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以之为耻
这是在找话题,若然被问的人顺着夸赞一句,双方就好跟进一步说笑套近乎了。安怡转头看向自己这位心思深沉,惟利是图的继母,但见田氏漂亮的脸蛋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谄媚讨好,插戴着的一整套绿宝石头面明晃晃的刺人眼睛,安怡忍不住一阵恶心。
安怡暗暗将指尖在掌心里掐了又掐,饶是田氏再怎么掩盖,再怎么重新打造,她也能认出田氏这套绿宝石头面所用的绿宝石正是母亲当年留给她的嫁妆。难道以为改头换面,就可以掩耳盗铃地假装这些东西是自己的了吗?
想当年,田氏自进门之后一直待她很是亲近,甚至于在生父安保凤看她不顺眼,找她麻烦时屡次挺身而出,护她在怀,更甚于在同父异母弟安怀出世后,只要她多看了一眼安怀的东西,田氏必然从安怀那里拿来与她。谁不说安怀好?谁不说田氏好?就连她,也是觉得田氏对她是用了真心的。可是其他人眼里,想必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仗着祖父的疼爱,跋扈不容人,就连幼弟也不懂得怜爱吧?
正因为觉得田氏对自己好,所以才会对田氏毫不设防,才会“无意间”在田氏那里遇着了大她五岁,已经长成翩翩公子的田均时,毫不怀疑这样的偶遇是否合理合情合规矩;才会“莫名”就对田均这位下人口中传说才貌双全,人品高洁的表少爷一见钟情,才会觉得这天底下的男人都好不过他,一心就想嫁给他,甚至于不肯听乳母冉妈妈的劝,才会不懂得冉妈妈去世时的悲哀担忧……
换了角度再看从前,才会明白,其实这场所谓的“美丽邂逅”不过是田氏姑侄二人早有预谋,精心计算很久,费尽心思安排得来的结果;就连她之所以会莫名就对田均一见钟情,觉得他有才有貌,无人能及,也不过是因为很早以前田氏和田氏身边的人就不停地在她耳边吹嘘田均如何才华横溢,容貌出众,品行高尚。她心里早就潜移默化地认为田均很好了,再见到外表条件果然不差的真人时,当然也就一见钟情了。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算尽算绝。可惜那时候自己看不透,还以为一切都是缘分天意。安怡唇边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因怕田氏发现端倪,便垂了头轻轻整理袖口,淡淡笑道:“侯府的园子,当然是一等一的。”
既然安怡肯接话,就说明她不反感和自己交谈,田氏打起十二分精神,扶了扶头上的绿宝石凤钗,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地将园中各处景点的来历说给安怡听,坚决不许其他人转移话题,把安怡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安怡心中存了别样心思,当然不会给她难堪,十分捧场地与她一问一答,说得很是热闹。
田氏正得意时,二夫人李氏掩袖一笑,酸溜溜地揶揄道:“今日可叫我开眼界了,没想到三弟妹口才如此之好,这嘴皮子比前些日子来说书的那个女先儿还要利索几分。瞧瞧,好话都给她一人说尽了,显得咱们一个个都是木头疙瘩似的。你也好歹喝口茶润润嗓子歇一歇,叫咱们也尽一尽地主之谊呗。别让侄女儿觉着就你一个人疼她,我和她大伯母就不腾她。”
田氏回敬道:“我倒是想歇一歇呢,就怕二嫂累着。”
李氏一挥袖子,笑道:“我可不是那起子轻狂的人,要累也是累大嫂,她才是正儿八经的伯爵夫人,嫡长媳妇,哪儿轮得着我累?是吧?大嫂?”
唐氏一直沉默优雅地微笑着陪在一旁,此刻才开口道:“怎么又扯到这上头去了?三弟妹心疼体贴咱们,你就受着。她年纪小,又是此番宴客的主人,多累些也是应该的。”
这两个妯娌是明里暗里都在讥讽自己喧宾夺主,不敬嫡长,不知规矩进退呢。凭什么她出钱出力,风光好处却要让给这二人?她又不是棒槌!田氏一阵气短,偏就不肯相让,转头冲着唐氏一福,笑道:“大嫂说得是,谁叫我年轻呢?少不得多累一些了。只要招呼好了客人,也是在婆母面前尽孝呢。”不动声色间,又把老夫人给扯了进去。
安怡在一旁听着,心里狂骂自己果然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瞧这妯娌三人,明争暗斗得如此明显,当初自己愣是听不懂这里头的机锋。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上面,若是能关注一二,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毕竟当初唐氏与李氏虽然不待见自己,却也并不乐意看到自己嫁给田均,白白便宜了田家。唐氏自重身份说得不多,李氏却经常当着她的面挖苦田氏,可惜自己不但不懂,还认为是二房的人一贯的打压瞧不起三房的人,再加上老夫人暗里想替她促成那段可怕的老少继弦配婚姻,她就完全听了田氏的安排,想方设法地央求已经病重势弱的祖父玉成此事。
当时祖父很是惊讶,一连问了她三个问题,她都按照事前与田氏商量好的话去回答,只怕祖父会不同意这门看起来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祖父听完她的回话,沉默很久才问她:“你已经下定决心了吗?你嫁给他,将来也许会吃苦头。”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不怕吃苦。”
然后就听见祖父轻声说了一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性?”
她没听明白,再问祖父,祖父却摇手不语。第二天,祖父就把父亲安保凤叫了过去,第三天,田家就使人上门求亲。祖母把她叫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话说得很难听,其中不乏威胁恐吓之语,她却不在乎,因为她以为,这桩婚姻就是她想要的不离不弃的美好姻缘,谁知不过是别人眼中的笑话。事实也证明,的确是个天大的笑话。
安怡微微笑着,看到树根下有一只小小的蚂蚁,拖着一根草茎非常努力地往上爬,掉下来又爬上去,爬上去又掉下来,眼里不由闪现一点泪光。她就是那只小小的蚂蚁,以为田均就是她的巢,就是她此生的良人,可是他不过是一只等着食她骨髓血肉的没有心的恶鬼。
忽听安侯老夫人道:“怡丫头,快别理你那几个伯母,到我身边来,想知道什么,我说给你听,她们都没我知道。”
“不敢有劳老夫人,但那座楼瞧着确实很不错。”安怡抬起头来,掩去泪光,将手指向东南角一座三层高的小楼,一脸的好奇。
安侯老夫人看着那座小楼好一阵纠结,不为旁的,就为那座小楼曾经的主人实在是个大家都不乐意提起的人。
安怡却不肯就此放过,坦率地道:“其实我对什么花啊草的不怎么感兴趣,就是对建得特别的房子感兴趣。这座楼实在是典雅,我儿时就想要有这样的一座楼。”
安侯老夫人皱着眉头哄她:“那座楼已经荒废许久了,里头未曾打扫,不方便待客。”
安怡继续好奇:“建得这么精致的楼,怎会荒废了呢?多可惜啊,住在里头便可以遍览园内风光,实在是可惜了。”
这人怎么这样不懂规矩?主人家都说了不便,她还要继续闹。安老太扶着头哼哼:“哎呦,这里风好大。”
许久未曾插上话的平太太突然道:“若我未曾记错,这座楼从前是九丫头住的吧?”
席间顿时鸦雀无声。
田氏不由深恨,觉得平太太就是故意的,没看见所有人都不肯提起安安来么?偏她就要当着安怡的面提起这么个扫兴的人来。但其他人都可以不答,唯独她是安安的继母,不得不答,只能装作很是伤感地叹息道:“可不是么?自从那苦命孩子病逝后,家里人生怕睹物伤情,就把那楼给封了。”
平太太感叹道:“九侄女的确去得太过年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令人伤感。”言罢悄悄捏捏安怡的手,暗示她不好再提这个话题。
安怡凉凉一笑,即便是她这样有意提起,也不过是得了这样两句话,若非是平太太点明了,只怕安九永远都不会被人提起来。人世间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此,被亲人遗弃遗忘并以之为耻。
田氏还在投入地扮演着她慈祥继母的角色,低着头,红着眼圈,将帕子轻轻按着眼角,微带哽咽地道:“总归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福分,享不得女儿的福。不说啦,今日是好日子,不提这些。”一句话带过,继续说笑。
安怡心中的恨意一阵甚过一阵,面上仍然不露分毫,对待田氏越发亲切。田氏因为也存了别样的心思,看着她那张与继女颇似的脸也没有初见时那般触目惊心了,却仍然不肯直视,说话时只盯着安怡的额发看,既不显得失礼又让自己心里不至于太膈应。
众人看够了豆绿,正要移步入亭子中吃酒说笑时,忽然有丫头来报田氏:“田大奶奶来了!”
(说明:降等袭爵,安大老爷此刻爵位为伯爵,因为习惯,所以安府此刻仍然称为安侯府)
第198章 恶心你没商量
(今天恢复双更,时间照旧)
田氏不由大为奇怪,暗自嘀咕张欣怎会来了,平太太等人面上却是精彩纷呈。
二夫人李氏捏着帕子不安好心地道:“啧啧,这可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们才提起九丫头,这田大奶奶就来了。她二人果然有缘。”
当然有缘,先是同为才貌双全的高门女子,后又做了好友,接着先后嫁了同一个丈夫,如何不有缘?
安怡眼瞧着众人想说又不好说,憋得难受的模样,索性替她们说出来,佯作天真地问李氏:“二伯母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田大奶奶与九姐姐原来挺好?”
即便再看不惯田氏姑侄二人,这里头始终涉及到家丑家声,李氏欲言又止,将话题推给田氏:“你三伯母最清楚这事儿,你可问她。”
田氏饶是再想忍让,也有忍不住的时候,但当着宾客的面也只有生生忍了,假装没听着安怡与李氏的对话,若无其事地对传话的丫头道:“我这里有事走不开身,请大奶奶先在我房里坐坐,再问她可是有什么急事?”
那丫头见主子不高兴,自是恨不得赶紧闪人。
安怡却舍不得就此放过这样的好机会,含笑问田氏:“是上次在永昌侯府里遇着的那位田大奶奶吗?我与她上次说得挺投缘的,要是三伯母方便,可否请她过来说说话?”
上次安怡与张欣可绝对算不上说得投缘,反而是唇枪舌剑的来回斗了几个回合,若非是自己出面打圆场,当时就要闹得不高兴。
也不知安怡要让自己请了张欣来,是什么居心?田氏怀疑地看向安怡,却只瞧见安怡一脸的微笑和期待。
虽然碍于身份不好明目张胆地拆自家的台,却并不代表李氏就肯放过可以让田氏不舒服的机会,李氏当即笑道:“三弟妹,我记得你们家自来十分看重大奶奶的,她在我们府里也算是常客。
你今日宴客,既然她碰上了,自当请她过来和咱们一起喝酒说话才是,她又是个不得了的大才女,说不得还有一两首诗词什么的传出去,替咱们府里的绿牡丹壮一壮声名。”
田氏蹙眉道:“这边都是族里的至亲,她来不合适。”
大夫人唐氏稳重地道:“没什么不合适的,除非你舍不得,要把她藏起来。快去,别让咱们侄女儿空等着。”
田氏被两个嫂子挤兑得没法儿,又见老夫人并不想管这种闲事,只得道:“那我让她过来。”
田妈妈领命前去请张欣,少不得把安怡也在的事儿说给张欣听:“今日的赏花宴主要就是为了招待她,这人粗野得很,又不会看眼色,肆无忌惮的,若是有什么话说得不妥,还请大奶奶莫要与她计较。”
“我知道,我不会让姑母难做。”张欣握紧拳头,她此来就是专为了安怡。
安怡害得她在楚郡王府吃了闭门羹,丢了好大一个人,白白浪费了好几年的心血,叫她怎么能甘心?
何况安怡还与那个人明里暗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有些话,有些事,怎么也得当面试探观察一下才好。
田妈妈知道张欣自来体贴大度,也就放心引她至园子里。
远远地,张欣就在一众人中一眼瞧见了安怡。
宝石蓝的琵琶扣斜襟上衣勾勒出曲线美好的身段,石榴红的十二幅长裙撒开如绚丽的花朵,肌肤如雪,长眉入鬓,谈笑间发髻上和耳边垂下的鸽血红宝石坠子轻轻晃动,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青春美好,明艳动人,意气风发。
张欣突然间觉得双目被刺痛,痛得她甚至不想再多看安怡一眼,那种久违了的,无休止地憎恶,忌惮,厌烦,巴不得对方立刻就在这世上消失的心情重新又充满了她的心胸,让她愤恨不已。
田妈妈顺着张欣的目光瞧过去,轻声道:“这位小姐可真是志得意满,她那头钗与耳坠子,还有手钏是一套,听说都是太后娘娘赏的。”
张欣轻蔑地道:“似她这样的,当然得靠着御赐之物抬一抬身份,不然这里随便一个人站出来都比她贵重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是不对的,这就是个什么都不如她,操贱业无风骨,只会讨好钻营拍马屁,不过机缘巧合才入了太后的眼的贱人,如何能当得她的恨?瞧不起就对了。
难得这位一直号称贤良大度的表少奶奶会如此失态。
田妈妈诧异地看向张欣,却见张欣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朝着安怡走过去了。
安怡坐在老夫人身边的凳子上,含笑看着朝她逼近的张欣,等张欣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将头转向她张口欲言之时,适时惊讶道:“田大奶奶,有些日子不见,你的气色怎么就差到了这个地步?”
