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云水庵
后面,云亭寺又有禅师来诵了两日的经,便没有再来了。李珺心道定是那寺中忙不过来来,也不去计较,只天天自己坐在云水庵中灵前抄经供奉。
庵里都是一个叫做舍春的小姑子,负责主仆二人的起居。云馨闲的时候就同舍春闲话:“舍春师傅,你们平时去云亭寺吗?”
“去的。”不知道是不是庵堂里清苦寂寥,养成了这样的性子。舍春虽然年纪不大,说话也像善常师太一样惜字如金。
“你们姑子和尚在一处也不避嫌吗?”云馨直白地问。
李珺在后面听到忍不住喊了一句:“云……馨……”
云馨自知说错了话,捻了捻额前的碎发,干笑了两声。
那舍春倒没有觉得多难堪,答道:“小尼不知。”想了想又道“一般都是由舍云姐姐负责去的,也会有云亭寺的师兄过来。”
终于多说了一句话了,云馨笑着又问:“舍云是谁?”
“是小尼师姐,善云师伯的大弟子。”舍春解释道,
“怎么也不忌师傅的名讳,都叫云?”云馨奇怪。
“规矩。”舍春道。说着便站起来准备收了门口的木桶、篮子离开。
“咦?什么规矩?”云馨就像听着书楼里说书的,说到关键的地方,突然来了个“预知何事,请听下回分解”的意思,怎么肯放过。
便一把抓住她想要问个究竟,但是两厢都用了力,舍春原本就已经洗得有点发白的杏黄色僧袍,差点儿被云馨拽得撕裂开来。
云馨吓得松了手,舍春一不留神撞在了门框上,还好手里抓的牢,东西没摔了。
她见云馨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只得又回转身不情愿地低声解释:“我们云水庵但凡历届主持的名讳里都有个云字,除了上一任妙圆师祖因是先帝经过时赐的法号,便未改,所以未用“云”字。且舍云是善云师伯座下大弟子,自然器重,赐名“云”字也不足为怪。”
旁边李珺听了,反而忍不住笑了。
两人合都看向她,李珺放下手中的毛笔道:“你也有个云字,在这云水庵倒也是来对了,说不得善云大师看你慧根了得,收了你做关门弟子,继承衣钵。”
“小姐!人家才不稀罕这个!”云馨知道李珺取笑自己,嗔怪道。
舍春转身又把桶拎起来向:“小尼还要去厨房里帮忙就先告辞了。”主仆二人也不再挽留。
就这样,待李珺一本经书抄完,已在这云水庵里又待了好几日。
足不出庵本可把云馨闷坏了。再加上舍春又突然换成了一个更小一点的姑子,讲话还有点不利索,云馨更没了乐趣,只能整日百无聊赖地坐在那里,帮李珺整理经文纸。
“现在是什么日子了?”这一日,李珺突然想起来问道。
“快十五了吧,昨个看那外头月亮都圆了。”云馨回道。
“舅舅是不是该回来了?我们换了地方别进了寺里找不着。”李珺突然担心起来。
云馨又乐了:“小姐,舅爷来了还能不把您带回去?再说云亭寺的和尚们也不是傻子,会告诉舅爷的!”
李珺转念一想,也对,法事之期也过了,不若明日自己去问一问吧。
次日,二人大早就醒了,推窗而看,院子还有些雾气,恍若仙境一般。
“偏实偏了些,确是这些姑子修养的好地方呢。”云馨道。
待到二人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是旭日东升,暖光洒进来,瞬间雾散气清。
“已经是暖春了呢。”李珺感叹:“把那些抄录的经书带着也供一些在朴大师的灵前吧。”
可是,还没等主仆二人走出云水庵的大门,就被门口的小姑子拦了下来。
“怎么回事!”云馨责问道:“我们又不是你们庵里的姑子,拦着干嘛?”
小姑子摇摇头也不说话,云馨想把她推开,没想到这小姑子劲还挺大,一边拦,嘴里还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是个哑巴?”云馨道。
李珺也觉得很奇怪,问她:“是谁让你在这看门的?”
小姑子突然噤声,眼皮子耷拉下来不敢看她们。
云馨给李珺使眼神:“小姐,我们冲出去得了。”
一个小姑子是挡不住她们,但是她这样反常的举动让李珺觉得有必要搞清楚,所以她干脆让云馨去请善云大师来,问个究竟。
云馨依言转身又往后面斋堂去了。
小姑子见状不知道自己是去还是留,一面往里面张望,一面生怕李珺跑了似的,偷瞄着她。
李珺面上安定,其实心中不免还是有些不安。
突然瞥到小姑子脸上欢欣雀跃起来。
李珺暗道:来了?
果然,后面云馨打头,一副有气没处撒的样子,嘴撅得老高。善云大师紧跟在其后,手持佛珠,走得不紧不慢。
“来得这样快?”李珺小声地问云馨。
“正好在斋堂门口遇到。”云馨解释。
“哦。”李珺一面回应,一面礼貌式地向善云大师作揖行礼“师太,我二人在此叨扰了多日,还没再您打声招呼。”
善云师太依然是那副笑脸道:“李施主说的哪里话,既是云亭寺的贵客,就是我们云水庵的福星,怎么会有失礼之说,倒是庵堂狭小局促,恐怕亏待了小姐。”
小姑子也毕恭毕敬地走到善云师太一旁似要诉说刚才的情景。
云馨可不会像李珺这么有耐心,直白地看着那小姑子问道:“倒是不知,师太为何指使这位小师傅拦着我们,不给出去?”
