第228章 师兄
安怡见陈知善肯主动上来打招呼,只当他终于想通了,很是高兴地迎上去道:“师兄。”
陈知善有些不自在地看看兰嫂和好奇张望的欣欣,垂着眼不肯与安怡对视,轻声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安怡自然看得出陈知善的勉强,由来一阵失望,灭了邀请他去她家里做客的念头,堆了笑热情地道:“我们进屋里去说?”
陈知善很坚决地摇头:“不了,我还有事,就在这里说吧。”也不管安怡是个什么神情,语速飞快地道:“刚才东家找我谈话,说是这样下去你太忙太累了,也不利于医馆发展。他打算让我帮你分担一部分病患,危急患者才又交给你。你看如何?”
安怡笑道:“既然东家已经安排了,那就听东家的吧。”
陈知善沉默片刻,才又道:“东家让我以你师兄的名义出来。”他重重咬着“师兄”两个字,表情淡漠,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安怡笑道:“你本来就是我的师兄,不存在什么以谁的名义之类的说法。今后我们一起给人瞧病,还和从前一样。”
“那行。”陈知善点点头,转身要走。
安怡不由大皱眉头:“师兄!”这是什么意思?若非是莫天安有这个打算,难道他就永远都不和她说话了?说了话,却又这样不明所以的,让人真的很不爽快。
陈知善停下来,并不看她,只偏着头淡淡地道:“你还有事?”
安怡有些心灰意冷,仍打起精神诚恳地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师兄。”
当初她拒绝他时,说的是她不打算嫁人,但她却和莫天安打情骂俏,和谢满棠孤男寡女关在屋子里说半天的话,就是对着他永远都只记得他是她的师兄。一个远不如她的师兄,不能与她并肩,只能给她充当马前卒,替她甄选病人的师兄。陈知善有些讽刺地弯起唇角,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前去了。夕阳将他瘦长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一样。
安怡看得心软,忍不住再喊了一声:“师兄!”
陈知善恍若未闻,越走越快,终究是走得不见了踪影。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安怡怅然若失,兰嫂宽慰她道:“姑娘不必太在意,陈公子这是钻进牛角尖了。您知道他在医馆里住着,有吃有喝,无人欺负,那就够了,日子长了他自会好起来的。”
安怡也只能当成是这样,只盼陈知善能在医馆里扎根下来,在接触到更多的人和事后,把心胸眼光都放开,然后意识到儿女情长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已,并非是全部。
陈知善回到医馆分配给他的屋子里,陈喜已经从厨房里提来了饭,见他神色郁闷,便故意讨他欢心:“公子,今日厨房里做的饭菜真正好极了!有好几样菜式都是从前没听说过的呢,您可得多吃一点。东家都说您太瘦了。您闻,多香?”
陈知善木着脸不说话。
陈喜只好收了笑容,默默地把饭菜碗筷摆好,安静伺候陈知善吃饭。饭菜的确做得很好,看得出厨子真正用了心思,但陈知善吃着毫无滋味,因为他知道如果没有安怡,他什么都不是,也根本不值得别人如此用心。
陈喜见他许久吃不下半碗饭,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道:“公子若是在京中住得不快活,那我们回家去呀。”
陈知善慢吞吞地咽下口里的饭粒,许久才道:“回哪里去?不要说是昌黎,只怕整个飞龙关都知道我的笑话了。家里才安生些,还是不要再回去给老爷和太太添乱了吧,何必害得他们平白再被人耻笑一遍呢?”
陈喜急得满头大汗:“祖宗!既然不能回家,您又不安心在这待着,是何道理?依我说,当初安姑娘是您救下的,现下她拉拔您一把也是应该的,您怎么就想不通呢?”
陈知善不高兴地道:“你不懂。”
陈喜一阵气闷,嘟囔道:“我不懂,我不懂,我当然不懂,我只晓得做人就要穿衣吃饭,该干嘛就干嘛,与其在这里伤春悲秋,吃喝不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多学点本事,别一辈子都只能做谁谁的师兄,让人给看扁了。”
“你说什么?”陈知善用力将筷子拍在桌上,红了眼睛朝陈喜瞪过去。
陈喜知道他惯常脾性好,见他发怒也不怕,只收了话头叹息道:“我是心疼公子,想要公子有朝一日也能出人头地,人家提起安姑娘来,也说一声,那是陈大夫的师妹。”
陈知善的心情略好了些,却又怅惘,他天赋远不如安怡,这辈子只怕拍马也赶不上安怡了。
忽听有个女人在外问道:“请问这里住的是陈大夫吗?”
谁会找到这里来?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一致决定由陈喜出去应对,陈知善坐在屋里视情形决定是否出面。
门外站着的是个穿石青色薄绸衫子,墨绿色裙子,插金钗戴翡翠耳坠,白面和气的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见陈喜出来,那妇人就笑嘻嘻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眼睛却是往屋里睃的。
陈喜早已不似刚入京那会儿,随便看见一个穿金戴银、带着小丫头的妇人就当人家是夫人。他知道京中规矩大,讲排场,像这样跑来寻大夫的必然是某府体面仆妇之流的人,那正好由他来接待了,当下学着文绉绉地行了个礼,道:“正是我们公子的居所,请问大婶子您尊姓大名,寻我们公子何事?”
那妇人笑嘻嘻地道:“你却不必问我尊姓大名了,我只和你说我们主家听说陈大夫医术了得,想请他上门替我们奶奶瞧一瞧病。只要瞧得好了,必有重谢,不胜感激。”
这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求医了?陈喜很高兴,随即又想起之前把自家公子坑得不轻的那个段寡妇,心中一凛,少不得多了几个心眼:“我们公子有事出去了,敢问府上仙居何处?姓什么?还请大婶子告知我,我好转告我们公子。”
那仆妇笑道:“小兄弟,你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偏要学人说瞎话。陈大夫不正在屋子里坐着的么?你怎地不问他一声就骗人?”边说边往屋子里走,陈喜根本拦不住。
第229章 不露面的病患
陈喜被她当面揭穿,臊得脸红脖子粗的,匆忙上去拦人,但哪里又拦得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仆妇横冲直闯,登堂入室,直接冲到了陈知善面前。
陈知善早把刚才的纷争听在耳里,见人闯进来也不见尴尬,抬眼看着那仆妇道:“你要做什么?”
那仆妇仔细打量他一番方含笑行礼下去:“多有失礼,还望陈大夫看在小妇人一心为主的份上莫与我计较。小妇人主家姓桂,听闻陈大夫医术超群,是以特遣小妇人前来恭请陈大夫替我们奶奶瞧一瞧病。”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陈知善委实是被段寡妇给折腾得吓破了胆,却又担心不去会失了这成名的机会,得罪了人,当下沉吟不语。
那仆妇察言观色,笑道:“陈大夫您放心,我们府上可是有名有姓的好人家,且……”夸张地笑了笑,小声道:“谁敢和定远侯府作对啊?谁不知道这医馆是贵妃娘娘的胞弟开的?寻永生堂下大夫的不是,那就是和贵妃娘娘过不去。”
陈知善动了心,道:“且容我收拾收拾,这就与你一同去。”又见天色晚了,便又推辞:“天色晚了,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若府上奶奶不是急病,可否等到明日?”
那仆妇笑道:“有道是救命如救火呢,我们住得不远,就在这附近,耽搁不了陈大夫的正事儿。”又笑:“堂堂天子脚下,陈大夫这是怕什么呢?”
陈知善给她一激,当即叫陈喜背了药箱随他一同去,那仆妇笑得眉花眼笑的,且行且道:“都说您是小安大夫的师兄,我们门户小,请不得小安大夫,突然听说了您,真是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了。你们师出同门,您又是师兄,想必是比小安大夫还要能干的。”
陈知善心中一阵酸涩,十分艰难地道:“我是不如她的,若你们奶奶生的是危急病症,也可以等到明日再请她瞧,她并不是嫌贫爱富,趋炎附势之人。给人瞧病也是不收分文的。”
那仆妇“啧”了一声,把他夸了又夸:“陈大夫好人品!竟是压根不会嫉妒人,背里也这样的夸人,都说同行相轻,换了其他人还不赶紧说别人的坏话,夸自己的好处?似您这样的好人,医术又能差到哪里去?便是没超过小安大夫也断不会比她差。”
陈知善脸一热,竟是找不着话可说,只闷闷地道:“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了?”莫天安才和他商量没多久呢,怎么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那仆妇笑眯眯地道:“莫五公子使人到处传说的啊,大家都知道小安大夫的师兄才从昌黎来,也在永生堂里坐堂行医,医术针技都是极好的,非是一般庸医可比。”
没想到莫天安竟如此神通广大,一会儿工夫就能把消息传遍了。难怪当初段寡妇嘲笑他是井底之蛙,根本不知道这京中的能人有几许,手段有多强。所以安怡当然要敬着莫天安,当然要和莫天安处得那样好,这对她也是很有帮助的吧?陈知善忍不住又把莫天安和安怡联系在一起,心乱如麻,就连马车走过些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等马车停下来,已经是走到一户人家的垂花门前了,那仆妇引着他畅通无阻地一路往里,直走到一处室外就能闻到香味的房间外才停下来,笑道:“陈大夫您请稍候,待小妇人前去通传一声。”
陈知善见廊下一溜站着五六个穿戴华丽的仆妇丫头,又见旁边摆放着名贵花木,晓得自己到的不是一般人家,少不得屏声静气,十分谨慎。
没多少时候,那仆妇出来含笑将他引进室内,陈知善见地上铺设着华贵的锦绣地毯,入目就是打磨精细的檀木家具,又有若干说不出名字、只看上去就很贵重的摆设,又有甜香若有若无地萦绕鼻端,先就吓得心虚了一截,头都不敢抬。任由那仆妇将他引到一旁坐下,再垂着眼隔了帕子给病人号脉问诊。
那帕子又轻又薄又软,看得出是上好的丝绸,帐后的人说话也是软软糯糯的年轻女声,陈知善就更又紧张了几分。那女子似是察觉到他的紧张不安,便轻轻笑了起来,温言细语地道:“陈大夫您不必紧张,我这病请许多人瞧过,我知道不好治。看不好并不会赖着您。”
难得病人如此诚恳懂道理,陈知善就把心放了一半,大着胆子道:“听说夫人是肌肤不适,可否一观?”
那女子沉默片刻,轻轻将覆盖在手腕上的丝帕抽了,道:“就看这个吧。”
一只原本应该欺霜赛雪的手此刻已是红肿变形,有的地方还能看出水泡干瘪破损的痕迹,总而言之,惨不忍睹。陈知善看得连连摇头:“敢问夫人这是怎么引起的?”
那女子娇俏一笑,反问道:“小陈大夫以为呢?”
陈知善微微红了脸,轻声道:“看着像是沾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可能是湿热内蕴引起的。”
那女子再度沉默,许久方道:“那依着陈大夫所见,能治不能治?若能治,又该怎么治呢?”
