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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图安静     鹤梳翎txt下载     鹤梳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76茶

    事情办完,李管事又额外打了几斤酒,包了些吃食带回去。

    驿站小院里,大家都已经收拾妥当,那些半路帮忙押送的人,这几日便也要回去了。所以众人团坐在一起尽兴地吃吃喝喝。

    吃了一半,平安便同众人吹嘘起了李珺在兵器铺里的“事迹”。

    “那小掌柜设的诗局真是难倒了多少人啊!那么多好汉题了诗他都不满意。我们都以为他不是真心相送……”

    “谁知云谦突然往前一站……”

    “真的啊?!”

    众人听了不禁都对李珺又高看了一眼,非要她站起来说说那诗是怎么念的。李珺拗不过,论说书她哪里是平安的对手,只得又背了一遍,众人不依又起哄敬起她的酒来,白酒烈、辣,李珺浅尝了一小口都辣得喉咙都要冒烟。

    平安终于找到李珺不擅长的事情,好好把她取笑了一番。李珺也不恼,干脆当个酒童,帮大家倒茶递水。继续只当个听众,一边吃一边跟着傻笑。

    这样,酒席一直闹到夜深,才散了。

    第二日,是原本定了应该上船的日子,谁知李管事却临时通知还要再等一等。

    李珺无事,便跑回马棚去看照管的那些马匹。驿站离码头不远,午后日头没那么好了,江风还愈甚,吹得马棚的栅栏吱呀吱呀,摇摇作响。

    李珺拎了水,挨个用草刷子顺着马鬃毛的方向给马儿洗刷。突然,棚顶传来“扑”的一声,好像掉下来什么东西。

    李珺扔下刷子,走到棚外,往上看去。

    呵!好大一只蝴蝶儿纸鸢啊!三色的翅膀,不知道是竹枝还是线条卡在了棚顶的茅草根上,虽然被风带着扑棱扑棱地晃动,但是就是下不来。

    李珺也有很久没有玩这玩意儿了。她借着马棚边的竹梯子,爬上去取。纸鸢很大,框架还是挺结实的,勾画的线条很细致,细小到蝴蝶的身体细纹都有好几层。看起来应该出自老技人之手。

    她略等了一小会,并没有人寻来。她便把纸鸢挂在了驿站门口,嘱咐伙计,若有人来寻就还了。

    第三日,李珺以为自己起得最早,谁知踱到柴房门口却见李管事竟然已经坐在那里。

    “管事好早。”

    “早?是终于早了。”李管事自嘲。

    “您熬了一晚?”李珺问。

    李管事打了一个呵欠起身,这才露出疲态,道:“是啊,让他们多睡一会儿。”

    “您去睡吧,我来替你。”李珺没被排到值夜过遂主动道。

    “不用了,等会儿他们也该醒了。你去帮我沏碗茶吧。”李管事道。

    “也行,您等着,我去去就回。”

    茶水房在驿站后庭,要穿过中间有裂缝那道圆月门,过了圆月门,老远就闻到了一股沁人的茶香。顺着香味,李珺竟走到一间厢房门口,可是这里并不是茶水房,倒像是某间客房。

    映入眼帘的是外厅,里面有两个小厮正在煮茶。一个拿着扇子看着炉子,一个正在清洗茶具。

    香味的正是从炉上的茶盅里飘出来的。

    “这是,白岩茶?”李珺脱口而出。

    两人见门口突然来了一人,合都看着她。其中那个正在照看炉子带着头巾的惊讶地回道:“确是,小哥找哪一个?”

    李珺尴尬地笑了笑:“呃,我来找茶水房,但是我想我可能走错了。”

    那小厮还是很有教养的:“这是我家自己烹的茶,茶水房应该就在前面。”

    李珺拱手致谢,正想着回头退出去。不想,从侧面拐角走出来两个人,打头得是个留着短须的老者,后面的中年黑衣男子竟然就是在粮米铺子帮李珺托袋子的人,李珺认了出来。

    李珺喊了一声:“恩公!”

    那两人先时没注意,听到喊声也看过来。那中年男子奇怪地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小哥是在叫我?”

    显然,他已经不记得李珺了。

    李珺腼腆地点点头,解释道:“昨日在下在镇上粮米铺子差点闪到腰,是您帮我扶了袋子。”

    “哦……”中年男子终于记起来了。

    “多谢相助,您走得急,没有好好道谢!”李珺向他行了个大礼。

    男子点点头:“小兄弟无需多礼。此刻是……”

    “刚才准备去茶房沏茶,被先生这里的茶香吸引来的。”李珺说着又嗅了嗅鼻子。

    那两个小厮也笑起来:“他进门就问是不是白岩茶。”

    另外的老者已经在那太师椅上坐下,惊讶道:“还是个识货的。”

    白岩茶是福州白岩山上的特产。除了当地一些贵族花高价才能买到,都是做贡品进献到宫里去做御用茶叶的。其他市面上能流通的也很少,因为白岩茶树离开白岩山,在别的地方种的茶味道都不一样。

    李珺知道这味茶也是托了舅舅和她那久未谋面的父亲的福。她父亲这些年在福州任职,特意在送年节礼的时候都带了一些白岩茶等福州特产的茶叶。外公心里有想法都不接收,舅舅虽然大部分东西都送给别人处理掉,唯独爱这些茶叶的味道,每每得之都会珍藏下来。

    李珺在他那里呆久了自然也吃了很多回。

    中年男子也很意外,因此面上又客气了几分:“我们是做茶生意的,若你喜欢,我们自己经营的茶庄上的新茶饼你拿些去用吧。”说着让洗茶的小厮去包了一些茶送给他。

    李珺本来因为粮米铺子的事就存心要找机会谢他,还白白受了人家的茶饼,心里更加过意不去,连忙推拖:“先生,不用了。”

    “也不是白给你,你知道是什么茶吗?”老者有意再考她。

    李珺愣了一下:“嗯?”

    小厮已经把茶叶包拿来,里面是几小块团成饼状的茶叶,叶端扭曲,似昆虫头,色泽绿中带褐油润。

    李珺捏了一点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股特殊的香气扑面而来,馥郁且隽永。

    “好像还是福州产的茶叶,这个是武夷茶?”李珺不确定地问,

    老者赞赏地摸着短须,笑着点点头:“好茶赠知己。如此也不算辱没了这茶。”

    中年男子也道:“难得如此有缘,小哥便收下吧。”

    李珺盛情难确,连连拜谢:“还不知恩公府上贵姓?”

    “在下洪裕礼,这位是家父。”男子说得是座上的老者。

    “多谢了。”如此,李珺走之前又一一拜别,才又原路回去。

077税事(上)

    找到茶房,李珺现泡了一壶武夷嫩芽给李管事端过去。谁知管事已经不在那里,钟胖子来换了班,他懒洋洋地不停地打着呵欠。李珺给他沏了一碗,茶香四溢。

    “这茶味道不错啊!”钟胖子砸吧着嘴。

    “对,是驿站里的好心的客商赠的,不错的武夷茶。”李珺介绍。

    “老钟不识茶,但是这个味道确实好,有回味。”

    李珺知道这茶不但饮时甘馨可口,还兼具绿茶的醇味。这么好的东西,不能浪费,耽搁久了味道就要减半。

    便一刻不停又端着去内院,因怕茶碗翻了走得小心翼翼,到李管事房门口,听见里面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怎么说?”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这次朝廷内外动静都不小,那我们再等一日就出发吧,争取早点回去。”李管事的声音很低。

    “好,希望爷一切顺利,不要受这些无妄之灾。”

    李珺迟疑了一下,停在窗檐边,是在说任渲吗?他自从浦马沟那里出来都现在,他一直在静养,难道又严重了?

    李珺有些惶恐地悄悄往后退去,毕竟寄人篱下,她也不想被人说在背后听墙角。只是刚退到一半,转身看到对面长廊里,平安正往这边走来,她只得装作来的样子。

    “你端的什么?”平安老远地道。

    “刚才去给李管事沏茶,钟大哥说他已经回来了,我怕茶凉了,就送过来。”李珺解释。

    房中李管事可能是听到声音,从窗口探出头来:“你们来啦?”

    “是。”平安和李珺一起进来屋子。

    屋内的太师椅上已经空了,除了李管事并没有人坐在屋内。

    李珺把茶碗都倒满,平安咕嘟咕嘟当水一样喝了,李管事倒是喝出不一样来了,赞这茶好。李珺心中愈发想要还一还这人情,只是苦于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暂时搁着。

    “午后咱们要先搬东西一部分东西上船。”

    “现在就走吗?”李珺同平安都惊讶地问。

    李管事摇摇头:“只是部分人整理先行出发了。”

    平安直接挪到李管事面前:“为什么?爷……”

    李管事伸手示意他莫要再问:“现在情况有变,钟保会带其他人先走,我们再等一等。你若这几天没事去爷面前伺候着。”

    “我去?好!”平安显然还是不太明白李管事的意思,但还是依言去了。

    果然,晌午过后,钟保便指挥着众人开始把东西搬运上船,李珺也主动来帮忙。

    众人正忙得不亦乐乎,

    船下突然来了两个身着朱衣,头戴官帽的差吏,各自胸前都写着一个税字。他们还爬到各家船上翻看着装载的货物。

    旁边的船老大告诉他们这两个是码头的税官,但凡从这里上船运送货物的客商都要交过往的税款,要不然就要被扣押货物。

    不一会儿,他们到了李珺他们在装载的船上。

    “做什么?”钟保大着嗓门问道。

    “起开。”一个税官趾高气昂地说道。“里面装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没有什么的官爷。”钟保示意李珺去喊李管事。

    “到底装得是什么?从这里过的税款难道想逃了?凡匿税者,笞四十,扣存货。”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到处敲敲听听。

    甲板上他们才拖上去,正是装着从浦马沟押过来的几人的车厢。因为听到了声音,里面的人在里面砰砰地发出了声响。

    “难道是私藏的活物?”两个税吏语调微扬。说着就要上前去掀那盖布。

    钟保一步挡在面前,手上紧握着把。

    “怎么着?还想阻抗执法?”

    “二位差爷!”还好李管事及时赶到,他陪着笑脸道:“咱们确实没带什么货物,来来来,到里面先喝杯茶。”

    接着不由分说就他们往船舱里引。

    二人不知为何,态度也转了一个弯,笑嘻嘻地跟着李管事进去了,嘴里还骂骂咧咧:“早点干嘛了!”

    李珺等人都松了一口气。

    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两个税吏竟然仓皇失措地跑出来,一面向钟保他们道歉打招呼,一面头也不敢回地下船走了。

    李珺奇怪的很,被打了吗?脸色并没有伤的样子,李管事也不是那么暴力的人啊?

    “这帮兔崽子,敲财敲到我们头上来了。”钟保鄙夷道。

    “还是管事厉害。”李珺赞道。

    可待那些人走了,李管事似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快些把人都押到船舱里去吧。”

    “知道了!”钟保招呼其他人过来帮忙,继续忙起来。

    李珺照料的马匹,一半都上了船,她也清闲了不少。

    路过大厅时,那蝴蝶儿风筝还挂在那,并没有人去取。掌柜迎面端了果盘不知道要送到哪间客房去。

    李珺突然想起在来时路边采山果做的果茶还有两瓶,做给那茶商的回礼最好不过。

    于是,凭着记忆又去了那间客房。

    还好那洪裕礼还在,正在厅内与那老者商量什么事情,旁边还有个妇人带着一个总角小儿。小儿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在闹着,被洪虚礼训斥了几句。

    老者先瞧见门口的李珺:“这不是那个识茶的小哥吗?”

