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烙烧饼
反正就这样了,走了就走了吧。安怡想得开,索性站起身来拧衣裙上的水,差不多了就换了个干燥的地方,摊开手脚躺在上头烙烧饼,烙暖和了一面再换另一面,忙得不亦乐乎,四肢躯体也跟着暖和起来。
偌大一块石头上只剩下一块干燥的地方,安怡快乐地站起来,对准方向,往下趴,才刚趴好,一件黑乎乎的东西就从天而降,兜头将她盖得严严实实,接着谢某人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起来!送你回去!”声音里有遮挡不住的笑意。
也不知道在旁边看了多久……安怡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样的狼狈样尽数给这可恶的千年老妖看了去,她觉得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翻身了,少不得趴在地上装死不动。
谢满棠忍住笑意,努力让自己的脸皮绷紧,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你这样赖着不走,是想让人看了去,好叫我不得不娶你么?”
安怡顿时手脚灵活地从石头上弹跳起来,乱七八糟地将盖在她身上的斗篷裹紧了,睁圆了眼睛正义凛然地看着他:“别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不要脸。我才不稀罕。”
“那最好了。”谢满棠先是微怔,随即恶劣地朝安怡笑着,缓缓松开左手,装满了热姜汤的瓷壶落在石头上,“当啷”一声砸得粉碎,香辣的姜汤顿时溅得到处都是。
安怡只觉得那姜汤溅到她的心里,烫得她不能呼吸,她沉沉地看了谢满棠一眼,转身就往外走。棠国公府她不太熟,特别是这个园子她更不熟,她只能按照京中公侯府邸修建园子的规矩,算着大方向朝出口走。走了没多会儿,有人气喘吁吁地从后头赶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责问道:“小安你们这是在闹腾个什么?”
是柳七。安怡不想理他,眼圈却是红了:“不要你管。”
柳七默了片刻,贼兮兮地笑了起来,语气缓和了许多:“别瞎闹腾了,半夜三更的,让人瞧见算个什么?我送你回去。”
安怡赌气地哼哼,再扭一扭:“怕什么,反正我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怕。”
柳七盯着她看了片刻,咧嘴一笑,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叹道:“傻丫头,笨丫头,我只当你是个精得似鬼的小丫头,却不防也和我那早夭的妹子一样是个笨蛋。”
有八卦!安怡立即竖起耳朵:“什么?”
柳七却不肯多说了,松开手和她保持距离:“没什么,就是告诉你,你是个笨蛋。我若是你,怎么也得让人连本带利一起还回来,还要叫他还得心甘情愿。”顶好是一辈子把他压在身下,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啊,想想就够爽!
安怡“呵呵”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柳七哥你若方便,替我劝劝他吧,这事儿对大家都有好处,没必要死扛着。”
“知道了,放心吧。他过两日就想通了。”柳七把安怡送到角门处,门外早有一张黑色的马车等着,他亲自上车执鞭,赶着马车带着安怡滑入夜色中。
氤氲的水汽中,谢满棠泡在柏木澡桶里,闭目回想着在湖水里的情形,滚烫柔软的身体,两瓣花瓣一般丝滑香甜的唇瓣,还有那股子冷静自救与不怕死的剽悍野性夹杂在一起的特殊味道实在是世所罕见。他的唇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真是美味诱人啊,好想再吃一回。也不知道那样矛盾的所在下面隐藏着怎样复杂的内瓤,实在值得深挖发掘,想必一定很精彩。
窗外传来一条干巴巴、有些苍老的老妇人声音:“公爷,老夫人问您是否睡下了?”
谢满棠赶紧从水里出来,抓起巾帕擦水:“还没有。母亲她可是有事?”
老妇人恭敬地道:“老夫人吩咐,公爷若是方便,不妨过去一趟,她有话要交代。若是不方便,那就改时候。”
门“吱呀”一声响,头发还在滴水,身上却已穿戴整齐的谢满棠已经站在门口:“翠婆婆,我与你一同去。不管再忙,母亲那里总是有空去的。”
翠婆婆满意地笑了,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给谢满棠擦头发:“咱们不急,总要擦干头发才好去见老夫人,不然年纪轻轻落下病根,老夫人可要心疼坏了。”
谢满棠抿嘴笑着,由着这老态龙钟、先是做了他母亲的乳母,后来又将他抱长大的老妇人给他擦头发。须臾,收拾整齐了,耐心地扶着老妇人往前行去:“不知母亲深夜唤我有什么事?”
翠婆婆笑眯眯的:“没什么,老夫人听说咱们家来了个女客人。”
谢满棠道:“是一位要紧的客人,这会儿人已经送走了。”
翠婆婆小声道:“公爷你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老夫人急得很,你也知道。”
谢满棠沉默不语,翠婆婆也就不再逼他,转而叹了口气。没多少时候,二人走到一座精致大气的院落前,早有丫头层层往里通告:“公爷来了。”
谢满棠快步往里走去,握住歪在榻上打算起身的中年妇人的手,抱怨道:“夜这样深了,母亲怎地还熬着不睡?”
中年妇人大约四十多岁,鬓边已现白发,容颜绝美,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却黯淡无光,往细了看,可看出没有任何焦距。正是谢满棠的生母,早夭的郑王遗孀郑王妃,年少守寡,备受冷眼欺凌,独立抚养独子的艰辛,令得本就有疾的她才到中年就患了重病,成了盲者。
郑王妃微笑着,轻言细语地道:“听说你和个姑娘坐在屋子里较劲,一直没吃饭。我让人弄了些你爱吃的,等你有空好陪你吃。”
谢满棠若无其事地道:“是我不好,许久不曾陪母亲用饭。”
“咱们亲母子不说这个。”郑王妃拍拍他的手,道:“我前两日去寻你舅母,请她给你瞧了个姑娘,今年刚十六岁,也是名门望族的女儿,很不错的,你要不要……”
谢满棠淡淡笑道:“十六岁太小了吧,又是娇生惯养的,进来就要支撑家业,恐怕拿捏不住,总不能倒过来给母亲添乱。母亲您喝汤。”
郑王妃没有焦距的眼睛就又黯然了几分。
谢满棠心有不忍,正想说个笑话给郑王妃听,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手脚瞬间僵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安怡这个恶毒的娘们,还真是一点不留情!
(昨天看得不尽兴吧?今天还是持续三更哈,来点鼓励吧)
第214章 恶岳丈
田均灰头土脸地从兴善寺里出来,脸上犹自忿忿。一个安怡,一个了然和尚,都是狗眼看人低的腌臜东西,全都欺负他官小位卑,不肯给张欣看病。安怡是要张欣亲自上门求医,了然这秃驴却是摆明了无论如何也不给张欣看病,哪怕他厚着脸皮抬出安怡也不肯。
这秃驴还说什么,不是他不慈悲,而是田大奶奶太过金贵,怕生出是非,不敢碰。这是什么鬼话!
“这欠打的狗贼秃驴!”田均气愤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迎面冲着朝他讨好微笑的长随张有发邪火:“笑什么笑?吃错药了?”
张有乃是张欣陪房的儿子,平时就仗着尚书府的权势很不把田家人放在眼里,见田均莫名冲他发火,转头就朝田均的另一个长随杨商发火:“你怎么伺候大爷的?叫人冲撞了大爷,令大爷不开心。”
张有不作还好,这一作,田均立时想起这前前后后的事儿都是张欣惹起来的,不但把她自己弄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还累得他接二连三的丢脸受气。想他田均,从小到大,虽然也被人轻视过,但何曾被人如此当众打脸?当下狠踹了张有一个窝心脚,骂道:“讨打的狗奴,你才是我大爷吧!”
说到此处突然觉得有些蹊跷,了然之前本来对他很是和蔼客气,甚至于都要答应了,偏在听他提起张欣时就改了口风,一脸的不以为然和轻蔑,甚至于还有几分愤恨。再又想起这和尚深得众权贵喜爱,甚至于圣上也几次三番召见,人又长得极俊秀,谈吐雅致,颇受京中贵妇贵女追捧喜爱,田均脑子一激灵,热血直冲头脑,难道……
想到张欣也可能是追捧了然的妇人之一,自己头上绿云罩顶,田均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恶狠狠地又踹了张有脚,骂道:“狗才!赶紧起来跟着,爷有话要问你!”也不回家,去了田家在京的另一处房产,进门就让人将把张有绑了起来,亲自拷问。
张有哪是个什么好玩意儿,三五鞭子抽下去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说了,只是说得语焉不详的:“听人说,似乎是大奶奶得罪楚郡王府了,楚郡王府再不许大奶奶上门,连带着好几家与宝县主交好的小姐们都不与大奶奶来往了呢。这秃驴怕是听了姘头的话,才故意为难大爷?”
田均险些一口气没上来,难怪这几日张欣只有亲友上门探望,平时与她来往从密的宝县主等人根本就没一个来的,就连问候也没一声。又想起那日他在杏花村酒楼遇着楚郡王世子与一众王公子弟吃酒,便仗着张欣与宝县主交好,上前去敬酒讨好,结果丢了好大一个脸。回家和张欣抱怨,张欣却哄他说楚郡王世子刚好遇着了不顺心的事,他也就没往心里去,今日他才知道原来是这个缘故!也不知这婆娘又做了什么蠢事,生生叫人给厌弃了,还不肯提醒他,害他没脸。
田均暗恨了一回,再打了张有一顿,见实在问不出来什么,只得装着一肚子气回去。才进家门,就见管家在门后候着,小心翼翼地提醒他道:“亲家老爷和夫人来看大奶奶,老爷陪着亲家老爷在书房说话。大爷赶紧去吧。”
田均只看管家的模样,就知道自己那对强势的岳父母一定是挑了他的刺。本来么,张欣病成那个样子,他却一直请不到好大夫,导致张欣的病越拖越重,他会被岳父母挑剔一二也是正常的。但想到这事儿就是张欣咎由自取,他就一点怜惜不起来,更别说体贴理解岳父母了。当下也黑着脸朝书房里去,走到书房外,好歹记得田家一家子都靠着岳父,便收了怒气,笑眯眯地让人通传,再进去毕恭毕敬地见礼。
张尚书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再问大夫,听说田均没能请到安怡,已是大皱眉头:“你们两家不是亲戚么?她怎地如此难请?”
田均才不会把安怡挖苦他官小位卑,不配请她上门的话说出来,那无异于在老丈人面前认怂,只找借口道:“说是要给太后娘娘配药,走不开,只能让阿欣亲自上门去瞧,但阿欣不肯出门。”
好吧,这一茬算过去了,张尚书又问:“听说你今日是去请了然大师的?怎么说?”
田均沉了脸道:“了然大师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倒像是对我们有多大误会似的,才听我说起是哪一家,就不肯了。”
张尚书不由怒了:“他一个小小的和尚,竟敢如此无礼?”想想又道:“你可提了我?”
田均虽然不要脸,一心就想出人头地,心中偏又忌讳人家说自己不如人,什么都要靠妻族,听岳父这样说,直接觉得对方是在打自己的耳光,偏又不敢硬顶上去,只硬邦邦地摇头:“小婿生怕有辱岳父清名,没敢提。”
“你啊,叫我怎么说你好?机变,机变,随机应变,提了多少次,你就是不懂。你入都察院也有几年了,好的没学到,臭不可闻的酸腐性子倒学了不少,想提点你都没机会!请个大夫而已,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叫我怎能放心把阿欣交给你?罢了,罢了,指望你们,阿欣怕是要不成了,这事儿不要你们管了,我安排人去请!”张尚书颐指气使惯了,又想到女儿一直无子,田家如此只怕也有些轻慢嫌弃的意思在里头,娘家若不给她撑腰,哪还有她的活路?于是语气更冲,哪里管得女婿是否受得住。
田均指甲都掐入掌心里去,却也只能生生受着,悄悄去瞧自己父亲,却见田老爷捋须喝茶,怡然自得,不时还配合地点点头,仿佛被骂得不成人形的不是他儿子,还颇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于是更恨,谁想接下来张尚书道出一个消息,叫他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张尚书发够了脾气,再问一句:“我问你,你如何得罪了谢满棠?倒叫他写了折子弹劾你?”