“夫人这病有些厉害,且拖得有些长久了。我先开个方子,若是能治,也就好了,若不能治,也没什么害处。夫人或可一试,我不收钱。”陈知善依稀记得一个方子,还是当初从师父那里听来的,应当对这女子的病有所帮助。
那女子欢快地笑起来:“原来小陈大夫也是个仁医仁术的好大夫呢。”
陈知善不敢与她多言,开了方子就起身告辞,那仆妇照旧把他从原路引了出去,吩咐马车将他送回医馆。直到回到医馆,他都是糊里糊涂的,就连请他看病的人姓甚名谁,住在哪里都不清楚。倒是陈喜收拾药箱时,惊讶地发现了一枚约有五两的银元宝,少不得问道:“公子,这是诊金吗?好大方。”
陈知善不由五味杂陈,无比渴望那女子用过他的药以后能就此好起来。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事关他作为师兄,作为男人,作为医者的尊严。
第230章 是他!
几案上并排放着两张方子,张欣坐在一旁将两张方子对比着看了又看,百般拿不定主意。
桂嬷嬷进来道:“奶奶,可要依着这陈大夫开的方子去抓药来?”
“我再想想。”张欣头也不抬地道:“人送走了?银子送了吧?没走漏消息吧?”
“都送了。”桂嬷嬷得意地道:“奶奶放心,保准他现在还云里雾里的猜测咱们是谁呢。”见张欣心情不差,趁机谄媚道:“没想到安怡的师兄这样的老实可怜。”
张欣表示赞同:“奸猾狠辣全给她一个人占全了。”同时她很遗憾,本以为只要是安怡下药毒害的她,这与安怡师出同门的陈知善定然可以看出一二端倪,那时她便可以顺藤摸瓜,不怕拿不住安怡的七寸。谁知这陈知善竟如此无用,非但不能确定她是否是中毒,还连病因都说不清。要不是她还抱着安怡一定会害她,陈知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定不会害她的想法,她一准把陈知善开的方子给扔了。
怎么安怡就有那么好的运气,居然真得了莫天安的青眼,给请去永生堂了呢?定远侯府的人脉她清楚,莫天安的本事她也是有所耳闻,想必不出几个月,安怡就能红透半边天了罢?张欣越想越不甘心,狠下心将陈知善开的方子递过去:“你也让人熬了呈上来!”
桂嬷嬷猜不透她的想法,也不敢多问,忙着使人去收拾。等回来,又见张欣开了柜子,坐在柜前审视东西,因为知道那柜子东西都是安九留下来的,张欣平时并不许人轻易去动,便避嫌地远远站了回话道:“药已经熬上了,大爷今夜去了萍姨娘屋子里。”
张欣冷笑一声,招手叫她过去:“你来看看这个紫玉送子观音如何?”
桂嬷嬷看得双眼放光:“实在好极了!”东西虽然不大,胜在玉料通透,颜色正,雕工好,兆头极佳。张婕妤入宫多年,一直无孕,想来会很喜欢这尊观音像的。
张欣道:“明日你把这个送回府里交给我娘,请她老人家设法交给婕妤娘娘,请婕妤娘娘务必帮我求一剂不留疤痕的好伤药,哪怕价值千金也行。”这满脸满手的疤,必须得趁早除掉,绝对不能留下疤痕来!
桂嬷嬷小心应了,将东西收起,忍不住往那柜子瞟了一眼,却见张欣已经飞快地将柜子关上了,她只能看看柜门而已。
少倾,按照陈知善所开方子的药熬好呈上来,张欣犹豫了许久,终究是没有喝。撑着下颌想了片刻,道:“嬷嬷,明日你再和我娘说,让她选两个人送过来伺候大爷吧。”
桂嬷嬷吃了一惊:“奶奶?”
张欣冷笑:“你以为我那好婆婆忍得住?你且看着,不出两日,她必然要赏人下来。与其叫她让我没脸,不如我先做在前头还能占个贤惠之名。”最关键的是要把田均哄回来向着她,可不能因为安怡一句似是而非的“服了大量阴寒之药”的话就对她生了罅隙,那对她可是百般不利。
桂嬷嬷叹息了一声。
张欣恍然不觉,继续道:“再过两日,你再把他请过来,就说我用了他的药之后真是好太多了,然后家里人的大病小病,只要能,都请他来看。切记,一定要对他礼敬有加。”安怡的这个师兄,畏缩木讷,实在是太令她失望了,不过不要紧,有了这次接触,相信下次总有能用得着人的时候。想想看,还有谁能比陈知善更知道安怡的大小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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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一所幽静的院子里,并排站着二十来个短衣打扮的青壮汉子,每个人都有一副好身板,看上去都是勇武能干之辈。崔如卿站在一旁朗声道:“东家只要六个人,好汉们却有二十个人,且人人都夸自己最好,怎么办呢?口说无凭,你们捉对单挑吧,谁赢了,就留谁。不独如此,前六名还有奖赏,头名一百两,第二名八十两,以下每次一名递减十两。各位点到为止,休要出了人命!输了伤了也不要紧,伤药我们给,一人还有五两银子的车马钱。愿意的就过这边来抽签。”
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众人群涌而上,打得天昏地暗,弄了半日,总算决出六名优胜者来。崔如卿依言散了银钱,客客气气打发走淘汰的人,让人把那六名优胜者带下去吃饭,他自己进了左厢房,向着里头观看了整个过程的安怡拱了拱手,道:“姑娘瞧着还满意?”
安怡笑道:“先生办事自来稳妥。我就三个要求,一是口风紧,二是听话不罗嗦,三是不能吃里扒外。其他都好说。”
崔如卿应了,陪着安怡一起出了门,送她登上马车,自己又回去调教新招来的人。
焦大赶车的技术实在是好,安怡稳坐车中品茶看书,忽觉光线暗了下来,有潮湿之气随风而至,紧接着一阵滚雷隆隆而来,黄豆大小的雨点瞬间把车顶棚砸得“噼里啪啦”一阵响,却是下大雨了。
安怡敲敲车门,示意焦大:“找个能躲雨的地儿先躲一躲。不着急赶路,只要能在天黑前进城就好。”虽然明知焦大是谢满棠的人,但她始终相信人与人相处,多数时候还是一分真心换一分真心的。
焦大笑着应了,果然把车赶到路边一家茶寮边躲雨。安怡无聊,便趴在窗口看雨,看在路上被雨淋得狼狈奔走的行人。忽见几骑人马从白花花的雨雾中冲了过来,当先一乘眼看着就要冲进茶寮里,却又及时刹住,瞬间,马背上的人已经跳下马,潇洒利落地把缰绳抛给后头跟上来的人,他自己则不慌不忙地掸掸衣袖,正一正斗笠,昂首阔步地进了茶寮,左右一逡巡,直直朝着正中那间桌子走去
周围避雨的众茶客见他气势非凡,情不自禁地让开了一条道,原本坐着喝茶的人更是匆忙起身,把桌子让给了那人。那人稳稳地坐下来,面对着安怡这个方向,轻轻将斗笠取下放在了桌上,露出一张眉目英挺,轮廓分明,蜜色肌肤的年轻俊朗的脸来。
是他!他怎么来了?安怡不由坐直了身子,睁大眼睛看过去。
第231章 故人
眼前的黄昭,已经完全褪去了从前的青涩跳脱,飞扬霸气,很有些“黄小将军”的架势了。
安怡看着黄昭,心中五味杂陈。她想她是知道黄昭为什么会来京城的,之前谢满棠已经通知过她,安保良那里做了件了不起的大事。这件大事,自然是抓住了黄氏致命的罪证,黄氏应该是有所察觉,所以才会派了黄昭入京。
安怡下意识里是不想再和黄昭有所交集的,既然已经知道双方既定的命运,还是离得远一些的比较好。但目前显然不是离开的好时机,下着暴雨,她这张车突如其来地要离开,就是没鬼也显得有鬼了,于是安怡照旧坐在车中,远远看着黄昭一行人。
黄昭得到了茶肆老板的优待,热水热毛巾,热茶热酒热饭食。黄昭安然享受着酒菜,面无表情地看向白茫茫的雨雾,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忽见一人走上前来,大喇喇地在黄昭下手坐了,也不等黄昭出声就直接招呼店家:“拿酒杯碗筷来!”黄昭淡淡看了那人一眼,默不作声地再把目光调转开去,继续看雨。
虽然隔得远,安怡还是听出了那人的声音并认出了人,正是那曾向她求亲的魏之明。很有趣么,这二人怎么凑到一处去了?魏之明不是瞧不起黄昭,黄昭不也是痛恨鄙夷魏之明得很的?不对,这样凑在一起,且魏之明还如此放肆,黄昭还忍气吞声?一定是有什么事才对。
安怡歪着头想了片刻,明白了,黄昭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这一次来京除了替家族打探消息,试探圣意之外,应该还有另一个目的,他是为终身大事而来的。虽然不知道是哪位权贵之家的千金,想来也是官居三品以上的名门望族。想起去年冬天小巷里他信誓旦旦地对她说的那一席话,安怡忍不住笑了,她相信他当时是有几分真心的,但抵不过现实这把刀。
转眼间风停雨歇,一轮彩虹高高悬挂在天际,被雨水冲刷过后的原野显得格外清新娇嫩。安怡最后看了眼黄昭,放下车帘,低声吩咐焦大:“走吧。”
马车驶动,端坐在桌前发呆的黄昭如有心灵感应一般迅速回过头来,急切地四处搜寻了一番,不见伊人,不由有些失望地问一旁大吃大喝的魏之明:“你刚才有没有听见……”
魏之明咽下一大口肉,茫然抬头:“啥?”
黄昭看到他那副嘴脸就厌恶得紧,再想到他是父兄派来看守盯梢自己,以便顺利完成那桩婚事的,心里就更生出几分憎恶,皱着眉头赶苍蝇似地摆摆手:“没什么。”
魏之明不露痕迹地暗自冷笑了一声,埋头继续和酒肉奋斗。
黄昭看着天边的彩虹发怔,自己刚才一定是听错了,安怡又怎会出现在这京郊野地里呢?不是说她现在过得挺风光的,差不多就是太后面前的第一红人吗?
魏之明喝光了酒壶里的酒,狠狠将酒杯往桌上一扔,将手擦了把嘴,站起身来扔了一块碎银给店家,大声招呼道:“公子,天色不早,该赶路了!不然要关城门了!”
见他起身,其余随从的人就都纷纷起身拿东西牵马,黄昭忿忿地大步往前走,恰逢魏之明的亲兵在前头挡住了他的道,毫不犹豫地一鞭子抽过去,骂道:“自己就是条狗,还真把自己当成人了!”
那亲兵是个乖觉的,晓得自己遭了池鱼之殃,也不敢声张露委屈,生生受了跑一旁避开了。黄昭翻身上马,也不管其他人,狠狠一鞭子抽下去,纵马而去。
魏之明阴沉着脸冷冷地凝视着黄昭的背影,用力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黄家可不就是皇帝养的一条狗么?天长日久,竟然就忘了自己其实是条狗,妄想做人了。自己想死没关系,别指望着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去受死,天底下没有这样理所当然的道理!
黄昭一口气冲入城门中,随意抓住个路人就问:“户部杨尚书的府邸是在哪里?”