但凡是正常人都不喜欢人家说自己气色不好,女人就更在意,美丽且有心病的女人就更在意,张欣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堵得心头一阵难受,偏还不好回话。
若是追着问安怡她哪里不好,那是自己怄自己;若是反讽安怡,安怡必然会说本是好心,何至于如此,又是自己没道理,倒显得自己有些心虚了。
张欣只好僵硬地扯开唇角,挤出一个淡得不能再淡的笑容。
这就不好受啦?难受的还在后头呢。
安怡招手叫伺立在一旁的小丫头欣欣:“欣欣,你过来,把我前几日配制的花清丹拿过来。”
其他人倒也罢了,张欣的眼睛当即瞪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见安怡含着笑,一边接过那小丫头递来的盒子,一边骂那丫头:“欣欣,你实在太过蠢笨,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欣欣,早跟你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还不信,你在家里学的那两下子拿到这里就不够看了吧……”
张欣确定自己果然没有弄错,安怡的丫头真的和她同名,而且是故意而为之,为的就是恶心她。
就凭这样一个下贱的狗东西,也配与她同名?
张欣几乎想起身拂袖而去,却又委实不甘心,更舍不得就此丢了自己贤良大度的名声,少不得堆满虚假的笑容去问田氏:“姑母,我耳朵不好使,小安大夫刚才叫这丫头什么?”
田氏也听见了,只是拿不准安怡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让她把张欣叫过来,就是特意为了给张欣难堪的吗?
当然也不排除安怡不知张欣姓名的可能,当即小声提醒安怡:“我这侄儿媳妇的大名里头就有个欣,侄女儿你看是不是……”
安怡恍然大悟:“原来大奶奶与我这小丫头同名?”又怪张欣:“大奶奶你不是个爽快人,还绕这么大个圈子。你直说不就好啦?我不知道她冒犯了你的名讳。”
也不说要就此把欣欣的名字给改了,而是直接叫欣欣:“欣欣,你先下去,换兰嫂来伺候,当着大奶奶的面可不好再叫你了。”
张欣一阵气短,当着自己的面不好叫这个名,意思是私底下就要让这丫头一直顶着这个名伺候人?
可她怎么也管不着人家丫头叫个什么名字。当即把一张脸阴沉下来,看什么都不顺眼,搧着扇子淡淡道:“小安大夫是个爽快人,即便是在长辈家里做客也不忘随时提点教导下面的人。”
“承让,承让。做得不对就要改么,不然下次再带出来可不是丢人现眼?人家提起我家那个丫头欣欣怎么怎么的,丢的还不是我的脸。”
安怡心情大好,这样一个小小的撩拨都受不住吗?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果然日子太好过了,不利于成长。我来替你终结这完美得虚假的岁月吧!
张欣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本意是讽刺安怡不知道规矩,不该在做客的时候当众训斥教导下人,谁知安怡根本不和她一条思路,反倒沾沾自喜,更是再把她的名拿出来蹂躏了一遍。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张欣并不认为安怡真的就如同她表现出来的这样大大咧咧的,毫不犹豫地认为这就是居心叵测,恶毒不堪的坏丫头!
张欣轻蔑地从鼻腔里哼笑了一声,不屑地转过身背对着安怡热情洋溢地与其他人说笑,说的更多是些诗词雅赋,京中高门里最流行的装扮和玩法,以及哪个公卿家的小姐、夫人如何,总之坚决不谈安怡能搭上的话题就是了。
其间再不肯多看安怡一眼,更不愿与她说话。
田氏生怕得罪这个不得了的侄儿媳妇,忙扔了安怡,凑上去陪张欣说笑解围。这样倒也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安怡也不说话,静静坐了片刻后,起身告退。
叫你跟我斗,你一个乡旮旯里出来的,操贱业的贱人,也配与我平起平坐?
我就是要让其他人冷落你,叫你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名门淑女,什么才是教养风度,让你知道什么是自惭形秽。
怎么样,端不住,装不下去了吧?
张欣冷笑着,忘了此来的初衷,只恨不得安怡赶紧消失最好。
平太太笑道:“侄女儿,酒正吃得酣畅,你就要走啦?不许走,自罚三杯。”
安怡笑道:“婶娘不如罚田大奶奶吧,她花容月貌,风华正茂,能言善道的,叫人看着眼馋,正该罚她!”
第199章 伸手
见安怡如此说,张欣心里顿时充满了骄傲和优越感,发什么酸呢?这人啊,最怕的就是对比,这一比,就被比下来了吧?心里一高兴,之前想好的事儿就又记起来了,立时借机收了倨傲之色,虚伪笑道:“哪有为了这个理由罚人的,我话多了几句是我不好,你才是正主儿,正该罚你!”
安怡捏着杯子笑看着张欣,顺着她的话头道:“既然大奶奶都承认自己话多了,那就正该多饮几杯。”
张欣面上的笑容顿时淡了下来,即便是假笑也再维持不住。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吗?说她胖,她就喘上了?
那边安怡已经问丫头要了三只荷叶杯,亲手斟满了酒,豪气干云地叫张欣:“大奶奶看着身娇肉贵的,想来大杯子是喝不下去的,就喝这三杯吧。”
这还不叫大杯子?张欣心里有无数个小人在跳脚,转瞬间却又笑了起来,优雅地掩袖一笑,目光如波地扫视了众人一番,缓缓道:“小安大夫豪气,我却是量小,又怕失态丢丑,平常只能喝一钱大小的小酒杯。但小安大夫的面子总是要给的,我就喝一杯吧。”
言罢端起酒杯,掩着袖,慢慢喝完了一杯。先亮了杯底,再问丫头另要了一只荷叶杯,长袖翩翩地亲手斟满一杯酒,端送到安怡面前,轻言细语地笑道:“小安你喝了这杯吧?就算是我为上次的事向你赔罪。”
安怡看看那杯酒,再看看张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大奶奶这杯酒不会让我喝下去就丢了半条命吧?”
张欣目光微闪,将扇子掩了口,同众人大笑道:“各位长辈瞧瞧,这丫头嘴贫得,哪儿像个十多岁的小丫头!”
谁都看出这二人间暗潮汹涌,众人无意搀和,就都但笑不语。安怡含着笑,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再一口吐入袖中早就备好的丝绵之上,然后假意扶了扶头,笑道:“果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小安大夫又在说笑。”张欣扫了眼田氏,田氏有些无奈地起身将安怡之前斟满的两杯酒一杯在手,一杯递给安怡,笑道:“招待不周,我敬侄女儿一杯。”
田氏是主,安怡是客,客人怎么都该喝了主人敬上的第一杯酒,安怡笑着,再一饮而尽。张欣再撺掇胁迫着安怡去敬安侯府的老夫人与唐氏等人,安怡也不与她计较,挨着敬了一圈,然后扶着头告饶:“我实在不成了。”笑嘻嘻地往兰嫂身上靠了,小声问李氏:“二伯母,何处可以更衣?”
李氏忙叫自己的丫头与兰嫂一道扶着安怡去,又体贴的让人给安怡备了醒酒汤,安怡告了罪,步履匆匆地往后而去。临行前瞟向张欣,但见张欣稳坐在那里,唇边含着一丝自得的微笑,田氏则有些紧张地用手指绞着帕子,心下顿时了然——之前她喝的那些酒水中必然有一杯是有问题的,田氏与她暂时没这么大的矛盾,只能是张欣。
胆大包天。一个人过得太顺风顺水之后,往往会养成极度的狂妄与自恋,张欣便是如此。安怡不动声色地继续装醉,静观其变。
离此最近的是当年安十所居的掬泉轩,丫头理所当然地把安怡引到此处入厕歇息。安怡只管将自己清理干净就歪到客房的榻上装醉歇息,没多大会儿,不知是什么人先把李氏的丫头叫了出去,接着又把兰嫂喊了出去,然后兰嫂便与人小声争执起来。就听有人道:“在这里吵着贵客总归是不好,我们往一旁去说道。”
于是争吵声便低了下去,又有一道低不可闻的脚步声缓缓靠近,安怡本能地察觉到危险,从睫毛缝隙里瞧去,只见张欣独自一人从外而入,缓步向她靠近,便闭了眼,一动不动,只看张欣究竟要做什么。
张欣走到榻前停住,盯着安怡看了许久,不动不语,安怡平静地呼吸着,敌不动我不动。忽听张欣压抑着嗓音轻轻道:“安怡,安怡?”
安怡毫无压力的不理睬。就觉一双冰凉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颊,好比是蛇爬过一般,激起一层鸡皮,再接着那双冰凉的手伸进了她的脖子里,轻轻扯着她的衣领。
安怡知道张欣要看什么。张欣想看看,她的脖颈后面是否有那一颗属于安九的胭脂痣。可她已经不是安九,如何又会有那一颗胭脂痣呢?
雪白如绸的肌肤上什么都没有。张欣反复看了又看,不甘心地继续往下解安怡的衣带,安怡平摊不动,想烂手,就尽情地来吧。
田氏快步从外而入,语气里压抑不住的愤怒和紧张:“你在干什么?”她非常愤怒,这个侄儿媳妇还是一贯的胆大妄为,不顾旁人的死活,只顾自己快活。刚才她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表现出来,幸亏赶来及时,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张欣缩回手,满不在乎地道:“没干什么。就是觉得她和那个人实在太像了,于是突发奇想,会不会是人没死,悄悄跑回来了。”
田氏打了个冷战,完全不敢想象如果继女没有死,改头换面回来之后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她刚才还愤激的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怎么说的?”
张欣嫌弃地拿起安怡的衣袖擦手,懒洋洋地道:“好像不是,没看到她脖颈后面的那颗红痣。”
田氏沉默片刻,低声抱怨道:“你胆子也太大了。这是什么地方?今日她是主宾,若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叫我怎么办?一家子人都不会饶了我。”
张欣道:“姑母的胆子也太小了些。她自己好酒贪杯睡昏在这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排除了可能性,对大家都有好处,有什么不好的?”
田氏很不高兴,却又不敢与张欣撕破脸,轻声劝她:“既然不是就好了,走吧,让人找来撞见不好。”
张欣不语,慢吞吞地捏住安怡粉嫩的脸颊,正要用力掐下去之时,忽听有人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说着兰嫂一个箭步冲过来,一巴掌搧开张欣的手,虎视眈眈地瞪着张欣,怒气冲冲地问田氏:“这就是府上的待客之道吗?合伙儿灌醉了我们姑娘,再趁着她昏睡,好来欺负她!”
张欣被兰嫂这一巴掌搧得一个踉跄,遏制不住地要发怒:“你这个下贱的……”
安怡适时揉揉眼睛坐起身来:“这是怎么了?”
第200章 被捉
安怡不早不晚的挑着这个时候醒来,也不知之前是否真的喝醉?张欣和田氏顿时一阵紧张。张欣忘了自己刚被兰嫂搧了一巴掌的屈辱和疼痛,田氏则忙着挤出笑容来宽慰哄骗安怡:“没什么,是听说你不胜酒力昏睡在此,我们特意来瞧瞧。”
张欣缓过气来,扶着手强词夺理:“我瞧见这里大敞着门,你独自一人在榻上衣衫不整的躺着,周围也没个人伺候,少不得多管闲事进来瞧瞧。谁知还未碰着你,你家这个仆妇倒冲进来打我一巴掌。”言罢不怀好意地瞟了眼兰嫂,叫你打我,我这就告你一状。身为贴身伺候的下人,不好好守着主人,倒跑去别处逍遥,不罚你罚谁?
安怡果然沉了脸问兰嫂:“你刚才去哪里了?我不是让你好生伺候,不许擅自离开的?”