(第二更)
第215章 相争
田均顿时愕然,随即肚子都气炸了。
他本想着怎么也要写个弹劾折子找找谢满棠的麻烦,他一个人还不算,必须得多联合几个人一起好好写个折子出来,即便不能动了这御座前的第一红人,也要趁机给自己壮壮声势,好叫人都知道他是个不畏权贵,敢直言谏君的铮铮铁骨之人。如此下去,声名大盛之日,就再不必在张家人面前装孙子。谁知他那折子才写了一半放在书桌上呢,谢满棠倒恶人先告状,先就把他给告上了。实在可恶之极!
张尚书见他什么都不晓得,不由又是一阵数落:“看看你怎么混的,都察院是干什么的?就连自己被人弹劾了都不知道,倒要叫我来告诉你。你平日就没有一个和你交好的同僚,肯和你透露一二吗?别成日到处去喝酒游玩,也把心思放些在正事儿上!”
田均又是一阵气闷,他觉得张尚书这是借机找茬刁难他了,谢满棠那是什么人?圣上亲侄,敕封的国公,又在御前行走,和他差着多少级别?谢满棠要弹劾人,奏章直接便可递进御前,又岂是都察院能干预的?张尚书二品大员,御前有亲近之人,能知道这消息最是正常不过,他不知道才是正常的。他进都察院短短几年,已是声名鹊起,算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圣上那里也记得他的名,哪里又差了?所以张尚书这是故意挑剔打压他了。为的什么,他也清楚,不过是为张欣撑腰而已。
张尚书见田均沉着脸不说话,晓得他不服气,当即冷笑着喝了一口茶,把茶碗一丢,起身道:“我看谢满棠有句话没说错,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狂傲悖逆,这是真真的。”言罢也不和亲家田老爷打招呼,扬长而去。
“嗳,大人,您别和孩子一般见地啊?还指望着您提点他呢。”田老爷恶狠狠地瞪了田均一眼,谄媚地追了出去,却也没能留住张尚书。
田均阴沉着脸在椅子上坐下来,小厮又来催:“亲家夫人还在内院等着大爷进去,有话要交代。”
这夫妻俩惯常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无非都是要死死压着他,生怕他嫌弃张欣无子生了二心,此番张欣病重,田家却请不到名医,张夫人等他,自也是有话要等着他。田均觉得什么都不顺心,也没心情再去忍受一番排揎,便只冷笑了一声,不动不作声。
小厮无奈,只得又催。
田均缓过气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往里走,到了,张夫人却已是走了,只有张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听见他进去也不理,反倒将被子往上又拉了拉。
田均少不得问一声:“岳母呢?”
张欣冷笑道:“等不得田大人大驾光临,已是先回去了。”
田均气定神闲地往旁边坐了,也冷笑道:“什么田大人,不过是个操线木偶,傻大头而已。就连人家怎么厌弃了自己都不知道,只傻乎乎的拿热脸去贴人的冷屁股。”
“你什么意思?”张欣听他话中有话,忍不住诧异地回头,她的脸红肿得发亮,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鼻子也成了酒糟鼻,哪里还有平日娟秀飞扬的模样?
……真是惨不忍睹,田均不耐烦地皱着眉头道:“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明白。安怡是你三番五次得罪了的,还指望着你随便说说人家就不计较了?至于了然,还有宝县主等人,你应当比我还清楚才是。”
张欣顿时愣住,许久才道:“你怎么知道的?”她觉得那件事知道的人很有限,她也有意识地没有告诉田均全部,怎么他就知道了?
果然!田均虽然并不知全部事实,却始终找着了可以掰回一局的地方,本只有七分怒气,偏作了十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楚郡王府岂是好相与的?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害死我们全家呢!你爹娘只觉得你受了委屈,觉着我家待你不上心,却不想我这个做丈夫,就连你真话也不得一句,怎么得罪的人都不知道!”
张欣也不是吃素的,当下就冷笑着回敬道:“我做什么了?别人要害我我有什么办法?我和你说姓安的小贱人是个恶毒东西,就是她害的我,你偏还不信。我与你说,这还真就是拜她所赐,你不怜惜我,反倒嫌我拖累了你?早几年你怎么不和我说这个?怎么不嫌我拖累了你?是谁拉着我的袖子与我说,他心中苦,有志难酬,就要断子绝孙了?如今你又是看上谁家的贵女,想要人家帮你升官发财,生儿育女了?”
“住口!”田均被戳中他此生最不堪的地方,不由怫然大怒,猛地将手边的茶盏朝床砸去,茶盏瞬间碎成无数片,张欣只觉得一阵心碎,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
桂嬷嬷忙跑进来相劝,又暗里叫人去请田夫人。
虽然田夫人与张欣婆媳不和,但田家真正是顾忌张家的,田均知道母亲来了自己讨不着好,索性避了出去。倒了外头,给冷风一吹,人就清醒了几分,便有些后悔与张欣相争了,他还得靠着张尚书父子帮他把谢满棠这个麻烦给解决了呢,不然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辛苦这好几年才有了如今的声名地位,随便就给谢满棠毁掉岂不可惜?但仔细一想,张家人就等着他去低三下四地苦苦哀求呢,于是一股恶气始终在胸前盘桓不去,转头跑到杏花楼去喝酒解愁。
醉意上头之际,忽听有人道:“这不是田大人么?”不等他出声,那人已然叫来伙计:“田大人的开销都记在我账上。”
田均的心情终于好了些,醉眼朦胧地朝对方看过去:“多谢了,老兄。若无事,请过来喝一杯。”
对方中等身材,留着小胡髭,白面眯缝眼,一脸笑意,看上去精明又和气:“不敢当,小人身份低微,并不敢与大人同桌喝酒。”
田均见他言语尊敬,就又欢喜几分,眯了眼道:“你好面熟,我在哪里见过你?”
(第三更)
第216章 我想吃肉
那人笑道:“大人好记性。小人乃是金鱼巷安宅的外管事崔如卿,前两日大人曾去过我们家的。”
想起自己当时被谢满棠当众摔了狗啃屎,真是面子丢尽,田均顿时收了笑容。崔如卿似是毫无所觉,恭恭敬敬地给他斟酒,道:“我家主人不是刻意刁难大人,只是不好坏了规矩得罪其他人。事实上,我家主人早就听说过大人的美名,很是景仰,因而对那日的事情更是颇多愧意,特意吩咐小人若是见着大人,定要替她给大人赔个不是。小人运气好,竟就给小人遇着大人了。”
田均敷衍地咧咧嘴,也想看看安怡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崔如卿当初给蔡太师做过多年幕僚,后来又做了许多年的小面馆老板,伺候人自有一套,当即立在一旁给田均斟酒布菜,不时说几句好听话,马屁拍得好且不露痕迹,句句都说在田均的心坎上,更是把谢满棠说成一个霸道自私,仗着对安怡有知遇之恩就蛮横不讲理的横人,又暗示安怡非常同情田均遭受的无妄之灾,她进宫时如果机会好,会帮他一把。
田均虽不敢相信,心情始终好了许多,觉着自己不能再喝了,便起身道:“多谢你的招待,告诉你家主人,我田均不是小气之人。”不知为什么,混沌一片的脑子里浮现出那清丽的身影,以及那一声熟悉的“吓着你了吗?”于是就又添了一句:“但愿还有机会能喝你家主人一杯清茶。”
“大人慢行。”崔如卿点头弓腰地把田均一直送到门口,不忘给他的长随杨商塞了一提酒肉,杨商一愣,随即朝崔如卿满意地翘了大拇指,会心一笑:“老兄放心,我家大爷恩怨分明,绝不会怪罪府上。”
“托靠老弟了。”崔如卿又塞了二两银子过去,笑嘻嘻地看着田均主仆二人离去,唇边露出几分寒凉的笑意。按照姑娘的说法,当初安九小姐出事,杨商这个打小就伺候田均的亲信长随多少是知道些真相的。既然田家把当初伺候安九的下人们统统打发干净了,那他就从杨商这里下手。雁过留声,只要安九的确死得冤枉,那就一定能找出蛛丝马迹来。
田均醉醺醺回了家,一头扎进小妾屋子里躺倒。张欣得知,气得捶床,忿忿地吩咐桂嬷嬷:“你去和我娘说,让他们使人去给我把安怡的根底丑事都给我刨出来!”
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安怡就已经出发去宫中给连太后例行请平安脉。此时百官早已上朝,百姓尚未起身,正阳大街上颇为冷清,只有包括安怡的马车在内的三四拨人在街上前行活动。
安怡坐在车中闭目养神,前夜里与谢满棠的那一番大战害得她总是整夜做梦,做的还都是些不切实际的梦,夜里没睡好,白日里有呱噪的安老太要对付,要算计应付田均与张欣那边,还要为即将开张的药铺子拿出新药方,几件事情搅在一起,把她的精力耗得差不多了。
有人轻轻敲了敲马车壁,兰嫂将窗帘拉开了一小角,随即轻声呼唤安怡:“姑娘,是谢大人。”
安怡下意识地就想把头转到另一边去,假装这事儿没发生。当时她虽然表现出破罐子破摔的劲头,实际上是很难堪的。特别是事后谢满棠毒发,柳七连夜赶来问她要解药,格外暧昧地告诉她,谢满棠昏迷中也在喊她的名字,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真是无地自容。
“敢转过头去,我就让人把你的马车掀了。信不信?”谢满棠拥马而行,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语气冷冽果决不容置疑。他穿着黑色的箭袖圆领袍子,腰间挎着长刀,英姿飒爽,脸如冷玉,让人看了就不能挪动眼睛。
大清早的就出来祸害人。安怡狠狠盯了他一眼,强迫自己把目光撇开,淡淡地道:“大人但有吩咐,让下头人来说一声就好,何必劳烦大人亲至?”
谢满棠对她的讽刺罔若未闻,淡淡道:“你这个毒妇,又是下药又是使诈的,生生弄坏了我的身子,你说要怎么办吧?”
安怡一愣,目光复杂地朝他看过去,不防正好对上谢满棠的目光,那目光里充满了她从未见过的热度和渴望,安怡仿佛被烫了一样,飞快地逃开了去,死死盯着车帘子,一颗心差点没从胸腔里跳出来。她当然看得懂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在昨夜的梦里,她就看到了他这样看着她,她以为做梦就是做梦,但他真的这样看着她了。
谢满棠眼睛也不眨地死死盯着安怡,纵然车内光线阴暗,他还是眼尖地看到了安怡耳垂上的那一点嫣红。她在害羞,一种难以形容的愉悦感油然而生,并迅速打败谢满棠内心深处暗藏的沮丧,占领了他全部的心情。她心里有鬼,不然害羞做什么?谢满棠志得意满地轻笑了一声:“我还以为安大神医一出手,必然是见血封喉的无解毒药呢,谁知竟只是让人做一夜好梦的药。你这是失手了呢?还是不敢?”他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轻声道:“或者是舍不得?”
笑声刺耳,特别是伴着这样得意洋洋的神色就更令人讨厌了。安怡忿恨地抿着唇,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那一夜的莫名纠缠,以及她像个白痴一样地缠在他腰上,提着他的头往她胸前蹭,幸亏这不要脸的没说她刻意勾引她……她怎么那么蠢呢?安怡越想越恼火,索性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这样的表情落在谢满棠的眼里,又极大地取悦了他,他的声音越发荡漾:“你别装了,我知道你其实早就看上我了,就是担心我看不上你,所以一直忍着不说。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我这个人还算好说话,就是看不上你也不会太给你难堪。”
安怡忍无可忍,抬手便将一旁放着的茶杯朝他扔了过去,针锋相对地反讽道:“大人什么都好,就是这点不好。男子汉大丈夫,看上了我就明说,怎地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反倒要拿女人来说事?你放心,我这个人就算再不好,也不会糟蹋真心仰慕我的人。”
谢满棠反手接住茶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道:“是么?”
晨光中,他的眼睛亮如星子,看得安怡不敢对视,安怡垂下眼,嘴硬地道:“不是真心的除外。”
谢满棠将茶杯递进去,顺手替她掠了掠耳畔的碎发,轻声道:“那么你听好了,安怡,我看上你了。你说怎么办吧?”