善云师太看了看这伶牙俐齿的小丫鬟,一身得体的粉紫小袄,一双丹凤眼犀利得倒像是个当家的。
反观这旁边的小姐,依然作男子打扮,一身青色素纹长袄袍衫包裹着瘦小但挺拔的身板,仿佛冬日里山头上青翠的小松。
“李施主真是沈大夫家的吗?”善云冷不丁这么一问。
李珺楞了一下。
“师太,怎的才几天功夫,云亭寺的小师傅们来做法事的时候,可是跟您说明白了的!”云馨冷笑道。“我们老夫人的牌位还在你们庵里供着呢!”
谁知不说还好,刚说完这句善云的脸色又变了变,道:“不瞒二位,这两日山上、寺里不太平,贫尼不得已而为之,也是为了小姐的安全着想。”
“不太平?”李珺反问“不知道除了朴大师去世,还有何事?”
善云手执佛珠,拨了几珠:“整个大赵此刻都不太平!这云亭寺小姐今日真的去不得,还是回去吧。否则,出了这个门,贵府万一来迎,寻不到姑娘怎么办?”最后几个字还特意加重了音量,说完一个佛礼转身,又复回了斋堂,只留下茫然的李珺主仆。
047事变
“不太平?难道是这山上有匪徒?”云馨看向那小姑子。
可小姑子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只恪尽职守地在门口继续看着,又恐怕两人想要硬闯出去,不时紧张得望这边看看。
“那善云师太也不把话说明白。”云馨着急道。
“刚才那师太还说整个大赵国现在都不太平?”李珺思虑。
“有吗?好像说了。”云馨记不太清。“可是小姐,法事之期早就到了,按理说舅老爷也应该回来了。”她关心的是这个。
“她既然拦着不让我们去云亭寺自然是那里还有什么事吧,那我们再等等,舅舅大概也是有事情耽搁了。”李珺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说完准备折身回去。
“希望舅爷他们快点来,您看这云水庵也是不像话的,我们虽然没给什么香油钱,但是云亭寺那里是给足了的,这饭食越来越差了,天天就是清水萝卜、腌小菜!”云馨埋怨道。
她抱怨的不假,先前李珺觉得当为张氏守孝,这寺庙里也是理应食素清淡些,况且云水庵不比云亭寺,膳食手艺没那么好,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知竟然越来越差了。
但是李珺又转念一想:一则她们二人身上没有多余银子贴补,二则云水庵也是临时收了她们来在这儿,叨扰这么些日子,恐怕也是心中有怨了吧。
还是一个字,再等一等吧。
适晚,李珺还在耐着性子临帖抄经,云馨神神秘秘地掩门进来,“小姐,我们恐怕就是被这善云师太囚禁于此了,明日咱们还是想办法冲出去吧!”
“囚禁?你如何这么说?”李珺急忙问道。
云馨靠得更近些道:“奴婢心想就在这等确实无聊,不如去门口折些梅花来插瓶。谁知道门口的小姑子已经不见了,换成了两个不像出家人的老姑子,还是不让奴婢出门。这也没什么,更过分的是,奴婢躲在门口,恰巧听到外面来了一个云亭寺的小和尚,问那老姑子先前沈家的家眷是否在庵里,那老姑子竟然说没有!”云馨一边说一边气得脸都红了。
“是舅舅来接我们了?你怎么不冲上去告诉他!”李珺欣喜地问。
云馨急忙辩解:“奴婢瞧着那老姑子睁着眼睛说瞎话能不上去吗?还没等奴婢开口,就被旁边另一个老姑子发现给拽住了,她拉着奴婢道那小和尚她们不认识,应该不是云亭寺的人,不要出去。再等奴婢去看那小和尚已经走了。”
“什么意思?”李珺喃喃低语。“小和尚既然不是云亭寺里的为何来寻我们?”
“定是那帮坏姑子,见我们没给香油钱,就不给我们走得顺利,想等着舅爷来好好敲诈一笔!”云馨愤愤地说道。
“不对,她难道不怕舅舅果真寻来,咱们揭发她们这不耻之举吗?舅舅知道她这样对待我们只会痛恨,哪里还会给她们银两。”李珺摇摇头。
云馨也很气馁地坐下来:“都怪奴婢,应该问沈管家多要一些银子带在身边,或者不应该把银子一股脑儿都捐给那朴大师。”
“那怎么能怪你,是我要你那么做的。”李珺安慰她。
昏黄的油灯映着两个无助而又气恼的身影。
想了一会还是李珺先开了口:“云馨,你明日再去打探一下,她们跟云亭寺可有联系?或者是寺里有没有人下来?能不能想办法给明远大师带个信。”说着拔下了自己头上的古木簪子递到云馨的手上。
“怎么能用小姐的簪子去便宜那些腌臜的人!”云馨立刻挡了回去,“那些姑子恐怕还不识货,大不了拿奴婢这个……去”说着褪下了自己手上的银镯子,一面又不舍得用衣边擦了擦。
李珺拉着她道:“好云馨,回去我让嫂嫂赏你一套首饰!”
“真的?!”云馨苦笑着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道“奴婢不是为了这个也会帮小姐的。”
“我知道的。”李珺拍着她道。
第二日,云馨从早上出去一直磨到晌午才回来,只打听到云水庵的善常师太去了云亭寺那里,已经几天了,好像还是官府召去的。
另外她找到了舍春,因为厨房的姑子生病了,舍春在厨房当值,所以没再出来给他们送饭。
除了善常师太去了云亭寺,并没有什么异样,为什么说不太平呢?李珺还是不太明白。
想得越多,晚上不过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躺在禅床上翻来覆去地也再难入眠。
突然,她听到院子门那有一阵细语声。
莫不是有老鼠?
