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找寻
李珺转身瞧着,那男子大约四十岁上下,穿的一身锦袍,只是衣衫的款式有些老旧。
他是李家的人?
“宋管事!您今天怎么得空出来?”那嬷嬷一边说着走到摊位外面同他攀谈。
那少年接着帮她收拾,李珺有意听一听,便也顺手帮忙,慢慢地听着。
那人似乎有些疲惫,回道:“你们家老太太这寿宴办得体面啊!”
“谁说不是呢,用了多少银子,跟流水似的。”那嬷嬷咂舌。
“您呢,最近府里忙什么呢,也没瞧见您到老周家玩儿?”
“也没什么可忙的,庄子里现在苗也种下去了,也没到收成的时候,就回来看看。”那男子道。
“哦,你们二老爷没在家?”
“你怎么知道?”那人奇怪地问。
看来这嬷嬷也是个好管闲事的,二老爷说的是二伯吗?李珺猜测。
那嬷嬷声音小了一些:“你们家货行歇业那么些天,尽有人打听呢!”
“是吗?”那人似乎还有惊讶,又笑着解释:“去京里了。”
嬷嬷好奇地问:“是办事去了?”
那管事心情似乎还不错,也没嫌嬷嬷的话多,继续说道:“恐怕是要常住了,京里的大老爷那来邀了几次,说老太太想孙子孙女的很,再加上三老爷也说要回京述职呢,赶着过去给老太太过寿,一家团聚。”
“就是那状元郎老爷?”嬷嬷追问了一句,又瞧瞧李珺,李珺收回看他们的目光,暗道:原来在京里做官的是大伯。李珺小的时候很少见大伯,现在到了京里,看来混得不错。
那个被唤作老太太应该是她的祖母,父亲在府里是排行第三,三老爷说的就是他吧。
“是该那样,真是满门荣耀啊!”嬷嬷忍不住赞叹道。
“哪里哪里……”那宋管事说完便拱手走了。
李珺不自觉也跟了上去。
“哎,小哥,这包子给你吧!”那嬷嬷手中那着一个油纸包。
李珺回头笑道:“多谢,不用了,在下只是问路的。”
“拿着吧,布施虽然结束了,这个还剩下几个。”那嬷嬷笑道。
“好,多谢。”李珺停下来感激地接了包子,目送着那宋管事进了前面另一座府宅的小门。看来李家现在并没有人在里,那样也好,反正他们也要去京城……
这样想着李珺便回去了
驿站里,钟保正要出去寻她:“今日去了哪里?不会又是迷路了吧、?”
李珺抱歉地说:“去买了一点包子。”
“很好吃吗?”钟保嗅着鼻子就来拿。
李珺笑他的馋样:“先尝尝,也只是听说好吃。”
话还没说完,钟保已经一手拿上一个,两口就吞下了大半:“嗯嗯,还不错,是正宗的味儿。”
“你之前吃过?”李珺听他说得含糊不清。
“这包子比你们南边的好吃。”钟保再次肯定。
李珺摇摇头,还有这样的说法,她将信将疑地也吃了一个,味道确实是浓郁一些。
以前外公带她出来也曾专门点评过各地的美食。但是李珺对吃食没那么敏感,觉得只有酸甜咸辣的区别。现在细细品味起来还是有一些细小的不同之处的。
“对了咱们明日便要出发了。”钟保道。
“哦,这么快,任爷他们好了吗?”
“不知道,差不多了吧。”钟保含糊地回道。
晚上,钟保在地上打地铺,睡得鼾声如雷。李珺却因为总想着李家的事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耳房昏黄的油灯闪了一下,慢慢在白楞纸窗晕染开来,衬着黑黑的人影,悉悉索索有衣物碰擦的细声。
李珺睁着眼睛,看那头顶上暖色的帷帐,这是哪里?好熟悉。门外又隐约传来人声、脚步声、门框声……
“嬷嬷,阿曼醒了吗?”一个男声听起来很着急地在门口问道。
“老爷,还没有”一个仆妇碎步走到堂前回话。
这,这是温嬷嬷的声音,阿曼是自己的乳名,可是另一个并不是外公。李珺竖起耳朵,轻轻地不敢发出声响。
“卯时岳丈已经到了门房,现下要见阿曼。”
“那奴婢将小姐叫醒?”
“不……那倒不必,”男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记得一会给小姐穿得鲜亮些,岳丈看得心里也欢喜。”
“是,奴婢晓得了。”
一阵沉默,似乎在等什么,但是又没等到什么。李珺看到自己手肘在方枕上,印出一道红痕,自己的手好小、好嫩。岳丈说得是谁?这说话的男声莫不是自己的父亲?
须臾,脚步由重至轻,仆妇也重新回到床前。李珺假装还在睡觉,屏住呼吸轻到几乎听不见。
旁边六角盏灯的光被窗外的白日映的毫无光彩,灯芯悠悠地轻晃。仆妇掩袖吹灭,踱步拿过灯盏盖上。
“可怜见的,娘亲这么早就不在了,若是三老爷当年不那么跟夫人怄气,也不至于就那么就去了。如今沈老爷找上门了,跟前待都不敢待,巴巴的来指望小小姐。”
这么说完,又走到床前,轻抚李珺额头:“多么漂亮的小脸,可惜不喜欢开口。哪怕多叫几声爹爹,老爷也会高兴的很。”李珺的眼珠不自然的动了几下,整个身体也绷的紧紧的。
“三小姐,三小姐”
李珺忍不住睁开眼睛,一咕噜坐起来,小胖手一把抓住眼前年轻的温嬷嬷,嘴里不知道为什么说了一句:“我今个想去二伯娘的后花园去看鸟”。
李珺似乎又不在这个幼小的身体,因为她好像又变成了一个飘在空中的灵魂,能看见那个说话的小人,胖手上浅浅的小窝。
温嬷嬷掩面拭了脸,急忙说:“今个儿可不行,将才老爷来过了,小姐得先去请了安才能玩哦。”
“好。”的小人就是让人心酸。
很快,丫鬟们鱼贯而入,伺候小人梳洗打扮。待到出门时,桃红的对襟小褂,愈发显得小脸白亮,双丫髻两边各坠了一朵金色小花,胸前又套了一副长命锁,叮叮当当由温嬷嬷抱着往前院去了。
这大概是自己五岁的时候,外公沈拂来接她,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沈拂坐在正厅里,墨发长须,一身灰色道袍,像是年画里的仙人道长,有些凄凉,又爱怜地看着她。
她却在这笑里看到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让她觉得值得近亲的伤感,就像她看见二姐姐对二伯母撒娇时自己找不到娘亲一样的感觉。所以她走到他跟前问:“你是谁?”
“我是外公,你娘亲的爹爹”
“可是我娘亲已经不在了。”果然一提到娘亲,他们两个人都眼神黯然
“那你愿意跟外公一起走吗?”
这时,她的父亲才从旁反映过来:“岳丈,这怎么可以,阿曼她……”
“哦?”李珺觉得外公的胡子都抖了几抖“那李家人是怎么照顾阿曼?又是怎样对待的我的冰儿的?”
父亲又陷入沉默,双手一会握拳,一会又互相交握。他并不知道如何从容的说出自己都觉得牵强的理由,但是又不想放弃,就像曾经不经意辜负了自己的发妻。他恨自己的软弱无能。
“小婿有罪,小婿曾在冰娘灵前发誓,定会照顾好阿曼。只是阿曼似乎不愿与我亲近,我也曾托付大嫂、二嫂,阿曼好歹也是他们的子侄,想来岳父大人也可放心。”
“不必了,我把阿曼带走,这个并不需要向李家交代……”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外公,又转过身温柔地把小人儿抱起来,就这么走了。
只留下那个落寞的,也不敢阻拦地身影……
“珺儿,以后就跟着外公外婆好不好?”
“你真的是娘亲的爹爹吗?”
“是,外公带你去看看你娘亲长大的地方。”
“好!”
……
092京城
京城的春色已然落幕,城门两边杨柳成荫。远近的勾栏瓦子门口飘着各色招牌旗帜,有一些店铺甚至已经挂上了珠帘。热情地吆喝声与大街上来往如织的行人互相映衬,处处透着大赵国的锦绣繁华。
李珺小心翼翼地赶着马车。回程的时候车夫家中有事,被李管事放了回去,所以她临时领了车夫的任务。但要知道这马车里坐的是那旧疾犯了的任渲,所以这一路李珺都赶得心惊胆颤。还好有惊无险,终于进了城门。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笑道:“终于回来了!”
“诶,瞧那是小爷我最喜欢吃的羊肉饼!”平安突然指着左边大喊。
“那就去买点儿?”钟保顺着他道。
平安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嘿嘿,也没那么着急,明个,明儿再说吧。”
突然前面的李管事把缰绳一拉,横着马停了下来,李珺措手不及也来了个急停。马儿被勒得“嘶嘶”叫了几声,还好没有撞到旁边的店铺。
“任爷,您没事吧?”李珺想起车里的病号。
“恩。”车里的人很镇定的回了一声。
还真憋得住,以前估计就要破口大骂了,李珺阿弥陀佛地拜了一下天。
“怎么回事?”平安骑着马同钟保二人立刻往前面去了。
那前面仿佛是遇见了什么人,穿得都是像厢兵营里的统一的制服。两个领头也骑着马,其他的随从都是步行跟在后面。
李管事似乎认识他们,已经和平安、钟保一起下了马,给那将领行礼。
“这是从哪里来?”问话的正是其中一个领头的将领。
李管事恭敬地回道:“回总兵大人,刚从海州回来。”
“哦,听皇上说任小将军做了不少大事啊!”那将领扬着声道。
“不敢,将军不过是听皇命而为之。”
“这番回来算是可以领功了。只是,任将军此刻在何处?怎的说了这么就也没看到人啊?”那将领语气突变。
“这……”李管事望向后面车厢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李珺也下意识地回头瞄了一眼,那里面似乎没什么动静。
“之前听说任小将军受了伤,难道还没有好……”说着他们眼睛都瞟向马车。
李珺被看得很不自在,低下头去。
平安和钟保仿佛很紧张,都不自觉地看着李管事。
“劳烦总兵大人挂念,将军并无大碍。”
“当真无碍,那怎么他放着马不骑,反倒做起马车里面的“小姐”来了?”另一个将领直接质疑。
“你!”平安听出他出言不逊,几乎想站起来质问,但是钟保把他按住了。
“这,长期骑马难免劳累。”李管事依然回答地滴水不漏。
那后面将领的不依不饶,竟然径自下马走到马车边:“长途跋涉也真是辛苦任小将军了,但是,”他突然语气加重“见到了总兵大人竟然不下车拜见,未免也太无礼了吧?”说着抽出利剑直逼帘门。
李珺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闭着眼睛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挡住车门,只感觉一道凛冽的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小子也是无礼的很!”那将领骂道。
突然,车厢门帘自里面掀开半边,一个身影抖抖索索地滚了下来
“大、大人饶命啊!小人在路上赶车赶累了,与人换班在车里休息睡着了,不知道前面的是总兵大人,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出来的竟然是先前说回乡去的车夫,他跪倒在地上,猛向那将领磕头:“小人真的在车上睡着了,不知道前面总兵大人来了啊!”
这一出不仅惊到了那将领,连李珺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任渲呢?!
“你,你……”那总兵大人等人都疑惑万分:“你们家将军呢?!
“哼,难道说你们将军擅自离任?并不是去了那什么海州?那可是欺君之罪!”持剑将领似乎正等着这一刻。
李珺也蒙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病了吗?她明明看到任渲上了车。现下怎么成了车夫?
李管事上前请罪道:“回总兵大人,我们将军刚进城,就急着向皇上问安,现下恐怕已经到宫中了。若是将军回来,老奴必定将总兵大人的关切之意转告。”
“进了宫?!”那将领有些气急败坏。
车夫还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饶命啊!小的睡着了不知总兵大人在面前!饶命啊!”