他冰凉的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了安怡的面颊,激得安怡一颤,猛地侧脸让开,一颗心犹如小鹿乱撞,转瞬间万千滋味尽数涌上心头,叫人茫茫然不知所以然。
谢满棠意犹未尽地缩回手,毫不顾忌一旁已经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角落里的兰嫂,掷地有声地道:“你听好了,我被你祸害了,你要对我负责。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安怡不由暗生恼意,这算什么?哪有这样霸道的人,和人表白,前一句是好听话,后一句就是威胁?当即冷了脸装没听见。
谢满棠却没顾上去看她,只顾着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我幼时想吃肉,我娘却不给我,和我说想吃就去抢,抢不到就别吃。我思来想去,你就是我如今想吃的那块肉。”
安怡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她觉得她的脑子坏掉了,要不就是还没睡醒,她求助地看向兰嫂,却见兰嫂深深地藏进角落里,整个人已经抖得犹如风中的落叶——忍笑忍的。
外面的谢满棠说完了想说的话,也不去看安怡是个什么神情,无声地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既然如此,我批准你入股开办医馆和药铺,但你一定要记得,你是我的人,代表着我的脸面,绝不许你做出丢我脸的事,更不许你勾连外人,吃里扒外!不然,我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啧!她是他的人!他以为他是谁呢?安怡总算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嘶”地一声捂住嘴,抱怨道:“怎地牙突然疼起来了?好酸!”
谢满棠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道:“我还有公务在身,没事我就走了。”言罢果然拨马就走。
安怡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叫住他道:“嗳,我求你一件事。”
果然必须有事相求才会听他的话,谢满棠假装不耐烦地道:“说吧,又想占我什么便宜?”
安怡老脸厚皮地直接道:“饶了田均吧。”
谢满棠挑眉斜睨着她:“凭什么?”
安怡将车帘子又揭开了些,恳切地道:“别问了,就说帮不帮这个忙吧。”
这丫头心黑得很,此举绝对没安好心,谢满棠爽快地道:“行,给你这个面子。叫他私底下来给我赔个礼,也就罢了。”
“大人真是仁慈啊,您骑马慢点,慢行。”安怡谄媚而满足地朝谢满棠笑得开怀,一点都看不出之前的别扭与害羞。
大男人不与小女子一般见识,谢满棠鄙夷地扫了她一眼,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一群人呼啸而去。安怡躺倒在坐垫上,轻轻笑了起来,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分别透给田均夫妻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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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 老山参
安侯府中,安老夫人自梦中大叫了一声,惊慌失措地从床上坐起身来,满头大汗地用力按住跳得“砰砰”作响的左胸,看着闻声赶进来的心腹甘嬷嬷小声道:“我梦见那个小贱人了。”
甘嬷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安老夫人说的小贱人乃是导致老侯爷从首辅之位下台的直接导火索,乃是一个名叫瑟瑟的美人。当年嫡出的三老爷安保凤和庶出的四老爷安保祥为了这女子互不相让,大打出手,兄弟失和,老夫人干脆利落地一杯毒酒结果了瑟瑟的命,四老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再没回来过。瑟瑟的兄弟为替她报仇,暗里搜集安家各项罪证,终于在凤翔三年把老侯爷给拉下了马。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夫人竟然梦见这么个人。甘嬷嬷劝道:“不过是个梦而已,您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安老夫人强横而不屑地道:“谁放在心上了?贱人也配?”虽是如此说,心中确实不太高兴,头也晕得厉害,身上也不爽快得很,手脚还似有些发麻,忽然听得外头有人窃窃私语,便大发雷霆:“谁在外面?”
田氏忙应道:“母亲,儿媳来给您请安。”
安老夫人没好气地道:“什么事?”
田氏低眉顺眼地进来,先命人送上精心挑选的时新花果,又奉上一只玉盒,讨好道:“这是媳妇娘家嫂子特意送来孝敬母亲的长白山老山参,听说很有些年头了。”
这几年府里又穷又难,安老夫人私库里的宝贝也被折腾掉不少,听说是珍贵难得的老山参,也难免动了心。甘嬷嬷上前接过打开给她看,笑着夸赞:“哎呀,难得这样齐全的好山参。现在市上很不多见了呢。”
安老夫人也满意,话却一贯的骄傲:“虽然比不上我收着的那两根,却也很不错了,难为你嫂子了。”
田氏暗啐了一口,心道你还以为如今的安侯府还是从前的安侯府呢?早就名不符实了,装什么装。面上照旧笑得甜蜜温顺:“我娘家嫂子道是许久不曾来看您啦,本该亲自送来的,奈何家里有些烦心事来不了,让儿媳替她给母亲赔礼呢。”其实这山参乃是张尚书夫人拿来的,目的是想借安侯府居中转圜,和和气气地请安怡去给张欣看这个病,不然强行请个心怀怨气的大夫去,能看好病吗?只怕更添一重仇恨。
安老夫人无所谓:“她忙就改日来玩也一样。”想想不对,问起来:“什么烦心事啊?”
田氏赶紧把张欣病得快不行了的事说来,皱着眉头无比可惜地道:“那孩子也不知是冲撞了什么,竟是病得那样厉害,请了许多大夫都没办法。”
安老夫人果然问道:“安怡也没办法吗?”
田氏叹气:“没能请着。”趁机苦苦央求:“好歹安、田两家也是姻亲,见死不救,对她声名也不好,张家那里少不得也会心生芥蒂。其他人没这个面子,唯有母亲能说道她一二,总是为了大家好,想来她不至于就不听您的。”
安老夫人最爱出风头,立即吩咐甘嬷嬷:“你亲自去一趟,把怡丫头给我叫来。”
她说得托大,甘嬷嬷却是亲自见过安怡的,根本不敢掉以轻心,仔细准备了才去恭恭敬敬地请安怡。
安怡早就算着张欣肯定耐不住了,不是张尚书府就是安侯府一定会出面替张欣解决这个难题。见来的是甘嬷嬷,也没多问就跟着甘嬷嬷去了安侯府。待见了安老夫人与田氏,只一眼就看出安老夫人似有麻痹中风的前兆,却又晓得安老夫人有个怪癖,见不得别人说她生病,不然就认为人家是诅咒,便不提不问,投其所好,和老夫人说得热火朝天。
田氏几次想把话题转过去都插不上,急得额头冒汗,她还指望着尚书府帮着儿子前进一步呢,哪里敢把这事儿办砸了?但老夫人的性子自来不好惹,田氏也只有生生忍耐着。好容易有了机会,正要开口,就听人道:“大老爷和夫人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安老夫人不由乐了:“快叫他们进来,今儿是什么好日子,竟一起来了。”安怡作势要起身避开,安老夫人不许她走:“没听说过侄女还要避讳伯父的,就在这坐着,也同你伯父认一认,省得到了外头认不得自家人。”
安怡笑而不语,田氏忿忿。长房哪里是来请安的?分明就是老夫人悄悄差人去叫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安大老爷在安怡面前排个号,方便安怡在太后面前替安大老爷求个情。
说话间,安大老爷偕同唐氏一起进来,夫妻俩最先看向的都是安怡,安大老爷一脸担忧:“听说母亲身子不舒坦,儿子和媳妇一起过来瞧瞧。”三言两语,就扯到了安怡身上:“有侄女儿在这里,我就放心了。你父亲可好?这一向家里事多,也没顾得上你们。”
“家父极好,多谢族伯挂怀。”安怡含笑同安大老爷夫妻行礼见过,她印象中,这位大伯自来不苟言笑,看着清俊能干,实际上却没什么大本事,奸猾薄情倒是一等一的。当初祖父暗里同肖伐老先生感叹过很多次,这一生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生着个好儿子。
安大老爷其实和安怡没什么好谈的,更对这个放着好好的官家小姐不做,偏要去学医行医的族侄女没什么好感。不过因为安怡得了太后青眼,更有传言说她很可能被封为乡君,因而才按捺下那些不满,听了老夫人的话来见人,抱着的却是不管有用无用,且试一试的念头。
抱着这样的念头,气氛当然好不到哪里去,安大老爷随便和安怡寒暄了几句,就把身为族长和族中长辈的威风摆了出来:“你既因缘巧合得了太后娘娘的恩典,就要小心伺奉,休要丢了我安氏一族的脸。”
“是。”安怡左耳进右耳出,只当他在自说自话。
安大老爷见她态度恭敬,越发说上了瘾:“听人说,圣上有意封你为乡君,这是你的福分,也是我们安氏一族的荣光,你要倍加珍惜,忠心伺奉……”
这话一说出来,屋内众人神态各有不同,安府女眷都是震惊大过喜悦,安怡则是肃了神色,认真道:“讹传而已,还请大伯父慎言。省得给外人听去免不了要说我们骄狂,倒叫人笑话。”
没人想到安怡会这样。
安大老爷在家里本是除了老夫人之外的第一号人物,几乎算是横着走的,便是族里,也没人敢这么当面刺他,当下就有些下不来台。沉了脸想训斥安怡两句,安怡又句句都说在实处,实在没法儿可反驳,只气得胡子乱抖。
大夫人唐氏见状,轻轻笑了一声,替丈夫解围:“侄女这话就不对了,咱们是在自己家里,又没有外人,你大伯父这也是在替你欢喜,爱惜你呢。你若真做了乡君,不说别的,这婚配就不一样,你父母亲远在昌黎,祖母又年迈,到时少不得我们替你做主。”
利诱加试探,滴水不漏,大伯母也是个人才。安怡自若地一笑,半点口风都不透:“我自是知道长辈们为我好,但这话的确是不能乱说的,大伯父是为官之人,应当比我更知道里头的厉害。若有言语不妥之处,只望大伯父怜我年幼不知事,不要与我计较。”说着就给安大老爷福了一福。
安大老爷再有多少火气也撒不出来了。但他到底是被安归德亲自调教多年的,总有几分见识。仔细一想,寻常人听说这个消息,少不得要追着他问个分明,或是含羞带笑,透几分意思在里头。偏安怡不骄不躁,沉稳谨慎,这就有些意思了。一来,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安怡也已知晓;二来,她年纪轻轻就能如此沉得住气,是个能撑起来的。这样的人,不好得罪。
这样一想,安大老爷少不得高看安怡一眼,脸色也由阴转晴,十分和气地和安怡说了几句话,又叮嘱唐氏好生接待安怡,不许怠慢,这才借口外头有事出去了。
唐氏与大老爷多年夫妻,也算是彼此心意相通,见状便知安怡被封为县君这事儿是十拿九稳的,当即打点起精神,分外殷勤。
只郁闷了田氏,一边要消化安怡立即就要和她们不同的现实,一边还要组织言语把替张欣求医这事儿说出来。好容易觑了空,便涎着脸上前夸安怡。
安怡等她把所有好话都说尽了才含笑问她:“三伯母可是有事?”
田氏赶紧说来,安怡沉了脸冷笑道:“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田大奶奶做事太不地道!她之前几次三番刁难我也不提了,那日好心与她醒酒丸,她倒怀疑我害她,到处拿给人瞧是不是毒药。叫我如何敢帮她?我只怕帮她看好了病,她回头咬我一口,说若非是我害的,如何能治好她?那时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田氏顿时大为尴尬,因为安怡说的这些,全是真的。但要叫她就此罢休,那是不可能的,少不得厚着脸皮否认:“哪有这样的事?之前都是误会,后来就更是误会。侄女儿是从哪里听到这样的说法的?没有的事!那是有人故意挑唆我们两家不和呢。”一边说,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安老夫人求救。
(二更)
第218章 为什么呢?
安老夫人这回不好再摆威风,拉了安怡的手语重心长地道:“怡丫头啊,既然说是误会,那就是误会咯。医者父母心,就是个寻常人求着你,你也不忍心不管,何况这是亲戚呢。”
安怡心中顿时一阵悲愤。这是亲戚?张欣与安九先做好友,再做其丈夫的续弦,那样的迫不及待,安九又消失得那般蹊跷,怎么就没人想过,这中间是否有猫腻,安九是否是给奸夫**害死了?还这样赤裸裸地宣布张欣是安家的亲戚?再想到上次宴会时,张欣在安侯府轻车熟路,如入无人之境,比她自己家还要为所欲为些……难道这不是安侯府故意放纵吹捧,日积月累下来的结果吗?