    李珺不好意思地向他们行礼:“老先生您谬赞了。在下云谦。。”

    “云兄弟又有什么事吗?”洪裕礼问。

    李珺拿出果茶:“也没什么大事,吃了先生的茶,不好意思,送些我自制的果茶给你们尝尝,希望不要嫌弃。”

    “哦?是什么果茶?老夫倒要尝尝。”老者对李珺两只瓷罐子里装得果茶很感兴趣。

    “是野山果。”李珺开了瓷罐子,一股酸甜清香扑鼻而来。也把那总角小儿吸引了来,妇人跟在后面不敢放手。

    “这是什么?”小孩显然是馋了,一边问一边咽口水。

    李珺挑了一勺放在小孩儿的嘴里:“这是用蜂蜜酿的,说起来还是最适合妇人与小孩,或者咽喉不畅的人,有些许生津止渴,润肺清嗓的功效。”

    “好好吃。”男童抿着嘴细细品尝。

    “你刚才说这是茶?”男子又疑惑地细细查看:白黄相间,挑起来晶莹欲滴。

    “对,泡茶饮用口感更好些。”李珺回答。

    “这是你们主家的法子?”老者摸着胡须问。

    主家?是她现在跟的李管事他们?李珺遂不太确定地点点头。

    “倒是跟我们福州的柚皮茶很像。”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妇人也道。

    “对,酿法相似。”福州正是自己父亲的任地,李珺暗道。

    “哦?那你们拿去吧。”男子对妇人道。

    李珺见他愿意接收,心里也很开心。

078税事(下)

    “爷,那两个差爷又来了。”门口小厮突然报。

    “官爷里面请。”正说着已经有两个人毫无忌讳的迎面进来,这不正是在她们船上嚷嚷着征税的小吏吗?李珺认出来。

    妇人已经带着小儿避让进内室。李珺还没来得及走只得恭敬地退让到一边。

    他们依然带着一副官腔地开口道:“洪老板,算好了吗?什么时候走?这越拖,税可又不一样了。”

    原来洪裕礼他们着急犯难地就是这事啊,李珺明白了大半。

    “官爷,请坐。”洪裕礼笑着起身相迎。

    “我们公务在身也不多留,税款何时交?”那领头的问道。

    洪裕礼陪着笑脸回道:“官爷,我们往常也在这里走过,却未曾有过这么重的税。”

    “是吗?许是有不同了吧。这本子上的数字是你们报的。现在税目也多了,你们在这里待的时间也长了,能不多吗?你再瞧瞧,我可没瞎编乱造。”那差吏不甚在意地回答。

    洪家几人面面相觑,还是一幅为难的样子。

    “怎么说?”见无人搭理差吏显得有些不耐烦。“那就再报一遍给你们听听。”

    另一个小吏立刻抽了袖筒里的税本子照本宣科起来。

    “官爷……”

    洪裕礼还是陪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没有在此地售卖茶叶,且多留的这几日也是官爷你们罚我们留下来的,所以这售卖税和过路税都不太对吧?”

    “你们不配合交税,扣押你们货物不应该吗?你们没售卖有证据吗?我要是看见此地有你们一根茶叶那就叫欺瞒罪了,怎么着?想去府衙住两天?”那差吏已经带了些威胁的意思。

    “不,不。”洪裕礼自然不想闹大,遂回道:“那官爷再宽限两日吧,确实没那么多现银。”

    “这个是好说,你们什么时候银子齐了什么时候去税营办手续。那我们就先走了。”两人冷哼着,还顺手拿了桌上两个果子才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待走远了,那老者气得把茶碗往桌上一丢。

    屋子里的小孩从里面跑出来:“爷爷别生气。孙儿给您吃好东西。”说着露出手中的蜜饯。

    洪老爷这才面容缓和一些。又转过来问洪虚礼:“你打听清楚了没?”

    洪裕礼似乎还在思索:“儿子……。”

    “你说你,做生意做得这么糊涂,老夫到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心来?”洪老爷不知怎么又激动起来,胡须都抖动着。

    “爹,您容老爷再想想办法。”妇人也跟了出来在一边劝解。

    “我能等,这茶能等吗?”洪老爷敲着茶碗。

    李珺坐在一旁,尴尬地站起来辞行:“是在下唐突了,贸然过来,这就先走了。”

    “让云小哥见笑了。”那洪裕礼抱歉道,着命小厮把李珺送到门口,小孩不明所以,依然很开心地跟李珺再见。

    李珺从送她的小厮那里得知,洪家做的是祖上传下来的生意,这茶还是要销往西域诸国的茶,之前都好好的。这次被多收了一个出关税,洪家自然要问,货就被扣了。而且拖一天还要多交一天税,就是明着敲诈他们。

    “这出关税不是要到了边境才收的吗?”李珺问。

    小厮无奈地摇摇头,他知道的并不全。

    李珺心中有了大概,遂拜别而去。

    驿站门口,码头上已经没有白日里那么繁忙,李珺过去的时候,李管事与驿站掌柜在厅堂内饮茶。

    “去哪里玩儿了,平安刚才还在找你。”李管事笑着问她。

    李珺犹豫再三,把洪家商队的情况跟他们说了一下,言语里也透露了想请李管事帮忙的意思。

    李管事听她说完,郑重地回道:“云小哥,你莫不是觉得我们上次把那两个税吏清退的容易?我们因为运送的并不是做买卖的货物。那茶商的事按理说不能定那税官一定不对,这种事情都是由县老爷、衙门、税局管着。他们若是觉得不对可以去那里申诉,我们还是不要多掺和的好。”

    掌柜点点头:“李管事的话不错。”

    “可是……”李珺想了想,无奈地点点头。

    “收拾收拾,最晚明天,我们也要走了。海洲已经近在眼前了。”

    李珺颔首应着,因为心里有事,听得心不在焉。跟她住一间的另外两人都跟着今天的船,由钟胖子领着先行出发了。

    她一个人在厢房内冥思苦想,她打听了按照赵国的规定,商税主要分为过税和住税两种。所谓过税,就是商人贩运货物沿途经过税务所征之税;所谓住税,就是坐贾在店铺出售货物,也包括生产出卖产品和行商到达住卖地出卖货物,两种都是按那按货价收税。但是所征收的情况却不一样,那税吏向洪家征收的确实有问题。

    “云小哥还没睡?”是李管事的声音。

    李珺惊讶地开了门:“还没呢,管事也没休息?”因为看押着的人都跟着今天的船走了,大家都闲了下来。

    “这个给你。”李管事递过来一本册子,封皮上写着“税法”。

    “这是?”李珺不明白。

    “老夫白天跟你说的你也应该清楚。若你真的想帮他们,让他们自己拿着这个找个师爷,替他们写状纸去税局申诉吧。那两个负责码头的税官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就是同意帮助洪家了。李珺接过册子,向李管事深深地鞠了一躬:“管事真是个大好人。”

    李管事笑道:“云里千条路,云外路千条。我们这一路也是坎坷不断,但动动脑筋也总是能找到一条路走下去,你告诉他们去试试看吧。”

    隔天早上,洪裕礼刚起身,小厮就送来两样东西。

    一样是最新的赵国《税法》,另一样是一封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信。他打开一看,里面帮他们详细算出了从他们入城之日到办理登船手续所需缴纳的税款。还列下了莫税官等人肆意克扣他们的货物、无故稽留他们、莫名增加税款条目等一些罪状。最后还让他尽快去税局申诉。

    这俨然是一份完美的申诉状纸啊。

    洪裕礼看到此,睡意全无。对着手中的《税法》一一核对了信中所列税款,计算等都准确无误。若是申诉成功,他们只要缴纳最少税款即可。

    “哈哈,真是苍天不负我也,爹,爹……”洪裕礼不顾夫人奇怪眼光,就光着脚跑了出去。

079行船

    驿站大厅里风筝终于被人领走,李珺等人也要离开驿站上船了。奇怪的是从上船到出发,李管事和平安都一直站在甲板上往码头张望。

    “是在等什么人吗?”李珺问。

    “没有,没有。”平安连忙回道。他这几天很奇怪,看起来忧心忡忡的。

    “管事,能开船了吗?”船老大也喊了一声。

    李管事无奈地收回目光,挥挥手:“走吧!”

    “瞧,原来是那船上人家的。”李珺突然看到不远处船的桅杆上,迎风摆动着的正是那蝴蝶风筝。

    “什么?”平安听得糊涂。

    “风筝。”

    “什么风筝……”

    船已经扬帆起航,但是这刚上船的马儿却没那么顺心,都蔫蔫的没精神,大概是晕船了。

    李珺忙着照顾着马匹,晚饭也没怎么吃,迷迷糊糊就在马棚边睡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凉凉的江风吹过,她突得惊醒,周围黑漆漆的安静得很,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应该是深夜了吧,马儿们似也睡着了。李珺揉了揉酸疼的脖子爬起来。

    船临时停靠在了一片芦苇荡包裹的码头边,枯黄的芦苇杆子哒哒互相敲打出细碎的声音,有些吓人。李珺缩着脖子,借着月光往回走。刚走到到一半,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一个黑衣人凭空跳上了船板。

    李珺正要惊呼,突觉那人的身影似乎是任渲。

    他不是被平安扶上船得?此刻应该在船舱里休息啊?都病入膏肓这么多天的人,怎么一下好了?

    正愣着,那黑衣人似是发现了什么,一个飞身过来就掐住了李珺的脖子。

    “呃……”李珺瞬间觉得喘不过起来。两只手一起用力地掰着任渲禁锢自己的“铁爪”。

    那双眼睛,李珺被窒息的感觉一下带回到了某个熟悉的场景之中。

    是他!

    她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自己当时第一眼看到任渲会觉得有些熟悉。原来他就是之前在那京威官船上,被她看到,后来又敲晕自己的黑衣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要杀了自己吗?还好在真的要被掐死之前,李珺拼命喊了一句:“任爷,饶命。”

    李管事这时也从船舱里跑了出来,大声喊道:“爷,手下留情,是自己人。”

    不知道是不是李管事的声音起作用了,任渲这才将信将疑地松开了手。

    新鲜的空气又窜回了李珺的大脑,但她脖子又被轻击了一下,便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第二日,李珺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她蹭得一下坐起来。

    昨天晚上是做的梦吗?她用手碰碰自己的脖子,好疼……

    她懊恼的很,怎么总在一个人手里栽两次?灾星!灾星!老是半夜出没,给人下迷香的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善茬,说不定下次命就要送在他手里了。

    不行,李珺脑海里现在只有一件事:到了海州赶紧离开他们!

    另一间船舱内,任渲同李管事道:“事情还算比较顺利,捣掉了他们私藏贡品的老巢,船也被烧了两只。”

    “如此也算是立了大功了,只是这事王爷知道吗?”

    “嗯,消息传回去了。这边没什么事吧?”

    “一切正常,没有人发现什么。今日发船的时候,我们还以为会等不到爷您回来呢。”李管事庆幸道。

    “没有人发现?昨晚那个人是叫什么?”任渲脸色突然冷下脸来。

    “您是说云谦啊?”李管事帮他回忆,“他是之前浦马沟跟着我们一起的小子。”

    “云谦?他怎么还没走?”任渲终于想起来这么个人。

    “您忘了他要去海州寻亲,此刻还没到呢。”李管事解释。

    “是,马上就要到海洲了,别惹出什么事情来。”

    “我们看着呢,爷放心吧。”李管事应道。

    “恩,那些人呢?”任渲隐晦地问道。

    “钟保他们带着,比我们快一步。”李管事回道。

    “好……你们辛苦了。”任渲若有所思。“让船驶快些,早点汇合吧。”

    午时,李管事便宣布了任渲身体恢复的好消息。

    最高兴的要属平安了,他兴冲冲地拉着李珺像献宝似的将那七星剑给任渲看。

    “爷,您瞧,看这就是七星剑。”

    李珺无奈地瞥瞥他:这剑都拿了多少天了,还在炫。

    那任渲抬眼反问:“原来你喜欢舞剑?”

    “是,这剑更轻便,当然爷教的刀也喜欢。”平安嬉笑着解释。

    “死了到了你嘴里都能说活。”任渲打趣他。

    “不过还要多谢云谦呢,还是他帮忙才能得着。”李珺本来已经尽量把自己隐藏在后面不让任渲注意到,谁知平安又突然提到自己。她都能感觉那像利剑一般的目光已经看过来。

    遂大着胆子直接上前一步道:“不过是随口胡诌了几句,正好合了那小掌柜的胃口而已。只是听说这船不日就要到海州了?”