兰嫂大急,辩解道:“姑娘勿怪,是适才有个婆子叫婢子出去,非得说婢子先前在席上错拿了她的帕子,拉着婢子吵架,不肯让婢子进来。婢子好不容易才打发了她,匆匆赶来,正好瞧见田大奶奶在捏您的脸,以为她……”
话未说完,田氏就打断她的话:“是谁这样的无礼?竟敢不敬客人,与客人争吵?你和我说是谁,我这就把她拖出来与你出气。”
兰嫂只知道是个穿绿衣服的婆子,又如何说得出那人叫什么名字?便道:“婢子识不得她的名,只叫刚才陪我们过来的那位姐姐来指认就好了,她也在场的。”
张欣眼里露出几分嘲讽之意,安怡微微摇头,兰嫂果然不是这方面的人才,人家本来就是刻意设计捣的鬼,李氏身边那丫头又如何肯为一个不相干的外人得罪府中的人?田氏却是暗暗松了口气,语气越发认真:“好,待我这里就叫人来问。”转头吩咐闻声而入的田婆子:“去问问,方才是谁陪着姑娘过来的?”
安怡道:“不必了,不是什么大事。”在人家的地盘上,如何打得赢这样的糊涂官司?她今日本意是为了把张欣和田氏绕糊涂,叫她们打消她就是安九的怀疑,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再生事端。至于另一个目的么,她淡淡地瞟了张欣一眼,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张欣很快就要求着她了。
安怡越说不必,田氏越发做作,故作惊讶地道:“怎么能算了呢?这样的歪风邪气一定不能放任不管,不然人家会说我们府上没规矩的。”
张欣也道:“是非曲直总要弄个明白,就像你的这个仆妇误会我要对你不利打了我一样……”
她已经退让了一步,还不肯善罢甘休吗?算计了人,还不肯吃半点亏,非得捞回去,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安怡轻描淡写地道:“兰嫂是个粗直的人,行事自来有些莽撞,事出有因,她误会才冒犯了大奶奶,我让她给你赔礼道歉。她是我的人,大奶奶若是伤着了哪里,只管来找我,我给你治。至于今日这事儿,三伯母非得查,我做客的也不好多说。”
张欣当然听得出安怡的回护之意,心中忿然,恨不得将兰嫂打死出气,却因心中有鬼,不好再追究下去,便沉着脸道:“不必了。”
田氏本就是假意,哪里是真要查?只好频频给张欣使眼色。张欣只得转移话题,假装诚恳地道:“小安,京中不比边城,你家的下人着实该好生调教一二才是,这还是在族亲家中,没人与你计较。若是去了其他公侯府邸,被人拖下去直接打死的都有。”
安怡知道她心中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散,也不敢发散,心中好笑,也装了虚心的模样道:“大奶奶说得是,家里人手不够,我正寻思着要买几个合适得用的人,却不知道哪家的人好,不好贸然下手。”
张欣顿时精神一振,道:“这个么,你们族里的各位长辈都是惯常当家的能干人儿,你只管随便问谁都可知道。”
田氏恨不得和稀泥,忙道:“那是,贴身伺候的人,不能马虎的。稍后我就让人把我们府里惯常用的那几个人牙子的姓名住址给你,你去时只管说是我们府里让去找的,他们一准儿不敢糊弄你。”
“那就多谢三伯母了。”安怡在兰嫂的扶持下站起身来,还未站稳就又扶着头皱眉道:“头又晕又疼,府上这酒喝着不显,后劲倒足。多亏我先前服得有解酒药,不然这会儿只怕烂醉如泥,人事不省,丢死人了。”
看来安怡恰巧醒来只是个偶然事件,张欣与田氏一直揪着的那颗心就放松了许多,田氏面不改色地笑着:“那是侄女儿喝多了些。我让人给你好生熬些解酒汤来……”
“不必了,只要三伯母疼我些,替我拦着不要再让人灌我酒就好。”安怡笑道:“我们前头去吧,指不定她们正在抱怨我们躲酒呢。”
张欣惯常的多疑,不敢全信安怡的话,试探道:“什么药这样的好用?也给我几颗,省得我家那位总是喝得烂醉如泥,叫人担忧极了。”
田氏打趣她:“当着小孩子的面别这么恩爱。”
“我哪有?”张欣一脸娇羞,目光灼灼地看着安怡道:“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笑话我。”
安怡一阵恶心,面上笑得更加灿烂,果然掏出一个小瓷瓶子递过去:“大奶奶不嫌弃就拿去吧。”
张欣从她面上看不出半点端倪,只得作罢。
三个人各怀鬼胎,互相簇拥着往前头去,一路言笑晏晏,倒比之前还要和睦几分。到了前面,众人见状都微微吃了一惊,也不好细问,就又去拉安怡要灌她的酒。田氏果然说到做到,不顾两个嫂子的白眼,勇敢地站出去替安怡挡了许多酒,这场宴会算是宾主尽欢。
席终,安怡与众人告辞,目光扫过安侯府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众人,再看一眼安侯府巍峨的大门,头也不回地登车而去。
安老夫人早就乏了,见安怡走了就再懒得应付其他族亲,扶着头嚷嚷疼,自回了居处。田氏忙里忙外打发走客人,方才回房去见张欣。
张欣坐在玫瑰椅上把玩着从安怡那里得来的小瓷瓶,见田氏进来,不过略略抬了抬身:“姑母回来了。”
田氏的脸色说不上不好看,却也绝对不好看:“你今日怎么回事?”
第201章 猫捉老鼠
张欣轻笑一声,只盯着手里的瓷瓶子看:“姑母看不出来么?我在试探她,瞧瞧她是个什么门路。”
田氏心里一紧,紧张地往窗外瞧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不过是长得有些像而已,你怎会生了疑心?”之前在永昌侯府她初次见着安怡时,被吓得失魂落魄的,之后也没见安怡做什么不对的事,对她也是和蔼可亲的,并无针对仇视之意,她也就那份担忧放了下来。反倒是根本不屑一顾的张欣,这会儿却一惊一乍的,来回折腾。
张欣怎肯把自己之前暗算安怡不成,反倒被摆了一道,弄得不但失去楚郡王府的欢心,不得不与宝县主绝交,还成了众人背地里的笑话一事告诉田氏?只道:“我觉着她在永昌侯府出席那日的装扮很有些像那个人,心中好奇,便使人去问究竟是谁帮她请动的白老三与武婆子,这一问,倒真是问出点名堂来……”
田氏听完经过,小衣都被冷汗浸透了,却不敢相信:“不会是武婆子的儿媳妇贪图赏银乱说的吧?她有根有底的,算来又是自小在昌黎长大的,如何会与那人有交集?”
整件事云里雾里的,似是而非,太多谜团了,张欣蹙眉道:“说不准……所以我才兵行险着,亲自查验一番。那人看着好像天真娇憨,十分信任我似的,其实不过是个假惺惺、疑心再重不过的,从不肯把紧要的事情说与我听,就连均郎那里也是防着的。说不准她还真的就与这丫头背地里有来往,只可惜她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在了,不然一问可知。”
张欣为什么会抱怨安九不信她呢,因为安九最重要的印信居然一直都找不到,就连田均这个亲亲好丈夫也是一无所知,由此足可见得安九这个人疑心之重,防备心之强。当然这中间的原因她是不会告诉田氏的,不然又要牵扯到更多的利益瓜葛,她做得最多,牺牲最大,凭什么要和田氏分享所有呢?
田氏轻声道:“你的意思是说,安怡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此番入京专为替她报仇而来?”
张欣仍然是似是而非的态度:“说不准。不然有些事真的太过凑巧了。”
田氏默了片刻,道:“我倒觉着大概不是,算起来她那时候不过十一、二岁,事发突然,那人根本没有机会给她通气。退一步说,如果真的有机会,那人也不会去找她这个明显什么忙都帮不上的人。”略顿了顿,小声劝张欣:“你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大概是觉得她一直针对你吧?实际上也不完全怪她,是你一开始对她就不太客气。她又是那样跋扈的性子,乍然富贵,如何肯忍气吞声?”
张欣不置可否:“姑母的意思,是觉得我太多事了?”
田氏就是这样想的,但她还真不敢就这样和张欣说,便委婉道:“我也看她不顺眼,但我们老夫人觉着她能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兴许哪日就能让太后记起先老侯爷当年的拥戴之功,给我们大老爷一个实缺,府里其他人也能跟着沾光。”
张欣轻蔑地道:“难道姑母以为,你们大老爷得了好处,姑父就能跟着得到好处了?你们府上大夫人是个什么性子,姑母比我还清楚吧?想必今日这宴席,又是姑母自掏腰包的?”
田氏虽不敢得罪她,却也很讨厌她这样当面揭自己的短,便皱着眉头道:“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一家人。他大伯好了,总不能不提携我们怀哥儿。”
张欣是个聪明人,当然看出田氏不高兴了,少不得顺着她的意思道:“那也是。但是姑母还当想一想,这件事若无瓜葛最好不过,若是果然有隐情在里头,却是一等一的大事。真正要害了表弟。”
勾结娘家侄儿,谋算继女亲事嫁妆,再接着与外人勾连,谋害继女,再给继女安了个不守妇道、与人私奔的丑名,顺理成章地和娘家瓜分了继女丰厚的嫁妆。这样的丑事若然真的爆发,不但自己难逃一劫,两个儿子肯定此生尽毁。田氏再三斟酌过后,果断选择站在张欣这边:“你说得很是,要做什么,你只管说。”
张欣很满意田氏的表态,把手里的瓷瓶打开,倒出里头的药丸来回捏弄,淡淡笑道:“姑母仔细盯着些,别着了她的道。什么时候姑母方便了,邀请她来家里小坐,与她亲近亲近,可不比什么都好?再有,她不是问姑母要了人牙子的联系方式么?姑母很该再关心她一下才是。”
这是要叫自己主动与安怡交好,试探安怡的根基深浅,再趁机在安怡身边安插人?田氏心领神会,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会去做。你也不要再与她针锋相对的,这样不太好。”
张欣说起来就牙痒:“怪不得我,她实在太贱了,总是挑衅我。”正说着,就觉得手上一阵奇痒,痒得钻心挠肺的,低头一瞧,只见手背上起了无数的小红疙瘩,不由吓得尖叫一声,用力把装药的小瓷瓶和药丸扔到地上,白着脸看向田氏:“她暗害我!她下药暗害我!”
田氏也唬了一大跳:“她不至于如此胆大吧?”一边叫人进来去捡那药丸,准备送去给人瞧,一边叫人打清水来给张欣洗手。二人忙乱了一回,不但不见任何效果,张欣手上的小红疙瘩反倒沿着胳膊一路往上,延伸到了脸上,顷刻间脸就肿成了猪头。
田氏不敢声张,也不敢耽搁,忙让人给张欣准备车马,又叫人去给田均送信,让其火速去太医院请人来给张欣瞧病。张欣奇痒难耐,又不敢抓,死死忍着,忍得差点没发疯,叉着两只手对着镜子痛哭流涕:“这个恶毒的死丫头,我跟她没完……”
金鱼巷安宅,才洗过澡的安怡躺在窗前榻上晾晒头发,兰嫂拿着把蒲扇轻轻替她搧着头发,疑惑问道:“姑娘之前在安侯府时为什么要故意挑衅田大奶奶,后头又要送她药,与她说笑和好?”
这会儿张欣的瘙痒症想必已经发作了吧?安怡心情很好的笑道:“没什么,猫捉老鼠而已。这人太贱,不这样对她,她不高兴。”
兰嫂将这话咀嚼了几遍,没弄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但想想那位田大奶奶也确实让人讨厌得紧,遂不去管她,只管自家姑娘开心就是了。
第202章 走火入魔?
田均小心翼翼地将装着丸药的瓷瓶放在太医院最精通药理的陈院判面前,陪着笑脸道:“还请大人帮忙,瞧一瞧这是什么药。”
陈院判抬起混黄的眼珠子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打开瓶盖,倒了几粒药丸在掌中细看。
田均正想提醒陈院判这药有问题,碰不得手,想想又忍住了,佯作无事地静观陈院判的反应。若然真是这药有问题,那活该安怡倒霉了,太医院的人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她呢,他不介意再给安怡多添一个麻烦。
陈院判却是毫无反应,将那药丸看了又看,又轻轻舔了舔,再叫药徒进来拿清水将药丸研化开了仔细查探。良久,陈院判微微笑了起来:“妙啊,我从前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配方呢?田大人从哪里弄来的好药?这药醒酒是再好不过的了。”
田均不由怔住,还真的是醒酒药丸?而且还是好药?他觉得陈院判要不是弄错了就是被收买了,便含糊道:“一个故人所赠的,也没说是什么药。这配方很好吗?不知都用了什么药?”