安老夫人见安怡垂着眼不说话,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越说越顺嘴:“你才入京,人事不熟,大概不知道张欣娘家就是刑部张尚书府上,你治好了她,尚书府也要记你的情,对你父亲也是大有好处的,就是你侥幸封了乡君,也要几户可以走动的人家对你才有好处……”
对安侯府也是大有好处的,所以才会不管莫名消失无踪的亲孙女安九,才会理所当然地认下张欣这门“亲戚”。安怡的唇角讽刺地翘了起来:“既然老夫人和三伯母都开了这个口,我再不通情理也要给二位长辈这个面子的。但我有两个条件,一是叫他家派好车亲自去请,二是看不好不许赖我,三是言语上若有不尊敬的地方,我立刻就走。”
这就算是答应了。安老夫人得意洋洋,田氏也是松了一口气。安怡装着闷闷不乐的样子起身告辞,田氏理所当然地要送她出去。
田氏一路拉着安怡不停夸赞,恨不得把她的脚趾头都夸一遍,又艳羡:“你母亲有福气生了你这样能干的女儿,你那两个不成器的族兄却是叫我操碎了心。”理所当然地又把自己的长子安怀推出来给安怡知道:“年纪轻轻就点了庶吉士,人家都说是前途远大,我却是担心他不成器。若有机会,也叫你们兄妹见见。”
安怡含笑听着,冷不丁道:“请三伯母替我给田大人传一句话,害他受了无妄之灾我很过意不去,我已求了太后娘娘,他只需私底下去给棠国公赔个礼,这事就算过去了。”
田氏还不知道田均被弹劾的事情,不由愕然:“他怎么了?”多大的事儿竟然要惊动太后?
安怡也不和她细说,慎重地道:“三伯母只叫他来,亲自与他说即可。切记,此话不传第三人耳朵。”
田氏忙点头:“那是,我不会乱说。”把安怡送到垂花门前,亲自往娘家跑了一趟。
田均被谢满棠那道弹劾折子弄得狼狈不堪,张家父子又故意晾着他作壁上观,能帮上忙的同僚得了张家人透出的意思,又怕招惹谢满棠,就都不敢帮他。他没奈何只好借口张欣病重,请了假留在家中。听说田氏要叫他去相见,纵然没心情也只好强撑着去拜见。
田氏正得意洋洋地和她嫂子炫耀她能干会办事,见侄子来了就问他:“你被人弹劾了?”
田均奇怪得很:“姑母如何知道此事?”
田氏半是卖弄半是宽慰的把安怡让她转告的话说了一遍,特别强调,安怡有一半原因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肯帮的这个忙。又好奇:“棠国公如何会弹劾你?安怡又怎么会说是她害的你?”
“没什么,不过碰巧而已。”田均的心情顿时复杂起来,没想到崔如卿说的都是真的,安怡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真的肯出手帮他。真是没想到,更没想到安怡居然会被封为乡君,足可见得太后是多么的宠爱她。如果安怡真的如同张欣所言,是那个人,或者知道那个人的事,只会借机死劲儿踩他才对,又怎会帮他呢?除非,她还念着他。这个想法冒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怎么会莫名把安怡和那个人联系起来?大概是张欣在他耳边念叨得太多了吧。
田夫人催他:“既然说好了就赶紧套车去接人吧。我去和你媳妇说说,让她别再把大夫给气走了。”又抱怨:“我这是什么命啊,就碰不着一个好媳妇。从前那个是**,现在这个更难伺候。”
田均与姑母对视了一眼,各自心虚地转开了眼。
田均这是第二次进安宅的门,但这次的心情与上次又不相同,安怡并未让他久等,小厮才把茶奉上她就已经收拾妥当出来见他了。
湖蓝色绣忍冬纹的纱罗衫裙,简洁大方的垂髫,水晶琉璃钗,伊人如同月中仙子,乘风而来。真是比家里凶神恶煞的烂猪头恶婆娘好看太多了,还是太后有眼光啊,田均由衷地赞叹着,抢上前去,对着安怡深深一揖,抬起头来目不斜视地道:“多谢小安大夫不与拙荆一般见识,更要谢您仗义执言,替我解决了麻烦。”见着了本人,他更好奇了,她为什么帮他?
还仗义执言呢,真把自己当成受害者了。安怡面不改色地道:“没多大的事儿,大人素有才德之名,我不过想结个善缘,您不必记在心上。”其他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田均不好再追问,说了许多替张欣赔礼道歉的话,甚至于亲自替安怡打车帘,要多殷勤就有多殷勤。
安怡含笑听着,要放下车帘之际才道:“我不知道尊夫人何故总是针对我,更不想莫名就多个仇家。若能借此机会不叫她给我找麻烦,我便如意了。”
田均自是知道张欣的杀伤力,闻言倒也理解安怡,少不得投桃报李:“小安大夫您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就凭她在太后跟前的受宠程度,他也不想莫名就给自家惹麻烦啊。
安怡冲他甜甜一笑:“那尊夫人若是再找我麻烦,我就来找田大人了。你可记得这话,别到时候不认。”说完便放了车帘子,再不发一声。
田均给她这一笑笑得心神荡漾,一路上反复不停地来回掂量,她为什么会帮他呢?为什么会帮他呢?
(三更)
第219章 有毒
“把帐子挂起来。”安怡面无表情地吩咐桂嬷嬷,直接无视张欣放在帐外的手,更别谈给张欣号脉。
“这……”桂嬷嬷为难极了,张欣就是不乐意给安怡看到她的丑态才特意让把帐子放下来的。现在安怡要让把帐子挂起来,那不是为难人吗?
见桂嬷嬷不动弹,安怡笑笑,不再多话,这叫她怎么看呢?望闻问切,何况这是皮肤病,她还是个女大夫,实在没道理了。
田均皱着眉头狠狠盯着桂嬷嬷,生硬地道:“挂帐子。”
田夫人早就看不惯张欣主仆了,当即向自己的亲信罗嬷嬷使了个眼色,罗嬷嬷立即上前利索地把帐子挂起来,口里说道:“老奴伺候大奶奶。”
张欣歪靠在枕头上,脸上和手上已经溃烂破皮流出黄水,一双肿得只剩两条细缝的眼睛里闪出忿恨怨毒的光芒,阴森森、目不转睛地盯着安怡看,只希望能从安怡面上看出什么来。最珍惜容貌如她,最骄傲如她,如今成了这个可怖的模样,还不得不暴露在那么像安九、并且十分令她讨厌的安怡面前,求着安怡给她瞧病,真是让人气得想吐血三升。特别是看到安怡那白里透红,光泽饱满的肌肤,她真是恨不得把那张脸皮活活揭下来才好。
但她不能不治这病……忍一口小气,博天长地久,日子还长着呢,安怡,别叫我知道是你害了我,否则我定叫你死得难看。张欣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若有可能,安怡希望自己不必碰触张欣,这样恶毒的东西,好比蟾蜍有毒的皮肤,碰一下也会让人恶心许久。以最快的速度给张欣看完了病,故弄玄虚地在所开的方子上列了壁虎尿、百草霜之类稀奇古怪的药,引得田家上下一阵惊奇。
田均斟酌再三,忍不住问道:“壁虎尿是有毒的……”
壁虎尿有毒?安怡从前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她看完了吴菁那一屋子的书之后,她才改变了看法。但她不会这样和田均说,只正色道:“你们若信我,就用,不信,就不用。”
得,田均不敢再问了。
安怡又取出针盒,将长长短短的金针展露在众人面前,表示要给张欣针灸排毒。
张欣看到那些又长又粗、闪闪发光的金针,不由大吃一惊,莫名就觉得安怡会害她,忍不住疾声道:“可没听谁说我这个病能用针灸治好。”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可多了,并不止这一件。安怡淡淡一笑,伸手就将针盒盖好,再示意兰嫂把艾草等其他用具尽数收起。
田家母子顿时大为不满。你说你生病了,到处给你请大夫,别人治不好,就去请能治好的,结果人给你得罪了,你娘家还嫌我们没本事请不来。好容易把人请来了,你又这样作,到底想要干什么?这安怡今日要是就这样走了,可想而知再不会回头。你倒是可以病死,你娘家不饶我们啊。
田夫人立即拉住安怡说好话,差不多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病得糊涂了,什么都不知道,您大人大量,不要和她计较啊。您治好了她,我们一家子都记您的情。”
安怡冷漠地看着田夫人。她从小就失去母亲,真是希望能得到婆婆疼爱的,但田夫人不喜欢她,嫌安侯府没落,嫌她不能给田均带来真正的好处,嫌她不能生育,嫌她霸占着田均,不让田均去睡通房。所以各种挑剔,所以各种不满,就在她出事的那一天,也是因为受了田夫人的气,所以才会只带着两三个人就去赴了张欣的约,从此走上不归路。
你是不是同谋呢?这些年你安然享受着我给你们带来的财富和优渥生活,有没有一丝心虚不忍呢?安怡冰凉的手紧紧扣住田夫人的脉门,一双黑幽幽的眼睛死死盯住了田夫人。
田夫人吃了一惊,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安大夫?”
田均闻声看过来,疑惑地挑起了眉头,张欣更是努力挤开肿胀的眼皮,两眼露出兴奋的光芒。
安怡坦然自若地松开手,认真道:“夫人的身体不太好,肝气郁结气滞血瘀,凡事还该放开心胸,想开些才是。”
田夫人愣了片刻,突然悲从中来,叫她怎么想得开呢?儿子生得一表人才,有才有貌,却一直仕途不顺,无人赏识。前后两个儿媳都说是出身高门,鼎鼎有名的才女。第一个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只会吟诗作对,打扮爱俏,除了人长得好看、嫁妆丰厚以外一无是处,娘家不但不能帮扶夫家,反而倒拉后腿;第二个倒是能干厉害,但就是精明厉害得过了头,娘家又势大,死死压着她这个婆婆,最要命的是和前一个儿媳一样不会生孩子。眼看着田均快三十的人了,还没一男半女的,叫她这个做娘的怎么不郁结?田家就要绝后了!
当然田夫人不可能当着安怡说这些话,更不能当着安怡哭,便只是叹息了一声,强忍着凄楚拍拍安怡的手:“好孩子,你把我这媳妇看好了,我自然就痊愈了。”忍不住突生想法,会不会安怡也能替张欣看好这不孕之症?
安怡暗自冷笑,你这心病只怕永远都好不了啦。因为她刚才给张欣看病时仔细看过了,张欣的身体没有问题,当初她的身体也是健康的,真正有问题的人是田均。根子就出了问题,怎么能好起来呢?这算不算是天然报应?
田夫人见安怡不说话,以为她还在生张欣的气,只得求救地看向田均。田均这些日子也真是被张欣的病磋磨够了,只恨不得安怡把张欣的病一把抓掉才好。少不得上前又是作揖又是赔礼的,还把张欣狠狠骂了一顿。
张欣不过是憋着一口气而已,真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得不放下尊严,低声下气地道:“我不是有意的,是被吓坏了。小安你也知道,我惯常心直口快,又在病中,脾气难免有些古怪暴躁。若有不对的地方,你千万莫与我计较。”
安怡真恨不得就让这张脸就此烂掉,但还不到时候,她要安九洗净污名,堂堂正正地翻身。当下一笑:“试过了,你就知道了。”
第220章 失禁
试过了,你就知道了。
这话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在张欣痛苦的喊叫中,安怡舒展着眉头,灵巧地变换着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在人体痛觉最敏感的穴位之间来回刺激,再换了艾条,温灼穴位外的皮肤。
“啊……”张欣痛得大叫一声,头往上仰,双目赤红,双手死死抓住被褥,指甲都断了。
众人看得胆战心惊,也有根本就不屑一顾的,譬如田夫人,不酸不痛地道:“媳妇你忍着点,这针灸当然比不得按摩拿捏那样舒坦轻松,就当被蚊虫叮咬了一口吧。”
众人听了这话,就都松了口气,看来张欣是平日太娇惯很了,这么点苦都吃不了,故意装作很痛,这是给大夫难堪,也是吓唬丈夫和婆婆。
不要说田夫人压根就是这样认为的,就连桂嬷嬷也是这样认为的。
只有田均处于半信半疑之间,因为他还是比较了解张欣的,张欣心狠手辣,意志坚强,更是注重自身形象,特别是在她觉得比她美丽,对她有威胁的女人面前就更自傲,绝不会为了普通的疼痛自毁形象。
但他不能表示质疑,不然就是和亲生母亲唱反调,就是怀疑安怡的技术有问题,因此他选择了缄默。
张欣真是气得哭了,怎么就没有人相信她呢?一定是安怡趁机害她!
她凶恶怀疑地看向安怡,却见安怡神情雅淡,安静平和,全然一副医者父母心的慈善模样,见她凶巴巴地瞪来,甚至于同情地朝她宽慰一笑:“你的病拖得太久啦,肌肤都坏掉了,是要更疼一些的。忍一忍就好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所有人都恍然大悟,不怪呢,叫得这样的毛骨悚然。
张欣想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眼看着安怡好像要收工了,刚松了口气,不提防安怡又是重重地一下,犹如被人用钝刀在皮肉上来回割了几下,痛得她惨叫一声,眼睛往上一翻,硬生生晕死过去。
田均母子“呼”地一下站起身来,紧张怀疑地看向安怡:“小安大夫,她这是?”