    “是呢,还有两天吧。”李管事道。

    “小的叨扰任爷、李管事多日,心中一直感激得很,多谢各位照拂有嘉,明日到了海州,在下就不再打扰,自己寻亲去。”

    “哦,不知不觉云小哥也要走了。”李管事感慨。

    “啊?你下了船就走?你家亲戚在哪里?过来接你吗?”平安问道。

    李珺摇摇头:“只是知道大概的地方,去寻一寻。”

    “需要我们帮忙吗?”李管事好心地问。

    “对啊。”平安在后面附和。

    李珺看了一眼没说话的任渲,连忙回道:“不用了,这些日子已经很麻烦大家了。”

    “那你看若是需要我们帮什么说一声。”李管事道。

    “今个任爷终于身体转好,倒是有一件事相求。”李珺迟疑着开口道。

    “有什么事找爷?”平安也很好奇。

    任渲刚刚收回的眼神立刻又警觉起来。

    “没什么,”李珺尴尬地笑笑。“就是任爷,在下有一本游记不知道您可还记得?”

    “什么?”任渲被她问住了。

    李管事知道李珺问的是什么,提醒任渲:“就是云小哥那个随身布袋,里面的小册子。”

    “布袋不是还给你了吗?”任渲记起来。

    “对。”李珺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但是,少了当时您拿出来的一本游记手册。因为是家人留下的唯一纪念。不知道任爷是不是还能想起来。”

    “那个啊……”任渲好似确实不记得:“许是丢在哪里了。”

    李珺心里纵然早有准备,但是还是忍不住心中一凉。早知道应该早一点跟他要,但是谁让他生病这么久谁也不见呢。

    “爷久病初愈,顾及不了那么许多,云小哥你别放在心上,下次给你补一本就是了。”

    “是啊,爷肯定不是故意的。”平安也帮腔道。

    “没事。”李珺整理好心情,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既找不到就算了,那就不打扰任爷休息了。”

    “是,咱们先出去吧。”平安也拍着脑袋醒悟过来。

080海州

    “对了,”李管事突然吩咐道:“平安你去厨里催催,爷的参汤好了没。”

    “现在吗?好嘞!”平安得令便去了。

    望着平安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李珺复又蹲身行礼:“管事和任爷是有话要对在下讲吧。”

    李管事和任渲对视一眼:“你倒是真的聪慧,你那脖子上的伤可要紧?”

    他说得是昨天的事。

    “并无大碍。”李珺心有余悸地又拉了拉脖子上的领子盖住那淤痕

    “没事就好,我昨天没瞧仔细,以为你是贼。”任渲竟然也开口解释。

    好好的穿着黑衣翻船还说别人是贼?李珺心中暗暗埋怨,但是面上依然恭敬地听着。

    “反正你也要走了,只是想再提醒你,咱们车队上的人和事情你下了船就当是忘了,不要对任何人多嘴,可懂?”

    “小人知道了,任爷和李管事的恩情小人记得,其他都会忘记。”

    “如此最好,你我两安。”

    就这样,任渲从那天半夜出现以后就不像是生过病的样子,日常在人前出现的次数也多了。

    但是他看李珺的眼神还是一种带着审视。所以除非必要,李珺基本上都躲在船舱内不再出来,平安见状还以为是晕船,偶尔还会来喊她两次,后来便随她去了。

    就这样熬到了某日,甲板上船夫突然拉嗓似的叫喊着“海州到了!”李珺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时值午时,风和日丽。她望向岸边,那里站了好些接船的人,其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热得衣衫半敞着,激动地挥着毡笠。

    正是胖子钟保。

    “李管事!这里!”他热情地喊道。

    “辛苦了。”李管事先跳下船与他寒暄。

    “你们到了就好了!”

    任渲也从船舱里出来,后面跟着平安。众人都惊喜地喊道:“爷,您好了?”“爷!”

    “看来休息了大半个月,爷真的好了。”钟保也道。

    “是。”李管事笑着点点头。

    “那边的人什么时候来接?”他又问钟保。

    “应该马上也要到了。”钟保回道。

    旁边,众人都没有在意的码头边,李珺已经跳下船,她沿着岸边逐渐走远。热闹相聚、嘈杂的人群也逐渐消失在她身后。

    现在船上的、船下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一伙人吧,她莫名的感觉到一种孤独。

    海州城很大,街道店铺没有杭州府城那样密集。街上来往的人大都说着海州地方的语调,难得能听见几个说着官话的。街上人衣着基本上都是黑褐素麻,也难得有颜色鲜艳的。

    她顾不得欣赏街城风光,决定先去衙门打听打听。

    衙门大门上古铜色的狮口门环,已经被抓得有些发白发亮,门槛旁的石鼓上被一层薄薄地灰盖着。门口,有一个老吏靠在门槛上打瞌睡。

    李珺低声喊道:“官爷”

    “官爷!”

    一连喊了几声。老吏这才睡眼朦胧地醒了,故作威严:“何人喧闹?”

    李珺整整袍衫恭敬地一拜:“是小人,劳驾,向您打听一个事儿。”

    “什么事?”老吏好觉被吵醒了很不耐烦。

    “请问官爷,有从杭州府发配来的犯人在这儿吗?”李珺生怕说得不清楚。

    “哪里?”老吏质疑地问。

    “杭州府!”李珺再次重申。

    老吏瞟着眼睛打量李珺:“这么远发配来的都入了厢兵营了,怎么可能在我们这里。”

    “厢兵营?”李珺并不知道。“敢问在哪里?”

    老吏终于有了些耐心:“还要往城外七八里,自己往路边上问去吧。”

    “多谢官爷,多谢!”李珺茫然地又回到路口,东西南北,该往哪个方向,她一无所知。不过还好,至少又有了下一个目标。。

    李珺沿着街边一路打听,日头已经老高,晒得人眼花头晕。颠簸了好一会儿,她实在累得不行就在一间小店坐下来歇息,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茶,才缓了一口气。

    因为过了最热闹的时候,里面只有零零散散两三个客人。旁边一个老者好心地问道:“小哥赶了很多路吗?”他的脚边还堆着一些包袱。

    李珺笑笑回道:“是走了些路,太阳毒了些。”

    店小二听了也好心地把门掩了半边:“给您挡挡。”

    掌柜却怒目一瞪,骂道:“你要关门闭客是不是!”

    店小二被呵斥地又把门拉开,不好意思地朝李珺打招呼。

    “没事,坐在这里没那么晒。”李珺替店小二解围。

    “小哥吃些什么?”店小二问。

    “来一碗面,再帮我包些馒头带走。”李珺道。

    “好勒。”店小二殷勤地往里间去准备。

    “听小哥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掌柜的问。

    李珺点点头:“是,在下今天刚刚坐船来的。掌柜的,不知道这里离厢兵营还有多远?”

    “厢兵营?”掌柜重复了一遍:“小哥去做什么?”

    李珺道:“寻人。”

    “那可有点儿远了,且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进去。”掌柜面露难色。“是当官儿的?还是当兵的?”

    “应该都不是。”李珺低下了头“是年初被发配来的。”

    “那就更不可能了。那里服役的能有几个有能出来的!”掌柜的直接否道。李珺听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掌柜见状又讪笑着改口:“不过,您有门路也可以去试试。”

    “多谢。”李珺不失礼数地回道。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端了吃食了,掌柜的在忙着招呼新进来的客人,便不再闲聊了。旁边刚才的老者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神秘地问她:“小哥,你真的要去厢兵营吗?”

    李珺点点头。

    老者低声道:“老朽认识厢兵营里小官。”

    “真的?”李珺激动地放下筷子。

    老者干脆坐下,把三三两两的包袱放在桌子另一边。

    “你若是真想去,等老朽先把东西送回去,再带你去。但是这车钱要您自己给。”老者等着李珺做决定。

    李珺点点头:“好,不知道需要多少?”临走时,李管事悄悄塞给李珺二十两银子做盘缠,所以她此刻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不多,不多,老汉我帮你出面肯定公道划算。”老者拍着胸脯保证。

    李珺莫名地觉得老者说得话很实在。遂点点头,让他赶紧回去准备。

081兵营(上)

    约莫过了一刻钟,老汉果然坐在一辆牛车上来了。

    “小哥快上来!”老汉热情地喊着。

    赶牛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看起来腼腆很,但是老牛赶得倒是利索,李珺便放心地上去了。只是这牛不比驴、马,路上走得很慢。遂李珺坐着有些着急:“这要多久才能到?”

    老汉安慰道:“要不了多久,小哥别急。你白日里去了,他们练兵的练兵哪里有时间接待你。”

    也对,李珺点点头。老汉继续啰啰嗦嗦地给她介绍此地的风土人情,若是在跟外公出来游历的那些日子里,外公最喜欢跟这样的人聊天。但是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根本听不进去。一句半句地回应一下,眼睛睁一会闭一会。靠在颠簸地牛车上,慢慢地有些想打瞌睡。

    “小哥、小哥,到了。”最后,还是老汉推醒了她。

    李珺恍惚地睁大眼睛,黑压压地一片青砖阔房,几杆大旗竖立两旁迎风飘扬,但是斑驳的木质大门紧闭着。

    “这里就是厢兵营?”李珺喃喃地问着。

    “对了,老汉说了能把你带到。”老汉得意地喝了一口水袋里的水。

    “可是老人家,大门关着,我们怎么进去?”李珺着急地问。

    “不从这里进。瞧,在那里!”顺着老汉手指的地方,李珺看到一个小门似乎是开着的,还有一些人马从那里出入。

    李珺不禁暗自庆幸,幸好是跟着老汉来的,要不自己还真是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了。

    看着李珺关切的眼神,老汉又道:“你现在先在这里等,待老朽先去寻人问问。”

    “好。”李珺按耐住自己激动的心答道。

    老汉跳下牛车才想起来问道:“对了,小哥你到底要找什么人?”

    李珺立刻打起精神,认真地回道:“我舅舅,叫沈况。”

    老汉有模有样地念了两遍,便往小门那里走去了。李珺一会儿蹲,一会儿站,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但是过了很长时间,就在李珺望眼欲穿的时候,终于看见老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

    这恐怕是李珺这些日子以来,又期盼又觉得最难熬的时光。

    老汉还是那个神秘兮兮地样子,一路小跑着回来。

    “那我舅舅在里面吗?”李珺焦急地问。

    老汉肯定地回答:“在!”

    而后有些为难地说:“只是老朽真是尽力了找了里面的小官,但他说服役的人不能随便见亲人!”

    “那有没有说他现在怎么样?我舅母也在吗?“李珺又问。

    老汉却有些不耐烦了:“这个,这个老汉没问。怎么又有什么舅母了?”

    “对,其实我舅舅和舅母是一起发配来的。”李珺又补充地说道。

    “哦。”老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您能再帮我去问问如何能见到他们吗?求求您了!”李珺乞求道。

    “这个其实也是这里的规矩,见面也不是一定没有办法。”老汉欲言又止地说道:“因为他们是重犯,老汉的朋友说引荐你们是有风险的,所以……”老汉伸出手勾了几下。

    李珺试探地问:“是要银子吗?”

    老汉谄媚地笑道:“小哥明白就好。”

    “那要多少?”李珺不自信地问道

    老汉搓搓手伸出一个手。

    “五两?”李珺试探地问。

    “五十!”老汉嫌弃地回道。

    李珺蓦然失望地眼神表露无遗。

    老汉似也不甘心,又问:“那小哥有多少?”

    李珺伸出两个手指:“只有不到二十两了。”说着还掂量了一下包袱。

    “这可就难办了……”老汉拖着腮帮子冥思苦想“这样吧,那老朽再去帮你问问。”

    “那真是多谢您了!”李珺虔诚万分。

    老汉皱着眉头慢慢地又往兵营那里走去。不过这次很快就回来了。

    “只能见一面。”老汉到了面前就道:“因为是重犯不能随便探视,而且还要是偷摸儿的。”

    “当真?”只要能见到就行。

    “多谢,多谢,喏,银子给您。”说着,李珺就把包袱里的一袋银子拿出来,又在身上到处摸了一遍,把之前自己另外放起来的几两碎银子一起给他了。

    老汉翻翻她的包袱,看她却是掏不出什么来了,才道:“行了,赶快上车吧!算是老朽今天做了一件好事,牛车钱都赔进去了。”

    “去哪里?”李珺好奇地问,“我舅舅不是在这里见吗?”