旁边街道上的行人都跟着小声议论,“这在街上遇见官人不下来就要问罪啊?那倘若那是生了病的呢?”
“这张总兵你不认识?”
“后面有张贵妃撑腰的!”
“皇亲国戚啊!惹不起……”
张贵妃?李珺想起了一个人曾经在云亭寺找舅舅麻烦的那个老太监,外公说过就是在宫里张贵妃面前服侍的。李珺不免又多看了那张总兵两眼。
不知道是不是张总兵听到了人群中的议论,已经不想再与李管事他们多言,冷哼了一声:“岂有此理!”便气愤地驾马离去。
李管事也走回他们近前低声道:“先回将军府再说。”
平安和钟保很有默契地都上了马,就连刚才哀嚎求饶的车夫,也恍若无事地又爬上车来,好心地让李珺回车厢里去休息一会儿,他来赶车。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珺被这场小风波弄晕了。他们知道会有人为难他们?还是说天子脚下果然暗藏风险无数。
没有给李珺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马车就停了。面前威严耸立的便是将军府,平安和钟保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管事在前面正指挥下人们搬运马车上的东西。见李珺一副茫然的样子,向她招招手:“一起进来吧。”
这是一座还算比较新的宅院。正门口家丁都是恭敬谦逊的样子,李管事带着李珺进去的时候,有两个人半躬身让了一下,动作干净利索,余光也没有多瞄。
但是进了大门,李珺却觉察这宅子有些死气沉沉的,门廊上还挂着黑白之物,似乎很早之前办过丧事,黑纱已经有些掉色、白布也已泛黄。
穿过两道圆形拱门,进了内院,一座人高的假山,立在天井中央,两边都是抄手游廊,陈列了各式各样的杂耍兵器,有一个妇人正在擦拭。李珺看得认真,与李管事已经落下了一段距离。
那妇人见他们进来,热情地打招呼:“管事回来了!”
“恩,吴嫂,爷回来了吗?”李管事问。
“少将军几天前回来的,现在并不在府里。”吴嫂说着眼神转到了李珺身上。
李管事于是介绍道:“这是我们路上遇到的朋友,你先带他去客房休息吧。”
“是。”
093打听
李珺三步并两步走到跟前,其实还想回头问李管事一些事情,但是他已经又往外面走了,只得作罢。
那吴嫂顺手把铜盆里的水泼了,手在抹布上擦干,便带着她往后面去了。
在路上,李珺试探地问她:“吴嫂是京城人吗?”
“是,小兄弟问这作甚?”吴嫂答道。
李珺讪笑:“在下不曾来过京城,但是听我们老家人说,我们家有个李姓的远亲也是大户,有人在这京城做大官呢!”
“哦,是来寻亲的?”吴嫂问
李珺点点头:“是,不知道您认不认识,这京里李姓做官的大人?”
吴嫂听了忍不住笑起来:“小兄弟说笑的吧,你问的吴嫂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京城里不说李姓人家不计其数,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晓那些大人物。”
也对,“是在下唐突了。”
李珺失望地收回了刚才想打听的心思。
“这事问咱们管事,将军或许能说出一二来,但是您那远亲叫个什么也不知道吗?空知道个姓怎么找嘛!”
“嗯因是远亲不太记得了。”李珺搪塞道。大伯、父亲的名字她怎么会不记得,但是就算她说了,李家接不接纳她还是一说,还是从长计议吧。
将军府后院,天边的彩云迟迟不愿意消逝。
“日头已经长了呢!”平安叹道。他穿越了大半个将军府才在后院找到正在那训着人的李管事:“管事,爷回来了,喊您去呢!”
正被训斥的众人好似松了一口气。
“好了,大家记住我说的话,少说话,多做事!”李管事最后补充道。“先把老爷的灵堂整理好!”
“是!”大家齐声应答着散了。
“钟保呢?”李管事问。
“说是就在营里不过来了。”平安道。
“好,你也累了,明天回去看家里人,从账房那里领些银两。”李管事嘱咐。
平安乐滋滋地回道:“我知道了,谢谢管事!”
书房的灯只亮了一盏,影影绰绰地照着一个端坐的身影。
“回来了?”里面的人问道。
“是,”李管事将门掩上“京里还好吗?爷见过皇上了?”
任渲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刚才吴嫂跟我说你把那个云谦带进府里来了?”
“对。”李管事点头。
“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他一来就跟吴嫂打听京城李姓做官的人家?”
李管事沉思:“是不是打听家里人。”
“他不是说家里人都没了吗?就一个舅舅也没在海州找到啊!李姓大户、做官的是有那么些,但是没听说哪家是出身杭州府的。”任渲分析道。
“那可能是亲戚呢?”李管事猜测。他先前在徐州府就说还有些认识的人想去找一找来着。”
“就怕是一个幌子。”任渲冷讽道。
“但是,”李管事回忆“在我们进城遇见张家人的时候,似乎并不认识,而且以为他们要对您不敬,云小哥还拦在了马车门前。”
“这有什么,戏都是会演的。”任渲的语气也不那么确定了。“张家如今同谢相一流,本就是看不惯之前皇上推了父亲到边境任统帅,我又给他们捅了一个大娄子。他们早就等着抓本将的把柄。”
“是,三少爷又在豫王面前陪侍,若以后豫王真的登基,张家怕是更要作威作福了,只是那一直跟着我们的人?”李管事问。
“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他们的人?但若不是他们又怎么会这么巧等着我进城门?”
“也是。”李管事点点头。
“不过,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当心一点是最好的。”任渲接着道:“圣上自上次的“朋党之论”之后,已经害怕那些思咄咄逼人的言论了。听了御史谏言,调整改变了官员任职的条件,自后凡朝廷任免的官员必须由太学里选任出来,且邀了好些翰林、御史授课,也就是说会在太学里选拔优秀的生员,通过一定的选拔考试入仕。”
“所以,您上次说的太学新令就是这个?”李管事点点头。
“对,之前听风声,以为只是皇上心血来潮。现在这场“学风”怕是被造大了。”
“那您已经有品级的还要再回去参加考试吗?”李管事问道。
“虽我在军营中年纪尚轻,圣上的意思不去也无妨。但是兴宝恐怕要回去了。”
“回王府里?”李管事问道。
“太学里。”
“哦,那是自然,三少爷毕竟不是正经的皇帝儿,也不免要遵守新令。”李管事道。
任渲也很头疼:“所以王爷和夫人左右为难,就怕太学里人多嘈杂,影响兴宝的学业,且要与众生同考……但是皇命不可违。”
“那是!”李管事感叹“所以才要将军您回来吧?”
任渲轻叹一声:“对了,那姓云的小子还是送出府去吧。在外面,你想怎么照应不要紧,府里马上还要操持丧事。”
“好,老奴知道。”
第二天,李管事不知为何带李珺去了京城有名的雅文轩。这是一间纸墨铺子,刚刚踏进去便有一阵浓浓的纸墨香气袭来,李珺顿时觉得恍如隔世。自己上一回有耐心研墨提笔还是在云水庵吧,不知道珍儿现在怎么样了。
李管事已经径自走向柜台,纸墨使者热情地来询问:“两位这里看看。这可是轩内新进的………”
“管事怎么要买文房四宝?”李珺疑惑地问。
“哦,要送人用的。”李管事解释。
于是,李珺这个摸摸,那个捏捏推荐了雅文轩自制的松烟墨:“此墨质地均匀,用作日常书写最好不过,其他品相再高的用之练字浪费,低的又怕晕染不开。这个还算不错。”
掌柜的在一旁赞道:“公子真是有眼光,我们雅文轩最出名的就是这松烟墨了。”
李珺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李管事正犹豫不定,听了觉得说得还在理。最后,把李珺推荐的纸墨都买了两份。
李珺自告奋勇地帮李管事拿着,出雅文轩大门的时候与几个进来的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个衣衫华丽的贵公子定在门口,转身看着离去的李管事和李珺。
“少爷!怎么了?”身边的小厮问道。
“无事。”贵公子摇着手中的折扇,一脸疑惑。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遂还是优雅地进了雅文轩。
路上,李珺想起昨天的事情,便问李管事:“任爷没事吧?”
李管事抬头,缓缓开口道:“嗯,昨日没来得及同云小哥说,爷没事,其实他早就好了,但是上次除了有鸣凤山那批贼人跟踪埋伏我们以外,爷还发现有人暗藏不露。”
“什么!”李珺惊讶极了。
“所以我们就留了一手,暗中观察了一阵子,发现他们并没有再有动静,便先行回京。谁知刚进城就遇上了挑事儿的,所以才上演了那么一出‘好戏。’”
“也就是说,任爷一直都没有坐我们的马车?”李珺一字一句地问。
李管事点点头。
原来如此,难怪他变得一声不吭,这么好说话呢。
094李家
略停一会,李管事道:“其实今日还要跟云小哥说一件事。”
“什么事情?”李珺洗耳倾听。
“你也瞧见了,这京城里不是那么简单,所以老夫想……你若是愿意,我本家有一侄子,在朱雀门那开了个绸缎铺子,夫妻俩为人都很和善,帮着他们打点些,也不会少了你的吃穿,你看如何?”
这是要让自己去那儿?
送佛送到西,人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李珺心下明白,这样也好,即使花时间打听李家的事情,也得有个落脚的地方。
遂回道:“难为李管事多日的照拂,大恩不言谢,受云谦一拜。”说完就要下跪。
李管事一把扶起她:“不用,云小哥若有什么难处也可以尽管来找老夫。”
“好。”
隔天,李管事就把她带到了所说的那户人家。
主家叫做李志,妇人说是姓刘,看起来很是温婉,李管事把李珺的事儿简单介绍了一下,夫妇俩什么也没多问。
刘氏只命人端了上好的茶水点心:“小官人,莫客气。”
“他叫云谦,你们就称呼他名字吧。今后你们就以叔侄相称吧。”李管事两边询问着。
李珺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李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委屈云侄儿了。”
“没事儿,老爷夫人就唤我作谦儿吧。”李珺落落大方地笑道。
刘氏倒是接了话茬嗔怪道:“云小哥也是,谦儿也好,那现在就是我们自家人了。”
“那是,那是。”李志看来也是老实人,只会站在一旁干笑了几声。
李管事又拿出了昨天在雅文轩买的东西:“长儒要考学了吧?这些是昨日云小哥帮老夫挑的文房四宝,就算提前给长儒的贺礼吧”
李管事口中所喊的长儒,是李家独子,年方十四,说是为了考学如今请了先生在家中恶补“之乎者也”。
李志回道:“哎呀,管事怎么又给他买这些好东西!等会定要叫他出来给您磕头!也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呢!”
“怎么说?是考太学?”李管事问。
“是,太学此番不是扩招了嘛,不仅吸纳京里官家子弟,连各州县平民百姓家中优秀者亦可以入学。所以我们便想让长儒去试一试。”
“恩,年轻人多学一点东西总是没错的。只是长儒年级还小,你们也不用那么太压着他。”
“是,是,管事说得对!”李志道。“不是压着他,我们只得这一个孩子,自然希望他更好一些。”
原来刘氏早年生这长儒时落了病根,再难有孕,因此对这个独子是十分珍爱的。
如今来了李珺与他差不多大,能与其为伴,倒也不错。
如此又说了些话,李管事见大家都认识了,因有事,交代了几句便又匆匆先走了。
李珺随遇而安,就这样在李家安顿下来。本欲隔天就跟着去绸缎铺子帮忙,但是不想见到那李家独子长儒之后便弃了。
李家长儒是一个长得白净瘦弱的少年,比李珺小一岁,个头倒是和她差不多高。对于家中新来的伙伴,李长儒感最为好奇。
拖着李珺陪他一起在书房里说话。因其算术、诗词都比他懂得多些,也乐意指点他两句。他一下子把李珺视为小师傅一般。李志同刘氏自然也很开心,对李珺又客气了几分,不仅不要她去,饮食起居上也照顾得无微不至。
这样相处了几日,倒也融洽。
但是,李珺心中挂念着李家的事情。于是隔日借说去街上看看书铺、练字的拓片,外出去找寻一些线索。李长儒本想同她一块儿去,无奈先生来得早,盯得紧,只能作罢。
待李珺真的出来,才发现京城果然是大赵国最繁华的地方,说书人说得没错。她举目望去,街市上宝马香车来往络绎不绝,满目皆是鎏檐飞瓦。
但是,此刻的她没心思观赏街景、流连店铺里新奇的玩意儿。有了徐州府寻找的经历,她接连几日都先去了京城人最多的茶馆,又买了官报来看。
终于在官报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李茂昆,她记得父亲叫李茂晟,而大伯的名字似乎就是:茂昆。官报上写得大意是吏部联合礼部、国子监为本次太学试做准备。看来大伯在吏部任职。
模糊的印象中大伯李茂昆是不苟言笑十分而高大的样子。不过现下都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就算是看到了怕也认不出来了吧。
父亲李茂晟,不知道是否在京城。
李珺靠着这点儿消息,倒是先打听了到了大伯的府邸。在阖阊门外,那里环境清幽,街道上没有那么多街铺,更干净一些。
李珺在街巷中转了好一会儿,他担心的是若真的找到了,要怎样上门去说呢?