陈院判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是好药就是了。田大人这是不喜欢?不喜欢不如留给我。”
事情尚未完结,田均哪里舍得给他?婉言谢绝后,忍不住再盯着陈院判的手,试探道:“大人的手……”
陈院判莫名其妙地举起两只手对着光看:“我的手怎么了?”
一切如常,可见并不是这瓶药的缘故,田均一笑:“大人的手灵活得很,不像个上年纪的老人。”
陈院判有些骄傲地送他出去,回来坐下,将手轻轻一抖,一颗丸药顿时出现在他掌心里,他得意的笑道:“真是好药。”见药童在一旁嬉笑窥伺,便骂道:“去!去!还不跟去瞅瞅他又去找了谁?”
药童忙跟着出去窥探田均的踪迹,陈院判则将那药仔细看了又看,再呼一声:“妙啊!”
门被人从外推开一条缝,药童闪身而入,小声道:“师父,他又去找了院使大人和余院判。这会儿走了。”
“竟然不信我的话,下次他再来就说我没在。”陈院判冷嗤一声,闭目品了一回药丸中的成分,低头写下一个药名。
田均皱着眉头出了太医院,回到家里顾不得去给父母请安,先去看张欣。才到院子门前就听到张欣在里头骂人,间或夹杂着瓷器碎裂的声音,不由皱起眉头转身要走,却听丫头碧螺脆生生地道:“大爷来了!”
于是嘈杂声突然停了一停,张欣在屋子里凄惨地哭了起来:“你可算回来了。”
田均无奈,只得进门去,但见屋里一片狼藉,地上还扔着把铜镜,张欣背对着他坐在榻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你请来什么的劳什子太医,开的方子根本不起作用,说什么我是风团,歇一歇就好了,都这半日了,越来越痒,越来越红,还会疼……”
田均知道她的脾气,越理越不得了,索性默不作声地坐下来,接了丫头递过来的茶慢条斯理地喝着,只把张欣的话当成耳旁风罢了。
张欣一个人抱怨了许久也没得到田均一句宽慰,又痒得一阵烦躁,更担心这脸会从此毁了,也顾不上自己的丑样儿给他瞧了去,气势汹汹地冲过去一把将田均手里的茶盏给挥落在地,尖声道:“你倒是逍遥,你就巴不得我死是吧?我告诉你,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姓安的小贱人也别想得着好……”
见她冲着田均发作起来,桂嬷嬷赶紧把所有下人都轰了出去,自己也跟着退了下去。
田均在心底叹了又叹,强忍着用力按住狂躁的张欣,却也不敢直视张欣那张红肿加疯狂得变了形的脸,索性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柔声道:“你别急,我这不是一连陪着笑脸请教了朱院使和两个院判么?说得口干舌燥的,就想先喝口水歇一歇。”
张欣忙道:“如何?”
田均皱眉道:“都说那药是好药,千真万确的好醒酒药,没有问题。”最要紧的是,那几个太医都用手摸了那药丸,特别是陈院判这个药痴又摸又舔的,也没见有什么问题。
“他们一定是被她给收买了!”张欣又要发作,田均赶紧用力按住她,张欣挣了几下没挣开,索性趴在他怀里大哭起来:“就是她害我的。就是她。”
田均哄她道:“如果真是她做的手脚,我一定饶不了她。但如果不是,却不能随便弄她的。咱们犯不着为了她得罪太后……你好好想一想,除了这药外她还给过你什么?或者,你摸过她的什么东西?”
张欣紧张地回忆了片刻,颤声道:“我摸过她的脖颈,还有衣带……”难道安怡本身带毒?哪有这样蹊跷的事!她自己也很快否决了这个怀疑。
田均疑惑地道:“你,如何会摸她的脖颈和衣带?”
张欣自是不愿告诉他,她怀疑安怡就是安九,此举是为了探明真身而行。却见田均已然露出一副恍然的模样,于是便知他已经明白因由了,谁还能比夫妻更亲密呢?她知道安九的脖颈后面有一粒胭脂痣,田均就更知道。
“碰巧而已。”想到田均与安九那些过去,再看到田均此刻的模样,张欣神奇地忘记了瘙痒和毁容的担心,愤怒而嫉妒地试探道:“你在想什么?”
田均张口就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既然断定就是她下的手,那就只有去找她了。”
“你做梦!”张欣一口啐在田均面上,嫉妒得几乎发狂:“你敢说你不是想去见见她是否与那个人真的那么相像?”
田均放开她,垂着眼,慢吞吞地举起袖子一点一点地擦去脸上的唾沫,淡淡道:“你这是走火入魔了。她已经死了,你我都很清楚这一点,我不喜欢你随时拿她说事。麻烦是你自己惹来的,你若不听我的劝,想烂掉脸就随你吧。”言罢自坐到一旁,另取了个杯子倒茶喝。
张欣已经后悔了,特别是看到田均擦唾沫的动作和表情,她油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这个男人已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第203章 吓着您了?
明媚的阳光下,武婆子轻巧而舒缓地安怡梳着头,赞着:“姑娘有一头好头发,可惜没好生保养,若是姑娘信得过老婆子,老婆子倒有个好方子,不出一月,就能把头发养得油光水滑的。”
“妈妈稍后与兰嫂说就是了。”安怡惬意地眯着眼,看着镜中光影交错下的自己,有种恍然回到从前的感觉。那时她整日无忧无虑,只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吹奏一曲笛音,写两首精致的诗词,再等着田均回家来一起琴瑟和鸣。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变故,不知道现在她过着的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可惜从来没有如果。安怡自嘲一笑,轻轻抚了抚衣袖,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顿时随风散发开来,武婆子深深吸了一口,笑道:“姑娘用的好香,嗅着像是蔷薇香,却又比蔷薇稍微香一些。”
安怡道:“就是蔷薇香里加了些沉香。”当然还有其他的料,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料,才会让张欣着了她的道。不管是这香粉、还是那醒酒药丸,都是无害的好东西,就是不能让二者混在一起,再加上酒,不然就会落到与张欣一般的下场。
“姑娘,有客来访。”欣欣一蹦一跳地走过来,双手奉上一张帖子,安怡甚至不用看内容,只看那帖子的款式和颜色,就已经知道是田均来了。随手将帖子放到一旁,继续享受武婆子的好手艺:“妈妈今日梳个简单清爽些的,照旧与我说说外头的新鲜事儿。”
武婆子爱她出手大方,又见她近日总是往公卿之家风光赴宴,少不得真心多了几分交好之意,想了想,道:“姑娘还记得那位田大奶奶吗?”
安怡懒洋洋地道:“记得,前几日我在安侯府里还曾见着她来。她怎么了?”
武婆子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听说她病了,这几日已是请了好些大夫往她家去了,还四处的高价打听好方子。”
不用问,肯定是没人能对症的,即便是有人看得准了,也需要好些日子才能调养下来,但以张欣的性子,如何能忍得?不然田均也不会找到她这里来。安怡不置可否:“她出身尚书府,又有钱人面也广,想来不会有大碍的。”
“那是。”武婆子知道安怡外头有客等着,手脚快了起来:“给姑娘梳个什么样的?”
安怡道:“今日我不出门,找你来原是为了说说话,你就梳个松快些的垂髫。”
武婆子也不多言,一会儿工夫就梳好了头,安怡照旧重赏了她,让欣欣送她从后门出去,自己对着镜子默然立了片刻,才叫兰嫂陪着自己一起出去见田均。
到得正堂外,只见田均并未坐在椅上,而是侧对着门口,盯着架子上摆设的一对葡萄紫的钧窑花盆看。兰嫂正要出声提醒田均,安怡拉住她往门边退了两步藏将起来,且看田均接下来将要怎么办。
这对葡萄紫的钧窑花盆,正是母亲留给她用作陪嫁,后又经由黄淑妃的手赏给她的那对花盆。她曾无数次的当着田均的面夸赞这颜色实在好极了,所以田均当然是认得这对花盆的。放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安怡看着田均的背影和侧面,心中满是讥诮,有眼无珠,说的就是她。
只见田均左右看了看,见四下里无人,便将手放在那对钧窑花盆中的一只上,再托起花盆看盆底的款识,然后脸色一变,一片惨白,一脸的不敢置信。
他当然认得这对花盆,这对花盆本是那个人的爱物,她无子,嫁妆本是轮不到夫家来处理的,但因为她那“失贞私奔”的罪名,安家与田家协议守口如瓶,平分她的嫁妆,以作为安家对田家的赔偿。又因她有许多大概是她祖父私下给的好东西并未写在嫁妆单子上,田家就得了更多。这对钧窑花盆正是田家分到的,当时他本意是想留着把玩,张欣却将它通过她那个在宫中做婕妤的堂姐送给了如日中天的黄淑妃。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对花盆又出现在他面前。田均叹息了一声,正要将花盆放回原处,忽然听得一条清新温软、如山泉缓缓流过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来:“客人瞧着我这对花盆还好?”
不告而取,哪怕只是观摩赏鉴,也是极为失礼的行为。田均吓了一跳,一边回头去瞧,一边急急忙忙地去放花盆,一失手,险些将花盆打翻下来,那人也不生气,轻盈地弯腰抬手,轻快利落地扶住了花盆,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吓着您了吗?真是对不住。”
簪着海棠的垂髫少女明眸皓齿,笑意盎然,一身鹅黄的纱罗繁花裙将她衬得娇憨天真,精致脱俗,唇瓣红润饱满如微翘的菱角,黑亮妩媚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就好像,就好像,多年以前他在姑母的院子里“偶遇”的那个美丽少女,当时她也是这样娇俏地问了他一声:“吓着您了吗?”
田均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他的心脏,再用力地捏了几下,令人又酸又痛又恐惧,这种复杂的感觉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差点就要落荒而逃,但他的脚就像被钉子钉住一样,怎么也挪不动。
垂髫少女却已经从他身边轻巧地走过去了,端庄大方地往主位上坐了,客气道:“您请坐,不知您找我什么事?”语气虽然和缓悦耳,态度却着实生疏得很。
田均僵硬地转过头,仔细盯着座上的少女细看,看了又看,终于明白,她不是她,虽然眉眼有那么几分相似,气韵似乎也有点相似,但她的确不是她。她不会有这样坚毅的眉宇,不会有这样精明强干、暗含讥讽的眼神,更不会在面对着他时这样的自若客气,落落大方。所以,她只是安怡,一个兴许与安九见过面,有过几分忘年交情的年轻女神医。
田均胸前压着的那块石头骤然被搬开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绽开了最具吸引力的笑容,潇洒地对着主位上的少女翩然一礼,朗声道:“在下田均,专为拙荆求医而来。”
第204章 都是熟人
“您请坐,实在不巧,我最近已经不轻易出门给人看病了。除非是危急得挪不动的重病患。”安怡强迫自己把紧紧掐着掌心的手指放松开来,垂下眼紧紧地攥住了茶杯。茶是才泡的,很烫,握在掌中却令她感觉不到丝毫痛意。她很想撕开面前这张恶心的皮,质问他为什么,再如同谢满棠所爱的那道“梳洗”之刑一样,将面前的恶心东西梳成一丝一缕的烂肉,让他尝一尝她所尝过的那些苦和痛。
田均有些傻眼,他实在没想到安怡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说服安怡:“小安大夫兴许还不知道拙荆是谁,她其实与您见过好几次面,也是相谈甚欢的。”
安怡抬起眼来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道:“是么?既然如此,我更欢迎她来这里了。”
不知何故,田均总觉得安怡的眼睛里带有一种能看穿他的嘲讽意味,他很不自在地错开眼,十分艰难地道:“拙荆的病情也算得是很危急了,实在不适合出门求医。”
安怡一本正经地问道:“她卧床不起了吗?挪动有生命危险?”
“这倒不是。”田均的鼻尖浸出了一层细汗,干脆挑明白了:“其实就是那日与小安大夫一同去安侯府赴宴归来后,她手上、脸上就起了无数的红疙瘩,奇痒难耐,现在已是不能见人了……”又咬咬牙,“拙荆就是人称田大奶奶的张氏。”
“哦,原来是她。”安怡恍然大悟,总算是热情了几分:“田大人不早说,是我失礼了,只把你当成了寻常求医的,慢待了朝廷命官。”说着就要给田均行礼,田均哪里敢受她的礼,忙让过了,道:“都是熟人,还请小安大夫帮帮忙。”
安怡摇头:“不成。”
“何故?”田均的心一沉,莫名又有些相信张欣的话了,就是安怡下的手,所以安怡当然不肯出手去救张欣。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欣在仕途上对他助益良多,他当然不能轻易失去这张有力的牌。试想,一个完全毁容不能见人,不能出门交际的张欣对他能有多大作用?