    “是在这里,但是现在还太早,我们先去前面吃点东西,到半夜的时候,偷偷带你过来溜进去见。”

    “好,好,有劳了,您好人有好报!”李珺强忍着激动的心情,跟着老汉又上了牛车。

    但是有那么一瞬间,李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赶牛车的小伙子同老汉靠近时说了些什么,但是这些都抵不上她马上就要见到舅舅沈况的心情。

    天慢慢黑了下来,三人找到路边一处破庙里面等着,将就着馒头和水垫了垫饥。

    许是太累了,李珺这次真的等得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见到了舅舅,舅母把他照顾的很好,因为舅舅懂些医术,还在营里做了军医……

    等她再醒过来天已经大亮,屋顶角落里有一个很大的蜘蛛网,破了半截,还是那个破庙。时辰过了吗?老汉他们怎么没喊自己?

    李珺想要起来,但是她蓦然发现自己的手脚都粗糙地捆绑在了一起。她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被骗了。

    “张老头!”突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屋外面喊着。

    是那赶牛车小伙子的声音。李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悄悄地又按照原样躺下去装睡。

    外面的人并没有进来。

    “别吵!”老汉刻意压低地着声音,急促地骂道:“叫你在里面看着为什么跑出来!”

    小伙子委屈地说:“你走了这么久,我,我害怕。”

    “没用的东西,能做什么事儿!”

    “昨个我给她的水里下足了药,没那么快醒的。现在我们到底怎么说?”小伙子问道。

    “啊气,”老汉打了一个喷嚏:“都联系好了,五爷那里要个小倌,这个正合适,马上派人过来提人。我要不是看他这皮囊不错,还真不愿意陪他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厢兵营来。”

    “您不是百事通嘛!正巧认识里面的人,要不也没那么容易把他骗过来。”小伙子突然变得很会说话。

    “老汉哪里认识什么人!到这里面卖过几次碳,跟看门的混了个脸熟,就在门口转了一圈就出来了。”老汉坦白。

    李珺听了气极,这些恶人!

082兵营(下)

    突然,李珺想起来那个武器铺小掌柜送的小匕首还在腿上绑着,并没被他们发现。于是李珺把两只脚转了转,艰难地从脚腿内侧拔出来,先把脚上的绳子割断,再用脚夹着把手上的绳子划开,悄悄从后面墙裂开来的地方爬了出去。

    外面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李珺什么也顾不得,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地往前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面又几次回头把草再拨乱,不让他们发现自己踏过的痕迹。

    直到跑到一棵离大路边已经不远的大树后面才蹲喘气,她咬着嘴,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抖,后背都被汗水浸湿。

    这里还不够安全,李珺依然警觉地两边看着,一旦那老汉发现自己逃走,他们还是会追来的,自己没有马没有车跑不了多远。

    李珺正这么想着,东边不远处来了一辆驴车,一个男子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吆喝着驴停下来。大概是尿急了,停在到路边解手。

    厢兵营在海州城的西边,老汉带着她从营地离开没多远就到了破庙,这驴车往西边能带自己一程。李珺这么想着趁那男子不注意,便猫着腰摸到那驴车后面。车上有很多个竹筐都装满了菜。李珺迅速地把中间一个菜筐里的菜匀了一些在别的里面,然后躲了进去,用大菜叶子盖住。

    很快,男子回来甩了鞭子,那老驴昂了一声却没有动起来。

    “怎么跑不动了?”他奇怪地问。

    李珺在翠绿色地菜叶子下面屏住呼吸。

    还好驴蹄子打打了几声又跑了起来,男子没发现异常驾着驴车继续往前走了。

    李珺透过竹篓洞往外瞧,果然不过驶过了几个路口就到了营地大门,暗红地大旗像胜利的曙光在向李珺招手。

    她正琢磨怎么出来。后面突然传来了疾步地马蹄声,还不止一匹马。驴车也突然停了下来了。

    “哟,差点跑过了。”赶车人吆着驴掉头,李珺被转到了后面,那些看不到的骑马人仿佛也到了近前,驴也被惊得昂起了蹄子,车上的菜篓子连同李珺瞬间都滑出了车,翻倒在地李。

    赶驴人转身惊呼:“你是谁,为什么躲在我的车上!”

    李珺狼狈地连忙爬出来,恨不得有隐身术,消失在这里。

    “云谦!”好熟悉的声音。

    李珺抬头一看,是平安!还有李管事!已经走到营地正门口的任渲,骑在他黑色的马上,疑惑地看着李珺。

    “平小爷……”竟然又遇见了,但是她竟然以这样的面目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只得尴尬地朝他们笑笑。

    赶驴人可不管这些,“你看,你看我的菜!”他抓着李珺要她赔偿自己掉落在地上的菜。

    李珺低着头向他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别说废话,我的菜怎么办!都是要送到官营里去的,误了事我要被罚板子的!”男子指着厢兵营。

    平时紧闭的大门此刻突然吱吱呀呀开了下来,里面走出来几个穿着戎装的将军,都朝着任渲迎过去。墙头上还整齐地站立了好些拿着赵国旗帜的士兵,看起来很隆重的一个欢迎仪式。

    任渲一改以往的臭脸,笑着与他们攀谈,进了大营。李管事也带人跟了过去。

    只留平安一人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寻亲戚了?”

    李珺还被赶车人拽着,菜叶子顶在头上,比那大街上要饭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送菜的赶车人见李珺跟厢兵营里似乎认识,怒斥地声音小了些,只哭诉道:“这位小爷,您可瞧见了,小的送的菜都是被他给弄撒的。”

    “知道了,你先别吵。”平安不耐烦地回道。

    “我要找的人就在这里。”李珺嗫嚅。

    平安没明白:“这里?大营里?”

    李珺点点头:“这说来话长……”

    “这位小爷,那小的菜怎么办?”赶车人畏畏缩缩地继续问。

    “自然有人收,你该送到哪里就送到哪里。”平安大手一挥。

    “是,是有爷这话,小的就放心了。”赶车人这才不再继续纠缠李珺,把地上的菜篓子捡了从兵营小门赶了进去。

    李珺从来没觉得平安的形象这么光辉高大,就这么呆呆地跟着进去了。

    李珺这才简要地把自己下船以后的经历简单地告诉了平安。

    “那你怎么不早说!也不至于差点被卖了做男宠!”平安臭她

    李珺也没有心思回嘴,任由他说骂。

    “那老汉和他的同伙也是胆大包天的,你放心,等我告诉爷帮你报仇!”

    李珺连忙摆手:“不用了,谢谢,不用了!原来任爷认识这厢兵营里的人?”

    平安愣了一下:“算是吧。”

    李珺突然眼含热泪地跪下求道:“先前欠几位爷的恩情已经无以为报,在下恳求平小爷帮在下找寻亲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行了你快起来,你要找谁,跟我进去就是!”平安被李珺弄的一时不知所措。

    “多谢!多谢!”

    厢兵营里很大,车粼马萧皆是肃穆之色。除了他们,那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几乎都穿着营兵的服制,背弓携剑。李珺不敢多看,只低了头跟着平安进了一间营房。

    平安也算是热心,很快便帮李珺打听来了消息。但是这次依然不是好消息。

    年初杭州府是发配来一批人,犯人是姓方的,而且年纪有些大,看起来不像是她要找的人。

    李珺满怀的期望彻底落空,难道舅舅沈况没有到这里来?可是杭州府衙门里面是这么判的啊?自己回沈家也没有瞧见他们?那舅舅舅母到底去哪儿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

    平安见她没反应,又问:“你确定你那亲人是在这儿吗?莫不是弄错了?”

    李珺失魂落魄地根本听不进平安的话。

    “你,你还好吧?”平安连问了几声,发现李珺的不对劲。

    “你别着急,我在帮找管事帮你去问一问。你瞧着精神不大好,就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

    “在这里放心,不会有人再来害你的。”平安保证道。

    李珺终于慢慢地回过神儿来:“多谢。”

    平安走后,她还在胡思乱想着,沈家到底得罪了谁?是姓萧的吗?萧家素日里跟自己家也没什么交集,不至于就要报复他们吧?但是看那萧氏夫妇恶毒的嘴脸,保不齐是看上了沈家什么东西,只是他们话里似乎还有人在指使他们,这个指使的人又是谁呢?与他们沈家又有什么仇什么怨?

083去处

    李珺这一想,就又恍恍惚惚地过了好几日。另一边,也得知了任渲等人的真实身份。

    任渲被兵营里的人称为将军,平安是他的跟前的侍从,现在也领了差,算是个小将。李管事是任家跟出来负责任渲日常衣食起居的。

    那他们当时押送的就是军粮和犯人?竟然真的被浦大叔猜中了?李珺想想都后怕,大赵国打劫军粮按律法是要处斩的,他们一群无知的百姓差点跟着那季赫之连命也搭进去,还好后来立了一点小功。

    就在她诚惶诚恐的时候,平安又来了,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管事请你去一趟。”。

    “请我?”李珺不确定地问。

    “对!”平安斩钉截铁。

    “什么事?”李珺有些忐忑。

    “去了就知道了。”平安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谁知请她去的地方竟是这兵营的营监。

    难不成舅舅在这里面?李珺心下又激动起来。

    营监入口通往半地下的营房,里面黑暗潮湿,刚进去什么也看不清,迎着墙边的火盏,隐约能见到一间间关着犯人的监牢。拐角处站着一个身影,两人走近了才看清是李管事,旁边还有两个狱卒。

    “管事。”

    “来了啊?”简单招呼了一声,李管事又带着他们往里面走去。越往里面,扑面而来的腥臭味就越浓,李珺捂着鼻子,跟他们一直走到其中一间牢门前。

    牢内的人见到他们激动地爬过来喊着:“官爷,小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麻烦官爷可怜可怜我们,放了小人吧!小人保证不会再犯了。”

    这个头发凌乱,浑身脏兮兮的人,不就是那个骗她的老汉嘛。牢里面还有两个人似乎已经累到没有喊的力气了,蔫蔫地坐靠在墙边。李珺认得其中一个是赶牛车的小伙子,还有一个并不认识。

    李管事问李珺:“是他们吗?”

    李珺点点头,老汉闻声也看向这边,顿时惊讶地愣住了:“你,你,好小子!”

    “别来无恙。”李珺冷讽道。

    老汉撒开嗓门祈求道:“这位小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鬼迷了心窍,您就好心放过我们吧!我们真的是受生活所迫啊!”还拖着另外两人演上苦肉计,一边说一边用头撞着栏杆:“我们活该,我不是好人,小爷饶命啊!”

    狱卒见状,用鞭子抽着他们扒在栅栏上的手,骂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日这是你自己撞到咱们营门口来被军爷们发现了,你那些没被人发现做的坏事怕是还没招完呢吧?”

    “军爷!小的全部都招认了,饶命啊!”

    “小的是第一次做着坏事,且也没有做成啊!”另一个声音喊道。

    “军爷饶命啊!”

    “还敢嘴硬!”

    狱卒甩起鞭子狠狠地往门上一敲,吓得几人踉跄地爬了回去。

    李珺害怕看到他们的样子,转身走到了旁边。

    平安也愤愤地同李珺道:“你不用信他们,我们查了他们日常就做这种偷蒙拐骗、贩卖人口的下作生意。今日抓了他们除了为你报仇,也算做了一件好事,至少他们不会再去祸害别人。”

    李珺感激道:“平小爷是好人,任爷、李管事也是。只是他们不是应该被衙门里抓吗?兵营里直接抓到这儿来,是不是越权了?”

    平安哈哈大笑:“是有点,但是他们本身犯得就是大罪,且又是在这地界犯的事儿,驻扎地军队本来就可以代为执行。所以也不算为过。”

    “原来如此。”李珺点点头。

    “虽然这些坏人是找到了,但是你那亲戚确实不在。”李管事在一旁道。

    李珺无奈但依然笑着拜谢道:“虽然没找到,但是还是要谢谢你们,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平安摸摸头大大咧咧地笑道:“这有什么,正好碰到了怎么能不管。”

    ……

    三人这么说着,便出了营监。行至路口,两个风尘仆仆的将领迎面走过来,其中一个面色黝黑,胡须稍长的问平安:“平校卫!任将军在否?”