云馨在小榻上睡得正熟,李珺披了长袄,悄悄地走到门边趴在那里细听。
说话的是两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其中一嗓门刻意压低了道:“我说这两个小姐从进来到现在,也没有意向出去过,怎么突然想要逛山头了呢?”
“这尼姑庙是小姑娘待的吗?”另一个声音也很轻。“才十几岁,葱一样的年纪,长得又标志,怎么不想出去玩儿,幸好让舍智留在那儿,主持都怪罪下来了。”
“谁说不是呢,赶紧的把这个门给锁了,省得出事,唔……”第一个老姑子的话还没说完,可能夜风太冷,一个喷嚏上来也没敢打出来,只用手捂着。
她们住的院子只有她们主仆二人,现下两个老姑子特意半夜来锁门?就是防着她们突然跑了?
事情越来越奇怪了,为什么要锁门?果真是要囚禁住她们?
李珺悄悄把云馨喊醒,二人跑到门边去查看,残破的木门外面,果然上了一把大铁锁。
“她们到底想干什么?咱们要想办法出去!”云馨气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嘘……”李珺轻轻拉住她的手臂,还好外面鸦雀无声:“咱们先进去再说,她不可能饿死咱们。”
夜深风凉,两人摸黑回到屋子里,云馨自然睡意已无,李珺却劝她再眯一会儿,等到天亮,门果然又开了。
有小姑子送了早饭进来,云馨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接了进来。
待她走了云馨才小声地问:“小姐这里面会不会有毒?”
“你头上那银簪子可以一试。”
云馨小心翼翼地将银簪插到粥碗边,并未有异样。
“小姐,没有。”
“那现在恐怕只是要囚禁我们而已。”
048舍春
李珺突然心生一计:“今日中午这样……”
晌午,送饭的小姑子进来,发现屋内一个人影也没有,吓得立时大喊着跑出去:“不,不得了了!”
躲在万字布帘后头的李珺二人相视一笑,偷偷跟在后面出来,准备逃出这院门去。刚到门口就听得后面一个清厉的声音喊道:“二位施主,不知是要到哪里去?”
李珺停下脚步,转身定睛一瞧,叫住她们的是一个清秀的小姑子,年纪约莫跟舍春差不多大,但是看着却老成机灵些。
云馨往李珺前面一挡,如临大敌一般地看着她。
李珺回道:“不去哪里,只是想再去外婆的灵前上一柱香。”
那小姑子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一面往面前走,一面很有礼数地给二人行了一个佛礼:“恐怕李施主要失望了,令外祖的灵位已经移到云亭寺去了。”
“移走了!什么时候的事?那我们可以走了?”李珺质问。
小姑子停在离她们五步之远的地方回道:“舍云并不知道是何时,二位施主应该还要暂时呆在这里。”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云馨还是没忍住,对着她喊了起来。
李珺用手搭在云馨肩上,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个就是舍云,看来也是善云师太派她来的了。李珺拱手:“那劳烦舍云师傅,沈家派人来接的时候务必通知我们。”
“那是一定,两位施主还是回去等吧。”舍云伸手请向她们住的院子。
“好。”李珺拖着不情愿的云馨又回到了院内。
“小姐,她一个人,我们不用怕她!”云馨小声地说道。
“那你闯过了这道门,岂知后面再没有人拦着?”
云馨噎声。
这么一闹,不仅院门白天锁了起来,那院子里还派了两个老姑子轮流看着,云馨懊恼不已,如今只能闷在屋子里,也想不出逃离的办法。
这样又搓磨了半日,二人也着急地很。突然,东边窗户那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李施主…云施主…”
二人戳破那窗户纸往外面望去,在那围墙上露出一个瘦小的杏黄色的身影,是舍春!
云馨轻声回应:“舍春师傅!”
舍春从围墙外面小心翼翼地探了大半个身子,巴掌大的脸上还沾着一些灰黑色的碎屑。
“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把我们拦着不能出去?”云馨问。
舍春小心地转头看了看那院子里的老姑子,正坐在里门边打盹,并没有注意这里,才道:“小尼只是私下听说施主府上出事了。”
李珺心中一顿:“出什么事了?”
“小尼也只是听说,施主不要急,万一是听错了呢。”舍春着急地回道:“舍云师姐前天从云亭寺回来以后,小尼发现庵里不太对劲,门口多了看守的人,所以打听了一下,听说是官府的人把小尼师父善常师太请去的,且师傅也不愿提及施主和贵府上的事情。”
“为何?”李珺自然不敢相信家中会出什么事情。
舍春又安慰道:“小尼也不知,等小尼再去打听打听,若是有消息还到这个墙头来,扔石子到你们窗上可好?”
云馨无力地点点头,“原来是我们府里出事了,所以她们的态度才会变成这样……”
见李珺默不作声担心地问:“小姐,没事吧?”
李珺摆摆手: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又怎么会牵扯上官府?再者说沈府上出了什么事,这善云为何要将她们主仆二人困在这里?难道真的像云馨之前说的想敲诈一些银两香油钱吗?云水庵她们不熟悉,不了解,那么云亭寺呢?也不管了?