自己可怜的娘亲,远离外公外婆远嫁到遥远的地方,李家人可还记得这么一个人吗?为什么最后外公气到要把自己带走,也不接受父亲的任何东西呢,哪怕是只字片语的信件也不看。
李珺越想越彷徨,突然看到打路边有几人骑马过来,越到近处,她认了出来,竟然正是那进城时拦着他们的张总兵一行。
于是,她立刻躲到树后,还好他们在前面的一户宅院前停了下来,大门口还立着几人正在等候他们。李珺鬼使神差地偷偷挪到了那宅院的墙边上偷听。
“父亲大人!”一个年轻的男子喊道。
“允儿来啦,这是要走吗?”是那总兵的声音。
“对,因为过几天就是太学公试了。孩儿想回书院多温习功课。”那男子回道。
“这么辛苦,那润香丸还有吗?”张总兵问道。
润香丸?李珺的脑袋瞬间收紧了。
“还有两粒,多谢父亲大人关怀。”
“好,老方,去送送少爷。”张总兵大着嗓门关照道。
另外一个老仆得令“哎”了一声。
接着一辆马车突然从李珺藏身的这边角门驶出来,她只得装作走路的样子往旁边路上走去。
还好,那张总兵并没目送那少爷,就径自进了大门。马车很快超过她,到了那年轻男子面前,这是一个穿着蓝白长袍的身影,头上还带着书生冠,看来是太学的学子。
李珺确定自己刚才没有听错,他们所说的确实是“润香丸”,这药丸名字还是外公帮忙起的,因药效很好,所以在杭州府城的名声很好,除了上门医治,舅舅也会定期制作一些在济民药局代卖。药方是招牌,舅舅也不可能外传,那么是京城药铺也恰巧用了这药名?
李珺当下也无心思去找那李家的居所,径自去了这附近的药房,假意想要寻这润香丸。但是却并一家药房售卖此药,只一家店铺掌柜药师说是听说过,不知道是哪位药师所制。
那张总兵父子俩所说的“润香丸”从何而来?
095三舍
天色渐晚,李珺虽然按捺不住想要再去总兵府一探究竟的心思,但是凭着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能不能进去是一回事,那张总兵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善茬。遂还是决定回去在从长计议。
她刚到李府门口,那门突然开了,开门的正是刘氏面前的丫鬟杏儿,她瞧见李珺,喜出望外地往里面喊道:“云少爷回来了!”
原来大家都在等她。
“是迷路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刘氏等人也迎出来。
李珺不好意思极了:“只是在书局看书看晚了,让你们担心了,我……”
“娘,我都饿了。”李长儒替她开脱。
“好好好,你这个馋鬼。”
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碟,李志也回来了,招呼李珺过来坐下。刘氏吩咐厨娘上了菜,一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
李珺顿觉今日与往常的不一样,不敢下箸:“这是?”
李志解释:“今天长儒先生授业结束,过几天长儒就要去参加太学入门试了,所以今日特意犒劳犒劳你们,你平日也陪着他,都辛苦了。”
“原来是这样,”李珺也道:“那怎么没请夫子?长儒都准备好了吗?”
李长儒还是有些心虚的:“先生说家中有事,又说我要是尽力而为,不出差错应该能进外舍的。”
“外舍?”李珺不明白地问道。“难道还有内舍?”
“对啊,一共有三舍。”李长儒介绍道:“原来的太学只有八品以上管家子弟可以参试的,但是今年皇上颁布了新令,凡大赵国的优秀子弟都可以参考。”
“那岂不是要爆满了?”李珺咽下一口菜。
“州县参考是要推荐的。”一旁的李志解释。
“也就是说还是要先参加地方考试。”李珺明白了。
“对啊,不过京城的名额稍松一些。我就是……”李长儒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刘氏夹过来的鸡腿堵住了嘴。
李长儒便不再说话了。
李珺也不追问:“那三舍是什么意思?”
李志反倒放下酒杯回答道:“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外舍为最基本合格生、内舍好之,上舍为最优之,但是一般上舍都是二品以上官员之子及皇家子弟才能进的,除非特优。所以我们无品无职的人家,长儒能考上外舍,就算是祖宗保佑了。”
“云谦哥哥若是也参加,说不定能考进内舍。”李长儒突然道
李珺笑了:“多谢长儒夸赞!”
刘氏也哭笑不得:“不要尽说别人,夫子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没有?”
“知道啦!”李长儒不耐烦地回答。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李珺想总待着这院子里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今日那个张总兵的儿子似乎也是那太学里的,若是能有机会能混到书院里去,说不定能够有机会打探到润香丸的事是怎么回事。
吃完,李志问了一句什么词,李长儒竟然忘得精光,慌忙又回了书房温习。李珺便自告奋勇同他一起,见他如此认真,又问:“进了太学有那么好吗?”
李长儒无奈地瞥嘴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至少进了太学以后,出来一官半职是少不了的,父亲说至少也能到州县去做个县丞什么的。”
“你想当官?”李珺问。
“为什么不想?”李长儒反问,我们家绸缎铺子一季能挣几个钱,一半都要交了朝廷做赋税,还有那巡查的税官需要打点,哪个不要看他们的脸色。”
李珺摇摇头,果然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年郎便已经深谙此道。
“那若是我也想参加这太学试还来得及吗?”李珺试探地问道。
“真的?”李长儒似乎很开心有人与他共患难。但是他放下书本犹豫地说道:“推荐试已经结束了,明天是报名日,再过几天就大考了。你现下正经想参加?”
“恩。”李珺认真的点头。
他又左右看了看掩耳小声地说道:“我娘不让我说,但是你可以去找李大爷帮忙。”
“谁?”李珺听不懂。
“就是那日送你来的李大爷。”李长儒又强调了一遍。
原来刘氏不让说的原因多半也是找了李管事帮忙,果真如此那就好了。
“谢谢,长儒。我明天去问问看。”
“好!”李长儒很开心能帮到她。
既然准备应考,李珺也和李长儒一起看起书来,两人鸡鸣即起,刘氏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只命厨娘不时端了糕点、茶水去,饮食上无有不全。
趁着去街上的空子,李珺让车夫把她送到了将军府。谁知一下来,就看到将军府牌匾、石狮上都挂了很多黑白纱幔。她的心沉了下去,是谁出事了吗?难道是任渲旧疾发作,一命呜呼?
李珺心颤颤地上前问道:“请问府上是为谁办的丧事。”
门房的两人头上也都披麻戴孝面无表情,李珺解释:“小哥可还记得在下吗?之前跟李管事一起从海州回来的。”
还好其中一个冷面想起来,回了话:“我们府里老将军年前在沧州出了事,少爷一直没有回来。现在是补办了生忌的水陆道场。”
“哦,是这样。”李珺这才心安。亲爹去世这么大的事情,亏任渲是个心气硬的,在外面呆了那么久才回来。李珺不免也有些同情起他来。
“不知道李管事在不在?”
“现下不在。”
那怎么办,李珺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进去拜礼,正在左右为难之际,李管事竟然驾着马车从东边大街那边来了。
“云谦?”李管事喊道。
李珺立刻高兴地冲下台阶:“管事。”
“你怎么来了?”李管事跳下马车,他的头上腰上也缠着白布条。
“只是想回来看看,没想到原来任老将军已经身故。你们这些天肯定忙坏了。”
李管事可不是会拐弯抹角的人:“说吧,什么事?”
李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想去参加太学的入门试。”
李管事有些惊讶,“你想去书院读书?大赵国的第一学府——太学。”
“对。”李珺说得有些忐忑,“因为长儒说进了太学出来至少有个出路。”
李管事明白他的意思了:“你还年少,是该为自己的前途想想。”
李珺不敢相信李管事这么快就认同他的想法了:“但是我并没有入门试的推荐信,马上就要开考了。”
“你是真心想要去太学吗?”李管事又问道。
“当然。”李珺让自己回答地斩钉截铁。
“好,你就在李府好好看书吧。老夫会找人帮你送推荐名帖去的。”李管事答道。
麻烦了李管事太多事情,但是自己却无力偿还,李珺下意识地问道:“府上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李管事笑道:“没有,你回去吧。若你以后高中状元,说不得还会与我们将军同朝为官呢。”
李珺不好意思地笑了:“多谢,多谢管事和将军。”
096放榜
第二日,李管事真的信守承诺,送来了推荐信。李氏夫妇虽然惊讶了那么一会儿,但是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件事,道是正好给长儒壮壮胆。
没有给他们再多时间准备,很快便到了考试之日。
时值初夏,天气也有些热了,刘氏贴心地给他们准备了汗巾、纸扇。
太学公试设在考院内,李珺与李长儒同在太虚厅内参考,厅外有一株老槐,生得茂密葱茏,像一丛绿色的大伞般生机盎然。
李珺端坐好,深吸了一口气,同其他生员一起紧张地等待监考的助教公布试题。
终于,一声清脆的锣钵声后,试题公示在最前面的屏布上。众考生都哗然,这题考得竟是关于江河水患的,众生窃窃私语:好冷门的考题。
尽管冷门,大家都不敢耽误太久,很快都沉浸到试题的应答中去了。还有部分实在不知道写些什么的考生,百无聊赖地在那里苦着脸,其中就包括李长儒。
李珺也是一筹莫展,她心道那张家官职不低,最起码子弟也是在内舍,若今日侥幸能进外舍,至少能有门路靠近他吧?
监考台前坐着两位穿着官服的大人,面前除了摆着茶盏,还有一些卷册,可能是在核对考题与考生信息,还有两名监考大人在他们两边巡视。李珺想起那官报上的内容,虽然提到了大伯李茂昆的名字,但是他好像并不在考院之中。看来想要在此处相认的机会也渺茫了。
时间不多,还是答题要紧,李珺敲着脑袋冥思苦想:水患?外公倒是经常提起这话。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与沈拂在宁国县画治水图的经历,正与之相符,心中乾坤一定,手上便挥毫游龙,很快便完成了考卷。
说来也巧,此次试题是祭酒胡大人因为黄河水患所出的题目,他还请来了都水司的秦判官做此次阅卷的评审官,以示公正。
而这秦判官正是当日与江东转运使张雩在宁国县视察水患之人。
等他们阅卷时看到李珺的答卷,不觉就像是看到了那宁国青龙河水患治理的场景。且她文章字迹秀丽工整,直接批了个上等。
放榜之日,李府的小厮在榜下,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李长儒的名字。正灰心丧气地要走,突然听到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地说上舍冒出来的白身,也挤进去看热闹。
那上舍榜上,人们正对着一个名字指指点点。李府小厮好不容易挤进去了,看着那“云谦”二字只觉得很熟,突得想起来,在李府寄住的少爷就唤作这名字,一时不敢相信,又喜出望外。要知道上舍生大部分都是免试的皇亲国戚,要不就是二品以上成绩优异的官家子。这云少爷竟然凭着一届白身入榜,如何不叫那榜下众人嫉妒。
待回到家门口看到送喜报的差官,才知道竟然是真的!