    “应该在,不知道左副使何事?”平安奇怪地问。

    只见那左副使手中拿着一份信笺,信封行歪七扭八地写着几个字。为难地说道:“有要事禀报。”

    “不是在外营当差,什么事这么重要,您应该是去杀过战场了吧?”平安一副崇拜的样子还有意与他攀谈。

    “是,等先见了将军,咱们回聊!”那左小将似乎很急,拱拱手急匆匆地就往主营房内走去了。

    另一个小将也跟着说了一声:“抱歉了,先走一步。”

    平安望着他们的背影嘀咕:“什么事?那信又是什么?”

    李管事道:“不像是汉字,可能是外族文字”

    “是燕国文字,写得像是个日期。”李珺突然道。

    这话说完,平安和李管事都将信将疑地望向李珺:“你怎么知道?”

    “这,因为在下认识。”

    “……哈哈,你骗谁!”平安指着她笑道。

    李珺跟着笑了笑,没有再辩解什么。是啊,这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说不得又要找来罪祸。

    “不过,话又说回来,云小哥。”李管事突然道:“我们的事儿都办得差不多了,马上要启程回京。你有什么打算和去处?”

    人事万物总要前行,李珺却害怕面对这前路。

    “你要是没地方去,要不要跟这我们一起……”平安见她不说话,提议道。

    李珺抬头迎上他询问的目光,确是真诚的。只是旁边李管事大概没想到平安会说这样的话。

    “我……”李珺正想推辞。

    谁知李管事却也跟着附和起来:“此地确实不太平。云小哥要不要考虑平安的提议。”

    李珺刚刚想好的一团说辞又咽了下去:“管事,去往京城的方向是往西边走吗?”

    “是。”李管事温和地回道。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路过徐州府。”

    “你又去徐州府做什么?”平安好奇地问。

    “因为总还有些远亲听说在那里,想去碰碰运气。”李珺解释。

    “你有去处最好不过,那里是我们进京的必经之路,你就随我们一起吧。”平安直接道。

    李珺这才释然:“真的,那太谢谢了。”

    真的要回去了?那个自己曾经出生的地方,母亲去世的地方,也是自己父亲的家。

084跟随

    营房内,任渲正皱着眉头看那信笺,李管事端着茶水送到跟前:“爷,您叫老奴?”

    “是,刚才搜到一封燕国来信。”

    李管事倒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都撒了出来。果然是燕国文字,那云谦竟然真的认识。

    任渲奇怪地看了一眼,又道:“先前押过来的逃兵要交易的大概就是这些人。这个是是燕国那边接头的人给他们的信。”

    “那同爷去捣毁的这一批是同伙吗?”李管事问道。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联系。”任渲沉思道:“我去的这一处是王爷透露的信息,都是暗里的;而这信上的这批皇上也知道,涉及到一些军中的物资还没有寻回来,是下了军令状要彻查的。”

    “那爷的意思?要等他们把物品寻回来再走?”

    任渲摇摇头:“他们把这个难题扔给我,就是想要圈我在这里为他们做事,谁知道找到没找到。本将不管他,皇上只是让我把逃兵找回来而已。”

    李管事点点头:“将军已经把他们摸透了。”

    “坐着半日,咱们到那场上透透气再说。”任渲说得是营房后面的射场。李管事依言跟在后面。

    射场一边有士兵正在练习,还有一间草棚下是空的。见任渲二人去了,小吏立刻将弓箭奉上。

    “最近京里似乎变太平了些。”任渲绷起弓,开始瞄准远处的箭靶子。

    李管事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味。

    “是,所以王爷、夫人的意思,要将军快些回去?”

    “他们?当然希望我尽快回去才好。”任渲说完,箭已经射出去,正中靶心。“所以,马上同那些老鬼们就说我旧伤未愈,请了回京医治吧!”

    “好,跟着我们来的人都知道您病了大半个月才好。”李管事递了箭矢。

    “韩相那里听说已经回朝了?”

    “是,那变法失事加上”朋党之论”让范天忧被贬,好些新党也都被抓。韩相若说为相为官韩相还是正的,又敢说敢做,皇上历来也用他久了,也很依赖。再加上他的罪责都被康王一人揽了。”李管事评价道。

    “只可惜他似同信王府走得很近?”任渲问到

    “是,韩相是康王旧部,信王不问政事已久,倒是信王世子还颇有几分才干,深得康王赏识,所以韩相也与之有来往。”

    “康王此番真是大义,领了那变法的罪责。”

    “听说他早就知道自己身患重病,命不久矣。所以才……。”

    任渲听了只轻叹了一口气:“这朝里还是波涛暗涌呢,就算我们回来这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

    “老奴明白,京城这一场大变动大家都修生养息了一阵子,马上又要是一场新的局面。您现在外面这一圈也得罪了不少人,还是听圣上的安排快回去复旨吧。一是皇命难违,京城虽然勾心斗角,但也是个收敛锋芒的好地方。二则,王爷夫人那边也希望您回去多个助力。”李管事一口气说了很多。

    “回去是肯定要回去的。父亲的后事回去也要重新操办。”但任渲似仍然有顾虑

    “老将军的死,皇上看在眼里,不会让他白死的。爷您的将才皇上又岂能埋没。”

    “兴宝今年已经十五了吧?”任渲问

    “是。”李管事回道。

    任渲摇摇头:“总还长不大。”

    “三少爷在宫里也是养尊处优的,不若爷在沙场征战,所以王爷他们才这样担心。”

    任渲点点头:“算了,就照刚才说的,回京了再说吧!”

    “好!”李管事突然想起那云谦的事情来,踟躇着要不要开口。

    “是不是还有事要说?”任渲先看出他的心事。

    “是。”李管事这才开口道:“先前在营前遇见的小子云谦,爷可还记得?”

    “他?怎么都到了海州还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任渲记得他那天狼狈的样子。

    李管事好心地替他解释道:“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看上去出身是不差的,沦落异地,两次遇见我们也是缘分。瞧着也是少有的聪慧机灵,所以,老奴想着先带在身边,若是他以后有去处最好。若没地方去,我们多培养一个人,万一将军也有用的着的时候。”

    “那么一小只,瘦骨嶙峋的能帮本将做什么?”任渲反问。

    李管事一时被问住还没有回话,任渲又道:“还有上次我回来被他撞见的事,他知道多少?”

    “这个放心,那日咱们不是已经警告过她了,看样子也并不知道。而且他在我们这里这段时间人也很本分,做事勤快,与大家相处的也很融洽。”

    任渲点点头:“既然这样,人可以先带着,但是底细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多看着点,不要太放心。”

    “老奴知道了。”二人商定之后,李管事自去准备。

    最后,虽然任渲把话说得很清楚,但是厢兵营里的几位将军还是一再想要留。最后,任渲竟然直接偷偷先溜走了,留着剩下的人也没什么用,遂那些将军只得大大方方地把李管事等人护送至营城外。

    李管事体恤李珺,原来伺候马的事情也不用她干了,让她跟着他做些琐事,总之比之前轻松了很多。路上还有件高兴的事儿,就是钟保又回来了。他把先前护送他们的那批人马,送过了江,过来汇合。

    平安打趣他跑了几天瘦了一圈儿,钟保一听高兴地晚饭时忍不住,又多用了一些。李珺在旁边看着好笑,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问他:“钟大哥,打听一下,你去的时候之前在驿站的茶商走了没?

    钟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我老钟哪里晓得。”

    李珺道:“哦,你先走了不一定知道,那一日你喝了说好喝的茶就是他们送的。”

    “原来是好心的送茶人。”但钟保还是不太清楚,“不过听船老大说,我们走后,码头税所查处了两个贪墨违法的税官。好像就是一个茶商揭发的。”

    “真的?”李珺很开心。

    “恩,具体是什么人不清楚,不过船老大说那举报之人他们也是得了好心人相助,连揭发的状纸也是好心人帮他写好了的。他说有上天庇佑。”钟保继续道。

    “嘿嘿,”李珺听了在旁边傻笑。

    钟保虽然觉得她奇怪也没多问,又道:“就因为这事,税局还重新修改了法规,予以禁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呢。所以船上来往的客商也都拿这个当新鲜事儿在说。”

085捞鱼

    旁边李管事听到,私下悄悄问李珺:“可是你帮他写的状纸?”

    李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帮人帮到底,李管事您都把税书给我拿来了,也教了我方法,其实也是您的功劳。”

    李管事却表情严肃:“云小哥告诉他,让他自己找师爷写不就行了,若是查起来,追溯到我们这里,又是一件麻烦事儿!”

    李珺没想到这一茬,欣然认错:“是在下唐突了。”

    “也不是指责你,毕竟我们上面还有个爷,你先前没准备一直跟着我们也就算了,但是现在既然又到了我们的队伍里,就是里面的一份子,做事莫要不问结果。”

    李珺知道管事也是好心,她虽然一开始听得懵懵懂懂,但最后也总结出来了:自己不再是沈家好管闲事的小姐了,现在只是这里的一个小跑腿儿,不能给大家找麻烦。

    回京城的路上,正值春光最浓之时。粉白的桃花已经爬满了枝头,争相斗艳的还有雪白的梨花,成片成片金黄的菜花。暖洋洋的东风吹得人直犯春困,林子里不时传来鸟儿欢快的鸣叫,提醒着赶路的人儿不要贪歇。

    “瞧,那里有人在捞鱼!”平安突然指着前面那河边上喊道。

    “是哎!”

    “好久没尝过烤鱼的滋味了。”平安咂咂嘴:“咱们也去捞几条鱼吧?”

    钟保也是馋獠生涎,两眼冒星地举双手同意。

    李管事摇摇头:“回京的时辰不能耽误地太久。”说着又用眼神询问在后方的任渲。

    平安等人都用极其渴望的眼神一起望去。任渲带着墨色斗笠,他没有否决。这算是半妥协、允许了吧。

    于是,平安抓着机会,不等李管事再开口就道:“那我去了,去捞鱼了啊!”

    钟保着急地跳下马,又招呼李珺:“快来!”

    李珺偷偷看了一眼李管事和任渲,悄悄跟在后面去了。平安早已迫不及待地卷了裤腿,龇牙咧嘴地踏进了水中。

    钟保哈哈大笑:“你个平小子,倒比我老钟性子还急些。”

    平安手指顶在嘴上,回头瞪他示意别再讲话了,鱼都跑了。

    “你倒是捞啊,还没捞就让人不说话!”钟保臭他。

    李珺跟来看热闹,河面上波光粼粼,岸边微风习习,很是惬意。抓鱼的老农一见来了这么多人跟他一起抓鱼,自己也不抓了,很新奇地看着他们。

    可惜平安手气不佳,好几次到手的鱼都滑走了,气得他直拍河水,激起水花四溅。

    钟保就看不下去,也下了水,不过他也终于明白平安龇牙咧嘴的原因了,嘴馋是要有代价的,虽然已是暖春,河水依然很凉。

    成群的鱼儿从他脚边游过,立刻驱赶了他脚底的凉意,他也开始琢磨如何逮住一条。

    老农已经上了岸,敲晒了自己的草鞋,也同李珺一起站在边上看热闹。钟保猛地扑了满脸水也没抓住一条鱼,大家都笑起来。

    钟保甩甩头,朝这边喊道:“老人家!借个捞网来使可好?”

    老农见他们并无恶意,便点头同意,把网往他那里用劲一扔,不小的一段距离,竟然正好扔到了钟保的面前。

    “哇!大叔好厉害!”李珺感叹!

    老农嘿嘿一笑露出的牙还缺了一个。

    钟保接住捞网,对着清澈的河水又是一顿猛捞,但是每每捞起来的都是一无所获。

    平安运气还不错,用鱼叉子叉到了一尾青鱼。他很兴奋,高举着向钟保、李珺他们炫耀。

    “这也不够大家塞牙缝啊!”钟保说着吃不到葡萄的酸话。

    老农似想帮他们,开口道:“这捞鱼讲究快、准、轻,鱼儿可精了,你站在那里它就会绕着你游的。”

    李珺听得很认真:“容易学吗?”