田均自问是个能伸能屈的男儿汉大丈夫,当即就起身再给安怡行礼致歉,十分诚恳地道:“拙荆早年颇多坎坷不幸,才养成了古怪的性子,若是她之前有对不起小安大夫的地方,还请您看在我的面上,莫与她计较。”
你的面子值几文钱?张欣早年颇多坎坷不幸?若有人信了此话,真正坎坷不幸的人可要气得从坟墓里爬出来了。安怡微笑着让开去,表示不敢受田均的礼,和气地道:“田大人言重了,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我不应您,是有缘故的。”
田均对安怡所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满意的,见她如此说道,少不得多问一句:“还请您不吝赐教。”
安怡笑道:“您知道,我最擅长的是针灸急救之术,并不擅长与人治疗皮肤上的毛病。虽说病急乱投医,但也要对症才是,您不妨去请太医院杨太医,他对于这方面可是行家里手。”
田均不好告诉她,他第一时间请的就是杨太医,但杨太医开的药并无作用,这事儿明说出来就是得罪人。只好含糊道:“杨太医这些日子没有空,一直没找着人。”又做了他自认为最好看最迷人的姿势恳求:“小安大夫您也别太谦虚,谁不知道莫五公子就是您治好的?”
“莫五公子的情形与这个不一样。”安怡微笑着,看戏一样的看着田均,真恶心啊,文弱风流不及莫天安,妖孽阳刚不如谢满棠,骄傲灿烂不如黄昭,亲切谦和不如陈知善。还敢做出这样自以为是的肮脏姿态,是当她没见过好男人呢,还是以为是个女人都会对他感兴趣?
田均见她一直笑看着自己,不由越加温润的笑了:“怎么不一样?您若不爱黄白之物,我家虽不富有,但上好的古墨、古画也还是有几件的。”在他看来,都是皮肤上的问题,怎么就不一样了?她能给莫天安看得,当然也能给张欣看得,这样的推三阻四,无非就是拿捏架子而已,只要许以重金打动了她的心,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安怡轻轻勾起唇角:“我不缺钱,也不爱附庸风雅。太后娘娘虽说不许我轻看自己,但侯府请医,我不好不去。此外,寻常病患只有危急得很的我才会上门诊治。倒不是拿大,只为分身乏术,一不小心就会得罪人,只好定了这个不成为文的规矩。”也就是说,人家是侯府的嫡出公子,贵妃的亲弟,人家请我上门去瞧病,我当然不好不去。你们家呢?你只是个七品小御史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要么你就让张欣亲自上门来求医,要不就去找别人。
田均听懂了这话,顿时无地自容,颇有些羞恼,想就此拂袖而去,却又实在别无他法,更知道张欣一定不会亲自上门来求医的,只好厚着脸皮道:“小安大夫实在忙不过来,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不知您可有什么合适的大夫推荐?”
果然为了前程,什么脸面都可以不要,一个本来就没有心的人,何必与他讲心?安怡至此再也没有想质问田均的心思,爽快道:“了然大师或可有办法。他这方面比我强得多。”
田均被拂了面子,始终有些撑不下去,含糊应了一声就要辞去,却又听安怡和气地道:“大师若是不肯去,田大人可说是我推荐的,他大概还会给我几分薄面。”
田均总算觉得之前的挫败和耻辱感稍微减淡了些,他就说嘛,无冤无仇的,就算是张欣之前慢待了安怡,安怡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子怎可能随便就与他们家交恶?何况张欣身后还有尚书府。但到底是男人的自尊心受了伤害,没法儿再对着安怡笑,便随意一揖,告辞而去。也无心观赏安宅的布局风景,三步两步走到门前,急匆匆的一头奔出去,险些撞上一个人。就在他惊觉要出岔子,忙着收住脚步的同时,斜刺里一双有力的手已经将他拨得转了个圈,有人高声斥骂道:“怎么走的路?”
第205章 另眼相待
田均心里本就有一团怒火不停地往外拱,见对方如此霸道不讲道理,心中更怒,又想着会亲自上门来求医的也不会什么高贵人儿,就算有,也最多不过是豪奴,便还没站稳就回敬了去:“哪来的恶犬挡道还要乱吠乱咬?”
骂他的人没还嘴,险些被他撞着的那个人倒轻轻笑了一声。笑声淡淡的,丝毫听不出半点火气,但是田均整个人都僵硬了,他终于看清楚他面前这个玉树临风、穿着银灰色常服,绾着墨玉簪子的漂亮男子是谁了。正是那名满京城的棠棣公子棠国公。
后悔一点点的漫上来,沮丧害怕担忧如同潮水一般把田均淹得喘不过气来。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服,凭什么呢?就算是他不小心撞了人,对方也不该出言不逊,他虽然位卑官小,但也是颇有才名的读书人,很有名气的新兴能臣,他就不信谢满棠能把他怎么样。不然他就弹劾谢满棠!他可是御史!田均拿定主意,把胸膛又挺了起来,毫不退让地回视着谢满棠。
谢满棠似笑非笑地扫了田均一眼,提步就往门里走。赵春有些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这可不像是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少不得紧跟几步,想要提醒一下。还没等开口,就听谢满棠云淡风轻地道:“把这条瞎眼没骨头,只会汪汪乱叫的癞皮狗给我扔出去!摔得好有重赏!”
赵春板着那张一贯没有表情的脸回到田均身边,一手抓住他的腰带,一手抓住他的衣领,淡淡道一声:“得罪了!”轻轻就把人给抓起举高抡圆了,向着街心一堆马粪扔了出去。
田均摔了个狗啃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受了莫大的屈辱,不顾差点被摔成两半的屁股墩儿,一瘸一拐地在亲随的帮扶下站起身来,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马粪,一边悲愤地大声道:“谢满棠!你我同朝为官,你怎敢如此欺辱朝廷同僚!我要弹劾你!”
谢满棠根本就不理他,头都没回一下,只留给他一个轻蔑冷硬的背影。倒是赵春好心地提点了他一下:“大人撞了人还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不懂规矩,我们公爷已是胸怀大度、从轻发落,不知恩也就罢了,居然恬不知耻,好意思在这里骗人骗钱。”这怪不得人,谁叫他刚好碰上自家公爷心情不好呢?
围观的众人顿时发出一阵笑声,田均羞愤交加,这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亲随忙给他擦拭头发和脸上的马粪,轻声劝道:“大爷,咱们回去吧,这样不过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田均恨得不行,却又无地自容,只得灰溜溜地离去。心中自是把谢满棠的油都恨了出来,连带着拒绝上门看病的安怡和生病的张欣都恨了又恨。恶声恶气地叮嘱亲随:“去想办法打听打听,他去安家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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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满棠负手立于廊上,隔窗看着屋里的安怡。安怡坐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动也不动地一直盯着架子上的两只葡萄紫钧窑花盆看。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刚好可以看到她纤长白皙的脖子和微微上抬的下颌形成一道柔美的弧线,熟悉的眉眼还和从前一样的熟悉,不同的是她的神情。
她在微笑,却是那种淡淡的、落寞的、带着讽刺意味的笑,就像是五月里开放得最盛的野蔷薇,看着好像淡淡的,实则蓬勃盎然,充满了生机和野心,因而就连她发间簪的海棠也黯然失色。想到刚才在门外撞上的田均,再想到这些日子她做的那些事,谢满棠不由轻轻皱了眉头。
“小人见过国公爷。”崔如卿亲手捧着茶壶茶盏,十分恭敬地立在一旁,轻声道:“还请国公爷屋里上座。”
安怡听见外面的动静,轻轻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亮如宝石,里面还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发现是他,她便莞尔一笑,站起身来迎接他。
谢满棠看了个分明,心口顿时一跳,他喜欢她这样热烈的看着他,更喜欢她站起来迎接他的这个姿势,哪怕他其实知道她眼里看见的未必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身份和权势。不!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他无情地掐灭了,她眼里看到的必须是他这个人,而不是其他。想到她做的那些好事,他眼里又浮起了一层冷意,大步走进屋里,冷着脸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一言不发地俯视着安怡。
泻药事件终于东窗事发了?安怡压下不安,若无其事地接过崔如卿送上的茶,亲手给谢满棠斟了茶,笑道:“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谢满棠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掏出一只细瓷瓶子,将些粉末状的东西倒入茶盏中,再递给她,不容拒绝地道:“喝下去。”
安怡大皱眉头:“这是什么?”
谢满棠冷睨着她:“但凡是你给我的,我从不问三问四,干脆利落地下了肚子。我给你的,你却不敢?”
安怡垂着眼沉默片刻,不理崔如卿的暗示,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亮了杯底给谢满棠看,微笑着轻声道:“大人可还满意?”
谢满棠不说话,紧抿着嘴,严厉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哼了一声,目光看向茶壶,淡淡道:“他来做什么?”
安怡已经自动上升到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要什么的高度了,立即给他重新倒了一杯茶,明知故问:“谁啊?”
谢满棠回眸,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安怡,你仗着的不过是我对你另眼相看。”
安怡的手一僵,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她回头看向崔如卿,崔如卿沉默地行了个礼,束手退了出去。
“那么,大人今日来,其实是想来警告我的?”安怡左右看了看,挑了个她自认为比较安全的位置坐下来。谢满棠说得没错儿,她与他相处到现在,的确和之前不一样了,她之所以那样胆大,仗着的还真是他对她的不同。尽管他多次把她利用得很彻底,却也从不曾亏待过她,甚至于价高所值。
谢满棠默默观察着安怡的一举一动,从她选择的座位,离他的距离远近,再到她的表情动作,都能看出她的防备和小心。
第207章 保护公子!
“我为什么不敢?”谢满棠看清楚了安怡眼里的愕然与恐惧,他果断顺着安怡挣扎的动作松了手,不等她有所表示,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掷地有声地道:“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的分红没了!还有,你吃的是毒药!”
安怡坐在椅子里发呆。
谢满棠说得没错,她仗着的不过是他对她另眼相看。两世为人,她如何会不明白呢?如果他只是把她当成了手里的利剑,他不会为她做那么多,也不会在街头和深夜跑来见她,哪怕他每次都是恶形恶状,哪怕他对着她从没有一句好话。
她当然是懂的,所以她才敢给他下泻药解气,这样的行为,出气的成分其实只占了不到一半,更多的是为了试探。试探他究竟能对她宽让到哪个地步,试探他的底线究竟在哪里。如果他和她之间仅仅只是互相合作利用的关系,他不会这样待她,她也不会这样待他。而他今天生气的也不是她给他下泻药,而是她背着他与莫天安达成了协议。
他应该是很愤怒的,但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却又好转了起来,所以他只是说不原谅她,以及她的分红没有了。至于那什么毒药,就更是吓唬她的了,她尝着倒像是绿豆面。
安怡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知道了她心底深处一直暗暗隐藏着的那个秘密,她不得不正视这个自己从来不愿意正视的大问题,她对谢满棠有贪欲,非常大的贪欲。
不只是贪图他貌美如花,更贪恋他所传递给她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来源于她跨入慈宁宫的大门时,那个站在灯影里沉默而高大,稳重而坚强的身影。她之所以走得那么稳,走得那么急,那是因为她一无所有,只能一往直前,也是因为有他在她身后注视着她。
安怡捂住自己的脸,先是微笑,然后泪流满面。原来她的心并没有黯然死去,原来她的心一直都在顽强的活着。真好,安怡轻声笑了起来。
“姑娘,谢大人有话留下来。”崔如卿站在门口,脸上带了几分不想打断,却又不得不打断安怡的为难。
安怡尴尬地转过了头,她不知道之前的事情崔如卿究竟看到了多少,又听到了多少。特别是自己刚才又哭又笑的举动,大概在外人看来就和疯子没差别吧?
崔如卿神色如常,好像根本没看到安怡的小动作:“谢大人说,看在老爷的份上,给姑娘一次机会,三日之内与莫五公子说道分明,不然别怪他不客气。”
刚还以为他宽让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安怡稳住情绪,笑着请崔如卿坐下来:“我有事要与先生商量。”将她打算与莫天安合伙儿开医馆药铺的事情说了,然后再问崔如卿:“先生觉得,我是否该半途而废?”
崔如卿十分坚定地摇头:“不能。既然在太后那里已经备了案,哪能出尔反尔?”