但是李珺此刻最担心的还是沈拂,不知道他的身体如何了,沈况和许氏到底是回来还是没回来?老天千万要保佑他们一切安好。
除了院子里的姑子轮值看着,那舍云也会偶尔到这屋子里来看看,可能是怕两人又悄悄地溜了也没发现。
但是让两人没想到的是舍春竟然又再次出现了,她这次是直接送饭进来的,穿得比上次出现在墙头上干净了些。
“不用在厨里帮忙了吗?”云馨奇怪地问。
“大师傅回来了。”舍春把食盒放在桌上,朝外面瞅了瞅,偷偷示意她们背着门坐下来。李珺估摸她是有话要说,便拉着云馨若无其事地挨着坐在桌子边侧,那门口看不清她们的面目。
舍春侧身站在那帘子前面,小声道:“李施主,小尼师傅也回来了,说是那云亭寺里还有很多官兵在查办的就是沈家的事情。”
“什么案子?”
“听说是死了人!”舍春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
“死了人?”云馨惊呼。
“谁?”李珺一把拉住她的衣袖质问。
“这,小尼的师傅并没有说。”舍春显然没见过李珺这么凶的样子。
“你师傅是谁?”李珺好奇地问。
“小尼师傅法号善常。”舍春回道。
李珺点头,“善常?”看来府里的事情真的不是那么简单了。
“管她善常善云,为什么要关着我同小姐不放?!”云馨又急又气。
舍春慢悠悠地解释:“师傅说你们俩最好还是别出去,庵里也是为了你们俩好。”
“为我们好?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云馨不解。
“不行!”李珺握紧拳头:“我要想办法出去,外公一个人在家身体又不好,舅舅的腿……”
“是啊,”云馨叹气:“可是没有人来接我们,又有人看着,我们怎么出去呢?”
舍春也劝道:“二位施主,也别太着急,先把这饭用了吧。”
李珺看着舍春把粥汤从食盒里端出来,摆在桌上,她走过去,一把握住舍春的手,险些把碗打翻了。
“李施主,你这是……”
李珺非常慎重地说道:“求舍春小师傅助我们!”
舍云走到上云亭时,善云与善常都跪坐在香案前诵经。梅子青色的香炉之中香柱上积了长长的一段烟灰,她挑起另一只香掸了掸,香上橘红的星火头又显现出来,丝缕青烟在她额前扶摇而上。
善常睁了眼睛看她,又闭上。
善云则朝案上的供佛一拜,放下手中的念珠准备起来。
舍云眼见,上前一步过去搀扶。
“李施主如何了?”善云问道。
“还是老样子,躺在那里。”舍云把刚刚去看的情况说了一下。
善云又看向依然在打坐的善常师太:“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别是得了什么恶疾。”
善常睁开眼睛摇摇头,“大小姐的脾性,应该是闷的,我前个把脉没看出什么病来,如果过两日还是不起来再去看看吧。”
善云点点头:“辛苦师妹了。”略停了一刻又问道:“沈家真的已经定罪了吗?”
“应该是错不了了,”善常也起身,心不静,不如不念。
“那倒真是可惜了,很好的一家人,从夫人到这一家子接连出事,现在是整个都毁了吧。”善云感叹。
“谁说不是呢,”善常接道:“那沈大夫的医术确实了得,临危不乱的。”
“但是,师傅、师叔,这位李施主还是尽早送走才好。”舍云在一边提醒。
“现在风口浪尖上,过了这阵子再说,不要人没送走先把云水庵给搭上了。”善云回道。
舍云颔首:“徒儿唐突。”
善云怜爱地看着她:“你做的很好。”又转身对善常道“你也要小心那个济民药局的大夫。”
善常点头:“善常明白。让主持师姐担心了。”
案上香炉里的香已经快要燃尽,善云让舍云再续上,恭念:“佛本无心,佛本无罪,阿弥陀佛……”
049马车
“叽叽喳喳……”飞檐亭边,一辆马车歇在路边,一个穿着粗布小袄的包头小厮在到处找寻鸟声的来源。
“伍先生,在那里!好不容易发现了!”小厮兴奋地指道。
亭中歇息的老者听闻,缓步而出:“冬去春来,这雀子也如约而至了。”
“伍先生,现在已经是春日了吗?”小厮跟在身后。
姓伍的老者点头回道:“去岁里来时,云亭山上还是枯枝落叶。你瞧,此刻东风送暖,树枝上都有青芽了。蛰虫始振,万物复苏矣!”
“那山下田里又要忙活起来了!”小厮遥望春风。
“是啊,可惜纵有春光姹紫,终是抵不过四季轮转啊,如愿我佛菩提,四季常青也不失为一件妙事。”伍老说完又自嘲地摇摇头“行,歇也歇够了,早些启程吧!”
小厮得令立刻到亭子里收拾包袱,麻利的放进马车里,又扶着那伍老上车,驾马而去。
行至两里外,两人远远地瞧见前面半山坡子上有个杏黄色的身影,似乎是个小沙弥跪立在那里,双手合十,朝着西北方跪拜。
待马车再近一些,那小沙弥突然朝他们招手,一面直直地往他们这里冲过来,差点摔滚到车前,小厮不得已勒停了马车:“吁……”
还好,并没撞到,小厮这才松了一口气,张口骂道:“要不要命了!没看见马车在走吗!”而后又回头望了一眼老者,关心地问道:“您没事吧?”
车厢内,伍老眼见这小沙弥的一举一动,提前扶住了窗框,所以并无大碍。遂向小厮摇摇手。
那从山坡上冲下来的小沙弥,也是惊魂未定地跌坐在路边,又硬撑着地艰难地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车前向他们连声道歉:“小哥,不好意思,请问马车是不是去杭州府城里?”
那小厮见这个小沙弥也就十几岁的模样,脸上脏兮兮地,穿的不像是是云亭寺的僧袍,遂并不想理睬:“去去去。”
小沙弥显然有些失望,委屈地退后了两步,轻轻地拍着身上的碎草尘土。
小厮正要赶着马车走,后面的伍先生突然开口问道:“小师傅要做什么?”