桂嬷嬷甚至于已经准备好要叫人进来扣下安怡。
“没事儿,她这是疼的。”安怡不慌不忙地取出更长更细的几根金针,慢慢捻动着刺入张欣的穴位,“这几针刺完,她就一定醒了。”
张欣是被疼醒过来,她这一生,从来就没有这样的疼痛过,从来就没有这样的害怕过。
她不想死,不想就此毁容,成为一个丑陋的丑八怪,她好不容易才有了现在的生活,她还有大把的金钱没来得及花,还有漫长的岁月,许多的荣华富贵在后头等着她,她怎舍得就这样死去?
张欣痛得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就连观察怀疑安怡是否对她怀有歹意的心情和力气都没有了,她只知道,她疼,她疼,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在嚷嚷着疼。
终于,安怡收了针:“好了。”
还有什么能比结束折磨更美好的事情呢?
张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气,就觉得下方突然一热,接着湿热交加,湿了被子,染了裙子,一股热烘烘的臊味儿直冲鼻子。
她失禁了。
她一个名门淑女,居然当着婆婆和丈夫、下人,以及最忌惮最痛恨的假想敌安怡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张欣的自尊受到极大的伤害,差不多是衣裳被当众剥光一样的羞辱,她终于没能忍住,瞬间崩溃,闭目嚎啕大哭:“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除了故意使坏的安怡以外,房内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田家母子也就罢了,最多不过觉得晦气疑虑,最忐忑不安的是贴身伺候张欣的桂嬷嬷与分别叫疏云、霞蔚的两个大丫头。
以张欣的性子,当着她们的面出了这么大的丑,可想而知会怎么讨厌忌讳她们。
桂嬷嬷是张欣的乳娘,身份又稍许不同,疏云与霞蔚却是对视着无奈苦笑,招了主人厌弃,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安怡不着痕迹地将两个丫头的无奈和担忧看在眼里,出声替张欣解围:“既然大奶奶好些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田均皱眉看了眼还在床上发疯大哭的张欣,果断转身:“多谢小安大夫,我送您出去。”
安怡并不拒绝,微微一笑就当头走了出去。
田夫人也不想久留,简单叮嘱了桂嬷嬷等人几句就迅速撤退。
张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见疏云上前准备替她换衣服,正好出气,不由分说一掌搧在疏云脸上,又向疏云迎面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下作的小贱人,见我出丑心里很欢喜吧?”
疏云捂着脸跪在地上哭着求饶,她还觉得不过瘾,冲着外头大声骂:“不过一个下贱的丫头,侥幸得了贵人青眼,就当自己真是千金小姐了。”
指桑骂槐的意味太明显不过。
田均额头都浸出冷汗来,简直觉得无地自容,偏生这种事,就连辩解道歉都是错,最好就是装作不曾听见。
因怕安怡生气,便悄悄去瞧安怡,只见安怡不急不缓地沿着道路往前行走,面上平静无波,仿佛根本没听见张欣的哭骂声。
走到院中那棚葡萄架下,她突然停下来转头看向他,日光透过树荫落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间,仿佛岁月就在最宁静美好的那一刻停住。
田均猛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他的心又被人狠狠地攥住,用力地捏了一下又一下。
不怪得张欣那样提防紧张,真的,真的太像了。那种神韵,惊鸿一瞥之际,最是相像,就好像是那个人回来了。
如同她生前和死后在他梦里一样的,无数次地站在这葡萄架下,回眸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不笑不哭,就已经道尽了万千的话语。
“田大人,你怎么了?”安怡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在田均的耳边响起来,他努力睁开眼睛,勇敢地直视着安怡,声音平静稳沉:“小安大夫,敢问拙荆适才何故出现那样的症状?”
安怡静静地看着田均,双眼黑沉如夜,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谁知道呢,大概是太紧张太害怕太疼了?总不会是我把她给扎坏了吧。”
第221章 人之常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田均不敢与安怡对视,垂下眼有些尴尬地小声道:“她能好得起来吗?”
安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你说呢?”她说话时,眼角微微上挑的双目波光潋滟,面上带着一丝坏笑和不在乎,甚至还有再明显不过的捉弄意味。
这样的女子,才够味吧?田均无声地重重抽了一口气,突然很羡慕谢满棠的艳福。不管心里转着怎样恶心的念头,他面上比任何时候都更正人君子,因他记得,这位即将水涨船高,成为敕封的乡君:“小安大夫医术超群,宅心仁厚,当然是能治好的。”
安怡如果不是凭着对他足够深的了解,如果不是刚好看到他的胸脯起伏,就会真的以为他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可惜,他遇上的是她。安怡笑得放肆而惬意:“不,我是个有仇必报的小女子。她三番五次不敬我,欺辱我,难道田大人真以为我是个没脾气没骨气的人?”言罢一甩袖子,转身要走。
“小安大夫!”田均不知怎么地,往前一扑,居然抓住了安怡的袖子。两人俱是一愣,安怡皱了眉头,厌恶地看着他的手,田均忙不迭地松开,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真是恶心,当初她怎么就看上了这样一个东西呢?安怡恨不得赶紧离开此地,回去,再把这身衣服换下来扔掉。
田均疾行几步,深深一揖,声音里有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谄媚讨好:“小安大夫,人家都说您是个有真才实学,仁慈心善的好大夫。拙荆病中糊涂,才会做下失礼的事,还望您莫与她一般见识,千万救她一命。求您了!求您了!只要您肯救她,但有差遣,莫敢不从!”
安怡沉默地看着一揖到底的田均,厌恶地笑了起来:“贤伉俪真是情深。”
田均见她笑了,心也跟着一松,装作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骄傲地道:“她既然嫁了我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再怎么不好,我也是要待她好的。”
同样的话,当初他也曾当着田夫人的面说过。那时,她入门几年未有身孕,田夫人将身边深得信任的大丫鬟送给他做通房,她不客气地把人给撵了,田夫人大发雷霆,他把她护在身后,语气坚定地和田夫人这样说,听得她热泪交加,死心塌地。同样的话,原来可以这样重复反复地运用在不同的人身上,还说得这样的情真意切。
果然是旁观者才清吗?张欣知不知道她千方百计弄去的这个男人天生这样的渣和贱?安怡漠然地看着田均,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便看在田大人的面上再与她看看。丑话说在前头,别叫我再听见看见任何不敬的话和事,否则别怪我见死不救。也别拿尚书府来压我,这事儿便是说到太后跟前,太后也不会说我没道理。”你们不是爱以权压人吗?我就抬出太后这尊大佛给你们瞧瞧谁更能压人。
田均微笑道:“小安大夫别担心,难道我是不懂道理的浑人?我会管教好拙荆,再不会让她失礼。下次您来,她一定会和您赔礼道歉的。”
“如此甚好。”安怡有些嘲讽地朝田均一笑:“问句失礼的话,听说田大人从前曾是我们安家的女婿?”
田均一怔,皱了眉头不再说话。
安怡笑笑:“失礼了。只不过我从前与九姐姐有些许交情,所以才会多这句嘴。”言罢快步离开,看都不肯多看这熟悉的田府一眼。有什么可留恋的呢?从前在青龙山中,每次被胡三赖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时候,她就无比怀念这里的一切,寒冷的冬夜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居处四处通风漏雪,她就幻想着自己还在这座精致的小院子里,高床软枕地躺在屋里,烤着暖洋洋的熏笼,调香烹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有他从外寻回来讨她欢心的许多新奇玩意儿。
可真的重新回到这里,她却觉得恶心极了,每多看一眼,就是一次血淋淋的嘲讽,告诉她,曾经的她有多愚蠢,有多可笑。安怡觉得她内心深处残存着的一点信念终于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回到家里,欣欣殷勤地奉上茶来,伶俐地和安怡报菜单子:“老太太吩咐厨下做了神仙鸡,说是要好好给姑娘补补身子……”
安怡含笑听着,一口茶还未下肚,突然一阵恶心,狂吐大吐,吐得眼泪并着胆汁都出来。欣欣吓得哭了,兰嫂忙着收拾干净了,另外倒茶给安怡漱过了口才小心问道:“姑娘这是身体不舒服吗?”
安怡摆摆手,微微笑道:“不,舒服极了。我这是恶心的,吐过就好了。”
兰嫂想了会儿,也跟着笑道:“是让人挺恶心的。那田均,一个有妇之夫,居然作出那样的神态,还去拉姑娘的袖子。也是姑娘性子好,不然得甩他一个大嘴巴子。”
安怡笑道:“他怕我不给他的爱妻看病,情急之下失了手,也是人之常情。”
兰嫂撇嘴:“这种斯文败类婢子见得多了,表面上道貌岸然的,实际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他总在姑娘不注意的时候偷看姑娘,您可别给他蒙蔽了,他和张欣的丑事知道的人可多。”
安怡不由好笑:“你又是打哪儿听说这许多的?”
兰嫂道:“平日跟在姑娘身边听说了个大概,武婆子又和我说了个仔细,啧啧,那可怜的安九小姐真是死得冤枉极了。你说她怎么就那么傻呢?”
是啊,怎么她就那么傻呢?安怡只觉得脸一阵一阵地热,连哄带骗地把兰嫂赶出去:“去把崔管事请来。”
少倾,崔如卿进来笑道:“姑娘有何吩咐?”
安怡道:“先生注意一下,若是近期田府有下人被打卖或是受了气的,设法替他们解解烦忧,养起来也正好。”
崔如卿道:“这两日我已与田均身边的杨商熟起来了,有他在,事情会好办得多。”
安怡点点头,轻声道:“再有件事要烦劳先生,我一个弱质女流,许多事不便不敢,很是需要几个靠得住,有本事的人来帮忙……”
崔如卿一口应承:“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姑娘只管等着挑人就是。”
欣欣咋咋呼呼地跑进来:“姑娘,田家送了好些礼来,说是与您赔礼的,收还是不收?”
安怡低头撇开茶沫,很肯定地道:“收,怎么不收?”不要白不要,何况本来就是她的。
第222章 田夫人的恳求
张欣怅然地揽镜自照,虽然安怡的药方有些怪,不好弄,她下针温灸的时候也挺疼的,但效果是真的好,不说别的,吃了两顿药后皮肤就再不似之前那样痒得厉害了。只可惜自己终究是拖得太久了些,这面上恐怕会落疤痕了。
丫鬟疏云提心吊胆地进来,轻声道:“奶奶,罗嬷嬷来了。”
这个罗嬷嬷,仗着自己是田夫人身边伺候的老人,惯常不把她放在眼里,总是和田夫人一只鼻孔出气,挑剔她的不是。想起那日就是罗嬷嬷不管她的意愿,强行掀起她的帐子,把她这副狼狈样亮给安怡看的,张欣心里就来气。她挑起眉毛,没好气地道:“她来做什么?”