安怡道:“我也是这样想的,说不得还要把莫家给得罪了。所以我决定努力说服谢大人。”
崔如卿赞赏一笑,将田均刚才的遭遇一一说来,不赞同地道:“我以为,分而治之才是最好的办法,两边都得罪了,只会让他们夫妻拧成一股绳,不好对付。”
安怡反问:“先生想必已经打听过田均的为人了吧?此人有小才而眼高,太过容易得到的,对他来说从来不是好东西。”
崔如卿笑:“既然姑娘知道这个,我就不再提醒姑娘了。”
安怡听出崔如卿的一语双关,但这个道理对于妖怪来说,大概并不是真理吧。妖怪的口味通常是不与常人相同的,妖怪通常是看上什么了,就非得咬一口,不给咬就急,哪管你拿乔不拿乔?也许拿乔多了,妖怪反倒觉得倒胃口。
谢满棠走到安宅的大门前,人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面无表情。赵春牵过马来,把自己将田均扔进马粪的事儿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谢满棠点点头道:“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再去请穆先生写个弹劾折子。”
赵春板着棺材脸,心里幸灾乐祸得不行,田均要倒霉了,果然生气时的大人是不能招惹的。
但显然有人就爱挑着谢大人生气的时候故意来招惹他,还唯恐招惹得不够彻底。一行人才走出金鱼巷,迎面就来了定远侯府的马车,莫天安以手支颌,歪偏偏的靠在垫子上,笑眯眯地朝谢满棠打招呼:“棠国公这是打哪里来?怎么骑马了?这样大的太阳,晒黑了多可惜啊?来来,我送你一程。”
谢满棠勒住马,目光森寒地朝莫天安看了过去。
莫天安的心情真正的好,示意一旁给他打扇子的美貌侍女红袖:“端杯凉茶给国公爷消消暑。”
红袖赶紧放了扇子,倒了凉茶双手举到谢满棠的面前,谢满棠凉凉地看了红袖一眼,红袖手一抖,凉茶打翻在地。
“啧!我的小心肝儿被吓坏了,快回到我身边来。”莫天安无限怜惜地叹了口气,抱住连杯子也来不及捡就跑了回去的红袖,斜睨着谢满棠道:“我说谢大人,您剥皮抽筋的手段再好,也不该吓唬这娇滴滴的小美人儿。更何况这凉茶乃是小安大夫亲手所配,能喝到的人那是少之又少,您这样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谢满棠轻轻一抖手腕,掌中的长鞭犹如灵蛇一样飞速抽到地上,再卷起地上的茶杯,一甩,茶杯准确无误地朝着莫天安飞了过去。
“保护公子!”跟车的甄贵大吼一声,扑过去挡在车前,被那茶杯把额头砸了个包。却也不生气,不叫疼,憨憨地转头看着莫天安讨好地笑:“多亏公子没伤着。”又要和谢满棠理论:“公爷,君子动口不动手……”
谢满棠勾起唇角:“女人才只会动口。”
莫天安笑得灿烂:“其实你有些羡慕我吧?”
谢满棠轻蔑而沉默地俯瞰着他。手下败将,也敢来挑衅?
莫天安翘起三根指头:“一,你羡慕我比你有美人缘;二,你羡慕我有车坐享清福,你却只能骑马晒太阳吃苦头;三,我有忠仆替我挡刀,你没有。你长得这样的讨人厌,肯定没人真的喜欢你。”虽然前番宫中之争他落了下风,但此次他却是大大地赢了一把。
第208章 你欺负我
谢满棠笑得一口森森白牙:“我当然是羡慕你的,能像女人一样的养在深闺还能如此开怀踏实,实在不容易。”言罢一夹马腹,不屑一顾地目视前方往前走。
莫天安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转头看向甄贵。甄贵一拍脑袋,取出一张请柬,抖着全身肥肉朝着谢满棠追过去:“公爷请留步,公爷请留步,我们公子开了家医馆,请公爷到时一定赏脸去喝酒!”
赵春等人牢牢跟在谢满棠身后,就连大气也不敢出。纵然谢满棠的马走得不急不缓,人也不声不响,但他紧紧绷着的下颌显露出他此刻很愤怒,散发出的气息也很吓人。所以在甄贵恬不知耻的追上来送请柬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替甄贵捏了一把汗。
出乎意料的,谢满棠停了下来,转头吩咐赵春:“接着。”
赵春虽然没想通,却还是表现出了极高的职业素养,当即接了请柬,冲着甄贵颇具威胁性地阴森森一笑。甄贵抹了一把冷汗,眼睁睁地看着手里的请柬被拿走,再转头看向莫天安,表示疑问。
莫天安撑着下颌,静静地看着谢满棠,想要知道谢满棠到底会如何应对。
谢满棠吩咐赵春:“好生看看,莫五公子可写错了人名地名时辰?”得到肯定后,淡淡道:“把这个送去给安大夫,就说,我在她家大门前收到的,问她,既然要请我,何故不在刚才亲口与我说?”
这是要干嘛?赵春还是没想通,却跑得飞快。谢满棠转过头去看着莫天安,无声地说了一句话。
虽然隔得远,莫天安还是看清楚了他的口型:“你什么都得不到,不信走着瞧。”志在必得的表情,甚至于还隐藏着一丝得意和愉悦。
志在必得倒也没什么,真正让莫天安厌憎和不悦的是那一丝得意与愉悦。如果谢满棠不是得到了某种承诺,他怎会如此得意并愉悦?应该是勃然大怒,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才对。与天斗,其乐无穷,与谢满棠斗,更是其乐无穷。莫天安缓缓坐直身子,目视着谢满棠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安宅。”
到了安宅门前,恰好遇着完成任务的赵春从里面出来,赵春笑得很不怀好意:“莫五公子这是来求医的?您又犯老毛病了吗?”
莫天安和煦一笑,针锋相对:“本公子极好,你们大人又是得了什么病呢?”
赵春笑道:“承蒙公子关心,我们大人不似公子,身子骨自来硬朗。”
莫天安总不好和个侍卫计较什么,甄贵立即跳了出来:“赵侍卫,你这样不好吧?棠国公可知道你这样无礼?”
赵春不示弱:“甄贵,你还真贵啊,我有品级在身,你却只是个家奴,怎么也该尊称我一声才是。这可是当着五公子的面呢,你也这样无礼?”
崔如卿堆着笑挤进来,不停作揖说好话,赵春生恐谢满棠等不及他会发飙,抓住机会就撤退。莫天安勉强笑着,慢悠悠地往里走,见安怡站在正院门前等他,手里还拿着他送给谢满棠的请柬,心中暗骂谢满棠无品,面上若无其事地朝安怡笑:“小安,你今天的打扮倒新鲜。”
安怡皮笑肉不笑的:“当然新鲜,您是过来送请柬的?”说着将那张请柬当成扇子搧了搧。以莫天安今日的表现来瞧,不用问,她与他合作的事情也定是他有意透露给谢满棠知道的。目的不言而喻,就与当初谢满棠和她说莫天安折磨死无辜丫头的因果是一样的,就是见不得对方好。谢满棠具体是什么心思她不知道,但莫天安不过是将她当成了一件激怒谢满棠的工具,对这样的人,没必要太客气。
莫天安见装不过去,只好哈哈一笑:“你是股东,也就是半个主人,我哪会来给你送请柬,那不是生分了么?我是来邀请你去瞧店铺的。”
安怡折身往里走:“没什么好瞧的,这事儿已经泡汤了。”
“什么?”莫天安怔了怔,追上去嗔道:“小安你真调皮!见我好欺负,就总欺负我。”
安怡一阵肉麻,回眸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能欺负得起莫五公子的人在这京中只怕屈指可数吧?我算哪根葱?不过一个无权无势,七品小县令的女儿罢了。公子高兴了,便记得我是小安大夫,不高兴了,就可以转手把我卖了,凭的不过是一时兴趣。既然如此,还说什么股东?快别笑死人了,这样的店子开起来迟早也是要倒闭的,还是趁早别浪费金钱精力了。”
莫天安盯着安怡看了片刻,渐渐收了笑容,蹙起眉头道:“小安,你这就不对了。难道你还想隐瞒别人一辈子?只要医馆一开张,你铁定得站在里面的,到时候全京城的人都会晓得这件事。你既然如此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就不该吃这碗饭,更不该答应我。”你既如此在乎那个人,就该嫁给他永不出门,永不与其他人有瓜葛。但这话莫天安不敢说出来,他怕说出来,就连这样简单的关系也不能维持了。
安怡淡淡一笑,并不言语。
莫天安垂了眼,将手里拿着的七巧玲珑玉球颠了几颠,有些讽刺地笑道:“兴许我是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但最终也不过是因为身体羸弱,无权无势,没有前途,比不过他更讨人喜欢。所以小安你只看到他不高兴,就看不到我伤心。”
他茕茕而立,肤色白皙到半透明,神情落寞自嘲,月白色的碧水纹宽袍被风吹得翩然如花,好像下一秒他就要乘风而去。安怡暗赞了一声好,口里却是半点不留情:“莫五公子看上去真是我见犹怜。”
莫天安的脸顿时红一阵白一阵的,但他的脸皮也不是一般的厚,很快就重振精神,嬉皮笑脸地道:“被你看穿啦?小安你可真是目光犀利。好看么?你喜欢吗?”
这样的不要脸,安怡还能说什么?懒洋洋地把请柬往案上一扔,道:“坐吧,上茶。”
(关于男女主之间,很快就要明了啦,别急哈)
第209章 渐行渐远
莫天安赶紧跑到安怡身边坐了,笑眯眯地道:“小安快别生气了,我和姓谢的妖怪是有点过节,但却与你无关。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成日不干正事儿,总来盯着你干嘛?这医馆的事儿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他非得拦着不让你开,是个什么心思呀?挑拨离间的,哪是正常男人该做的事?”
安怡淡淡道:“说长道短并不适合公子。”
莫天安叹息一声,轻声道:“那么小安你是要反悔了?”
安怡道:“关键在于公子。”
莫天安收了其他神色,镇定地道:“你说。”
“咱们挣钱挣名声,不要掺合别的人和事。如此可好?”
“行,下不为例。我给你赔礼。”莫天安并不废话,起身向安怡潇洒一礼,微笑道:“如此,你可愿意与我一同去瞧医馆了?我还有一个惊喜给你。”
又不是真的不想干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当然要继续的。安怡笑颜如花:“敢不从命?”
“请。”莫天安笑得极勉强,安怡已经知道他为什么会接近她,并邀约她开这个医馆了,可她只是点到为止,就连生气也不过是装的。按说,这样冷静成熟的合作伙伴真是不错了,但他心里怎么就那么不是滋味呢?因为她不在乎,她只看是否于她真的有利。
医馆位于最热闹的正阳大街上,两层楼的门脸,外头是药铺,中间是个草木繁茂、曲水清幽的小花园,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里头才是医馆,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安怡来回仔细看了一遍,很是满意。作为从小在京中长大、手里也算是有点私产的人,她自是深知这样的铺子不是寻常人能拥有的,有钱有势还必须得有运气,所以莫天安真是下了血本了。
莫天安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心情不由大好,微笑着道:“小安,你挑一间喜欢的屋子做诊室。”
安怡不客气地指了一间窗外满是绿竹的当阳屋子:“就那间吧。”
莫天安笑道:“你我果然心有灵犀,我也觉着这间好。来,瞧瞧里头的陈设你可还喜欢?”
屋里全是红木家具,就连屋角那个香炉也是前朝的古物,帐幔用具无一不精,虽然奢华,却极其实用。正是她梦想中的诊室,安怡只看一眼就爱上了,却觉着不合适:“太破费了。可惜不像诊室,反倒像是精舍。若是寻常百姓来求医,只怕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不好。”
莫天安朝她挤眼睛:“不如此,如何能显示出小安你的珍贵难得之处?就这样了。”
安怡只管摇头:“不成,还是换了的好。”
甄贵在一旁堆着笑想劝,莫天安轻轻摇头:“既然如此,就听小安的,让人来换了。”言罢引着安怡往前走:“我聘了几位坐堂大夫,医技人品都是极不错的,你可要先认认?”
安怡对这个比较感兴趣:“既然日后要一处共事,当然是先熟识一下的好。”
左厢房里坐着几个人,或是在对弈,或是在看书,或是在研药,听见脚步声,就都抬起头看了过来,然后堆满笑容:“东家来了。”唯有独自坐在角落里看书的白皙瘦削青年迅速低下头,不自禁地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安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皱起眉头看向莫天安。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惊喜,把陈知善找到并请到这里来做坐堂大夫。也就是说,他已经不声不响地把陈知善的麻烦全部解决干净了,而她从知道陈知善惹了麻烦到现在,也不过半个月不到的光景。崔如卿奔跑这么久,也不过刚有点眉目,他却已经完全解决了,就算是为了与谢满棠作对才刻意讨好她,他下的这功夫也够大的,叫人不能不领情。
莫天安朝她微笑:“许久不见,不想与你师兄叙叙旧么?”