李氏夫妇原本以为是自家的长儒得中太学,正欣喜不已,哪知是云谦的喜报,不免心中有些不快。只听那差官说是得入上舍,夫妇二人才又知道怠慢了贵客,能让李管事如此嘱托寄住在此,又能够以己之力轻松考进上舍之人那不是奇才吗?
放着这么一个神童在家还请先生,不由捶胸顿足,没有早些让他指点长儒。
李长儒同刘氏他们一样惊呆,但又不知道哪里来的自豪感:“云谦哥哥果然厉害!”对其的崇拜之情已经抵掉了自己没有考中的失望。
得知自己考中上舍的李珺并没有那么开心。她也去偷看了榜单,打听到那张家公子似乎叫做张允的,真的在内舍榜单之中,她懊恼没直接进了内舍,才是万事俱备。
但是,当李长儒告诉她,上舍可以束脩全免、食宿全包时,她又觉得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这些都给自己省了一笔,要不还得找李家、或者李管事借。
原来有的时候自己努力一把,事情就能做成,这自然又是李珺后来的感慨了。
夏至,京城,倾盆大雨。
这是李珺离开杭州府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告别了李家人,不同于第一次离家的感觉,李珺的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坚毅的地方。
车夫“吁~~”的一声叫停马车,她掀开帘子,自己拎着简便的一个箱笼,穿过豆大的雨幕,疾步冲到漆红的大门前。尚未顾及半湿的的衣衫,正要举手叩响门环,门却自己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石竹纹锦衣,一个表情严肃的少年,目光诧异地盯着她。他身后还有两个小厮,一个拿着油布伞,一个刚把大门拉开。
开门的小厮探出头来问李珺:“公子找谁?”
李珺一下窘了愣在那不知道说什么:“这里是太学书院吗?”
小厮回道:“哦,入内外舍的大门在那一边。”
雨太大,另一个小厮帮少年搬了一些东西到另外一辆马车上。
李珺感觉也有雨水从额头上淌下来:“不好意思,在下是来上舍报名的。”有点冷,她忍不住打了一个颤。
那小厮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上舍?公子的报名帖呢!”
“在这里。”李珺递过去。
说话间,锦衣少年略看了一下雨,就走了出去准备上马车,可怜撑伞的小厮跟在后面追,“三爷,雨这么大,要不等会吧……。”
声音淹没在雨里。
这边,开门的小厮看了帖子,这才把门大开让李珺进去。另有人引了李珺去见监丞胡大人那里。胡大人留着短须,穿着祭酒的官服。看了李珺的帖子问道:“你就是那个考到上舍的子弟啊?”
李珺给胡大人行了大礼应道:“小生云谦。”
胡大人嘱咐道:“无需多礼。明日就开始授课了,你有什么问题就找助教夫子吧,但这太学不比普通书院,你自当小心为好。”
李珺又鞠了一躬:“学生谨记。”
而后,胡大人让小厮带李珺去库房领一应物品。
因为内堂尚在授课,他们只是从侧廊悄悄穿过,里面夫子清朗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李珺的注意力。
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隔着红棱纸窗,根本看不清学堂里面的情景。李珺收回目光,怏怏作罢。
097入学
李珺的斋舍在上舍西苑,舍内不仅雅致干净的很,而且浴圊齐全。这倒省了她的很多担忧。
“公子!”突然外间走廊有人喊着。
“是哪位?”李珺从里面开了门,外面雨已渐止。
只见门口一个小童捧了好些衣裳清脆地回道:“相公,您的监生服还未领。”
“哦,有劳了。”李珺接过。太学真不愧是大赵国第一学府,果真是衣食无忧呢。
监生服衬里的是白色交领衫,外头还有一件蓝色对襟罩衫。刚才淋了些雨,此刻正好换了,李珺把头发束紧,带上监生头冠,上下换了一遭,此番倒真像是个太学生了。
但是话说回来,这已经进来了这半日,怎么斋舍里这么安静?也没瞧见同舍之人。李珺隐隐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时辰?
“当,当……”外面传来了钟鸣声,李珺循声出门,不过刚出了斋舍的院子,在路口的大钟旁又遇见刚才的小童。
“请问,发生什么事吗?为什么要敲钟?”李珺喊道。
小童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对着李珺很有礼貌地回道:“回公子,这是散课的钟声。”
“哦,难道说已经上课了?”李珺暗道不妙,果真是自己来晚了。
“是已经散课了。”小童又重复。
“是,是。”李珺莞尔,想起走的时候刘氏硬塞给自己的几个小银裸子,让她带着说不定能用上。此刻赏了这进了上舍第一个帮她的小童倒不错。
于是李珺从锦袋里掏出一颗递给他:“多谢,在下今日入学所以不懂,小兄弟叫什么?”
谁知,那小童却并不去接:“公子客气了,小的叫做不易,是这儿的书童。”
“哦,这银裸子你拿着吧,也没什么答谢你的,说不得以后还有事要请教你。”李珺把手又往前伸了伸笑道。
那不易见她真诚,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李珺又念叨:“不易,你小孩家的怎么起这么一个名字,倒像是庙里的小沙弥。”
不易很乖巧,笑了笑也不解释。
“对了,今日除了在下,还有新入学的学生来吗?”李珺又问。
不易摇摇头:“小的不知,应该有吧,外舍和内舍很多,咱们上舍大部分都是之前就在学的公子们。”
“哦,是这样。”李珺应着。她今日先去了任渲府上道谢,但是等了半天李管事和任渲也没有回来,再往这里赶时又下着大雨,路上就耽搁了。
“那斋舍是两人一间的吗?”李珺住的那间斋舍之中有两张床铺,但是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是的,但是有一些上舍的少爷虽然分了斋舍,却不住,也有一些只是挂名在上舍,连学里也不常来的。”
还有这样的事情?李珺恍然。
“那么在下那一间里住的是哪一位监生,不易可知道?”李珺问的正是自己的那间。
“西苑第六间?那里一直挂了一位少爷的名字。但是不易没怎么瞧见他住过。”
“这样。”那就是自己基本上可以一人独享了?李珺暗自开心。
“现在膳堂应该放饭了,公子您可以去先去用饭。”不易好心地朝东南边指着道。
“好,那我去瞧瞧。”李珺感激着。
果然,散学的钟声刚落一会儿,往斋舍这边走动的人逐渐多起来。这么些穿着同样服制的人走在一起,煞是好看。李珺行走其间,不时偷瞄着旁边说笑的监生们,总觉得自己有些怪怪的。
突然后面一个身影倒过来,李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已经被撞得靠在了扶廊上,新穿的监服上也扶廊上的湿雨沾了很多斑驳的污渍。
“呀,你瞧瞧!”一个男声带着笑声喊着:“本公子说的不对吗,竟然推我?瞧把人都给撞了。这位兄台,你没事吧?”
这后半句应该是询问李珺的。李珺知道自己此刻表情想必是填满愠色,但是抬头看到这男子的脸时还是愣了一下,好俊朗的五官,白皙的脸上正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此刻还伸了一只手伸过来似要扶她。
“你没事吧?”那男子又问。
“啊!”李珺尴尬的回过神来,“恩,没事。”
她扶着廊柱站好,用手拧着拧那衣摆湿了的地方。
男子旁边还站着另外一位监生,怀着歉意望向她:“刚才失礼了。”
“无事,无事。”李珺又摆摆手。
那咪咪笑的男子朝同伴怪道:“把人家这衣裳都弄脏了,才道歉?”
那男子倒是一脸正气地反问他,“谁让你整日里没个正形,说话也不好好说。”
眯眯笑又朝李珺看过来问道:“不过……你穿的是上舍服制,怎么没瞧过你?”
“在下今日刚到。”李珺回答。
“上舍?你,你莫不是那个云谦吧?”男子吃惊地问道。
李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衫,难道衣服上绣了名字?没有啊。于是好奇地问:“两位怎么知道在下的名讳?”
咪咪笑拍着她的肩膀道:“因为除了你,其他入了上舍的新生都是原来内外舍的生员,大都是熟脸。且他们上午就已经入学了。”
而后他又介绍道:“他叫张允,也是上舍新生。在下高士林,是上舍的斋长。”
“什么?公子叫张允?”李珺看向另外那男子,那身形、面孔确实很像那日在张府门口看到的的太学生,他打听的名字也是叫做张允,但是她明明记得他是入了内舍啊!
“张允,你何时这么这样有名气了?”那高士林笑道。
那张允也很奇怪:“云公子认识在下?”
李珺惊觉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只是以前听闻过张兄之名,冒昧地问一句,张兄不是在内舍吗?”
谁知,那张允一听此言,脸色却变了。
李珺不免有些尴尬。
“他是后补进上舍的。”高士林替他解释,说着还朝李珺谄媚地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李珺心中暗道,此番倒是瞌睡就送来了枕头般的好事,竟然误打误撞与那张家人一同进了上舍。
因此李珺毕恭毕敬地向二人行了一个礼:“在下云谦,两位师兄有礼了。”
098宴席
那高士林一点儿也不认生,把另一只手直接搭到了李珺的肩膀上:“不打不相识,不撞不知道,如此甚好,省得本斋长再去斋舍请你,走吧!”
李珺一头雾水:“去哪里?”
“啊,集贤楼!”高士林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前面去了。
一路上,张允还是沉默着不怎么开口,李珺有些忐忑,莫不是刚来就把人家给得罪了。还好那高士林热情地很,向李珺介绍了好些太学的奇闻异事:太学膳堂最有名的便是太学馒头……
最后又说了那张允的几件糗事,张允气不过怼了几句,气氛才终于好了些。
原来,今日高士林为上舍准备了欢迎酒会,就在在太学院外的集贤楼上。刚出太学角门,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集”字的大招牌,楼内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待到了那里,李珺再次惊叹:这集贤楼大到招牌,小到摆件都装饰得很雅致,包括那端酒上菜小厮都是眉清目秀。
高士林得意地介绍:“你们两个幸运儿,集庆楼的位子本公子月前就订了。要不,今天你们可就得像内外舍他们一样找其他地方去了。”
李珺含笑致谢。
到了二楼,同李珺想象的群贤毕至的场面又相差甚远,来的生员统共也就十几个。几张酒桌上,小厮们来来往往已经摆下了酒菜。
高士林似乎不以为然:“来来来,内舍新生员到啦!”
“哟,这个小个子是新来的?”喊的似乎是老生都热烈欢呼着,还有一个恐怕已经喝了两杯,站到凳子上拍着手。
李珺并张允都向大家拱手见礼,三人最后在中间的那桌上落了坐。
“内舍生这么少?”李珺好奇地问。
高士林鬼魅地一笑:“当然不是,不过也确实不多哦。”
张允冷哼道:“欢迎尔等小民,总有些姿态高的恐怕是不屑于参加吧。”
高士林喝了一口酒咂咂嘴巴,摇着手指头道:“张允兄,不要有这么厌世的情绪嘛,你的师兄们难免府中有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张允听着,嗤了一声,自顾自饮了一杯。
“张兄。”旁边有人过来向他敬酒。
张允立刻起身与此人寒暄。
有认识的人真好,不若自己举目无亲。李珺轻叹了一声,转而研究起桌上那些时兴的菜来,饶有滋味地尝了几口。
“张允原来是内舍生。”高士林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所以我们都算熟识。”
“哦。”
“不过,小小谦啊,你怎么光吃菜不喝酒呢?”
小小谦?李珺眉头一挑。高士林朝她眨着眼睛:“这样叫着更亲切。”
李珺尴尬地笑笑:“在下不胜酒力。”
“那可不行!今日就是为你们开的宴席,必须喝!”高士林说着端起酒杯朝她努努嘴。
李珺无法,只得端起酒杯小小地抿了一口。这同果酒果然是不一样的,她只觉得喉咙里像火烧了一半,一直呛到了鼻腔里,想吐出来又怕失了礼数,只得用袖口掩着嘴巴,小声地咳着。
高士林见状拍着她安慰地笑道:“多喝几口就好了!”