那路人见他凶神恶煞的,身上还带有刀,吓得胡乱指了个方向就跑了。黄昭带了些酒意,心中又有气,纵着性子沿着最宽最长的正阳大街一阵乱跑,眼看着有巡街的士兵来拿他,才猛地惊醒过来,这是非军机大事不得纵马狂奔的京城帝都,不是他可以横行无阻的飞龙关。
真要被拿住了也没什么,凭着黄家的关系,没人敢把他怎样,但落到有心人眼里少不得也要添几分麻烦。眼睛一瞟,看到一座极有气势的医馆,上书“永生堂”三个鎏金大字,心中一动,跳下马就往里冲,假装家中有紧急病患要求医。也不知这医馆是谁家开的,巡街的士兵见他跑进去了就不再追究,在门口略站了片刻就自行离开。
黄昭酒醒了一半,暗道一声好险,因见此处造得幽雅,索性就在里头游览起来。游到一半,忽然听见有人在吵闹,似乎是一个来看病的,手里很有些钱,非得要请某个大夫看病,但不巧那大夫今日不在,那人不依不饶地说起了难听话。不想永生堂的伙计更厉害,半点不肯相让,张口就是:“你有钱很厉害吗?知不知道我们东家是谁?知不知道安大夫是谁?是伺奉太后娘娘紧要,还是给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土财主看病紧要?想请她老人家看病?乖乖地往前头排队拿号候着去!”
黄昭听到这里,酒完全醒了,当即上前去假装病患打听起来,伙计惯会看人下菜碟,见他虽然风尘仆仆,举止神态却不同一般人,便留了几分余地:“小安大夫今日不坐诊,唯有陈大夫坐诊。客人远道而来,若是很急,不妨先请陈大夫瞧瞧,他是小安大夫的师兄,医术也很高明。”
陈知善也在这里,那就不会错了,果然是她。黄昭很有几分他乡遇故知的愉快心情:“不了,我这病就只有小安大夫能瞧。”递出沉甸甸一锭银子,“烦劳小哥帮我排个号,我改日再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伙计一挤眼睛,悄声道:“只要小安大夫在,不管公子您什么时候来,都替您插队!”
第232章 特色诊金
陈知善忐忑不安地再次坐上了那辆神秘的马车,再被领到那户桂姓人家为那位年轻的女眷看病。这次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远胜上次许多的热情,敬上来的是好茶,下人格外的殷勤,就是病人迟迟不露面。眼看着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天色也越来越暗沉,陈知善很有些着急,少不得去催一旁伺候的丫头:“医馆里还有其他病人候着的。”
美貌的丫头抿嘴笑笑,跑出去传话。没多会儿,只听得外头环佩声响,暗香袭人,一条茜红色的裙子微微露着莲瓣一样的纤足出现在屏风下,桂大奶奶的笑声温和悦耳:“对不住,家里临时有点事儿绊住了脚,倒叫小陈大夫久等了。”
陈知善瞟了眼那双纤足就不敢再看,老老实实地垂着眼站起身来:“本不敢催促夫人的,只是确实病人太多。”只见那条茜红色的裙子缓缓从屏风后转出来,悠悠从他面前滑了过去,女人身上特有的幽香一阵一阵地往他鼻孔里钻,陈知善越发低垂了眼,动也不敢动一下。
张欣将素纨扇掩住了大半张脸,悄悄打量着陈知善的反应,见他如此木讷小心,实在觉得无趣,却又觉得幸亏他没东张西望到处乱看,不然给他瞧见了自己的这张脸,那可怎么好。施施然走入帘后坐好,将手腕伸出,婉转笑道:“小陈大夫好医术,上次承蒙您开了药,我好多了。”
陈知善号了脉,又看过手上的瘢痕,大大松了一口气,清秀白皙的面上也多了几分真心真意的笑意:“那就好。我调整一下药方,夫人接着吃,很快就能好了。”
张欣一直用的都是安怡开的药,根本就没吃过他开的药,哪里又会去关心他的新药方是个什么样儿的,只问她关心的问题:“我这手上留了瘢痕,实在不太好看,不知小陈大夫可有什么好办法?”
陈知善犹豫片刻,道:“我们药铺里倒是新做了一种碧玉膏,涂抹这个是极好的,就是贵了些。”
张欣有些不屑地道:“有多贵?”
“一百两银子这么一小盒。”陈知善有些害臊,深深觉得莫天安这价定得太高了些,感觉就像是昧着良心挣病患钱似的,叫他难以启齿。
的确太贵了!张欣便不再问,也不放陈知善走,挑着些陈知善喜欢的话题说了会儿,见陈知善明显放松高兴了许多才叫桂嬷嬷送客。陈知善上了车,见车里放着一只盒子,少不得问道:“这是什么?”
陈喜道:“是诊金。这么大一盒子,小的也不敢私自打开,就守着等您来瞧。”
陈知善皱着眉头开了盒子,却见里头尽是些山珍、肉干之类的昌黎本地特色食品,不由心潮一阵澎湃,再不能平静下来。他日夜想着回家而不得,见着这些日思夜想的家乡风味,却又比那五两银子的诊金更让人觉得暖心了。
张欣对着镜子将脸照了又照,心情实在好不起来,安怡的药果然有用,但这么久的病也给肌肤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张婕妤那里还没给回信,安怡这边不可信,陈知善又是个没用的,娘家送了两个美貌婢女来,她才和田均提了一提,田均就不客气的收用了,临了也没得他一句好话,好像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婆婆也是不省油的,居然又连着送了四个狐媚子来,田均从前多半是要推辞的,这次也没推。还有那个什么有生子秘术的江西颠道人一脉也一直没能打听到,怎么最近什么都不顺?她生气地把镜子往妆台上一扔,都是安怡那个扫把星害的!
桂嬷嬷溜进来,小声道:“陈大夫见着了奶奶特地备下的诊金,很是感触呢。”
张欣得意一笑,只要她肯用心,就很少有人能逃得过她的手掌心。除了……她忍不住又想起宝县主和隐隐脱了掌控的田氏母子,心情又再次跌入谷底,安怡,我和你没完!
忽听新近提上来的丫头琥珀进来报道:“姑太太来瞧奶奶了。”
张欣便将扇子半掩了脸,道:“请进来。”
田氏笑眯眯地进来,叫心腹田妈妈把自己带来的礼物放下,拉着张欣的手看了又看,笑道:“好多了吧,安怡的医术还是极不错的。”
张欣不屑一顾,淡淡道:“她下的药,当然是她最能解。”
田氏不好答这话,转而笑道:“早就要来看你,只是我们老夫人病了,这一向不得闲,今日她好些了才敢出门。”
张欣少不得问道:“老夫人病了?怎么没听说?不然我也使人去看看她。”
田氏心说你这些日子门都不出了,整日就躲在家里生病生气,当然不知道,口里却道:“是,那日跌了一跤,当时就嘴歪目斜的,还是安怡给救回来的,这不,这些日子天天过去扎针呢。我们府里的大夫人、二夫人,还有几位少奶奶,都极喜欢她的。”
张欣觉得田氏这是话中有话,便哂笑着道:“姑母有话就明说吧。”
田氏小声道:“我听家里人说,她极有可能会被封为乡君。日后可不好再随便像从前那样待她了。”
张欣冷笑,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就先得瑟上了。传得沸沸扬扬的也好,到时正好狠狠打一回安怡的脸。
田氏知道她不服,苦口婆心地劝她:“为着这个缘故,我们府里的人待她都客气了许多,就连我们大老爷、二老爷也待她极为客气,我们三老爷也让我请她过去玩。”
张欣冷笑道:“姑母放心,我和她的恩怨是我的事,不会让您在中间难做的。您有事,也只管去请她帮忙。”这是怪上次安怡帮了田均的忙,田氏只告诉他们母子,单瞒着她一个了。
田氏还真生了这个心,讪讪的道:“说的什么话,这些年我待你如何,你待我如何,难道心里没有数吗?”
这是在说,从前的事儿没谁欠谁的情吗?若没有自己,她田氏也能分这杯羹?只怕这会儿还在那里哭穷呢。张欣暗恼,强忍着怒气道:“上次她说要买人,我让姑母趁机给她那里加两个得用的,怎么说了?”
第233章 杨氏姻亲
田氏越发讪讪:“她没用我们推荐的人牙子,乃是寻的永昌侯府买的人,实在插不进手去。”
张欣顿时阴沉了脸,连话都懒得和田氏说了。田氏静坐了片刻,也不见张欣搭理自己,便也来了气,起身自去了。
桂嬷嬷连忙低声劝张欣:“大奶奶您这是何必呢?没得为了个不相干的外人倒和自家人生气。”
张欣恍若未闻。从来只有人求她的,哪有她去求人的?何况如今她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从前交好的好几个人都得了楚郡王府的暗示,远着她了,她要是再不硬气点,田氏之流只怕会越发轻慢她了。
桂嬷嬷见劝不住,外头田氏也去得远了,只好作罢。
张欣继续照镜子,慢条斯理地道:“你去和牛四说,让他办这么一件事。”
桂嬷嬷赶紧装了银子去了。
玳瑁进来道:“奶奶,大舅奶奶来瞧您。”来的却是她的长嫂杨氏,杨氏乃是户部杨尚书的侄女,不可轻慢。张欣忙迎了出去,亲自将杨氏引了进来。
姑嫂二人分宾主坐下,杨氏笑道:“妹妹好多了。我来有几件事,一是来瞧瞧你,二是上次你请婕妤娘娘寻的药得了,我给你送过来。”说着自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鸡蛋大小的一只镂空雕花白瓷盒子,双手递过去:“这是婕妤娘娘费了许多心思才求来的。听说效果实在好极了。”
张欣如饥似渴地打开盒子,但见里面装着的是淡绿色的半透明膏药,气味温和清香,便小心翼翼地挑了些涂在手背上。才一涂上,就觉得清凉滋润了许多,再看着就觉得那处比其他地方要细嫩白皙些了,不由大喜过望:“实在不错。”兴冲冲地叫丫头打水来洗了脸,涂到一半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就这么点么?”这可是花了千金才换来的,这么一点点,够用几回?
杨氏叹息一声:“就这么点。婕妤娘娘说了,这是和贵妃娘娘要来的,她不知磨了多久才讨来的。”
贵妃娘娘?张欣脑子里灵光一闪,那不是莫天安他姐姐么,便追问道:“这药叫什么名儿?”
“碧玉膏。”
张欣气得吐血。之前陈知善和她说永生堂里卖一百两银子一盒,她还嫌贵,好么,现下花了一尊紫玉送子观音和千金才换来这么一点点。绕来绕去还是吃了亏。
杨氏不紧不慢地啜了口茶,道:“婕妤娘娘在宫中消息不通也是有的,她一向做事还是挺实在的。听说她最近得了黄淑妃的提携,这个月已是连着伺寝三次了。”
张欣一下子就不生气了。堂姐受宠,这意味着能给家里带来更多的好处,那么就算白送银子给堂姐也是值得的,又何必心疼这点点东西呢?
杨氏见她不生气了,这才屏退左右,轻声道:“上次你和母亲说的事,已然有眉目了。”
张欣大喜过望:“当真?”
杨氏笑道:“当然当真。我们张家可不是好欺负的,她一个小县令的女儿,破落户家的,算什么东西?咱们就叫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做什么乡君啊,一辈子还做她的小医女!还有她那个爹,我已是和我叔父打过招呼了,今年考评给他个大大的差!让他一辈子就蹲在昌黎那穷地方,别想翻身!”
张欣恨不得大笑三声,用力拍着凭几道:“好!好!好!”高兴完了,假惺惺地道:“让杨家叔父费心了,不会给他老人家惹什么麻烦吧?”
杨氏笑道:“肯定不会。”因想到两家人多年姻亲,也算是绑在一起共进退的,便透了个底:“你不知道,恨他家的人多了去。就连黄老将军都对他不满意得很,他做的什么官!等他倒了霉,安怡就更不值一提了!到时候再寻个法子让她失了太后的欢心,任你搓圆捏扁都行。”
张欣突然想起之前的一个传言,便小声问杨氏:“我听说,黄家有意求娶嫂嫂叔父家中的芳妹妹,可有这回事?”