    老汉笑道:“这就要看悟性了,跟我们种田插秧一个理儿,会不会看脚怎么站就知道了。你瞧,那位胖兄弟这次恐怕是有戏了。”

    果不其然,钟保全神贯注地一动也不动,突然猛地捞起鱼网,里面一条不停地翻跳着的大鱼真的落网了。

    李珺跳起来为他鼓掌,过去接鱼的时候又兴致勃勃地把老农刚才说得注意事项一一告诉他。

    岸边,任渲同李管事此刻正站在高岗上看着他们。

    “果然还是一群孩子!钟保也返老还童了。”任渲戏谑。

    “您的年纪也不大。”李管事干咳了两声提醒道。

    任渲收回目光,从脚看到自己的双手,反问:“本将……吗?”

    “是。”李管事认真地回道。

    有功夫底子的平安和钟保,不一会儿就摸到了捕鱼的窍门,连老农也夸赞他们二人聪明。

    李珺捂着嘴偷笑,暗道:这怕是被口水逼出来的技术。

    脚边,老农赠送的竹篓里已经陆陆续续装了很多条鱼,李珺估摸算了一下,已经足够大家吃了。

    于是就大声喊:“快上来吧,鱼够了!”

    最后,还是钟保先过来了,他心满意足地看了看鱼篓子的鱼。同李珺讨论起做烤鱼的办法来。一旁地老农还嘱咐他们:“拿的时候要抓稳当,这么多鱼小心蹦腾下来。”说完才整理起了自己的渔网。

    李珺礼貌地道谢。

    平安浑身湿漉漉地从河那边趟过来,手中还抓了一条大鱼。他满意地看着他们的成果,大方地想要赠送给老农两条以谢借网之恩。

    但是,老农驾着鱼网已经慢慢地走远了。

    三人只得作罢,一起去找队伍集合。

    还没等到天黑,钟保和平安就怂恿李管事,早早地就找了一个小村子落脚。因为在军中行走习惯,他们路上都是一切从简。难得捕了这些鱼,大家都想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放松放松。

    借宿的农家其实离村子还远,靠在路边上,是看守着大片菜园子的菜农。

    紧靠着的三间破草房里,住着一家老小。在田里干活的、上工的都还没家来,只得一个姓老妇带着两个孙子在家。

    李珺等人说起来借宿,其实也只是借靠在旁边,搭了自己的营帐而已。那老妇夫家姓姜,他们便叫她姜婆婆,姜婆婆很热心地端了烹制饭食的锅碗瓢盆借给他们。

    李珺便抓了一把大果子给两个小孙子。他们很腼腆地接了去,但是一转身就躲着角落里啃了起来。

    另一边,李管事和钟保燃起了火堆,又把铁锅洗净了架在火旁的树丫上。

    “刺啦,刺啦……”铁锅被炙烤的声音顿时让大家都觉得饿了。

    “鱼呢,洗好了没?”钟保着急地喊着。

    “来了,催命鬼一般。”平安同另外一人端着木盆回来。

    这农家菜园边顿时一派繁忙的景象。

086棋石镇(上)

    突然,旁边小童激动地喊起来:“爷爷!爷爷!

    顺着他们望去的方向,不远处,一个佝偻的背影挑着一副担子往这里走近。

    姜婆婆放下正在择的菜,两手在衣角边擦了一把,起身过去迎接。来人是个老汉,个子不高,斑驳的脸晒得黝黑。等到近处,姜婆婆向他们介绍:“这是我们当家的。”

    大约听到两个孙子说他们给了果子的事情,姜老汉对李珺他们也很客气。

    一家人进了屋,姜婆婆又端了一勺子东西去厨房,姜老汉笈着一只鞋就跟过去骂她,听着像是姜婆婆瞧他一天没回来,想给他揉面下个面条,姜老汉不依,小声地说了些什么。姜婆婆那一勺子面又端了回去。

    两个小孙子在后面眼巴巴看了半天,姜婆婆又偷偷抖了半勺子在木盆里,与菜叶子掺和在一起。

    终于,姜老汉换了干净衣衫出来,李珺他们的鱼也已经香气四溢了。

    李管事先捞了两条让李珺给端去。姜老汉瞧见直道:“诶呀,怎的如此客气,老汉替两个孙儿谢谢官爷。”

    “不用客气!老人家,打听一下,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李管事问。

    “我们这里叫做棋石村,几位爷是要去哪里?”老汉端了小竹凳在他们旁边坐下。

    “我们去京城。”李管事回答。

    平安在一旁好奇地问:“为什么叫棋石村?大家都会下棋吗?”

    老汉笑着摇摇头:“因为我们的地形似棋盘一般方正,在北边还有一座棋石山,山石都大而方,因此得名。”

    “原来如此,还以为是个文士村。”平安恍然。

    李珺笑道:“你是想找人下棋吗?”

    平安摇摇头:“才不是,没那种雅兴。”

    此时,两个小孙子吃了几口鱼,嬉闹着跑到老汉怀里来,老汉一边搂住一个又道:“若真是说起会下棋的人,其实也有。”

    “有什么?”这次换了李珺好奇。

    “我们村有一人下棋是真的厉害,曾经赢过很多人。不过后来去了镇里,他得中秀才之后在衙门里做师爷。就是专给县老爷出谋划策哩。就是以这棋石为名,以下棋为特色,后来县老爷把我们镇子都改了名叫棋石镇。”

    “这么厉害?那现在镇上很多人下棋吗?”平安也问道。

    “对,镇上有棋社,都摆了我们棋石山上的大棋石,每月会有棋局,每年还有镇上的棋局会,不只是镇子上的人了,各地好棋之人都会齐聚于此呢。”老汉描述着。

    “这县老爷倒也聪明。”平安听着觉得有趣。

    一旁的任渲问李管事:“管事听说过这个镇子吗?”

    李管事摇摇头:“老奴也是第一次听说,爷有兴趣去逛逛?”

    任渲道:“我对棋不感兴趣,但是可以去找几本棋谱回去带给王爷、夫人。”

    “恩。”李管事点点头“还是爷想的周到。”

    遂又问老汉:“这镇上怎么走?”

    “往西边再走几里路就到了。”老汉回道:“我家小子媳妇儿都在镇上做事。”

    “爷要去玩儿吗?”平安激动得鱼也不吃了。

    “不是!”任渲敲了平安的脑袋一下没好气地说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钟保还在同车夫吹牛,说自己曾经跟别人斗酒喝倒了十个人,大家就着篝火食鱼尝汤,一路的颠簸也不觉那么疲惫了。

    第二日,大家收拾好营帐,便向老汉一家告辞。去棋盘镇的路很好认,一到了镇口就能看见很多棋社迎风飘扬的旗子。

    “看来这个秀才影响力还挺大。”平安怪哉道。

    钟保对这些没兴趣,昨日里大概是吃得太多,他今天连马也不肯骑,挤到李珺的马车上呼呼大睡。

    平安让李珺干脆也出来骑马,但是李珺骑马的技术实在是不行。爬了半天,勉强坐稳,一紧张,缰绳勒紧了,马儿就把她甩下来了。

    幸好旁边李管事托了她一把,要不骨头不摔折也要散架了,所以李珺很惜命,不敢再尝试。

    闷不吭声的任渲正好跟在她的马车后面,讽刺她道:“就这本事,之前还敢去喂本将的黑豹?”

    李珺看着他嗤之以鼻的表情,还有他座下黑得发亮的骏马,才想起来,是指浦马沟去大马府回去的路上?好像是有那么一次。但是自己那是好心好意,现在却被他当做了驴肝肺?李珺虽然有些气恼,但又不好发作。只能忍着继续往前看去。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棋石镇最热闹的街市上。有一家招牌很大的棋社门口围着好多人。最边上,“哗啦”一把折扇打开的声音吸引了李珺的注意。摇着折扇的是一位年轻男子,旁边还跟着一个家仆。他们此刻都认真地看着棋社招揽生意的告示。

    “爷,我们也下去看看吧。”平安勒停马儿。

    “好,既然来了,自然要看看。”任渲道。

    难得,冷面的任渲竟然还会对棋这么热心……李珺嘀咕。

    “告示上写了什么?”钟保问。

    平安用手挡着光,勉强看清一些字,半知半解地说了一下:“大概意思就是找下棋厉害的人,可以得到棋社赠予的奖励。”

    “那你会下棋吗?”钟保又问。

    平安坦白道:“皮毛而已。”

    “那你还要去?”钟保反问。“我老钟去了也看不懂,我还是在车上睡觉吧,说着又钻回车厢里睡大觉去了。

    李管事摇摇头,让车夫驾着马车到前面路口去等他们,任渲也下了马。

    原来这棋社今日不单摆了迎战棋局,而且还要举办棋学堂。有学就有教,有教就有谱。任渲同李管事便决定进去看一看。平安也很跟过凑热闹,李珺自愿在门口看马。

    围聚的人越来越多。她一边看一边想:在门口看告示的应该有三类人,一类是来存心学棋想入这棋学堂的,还有一类是来应聘这教棋的师傅,还有一类纯属看热闹兼有挑战心理,想去找师傅斗棋的。

    果然,刚才那位摇着折扇的男子就让家仆揭了告示,在门口就摆下了棋局,旁边聚集了很多围观的人。

    本来在棋社门口招揽顾客的文士见状,让家丁赶紧进去喊人,一面又走过来向男子询问:“请问这位小爷,揭了我们棋社的告示何为?”

    折扇男子不紧不慢地一甩长衫下摆,坐在自带的马扎上:“贵社既然敢贴了告示授棋,谷某现在就想请你们的坐堂棋师与在下过几招,看看是不是值得大家拜师学艺。”

    “这,您想下棋可以进去再说啊,棋盘摆在我们腾云棋社大门口,这路也不好走啊。”文士知道这不是个善茬。

087棋石镇(中)

    棋社掌柜此刻已经从内堂出来,文士赶紧过去把男子的意思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但是人群中已经有人附和着站到了折扇男子那一边,喊道:“你们既然敢开馆办学,师傅技艺当然要经得起挑战,我们也想看看!”

    “对,对!”

    李管事等人正巧也出来了,便也凑在那里看热闹。

    当着这么多观众的面,掌柜的只得请了一位老者出来,有认识的喊着:“刘老!”

    老者戴着四方帽,胡须已经有些泛白,朝四面点点头,又开口问那折扇男子:“要挑战老夫的就是你?”

    “刘老可是赢过十大棋社的棋局的。”有人又插嘴。

    “对啊。”

    但是折扇男子丝毫没有惧怕之色:“正是在下,谷文天!”

    “像是谷家庄的。”有人认出来。

    “开谷家棋社那个?”

    “对……”

    老者又道:“谷六爷是?”

    “正是家父。”男子答道。

    老者摸着胡子笑道:“老夫去年运气好赢了六爷两局,谷贤侄此刻是要来讨回去的吗?”

    谷文天扇骨一合,嘴角勾起一个完美的笑:“老先生是怕了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何惧之有。”老者说着已经坐到了棋局前。

    “刘老先请。”谷文天道。

    这么公开的棋局当然吸引力很多人,平安因为看不太懂,就回到李珺这里来休息。

    李珺一脚踏在石阶上,一手搂着拴马的柱子,抬着下巴往棋局那里看。

    平安诧异地问她:“你看得懂吗?”

    李珺不好意地憨笑着回答:“略知一二。”

    平安露出早就知道的表情:“那你就去面前看吧,我来看马。”

    “这,这合适吗?”李珺有些不放心。

    “没事,快去吧!”平安用剑袋挂在眼睛上,百无聊赖地靠在柱子上。

    李珺见他真的是没兴趣,才挤到了棋局近前观看,

    只见刘老和谷文天两人一黑一白,各占一方,但是没过多久谷文天的白子便被黑子吃掉了大半。

    他急得扇子也不摇了,脸色凝重。

    棋社的刘老本来不尴不尬的脸色却缓和了很多,还不时说上两句:“谷贤侄,想好了吗?”