那小沙弥立刻抬头望过来回道:“老先生,劳烦搭个便车可好?”
伍老捋捋胡须:“小师傅不像是云亭寺的僧人,怎么会一个人在这云亭山上?”
“贫尼是云水庵的……”
原来不是和尚是尼姑,伍老也没看仔细,难怪声音这般清脆:“老朽倒是看左了。”
“贫尼受师傅所托,去山下府城里办事,又因为不大出门,走了半座山头,在这里迷路了。还望老先生、小哥行个好。”小姑子说完双手合十向二人一拜。
“原来如此,我们正好是去杭州城内,带你一程也无妨。”伍老的听完解释,让小厮扶那小姑子上车来。
反倒是小姑子并不敢坐进车厢内,只道:“多谢老先生,贫尼就坐在这位小哥旁边就行。”
伍老又笑了:“好是好,不过这山路崎岖,老朽的车夫驾车本事没那么好,小师傅别被颠下马车才好。”
小姑子一听认真地看了那小厮一眼,小厮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伍先生,小的不就是停车急了一些,也不至于把人给摔下去吧。”
伍老朗声笑了一声放下布帘,那小姑子想到最后也跟着爬了进来,一面还不停地对伍老道:“叨扰老先生了。”
马车继续出发,伍老问道:“方才看到小师傅在坡上磕头,又是为何?”
小姑子愣住了,顷刻眼泪汪汪地回道:“不瞒老先生,贫尼跪的是云亭寺里前阵子刚圆寂的一位大师,因为与小尼颇有渊源,曾经当面点拨,一直没有机缘感谢,现在师祖到了极乐世界,小尼替师祖高兴,在此跪拜致谢,以表心意。”说完,又补充道:“还有,因为迷路,所以也希望师祖、佛祖能给贫尼指引方向,才在此跪拜。”
“原来如此。小师傅说得是朴讳大师?”那伍老问道。
“正是。”
“小师傅有心了,原来佛祖果然是显灵的,老朽也是刚刚上山祭拜了朴大师,就遇见了小师傅你。”
“阿弥陀佛,佛祖怜悯小尼。”
“说明是小师傅的心诚矣。”这伍先生笑道。
同他说话的小姑子正是李珺。原来这位老者还是朴大师的朋友,果真是上天庇佑,马车缓缓出发,李珺心中又安定了几分。
此刻,云水庵恐怕还没发现她已经不在房内。她换了舍春的僧袍混出来,云馨还留在那里。
外公和舅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迫切地想要回去看一看。还好,还好在这里能幸运地等到一辆去府城的马车。
“不知道小师傅要去府城哪里?”伍老问道。
“劳烦可否把贫尼带到临天门。”李珺想了一下,不能太靠近沈家,也不能太远。
“临天门?”伍老突然感叹:“倒是有一位老友家在那附近,可惜……。”
李珺害怕他嫌那里太远:“那…那老先生把贫尼带进城就行了。”
伍老解释:“小师傅,老夫可以带你过去,不瞒你说,你既如此尊敬朴大师,老夫自当要送你。”
“多谢,老先生了。”
伍老的话说的意犹未尽:“说到挚友,老夫感叹的不仅是大师,还有一位同在云亭寺说经论道的老友,家就在临天门附近,可惜最近也是家中变故,老夫连拜访都无望了。造化弄人啊!”
李珺的心里咯噔一下,眼皮子开始突突直跳:“不知,老先生说的主家是不是姓沈?”
“咦?”伍老问道:“小师傅也知道?”
“贫尼……师傅她们近日去云亭寺回来提到一些。不知到底出了何事?”李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能平稳地说出来。
“唉,沈家也不知道遭了哪个小人的陷害。”伍老感叹“才过了正月就被人告到医管署,说是沈大夫医死了人。”
“什么?”李珺惊呼道。
还好伍老并未发现异样:“这具体情形老夫是不了解,但是云亭寺里可是挂了他的度牒的,够得上资格的大夫有几个比得上他的,说不得就是被人陷害的。”
050沈府
“后来呢?”李珺听得着急。
伍老说得激动,小咳了一下又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厢沈家大爷才被官府押走,又有人匿名举报沈家老爷,就是老夫说的那位挚友。”
“沈家老爷有什么可举报的?”李珺追问。
“这罪名可大了,通敌卖国!”伍老说道。
“无稽!”李珺气得拍了一下坐榻。
伍老看着李珺这般也点头附和:“老朽也是不信的,能与朴大师谈得来的,定不会是那种奸险之辈。但是听说告沈家大爷的病家,把死人抬到了官衙不肯罢休官府收了,云亭寺也访了,确实是沈大夫医过的病人,这罪名恐怕是逃不了了;那沈老爷的罪名虽然有一些证据,但是并没有定罪。”
但是这并没有让李珺痛惜的心缓和过来。
伍老又道:“听说前阵子沈夫人才去了,这真真是要把这一家子毁了。”
“那此刻府上呢?”李珺着急地问。
“小师傅还挺关心这沈家,现下沈家大爷已经被收押怎么判还不得知,沈老就不太好了,说是被这一连串事情打压得不行了,应该在办丧事了吧。”
李珺听了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办丧事?”。
“是啊,沈老听说本就身体不大好,那府衙拿了沈家大爷,还上门搜家,当场就气得昏死过去了。”
李珺紧攥着打颤的双手。
“现在官府还在看着沈府,所以老朽也不方便去拜访。”伍老惭愧道。
李珺别过脸,偷偷地用袖袍拭了一下眼角道:“伍老对沈家的情意总比那些推井下石的人好。”
伍老轻叹:“尔等只是有心,沈家最近只要上门的人都被盘查,若是有密切关系的更加是禁足调查是否与此有关。不若萧家夫人真是有情有意,还有官府衙门也熟悉,这个时候挺身而出帮着主持沈家大事。”
李珺心下感叹:都是外婆结下的善缘。
谈话间,马车已经下了云亭山,离府城越来越近了,这马车仿佛坐了几天几夜。
伍老累了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李珺不知道回去到底会面对什么?该怎么办?到底是谁这么居心叵测地陷害她们沈家?