杨氏微微笑了起来:“是为黄小将军黄昭提的,人已经入京了。昨儿我母亲和婶娘见了人,还满意。今日淑妃娘娘特意求了旨召他入宫觐见呢,圣上也见了人,很是夸赞了一回,赏了东西,道是虎父无犬子。”又压低了声音笑道:“不然你说淑妃娘娘怎会突然提携婕妤娘娘?还不是看在即将是亲戚的份上。”
“好。”这算是近来最好的消息了,张欣送走了杨氏,继续涂药,然后发现这药真的是很好,便盘算着再弄些来厚厚涂上才好。
从镜子里瞧见桂嬷嬷进来,便问道:“事儿都办好了?”
桂嬷嬷笑道:“牛四说不超出三日,便可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儿。”因见妆台上放着个漂亮的小瓷盒子,里头的绿色膏体已经用了一半,猜着是良药来了,便讨好道:“这一会儿的功夫,奶奶就看着好些啦,这是什么缘故?”
张欣心情大好,随手赏她十两银子,吩咐道:“你去跟陈知善讲,我需要大量的碧玉膏,但我手紧,没这么多钱,问他可能和大掌柜的说一说,便宜些买点给我?”虽然她有钱,但一百两银子这么一点点也太贵了,能省一点是一点。
桂嬷嬷领命到了永生堂,因怕给安怡认出来,并不直接进去找陈知善,而是使了上次接待过陈知善的小丫头珠晖进去办事,她自己则躲在青布马车上吃茶躲清闲。
忽听永生堂里一阵热闹,有人大声嚷嚷着“小安大夫”,桂嬷嬷立时来了精神,掀起帘子往外看出去。只见安怡怒气冲冲地从永生堂里出来,几个病人追着她又喊又叫,她也一反常态地没有搭理,而是埋着头疾步往前。
有些意思。桂嬷嬷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自己招手,恨不得赶紧一探究竟。正恨安怡走得太快,热闹没法儿看完之际,一个穿着青色箭袖长袍,身高腿长,容颜俊秀的公子也急匆匆地从永生堂里赶出来,追着安怡去了。
桂嬷嬷顾不得珠晖,忙叫车夫:“追上去看看!”
第234章 蠢得像猪
安怡埋头往前狂奔,只恨自己太轻率,不该把焦大和谢满棠给的人找借口先遣回去。谁猜得着黄昭会这样快就找上门来呢?她以为他怎么也得先把手里的正事儿做完才会想起她来,而等他想起她再打听了找上门来,那也该是几天后了,哪晓得他不但来得快,还把她逼得如此狼狈,不得不落荒而逃。因为知道迟早都是躲不过去的,索性往巷子里钻。
黄昭不紧不慢地跟在安怡身后,待瞧见安怡走进巷子里了,才拿出千里奔袭的速度飞奔上去。却也不碰安怡,而是在她前面把路拦了,背着手微微笑道:“安怡,我带来你父母兄弟的消息,你怎地不听就要跑?”
都是这样,谢满棠拿这个威胁她,黄昭也这样。安怡一阵心烦,站定了面无表情地看着黄昭道:“黄公子肯这样平平和和的说话就好了,似之前那样才见面就要生事,我当然不敢奉陪。”
黄昭心里一半是痛恨,一半是喜悦。痛恨的是安保良不安分,喜悦的是见着了很久不曾见着的安怡。这样两种矛盾的心情夹杂在一起,他的语气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我倒是想平平和和的呢,奈何有人忘恩负义。你知道靺鞨人是怎么对待忘恩负义之辈的吗?亲手挖了他的心下酒就对了。”
路途遥远,信息传递不便,又是要命的秘密事,所以安怡并不知道安保良做到哪个地步了,也不知道黄家究竟对这事儿知晓了多少。她所有的信息都来源于谢满棠,但谢满棠只是叫她小心,并未提到已经是危急的地步,所以,黄昭应该只是知道安保良和黄家不是一条心,他说这个话大概也只是试探她来的。安怡想到这里,心中微定,目光清冷地道:“黄公子说这话我可听不懂了,你要挖了谁的心下酒呢?谁又忘恩负义了?”
见她装晕,黄昭怒气勃发,将手指定她冷笑道:“挖了安保良和你的心!我就想看一看,你们父女俩的心是什么颜色的。安怡,你曾经答应过我什么,还记得么?”
安怡知道他从来是个直接人,又念及当初他对她的几番援手之情,便不和他玩虚与委蛇的那一套把戏,直截了当地道:“我答应过你什么?”就从这一次彻底断了吧,不要他对安家手下留情,也不要再和他牵扯不清。
黄昭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也顾不得装黄小将军的范儿了,一步跳到安怡面前,一掌将想上前拦阻的兰嫂搧开,脸红脖子粗地扯住安怡的胳膊大声道:“你说你答应过我什么?我叫你不许去找谢满棠,你却悄没声息地就跟着他走了!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样待我?你爹那个老……”对上安怡冷清的眼神,那句脏话终究没出来,转而骂道:“你们父女俩都不是好东西,看着谢满棠年轻位尊,想攀高枝儿是吧?人家喊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蠢得像猪!”
安怡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却并不挣扎,只是直直地看进黄昭的眼睛里去,一字一顿地道:“是呢,黄公子待我一片真心,真心到一心就想让我做你的妾,妾是什么?玩意儿一样的存在,打骂买卖皆都由人,悲喜不由自己。敢问,此番黄公子入京,是来求娶谁家贵女的呢?”
还是一样的牙尖嘴利,黄昭多少有些心虚,脸上的怒色稍许褪去,正要出言辩解,就见安怡像拂灰尘一样地拂开了他的手,轻轻拍着袖子讥笑着道:“就算是不得不给人做妾,那我也得寻个高枝儿攀才是。你说得对极了,谢满棠就是年轻位尊,人又长得好看,给他做妾当然是比给你做妾好一些。我真要给你做妾才是蠢得像猪呢。”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黄昭顿时被安怡后面这句话给彻底激怒了,往前一扑就要去捏安怡的肩膀,安怡早有防备,轻轻巧巧往旁一让,讽刺道:“有话不会好好说么?非得动手?看看你像什么?不知所谓的蛮牛!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飞龙关,可以任由你随意撒野,我却还要忍气吞声。”
黄昭一扑扑空,再被安怡冷嘲热讽一通就没了继续闹下去的心情,只呆呆站在那里看着安怡一动不动。半晌方道:“安怡,你没有心。你自己凭良心说,这么多年,你跟我一起就一直都是忍气吞声?”认识那么多年,他自问一向待她不错,她自己也曾亲口说过,她欠他的情,她会报答他,怎么一转眼就翻脸无情到这个地步?
“不,公子你错了,我有心,一颗黑心。”安怡笑颜如花:“因为心是黑的,所以才不肯为了报恩就给你做小妾。”她记得黄昭所有的霸道不讲理,也记得他几次援手帮了她,她知道黄家作恶边关多年,迟早会覆灭,更知道安家与黄家将是你死我活的仇敌,这中间并无可以缓冲的地带。
黄昭哪里想得那么深远?他只关心安怡不肯做小妾的说法,眼睛亮了亮,不服气地道:“可是你说要给谢满棠做小妾。”
“转来转去都是做妾,合着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低贱?难道我就做不得谢满棠的正妻?”安怡轻蔑地嗤笑了一声,给谢满棠做妾?她想都没有想过,喜欢,被吸引,想收藏是一回事,真的要不对等的日夜守在一处彼此扎得遍体鳞伤那就算了吧。
这声不屑的嗤笑激发了黄昭的喜悦,他孩子气地笑起来:“你骗我的是不是?你是在生我的气是不是?我并无轻视不敬你的意思。”给谢满棠做正妻当然是玩笑的话,但也说明了安怡的真实想法,她是想做正妻不肯做妾的。他苦恼地皱起眉头:“家里逼得厉害,不然,你再让我想想办法?对了!也许我可以……”
安怡不等他说出来就高声骂道:“黄昭,你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呢?你都要娶别人了还在这里纠缠不休,叫你未过门的妻子怎么想?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滚!别让我再看见你!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恬不知耻的人!”
第235章 再见
黄昭的笑容倏忽不见,沉默地盯着安怡一言不发,然后唇边浮起一丝冷笑:“我对你没有用了,是不是?你真当我是傻子?我不蠢,安怡,你和你爹早就做了谢满棠的走狗了,是不是?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怜惜你?”他已不是当年阳光灿烂的黄小将军,阴沉了脸便全身都透出嗜血的味道。
安怡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腕上的镯子,转头去看兰嫂。却见巷口有几个男子疾步而来,当先一人大声道:“小安大夫,你还好吗?要不要我帮忙?”
来的人竟然是田均。
这可真是巧了。安怡闭了闭眼,朝田均淡淡一笑:“我有些不舒服,是要烦劳田大人帮忙送我一程。”
田均顿时喜不自禁,忍不住仔细打量了黄昭一番,见黄昭冷着脸负手而立,虽然年轻,气势却不同寻常,身遭煞气隐现,十分不善地盯着他看,好像随时都可能拔出刀来砍人似的。心中微微有些害怕,硬撑着招呼手下把安怡和他护起来,殷勤护持着安怡往前走:“刚好我的马车就在前头,我送你回去。”
安怡掉头就走。只听黄昭在身后道:“安怡,如果我娶你为正妻,你是不是就满意了?”
安怡脚下微顿,随即一笑:“别拿不可能的事来开玩笑。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梦。”她早过了做梦的年纪,要的只是现实,要是的只是现在。
黄昭不再言语,沉默着看向蔚蓝的天空。他很清楚,想要废弃与杨尚书府定下的亲事,便是两个家族间的仇怨,他承担不起。他转头看着安怡远去的背影,觉得那一段青春美好的岁月和着边城蔚蓝高远的天空离他越来越远,剩下的只有京城高大冰冷的石墙和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头。从此他只是他,安怡只是安怡。
再见。安怡。
黄昭朝着与安怡相反的方向大步而去。
田均悄悄打量着安怡的神色,试图从中找出有用的信息来。他到得其实有点早了,也不是碰巧就走到这巷子里来,而是因为他从此经过,恰好看到桂嬷嬷鬼鬼祟祟地在巷口张望,心生好奇才赶上来看。谁想竟然会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只可惜隔得远了些,并不曾把二人的对话完全听清楚。但也算是弄清楚那男人叫黄昭,似是与安怡有一段过往,因另有家中定下的亲事和安怡产生了矛盾。他也辨得出这男人并不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看模样应该是外地权贵豪强的子弟,再联想到安怡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其人又姓黄,差不多就已经知道了黄昭的身份。
安怡知道田均在打量他,却也懒得理睬,走到大街上不见黄昭追来就和田均告辞:“多谢田大人援手相助,我还有事要回医馆,就不耽搁您了。”
难得有献殷勤的机会,田均怎肯轻易放她走,当即堆满了笑容文质彬彬却又不容拒绝地道:“医馆不缺你一个大夫!你多歇半日也死不了人!回家歇息吧。”见安怡垂着眼不言语,就又熟稔地添上一句:“听我的,不是多大的事儿。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安怡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看向田均。月白色的襦衫,剑眉朗目,温润和气,一脸的关怀和担忧,在他的语气和神态中,根本看不出半点好奇并想要打探隐私,或是瞧她不起的意思。和气自然得就好像两个相交多年的朋友,他怎么帮她、怎么替她着想都是应该的。
但安怡知道不是这样的,他所看重的不过是她那个太后跟前红人,即将被封为乡君,有名的女神医这一身份以及这身份能带来的所有好处。兴许还有几分她和安九相似的因素在里面。
街边停着一辆车,桂嬷嬷张口结舌地站在车前朝这边张望。安怡这才知道,原来看戏的不止是田均一人。既然送上门来,她就不客气了。
安怡并不按照田均的建议上车,而是慢悠悠的向医馆走去:“多谢您了,但我那边还有几个病患等着的,他们排了许久才拿到号,我不能言而无信。之前……”她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之前是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了,所以才出来避开。”
田均自认为算是历经人事,最会揣摩女人的,见安怡和颜悦色,又有些不好意思的和他解释这个事情,心中由来一喜,也不和安怡告别,牢牢跟在安怡身后微笑着装成睿智的长者指点她:“算不得什么,之前几次三番麻烦小安大夫您,也没多和您客气。今日这事儿,过去就算了,谁还没点烦心事呢?”