周围很快就喝成了一片,高士林也端着酒壶杀入了其中。
不一会儿,自楼下还传来一阵莺莺细语之声,几位穿着艳丽的女子,迈着轻盈的妖妖娆娆地进来了,一阵脂粉香气随之弥漫。
众生员的热情似乎瞬间被点燃了:“宜奴来了。”
为首的女子最是风情万种,眉眼带笑,李珺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立刻以袖挡面只露出两只眼睛偷瞄着那些女子。
高士林端着酒杯径自走了过去,直接嬉笑着搂着那女子的腰,高举着酒杯朝众生道:“下面就请奉花坊的宜奴姑娘给我们来一曲怎么样!”
“好!”大家欢呼着。
奉花坊?原来是妓子,李珺胆子大了些,落了袖子继续打量:那宜奴姑娘长得确实很漂亮,就是妆容浓了一些。只见她翩翩地走到了琴案后面,提起玉指便落了琴音,声声有力,铮铮悠扬,这琴艺也算是不错了。
另有几个妓子也被招呼着坐到了酒桌中间去。
高士林见李珺听琴听得认真,逗笑道:“小小谦倒是雅兴,喜欢听曲儿?不会是看上宜奴姑娘了吧?”
他故意扬高了尾音,引得那宜奴姑娘也抬头瞧了他们一眼。
李珺立刻羞得红了脸。高士林却似恶作剧般笑得更开心了,待那宜奴姑娘奏完,竟然还把她拉到了面前介绍道:“这位就是今年新考入我们上舍的云谦公子。”
宜奴姑娘缓缓欠身道:“云公子有礼。”
李珺不得不也站起来,也向她鞠躬还礼:“姑娘客气了。”
“哈哈,来来,给云公子倒酒!”
“不要了!”李珺想到刚才的酒味就难受。
“你瞧瞧你,酒未喝人先醉了,这脸红得倒像是抹了胭脂,比宜奴姑娘还要俊俏几分。”高士林用手指着李珺的的脸,嘻笑着说。
李珺迅速撇开,用袖子挡着脸起身道:“高兄,高兄说笑了,在下有些头晕,不胜酒力,就先回去了,失礼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
“哎!……”只留下后面愕然失笑的高士林:“这宴席还没结束……”
倒是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宜奴,善解人意倒了酒敬道:“公子,这云公子也是个妙人儿,还是奴家同您喝吧!”
“好,好,他不喝我们喝……”
另一边,李珺一走出集贤楼的大门就后悔了。这样跑出来是不是太不合群了?还没跟那张允说上几句话。今日本是个套话的好时机呢!但是她又怕自己再喝就真要醉了,那岂不是更不妙?这样想着她的心又稍微平复了一些。回头望了望那背后灯影幢幢的酒楼,头还真有些晕。
她摸索着回到斋舍,天已经黑透了,内舍大院里冷冷清清的。看来那小童不易说得没错,上舍里大概除了今日里去喝酒的,大部分根本不住在这学里吧。那倒也不错,独享一间斋舍,岂不美哉?明日再想办法接近那张允吧,李珺胡乱想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099议会
晨钟敲送着初夏的凉风,轻柔、舒畅,吹得斋舍廊下天色渐亮。青灰色的石砖缝里,还盛着几滴莹绿的露水。
李珺推开斋舍门,外面空无一人,看来大家都还没有醒。她正不知往何处去,对面斋舍门也“吱呀”一声开了。
“云谦?”
李珺回头看去,竟然是张允。
“张兄早!”她恭敬地回道。
“小小谦!睡得好吗?”他后面一个人也打着呵欠跟出来,胸前的衣领还敞着。不是高士林还是哪个?
李珺别过头去:“高兄早,原来两位住一间?”
“那倒不是,不过昨日张允喝得太醉,本公子只好勉为其难,在一旁照顾他到天明啊!”高士林慵懒地回道。
张允无奈:“到底是谁喝得酩酊大醉?”高士林装作未听到,哈哈笑了两声。
张允又同李珺解释道:“这间是他的斋舍,我的在那一间。”他手指着旁边一间。
“哦,原来如此。”李珺莞尔。
早膳过后,李珺跟着二人一同进了一间唤作学兴斋的学堂,这里面的只摆了好些蒲垫,却没有书案。三三两地已经坐了好些生员,其中便有他们熟识之人,挥手同他们打招呼。
“就在这儿听课?”李珺疑惑地问。
“小傻儿!这里并不是学堂。”高士林笑道。
“那我们来做什么?”
“今日要开议会。我们平时上课并不在这里。”张允接道。
“难怪小允内舍的同窗们也都过来了。”高士林摸着下巴嬉笑。
“什么是开议会?”李珺还是不解。
“但凡太学有大典都会集众生,开议会宣之,上舍、内舍会在一起,外舍生员太多会另外议会。”高士林耐心地解释。
“原来如此。”李珺点点头。
果然,随后,监生们便陆陆续续地涌入斋内,要不是李珺他们来得早,恐怕都要没地方坐了。人一多,斋内不免也热得慌,大家都拿着折扇不停地扇着。
“安静!”一位夫子模样的老者在前面喊道。
“这是梅夫子。”高士林介绍。“严厉著称!”
果然,梅夫子一声令下,众生都正襟危坐。
斋堂前厅连接廊道的地方突然迎了几人进来。走在最中间的是是祭酒胡大人旁边有两位少年,都没有穿监生服。前面的那个瞧着身材羸弱,乍一进来见到斋堂里有这么多人,还有些怯懦。
后面的少年年纪稍长一些,行为举止倒也落落大方。好像正是昨日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的那位贵公子。
两位少年似乎都是什么贵人,连那梅夫子见了也是恭敬有礼地让到了主座。
“他们是什么人?是兄弟俩吗?”李珺问。
“那你就要问他了。”高士林调皮地指了指张允。
“与我何干?”张允听了有些不自然地回绝,有些逃避似的看起自己带来的书册。
高士林也不恼,低声向李珺介绍:“那位穿着金丝镶边袍子的就是当今圣上唯一的皇子,豫王殿下。其母是圣上最为宠爱的张贵妃,也是张允家的姑母。”
“豫王?张兄的姑母?”李珺忍着心中的惊讶,莫不就是那张贵妃?还有,之前她也曾听到些圣上子嗣不丰的传闻,竟然只有一位皇子?
“那旁边那位呢?”李珺又问。
“那位是齐王府的三少赵兴宝。圣上子嗣少,他从小就被皇上点了带了在宫里养的,也可以算作“皇帝儿”吧。”
这次张允却突然插嘴了:“不要净说别人,你妹妹不也是“皇后女”?”那语气中还夹杂了些许取笑的成分。
李珺瞠目结舌:果然上舍都是卧虎藏龙,各个家世深厚啊!
“那他们也在太学里上学吗?”
高士林在她面前轻轻摇摇手指:“豫王是决计不会的,因为他一直体弱多病,必须在宫中太医们时刻守着,而赵兴宝之前一直都在,今年不知道为何又被招回到了宫里,只是皇上颁了太学新策,应该是要出来了。
“进去也是为了陪豫王殿下。”张允道。
“你自然是最了解的。”高士林嬉笑。
两人话音刚落,祭酒胡大人也站了起来,梅夫子又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各位监生们,今日算是我朝太学最兴旺的日子。圣上颁下新令,恩泽天下。芸芸众生,能入我门者皆是大赵国中一等一的子弟。所以本教希望尔等珍惜现在的机会,少小勤学,为君为国建功立业。遍数我朝朱紫衣,尽是科举士子。所以想要参加天子试,先学好天下文章,要想学好文章,就要先学好太学规矩……”
胡大人说着略停了一会儿,“今日豫王殿下也一同前来,代表圣上参与我们的入学礼。”似乎就要把豫王请上来,但是豫王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摇摇手不肯上去。胡大人只得作罢。
“下面,就请我们的执事学正来给大家讲一下我们太学的学法考制。”胡大人说完,旁边留着长须的梅夫子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本很厚的卷册,宣读道:“各位监生,老夫是太学的执事学正梅泗阳,这位是执事学录易明夫子。”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位稍微年轻一些、胖一些的先生,也穿着朱红色的官袍。
“太学学院有三等,外舍、内舍、上舍。每舍学制及考制都不一样:外舍学制为三年,每年公试一次。参考平时行艺,学优者递进到内舍;内舍学制为两年,公试也是每年一次,但是每半年会有一次私试,公私试皆优者,参考平时行艺,递进到上舍;上舍学制为一年,公试也是每年一次,但是每月都会有一次私试,公私试皆优者,参考平时行艺在结业时,直接授予官职。另外不管是是上、内、外舍生只要在公试中达到一定的水平也有破格授予官职的机会,每年的春闱科举试,也可以酌情参加。”
这一番话还没结束,下面已经议论纷纷。“内舍的张允就是此次递补到上舍的监生吧?”有前面的人小声讨论。
“诶哟,人家可是姓张的,宫里的贵妃就是他的姑母。榜上都无名,也能挤进去。”另一个人不屑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那我们无依无靠的不是一辈子出不了头?”
“不过,二位,看过张生的答卷吗?你们确定自己考得好?递补也有公告的,你们没看到吗?”高士林冷不丁从后面把头伸到两人中间说道。
100学堂
两位监生也是图一时口舌之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都转过来打招呼,谁知看到张允冷眉相对,又吓得不敢言语。
李珺却正想着另一个问题:“公试”大家都一样,跟这入门试应该也差不多。但这“私试”是什么?
“高兄……”她正欲再问高士林,一转头突然见他旁边不知道何时又多了一人。
看起来同高士林差不多大,但却没有穿监生服制,普普通通的一件深色兽纹罗衫,却叫人不敢轻视于他。高士林本就长得生得一副好面孔,此人与他相比却是另一种不同的俊美之姿,还带着一丝轻严的文雅之气。
这么完美的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着真是一种享受呢!
“今日倒是都来齐了。”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那男子笑着道。
这声音、样貌?李珺心中一惊,脑中突然闪现回了米家那有书楼里,这男子莫不是那日在楼下看书之人?
她愣了一会儿,高士林似看到了她道:“小小谦,刚才问什么?”
李珺顿觉他们目光都往她这边看来,慌忙低下头去,随口回道:“啊,私试是什么?”
“这个啊,你听!”高士林朝前面指着。
堂前,执事学录易大人正道:“公试每年的考学官由圣上钦点,而私试则由学院夫子自拟试题。”
“私试易过,公试可不会那么简单哦……”又有生员议论纷纷。
“但是!”易大人突然提高音量,“各舍平时的的行艺也是很重要的,若考试为一优一平者,行艺优则为优,各舍斋长负责记录供夫子们考核之用。”
“原来是这样。”李珺恍然回头,刚刚坐在与高士林旁边的男子已经走了。
“刚才那位是谁?”李珺问。
“哦,是问德丞吗?”高士林笑道。
“那位也是上舍生?”李珺问
“本来是,但此刻已经不是了。”
“不是?”李珺还是没听懂。
那高士林已经介绍起来:“德丞乃信王世子!”
也是皇室权贵子弟,李珺暗叹。
“那这位世子上面难道还有一位长兄?”
“你怎么知道?”高士林奇怪地看着她。
李珺转着眼珠不知道怎么回答。
高士林笑着问:“你是不是听别人说的?”
“嗯嗯。”李珺随口应承。
“德丞确实还有一位长兄,但是年幼时就没了,他也算是信王府的独苗了,所以长兄去世时就立了世子。”
“哦!”难怪叫二爷,李珺暗自思量。
高士林又小声提醒,“背后可别随便议论,这里人多,小心隔墙有耳啊!”