    谷文天这一招棋真的想了很久也没有落子,所有人都在等他。

    “恐怕是要输了。”看热闹的又小声地讨论起来。

    “不要多嘴。”也有站在谷家那方不甘心的。有道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但凡棋局旁观者是忌多言的。

    所以除了那看热闹的小碎声,真正在看棋的人都跟下棋者一样紧张。但是即使大家也在努力想:如何能破了这刘老的围堵。也不敢发出什么声音来。

    终于,谷文天艰难地落了一子,反倒正中了那刘老的埋伏,又是一小片黑子沦陷。

    他懊恼地闭上眼睛,用手拍着自己的脑袋,一不小心,右手所执黑子指缝中滑落了下来。

    一直为他提着气的人都开始唉声叹气了。

    黑棋一直滚到了一个少年的面前,他弯腰捡起来,吹了去吹上面的灰尘,很有礼貌地送到近前。随手放在刚才谷文天落子的那片棋盘上。

    本来已经沮丧无望的谷文天,再度想要提起精神来时,突然眼睛一亮。他盯着刚才少年随意摆放的那枚棋子。

    “少爷,少爷。”一直站在一旁地家仆见谷文天眼睛都不动了,吓得轻声地喊道。

    “我没事,”谷文天冷静地用手按着那枚棋子,回头去找刚才送棋的少年。

    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少年穿着青白色的短衫,墨黑发亮的眼睛朝他一眨,狡黠地笑了一下。

    谷文天一愣,再去看他,脸上又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与旁人无异。

    这边,胜券在握的刘老还在休闲地喝茶,还一边安慰他:“谷贤侄,不着急,若是实在想不出来,这局就算和局吧。”

    谷文天嘴角抽搐了一下,并没有回话,默默地收回刚才按着棋子的手道:“好了。”

    “诶呀,活了!这棋局又活了。”不知道是谁多嘴说了一句。

    刘老并不以为然,慢慢地坐正一看,刚才谷文天那濒临死局的黑棋,竟然真的活了。

    他有些坐不住了。仅仅因为刚才的这一子,竟然奇迹般地活了。

    “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敢置信地念叨。

    “刚才那颗棋是个小子送来的。”棋社的文士提醒道。

    另有眼尖的已经在人群中寻找:“就是那个,就是他。”

    大家都往这边看来,看向那个青衣少年。

    少年察觉到周围的目光,蓦然抬起头来。

    好个清秀的少年。

    旁边一个人抢先问他:“小兄弟,你刚才帮谷家少爷下棋了?”

    “没有。”他很无辜地回道:“我只是捡了棋子给他而已。”

    “对啊,这小子看着也不像是会下棋的。”有人质疑。

    另一边的谷文天什么话也没说,也不看那少年,也不为自己辩解。这又让那些好事者心存疑虑。

    “别是那谷家找来的帮手。”人群里议论纷纷。

    连刘老和腾云棋社的掌柜都站起来,有些不相信地打量青衣少年,还有未完的棋局。

    突然一道黑影挡到了少年面前,冷冰冰地说:“他并不认识什么谷家,刘家。”

    “这又是谁……”大家被眼前的黑衣男子怔住。

    黑衣男子虽然看上去也很年轻,但是不管是话语,还是装束、眼神都透着一股让人不敢抗拒的气息,刺目的阳光仿佛也被他散发出的寒意挡住,近身不得。他侧眼扫过刚才说话的人群,大家都吓得噤了声。

    黑衣男子正是任渲,他背后的少年便是李珺,她看着难得能挺身而出,维护她这个“自己人”的任渲,心中漾起了一丝暖意。

    “看来这个人跟那少年是一伙的。”良久才有一人小声地猜测。

    还是棋社掌柜记性好,认出了任渲:“这位,不是刚才要寻棋谱的爷吗?”

    旁边,李管事也笑着走出来说道:“不错,刘掌柜,我们是刚刚路过此地的外乡人。本来是想向贵棋社买棋谱的。”

    见气氛有所缓和,大家又议论起来:“真的不是谷家喊来的。”

    但也有不服的人猜测:“万一是他们自己编的幌子呢?还去买棋谱,想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吧。”

    “但是他们这说话的口音确实不是本地的啊……”有人质疑。

088棋石镇(下)

    旁人不管怎么议论,棋局总要定胜负,所以即使心存疑虑,但是刘老面子上还是风度翩翩,大方地承认了谷文天的这枚棋子。

    “既然是谷贤侄落的子,应该错不了吧!”刘老重新提上白棋开始布局。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颗棋子让谷文天开了窍。棋局的形势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刘老一改之前慢慢围堵的方式,见黑子就围杀。

    而谷文天呢,变得沉着了许多,黑棋虽然没有赢的局面,但是也没有再被困住。

    这一番对弈又耗了很长时间,最后刘老不得不气急败坏地协议以和局收了场。

    “还没分出胜负呢!”

    “就是啊!”

    众人看得不过瘾,一起起哄嚷道。

    棋社的掌柜见状,立刻站出来,替刘老推脱:“因为还有棋学堂的课要授,今天的对弈到此为止。”

    刘老也迅速起身拱手致歉,先行离去。

    没有了热闹可看,人群这才渐渐散去。

    “爷,看来我们这棋谱是买不成了。”李管事道。

    任渲看着那棋社的招牌“腾云”二字道:“不买也罢。”

    慢慢收拾棋盘的谷家主仆,还在那里不时还偷偷地看看任渲和李管事二人。

    “他们是要找云谦吗?”李管事猜测。

    任渲转身一看身后空荡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走了。

    另一边,平安见李珺第一个窜回来,问道:“结束了吗?”

    “恩。”李珺点点头,接过平安手上的马鞭,去给马儿们顺了顺毛。

    “下棋好玩儿吗?”

    “恩,还不错。”李珺含糊其辞地回答。

    “真的?平安不太相信,估计她是不喜欢看下棋的。

    突然,他看到任渲和李管事也往这边走来了,高兴地喊起来:“爷,你们回来了!”

    李珺并没有跟平安一起过去迎接他们,因为她猜此刻任渲的那张脸应该是黑的。

    果不其然,脚步声刚刚靠近这里,她就听到任渲刻意提高了一些的声音:“你的胆子倒是大的很!”

    平安以为是在骂他,疑问地看着任渲:“爷,平安什么也没干啊!”

    “不是说你!”任渲道。

    “我就说……”平安才意识到这是在说李珺,难怪她回来这么安静。

    “云谦,是你吗?你干什么好事了?”他推推李珺,让她转过来回话。

    李珺自知理亏,乖乖地转过来摇摇头。

    平安又疑惑地转向任渲,看来他错过了一场好戏。

    突然,旁边冒出一把折扇横在李珺面前。几人认出正是刚才下棋的谷文天,后面跟着他的家仆,还背着棋盘。两人都激动地看着李珺:“小相公!”

    李珺连忙躲闪。

    谷文天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虽然不知道小相公是不是真的会下棋,还是要多谢!”谷说着要给她鞠躬。

    平安搞不清什么状况,被李珺拖到面前做了挡箭牌。他便顺手伸手拦了一下:“怎么回事?”

    李珺瞄了一眼冷眼的任渲,回道:“并没有什么。不用这么客气。”

    “哈哈,我谷某就是喜欢交这样的朋友!”谷文天并不在乎任渲的冷眼。

    “谷少爷,您可能弄错了,我并没有帮您下棋,只是随手放在那里而已。”李珺解释。

    谷文天笑着回应:“这几位是小相公的朋友?还是家人?”

    “是什么,与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任渲终于开口。

    “话是这么说。”谷文天一开一合着折扇,似乎想化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啊,对了。这里说话不方便,几位不知道赶不赶时间,若真是要买棋谱,我们谷家倒有几本珍藏。”

    李珺知道李管事他们确实是想买棋谱来着,那谷文天有心记着了。

    但是李管事他们似乎并不想再与这件事有瓜葛,婉言谢绝道:“我们还要赶路,实在不好意思叨扰。”

    谷文天也是个知道进退的:“那,在下打扰了。有兴趣的话诸位可以去看看。”

    “好。”李管事应道。

    因为街道两边还是很拥挤的,他们向便,牵了马继续步行往前去寻钟保他们。谁知才走了几步,回头发现谷文天主仆竟然还有意无意地跟后面。

    李珺无奈只能随他去。

    因为一会儿出了镇还要赶很远的路才能落脚,李管事便进了点心铺子里打包吃食,准备带在路上,李珺也跟在后面帮忙。

    那谷文天终于还是在李管事结账的时候,找到了一个与李珺单独说话的机会。

    “小相公,我看你也是个听差的吧?”谷文天试探地问道。

    “谷少爷,还有事吗?”李珺不知道他这么问的意思。

    谷文天笑嘻嘻地打开折扇靠近她低声说道:“有没有意向到我们棋社来,我们尊你做棋师。”

    不远处,平安看见那谷文天又缠着李珺,还靠在一起窃窃私语,忍不住骂道:“爷,你瞧那个棋痴,还缠着云谦。”

    任渲回头看去,正瞧见李珺同谷文天说微笑。遂道:“她本就不是我们的人,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平安心里虽然不甚乐意,但想想也对,不再说什么。

    原来李珺被谷文天说的“棋师”二字给逗乐了:“在下当棋师?多谢谷兄抬爱,当不起的。”

    “小相公,你别一口回绝啊?”虽然李珺婉言谢绝,谷文天还是不死心正要再说道说道。李管事已经拿着吃食出来了,李珺便告了辞要跟出去。

    旁边家仆背着棋盘累得不行:“少爷,我们赶紧回去吧,老爷还等着我们回话。”

    谷文天饶有兴趣地看着李珺又回道:“不要着急,你少爷我替老爷报了仇,老爷开心还来不及呢。”

    说完又跟着李珺追出去:“哎,我说两位,相逢也是缘分,既然小相公志不在此,那可否告知姓名,以后有缘再会。”

    李管事并不知道他们刚才在说什么,但是还是很有礼貌地停下来,等着李珺自己答复他。

    “在下云谦。”这位谷少爷也是好磨工。

    “好名字,好名字。”谷文天用折扇拍着手掌念道。

    李珺莞尔:“因为真的还要赶路,就告辞了!”

    谷文天也郑重地一拱手:“那谷某就不再远送。”

    果然,他们之后找到钟保,沿路逛了一圈,又采买了一些棋石,谷文天没有再跟来。

089跟踪(上)

    快出城门的时候,平安终于憋不住好奇地问:“他又找你说些什么啊?”

    “也没什么,让我去他们棋社做棋师呢。”李珺坦白。

    “嘿,还真敢请啊!”平安拍着大腿。“你真会下棋吗?帮他那招。”

    李珺故作神秘地回道:“不能告诉你。”

    “至于吗?”平安用眼神示意她快说。

    “其实……”话音还未落。路边有一个小童跑到他们面前:“请问哪位是云谦相公?”

    “在下便是。”李珺和平安都很奇怪地看着他。

    小童如释重负:“我家少爷命小的把这个送来。”他的手上还捧着一个锦盒。盒子里是几本手抄的棋谱。

    “什么棋谱?”平安伸手拿来递给李管事。

    “确是精品。”李管事道。

    李珺见他们很喜欢,便道:“既然人家盛情难却,那就留下吧。”

    任渲面无表情地说道:“是啊,既然人家这么看重你,那你不妨留下来,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李珺见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是说这棋谱。”

    但是任渲并不听再她细说,已经先行过了走出了镇子。其他人也都跟在后面鱼贯而出。

    平安看看李珺,怕她气得就此留下来不走了,还好她依然“厚”着脸皮坐在马车上。

    小童送来的棋谱也留了下来,李珺翻看着,似乎被某页的内容吸引,但是又迅速合上,很不安地朝后面远去的棋石镇张望着。

    平安调侃道:“是不是想看看,谷家有没有继续追上来请你。”

    李珺并没有生气,像是开玩笑地跟道:“是啊,怎么没有跟来呢。”

    “小童已经走远了,你就别做这心思了!”平安臭她。

    李珺不再搭腔。李管事正好从后面骑到近前,宽慰她:“爷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没事,”李珺坦诚,“只是,管事可否慢一些,坐到我这马车上来。

    “怎么了?”李管疑惑地问,但是李珺似乎有什么事不便直接说出口。遂干脆下了马,坐上她车车架的位子上。

    “管事,那谷家小童送的棋谱里夹了一张纸。”李珺说得有些神秘。

    “哦?”李管事暗道:果然不死心?