安怡故作诧异,挑眉笑道:“怎么,田大人也会有烦心事?”
这一笑,与从前的安九像了个十足十,田均愣愣地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少女,立即自动入戏。眼神忧郁,语气感慨沧桑地苦笑:“难道我看着不像是有烦心事的人?”
安怡摇头不信:“田大人自小锦衣玉食,又年少得志,娶了高门大户的美貌娇妻,夫妻和谐,父母安康,能有什么烦心事?要说真有……”她看了田均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无非就是写的字儿不好,作的诗词不如意,喝的酒不如上次香醇,奏的曲儿不入境。”
“照你这样说,我便如酒囊饭袋一样的了。”田均大笑起来,摇着头装了忧国忧民的模样:“朝中大事也不少,圣上圣明,信任我等,然任重而道远,贪官污吏……”
你就是其中之一。安怡听不下去,打断他道:“朝中的事儿我不懂。若您担忧的是尊夫人的病,那没什么,我们医馆里有种碧玉膏,虽然贵些,效果却是极好的,持之以恒,便不会留下瘢痕了。”
田均朝安怡行了一礼:“多谢你了。你如此大度,叫我真是惭愧得紧。”
“不必客气,她若好了,也是我的口碑。”安怡故作疑惑地问道:“其实我不明白,何故尊夫人对我满怀敌意?田大人可否替我解惑一二?”
田均沉默片刻,神情忧郁地看着安怡轻轻道:“我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或许是看到你像某个人吧。”
第236章 绿头苍蝇
贱人就要露贱了!安怡佯作十分感兴趣地道:“像谁啊?”
田均欲言又止,沉痛地轻轻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不提也罢。”
不提就不提了吧。安怡笑笑,把头转了过去。
田均本是打算等她再三追问才把她长得像他前妻的事儿说出来,顺便再表现一把自己的痴情落寞,以及和张欣这样骄横不讲道理的高门女子成亲的不得已。毕竟和一个姑娘突然说“你长得像我前妻”太不妥当了,遇到讲究的,少不得误会他是想占人便宜。谁知安怡竟然就不问了,倒叫他没法儿顺利表现下去,但这事儿难不着他,他继续悲痛:“可能你也听说过关于我的一些流言……说我薄情寡义,卑鄙无耻,其实我……唉,不提也罢。”
安怡睁大眼睛,好奇地道:“什么流言?我没听过啊。谁会说你薄情寡义,卑鄙无耻?依我瞧着,你对尊夫人可真不错。”提到张欣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带出了些鄙夷。
田均顺理成章地表了态:“父母之命,张尚书看得起我,那也是我的福分,她嫁了我,我总要待她好,至于其他的……总之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小安大夫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田某心存感激。”眼看莫天安带着人急急忙忙地赶来,觉得不适合再继续表演下去,便苦笑着告辞离去。
恶心。什么正经人会和只见过几次的年轻女孩子说这些事?这是故意引着她去打听,故意引她同情呢。接下来她若对他表示同情,他就该诉苦了,表示他和张欣结亲有多么的不得已,又是多么的思念他的前妻。
她最少有十种以上方法可以让张欣和田均无声无息地死去,却不能光明正大地替安九正名,不能顺理成章地拿回那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所以,大家慢慢玩吧。安怡甜蜜的微笑着朝莫天安走去。
莫天安只是叹气:“小安啊,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呢?”
安怡一怔,随即反问:“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样子出来才对啊?”
莫天安坏坏地笑道:“抹点牛粪在脸上,就不会招蜂引蝶了。”
“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安怡笑骂了一声,白他一眼:“脸上抹牛粪,那就该引得绿头苍蝇乱飞了。”
莫天安狂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那你真是抹了牛粪了!不然怎地尽招些绿头苍蝇来?”
安怡憋气,随后大笑,笑够了,问他:“你带着这么些人是要往哪里去?”
莫天安朝她挤眼睛:“我当然是听说你被色狼追得满街跑,特意来解救你的啊。”
安怡正色道:“别瞎说,他不是色狼。”虽然黄昭有点那什么,还真不是没有下限的色狼。真正的色狼和绿头苍蝇是田均。
莫天安笑笑,指着田均的背影道:“怎么和他说了那么久的话?”
安怡一言带过:“他问我他夫人的病情呢。”
莫天安眼里闪过一道微光,不再提及此事,转而道:“你师兄和药柜上的管事说,想低价拿些碧玉膏去用,我故意让管事的回绝了他,让他去问你。”
若是陈知善来找她,她便可以做了这个人情,也就可以趁机缓和一下二人之间僵硬的关系。莫天安好像什么都不问,却又什么都知道,还这样的细心体贴。安怡发自内心地轻声道:“多谢你。”
莫天安将折扇“唰”地一下打开,意态风流地搧了搧,将手抬起准备去挑安怡的下巴,同时坏笑着道:“你怎么谢我啊?以身相许?”
安怡斜眼看着他:“你今天忘记吃药了?”
“我好好儿的吃什么药?”莫天安莫名,随即知道自己挨骂了,再看,安怡已经走远了。便笑了笑,慢吞吞的吩咐甄贵:“今天这事儿别让谢满棠的人知道了。”
甄贵心领神会:“好。小的这就去办妥了。”
安怡进了医馆,假装没看到周围人的指点,坦然自若地笑道:“都还有谁拿着我的号呢?赶紧来瞧吧。”转头瞧见陈知善站在廊下朝这边张望,也不去管,自进了屋开始给人看病。
不一时,打发走了所有病患,也不急着回家,先叫兰嫂泡了一壶好茶上来,拿了医书在案后琢磨,静等陈知善上门。谁知等到茶凉也没见着陈知善,只得拾掇拾掇,吩咐兰嫂:“走吧。”
途经陈知善的诊室,只见房门紧闭,人早已走了,心便有些凉了。两人一处共事,他不会不知道黄昭来找她的麻烦,他不闻不问也就罢了,就连想要便宜药也不肯来问她。她在他心里眼里,真的就这样令他厌憎吗?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兰嫂轻声劝道:“要不,婢子去和陈喜说一说?”
安怡摇头:“不用了。”钻了牛角尖的人,想法也与常人不同。她若是主动去问,指不定他又误会她是在显摆,故意刺激他呢。
兰嫂叹了一声,道:“姑娘也不必难受,有些人和事儿啊,得看缘分的。”
到了门前,焦大和谢满棠派来的两个人表情都有些不自在,安怡以为他们是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儿,便笑着安慰他们:“没什么,怪不得你们。”却见焦大朝马车里挤了挤眼,心下顿时了然。便不叫兰嫂上车,自己先上了车。
只见谢满棠静坐车中,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安怡自觉地紧紧贴着车壁坐了,笑道:“谢大人是来看病的么?”
谢满棠瞪着她道:“过来。”
安怡坐着不动,你叫我过来我就过来啊?有本事你过来。
谢满棠见她不动,果断挤了过去,见她的手一把攥在手中捏稳了,低声骂道:“你好大的胆子,我让人跟着你为的是什么?你倒好,生生把人给打发了。你若肯听我的话,又怎会如此狼狈?”
“你可知道得真快。”安怡笑道:“不知医馆里哪一位是你的人啊?知会一声,下次我见着了也好请他喝杯茶。”
谢满棠皱眉道:“别扯这些有的没的,我还有急事,立刻就要走。你听好了,有两件事,一是你们老太太病重,你母亲和弟弟要回来伺奉尽孝,我会安排妥当;二是……”将安怡的手重重地一握,压低了声音十分抱歉地道:“你封乡君的事儿得缓一缓了。”
第237章 被狗咬了一口
两个消息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安怡一时有些消化不了。
第二个也就罢了,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冲着封赏去的,得到是意外之喜,得不到也不是很失望。但第一个消息却蕴含了非常凶险的意味,安老太明明身健体康的,谢满棠却突然要她“重病”,还要让远在昌黎的薛氏和安愉来伺疾尽孝,再联系到今日黄昭的言辞,说明安保良在昌黎已经是很危险了!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法子,转移薛氏和安愉,以确保他们的安全。
安怡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谢满棠立即就领会了她的疑问,轻描淡写地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上次我和你说过,他们有些怀疑,却还拿不准。是我觉得你母亲和弟弟再留在那里不太合适,所以和你父亲商量先让他们回来。这样,也免得家里就是你和老太太两个人,太孤单。”
“我不听假话。”安怡眼神清亮地看着谢满棠,轻声道:“相信你也知道了,我刚才见着了黄昭。他说,我和我爹都不是好东西,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满棠摇头,很肯定地道:“不,他只是激愤之言,他们手里没用真凭实据,也没有谁亲眼瞧见我和你爹有联系。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来,除非他们要造反。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动你们。你父亲那里我把最好的护卫留给了他,你母亲和弟弟我也会妥善安排他们以极快的速度平安进京。你只需要让老太太病倒就好。”
“那你一定要把他们平安送到我身边。”安怡的心绪随着他醇厚平和的嗓音渐渐稳定下来,她见识过谢满棠的手段,他既然保证,她便相信。
谢满棠叉开五指插进安怡的指缝中,与她双手交握,饱含愧疚地道:“封乡君的事,本来已经要拟旨了,偏有人跳出来多事。说是你的功绩不足以得到这样丰厚的封赏,正好你父亲那边的事到了关键处,不好与他们死磕,免得引起黄家的注意,对你父亲不利,所以只能先缓上一缓。但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的,除非我死了。”
安怡看着他和她的手,他的手修长有力,肤色稍深,微有薄茧,她的手小巧纤细,白皙细腻,两只手结合在一起,说不出的和谐。仿佛它们天生就该这样彼此依存,彼此交握。她轻声道:“不需要你死,也不需要你发誓,我要看行动。”好听的话她听得太多,她只需要实实在在的行动。
谢满棠突然笑了一声,同样轻轻地道:“今天你说的话,我很喜欢。”
安怡莫名:“什么话?”