角落里的陈知善垂着头,死死盯着手里的书本,整个人僵硬成了一尊雕像。他不想与她叙旧,态度很明显,安怡不是不失望,更多是感叹,这情分大概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不是她帮了他,这样也好,不然他的不堪给她瞧见得越多,他只怕就越转不过这个弯来。
安怡轻轻摇头,转身往外,佯作不曾瞧见陈知善。日后见面的机会多的是,他若愿意,总会来找她,若不愿意,又何必把他逼走?看他狼狈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莫天安不明所以,疑惑地看了眼恨不得将头埋进书里去的陈知善,恍然明白过来。安怡这是心疼她的师兄,不忍心伤了陈知善的自尊心,更不忍心逼陈知善太甚。但对于他来说,陈知善会如何想,会如何难受,与他并无关系,他只要确定,此举确实是讨好了安怡,并让安怡喜欢即可。于是快步追了出去,故意道:“我以为你会很高兴。”
安怡朝着药铺子走去,笑道:“我当然是欢喜的。我师兄他是个老实纯善之人,医术也是极不错的。多谢你了。”无论他动机如何,终究她是得了利。只要她能得利,又何必去管他怎么想?
莫天安与她并肩而行:“你我之间,无需如此客气。”
安怡笑言:“该客气的还是要客气的。”
莫天安默了片刻,坦然一笑:“那行,你好生研制药方,让我多挣点钱,就算是感谢我了。”
“我已经有主意了,第一个月,咱们先推出两种药……”
陈知善躲在窗后,神色复杂地看着渐行渐远、并肩而行的两个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去年那个阴冷的冬日,就如同一道深不可见的鸿沟,把他和安怡隔在两边,她越走越远,他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却总也迈不过这道深沟,跟不上她的步伐。他沦落为不敢回家乡,不敢出门,更不敢行医救人,成日只敢躲在老乡的小杂货铺子里苟且偷生的废人一个,她却青云直上,成为有名的女神医。莫天安找到他时,他以为对方真的是听说了他的名气,需要他来坐堂行诊,他很高兴能堂堂正正地在京城行医,更感激对方帮他摆脱了麻烦。
他以为有了这样的好机会,假以时日他大概也能追上安怡一二,不至于在见到她时太过狼狈不堪。可惜,今日见了她,他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狼狈——因了她,莫天安才肯拉他一把,枉他还以为对方真是看重他的学识才能,雄心勃勃地想要露一手给对方看。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让人难堪。
陈知善靠在冰凉的墙上,觉得自己的心和墙一样的冷冰。有一条声音在催促他,离开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嫌丢人现眼不够吗?另一条声音却又在不停地提醒他,离开这里,他就再也见不到安怡,再也没有机会追赶上她的脚步。
有人拍了他的肩膀一下:“陈兄弟,听说你和东家很熟?”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夫,其他人也在等着陈知善回话,眼睛里闪着的光芒不一而足。
陈知善赶紧否认:“我只见过东家一面。”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年,近来遭受的一切已经把他打磨成了一个敏感又自卑的青年,看到众人的表情,他已经明白即将会发生什么事,无非就是新一轮的排挤。
果然那老大夫笑着和其他人说道:“由此可见,陈兄弟的医术是比我等高明许多了。”
这话里的讽刺陈知善当然听得明白,他无名无能,人又年轻,若与东家不熟,如何能进这医馆来?热血上头,他想告诉这些人,他的医术也不差的,凭什么就瞧不起他。但话到口边,他又忍了下去,凭实力说话吧,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堂堂正正地站在这些人的面前,叫他们心服口服,叫安怡再不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他要叫她的眼里不再只能看到谢满棠、黄昭、莫天安之流,他要叫她知道,他并不差的。陈知善假装没有听见其他人的冷嘲热讽,握紧拳头低头走了开去,走到门边忍不住往前瞧去,那个魂牵梦萦,恨过爱过多少回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下意识的,他拔足追了出去,追到门边,正好看见安怡和莫天安站在街边,莫天安无限殷勤地替她打起车帘子送她上车,低声说了句什么笑话,逗得她笑着叹气:“你可真不要脸。”
莫天安笑得越发轻狂得意。
风将二人的华贵衣衫吹起,卷如浮云,又有暗香随风袭来,当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一般。再看看自己,二钱银子一件的寻常青色细布衫子,街边随处可买的白底黑布鞋,骨瘦如柴,又土又村,无权无势,宛如丧家之犬。陈知善不由自惭形秽,悲从中来。
陈喜悄悄拉住他的袖子,小声道:“公子,咱们回去吧。”
陈知善最后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突如其来地想,如果当年他没有从雪地里把安怡救起来,或者没有帮她说情让她成了师父的爱徒,事情会不会有所不同?兴许,她现在已经安心地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子吧?
看着热闹的京城街头,再看看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被人嘲笑讥讽的自己,陈知善不可遏制地生出了一丝悔意。
第210章 滚
(今天三更,第二更在12点,求推荐票以及订阅以及月票还有留言,多谢)
谢满棠坐在书案前运笔如飞,书房里寂静一片,就连呼吸声也近乎听不见。
安怡静坐在一旁细数案几上的茉莉究竟有几朵,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谢满棠也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便站起身来准备撤退:“时辰不早,大人且忙,我先告退了。”
谢满棠好像没听见一样。
安怡笑笑,推开门走了出去。
许久不见的柳七歪靠在廊柱下,朝她邪魅一笑:“过来,有好东西给你。”
安怡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紧走几步靠过去:“回来啦?如何?可见着我师父和爹娘他们了?”柳七这次是去昌黎办差的,她可是托他给家里和吴菁他们带了不少东西。
柳七撇撇嘴:“我怎么觉得你之所以对我这样热情,就是因为我帮你带了东西呢?”
安怡大笑:“我怎么会如此没良心?走,我请你吃好吃的,给你接风洗尘!”
柳七朝屋里的某人呶嘴,压低声音道:“还没交差呢,就这样跟你走了,他不得把我给撕了。你先回去,我稍后来找你,你师父和家里给你带的东西我已经使人先送回去了。”
安怡朝他挥挥手,转身要走。忽听屋里一声脆响,二人顿时唬了一跳,齐齐回头去瞧,只见谢满棠若无其事地坐在案前继续写字,甘辛则苦着脸蹲在地上捡碎瓷。
“你怎么得罪他了?”柳七朝安怡挤眼睛,表示某人又端上了。真的生气就别让人进来,让人进来了又不理,假装自己很忙,好吧,人家等不得要走了,他又不高兴了。
安怡一笑,小声答道:“也没什么,就是点小事情。”她可是记得柳七也是及不待见莫天安的,才不说给他听呢。
“就是点小事情?”屋里的谢满棠终于停下笔,冷笑道:“你好生说与他听听,这是小事情?我看你不见棺材不掉泪,到现在还没悔悟。既如此,你又何必来?”
不怕你开口,就怕你不开口。安怡回头看着谢满棠,也不说话,就是一个劲儿的笑。谢满棠怔了怔,不自在地垂下眼去抓笔,一不小心抓着了笔尖,弄得一手墨汁。才见他皱起眉头,甘辛就赶紧赔罪:“公爷,都是小的不是,竟把笔放在这里,害得您污了手。请您惩罚小的吧!”眼泪汪汪。
谢满棠继续皱眉:“滚。”口气颇有些愉悦。
甘辛苦着脸蹲下去,以手抱头,从里往外滚。
“噗……”柳七没忍住,大笑起来,不等谢满棠发作,连连摆手求饶:“我肚子疼,内急,稍后再来,您且忙着……”一溜烟地往前头去了,甘辛也赶紧溜之大吉。
偌大的院子里突然间只剩下站在廊下的安怡和坐在屋里的谢满棠,安怡犹豫片刻,还是觉得不走的好,但也不好再腆着脸进去,便只站在廊下看着谢满棠。
谢满棠板着脸恨恨地看了她片刻,不耐烦地道:“没看见我忙着吗?好不容易有了点空闲,你倒端着不说话?是不是要等我来请你?”
也不知道是谁端着呢。安怡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道:“知道您忙,所以我从清早一直等到现在。”
谢满棠挑衅地斜睨着她:“你的意思,是我让你等久了?”
安怡仰头望天:“怎么会,我是觉得等的时间太短了,怎么我才一眨眼,天就黑了?”
谢满棠抿着嘴恨恨地瞪着安怡,安怡一直保持望天的姿势,片刻后,只听见笔被扔进笔筒里的一声响,谢满棠淡淡地道:“进来说话。”
安怡忙揉着已是酸了的脖子,讨好地笑着走进去:“您不生气了?”
谢满棠仰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看着她:“不可能。”
安怡有些泄气,很快就又打起精神:“我瞒着你和莫天安合作是我不对,但我有充足的理由。”
“愿闻其详。”谢满棠拿了拆信刀低头拆信,飞快地看过或是将其揉烂扔掉,或是将其直接凑到灯上烧掉,重要的就将其叠放到一旁,准备等着稍后回复或批示。
“其实,我最先是想在大人的庇护下开办这个医馆,但后来发现不适合。”安怡见谢满棠的两道锋利的浓眉又挑了起来,忙做了个求饶的手势,真诚地道:“纵然我是大人从昌黎带出来并举荐给太后的,但我以为,有些事情我与大人离得太近始终不好。”又加了一句:“这事儿我问过太后娘娘的意思,她允许我这样做。”
安怡觉得,以谢满棠的聪明,不用她说得太多,他就能明白。他所想要的,无非是她的态度。于是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躲不让地正视着谢满棠的眼睛,再次重复:“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数。如若我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您只管来收去。”
收去什么?当然是她的性命以及她之前从他这里得到的一切。
谢满棠凌厉地凝视着她:“你不想做乡君了?”
安怡的心里不合时宜地涌出了几分甜蜜,一个不错的身份,大概是他觉得所能给她的最好的保障和帮助,也是最珍贵的回报。可是,她还没到安然享受的时候,若是大仇不能报,她死不瞑目。她斟字酌句地道:“谁不想好上加好呢?但行医才是我的基础,当初我求师父教我学医,曾答应过她,要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不叫这身医术白白浪费。”
谢满棠垂了眼。
安怡知道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如果要做乡君就不能开办这个医馆,就必须得什么都听他的,那她宁可不做。但她不知道谢满棠会是个什么反应,从他以前的行径来看,他很可能会把她轰出去,然后无情地收回所有的资源。
夜色把窗纸浸染成墨,灯芯爆了一下,谢满棠抬眼看向安怡,黑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情绪:“你回去吧。”
这算是谈判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安怡忐忑不安地想要再解释一二:“我……”
谢满棠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若还想再说话,是否能保证说的都是实话?我正好有几句话想要问你。”
第211章 好好吃
(第二更,打滚求鼓励)
能吗?很明显,她不能。那么不堪的过去,那么丑陋可怕的过去,她不愿与人分享,不愿有个人每次一见到她,就用同情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因为她可以凭自己的力量站直了,站稳了。安怡直视着谢满棠轻声道:“能对别人说的,我一定不会对您有所隐瞒。”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逼我说不能说的,逼了我也不会说。谢满棠有些心寒的一笑,觉得自己很可笑。时至今日,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影子,从昌黎到京城的路上故意挑拨折腾她那个据说有婚约的对象,再到雪夜里把她扔到马背上恐吓她,自己在一旁疯子一样地追着生怕她摔下来,一直到事无巨细地替她安排打点好宫中的一切,舍不得她被人欺负折腾,不惜与蔡老二翻脸打人,再到想方设法地不让她变成永昌侯的义女高他一辈,甚至于想给她弄个体面的封号身份,千方百计地帮着安保良疏通关系,为的不就是未雨绸缪么?
未雨绸缪,是为了有那么一天,她能有机会与他并肩而行,而不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就此错过,遗憾一生。可惜,只换来了这样一句话。他在她心中,也不过是和别人一样的。谢满棠不知该怪安怡有眼无珠不识宝,还是该怪自己自作多情看走了眼。
安怡见谢满棠的表情倏忽变幻,实在怕他走火入魔,少不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大人,您该不会是累坏了,旧病又复发了吧?”
谢满棠胸中一直燃烧着的那团邪火顿时被点燃,然后迅速找到了喷火口:“你才有病!你有大毛病!你要不要我好心请人来替你看看?省得你迟早病入膏肓病死了!”