    李珺犹豫地说道:“有人跟踪我们。”

    李管事微皱眉头:“跟踪?什么人?”他也不自觉地转身看了看。周围都是荒林,除了他们赶路的声音、风吹过沙拉沙拉地声音,安静地很。

    李珺摇摇头:“他就只写了这句话。”李珺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本棋谱。书页里果然夹着一张字条,字迹还有些潦草,落款勉强看得清是谷文天。

    “我以为他是开玩笑,因为我观察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李珺补充道。“但是又怕万一……”

    李管事点点头:“我知道了。”说完便往任渲歇脚的地方走去。

    把这事细细讲了一遍,任渲听了个大概,回道:“这些日子我也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

    “当本料想可能是京里的那位,要不然只跟着不做什么,除了他们还有谁这么闲得慌。”任渲分析得明白。

    李管事自责道:“都怪老奴,以为回京城的路上没什么事,就疏忽了。”

    任渲略深思,又道:“但是,既然都已经被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棋痴看到,我们还没发现,说明我们还是太大意了。”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跟踪咱们。”李管事不确定地说道。

    “应该有。”任渲丝毫不犹豫地做下定论。

    “那老奴这就告诉他们提防着点儿。”李管事也丝毫不怀疑他说的话。

    “不要太刻意。”任渲嘱咐。

    “好,老奴有数。”

    能跟着任渲的贴身行走在外面的都是聪明人,李管事暗地里跟他们都说了,表面上大家都还正常地在赶路,钟保和平安还不时说笑两句,但是李珺觉察出他们的警觉来。

    路过一片林子的时候,平安的马突然被不知道哪里来的陷阱套住脚,歪倒在一边。其他马儿也被吓得惊叫起来。

    钟保立刻跳了下来大喊了一声:“平安,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的大树上已经射过来好几支箭。

    李珺焦急地冒着箭雨,跳下马车去扶平安。

    钟保又大吼道:“哪里来的兔崽子,竟然设了陷阱来埋伏,吃我老钟一刀。”说完就把手中的大刀甩到近前树上箭手身上。

    只听得“扑通”一声,一个人掉落到树下。

    任渲之后一脚踢跑黑骏马,若疾风一般跃到树上,不过片刻便将树上余下五人全部打落下来。

    钟保和李管事即刻前去接应,一把挑掉了几人蒙脸的黑布。

    “诶哟,诶哟……”这些人脸色似也被划破,哀嚎满地。

    趁着他们反击的时候,李珺扶着平安和一起躲到了马车里,马夫驾着车慢慢后退。

    李管事挨个与贼匪过了几招,还有两个身手好的,下手狠毒不留情,李管事差点也被砍到。

    还好钟保及时赶到,一个拳一个,又抢了一把刀与他们对砍,刀光剑影间,一人被钟保刺中倒地而亡。另一个见到不妙,跪下求饶。

    李管事在地上捡了他们的刀具、箭矢细细查看,又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标记。”于是,任渲从树上跳下来,便用刀抵着那唯一还活着的人问道:“你们是谁派来的?”

    “小的什么也不知道啊,大爷饶命!”那人哀求着。

    任瑄皱着眉头,正欲再问,那男子突然跳了起来。就要砍他过去,不想被他一刀挑飞了。这下才慌了神,又准备转头逃跑。

    “哟,老钟不信治不了你。”钟保硬脾气来了,一个箭步过去踢中他的后背心,男子正好撞到地上的石头上,鲜血流了一地。

    “诶呀!”钟保自知下手太重。

    听到这边激烈地打斗声慢慢消失,李珺这才从马车里出来,只听到平安跟在后面喊着:“爷,你们没事吧?”

    任渲侧身回道:“没事,你就在那歇着吧!”

    就是让出的那么一角,让李珺看到了地上躺着的一个熟悉的面孔:“孟爷?”

    “你认识他们?”任渲问。

    李珺快步走到跟前,不确定地蹲下来,盯着一个蓄着胡须的男子仔细地看了一下。只是他死后面目可憎,李珺虽然忍住心里的不舒服,但还是自然地想要往旁边躲闪:“他就是在浦马沟逃走的孟爷,和季赫之是一伙的。”

    原来是穷寇回来复仇。

090跟踪(下)

    “因为那天劫马车和围剿鸣凤山都没看见他,所以并不识得。”李管事回忆。“竟然自己找上门来,此刻倒是又了结了一桩事。”

    “是那帮兔崽子?!”钟保气愤地问。

    平安受了伤、坐下的马也被乱箭射杀了,正是怒火中烧;钟保本来一时失手,让贼人都死光了,还在暗自难受。现在知道了他们的身份,心里舒服多了。

    “这里死了这么多人,还是需要找人来料理一下。往前最近的是什么地方?”任渲思索后问道。

    “这里已经离徐州府城不远了。”李管事拿出地图。

    “平安受伤了就坐马车走吧,辛苦管事和钟保先行一步,把这里的事情跟府衙报备一下,带人来处理,我跟着平安他们慢一步。”

    “行,就这么办!”李管事一口答应,喊上钟保就上了路。

    平安似乎闪了腰,只能躺在车里,李珺给他垫了几层垫子,就怕马车颠簸。平安很是享受。

    任渲默默走在马车前头时快、时慢地等着马车一起。

    沿着村郭,他们绕过了一条树木葱茏的山溪,又走了很远地一段路,终于远远地望见一座围墙。

    “瞧,徐州府!”车夫喊了一声。

    “真的吗?”平安很开心,想要爬起来看看,被李珺一把拦下来:“你慢一点。”

    平安这才有所收敛:“瞧,真的到了!”

    茂密地枝叶后面有一片黑压压的影子,待马车再跑近一些,逐渐看清厚重的城墙正上方,写着几个硕大的字:徐州城。

    李珺的心里开始莫名地激动起来。这便是她出生的地方,是母亲去世的地方,她终于又回来了。

    还记得以前曾经无数次在外公所绘的《赵国图志》上看过这个地方,现在就这么到了眼前……李珺探着头愣愣地看着。

    任渲勒着马也停在不远处,天空中突然冒起了丝丝小雨。

    “吁……怎么了爷?不进城吗?”车夫问道。

    李珺也看过去,却发现任渲与他们相反,望着的是后面的方向,他的脸色也像这天色一般阴沉。

    “下雨了啊!”平安伸手接了一滴。

    “是!”车夫答道,他一直带着斗笠,虽然身上也有一些湿了,但是他仍然乐呵呵地回道:“没事儿,这已经到了城门口,马上就能落脚了。”

    “走!”任渲一声令下,已经带头超前面去了。

    拱形城门下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一些躲雨的人。一个熟悉的声音老远的喊道:“爷!”

    正是钟保,他披着蓑衣,本来就胖硕的身材显得更加庞大。

    “到了!”平安探出身子。

    “是,你好些了吗?”钟保到了近前,推他进车厢里:“下了雨天有些凉了。”

    “没事儿。”平安笑嘻嘻地答道。

    “我们已经去衙门报备过,现在李管事去驿站张罗住的地方,留老钟在这里等你们。”

    任渲颔首:“好,那就去驿站吧。”

    迎着春日微凉的雨幕,一行人绕过两三个街道,在一座墨色的木质大门前停下。这里便是落脚的驿站了,里面冷冷清清的,有两个小童伞也不打在院子里搬东西。

    李管事打着油布伞从里面迎出来:“爷怎么淋着雨,蓑衣也不穿。”

    任渲还站在门外:“不打紧,先帮平安他们打吧。”

    李珺最后一个下来,抱着行李跟在他后面,看着他半湿的衣衫暗想:还算是个好主子。

    谁知第二日,这个好主子就又生病了,李管事说是旧伤没好被雨淋得发烧了。加上平安也要休整,所以少不得大家都一起在驿站等上几天。

    李珺自告奋勇每天帮大家才买物品,去厨房里帮忙准备膳食。李管事欣然同意,又想起她先前说徐州府也有认识的人,便道让钟保带她出去寻一寻吧。

    李珺推辞自己也不确定,其实她还是存着一点小心思,她只是想先找到李家看一看,并不一定要去相认。

    第二日,她就趁着去街上采买的时间,凭着一点点印象去大街上找寻,只记得李家对面有一个卖酒的铺子,还有一座很大的酒楼。可是,这么大海捞针,差点误了送菜的时辰也没找到。

    李珺有些着急,自己也琢磨这么些年过去了,酒楼、酒铺子都可能换了。看来得换个法子。

    翌日,她正沿街寻而不得,靠在路边一小店里歇息,忽然听到一个老汉同掌柜的聊天:“今日普庆街那可热闹了!”

    “怎的?”掌柜地拨了一半的算盘停在那里。

    “听说是一位老太太过大寿,摆了半条街的布施摊子,要让让路过的人都沾沾喜气。”

    “哦,那可是大排场。”

    “是,老汉我领了五个馒头,还有……”老汉说着,打开旁边的背褡子向掌柜的展示。

    “每人都发这么多?”掌柜地惊讶。

    “不,年纪小的只得两个,因为老汉我在隔壁酒楼里帮工,那厨子也在那里帮忙,脸熟。”老汉得意地笑笑。

    李珺耳朵竖起来认真地听着,布施她小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是李家不知哪个长辈办寿宴的时候,她觉得很好玩,还同娘亲一起去帮忙。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凑过去问那两人:“请问,那普庆街上可有一户姓李的人家?”

    “姓李?”那掌柜似乎有些难回答。

    那老汉却热情地说:“普庆街上姓李的可多了,布施的那户好像就是?”

    “真的?请问怎么过去?”李珺的心中一喜,急忙问道。

    “就从这往南边走到巷口再右拐,过一条街就到了。”老汉介绍。

    “多谢多谢!”李珺一面道谢,一面就默念着老汉说的方向。

    “现在去可能那摊子已经要撤了!”老汉还在后面喊着。

    李珺哪里还听得到。

    好不容易寻到了那普庆街,老远就能瞧见几个挂着红色绸布的摊位,但是摊位上主家已经开始收拾东西。

    还有小孩、衣着褴褛的乞丐端着破碗在那吃食摊位前徘徊。

    主家的一个嬷嬷一边把竹篮子倒在地上敲打了几下,用红绳利索地串起来,一边吆喝着让乞讨的明日赶早。蓦然抬头见一个小子站在摊位前欲言又止,也挥挥手道:“今日都没了,明个请早吧。”

    李珺知道她误会了,遂客气地问道:“在下不是来要施舍的,只想问一下这布施的主家是姓李吗?”

    “是啊。”那嬷嬷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哥有什么事儿吗?”

    “那主家有没有一位做官的,是叫李茂晟的大人。”李珺问了父亲的名讳。

    “李茂晟?”这嬷嬷疑惑地愣住。“咱们家大人并不是这名儿。”

    “你问的是那边李家的状元大人?”旁边的少年凑过来回答。

    “状元?”李珺反而惊讶了,父亲后来中了状元吗?

    那少年的摊子也收拾的差不多了,干脆介绍道:“张妈妈不认识吗?就是那前面酒楼对面的李大人家。”

    “哦,就是家里有大官的那户?”那嬷嬷终于想起来了。

    “是啊,还是京里的大官呢!”那少年一脸艳羡之色。

    京里?父亲不是在福州吗?难道……李珺心里一下子冒了很多个问号。

    “那老身知道了,就是上次……”那嬷嬷突然声音变小了说道:“瞧,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她指的从摊位面前路过的一个男子。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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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梳翎介绍:
幼年丧母,她跟随外祖,有山水花草,有温暖亲情;
突遭变故,她孤身逃难,所幸还有朋友,有诗酒茶歌;
命中注定的偶遇?还是权利纷争下的逃脱?冥冥之中总有牵绊。
蓦然回首,所幸一直守候:但见珺来,顿觉吾庐,溪山美哉。鹤梳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鹤梳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鹤梳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