李珺点点头:“多谢高兄提点。”
堂前祭酒胡大人又补充了几句,大典终于结束,众生便都陆续散了。
但是前面本来陪着豫王的赵兴宝却并未走,同梅夫子站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些什么,一会儿高士林也被他们喊去了,李珺便跟着张允先行离去。
路上她想起刚才人家说张允的话,好奇地问道:“张兄,那贵妃娘娘真的是你姑母?那你应该同豫王也很熟吧?”
谁知听了这话,张允却又似生气了一般,只道:“我是自己的考进上舍的!与谁是我姑母不重要!”
李珺自知触到了他的棱角,立刻拱手致歉:“张兄莫怪,在下不是怀疑这个。”
“那你是何意?”张允冲冲地反问。
“只是好奇你为何没有前去同豫王殿下打招呼,反倒是那齐王之子陪着来的。”
“他们本就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熟识。”张允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们总计挂着我算什么。”
李珺怕再问下又要惹恼他,遂只得怏怏地收了口。
学堂里来上课之人确实比昨日喝酒的多了很多。堂前坐着一位夫子,瞧着年纪不是很大,穿了件藏青色的长袍衬得精神朗朗。
“今日是叶夫子的课?”旁边的生员窃窃私语,
“同易夫子换了吧?他要参加大典。”
“是了,是了。”
……
“诸位监生!在下便是咱们上舍的经史、书学授业夫子叶海川!”叶夫子也正式介绍着。
“这两日似乎多了几张新面孔。”他的目光扫过李珺、张允这里。
“来了来了!”突然,旁边又有人朝门口喊道。
只见高士林领着那赵兴宝一起走了进来,先同叶夫子见了礼后,两人也都在落了座。
高士林恰巧坐在李珺的后面,朝她眨了眨眼。
但是监生们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赵兴宝的身上,议论之声并没有停止。
“他怎么又回来了?”
“不是颁了新令,他又不是真的皇子,自然要回来。”
叶夫子已经拿起书卷,目光炯炯地扫到正在窃窃私语的学生们,大家立刻吓得低了头。
“那么学堂之设,在我朝非常重视,何也?”
李珺装作没看见高士林的挤眉弄眼,同其他人一样都低下了。
“可有解?”叶夫子继续询问着。
“呀”李珺突然跳了起来,不知道是什么跳到她的鞋面上,待看清楚了才发现是后面高士林抛过来的蛐蛐。
李珺最害怕这些虫子,但是她站起来这才发现,包括叶夫子所有人都望向了她,这个该死的高士林!这可怎么么办才好,难道解释因为怕一只小虫子……她叫苦不迭。
“你要作答吗?”叶夫子问。
“额,学生想到一二,请师傅指点,”李珺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略想了下说道:“要想国富民强,陶铸国民其质是关键,乃至于国民所思、所想;造就人才是策略,上至天文史说,下至点数算术……所以才更需广设学堂,尊师重道。”
“继续说。”夫子饶有兴趣。
“这样各行学有所成之人才,才能带动整个国运之发展。”李珺说完瞄了一眼叶夫子。
他点点头,笑道:“说得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李珺拱手说道:“学生云谦。”
“云谦?”
“哎呀,这白身确实有些口才。”不知道谁小声地说了一句。
叶夫子旋即知道了她是谁,招手示意她坐下。而后他又回到堂前,把当前的国运及形势分析了一下。
李珺这才松了一口气,下学之后定要去找那高士林算账,只是怎么觉得好似一直有一个目光盯着自己,似乎便是那同高士林一同进来的赵兴宝。
但是她回转头去,他又看向了别处,难道是自己看错了?李珺疑惑。
“今日便以此题作答吧!”叶夫子布置每人写一篇大学之道。李珺刚才不过是顺口瞎说了几句,现下要真的论述开来,不免也有些头疼。
101玩意儿
待李珺想了半日,早已经下课。环顾四周,众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高士林自然是不在了。还好,张允还认真地坐在那里,心无旁骛地写着什么。
“张兄!你还在生气?”李珺厚着脸皮过去。
“没有。”张允只瞟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
李珺看了一眼他的卷纸,若行云流水一般地小楷:“呵,好字!”
“无需恭维在下。”张允依然语气硬邦邦,但是表情稍微缓和了些。
有的时候还是要学一学那些死皮赖脸的手法才好,李珺又道:“哪里是恭维,不过张兄写得这样快,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呢。”
“你回答夫子的话时可不是一头雾水。”张允的话不知是夸是讽。
难怪高士林说他带刺的,无意说了那么一句,记到现在。
李珺只得尴尬地朝他笑笑,他似乎对任何人都防备很深,这样是问不出什么来的。看来万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回到斋舍时,庭院中有人哼着小曲,光着膀子在井口冲凉。李珺吓得掩面绕道墙边而过。快到廊下时,却闻见一阵香气扑鼻而来。
她一抬头,竟是高士林,他已经换了一身华服,正笑嘻嘻地端着一个白瓷碟子走到门口。这斋舍里恐怕就属他最“花”了。
“小小谦!过来,到我房里来玩。”高士林邀请道。
他手中的碟子上摆着红绿相间的点心,噫,煞是好看!
“高兄。”李珺自然没有再提起白日里他的恶作剧,规矩地打了招呼,正要推辞。突然看到高士林那房门口还站着一人。正是赵兴宝,他带着审视地目光看着她,着实让李珺浑身不自在。
“不了,不了!”李珺摆摆手。
“走啊!这么也没事可做啊!”高士林硬拉着她,“宝宝,来帮我拿点心!”
宝宝?!李珺以为自己听错了,屋子里那赵兴宝一听到这个称呼,也一个踉跄,手扶着门框,眼中似要喷火、口中似要吐出血来。
李珺暗笑,原来少年郎也只是少年郎而已,那就去会一会吧。
“昨日欢迎小小谦,今天就欢迎宝宝归来。”高士林拖着二人坐到塌上。
“不要再喊我宝宝了,行不行!”赵兴宝抗议道,一边说着一边还偷瞄李珺。
哪知道高士林偏不肯,捏着赵兴宝的脸,笑道:“为兄的喊你宝宝怎么了?”
不过,他似乎也发现赵兴宝很在意李珺的目光,便又转而搭着李珺的肩膀道:“怎么样,我们上舍的新生长得很标致吧?”
这是又开始拿她说笑了?李珺赶紧拱手让开:“不敢、不敢,在下云谦,见过赵兄。”
赵兴宝含糊地“嗯嗯”了两声,就算是认识了。
而后,高士林竟然又变出了好些菜肴,布满了一桌,真的在斋舍内摆起了筵席。
但是这一回李珺可不敢再喝酒了,只少少地吃了几口菜。那赵兴宝似也不喜饮酒,高士林顿时觉得有些扫兴。
“不要这么拘束嘛!”他喊道,“对了,你多大啊?”高士林问李珺。
李珺一时被问住了:“年方十五。”
“那你喊他刚才称呼赵兄?他也才十五。”高士林笑道。
“你是几月生人?”赵兴宝突然主动问李珺。
“八月,还未”李珺正想说还未及笄,还好收住了“还未到生辰。”
“我是三月的,我比你大!”赵兴宝开心地说道。
这也有什么好乐的?李珺忍住笑意,认真地俯首道:“赵兄好!”
高士林也摇摇头,赵兴宝却因此接纳了李珺,面上也似好看了些。
“你在家中有兄弟姐妹吗?”赵兴宝又问。
“没有。”李珺没想到他还会关心她的私事。
“那你是独子?”
独女和独子没差别,李珺点点头:“算是吧。”
高士林托着腮,一边吃点心,一边无奈地看着两个娃娃对话。
“那你一定很孤独?”李珺没想到赵兴宝会说这样的话。
“额,也还好,还好。”是不是要感谢一下这个善解人意的少爷?
“你们能不能聊点有趣的话题。”高士林抗议道。
“那我们玩点什么吧?”赵兴宝妥协。
玩?李珺这才欣赏了一下高士林的房间,不见寻常监生喜欢镶字裱画的故作风雅,倒是摆很着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这是什么?”李珺顺手拿起一件挂在屏风上类似人偶的纸片问他。
他慵懒的侧过身来说:“这是皮影,想玩吗?”
李珺觉得稀奇:“这个要怎么玩?”
赵兴宝主动跳下塌:“我会,我来准备。”
高士林也喊了小厮进来,一起把屏风抬到屋子中央,又把李珺按着坐在屏前的凳子上。
不知道是谁轻咳了两声,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场奇妙的影乐就这样开始了:
荧荧的烛火在屏风上洒下微黄的暖色,竟然还吹响了萧,一只怯怯小小的身影投在屏风上,这是一位美丽的姑娘。不知道是谁唱起了韵味小调:
“天回明月挂西楼,遥夜无人星火流,
绿草凄清磐石下,更添萧风别样愁。
我那心宜的男子,年年灯会你都点着我最喜欢的鲤鱼灯,
今年为何不再出现?”
另一边,悄悄映出一位倜傥的公子,仰头仿佛在听,在想,在看。
“圆圆月下千盏灯,灼灼灯中月一轮。
年年月色灯光下,满是观灯赏月人。
前面亭上的姑娘,你在等谁?为何不与众人一起观灯?”
屏上弯弯一轮月儿挂着,女子的手遥指着那月道:
“人人赏灯怎知月色冷,我观与否又怎样。”
“年光有限,风月无边,何谓辜负自己的华年。”
倜傥的公子又悄悄走近了一些:
“你怎知我辜负了华年,你怎知我心中只有风月
“月光虽好,那广寒门前却只有嫦娥一人,
还不是一一娓娓满心凄清。”
“那么你真的是这样想吗?纵然心中留恋,也无人怜惜无人眷,
所以且看那月光照下亭边人,
跟我走吧,再看那城内夜绽花千树,繁景如画。”
女子似乎心动,但又甩手拒绝:
“无需再说,无需再说。”
倜傥的公子依然执着:
“跟我走吧,还听那一曲春白雪,笛箫悠悠。”
“最是回头时,才知晓良人正在灯火阑珊处。”
……
李珺沉浸在这唯美的画面和幽婉的萧声里,只忘了身在何处。
102塔草
赵兴宝自此也不怎么进宫去了,每日学里也同其他监生一般,不论学业如何,独爱一门书法,张允说那叫天子读书法。
高士林更加怪异,有好几次都见他睡着了,但是夫子布置的题目,他回回都做得出来,甚至比很多监生的答案还要让夫子们满意,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假睡。
张允呢,则是十足的拼命三郎,回斋舍的时间都很少,要么就是在学馆,要么就是在去学馆的路上。
李珺好几次想找机会接近,他都忙得没有时间回答。
某日午后,李珺寻思回学馆碰碰运气,老远就瞧见馆中端坐着一人。她暗道,不会真的是张允吧?但是待走过去,看到侧脸才认出来是赵兴宝。
他大中午的在那里做什么?李珺悄悄走了过去想看个究竟,刚走到他后面,赵兴宝似觉察了突然一回头,李珺倒吸一口冷气,把自己先吓了一跳。
赵兴宝鄙视地看着她:“这胆子还真是小,哪里像个男儿。”
李珺瞧着他眉目里傲慢的气息,又像恢复了那天初来时的模样,但是还好语气里还有一丝熟悉感在,遂并不那么在意,只是张口辩解:“哪有!”
“你不是还怕蛐蛐?”
这说的是前几日课上被那蛐蛐吓得当众大叫的事,同现在一惊一乍倒坐实了。李珺自知理亏,不再与他多辩。
“赵兄在做什么?”
“玩而已。”赵兴宝似乎百无聊赖。
他面前摆着文房四宝,和一本有些旧了的字帖。桌案上已经写了半幅,笔致很是浑厚有劲,与面前的字帖有九分相似,颇有后唐李鹗楷书的风范。
李珺忍不住叹道:“写得真好!”