不知何时她也迷迷糊糊地靠车厢壁睡着了,直到驾车的小厮喊了一声:“伍先生,小师傅我们进城了。”
二人都醒了,李珺揉揉双眼,外面已经是昏暗一片。还好,城门还没有关上。
城中店铺多已经准备打烊,正月里的大红灯笼和福字还没来得及卸,透着年节的余味。穿过最热闹的保安门,就是临天街市,沈家就在这条街巷中。
李珺先起身向伍老告别:“多谢老先生,贫尼无以为报,就给你多磕几个头吧。祝您好人有好报。”李珺认真地跪在地上向伍先生磕头。
伍老哪里受过这般大礼,赶紧要扶李珺起来:“小师傅,使不得,老朽一不是郎中救命,二不是佛祖超度众生,受不起,受不起。”
李珺执意拜完:“老先生的慈悲之心就如同佛祖了。”
伍老摇摇头笑道:“也罢,也罢,小师傅如若在这府城里有难事也可径自来找老夫。”
“多谢老先生,敢问府上贵姓。”李珺问。
“免贵姓伍,伍子胥的伍,就住在余伍巷里。你去了一打听就知道了。”
李珺眼见马车就要驶到,再次拱手道谢:“多谢多谢!老先生的恩情,贫尼铭记在心!”
“临天门到了!”小厮在外面喊道。
“那就此道别了!”伍老也向李珺拱手送别。
沿着熟悉的街道和鳞次栉比地的店铺一路走进自家巷口,李珺的心情从来没有如此复杂过,她既想要快点进去,又害怕回去看到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漆黑的大门前,坐着两个打盹的小吏,果然有人看守,如今自己穿的模样也很奇怪,不能从正门进去,李珺悄悄从东边绕到后院。
那里有一堵很矮的墙,外婆一直准备把它推掉,倚着墙边给舅舅重新盖一座药库,可惜还没改造,外婆就生病了。
李珺在四周找来一些砖块摞起来,还没踩上去就倒了,她丧气地看看自己脏兮兮的双手,肚子里也不争气地传来咕咕的声音。
从早晨逃出来,只喝了一碗稀粥,又跑了半天的山路,哪里撑得住。
不行,李珺想了想,又咬牙,把砖块一块块重新摆齐,太小的扔掉,重新又找来大的,都靠着墙根摞,也不容易倒。最后她单脚踏上去,一下就够到了墙顶了,可是怎么翻到墙的那边?李珺用劲全身的力气往上撑,终于大半个人趴到了墙顶上,却一不小心滑进了墙下的草堆里。
她顾不得身上疼痛,蓬头垢面地从里面爬出来,自己苦笑:珺儿终于回来了。
后院是大片的药田,因为沈况吩咐要到春季再播种,所以月色下只看到黑黝黝的一片泥土,李珺拎起长袍,先往松鹤院跑去。
路过长廊边低矮的花圃边时,仿佛看到有一盏忽明忽暗的灯笼,还有人说话哭泣的声音。
还有人在!李珺慢慢往那边靠近。
“爷爷,爷爷,我要家去!”是小三树的声音。那另外一个就是三叔爷爷了。
“三树乖,等爷爷给老爷烧完纸。”是三树爷爷的声音。
“老爷收得到吗?”三树天真地问。
“当然收得到!”三树爷爷一边斩钉截铁地回答,一边念念有辞地说:“老爷,老爷,快来收吧,是我老沈对不住您。给你多烧点纸钱算是赔罪了。”
突然三树爷爷看到眼前一个像鬼一样的人,阴森森地朝自己走来,吓得一把抱住三树,哭诉道:“老爷,求您不要伤害三树,你实在要就把老奴的命拿走吧!”
“三树爷爷!三树爷爷!”
是人吗?三树爷爷缓缓地睁开眼睛:“小小姐!”
李珺听到三树爷爷在忏悔,想出来问清楚事情的始末,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这段时间,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珺问。
三树爷爷还处在震惊之中,哭诉着:“真的是小小姐吗?老奴,老奴对不住沈家啊……”旁边小三树很害怕的躲在他怀里。
李珺此刻异常冷静:“您慢慢说。”
051缘由
三树爷爷又稳定了一下情绪,才娓娓道来,事情经过大致上都跟那伍老说的差不多。
“他们所说的被医死了的到底是什么人?”李珺追问。
三树爷爷回忆:“老奴只听外院里看门的说,是大爷曾经医治过的一个病患,且是年最后一个了,替他针灸来着。”
“莫不是那云亭寺里得了怪症的妇人?”李珺皱着眉头自语。
“妇人?”三树爷爷摆摆手:“老奴听说死的是谁家的兄弟。”
“男子?”李珺疑惑“确定是舅舅医治的?针灸错了穴位?还是服错了药物?”