疏云紧张地小声道:“回奶奶的话,婢子不知。”
张欣看到她这畏畏缩缩的样子,忍不住又想起那日自己当众出的那个大丑,心中不由暗恨,想了想,忍住了,和气地道:“罗嬷嬷是夫人身边的人,你们要敬着她些。去泡好茶来。”
疏云如蒙大赦,匆忙退了出去。
“老奴给大奶奶请安。”罗嬷嬷笑眯眯地进来,行了个礼。
张欣并不回头,背对着她把脸藏在阴影里,和气笑道:“嬷嬷快别多礼,我这病着,也不好来扶你。嬷嬷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吧。”
“大奶奶客气,老奴是来替夫人传话的。”罗嬷嬷如何不知张欣恨透了她?却也不太在意,她是田夫人身边的老人,只能向着田夫人,讨好张欣这个未来的女主人什么的,怎么都轮不到她,张欣也永远都不会信任她。等到田夫人不在了,她也早就出去了,并不用仰人鼻息。
哪怕张欣心里再看不起田夫人,面上也不得不敬着婆婆,只好站起身来听话。
罗嬷嬷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地道:“今日安大夫要来给大奶奶复诊。听姑太太讲,小安大夫很快就会被敕封为乡君了,今非昔比,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轻慢的。夫人叮嘱大奶奶,虽是病中心情郁闷不好,书香门第该有的礼仪也要遵从。从来人家都知道,尚书府的三小姐、田府的大奶奶是个贤良人儿,若是大奶奶一个不仔细错了礼节,被人笑话的可不止是田家,就连尚书府的家声也是要被人质疑诟病的。这还只是轻巧的,若是安大夫再给气走了,大奶奶可要怎么好呢?这样的病,算是恶疾了吧?治不好可是要命的。”
张欣气得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却无从反驳。的确,上次的事情是她失礼了,至少在明面上是这样。她说是安怡给她下的毒,此事查无实证,安怡不计前嫌来给她瞧病,辛苦大半日,她却为自己的小便失禁一事而迁怒于安怡,当着人前就指桑骂槐地大发雷霆。贤淑知礼之名已是没了,但叫她如此忍气吞声,她又怎么甘心。
她年纪轻轻的,之前可从没有过失禁之类的毛病,一定以及肯定是安怡做了手脚。可惜的是,一样查无实证,她完全找不到安怡对她下手的蛛丝马迹。找个精通此道的人来问?她当时痛不欲生,根本记不得安怡究竟在她身上什么地方做过些什么。和田均说自己的怀疑?明显经过安怡的诊治后她就好了许多,田均虽然没明说,表情也是很不耐烦,很不相信的。
恶疾?恶疾是可以出妻的!这是婆婆借机在压制警告自己呢。尚书府出来的小姐了不起啊,不会生孩子又身患恶疾,还犯口舌,不休你休哪个?
还有,乡君!乡君!安怡竟然会被封为乡君?!太后和皇帝是眼瞎了吧?凭什么啊!张欣气得面目扭曲,心中说不出的嫉妒不平。难道这口气只能生生忍了吗?不!咱们走着瞧!不是还没下旨吗?一切皆有可能!张欣咬牙切齿的,面上却笑得灿烂极了:“原来小安大夫今日要来复诊。人已经到了吗?”
罗嬷嬷道:“夫人身上有些不适,小安大夫此刻正给夫人诊治呢。”并不告辞,就垂手立在张欣面前等她回话。
张欣恨得牙痒痒,不得不语气恭顺地道:“请嬷嬷替我转告婆婆,我在病中,不能亲去伺奉她老人家,还要烦劳她老人家整日替我操心,真是不孝。她老人家的嘱咐字字良言,我都记在心里了,断不敢违抗。小安大夫来了,我一准儿给她赔礼道歉,安心请她看病。”
罗嬷嬷这才满意地去回话。一边走,一边摸着袖笼里的小瓷瓶,心道,要是这药真能有安怡说的那么有效就好了。原来她有个儿子,正当壮年就添了个手脚震颤的毛病,她也是厚着脸皮和安怡那么一提,没成想安怡居然真的给了她一瓶子药,还表示等医馆开起来了,就让她儿子去瞧病。这样和气的大夫,怎会是大奶奶口里哪个居心叵测、行事恶毒的人呢?难倒太后和圣上都眼瞎了,辨不出忠奸吗?不用问,定是这位不要脸,专抢闺中好友男人的恶毒大奶奶嫉妒人家。
田府上房里,安怡垂眼看着手里的粉彩小茶盏,含笑静听田夫人伤心万分地说着她的痛:“说句不怕小安大夫笑的话,我也是快六十的人了,奈何就是没见着孙子,哪怕就是有一男半女也好呢,就这样一年又一年的拖下去,只怕是我闭了眼睛都看不着了。”
“您也别太急了,这种事儿总要讲究个缘分的。”安怡不急不缓地宽慰着田夫人:“这方面呢,我是不太懂,不过大奶奶的脉象是很好的,身体很健康,没有大问题。”
“小安大夫您实在太谦虚了。”田夫人一直认为就是张欣的问题,见安怡替张欣说话,不由十分感叹,若是安怡真是个心中藏奸的,只需在她这里稍微挑拨一下,张欣就没好日子过。想想看,这女人不能生孩子还有什么用?你不能生也就算了,怎么能拦着不让别人生呢?太自私,太恶毒了。转头瞧见罗嬷嬷在门前露了下脸,便满脸堆笑地请安怡:“难得您来这一趟,我这里还有两个孩子身上有些不适,我腆着这张老脸不要,求您帮着给她们看一看。”
第223章 必将奉还
安怡就是特意来做“好人”的,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夫人客气了。”
罗嬷嬷领了两个扮相素雅,平头正脸的年轻女子走进来,道:“两位表小姐快给安大夫见礼吧,也是夫人疼你们,安大夫心善,不然你们一辈子都没这个福气。”
两个女子果然诚心诚意地拜了下去,安怡笑了,什么表小姐,不过是田均的妾而已。
虽说病人在医者眼里不该有三六九等之分,但在名医眼里,一般人家的普通小妾当然是不配请名医相看的,不然就是侮辱。再有田夫人存了私心,想要找出这两个小妾不孕不育的真相——若是人家大夫看出这小妾吃了阴寒的毒药,是说呢,还是不说呢?事涉后院阴私,说了真话,铁定就是一场官司,为了减少麻烦,大夫们多是不肯说真话的。
所以田夫人只能以“表小姐”来代称这两个小妾,哄骗安怡给她们看病的同时能无所顾忌的说出真话。可惜她遇上的是安怡,在田家生活了好些年的安怡当然是清楚田家的“表小姐”都是些什么人的。
既然她们想听她说实话,那她就说实话。安怡并不多问两个少妇的来历,二话不说就号脉问诊,然后沉吟不语。
田夫人见她沉吟不语,心中的猜想算是落到实处了,少不得挥退田均的两个妾室,语气沉重地问安怡:“小安大夫,您可看出什么来了?”
安怡半遮半掩地道:“府上的两位表小姐怕是不小心服用了过分阴寒的药物,所以身子被败坏了,今后子嗣上可能有些难……”
果然如此!田夫人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也气得浑身发颤,张欣那个毒妇!表面上贤良淑德,其实真正坏透了!还不如当初的安九,最少不会当人一套背人一套!
田夫人气得够呛,也无心替那两个可怜的妾室问药求方,只勉强笑道:“时辰不早了,不敢耽搁小安大夫,我这就陪你去给我那不成器的儿媳看病。”
安怡应了,由着田夫人作陪,往张欣所居之处而去。田夫人气够了,到底觉着张欣这个儿媳再怎么不好也不是田家能轻易休弃的,顶好就是让安怡帮着看好了,让她早些生个嫡孙出来。少不得一路旁敲侧击地和安怡说好话,安怡微笑着:“夫人抬爱了,我哪有那个本事什么都做得来?大夫们都是各有所长,譬如我擅长的是针灸急救,桑太医最擅长的是妇科……”
田夫人见她不肯松口,不由急了:“针灸也有奇效!说句冒犯的话,当年令堂不也是全靠了尊师针灸之能,才有了令弟的么?”
安怡似笑非笑地扫了田夫人一眼:“夫人对我们家里的这些事倒是清楚。”恐怕田均背后做了不少功夫吧?这样也好,有根有底的,张欣再怎么怀疑她,也得拿出真凭实据来,不然谁也不会信张欣!
田夫人惊觉失言,强笑着道:“那不是人人都夸小安大夫和尊师能干,真正是女中豪杰吗?”
安怡就不再追问,直言道:“我到底年轻,这方面差了我师父许多。恐怕帮不了夫人。”
田夫人见她油盐不进,只得退而求其次,哀求安怡给介绍个专长这方面的好大夫。安怡歪着头想了许久,道:“当年我曾听师父讲过,江西颠道人一脉于这方面很有研究,但听说是需要冒点险的,他们用药很是霸道……”说到这里,再不肯说了,言辞恳切地道:“夫人还是忘了我提过的这事儿吧。多是民间传说,当不得真。”
田夫人口里应下,心中却暗暗记了下来,决定非得去寻一寻这颠道人是个什么来头,总不能叫田家就此绝后吧?至于霸道不霸道的,又不是她吃药,关她什么事。
说话间到了张欣门前,桂嬷嬷早得了田均的吩咐殷勤在外候着,就怕安怡被张欣给气走,张欣的病好不了,她就要跟着倒霉。
张欣背对着众人坐在床前,万分不愿回头面对安怡。想清楚利害关系是一回事,真的要把自己所有的不堪尽数暴露在正当红的安怡面前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骄傲不容许她这样做。今日若是低了这个头,那就意味着今后她在安怡面前再不能抬起头来,永远都只能低安怡一等。叫她怎能甘心?
安怡静候片刻,始终不见张欣回头,便朝田夫人一笑,轻声道:“我还是往外头去等等吧。”
田夫人也是真烦了,又觉着自己这个做婆婆的来了,张欣居然都敢不理睬,真是白瞎了之前她让罗嬷嬷过来敲打一场,真是丢她的脸。身为婆婆,哪里容得媳妇如此傲慢折腾?田夫人把安怡一拦,口气很冲地道:“媳妇,你这是不瞧病了么?还是觉得三天两头的哄着婆婆和丈夫为你奔忙很好玩?我看还是请亲家母来劝劝你吧……”
当着安怡的面被婆婆鞭挞,还要累及娘家人,张欣丢不起这个脸。不就是一张脸吗?当做没有那回事不就好了?今日的低头,不代表永远低头,她记住了这仇,迟早得报!张欣深吸一口气,猛地回头,僵硬地道:“夫人息怒,儿媳是觉得上次出了丑,不好意思面对小安大夫。”言罢楚楚可怜地看着安怡:“小安,你能体谅我的心情吧。”
当然能,我就是特意来体会观摩你的心情的。安怡体贴地点点头,对于张欣这样的人,刺她十刀未必比得上让她当众小便失禁一遭更能让她痛苦。从今后,张欣那颗高傲漂亮的头颅是再也不能在她面前抬起来了。就好比,当年她上当受骗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张欣也是站在一旁含笑欣赏着她的窘态丑态,将她的自尊全部践踏在脚下一样。
这只是开始,你欠我的,我必将尽数奉还于你。安怡含笑摆出针盒,示意张欣宽衣。张欣看见针盒,先就一个哆嗦,心惊胆战地问道:“还要针灸么?”
安怡毫不留恋地收回针盒:“若是大奶奶不愿意,也可以不针灸。”
第224章 立威
张欣咬咬牙,心想自己脸也丢光了,苦也吃够了,如果再不早点好起来,那可不是吃大亏了?至于疼痛,她闭了闭眼,悄悄叫过最聪明的疏云来:“你给我记着,她都扎了我哪些地方。”稍后她自会去找高手来解,若叫她知道安怡果然下黑手黑了她,哼哼。
安怡别有意味地笑看了一直往她身边靠的疏云一眼,看得疏云心虚无比。安怡也不计较,随疏云去瞧,这次她并不打算收拾张欣,同样的招数玩一次就够了,多了没意思。
就这样就结束了?直到安怡走了,张欣还没反应过来,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猜测中的讽刺打击都没有,安怡完全没有背里的张牙舞爪,而是温和大度不计较,就连看她的目光都充满了同情,虽然那同情让人看得牙痒痒的。不对,里头一定有猫腻。张欣当即叫了桂嬷嬷去打听。
少倾,桂嬷嬷回来道:“听说大爷给金鱼巷安宅送了很丰厚的礼,说是替您赔罪的。今日夫人又郑重与她赔了礼,还让那两位装成是府里的表小姐,请她帮忙看了病。”
张欣不由勃然大怒,用力砸了一套茶具才算出了口气,冷笑道:“这府里真是出鬼了,贱妾也可以假托是表小姐私底下请人瞧病?这是防着谁呢?”说到这里才想起关键处来:“她怎么说?”
桂嬷嬷道:“夫人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内里详情只有夫人与小安大夫、罗嬷嬷三人知道。”
张欣还未复原的脸一阵扭曲,随即呵呵冷笑起来:“就算这丫头手眼通天,真能看出根源来又如何?他们能把我怎样?正妻嫡子未出,却要叫庶子生在前头,可没听说过谁家有这样的规矩,我站得住理!”