他点点头道:“师傅也说我是有些长进了,我本想练草书,他总说要先把楷字习好。”
“师傅?我们今天有书法课吗?还是你这字帖师傅?”李珺又问。
“恩,这帖是我前几日去翰林院才得来的,你可要?”现在他与刚才的态度又转变了很多,一喜一怒全都挂在脸上。
“这么贵重的帖子,我不敢要。”李珺连连摆手。
“其实这帖子临过很多遍了,已经乏了。”原来他是腻了。
“你写的已经很好了,”李珺真心感叹。
“多谢。”赵兴宝终于露了笑颜。
“刚才赵兄说得翰林院可是宫里的?”李珺寻张允无果,但是赵兴宝常年在宫中行走,应该也知道点儿张家的事吧?
“那是自然,那里头都是咱们大赵国最聪明的人,至于他们做些什么,我也说不清的,左不过都是为皇上办事儿。”他放下笔,似乎是不准备再写了。
“那上次跟赵兄一起来的豫王,其母听说便是当今的张贵妃?”李珺小心地问道。
“是。”赵兴宝回道。
李珺见有戏,又道:“那贵妃娘娘身边是否有个内侍总管姓张的?”
这一问却让赵兴宝警觉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我……”李珺被问住,紧张地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关心一个太监干嘛?难不成你还与他有亲?”赵兴宝质问道。
“没有,没有。”也是,这么直接地打听一个太监,是有点怪怪的。
李珺想好说辞又道:“去年老家人说宫里有一位大人去过杭州,好像说是姓张,还是贵妃面前伺候过的”
“哦,可能是姓张吧,他们都是娘娘赐的姓,就好像杨嫔的内侍姓杨一般。”赵兴宝回答得并不确定。
“我们那里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听说是宫里的来的人就觉得稀奇。”李珺尴尬地笑笑。
“呵呵,宫里就那么好吗?”赵兴宝这话说得似乎很不屑。
“你不喜欢待在宫里?”李珺反问。
赵兴宝立刻起身反驳道:“我可没这么说过!”
而后,他似乎又犯了脾气,李珺再欲问别的什么,他也都懒怠回答了。看来真是欲速则不达啊,李珺感慨。
回斋舍途中,几株槐树上,槐花已然悄悄含苞待放,一串串青白似珍珠一般,半隐在枝叶中,香味确是掩藏不住的,随着微风一缕一缕地四散开来,周遭顿时都变得清凉芬芳。
李珺四处张望着便走到了后院,这里倒也安静,索性找了一棵古槐,靠在背面小憩。
突然旁边传来一阵细小的脚步声,李珺张开眼睛,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斋舍那里过来,手上还捧着些什么东西。
李珺好奇地跟这那身影走到了一处更为隐秘的草丛后面,原来是小童不易。只见他正拿着一个小耙子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栽了一棵什么,还用手把土按按实。
细碎的虫鸣声在草丛中此起彼伏,不易弄好后满意的四处看看,起身拍了拍手,又拿了水壶,跑去旁边的水沟中接了水。
李珺远远地瞧着他种的那片好像是塔草,这是治外伤的草药。他悄悄地种了这个做什么?
突然,远处有人喊道:“不易!不易!”
不易正吃力地拎着水壶,吓得里面的水都打翻了一些,但是又不得不应,他急急忙忙地把水壶藏好,就往斋舍跑去了。
不一会儿,课钟响起来,原来是上课的时辰到了。斋仆在钟旁骂着,大概是不易误了一些上课的时辰。不易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忍着眼眶里的泪水。
也有其他监生自斋舍里出来,见了不免注目,那斋仆就不好意思大声呵斥了,把他推赶了,干活去。
再下学回来,不易又依然笑嘻嘻地给各舍送替换的监生服了。
李珺悄悄问他:“你种草药干什么?”
不易很紧张摇头道:“公子,不易没有”。
李珺瞟了一眼,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童,穿得是太学里统一的暗黄色的童侍服,黑而明亮的眸子却不敢看自己,两只手指甲缝里还有午间种植留下的泥垢。
“是谁受伤了吗?”李珺略带严肃地问。
不易惊讶地看了李珺一眼,又心虚地说:“没有,没。”
“那,我预备要去告诉斋仆大人,那后院不知道怎么多了一片塔草呢!”李珺故意道。
“您认识塔草?”不易知道事情败露。
“是,你为什么要种那塔草?”
不易犹豫了一会,才坦白道:“我娘去山上砍柴不小心被蛇咬了。”
原来如此。
李珺知道他们这么小就出来做工,家中大都是不富裕的。
“那找大夫了吗?”
“找了,”不易声音里还带了些哭腔,“大夫说要每天换药,要不然会烂的,但是我们没有那么多银子,。娘说不要紧的。我害怕娘的脚烂掉,偷偷问书院药圃大人要了几株药草,他说是治外伤的,我自己种在后院,每天给娘采一点回去换药。”
103换药
李珺爱怜地看着这个孝顺的孩子,问他:“那你知道怎么炮制塔草吗?”
不易天真地摇摇头:“不是就把它捣捣烂贴在伤口上吗?”
李珺苦笑摇摇头:“那样药效并不是最好的。”
“公子懂药?”不易问道。
“略知道一些粗浅的药理。”
“那,那公子可否教一教不易。”小童眼里满含着期待。
“这,你家远吗?现在反正也没事,同你一道去一趟也无妨。”李珺爽快地回道。
“真的!”不易不敢,立刻擦了眼泪“不远不远,公子跟不易走就是。”
说完,他还是先回了后院,摘了一些塔草小心地包起来带着,而后两人才从角门出了院子。
从宽巷子进窄巷子,周遭的房屋逐渐变得破旧不堪,这里就像是繁华的京城被遗忘的角落:一眼望不到便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的。终于拐到第三条巷子时,不易指着最里面的茅草屋子道:“公子,到了!”
推开篱笆院门,他朝里面喊着:“娘,娘!不易回来了。”
屋子里似有动静,但却不见有人出来,只听得一个细弱的女子的声音道:“今日早了些啊?”
“对,我还带了我们学里的公子回来。”不易道。
“什么公子?”那妇人声音显然有些慌张。
因为自己毕竟穿着男装,李珺没有贸然进去,怕他们觉得不便。
“是我们书院的上舍的少爷,说要帮您看一看伤口。”不易解释。
那妇人似乎生气了:“不易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娘不要紧,你这样把贵人请来,我们哪里能让……”
夫人还说着,不易就要把李珺迎进去。
“娘,这云公子人很好的,他懂药理,可以教不易帮娘换药。”
“哎,你……”夫人似乎也拿他没办法。
“夫人,在下冒昧了。”李珺在屋子门口停住,陪着笑拱手道。
不易娘亲就靠在墙边破旧的床铺上,脸色菜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不怎么通风,屋子里有一股酸臭味。
妇人还想要爬起来向李珺行礼:“叨扰公子了,我们不易还小,不懂事,您不要见怪。”
李珺瞄了一眼,她的脚似乎肿了:“夫人不要动了,是在下听说您受伤,自己懂一些三脚猫的医术,便想要自告奋勇帮您看一看。”
“多谢公子,奴家没事的。”妇人还在坚持。
“娘,你就让公子看看吗!”不易道“你瞧,我还自己跟药房大人要了草药!”不易小心地打开手中用布包裹着的塔草,深绿细长的叶子像是母子俩的珍宝。
“不易心中记挂得很,夫人若早治好了,他也不用那么担心了。”李珺附和。
妇人抿着嘴,眼中似也有些泪光,忍着痛把脚挪了位置。这便是同意让李珺医治了。
待靠近了,才看清她的脚果真是已经肿了,包扎的布条半搭着,不知道是伤口溃烂了,还是先前的草药味,隐隐有黄色的水渍印出来。
“奴家觉得一直勒得很,就把带子拆了些。”妇人自己解释。
李珺按了按她脚边其他位置:“这些地方疼吗?”
妇人已经皱起的眉头:“嗯,今日感觉下床都有些吃力,这半边身子都麻得很。”
“啊?娘你疼吗?”不易紧张地小脸都红了:“公子赶紧教不易换草药吧!”
李珺抬手道:“莫急,夫人腿上蛇毒似乎还未清除干净,所以才会导致伤口周边肿胀,全身麻痹,你们之前请大夫没去蛇毒吗?”
这话问得妇人同不易相视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大夫给我们开了个方子,但是银子不够所以药抓得少了些。”
原来如此,李珺立刻掏出随身的锦袋:“幸好在下出门时带了些碎银子,不易拿去先把药抓来,塔草给我。”
“怎么能要公子的银子。”妇人又急道。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快去吧!”李珺朝不易挥挥手。
“哎!”不易感激地点点头,找了方子便往外跑了。
“不易,慢点儿!”妇人不忘了嘱咐。
但是,他似已经跑远了,并没有听到,妇人坐在那里也悄悄落了泪:“都怪奴家不好,贪心想多砍些柴火,走到那草里也没仔细瞧,就被咬了。”
“夫人不用担心,等服了药您就会好的。”李珺安慰。
“拖累公子了。”夫人哽咽“不易从小就懂事的很……您同奴家说实话,那什么塔草不是他偷来的吧?”
“不,真的是他在我们太学药圃里讨来的,他还不想再麻烦别人,自己想办法栽了起来,这样就够用了。”
“这样……”夫人似才放心。
“只是,在下冒昧地问一句,不易父亲呢?”李珺好奇地询问。
“他,他没有父亲……”不易娘亲不自然地回道。
“是在下唐突了。”李珺觉察她的难过,大约是不在了,也难为这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了。
“那你再躺一会儿,在下把这塔草去处理了帮你先换外伤药才是。”
“公子莫要弄了,脏了您的手,待不易回来弄吧。”妇人劝道。
“不碍事。”
李珺捧了塔草便隔壁的小厨房,低矮的半间小屋子,门口摆了一只大缸,但是水已经见底。灶台上也是空荡荡的,少了一丝烟火气。只有旁边的小炉子还有些星星点点的火光。她赶紧加了一把柴,把火烧旺。而后又出去担了些水回来,洗净塔草,给妇人换了药。
天黑的时候,不易终于回来,开心地向李珺展示手中的药包。但是,妇人已经昏昏沉沉地有些要眯睡着了。
他这才放缓了脚步,悄悄地跟着李珺进了厨房,桌上的塔草多已经细心地切好,屋内炉火旺旺的。
“公子您会烧火?”
李珺捣鼓这炉子正有些焦头烂额,干笑着点点头:“浪费了些柴火。”
不易卷起袖子:“还是不易来吧。”
李珺点头:“也好,把水生大些,先把药煎了才好。”
两人这样又忙活了好一会,伺候妇人服了药、睡下,才惊觉肚子都饿得叫了起来。
不易拿出了家里仅有的一点面粉在小炉子上做饼子,还撒了一些小葱末,闻起来香喷喷的。李珺一连吃了两块,见不易蹲在一边看着自己,不好意思地问道:“你怎么不吃?”
不易指指睡在屋里的妇人:“娘亲还没有吃,她等会起来也要饿的。”
“不易真是懂事。”李珺不自觉放下了手中的半块饼子,指着桌上刚才买药多的铜板道:“那些你也拿着吧,给你娘买点好吃的。”
不易没有推辞,咬着唇道:“公子的恩情,不易一定不会忘记的!”