三树爷爷摇摇头:“这个老奴就不清楚了,外面传说大爷医过之后这人就不大好了,一直到年后就彻底不行了。”
“不行?年前不好怎的不来找?一直到人去了才来?”李珺扯了旁边的光秃秃的枝丫,掰成两截,愤愤地扔在地上。
“是这道理,咱们府里上下都觉得大爷不可能把人医死了!但是这毕竟是条人命官司。”三树爷爷感叹。
“舅舅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这么巧刚回来就被抓了?”
“也就是小小姐走后隔天吧。”
“那,舅母呢?”李珺突然想起来。
谁知说道这儿,三树爷爷不禁有些哽咽:“大奶奶也是一道回来的,眼看着大爷被抓走,想拦也拦不住。她一心向着大爷,也没等老爷想法子,就先自己找到了府衙,哪知知府大人那么快断了案。大奶奶气不过就闹了公堂要求重查,不知怎么也被衙役收了监。后来大爷判了流放,大奶奶也一起去了。”
“舅母也……”李珺不敢相信。
“所以后来家中就剩下外公一人了?”
“是啊!”三树爷爷接着道“大爷被抓时,老爷还勉强能支撑住,后来……,后来都怪老奴,正月过年家去的时候,有邻家知道我们是在老爷近前服侍的,问我们在沈府的事情。老奴就吹了牛说我们老爷厉害,什么都知道,连外族文字都知道。邻家不信要看稀奇,老奴就就带了一张老爷扔掉的纸给他看……”三树爷爷说着说着头都低了下来。
原来人家举报外公的证物就是三树爷爷带出去的纸?李珺恍然大悟。
“老奴本来也不知道,我们家老婆子正好听到他向自己老娘炫耀,沈家老爷是他举报的,还得了不少赏钱,他这个杀千刀的,后来老奴家去几次想问他也没找到人。”三树爷爷惭愧不已。
“后来呢?”李珺面色凝重。
三树爷爷颤着手往刚才的火堆上又扔了些纸:“老爷被接连的事情闹得犯了老毛病,萧夫人托人免了堂前传话审讯,但是……老爷到最后还是没有熬过去……”
说完他忍不住掩面而泣跪在那纸堆前:“是老奴的错!”
“爷爷,你别哭了。”小三树在旁边安慰他。
李珺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心中亦是如刀绞一般。
三树爷爷稳了稳情绪指着前面院子道:“老爷的灵柩还在大厅里。萧夫人仁义过来帮老爷办了后事,官府面上说暂不追究,但是还是把府里给围起来了,萧夫人就做主把下人大都遣散,只留了我们几个说等大爷回来。”
“那舅舅此刻还在大牢里吗?”
三树爷爷摇摇头道:“大爷、大奶奶现在恐怕已经被发配走了。”
李珺听了鼻子一酸:“舅舅、舅母一起被流放,还不知道何时能回来。”
三树爷爷哽咽着点点头:“老爷临走的时候,最惦记的也是大爷。”
“那沈伯伯去哪里了,您可知道?”李珺问。
“这个,老爷去世后老奴就没瞧见沈管家了。”三树爷爷想起来。
“是吗?”李珺也很奇怪“那我先去大厅里看看外公……
“好。老奴陪您要一起……”
“咕咕……”突然她的肚子响起来。
“小小姐这是从哪里回来?老爷也没说您去了哪里?”三树爷爷打量李珺奇怪的穿着“您这是肚子饿了吧?”
李珺愣了一下,没解释太多,不好意思地捂着回道:“麻烦您帮我先找些吃的来行吗?”
三树爷爷把眼泪一擦:“行,小姐放心去那边吧,老奴这就去给您找吃的去。”
“多谢。”李珺以袖挡面,跌跌撞撞地往大厅走去,虽然她觉得好累,但是此刻却不是休息的时候。
外公就这么去了?为什么不派人来找她。自己也应该早一点想办法回来,就这么错过了最后一面,她懊恼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府里果然是没人了,到处都是空荡荡的,连外公停柩的大厅都没人看守。李珺不禁感叹人世悲凉。
走进大厅,就看到了香案上摆的牌位:沈氏拂公。好刺眼的几个字。黝黑的棺木摆在厅中。李珺扶着门框,咬着牙走到近前,瘫跪在蒲团上,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外公,珺儿回来了,珺儿回来了!”
阴暗的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李珺心中一酸,用手轻抚棺侧,若自己早些回来,外公还会这样吗?
突然听得外面有说话的动静。三树爷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珺倾耳细听,不对,怎么还似有女人的声音?她立刻爬起身来躲到门口。
“老爷,您说您大晚上的跑来做什么,现下这又没主家了,白日里来还不是随您翻?”女人的声音李珺听着耳熟。
“妇道人家懂什么,快带老夫去那院子里去。”另一个有些沙哑的男声喝斥道。
并不是三树爷爷。李珺屏住呼吸,听得一阵细碎的脚步在旁边过去。
她只犹豫了一下,也悄悄跟了上去。
再往后面去便是松鹤院。那二人似乎进了书房,书房的东南面有一扇窗户,李珺悄悄靠近,躲在那下面。屋里的两个人影似乎在书架上翻找什么,丝毫没有察觉。
“沈老头的藏书也不怎么样,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那男子一边翻一边把书扔在地上。
旁边妇人怪道:“老爷,妾身已经查找过一遍了,确实没有。”
“哼!”男子被那妇人说得查找的兴致也没了“怎么可能找不到!”
妇人转身道:“老爷,说不得都被他烧了。”
昏暗的灯光下映挑着眉嫌弃的脸,李珺认得,此人正是那日同沈况主婚的萧夫人!那这个男子就是萧大儒了?