当然是拒绝黄昭要给他做正妻的话。这么霸气威武、野心勃勃的女人,果然也只有她,更是只有他才能容得下她,拿捏得住她。谢满棠笑而不语,只道:“你以为,我给你的人就真是草包?明知黄昭已经进京,还放任你把他们全部支使开去?这样的玩忽职守,不把我的话当回事,除非他们不想要命了。当时他们就在一旁守着的,因见你无碍就没露面。”
安怡不高兴地抽手:“你是不是很喜欢窥刺别人的隐私?这样很好玩?”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所有言行算计,都落在了他的眼睛里?她有种被剥光衣服的危机感和耻辱感。
谢满棠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俯身对上她的眼睛道:“看着我,安怡,我不是一个闲得无聊总去盯着女人的人,我身边的好手有限,同时他们也有要紧的事要做。只在这两天,从黄昭进京之后,我不能不防,事情到了关键时刻,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不然输掉的不止是我和黄家的博弈,更是许许多多人的性命身家。你知道黄家都做了些什么吗?
从最简单的说起,在黄家的羽翼之下活着的,如同当初险些把你们一家子逼入绝境的王虎之流有很多很多。还有边境线上,被黄氏屠尽满村以冒领军功的百姓妇孺,和靺鞨勾连冤死的军士,排除异己屈死的人,这些年来不计其数!他家用贪占的民脂民膏和军饷豢养了私兵!这意味着什么?
当初周金刚杀靺鞨人险些丢了性命,为什么会不升反降?因为他无意中破坏了黄家和靺鞨的勾连!也是因为你后头帮他找到了青龙山的秘道,他又找到了合适的人替他遮掩请战,不然你以为会有那次大捷吗?不会有的,因为黄家不允许!因为不开战,他们就没有利益,因为不开战,就显现不出他们的重要性!你不是寻常女子,我知道你都懂,你若出了事,就会牵连很多人,所以你不能怪我。”
她当然是懂的。安怡不再挣扎。晚风吹起车帘,将一缕阳光送入车中,照在谢满棠的脸上,光影交错之下,他的脸完美如同神祗一样。安怡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道:“你既然都知道了,就该知道我今天和黄昭说的都是实话。”所以她即便被他吸引,也断不可能给他做妾,更容许不下第三个人,她从做安九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是个不贤惠的人。现在做了安怡,就更注定要与贤惠无缘了,她再不想委屈自己。
马车里有一瞬的静寂,谢满棠静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不动,安怡有些撑不住,自嘲地笑笑想将手抽回来,趁早说清楚了也好。她终究不是山大王,没那个本事把他抢回去当成花朵一样的藏着欣赏;她也没有师叔祖的霸气威武,可以毫无顾忌地指点小倌。
谢满棠这次没有穷追不舍地去拉她的手,安怡只觉得多看他一眼都嫌浪费力气,懒洋洋地往靠枕上靠了,将脸转开对着车壁,笑道:“大人不是很忙么?要紧的事情说完了就赶紧走吧,耽搁了您的大事,可不是我的罪过么?”
一双手臂轻轻环上来,谢满棠的脸离她的脸只差一根头发丝,安怡唬了一跳,紧张到爆,然后恼羞成怒,抬脚就踹:“滚!”没有诚心还想占便宜?赶紧去死!
谢满棠不避不让,任由她踹了一脚,顺势死皮赖脸地趴倒不动,用力揩了几下油,见安怡已经气得发抖要发飙了,才在她耳畔轻声道:“原来你想要的是这个,我都记住了。你要做正妻,不做小妾。”言罢光明正大地在安怡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迅速抽身离去。
等安怡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得只剩一个背影。安怡抬手抚上嘴唇,疼得“嘶”的一声,刚上车的兰嫂不由关心地道:“怎么了?”
安怡恨恨地道:“给狗咬了一口。”
第238章 等不及了
田均心情愉快地走进家门,最近运气总算是好转一些了。张欣的病情渐渐好转,张家不再像从前那样逼迫他得厉害,因为安怡帮他在太后面前说了好话的缘故,棠国公府收了他赔礼的礼物,谢满棠没有再紧紧咬着他不放,同事们看他的眼神都和从前不一样。虽然他们没明说,但他感受得出,能不通过岳家的力量就顺利摆平出名难缠的谢满棠,本身就得有实力才行。
另外还有一件好事,母亲和妻子都分别赠了他美婢,母亲是抱孙心切倒也罢了,关键是张欣,这表明她心虚服软了。果然这女人不能惯,嫁了他就该是他的人,得由他来做主才是!从前是他想差了,以为要仰仗张家就对张欣百依百顺,这才养大了她的心和性子,让她不知天高地厚。这不,他才硬气了一回,不理她,不给岳家面子,不服软,她就主动低头伏小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难不成她还能与他义绝?
他早该如此的,张欣始终比不过安九温柔体贴良善单纯,也不如安九多才多艺貌美多娇。若是当年,安九能替他生个一男半女的,容留几个姬妾,或者不是出身于安侯府,能后退一步与张欣和平共处,互敬互爱就好了,那他也不用……田均怅然并可惜起来,随即想到了那几个环肥燕瘦,各有所长的美婢,心中又充满了期待,要是这几个姬妾能替他生下几个儿女就好了,他都三十了,实在是等不及了。
走到张欣房里,只见张欣坐在妆台前阴沉着脸在照镜子,桂嬷嬷在一旁伺候,见他进去两个人都不说话,就知道张欣大概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便故意走去将手放在张欣肩上笑道:“别照了,已经好很多了。”
张欣知道他“英雄救美”并陪着安怡走了老远一段路,其间有说有笑,早已是醋海翻滚,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和恐惧在里头——安怡长得太像安九了,虽然当年的事情她和田均没谁干净,但田均心里一直念着安九并有几分不舍,她是知道的。何况她现在这样,安怡又是如日中天,谁能说得清田均是否会再和安怡勾搭上,舍弃了她呢?毕竟这种事再做第二次就是轻车熟路。转念一想,又起了狠心,谁敢?!便冷冷地道:“又凶又狠的黄脸婆而已,哪里比得过人家貌美如花,仁心仁术?”
田均见她发作,也就跟着来了气,把手一收,袍子一撩,大喇喇地在一旁坐下来,淡淡地道:“我倒是想不管呢,奈何人家才帮了我好大一个忙,没让我给谢满棠撕了吃掉。又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没人给你瞧病,那我岂不是要死在岳父母大舅哥手里?”
张欣闻言顿时大怒,怒目而视:“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谁要置你于死地了?”
田均不甘示弱,冷笑着道:“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
这是要吵架翻脸的节奏啊,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自己还是躲着些吧。桂嬷嬷见状,悄悄儿地溜了下去,还好心地把门带上并撵走了伺候的丫头婆子。
张欣听了田均的话,原本七分的怒气也化作了十分,往前一扑死死拽住田均的衣领,往他脸上啐了一口,怒骂道:“我是什么人?你说我是什么人?是谁不要脸趁我酒醉沾了我的身?是谁跪在地上拉着我的袖子苦苦哀求,求我不要追究毁了你一生?这时候你倒来问我是个什么人?不要脸的狗东西!”
她脸上浮肿已褪,红色的瘢痕星星点点,配着愤怒扭曲的表情,看上去狰狞可怖,田均又厌恶又忌惮,先擦了一把脸上的唾沫,用力掰开她的手,抓着她的头发往镜子前送,咬牙冷笑道:“是谁不要脸呢?你一个黄花大闺女,信誓旦旦地要替未婚夫守一辈子望门寡的贞洁节烈的名门贵女,偏要与一个有夫之妇交往,还跑到人家家里喝醉了酒,孤身一人睡在人家房里,连丫头不带一个,算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人家男人随时可能回去?骂我不要脸?先往这镜子里照照你自己,看看你这张脸还有没有!”
镜子里女子的脸上红斑遍布,头发散乱,神情疯狂,哪里还有从前的高贵优雅、从容不迫的样子?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田均他怎么敢这样?他从来都是对她言听计从,说一不敢道二的,居然也敢和她对着来?都是因为没有儿子,都是因为安怡这个臭不要脸的毁了她的容颜,恬不知耻地勾引田均。张欣悲从中来,委屈又愤怒,用力把妆台上的东西挥落,扑倒在妆台上嚎啕大哭起来。
田均早就忍她和张家忍够了,现下一鼓作气地出了这口气,整个人都轻松起来,翘起二郎腿施施然往旁边坐了,捧了冷茶慢条斯理地喝着,淡漠地道:“哭什么?你说得我,我就说不得你?你做了初一,我做了十五,没谁比谁更干净。要就好好过,要不就拉倒,你不给我脸,也别想我给你脸。”
张欣边哭边恨,恨着恨着就不哭了,哭了有什么用?她可不是安九,可以任由人搓圆捏扁,谁都别想把她手里的东西抢过去!踩烂了弄死了也不给!现在的情形和当初她团团包围了安九的情形何其相似?婆婆丈夫都对自己不满,交好的人也疏离了自己,就连田氏也给自己得罪了,所有人都说安怡好……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这就是轻狂傲慢才吃的大亏,如果一开始她就识时务地没有和安怡置气,或者小心谨慎一点,哪里会落到这个地步?忍一时之气才能笑到最后,安怡,你给我等着!
娘曾经说过,不管背后做了什么,都最好别给枕边人知道,不然爱你的时候千好万好,不爱了就只剩下恶毒刻薄。果然是金玉良言。张欣擦了泪,抬起头来看着田均道:“均郎,之前是我不好。我进门几年一直无出,心里比你还要急,现在又成了这个样子……要说我怎么怪,那也是因为着紧你,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难道你还不知道?”
第239章 好比凌迟
两人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田均虽然拿捏着张欣不可能把他怎么样,更不可能撇了他另外嫁人,但也不敢真把张欣怎么样,毕竟张家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见张欣服软,也就见好就收,递了帕子给张欣擦泪:“快别哭了,你进门几年无出,我也不曾怪过你一句,倒是你疑心病越来越重了。你在家里,我哪里会生别的心?何况安怡那丫头是个什么性子,你难道不知道?我帮她是有缘故的,一是为你的病着想,二是为咱们着想,她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何必得罪了她呢?结个善缘不是更好?”
张欣假意扭了两下,就势靠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道:“我哪想得到这么多?只看你待她客气,心里就已经很难受了。”
田均十分受用,笑道:“放心吧,我是你的,谁也抢不去。她算个什么东西?野丫头罢了,你的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比。但她真是还有点用,你就别和她过不去了,何必呢?”
“知道了。”张欣暗自冷笑,想必当年他也是这么和安九说自己的吧?结果呢?整句话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叫她别去找安九的麻烦,这狗男人!脸上却温婉顺从无比:“听说她和谢满棠很有些首尾,今日那个找上门去的人也很有些来头,你别去胡乱得罪人,谢满棠自会去收拾今日那个人。”
田均阴森森地笑道:“那个叫什么黄昭的是飞龙关黄家的子弟,我倒是真的巴不得谢满棠和他杠上呢,那就有好戏看了。”他到底是记恨谢满棠使人当街将他扔进马粪里出了大丑的。
黄昭,那不是和杨尚书幺女议亲的黄家幼子么?张欣一怔,随即暗自冷笑,好个安怡,好狐媚,好手段,尽捡着高枝歇啊,谢满棠送她上青天处处护着她,莫天安替她经营给她好名声,突然冒出个黄昭来,也是她的裙下之臣。正愁找不着她的丑事呢,张家的刀不够快,正好再借杨家的刀补一补。
安怡,我很快就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张欣一笑,转头去伺候田均,趁机又哄他吃那生子丸,想把他榨个干干净净。奈何田均早被那几个美婢给榨干净了,对着张欣这张脸确实也没太大兴致,勉强弄了几回就缴械投降,再闹就干脆装死睡着了。
张欣用力推了他几下,推不醒,只好恨恨地躺在一旁拼命琢磨算计。掌灯时分,桂嬷嬷在外轻轻咳嗽了两声,张欣估摸着也就这样儿了,再看田均睡得扯呼,便悄悄起身披衣走出去:“什么事?”