桂嬷嬷忍了忍,声音低不可闻的再说了一件事:“夫人还问了,大奶奶的身子如何。”
张欣犹如被人踩了一脚,全身的毛都炸了开来:“她怎么说?”似乎安怡只要敢说她一句不是,她就敢冲出去找安怡的麻烦。
桂嬷嬷吓了一跳,忙道:“她说大奶奶身子很康健,又说或许江西颠道人一派的人能有法子。”
就像一拳打在空气里,无着无落。张欣颓然落座,皱眉沉思,明面上没有说她一句坏话,还提供了一个好像切之可行的法子,安怡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张欣想了片刻,吩咐桂嬷嬷:“你马上回家一趟,告诉夫人,既然我的病已经好了,大爷也知道错了,就别为难他了吧。然后再请夫人抽空过来一趟,我有要事同夫人说。”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危机,是时候帮忙把田均被谢满棠弹劾的事儿给解决掉了,不然自己成了这个模样,又有妾室被自己下药导致不孕的事儿爆出来,婆婆伺机找自己的不是,再有安怡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实在不宜再和田均置气。
没多少时候,桂嬷嬷就急匆匆地赶回来了,张欣正对着镜子看得心烦害怕,见桂嬷嬷脸色不好看,心情也跟着好不起来:“你哭丧着脸给谁看?”
桂嬷嬷凑过去小声一说,张欣手里的靶镜惊得险些掉在地上,不敢置信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桂嬷嬷无奈地道:“大爷的事儿已经解决好了,不是老爷和几位爷帮的忙。听说是小安大夫在太后面前替大人说了好话,所以棠国公这才肯算了。”
难怪得……难怪得……张欣气极反笑,难怪田家母子俩待安怡这样客气,恨不得跪在地上舔安怡的脚趾。原来是突然发现,安怡这个太后面前的大红人能直接给他们带来这样的好处。想到当初这母子俩嫌弃安九,百般讨好她时的情形,张欣就忍不住一阵烦躁愤怒。这样大的事,田均居然不告诉她!居然不告诉她!还有田氏,一有好处就转过去舔安怡了,什么都瞒着她!
“奶奶,药好了。”疏云急急忙忙地捧着药碗进来,走到门口才发现屋里的气氛不好,想退出去却已经晚了,进退不得,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让你进来了吗?你也是跟在我身边多少年的人了,竟带头犯规矩。桂嬷嬷,像这样的,该怎么罚?”张欣冷漠地看着脸涨得通红,满脸哀恳的疏云,半点同情心都没有。
桂嬷嬷自然知道疏云为什么会挨罚,张欣好强的性子容不得疏云留在她身边时刻提醒,她曾经当众丢了那样的大丑。作为亲历者之一,桂嬷嬷少不得有些狐死兔悲之感,却不敢替疏云求饶,垂着眼低声道:“十个板子。”
张欣冷笑起来:“我竟不知,嬷嬷什么时候与这丫头这样的要好了?当着我的面竟也敢这样的护着她!”
桂嬷嬷真是冤枉:“奶奶,老奴没有……”
张欣不由分说,冷冷地道:“她身为管事大丫头,明知故犯,需得罪上加罪。给我把她拖下去,脱了裙子打二十个板子!再叫院子里当差的都去瞧着,看谁日后还敢目无规矩?”
“奶奶,奶奶!婢子知错了!求您看在婢子打小儿伺候您的份上,饶了婢子这遭吧。”疏云一下子软了,跪倒在地苦苦哀求起来。
张欣头也不抬地理了理袖子,冷冷地道:“还不把人拉下去?我的话已经没人听了么?是不是都想陪着她一起?”
众人全都不敢出声了,捂住疏云的嘴将她拖了下去,桂嬷嬷立在一旁,一阵心寒心慌。太太奶奶们身边的管事大丫头有体面,有了这份体面,大丫头们才能在内宅里风光办差,所到之处,谁不敬着?若是如同疏云这样,不但被双倍打板子,还要被脱了裙子只剩贴身小衣,当众给人围观。那可是羞也羞死了,就算不被夺去这管事大丫头的职务,日后也是再难在人前抬起头来的,相当于疏云这一生,就此毁了。
这件事于疏云是悲剧,但对于张欣来说却有非凡的意义。她可以借此机会,狠狠地在内宅里立一次威,纠一次风。警告所有人,不得不敬她,不许传她不好的话,更不许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是打给她们这些目睹张欣出丑的下人看的,也是打给田均那两个小妾看的,更是打给田夫人看的。
行刑到后头,不独是疏云晕死过去了,就连当初在一旁伺候、见者有份的霞蔚也给吓了个半死,第二日就昏沉沉地起不来床,告了病。张欣耐心地等了两日,到底寻了个由头,把霞蔚也给弄去了庄子上养病,而疏云,却是在只剩一口气之际被贱卖了,这还是因为张欣不想在她手里出了“人命”,省得败坏了她的“贤良”之名。
田夫人听说儿媳发作丫头,冷笑着同罗嬷嬷道:“难道以为我会心疼吗?真是笑话!她自己的人都不爱惜,只会让人寒了心。你去给我仔细挑挑,挑几个好的来,改日我就赏下去伺候她!”
明说是伺候张欣,实际就是赏给田均,罗嬷嬷心领神会,殷勤笑道:“老奴一定让夫人满意。”
忽听丫头进来道:“亲家夫人来看大奶奶了。”
怎么又来了?没见过谁家三天两头地往女儿婆家跑的。田氏皱着眉头起身梳妆,欲出去迎候张尚书夫人,却被告知,张尚书夫人直接往张欣屋子里去了,说的是偶然路过,看看女儿就走,就不用惊动亲家夫人了。
其实就是不想见到她,叫她别过去了。田氏只觉一口恶气憋在心里头,气得紫涨了脸皮,又发作不出来,憋屈地坐了,半天才气呼呼地同罗嬷嬷道:“瞧瞧,我竟然是又迎了一位祖宗来供着呢!”自此,对张欣更为厌恶不提。
此刻,张欣正一头扎在她亲娘的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因为外头谣传她快要做乡君了,所以百般的看不起人,不肯看就别看吧,哪有给人扎针扎成那样子的?我日常好好儿的,就是经了她的手才倒的霉。还和我婆婆联起手来暗算我,说什么小妾无孕就是我给她们用了阴毒的药……一家子都捧着她,说什么信什么,我们大爷也和我急,这是什么道理?她未免手伸得太长了些!就算是和安九有交情,也不该找到我头上来,拿我撒什么气?我不管,我就要她这个乡君做不成!您要不给我出这口气,我就一头碰死掉!”
张夫人心疼女儿一直受苦受罪,闻言不由大怒:“一个七品小县令的破落女儿,算什么东西!竟敢太岁头上动土!她既然不服人尊敬,我便叫她知道什么是厉害!你放心,我一准让你父兄给你出气,我们张家的女儿可没有白白给人欺负的道理!”
京郊一座小院里,安怡给昏迷不醒的疏云施完针开了药,轻声叮嘱崔如卿:“别吝惜药钱,一定不能让她出事。”当年的事儿她不知道疏云和霞蔚两个人究竟知道多少,但想来这二人长期跟在张欣身边,多少总是能知道些的。
第225章 开张
鞭炮声响彻小半个京城,正阳大街上车水马龙,围了个水泄不通,都是来看热闹的——敢在天子脚下,万物之都的京城号称第一的医馆药铺可不得了,怎么也得去看看才是。何况那位有名的美男子莫五公子还是正主儿,又有那近来声名鹊起、神秘莫测的女神医小安大夫,以及诸多皇亲国戚都会出席,这样的热闹必须看。
婆婆大娘小媳妇儿小姑娘们互相招呼着,莽汉酸秀才、进城长见识的农户、行商的外乡人,你推我,我喊你,一起把医馆大门前的街道给堵了水泄不通。
莫天安不负众望地穿了身湖蓝色、颇有古风意韵的宽大丝袍,风流倜傥地站在药铺门前,一双欲语还休的桃花眼含情脉脉地四处看了看,围观的人就都屏住了呼吸,多了几分“他在看我!他在看我!”的兴奋和痴迷,如此,现场自然也就安静下来。
莫天安非常满意这样的出场效果,微笑着说了一堆为民造福之类的华丽开场白,再恭敬地请出安怡来,表示自己很荣幸地请到了专为太后诊脉养生的小安大夫来馆中义诊,并强调是义诊,不收钱的哦。
是时,安怡的名声只在京城的上流圈子、达官贵人中显达起来,在民间却还不是那么有名。但经过莫天安这一强调,大家就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专门伺候太后、医术超群、年轻貌美、出身名门望族、同时还是官家小姐的女神医,安怡。这些都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这位女神医她给人看病不收钱!这就足够打动一干贫苦老百姓的心了。不花钱就能享受和太后娘娘一样的待遇,那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想得美呢,阿猫阿狗都能来看这个病?老老实实排队领号,非危重病人别想!莫天安奸笑着,小声撺掇安怡:“说两句吧。反正好听话又不要钱的,你就大义凛然的说两句,我也不会嘲笑你。”
安怡想了想,还真简单的说了几句,但说的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而是把自己所擅长的地方作了个简要说明,方便百姓对症寻医。
“你啊,该聪明的时候又笨了!不该聪明的时候偏又聪明得紧。”莫天安不无叹息,眼里却满满都是笑意和愉悦。
接下来自然又是逐个儿介绍诸如偶然会来客串的了然和尚,还有长期坐堂的一众大夫,各有各的所长,有人专长儿科,有人专长妇科,有人专长跌打损伤……眼看着众人不耐烦了,就又华丽丽地请出太医院朱院使来剪彩揭幕。
大红的绸布一落委地,安怡微笑着随众人鼓掌欢呼,待到黑底金字的匾额露出真容,她不由呆住了。“永生堂”,她名下的几个药铺就是以永生命名的,虽然她是股东之一,但之前她和莫天安说过的,明面上的股东就是莫天安一人,她不出面,他这样搞又是个什么意思?安怡疑惑地看向莫天安,莫天安朝她俏皮地一挤眼睛,抛了个媚眼过来。
安怡无奈地转头去看舞狮,假装没看见。
莫天安出够了风头,继续骚包的表示,他们永生堂的药铺的药实在很不错,为庆祝开张,特意做了些仁丹免费送给众人,以感谢大家冒着这么炎热的气候来捧场。
竟然还有这等好事?看热闹的人一听,立即一拥而上,只恐去得晚了领不着这免费的药,场面一时大乱。安怡正担心会出乱子,莫天安就朝甄贵使了个眼色,甄贵立即跑上前去处理,也不知他和那些人说了什么,场面顿时井然有序,现场看着热闹喜庆又井然。
安怡松了口气,好奇地问莫天安:“你用的什么法子?也说给我听听。”
莫天安微笑着朝她招手:“太吵了,你靠过来些,我说给你听。”
现场锣鼓喧天,的确太吵了,安怡不疑有他,朝他走了几步,莫天安将折扇打开半遮了脸,小声道:“我就是让甄贵告诉他们,好好排队的人还可以额外领一文钱……”
安怡不由挑眉:“你很有钱?今日我算见识了,莫五公子可真是财大气粗,好大的手笔。但你没和我商量过就冒用了我家的铺子名号,可得与我个说法。”
“小安你何必分得这样的清?这可不利于日后合作啊。”莫天安眼角瞟到不远处有一人轻车简从,正板着那张成年不变的冷脸朝这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书童样的仆从,捧着个明显是礼盒的盒子。
难得谢某人也有这一天!怎么地,没法儿让安怡改变主意就换了个方法讨好卖乖来了?我偏不叫你得逞,立马就叫你原形毕露!莫天安无害地微笑着,双眼一闭,准确无误地向着安怡倒了下去。
安怡猝不及防,待到反应过来,莫天安已经软绵绵地靠倒在她身上了。二人恰好立于台阶之上,只要她一松手,莫天安必然一头栽下台阶去,先就要摔个半死。安怡当机立断,先扶住莫天安,再大声叫了起来:“快来人!快来帮我扶住五公子,他旧疾复发晕过去了!”
莫天安闭着眼,虚弱地靠在安怡的肩头上一动不动,只觉女儿家特有的幽香混杂着淡淡的药香一阵一阵的往他鼻孔里钻,叫人心猿意马,想就此醉死其间而不醒。
安怡哪里想得到莫天安是装的?她只想着今日太阳太毒辣,难得他在这日头下暴晒了这么久,旧疾复发也是有的。又盘算着须得好生仔细替他调养一番,就算是回报他这份殷勤了。正忙着叫人帮忙之际,忽觉手上一松,莫天安瞬间就被人接了过去,不由大喜:“把人放在那边……你怎么来了?”