安怡唬了一跳,迅速往后躲了躲,抓着门框很认真的小声道:“我还死不得。我若死了,要是大人旧病复发可怎么办?大人这样谪仙般的人才若被疾病毁了那该有多可惜?”想到谢满棠前几日硬逼着她喝下的那不明之物,讨好卖乖地想转移视线:“我不是已经吃了大人给的毒药了吗?难道不是毒发了?还请大人赐下解药来吧。”
死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精通药理,难道不知道那东西不过就是泄愤用的豆面?这是仗着他的纵容故意来气他的吧?谢满棠气得差点没吐血,猛地站起身来,拉着安怡的胳膊就往外走。他走得飞快,安怡被他拖得半边身子往前倾,气喘吁吁地一直小跑着才算能跟上他的脚步,他却又要作怪,常常趁她不注意了就拉着她的胳膊往前一带,往往叫她不得不扶着他的胳膊才能保持平衡。
“我错了,我错了。”安怡根本没注意到每次她紧紧抓住谢满棠的胳膊时,妖怪就全身僵硬,脚下踉跄,眼神茫然,她只顾害怕地看着黑漆漆的园子,抱怨为什么偌大的国公府里头竟然没有下人走动。一定是妖怪太吓人,所过之处阴风惨雨,无人敢靠近方圆半里之内。
谢满棠充耳不闻,一直拖着安怡往前走,穿过曲折的水上廊桥,高大狰狞的假山如同一只吐着寒气的怪兽迎面扑来,安怡左右四顾,觉得这真是杀人灭口的好地方,谁知谢满棠仍然不停,将她拖着往假山上走。
记得当初祖父也曾在假山上设有机关密室,他不会想把她给关到里面去吧,丧失理智的妖怪都是变态不可理喻的。安怡伸手去摸镯子,手指才刚碰到镯子,就被谢满棠火速一巴掌搧在手上,疼得她泪花子都涌了出来。她也不叫唤,也不哭泣,狠狠飞起一脚朝谢满棠的裆部踢去。
谢满棠灵巧地松手、侧身让开,抱住安怡的腿往前一拉,安怡失去平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摔倒在怪石林立的假山上,明知这一跤摔下去很可能就此送命,却仍然倔强地咬着唇不出声,扬手朝谢满棠洒了一包药粉出去。
谢满棠早有防备,屏声静气,掩住口鼻等要害的地方,换位躲开,在安怡的身体即将摔倒在地之时,抬腿一勾一送,轻轻松松就把安怡送进了湖里。
“噗通”一声响,安怡在水里扑腾着,浮沉间喝了一口脏水,破口大骂起来:“谢满棠,你这个没人喜欢的妖怪王八蛋!你以为你很威风啊?告诉你,大家那是怕你,不是真的喜欢敬畏你!其实心里个个儿都讨厌极了你!”
谢满棠慢条斯理地一边脱靴子,一边仔细观察在湖水里浮沉的安怡,觉得她实在野性难驯,刚才若不是他躲避及时,对她早有防备,只怕这会儿在湖里浮沉的人就是他吧?女子精通水性的极少,何况是安怡这样的,最多就是赤脚在山溪里头捉过几条小鱼,他要一次就收了她这野性狂性。
安怡浮沉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一点声息都没了。
谢满棠有些着慌,仍然假装沉稳地道:“你可知错了?”
一点声音都没有,唯有不知名的夜鸟在树冠里发出一声怪叫,水面上偶尔冒出“咕嘟”一声响。莫名的恐慌将谢满棠的心脏揉成一团,他不及细想,纵身跳入湖中,慌乱地去抓在水里上下浮沉的人:“安怡,安怡!”
入手一片冰凉,安怡如同死了一样,无声无息,不动不弹,散开的长发犹如水藻一样,随着水波缠上了谢满棠的手和头脸。谢满棠害怕地将安怡的头抱在胸前,用力拍打她的脸:“安怡!安怡!”
有一弯上弦月从云层里探出了头,惨淡的月光照在安怡素白的脸上,显得她的两条长眉触目惊心,长长的睫毛上滴下的水犹如泪水,本就没有涂胭脂的嘴唇显得越发惨淡。她的颈部还有脉动,呼吸却没了,谢满棠犹豫着,此时园中并无他人,若他把她带上岸,兴许就会错过最佳时机,不如先给她渡口气吧……谢满棠低下头,战栗着轻轻覆上安怡冰凉的唇瓣。
入口一阵甘凉芬芳,好好吃,接着就是火辣辣的一阵疼痛,他立即知道自己上当了,不等他松手,安怡已经盘腿紧紧夹住了他的腰,两只手死死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猛力往水里压。
她的鼻息喷到他的脸上,头的对面满是丰软温香蹭来蹭去,还有心脏隔衣猛烈跳动,以及腰上绞着的两条修长有力的腿,以及手臂环着的纤细小腰……所有的血液全部疯狂地涌向一个地方,谢满棠顿时全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傻乎乎地任由安怡发飙发蛮,然后觉得两股热流不受控制地从鼻端顺着往下淌,口齿之间一片腥甜——好梦幻啊,他不是在做梦吧。
安怡本以为会是一场硬战,结果对方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全然任由她摆布。不由有些惊疑地抓着谢满棠的头发将他的头提起往上细看,毕竟她并不想就此把他给弄死了,然后害死了安老太和薛氏以及小安愉,更不想莫名其妙就把自己给弄成个通缉犯,然后横尸街头。
谢满棠的眼睛在惨淡的月光下亮得瘆人,鼻端飘着两条红线,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儿,这是,溺水将要亡故,所以七窍开始流血了?还是因为他中了她洒下的药,这就要翘脚了?不对啊,她明明没下那么狠毒霸道的药。安怡下意识地松开他的头,往后让了一让,不小心挂着了一件东西,听到妖怪表情痛苦地闷哼了一声,顿时羞得无地自容,不知所措地劈头盖脸搧了谢满棠一下。刚松开手,身子就往水里一沉,吓得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原来这死丫头还是不会凫水,应当只会简单的自救,所以她还是不得不求着他。谢满棠瞬间骄傲爆满,忘了尴尬,也不上去,也不动弹,就在湖水里泡着不动。反正她刚才那么凶悍,战斗力那样强,足可见得是没有大碍的,也是夏日的天气,冷不死人。他就当是泡冷水澡强身健体了,非得叫这狡诈阴险,心狠手辣的死丫头开口求他不可。
他不动不说话,安怡也不动不说话,就垂着头,死死盯着水里细碎的月影。她的确是不会凫水的,但她知道怎么自救。类似的急救方法,吴菁那满屋子的医书写得太多,其中就有一条,不会水的人若是不小心跌落水中,切记不要惊慌,只管头后仰,口向上努力呼吸,全身放松,千万不能将手上举或挣扎。
刚落水之时她是又惊又怒,但挣扎两下她就找到了要领,并且想看看,他究竟能心狠到什么地步,是不是真的想要她的命。幸亏,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她,想到刚才覆在她唇上那两瓣火热的嘴唇,还有他呼在她颈边的气息,以及那件不小心碰上后引得他痛苦闷哼的物品,安怡全身都滚烫起来,恨不得用力踹姓谢的妖怪两脚,踹他个断子绝孙,再离他远远儿的,从此都不要再见到他。
第212章 登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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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夜风吹来,安怡全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鼻腔一痒,忍不住响亮地打了个喷嚏。谢满棠懒洋洋地瞟了她一眼,他倒要看看这硬骨头的丫头能撑到什么时候,需知,耗得越久,吃亏的越是她。反正他是不怕给人瞧了摸了去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能走到如今,自然知道什么时候必须低头。安怡的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送我上去。”
谢满棠不为所动,好像根本没听见。
安怡忍气吞声:“我们和好吧。”
谢满棠这回终于有反应了,转头冷冷地看着她道:“你想和好就和好了?你刚才不是还想要我的命吗?这会儿用得着我了,就想和好?这天底下,什么时候竟然有这样的好事了?你再说两桩给我听听?”
安怡恨得咬牙:“我是自卫。”
“哈!我是没人喜欢的王八蛋,每个人心里都恨极了我。你是这样说的吧?”谢满棠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不露痕迹地将安怡近距离地上下看了一遍,天气热,她穿得少,被水一浸,真相毕露。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真看不出这丫头是这样的人,外面穿得素淡,里头却是最妖艳的颜色,就连这样惨淡的月光也掩盖不住。身材实在是好极了,简直呼之欲出……鼻端又有两股热流喷涌而出,谢满棠狼狈地迅速转过去,用力捏住鼻子,再不敢回头作怪。
“你!”安怡眼眶一酸,只觉得无限委屈愤恨,松开谢满棠的胳膊试探着朝岸边凫,手才刚松开就失去平衡,忙着又赶紧抓住了,只恨不得将谢满棠生吞了才解气。
一只有力滚烫的手横过她的腰肢,将她紧紧搂住,谢满棠板着脸,不肯看她,目视前方往前游。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充满了安怡的心胸,她觉得又羞耻又忿恨,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害怕,少不得矫情地推推腰间那只手臂,谢满棠头也不回地黑着脸低声斥道:“再乱动就把你扔在这里喂鱼!”
安怡不敢再吭气,委屈地由着他带着她往岸边游。到了岸边,谢满棠先让她扶住岸边一块突出来的石头,他自己爬上去才拉她上岸。他挑的地方好,是一整块平坦的巨石,石头上日间被太阳晒起的热气尚未褪去,坐在上面热乎乎暖洋洋的,安怡侧卧在石头上,只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她觉得她必须要喝一碗姜汤才行,但这里不是她家,她这副模样明显也是不适合出现在人前的,所以她还是只有求妖怪救命。安怡不想开这个口,所以她希望谢满棠冷得受不了,或者是非常爱惜他的身体,主动点早些结束这个可怕的意外事件。
谢满棠显然不太在意这个,他背对着安怡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发髻上的水狼狈地顺着往下流,很快就将他身下的石头浸湿了一大片。自来最注重形象的他却丝毫不在意,只顾摊长双腿僵硬地挺着背脊,沉默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刚才的事给他的震撼太大了,他不想给安怡看到他的狼狈样和傻样,这实在不利于今后的相处。想想看,出尽了丑的他还能让她敬伏害怕吗?简直不敢想象他每做一件事,她就用那种“别装了,我什么都知道,你就是个心怀不轨,装模作样的伪君子”的眼神讽刺地看着他,这种情形实在太可怕了!他得好好捋一捋。
僵局总是需要有人来打破的,既然山不来就她,她就去就山,安怡轻轻咳嗽了一声,假装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没想到大人还精通水性,真是文武双全,水陆双行啊,呵呵……”
厚脸皮的丫头,也幸亏她没有哭哭啼啼的,不然他肯定又是另一种心情了。谢满棠的唇角忍不住地往上翘了翘,懒洋洋地借坡下驴:“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我想不到的事情也多了去。譬如,你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稍不顺意就想要我的命。”
你才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安怡破罐子破摔:“也不知是谁稍不如意就想要人的命呢,我一个弱女子,只为你一句话就千里迢迢地跟着你来了京城,你让杀人就杀人,让放火就放火,你却稍不如意就想要我的命!我上有老,下有弱弟,怎能就这样白白死了?蚂蚱要死之前也还要蹦跶两下呢。”
谢满棠瞪她:“所以你就踢撩阴腿?谁教你这样阴毒下流的法子的?这是好姑娘该做的事?”
安怡不甘示弱地回瞪着他:“总比你个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好。”话未说完就懊悔地捂住了嘴,垂了眼不说话。今后必须还要见面的,这种事情就当是个意外不要再提起了吧,不然多尴尬啊。
谢满棠目光灼灼地盯着安怡,心里严重不爽。怎么地,她还觉得吃亏了?别人都是恨不得就此缠上来,怎么她就一副想努力撇清的嫌弃模样呢?他就那么招人嫌?他哪里入不了她的眼?
安怡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几乎要藏进裙子里去。想到这个,她又瑟缩了一把,含胸缩腿,蜷成一小团。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穿,尽数给这不要脸的妖怪看了去。
总算知道害羞了,勉强像个女人样子。战胜了的谢满棠心有不足地收回目光,穿上靴子起身就走。
“你要去哪里?”安怡深知此人小气又刻薄,只恐他扔了她在这里吃一夜的凉风。虽然天气炎热,衣衫轻薄,等到明早这身衣裙一定能干,但她总不能就这样在这水边呆一夜吧。
谢满棠脚下不停,淡淡地道:“当然是去喝点热姜汤,再找个漂亮的女人来伺候着洗个热水澡。”见安怡眼里愤恨地射出两把小刀子,忍不住分外愉悦:“不然怎对得起这登徒子的雅号?”
安怡恨得用力捶了一下地,拳头碰上石头,自然是拳头吃了大亏,疼得眼泪汪汪的,眼睁睁看着谢满棠越走越远,渐渐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