“这个忘记也没事,你先吃点东西吧,要不待会都没力气扶你娘亲呢!”李珺把饼子递给他。
不易咽了咽口水,这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
“你们没有其他的亲人了吗?”李珺瞧着破败的茅屋和可相依为命的母子俩,好奇地问道。
“好像没有。”不易想了想。“我自小跟着娘和外公,后来外公也不在了,就剩下我跟娘。”
坎坷的身世竟然同自己有几分相似,只是不易比自己还小那么多,她在杭州府自小长大好歹衣食无忧。但是好在不易懂事坚毅,李珺不觉感慨道。
104夫子
“怎么弄外敷塔草的步骤记住了吗?”天色已经晚,李珺突然想起太学的宵禁时间,过了点院门就会关起来,所以得赶紧走了。
“嗯。”不易认真地点头“公子您还认识回去的路吗?要不要不易送您回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就在家里守着你娘亲吧!”李珺摆摆手“明日若是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
“好,多谢公子!”不易深深地给李珺鞠了一躬。
“进去吧。”李珺在院子门口挥挥手,便匆匆冲进了夜幕之中。
回去的路上,她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一路小跑着到大街上,灯笼渐次多了起来,才敢放缓了脚步,只是这样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角门已经关上了。
李珺懊恼地坐在石阶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在外面露宿吧,想想只能硬着头皮找地方爬墙,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角门这边围墙都太高,她绕着走了一会,终于找到了一处最低矮的地方,旁边还有一株小树可以踏脚。她先试了试够不够劲,然后撩起衣衫下摆,把帽子勒紧了,用手扶着小树便往围墙上爬。
还好这墙边有些伸出来青瓦,她够着瓦片棱角,终于爬上了墙顶。但是刚才脚踏着的瓦片似乎松动了,眼看着就要掉下去,她“呀”地一声接住了,又轻轻把那瓦片放下。
“太好了!”李珺安慰自己,然后小心翼翼地滑进了围墙内侧。
正在暗自庆幸自己完美地进来之时,一抬头,却发现墙内不远处的银杏树下正坐着两个男子,一黑一白。披着月白色斗篷的正是那日见过的赵德丞,而那黑衣的已经站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剑把,合都奇怪地看着她。
李珺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尴尬的气氛维持了几秒。一阵凉风,不巧从那一面送来了一片绿色的像小扇似的银杏叶落到她的面前。
若是没有撞见自己,这场景还是不错的。李珺暗自苦笑。这么晚跳围墙,他们定是把自己当成贼了吧?那赵德丞肯定也不认得她,这可怎么办?
李珺急得轻咳着,拱手道:“两位,打扰了,不好意思。”
那赵德丞并没有回话,只是抬起了手横在那黑衣男子面前,看来他并不打算把她当成贼,那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李珺也不再啰嗦,立刻跳起来就往旁边跑了。但是这里是太学的哪里她并不认识,七拐八拐了好一会儿,终于绕了出来。
上舍门口,守夜的斋仆在打呼噜,她蹑手蹑脚地跨过门去,一路小跑回到斋舍里,才敢大口喘气。
今日真是太险了,以后定要记住宵禁的时辰。
果然,第二日高士林就神秘地过来问她:“小小谦,昨晚查房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李珺一本正经地说:“哦,昨日在书馆看书看得睡着了,所以回来晚了。”
一旁的赵兴宝嘲笑高士林:“你以为人家像你一样流连花巷不归吗?
高士林很夸张地闻了闻李珺身上的味道:“那可不一定,小小谦身上也挺香的。”
李珺被他闻得汗毛都竖了起来:“高兄,我可没有!”
高士林看她紧张的样子,笑道:“我知道了,姑且信你一次,下次学正问我的时候我可就要把你报上去了!”
李珺立刻感激地朝他行礼。
“行了,你不要怕的,他就是说说而已。明儿他自己不回来的时候你也帮他记着。”赵兴宝安慰她。
“我确实回来了,晚了一些。”李珺还想解释。
高士林与赵兴宝已经互掐起来:“臭小子,明个不要想去我们府里玩了。”
“哎,士林哥,好哥哥,我那是开玩笑呢。”赵兴宝一秒谄媚的耍宝的样子也令李珺咂舌。
“嘘,夫子来了!”旁边有人喊道。
“今日上的是律法课吧?”另一人道。
“是啊。”
……
“怎么是他!”门口夫子似已经进来。众人议论之声更甚。
李珺也抬头看去,岂料那进来的正是昨夜银杏树下的赵德丞。不同的是斗篷换成了一件海蓝色的外衫,更衬得他的五官棱角分明。
李珺下意识地用书挡住了脸。
“你干什么呢!”赵兴宝今日坐在了李珺旁边,用手拱拱她。
“只是突然觉得阳光很刺眼。”李珺胡乱解释道。
“是吗?”赵兴宝看着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窗户。
“怎么是德丞兄啊!”有监生道。
“说是当了助教。”
“怎的不去朝里,回学里有什么意思?”
……
李珺听不太明白。
“诸位,”这时,那赵德丞自己开了口:“书院最新开设的律法课,在下也参加了夫子招录。所以现在担任了律法助教之职。”
“赵夫子好!”高士林哈哈笑着第一个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给他行了一个礼。
“士林,不用这样。”赵德丞亦笑道。
“哈哈,学生是很敬重夫子的。”高士林道。
“诸位还把在下当做同学也可。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与弟子。只当是彼此切磋,教学相长吧。”这一番话说完众监生议论之声渐弱。
“世子谦虚了,我们都知道您当年在太学,可是连夫子们都自愧不如的智多星。”一位监生恭维道。
“哼……”旁边张允冷哼了一声:“尽会吹嘘拍马。”
赵兴宝似也同他很熟,有好些人一起围着同赵德丞叙旧。
李珺便悄悄问高士林:“你上一回说这位世子不在学里了,就是领了这助教之职?”
高士林摇着扇子点点头。
“听说他们宗子,都会有朝廷直接恩荫官职的吧。”李珺瞥了一眼赵兴宝。
“恩,不过德丞公试优、殿试优,所以不用恩荫也是要委以重任的。”
“那他怎么不去做大官,跑到这太学里来做夫子啊?”李珺听得来了兴趣,也向其他监生一般八卦起来,挡脸的书也扔了不再去管。
“这个嘛,人各有志。这小半年信王病重,他请辞在家中照拂,所以耽误了之前选任。”高士林回忆。
“信王生了很重的病吗?”李珺好奇地问。
“那么就请这位来回答一下吧。”堂前不知道何时已经开始授课,赵德丞蓝色的身影站到了李珺的面前。
“小小谦,夫子叫你呢!”高士林幸灾乐祸地笑道。
李珺再一转头,便看到一双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双眼看向自己。
105药圃(上)
“你叫什么?”赵德丞的嘴角扬起了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
“学生云谦。”李珺慢慢地吐出那几个字。
“云谦……”他轻念了一遍:“刚才,为师说了律法要从小处抓起,你能先说说我们太学的三舍法规吗?”
怎么觉得他是故意在刁难自己?李珺暗想。三舍法是什么?旁边高士林和赵兴宝都在同她挤眉弄眼,真是两个讨厌的家伙,张允定然是会的,可惜现在要怎么问呢,
“知道吗?”赵德丞又看起来很有耐心地再次问道。
“三舍法嘛,学录学正大人第一天就向我们宣读了。说得是三舍生员……”李珺只能硬着头皮回忆了几句,那赵德丞点点头:“说得很好,行艺加一分。”
这,这就加分了?众生皆愣住了。
“这么容易就加分?早知道我来回答了!”有人怪叫道。
“本夫子第一课上第一人答问,自然是要加分不是?”赵德丞笑着回道。
众人哗然点头:“也是!”
李珺却还是不明所以,站了好一会儿也不敢坐下。
“怎么这是还想要再答一题?”赵德丞笑着问。
“不,不!”李珺慌忙坐下。
难道是她想错了,人家根本没认出自己来?或者没有想要揭发自己?李珺恍恍惚惚地上完了这课。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要当面向赵德丞解释一下,再怎么说自己也没做坏事,又凑巧被他看见……
想罢,李珺立刻跟着赵德丞走的方向找去,夫子院应该和斋舍是一个方向,李珺刚追出院门,却看见那赵德丞同梅夫子在一起说着什么,梅夫子还很认真地拿着一本册子记下来。
难不成真的去告状了?李珺心中不免有些气馁,算了既然他都说了,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向梅夫子解释。
遂她径自走到两人面前坦白道:“两位夫子,那件事情,学生想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私试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参与的?就等着考试就行。”梅夫子疑惑地看着突然站在他们面前的李珺。
“嗯?”李珺抬头看着赵德丞。
他好似也疑惑地瞧着李珺。
“夫子们是在讨论私试的事情吗?”李珺反问。
“对啊,赵夫子今日第一次来授课,你们马上月底的私试不知道要不要进行,所以问一问。”
误会?!李珺红着脸慢慢后退着,向两人鞠躬道:“学生好像弄错了,打扰二位夫子了,学生先走了。”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往斋舍跑去,只留下依然疑惑的梅夫子和满脸笑意的赵德丞。
“真是,真是!”李珺懊恼地一边跑一边敲着自己的脑袋,自己真是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明明没有想要说出来,自己总是疑神疑鬼的。
下次一定要好好地向这赵夫子道歉。
再回斋舍,李珺想起昨日的事情,但是转悠了半天也没看到不易,难道已经回家了?
最在还是在后院找到了正在照顾塔草的不易。
“你娘好点了吗?”李珺远远地问道。
不易头上还沾着几根草须,从树丛后面慌忙跑出来,一见是李珺,开心地回道:“公子!我娘昨晚喝了药比昨日好很多了,身上没有那么麻了,能下床了,但是脚有些肿,头也有些晕,我再采几株草药回去。”
李珺替他捻掉草根:“那就好,我看你娘气血也不足,平日里有头晕症吗?”
不易瞪着大眼睛点点头:“娘没说过,但是我见她有时候会扶着头趴在那里。”
李珺皱着眉头思索:“我那日替你娘号脉发现她体虚得很。”
“那是什么意思?不易不懂。”不易脸上充满了担忧之色。
“先把蛇毒解了,这个体质后面可以慢慢调理的。”李珺安慰他道。
“好,那劳烦公子了。”不易点点头,采完塔草又急匆匆的赶回去了。
李珺叹了口气,想了一会,去了药圃。
太学里的药圃在最西边,是国子监为了诸生药学、药理课而增设的。听说选学之人并不多。进了药圃园子,就能看见有一坐木架水车,涓涓细流随着水车的转动,往药圃中汩汩而流,而那摇动水车的却正是叶夫子叶海川。
“叶夫子好。”李珺站在碎石小径上行礼。
“云谦?你这是?”叶夫子疑惑地停了手。
“原来管理药圃的是夫子。”李珺惊喜道。
“是,药学也是为师教授的。”
“那学生有一些问题不明,想向先生请教。”李珺殷切地走到近前。
正在这时,药棚中又走出来一人:“云谦?”
同样蓝白的监生服,正是张允。
“张兄也在这里。”李珺心中咯噔了一下。
张允的表情似乎也不太自然,嘴角略动了一下:“恩。你怎么来了?”
“听人说这里有药圃,过来看看而已。原来这里是叶夫子所管。”李珺走到近前解释。
“是,叶夫子懂药理。”张允道。
“张兄为何而来?没听说你选修了药学。”李珺光明正大地问道。
“啊,有事请教而已。”张允看似并不想多说:“不过现下正要走了。”
“夫子您忙着,学生下回再来!”张允走到那水车前朝叶海川行礼道。
“这就走了。”李珺追过去。
“是,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张允点点头从李珺身边穿过,就在那一瞬间,她突然闻到了一缕似曾相似的淡淡的药香,她一个激灵,盯着张允的背影,她知道这是润香丸的味道。
难道说他刚刚服了润香丸?李珺很想立刻追上去问一问,但是她了解张允的脾气,对于自己个人的事情他是不太愿意与别人说的。
“你来有什么事吗?”叶夫子也拍了拍手下来道。他带着一顶苇笠,穿着窄袖短衫,倒像是田间劳作的农人,但是举手投足间仍然带着一份书卷味。
“啊,先生知道四物汤吗?”李珺想起来时的任务。
“四物汤?这是妇人滋补疗养的汤药,你如何问这个?”叶夫子摸着短须问道。
“当真是妇人吃的对吧?”那就好了,李珺还怕自己记错了:“学生也是在书中看到了觉得好奇,想来问一问。”
“哦,你这是要改学药学了?”叶夫子问。
“并没有,学生只是感兴趣而已。”李珺笑着道。
“我们书馆里有好些医药古籍,你如有心钻研,可以去借来一阅。”叶夫子指点道。
“多谢夫子。”李珺拱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