谢满棠厌弃地拽着莫天安,恨不得当众将此人一脚踢下台阶去,摔他个半身不遂,摔他个一生不举。但看见安怡眼里的欢喜劲儿,就又硬生生地把这念头按捺下去,和气地道:“这样的大事儿,怎么也得来替你壮壮声威,免得你给人欺骗了去。”说着,狠狠捏了莫天安腰上的筋骨一把,痛快地感受着来自莫天安的震颤和痛苦。
第226章 你又调皮了
今天真是个奇怪的日子。这俩人不是冤家对头的吗?怎么谢满棠居然肯出手帮莫天安?安怡抬头看看湛蓝的天空,再看看前面把莫天安当成个女人一样抱着、昂首阔步地往前走的谢满棠,深深觉得太诡异了。
不独是她一个人有疑虑,发现状况的甄贵也吓得满身是汗,抖着一身肥肉跑过来,心急火燎地陪着笑追着谢满棠跑:“棠国公,棠国公,多谢您了诶,怎么敢有劳您老人家?把我们公子交给小人就好了!”
谢满棠充耳不闻,手上用力,满意地欣赏着莫天安咬得发了白的嘴唇,再用力。看我弄不死你个不要脸的登徒子!装病占便宜是吧?叫你真的大病一回,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甄贵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急中生智,一把抱住谢满棠的大腿跪了下去,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起来:“公爷啊,您真是好人啊,小人平日错看了您啊,只当您看不起我们公子……”
无数双眼睛被吸引,全都朝这边看了过来。谢满棠似笑非笑地看了甄贵一眼,懒洋洋地松手:“既然你们来了,就把你们公子接过去吧。小心着些,你们公子身娇肉贵的,刚才那一下也不知有没有闪着腰……”最好以后再不能人道。
到底是好日子,安怡不想多生事端,因怕谢满棠说出太难听的话来,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忙上前笑着打岔:“甄管事,公爷是来恭贺的。还不赶紧使人来把公爷迎请进去?”
甄贵小心翼翼地接住了莫天安,笑道:“小人替我们公子谢过公爷美意了,我们公子病着,免不得失礼了。还请公爷不要计较!”转头喊了个伶俐的管事来,让把谢满棠领进去与朱院使等其他前来恭贺的贵人们一处吃茶说话,自己可怜巴巴地看着安怡小声道:“小安大夫,您瞧怎么办才好?”
别说是合作对象,哪怕就是个陌生人,只要没有深仇大恨,安怡也不能坐视不理,当即便吩咐甄贵:“把人扶进去安置好,我这就来瞧。外头的事儿离不开你,你还是去应付着,务必不能出茬子。”
甄贵求之不得,叫了两个伶俐的小厮伺候着,他自己忙着往外头去招呼。安怡刚把手放在莫天安的脉门上,就见莫天安轻轻动了一下,抬头去瞧,只见莫天安躺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芒,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安怡被他看得不自在,一边继续替他把脉,一边道:“你醒了啊。”
莫天安笑笑:“也没什么大碍,老毛病了,就是一阵一阵的。”也不收回手,凝视着她轻声道:“以前都是自然醒的,这次却是疼醒的。”见安怡诧异地挑了挑眉,便笑着翻了个身,欲将袍子解开给安怡看:“谢大人好大的醋劲和手劲!”
“别!你也太不拘小节了!”安怡见他要来真的,匆忙阻止他:“男女有别啊,你再乱来我可要走了。”却是自动忽略了那句“谢大人好大的醋劲”。
莫天安无奈一笑,索性不再装了,将手撑着下颌,斜躺在榻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安怡,轻声道:“不拘小节不好吗?我瞧着了然和尚那样,许多人都很喜欢,你不也觉得挺好的?总不能他做了就是天然之态,我做了就是东施效颦。不兴这样偏心的。”
安怡恶寒地抚抚肩头,起身道:“既然你好了,我就不和你瞎扯了。现下事情太多,你心绪不宁,不宜诊治。等这事儿平稳了,找个时候我好好给你瞧一瞧,再和了然一起商量出个好方子来,争取早些把你这病根给断了。”
莫天安仰面躺在榻上,望着天花板道:“断了有什么用?我才不要。”
安怡接了兰嫂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挑眉笑道:“竟然有不想快些好起来的病人。”
莫天安在榻上滚了一圈,翻个身望着她,轻轻道:“好了你就再不会给我瞧病了,我宁愿一直都不好。”
他说这话时的神气格外认真,安怡微怔,随即一笑:“你又调皮了。就算是和人置气,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叫人听见了,还以为你病糊涂了。”言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莫天安趴在榻上,目送着安怡主仆二人渐渐走远,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果然假话说多了,就再也没人相信了吗?她是真的不信呢,还是故意假装不信呢?
甄贵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赶进来,将帕子用力擦着脸上的油汗,道:“公子爷您可醒了,把小人急得不得了。多亏小安大夫在啊,果然手到病除!”
莫天安答非所问:“真是不服啊,我哪里不如他?”同是年岁相仿,才华横溢,出身高贵之人,凭什么谢满棠就可以年少得志,海阔天空,为所欲为,处处春风得意?凭什么他就只能常年躲在家中,有志难展,处处束手束脚?就因为谢满棠是宗室子弟,是皇帝自家的子侄,而他是外戚子弟,是要防备的人?人跟人,相比起来差别不要那么大!
“吖?”甄贵不明白,少不得追问:“公子您说什么?”
莫天安惫懒一笑,大声道:“没说什么!公子问你,外头的情形如何?”
甄贵骄傲地道:“当然事事顺遂!公子您就等着名利双收吧!”见莫天安闷闷不乐,贼兮兮地凑过去:“听说小安大夫的管事在寻拳脚功夫好的护院。”
“我们能打听得着的,想必那位也知道。”这种事情怎能让谢满棠一个人占全了呢?怎么也得去插一脚啊!莫天安瞟了甄贵一眼,拔高声音道:“还不赶紧麻溜点去办好?”
甄贵得意洋洋地讨赏:“早办妥了,一次推了四个人过去,都是身家清白,功夫过硬,人品不错的。”
“很好。上次你看中的那把扇子赏你了。”莫天安笑着,神情寂寥地道:“公子爷我居然沦落到成日就顾着与人斗气,想方设法讨女人欢心的地步了。真是的,我自己都要瞧不起我自己了。”
甄贵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同情不忿之意,正要说几句勉励的话,就见莫天安夸张地扶着腰叫了起来:“救命,救命,我的腰,快去请张大夫来替我瞧瞧!”
甄贵便把那话吞了回去,莫五公子,又岂是乐意被人同情的人呢?
第227章 别闹!
安怡穿过遍植绿树的小道,朝着属于她的那间诊室走去,开张第一天,当然会有不少人来看病问诊,投石问路。她怎么也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今天应付过去。
甘辛垂手立在门外,见安怡过来就迎上去恭敬地道:“安大夫,我们大人有些不适,请您帮忙看一看。”
安怡快步入内,只见谢满棠坐在诊案后,好奇地把玩着她的笔墨纸张镇纸等物,见她进来,便将手里正把玩的白玉茄子镇纸一扔,抬眼看着她道:“我不舒服。”
安怡只当他真的不舒服,便走到他面前坐下,叫他伸手:“哪里不舒服?”
谢满棠把手伸过去,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道:“哪儿都不舒服。”
安怡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手扣上他的脉门。
冰凉滑腻的指尖甫一触上滚烫的肌肤,犹如三伏天里吃了一碗精心制作的冰碗,叫人全身上下无一处不舒坦。谢满棠垂眸看着那三根雪白如葱的纤指,果断伸手握住捏了捏,冷着脸道:“你洗过手没有?”
安怡不疑有他,有些恼火地道:“当然洗过了!看是不看?不看拉到!”却见谢满棠垂着眼,将她一只手都包入掌中,于是唬了一跳,慌不迭地缩手。
谢满棠好容易才抓住了,又如何肯轻易放她缩回去?当下紧紧抓住安怡的手,照旧垂着眼不看她,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很平淡自若:“别闹!我有正事和你说。”
安怡挣扎着,恶狠狠地威胁:“你怕是不知道,有人对我无礼,这会儿手和脸已经一起烂透了。”
谢满棠恍若未闻,紧紧揪住不放,一本正经地道:“你父亲那边做了件不得了的大事,现下已经报上来了。但有人已经盯上了他,想必你这些日子不会太平。没事儿的时候别到处乱走,就安心在这医馆里呆着吧,稍后我会使人跟着你。你也别嫌烦,小心总是好的。”
安怡皱起眉头:“这么快?”心愿得偿,富贵指日可待,这回安保良想必是做梦都要笑醒吧?
谢满棠索性将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将安怡的手紧紧握在其中,感受着温凉如玉的肌肤渐渐变热滚烫,面上仍然淡淡的:“快么?我怎么不觉得?说到底,还是你之前帮他寻到的肖伐厉害。也是你厉害,三言两语的就说服了肖伐,让他心甘情愿为你爹出谋划策。听说之前京中有权贵看上肖伐之才,允诺千金美人,也没能说动他。”
安怡一阵心虚:“是啊,呵呵,我也没想到运气那么好,竟然给我遇上了肖伐。”又笑;“他把我错看成了安九,还有张欣和安家人,也都说我实在和安九颇有几分相像呢。”
谢满棠认真地看着安怡:“其实我很好奇,你和她年岁相差那么多,就算早年有情分,中间分离了那么久,她又怎会与你传信,让你帮她报仇?”
他的目光锐利得很,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叫人无所遁形,安怡不自在地避开他的直视,笑道:“早说过了,你又不信。”
“鬼神之说吗?”谢满棠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我是必须得相信你的话了。”不然就凭他探查下来的结果,真的是无解。
安怡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或许是因为太寂寞,或许是因为心动,她猛地从谢满棠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冲口而出:“你真的不信鬼神?你可记得我的师叔祖?”
“叩真子?”谢满棠不折不挠地再将她的手拉回去握着搓揉,不置可否地道:“许多年前,她的确名满京城,轰动一时。”就连他的老母亲,也曾用陪嫁的金钗换了美酒好肉,拉着他的手,千方百计去求叩真子给他算一卦。
年幼的他记得很清楚,疯癫嗜酒好肉的女道士半睁着醉眼,扔了一个脏兮兮的纸团给他。年幼的他气得几乎想冲上去捶这不靠谱的女道士一顿,偏母亲打开纸团仔细辨认出上面的字后就一脸喜色地道谢。女道士斜睨了他一眼,不屑地把一根鸡骨头准确无误地吐在他的脚背上,骂道:“不长眼的臭小子,小心道爷我收了你。”
他当时已经很久不曾食肉,本就可惜女道士抢了本该落入他和母亲腹中的美酒好肉,闻言更是愤怒,又见那鸡骨头把母亲才给他做的新鞋子弄得油污满面,不由气得发抖,不假思索地举起父亲留下来的剑要去劈女道士,女道士却将他狠狠戏弄了一番,直到母亲严厉要求他赔礼,这事儿才算了结。他气得坚决不肯听母亲说,也不肯去看那纸团上写的什么字。但后来听母亲的意思,这女道士的确是有几分道行的,最少值得那顿酒肉。
想起往事,谢满棠的唇边不由露出几分笑意来,决定回去后找到那张纸,看一看女道士究竟给他写了什么批语。
安怡难得瞧见他脸上露出这样轻松惬意的笑容,少不得好奇相问,待听完了谢某人的往事,不由也笑了,笑的却不是谢某人幼时的“天真可爱”,而是师叔祖慧眼如炬,老早就看出谢某人有一天会长成貌美诱人的妖怪,然后想收了他。
倒是谢满棠见安怡也笑了,不由生出几分“谈幼年,成知己”的感触,愉快地与安怡结束了这次谈话:“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别当面应下,背后玩花样,不然吃亏的可是你自己。”
安怡不耐烦地朝他挥手,真是婆婆妈妈,从前她怎么没觉得这人有这样的潜质呢。
谢满棠已经走到门前,却又回头:“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难道我不配你送我到门前?怎么说我也算是医馆开张后你的第一个病人。”
安怡无奈,只好把他送到门前,谢某人含情脉脉地看了她一眼才肯登车离去。安怡这才折身回去,早有一群或是好奇,或是真生了病的人等在那里,自是一番忙乱。将近黄昏,终于不见有病患前来,安怡松了口气,同兰嫂和欣欣笑道:“真是许久没这么忙过了,还有些不适应呢。走吧,咱们回家吃好吃的。”忽见陈知善缓步而来,轻声道:“安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