桂嬷嬷小声道:“陈大夫使人来回信了,那碧玉膏便宜不了。但若是奶奶信得过他,给他一盒瞧一瞧,他兴许能配出一样的来。”
张欣鄙夷,若这碧玉膏能随便就给陈知善配了出来,也就不值这么多钱了,即便他配出来,她也是不信不敢用的。却不拒绝:“行,明日你先去买十盒回来,给他送一盒过去。我的这个快用完了。”
十盒就是一千两银子,桂嬷嬷犹豫道:“要不先买些回来用了好又……”
张欣十分果断地道:“不值什么!只要我能好起来,千金不换!”若是毁容相当于生活尽毁,她绝不答应!
桂嬷嬷就不再言语了。因为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她怕中间出错,便亲自上门去买药。永生堂的伙计热情洋溢地捧出一只精美无比的锦盒,点给她看:“一盒一百两,十盒,一千两银子。您是付现银还是银票?”
桂嬷嬷懵了,眼前的瓷盒才有鸽蛋大小,不及张婕妤给的那个四分之一大,不由失声道:“不是这个!”
伙计照样笑得见牙不见眼:“客人您要的是碧玉膏吗?是?那没错,就是这个。”
一样的价却少了这么多,大奶奶就算不怀疑自己私吞也会认为自己不会做事。桂嬷嬷气得哆嗦:“欺负我没见过么?果然是店大欺客,这还得了!叫你们掌柜的来!”
掌柜的笑眯眯地听她说完了经过,不慌不忙地道:“客人误会了,您说的大盒装的是有那么一批,但都是特意做了孝敬宫里贵人的,不瞒您说,那个就是瓷盒也比这个金贵得多。若是您要那个,也能找出那么一两盒来,但价钱最少也得五百两银子啊。”
五百两?怎么不去抢人!桂嬷嬷气得想破口大骂,但对方从上到下都是笑脸相迎,她实在骂不出来,又想到张欣等着急用,便硬着头皮拿了回去复命。
见她走了,掌柜的笑眯眯地进去寻着正逗雀儿玩耍的莫天安,道:“刚才来了个一口气买十盒碧玉膏的仆妇,小的按照公子爷您的吩咐,卖了她高价。”
安怡这坏丫头果然猜得准,猜着田家大奶奶一准儿会来买,这银子一定不能少赚了。莫天安轻快地吹了一声口哨,笑道:“把嘴巴给我缝严实了。她再来,若是买得还多,就给她打个九八折。”
掌柜的退下后,莫天安同甄贵笑道:“你等着瞧吧,冤大头来了。去和安大夫说,让她赶紧再配些出来,想必很快就会有一大拨人来买这个了!”想想又拦住甄贵,“慢着,我亲自去,不是说安老太太病了吗?正好瞧瞧她老人家。”出了门,见几个坐堂大夫围在一处说悄悄话,便笑道:“都说什么呢?可是嫌病人少了?”
那几个坐堂大夫笑道:“东家,是听病人讲了个稀罕事儿。咱们想找小安大夫恭喜来着,奈何找不着她。”
莫天安来了兴趣:“快说给我听。”
那几人七嘴八舌地道:“都在说咱们小安大夫即将被敕封为乡君了,病人在担心,她是否还会继续来给人瞧病呢。我们也在想,现在见着小安大夫就是打声招呼,将来是要行什么礼才合适那。”
“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可没听说这事儿,安大夫也没提起过。真要有,我还能不知道?”莫天安面色微沉,这事儿知道的人有限,怎么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谁这么多事呢?
声音传入诊室,陈知善的手还扶在病人的脉门上,心却彻底乱了,乡君,他难道永远都赶不上她了吗?永远都只能仰望她吗?近而不得,好比凌迟。他踉跄起身,躲入内室,抖索着拔下头上的簪子狠狠扎在大腿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锥心之痛。
第240章 兄弟
安老太躺在床上直哼哼,她一生勤劳惯了,哪怕半夜睡下也是清早即起,何曾这样长时间的卧床不动?没病都要躺出病来了。若不是想到可以见着独苗乖孙安愉,她是怎么也不肯配合安怡演这场戏的。安怡见她实在难受,便叫黄鹂给她捶腿,反倒捶出安老太的火气来,骂骂咧咧地挑剔黄鹂笨手笨脚。
黄鹂早被她挑剔得皮了,又得了安怡的吩咐,只管左耳进右耳出,该捏哪照捏哪,不免引起安老太的又一重不满。安怡看得好笑,允诺道:“等您好了,我陪您去老家把老宅重新修起来。”
这个可以有!必须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族人看看她们如今过的风光日子!安老太一下来了精神,强烈要求:“要修一个四进的大院子!朱漆大门,门口还要有两尊石狮子!再配一个大大的花园,什么太湖石池塘的都要有,种藕喂鱼,再弄个地方养鸡种菜!”
安怡忍笑:“好,都依得您。”
兰嫂进来道:“莫五公子来看老太太。”
“请进来吧。”安怡示意安老太准备表演,也不去接莫天安,而是往廊下蹲了,接过欣欣手里的蒲扇熬起药来。既然是做戏,就要做全了。
莫天安豪气万丈地使人放下一溜十来个锦盒,笑眯眯地先往药罐子看了一回,再和安怡说话:“放下吧,这样的事情随便一个丫头仆妇都能做,你还是起来带我进去和你们老太太行个礼问个安。”
这是过犹不及的意思?这家伙又知道什么了?安怡装模作样地笑道:“稍等片刻吧,这药的火候最紧要,还是自己动手最放心。”
莫天安笑笑,撩起袍子在炉子旁蹲下来,看看沸腾的药汤,再看看脸被火炉烤得红彤彤的安怡,轻声道:“想必老太太喝了这药,病一定好得很快。”
安怡道:“为何?”
莫天安笑:“用心熬的药是不一样的啊,就像我,若是有人这样用心地给我熬药,我这病早就好了。”也不去看安怡的神色,自顾自地道:“我就差这么一个人给我熬药。”
安怡讥笑:“五公子还是省省吧,红袖、绿绮什么的给你熬药一准用了十一分的心,也没见你就有多好,可见你是病入膏肓了。”
“我好像是病了,这病只有你才能治好那。小安。”莫天安没骨头似地又要往安怡肩上靠:“嗳,我突然好晕啊。”
安怡手疾眼快,亮出一排金针对着他:“我给你治。”
“治吧,求之不得。”莫天安却是什么都不顾了地朝着金针尖上撞,颇有些不要脸不要命的意思在里头,他倒要瞧瞧安怡是下得了手呢还是下不了手。
他不是谢满棠,可以容得她下死手的折腾,这种情分一折腾就变味甚至是没了。安怡及时收起金针,往旁让开了,叹道:“你啊,咱们好好说话不成吗?这又是何必?非得要我怕着你躲着你才好?我没什么朋友,难得遇着你还能说上几句话,你也要来气我。”
莫天安脸上的笑容倏忽不见,眼里闪过一丝受伤,随即又慢慢勾起唇角,惫懒一笑:“什么朋友啊,没听说男女还可以做朋友的,要不就当你是兄弟,是兄弟撒撒赖也不成么?”
安怡默了片刻,朝他一笑:“当然是可以的。能和侯府的莫五公子做兄弟,那是我的荣幸。”
“呕……”莫天安夸张地捂住嘴,“别寒碜人了,你马上就是敕封的乡君了,我身无功名,日后见了你也得行个礼问一声乡君好。”
谢满棠分明才告诉她这事儿暂时是黄了,怎地莫天安还如此说道?安怡蹙起眉头:“什么乡君?我怎么听不懂?”
莫天安接了她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搧着,故作诧异地道:“你不知道啊,哎呀呀,外头可都传遍了,就连咱们医馆的大夫和病人都要给你摆酒庆贺了。是谁这么嘴欠呢?”言罢转身往前走,呼喝欣欣:“带路,带路,去看你们老太太。”
安怡神色复杂地看着莫天安的背影,他是特意来提醒她的吧,有人满怀恶意而来——明知她已不能成为乡君,还四处宣扬,目的就是为了出她的丑。是黄家?还是张欣?又或者,是太医院的余冯苏等人?
莫天安不见她跟上来,回头喊她:“呆了么?药糊了啊。”
安怡赶紧蹲下去对着药罐子一阵猛吹,吹得气短心慌,腮帮子都鼓酸才算把沸出来的药汤吹下去,少不得暗恨莫天安这个坏胚故意拿走了她的蒲扇。
安老太对莫天安没什么好感,警觉地眯着老眼打量了一番之后就装作病得昏沉了的样子,呼呼大睡,不理不睬。莫天安也不见生气,笑眯眯地坐在一旁抡着蒲扇给她搧着,念叨道:“天热,老太太这房里也不是很通风,糊的纱不够好,回头我让人送几匹绡纱过来,又通透又不进蚊虫,给老人家用最好不过了。”
安老太越发瞧不起他,一个大男人,病怏怏的也就不说了,还管这种女人操心的闲事,难怪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一事无成,就连老婆也没捞着一个,真是白瞎了他这侯府公子的身份。因嫌莫天安烦,索性翻身向里,“哎呦,哎呦”地叫唤起来。
这是在赶莫天安,安怡深知安老太的秉性,很有些过意不去,陪笑道:“她是病糊涂了,这病来势汹汹的……”
莫天安毫不在意地站起身来:“没什么,我病烦了也这样。要不要把了然和尚叫来?”
安怡忙道:“不用了,我们这位性子古怪,从来只吃我开的药。”转脸对上莫天安狡黠的神色,其他托辞再难说出来,都是人精,多说无聊。
莫天安淡笑着点点她,转身往外走。安怡晓得聪明如他,定然看出些端倪来了,少不得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他若追问,她又该怎么答。谁想莫天安一直走到门外才道:“有人看你不顺眼,想要找你的麻烦。你若需要,只需一句吩咐,我不会问你一个字。”见安怡张口欲言,伸出一根瘦长白皙的手指晃了晃,笑得一脸的不正经:“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言罢自去了。
第241章 门当户对
安怡苦笑不已。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莫天安这是提醒她,想要安老太装病装得像,她就得给安老太配一服药,这才经得起盘查。她不是没想过,奈何安老太年纪大了,是药三分毒,这没病也得弄出病来了。这种阴谋诡计,还是要找谢满棠这个行家才是,她必须找谢满棠商量一下。
因为想到上次差不多也是把焦大的身份半公开化了,就直截了当地把焦大叫到面前来:“老太太病着,我这里有一味药遍寻不着,又是等着急用。你跑一趟棠国公府,问一问梁管事,他们府上能不能帮帮忙?”
焦大心领神会,没多少时候回来道:“梁管事说了,这药虽然不难寻,却也要花些时辰,得等到夜里才能送来。”
也就是说,谢满棠现在不得空,夜里会来找她。安怡打发走焦大,坐到安老太床前准备研究一个既有用又不伤身的好方子出来。安老太道:“这个莫五公子,眼泛桃花,风流过分,看着就不像个好人。你少和他多来少去的。”
安怡苦笑:“您又没和人家打过交道,怎么就知道人家不是好人了?”
安老太撇嘴:“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他那模样儿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不然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没娶着老婆?就是人家嫌他不好才不肯把闺女嫁他,你们小姑娘都爱俏,别被他的花言巧语、小恩小惠给蒙蔽了。”
“谢满棠比他还大那么一两岁呢,不是也没娶妻?怎么就光听见您说他好话了?”安怡暗自替莫天安吐一升的血,不过他为什么也还没娶妻呢?不是说暗恋他的贵女一大把吗?就挑不出一个可心的来?
安老太哼了一声,不屑道:“他能和小谢比吗?小谢那都是为了完成先父遗志,重振家业,伸展抱负,又怕委屈了母亲这才耽搁了的。”
安怡一听,这话中有话啊,小谢,什么时候谢大人居然变成了小谢?少不得狐疑地看向安老太,却见安老太一脸“说漏嘴了”的懊悔,急匆匆拉起被子翻身往里:“闹了这一歇,还真困了。”
安怡示意一旁伺候黄鹂等人下去,不依不饶地去扯安老太的被子:“祖母您说清楚,谢大人怎么变成小谢了?”那家伙的手什么时候伸进她家里来,悄无声息地就把最挑剔的安老太给搞定了的?
安老太扯着被子和她拔河,拔输了后索性撒赖:“哪有这么不孝的孙女?竟敢这么忤逆祖母,你这是要气死我啊!”伸手去拍安怡的肩膀,轻飘飘的一点没力度。
安怡爬上床去和她滚到一处,非得逼着她把话说清楚不可,不惜恐吓欺诈:“听说郑王妃正到处相看儿媳呢,挑的都是高门大户的娇娇女。”
安老太不屑:“娇娇女能撑得起棠国公府?”
安怡冷笑:“门不当户不对,不过是做梦罢了。”
安老太叹了口气,转头看着安怡认真道:“丫头,你告诉祖母,真要门当户对,你能瞧得起谁?谁镇得住你?镇不住,日子就没法儿安心过,不如不嫁的好。”
见安怡垂首不语,轻轻拍着她的手语重心长地道:“前几日我出去串门子,途中遇着小谢,他是特意在道上等我的,和他说了几句话。只要你父亲争气,有小谢在这里替他压阵,再有你乡君的事儿能成,未必不能成事!门当户对又如何?三品以上官宦人家的嫡长女总能配得上他了吧?别说他一个父亲早就死了的宗室子弟,就是正经王府子弟也配得上了!”
安老太的老眼里燃起两簇明亮的火,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语气更是充满了激情:“怡儿,别小瞧了自己!想要就去拿!祖母不许你做孬种!”
安怡笑起来,真不知道姓谢的妖人究竟给那老太灌了什么迷魂汤啊,迷得老太太七荤八素的,这才从哪儿说起呢,就先替他看上门子,不许生人靠近了!今夜她若见着了他,非得问他个清清楚楚才是。想着想着,突然被自己吓了一跳,她这是,甜蜜的心情吧?
安老太老奸巨猾地打量着孙女的神情,心道这事儿算是成了一半了吧,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又暗道,不是自己异想天开,谁不想自家的骨肉能有门好姻缘呢,何况谢满棠和她说得再清楚不过,郑王妃眼盲,不能主事,不能交际,棠国公府必须要一个能干坚强并与他兴味相投的女主人镇守。谁还有自家孙女更合适?这男有情女有意的,他谢满棠若不是真心实意的,何必特意来找她这个老太婆说道这些?
安怡开始认真思考此事的可行性,从一开始,她支持安保良铤而走险,提点刘秀才进京投靠刘嵩,有意把青龙山中的密道透露给周金刚知道,再替安保良和谢满棠拉线,把肖伐介绍给安保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安保良能坐大,她好背靠树荫乘凉。如今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并不是没有可能。就算是安保良没有如同谢满棠吹的那样做上什么三品官,她能封个乡君,二人也就堪堪相配了。
想到将来,安怡半喜半忧,真想早点见到姓谢的妖怪啊。因为离天黑还早,少不得应了莫天安的要求,细细准备做碧玉膏所需的药材,她这回定要叫张欣大出血,而且,只是开始。
田府,张欣阴沉着脸摆弄着装了碧玉膏的瓷盒子,心里满是明知别人讹自己银子,还不得不心甘情愿双手奉上的愤懑憋屈。桂嬷嬷以为她要挑自己的错,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等罚,却听张欣突如其来地道:“陈知善真是可怜啊,青梅竹马的师妹功成名就,又有这么多的人喜爱,将来必然会有一门好姻缘,他却是只阴沟里的老鼠,只能依靠师妹的怜悯苟延残喘,就连家乡也回不去。将来安怡嫁了人,他怎么办?听说太医院朱院使要招个徒弟,将来铁定也是能进太医院任太医的,安怡怎么就没有想到她这可怜的师兄呢?”
这是?桂嬷嬷惊愕地抬头看向张欣,却见张欣的眼珠子在灯光下闪亮如同淬了毒液的刀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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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老奴做不到啊!
只是师兄妹反目那哪儿够呢?张欣翘起兰花指,挖了一坨碧玉膏涂在脸上细细打圈揉弄,语气越发森寒:“趁着天色还早,你去问问牛四,使人跑一趟昌黎问点消息可是很难?怎地过去这么久了,还不见他来回话?”
桂嬷嬷不想跑这一趟,便道:“牛四说过一有消息就来的传递的……”看到张欣的脸色后,后面的半句话被她咽了回去,乖巧地屈膝行礼:“是。老奴这就去办。”言罢也不敢多话,快步退了出去,先去了一处胭脂铺子留了话,再去到不远处的一间茶肆要了个雅间、一壶茶、两碟糕点并干果坐着静等。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个雌雄眼、五短身材、着米黄色纱袍的白胖子掀帘走了进来,笑道:“妈妈怎么又来了?可是上次的差事办得妥,所以奶奶使你给我送赏钱来?”
“呸!你还有脸说!”桂嬷嬷把两片瓜子皮吐在他脚下,傲气十足地道:“奶奶使你去昌黎办事,这都多久了?你还没办好?还想拿银子?我看你是想吃板子!”
白胖子挨着桂嬷嬷坐下来,涎着脸摸摸她的手背,乜斜着一大一下的雌雄眼淫笑道:“可是你亲自打?顶好脱光了打,我一准不还手。”
桂嬷嬷一阵恶心,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说正事,奶奶生气了。你便是看在她一向出手大方的份上,也该尽心些。”
白胖子呵呵一笑:“一手钱一手货,这是行规。她花了钱,我就替她办事,这没得说。但她若要拖着欠着,我就没办法了,底下的弟兄要吃饭,我倒是有心给奶奶卖命,但就靠我一个人也不成啊。”
桂嬷嬷拧眉道:“好你个牛四!真是钻到钱眼子里去了!我们奶奶何曾不体恤人了?拿去!”言罢把个荷包狠狠拍在已经变成富贵白胖子、面目全非的牛四手里。
牛四这回倒没贪恋她的手,打开荷包清点了里面的银票,便道:“行了,在昌黎问了些事,又专门去青龙山里跑了一趟,所以才耽搁的。现下人已经在路上了,到了后我就把人送到别院去,先饿上几日,杀一杀威风,奶奶再抽个空过去,想怎么问就怎么问。”
桂嬷嬷就起身:“那我先去了。你过一炷香再出来。”
牛四道:“我理会得。”言罢执壶倒茶,调笑道:“来也来了,喝个交杯酒再走?”
桂嬷嬷又想骂人,却见雅间的门被人突然从外头推开,两个人俱都吓了一跳,不等开口骂人,那人已经连连后退,不停作揖赔礼:“对不住,对不住,走错门了!”
“我门前有人守着的,这杀才怎会走错?”牛四不肯罢休,要拉住人狠捶一顿,桂嬷嬷害怕多生事端,忙劝住了,那人趁机跑了,眨眼就跑得不见了影子。这时候牛四带来的人才骂骂咧咧地回来,见房门大敞着,牛四瞪着雌雄眼在骂人,忙问道:“怎么回事?”
牛四踹了他一脚,骂道:“杀才,不是让你守着门的,你跑哪里去了?”
那人委屈道:“憋不住尿了。”
牛四这才乐了,若是吃坏了肚子,少不得有些让人疑虑,只是憋不住尿,那就可能真是巧合了,他就不信,他已经硬生生从一个穿粗布衣服的黑瘦子养成了穿纱罗的白胖子,还能有人轻易认得出他来。桂嬷嬷却还不放心,又把小二叫来亲自问了一回,确认刚才那人果然是和伙伴在隔壁喝茶的,这才算了,自去与张欣回复。
桂嬷嬷到了廊前,就被大丫头香云给拦住了:“嬷嬷稍等,奶奶正和夫人说话呢。”
桂嬷嬷以为是田夫人又来找茬,便不当回事:“我去服侍着,你们这些小蹄子就没一个服侍得好的。”
香云似笑非笑的:“我们是服侍得不好,但夫人身边的金嬷嬷却是惯常服侍得不错的。”
金嬷嬷乃是张尚书夫人的心腹,桂嬷嬷一惊:“是夫人来了?”
香云点点头,让开了道:“嬷嬷还去伺候么?”
既然是人家亲母女说话,又叫人守着,那说的就是要紧事了,这会儿硬要闯进去可不是讨人嫌弃吗?桂嬷嬷暗恨,拧了香云一把:“讨打嘴贱的小蹄子!”
香云告饶:“嬷嬷饶我一些儿,那不是奶奶什么都不会瞒着您吗?别个进不去,您却是可以的。”
“说的什么话!”桂嬷嬷口里不认,心里却得意,眼睛直往正房里瞟,也不知道大奶奶会和夫人说些什么。又等了约有小半个时辰,正房的门帘终于被掀了起来,张夫人神色凝重地从里头走出来,张欣蔫巴巴地紧随其后,将人送走了才叫桂嬷嬷:“你来,我和你说。”
看这母女刚才的模样,一定是遇着难题了。桂嬷嬷摩拳擦掌地讨好笑道:“奶奶有什么吩咐?”
张欣托着腮照了许久的镜子,方道:“是我想差了,这种事情当然不能由我们家去和杨家说,即便是嫂嫂也不成,不然好好的亲家就要成仇了。这事儿,就指靠着你了。”
昂?桂嬷嬷不明白。
张欣瞥她一眼,道:“你去,想个合适的法子,把安怡和黄昭有一腿,她之所以一直不肯说亲就是为了等黄昭,黄昭一来京城也就忙着去找她了,还许她先做二房再做正房的事儿传给杨家知道。”
老奴真的做不到啊!桂嬷嬷大急。夫人奶奶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一个给人做奴婢的如何做得到?
张欣不容回绝:“你必须做到!我知道你们各府的奴仆们私底下都有所往来,你一定做得到的。有要花钱的地方,不用省。”
为什么别人的奶娘这个时候都只需要关心女主人的肚子,帮着收伏内院的杂事就好了,偏这位主子,尽想着给她派遣高难度的任务?桂嬷嬷有苦说不出,只好多要点钱傍身了。这一耽搁,她就忘了和张欣提及刚才在茶肆里遇到的事,只简单说了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