052恶人
这两个奸诈小人!大晚上竟然像贼一般进了松鹤院的书房,难道说沈家这些事都是他们搞的鬼?李珺气得握紧了拳头。
“本来想再找找什么证据给他定个实罪,永世翻不了身。”萧大儒失望地坐在太师椅上。
萧夫人也跟了过去:“能定是好,不过现下沈拂也死了,沈家大爷自己阴沟里翻船,捞了个死人官司,这个家已经散了。”
“这沈家的亲家呢!”萧大儒又问。
李珺耐着性子继续听着。
萧夫人得意地冷笑了一声:“老爷您不是说朝里的新政不是一直受阻,正月里那范相、韩相还被写了什么“朋党之论”的罪名?”
“是啊!”萧大儒附和:“那新上来的范天忧哪能抵得过这些,还不时立时就被拉下马来。这韩相也是得了些功绩,现在借病修生养息,若不然……”
萧夫人跟在后头继续道:“是那这么回事,那张氏、许氏家的族人都是范天忧一流的,如今范天忧都被罢了官下放了崖州。树倒猢狲散,张家那里还有什么人,自保而已。”
“沈家女儿不是还有小丫头在这里?”萧大儒突然提到了她,李珺不免紧张起来。
“老爷说的是沈冰嫁的那个李家人!”萧夫人问“那老爷更加无需担心了。”
“此话从何说起?”萧大儒问道。
“早前妾身跟张氏来往时就问过了:怎么李家子孙在沈家这么些年,也不见李家有人来看?那张氏说姑爷那一族就留了一根独苗,寄养在旁支,沈冰在那里不明不白的去了,所以两家现在根本没有来往。听说那姑爷现在是出仕了,但是沈家心中有气,沈家老爷子心气也是高的,跟他也断绝来往了。”萧夫人感叹。
萧大儒反倒笑了:“沈拂那个臭脾气,不是我说,能有什么人跟他处得好?”
“现下小丫头快要及笄说是被接走了。等小姑娘出嫁了又是别家人,沈家也就这样了。”萧夫人又道
这定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这么说的吗?李珺心头又是一痛。
“对了,老爷之前说的那些人来过了吗?”那萧氏又神秘地问
“这些事情你妇道人家不要多问。”萧大儒似乎也有些不满
那萧夫人立刻陪着小心道:“老爷,那咱们曦儿任职一事?”
“应该没问题吧。”那萧大儒自己似乎也不太确定。
“哎,希望看在咱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沈拂反正都已经死了,不是更加一了百了吗!”萧氏这话说得李珺恨不得冲去,痛杀了这两个奸人。
“怎么了?老爷?”萧氏突然停住问道。
那萧大儒不知为何突然转身看向李珺躲着的窗口,她吓得贴在墙边不敢动弹。
“哦,没什么,再看看老沈家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搬了就是。”萧大儒又复在那里翻箱倒柜起来。
没想到这萧大儒表面道貌岸然,背地里竟然是这样的伪君子。还有这个萧夫人,枉外婆、外公这么信任她,也是一丘之貉!李珺越想越气。
“小小姐!小小姐!”突然院子外面传来了三树爷爷压着嗓子的喊声,虽然不高但是也足以传到这里。
屋内萧大儒紧张地问:“什么人在那里呼喊?”
萧夫人回道:“像是松鹤院里的家丁,算了,今天就不要再找了,时日还长,老爷还怕那沈拂活过来不成?”
萧大儒冷笑:“老夫什么时候怕过,那就熄了灯,走吧!”
萧夫人连声应允,无有不从。
李珺已经悄悄地从灌木丛边边跳了出来,正要往院门那里走去。不想那萧氏夫妇二人也走了出来,听得三树爷爷还在那里喊,李珺吓得躲在树后面不敢再往前走。
“老人家!”萧夫人在院门口喊道。
三树爷爷一见是萧夫人,行礼道:“老奴见过萧老爷和夫人。”
萧夫人笑得和蔼可亲:“老人家方才在那里喊什么?”
三树爷爷往四周看了看,模棱两可地说:“老奴,老奴在喊孙儿呢。”李珺提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还好三树爷爷没有老糊涂。
萧夫人疑惑地看着他手中的吃食,又问:“你家孙儿不是叫三树吗?将才听你喊的好像是小什么?”
三树爷爷憨笑道:“老奴急了就喊小小鬼,小兔崽子。没吵着老爷和夫人吧?”
萧大儒蔑视地看了他一眼,一甩袖子:“有什么好问的,回府吧。赶明儿还是要把这里的人好好理一遍,跟着沈家没学什么好规矩。”
萧夫人倒是装模作样地向三树爷爷歉意地一笑,才跟着萧大儒走了。
只听得三树爷爷还在那里低声“呸”了一下:“什么大儒,连我们老爷一根手指头也抵不上,也不知道萧夫人怎么看上这样的人。”
“三树爷爷!”李珺也走了出来。
“小小姐!”三树爷爷听到声音,惊喜地回头“老奴就知道,小小姐不在大厅,恐怕要回这里来,快来吃东西吧”
李珺点点头,先向他道了谢,一边吃一边提醒道:“其实那萧夫人也不是好人。您如果还在沈家,谁也不要相信。”
“这样?”三树爷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老奴知道了,老奴会一直帮沈家看着宅子的。小小姐准备去哪里呢?现在沈府里只要有点关系的人都被抓起来了,连大爷贴身服侍的决明都被官府打得半死,家里娘老子拖回去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了。”
李珺拿着啃了一半的馒头愣住,心中难过,却也没有方向,但是舅舅生死未卜,外公不能这么平白无故地去了,沈家……她要找出那些坏人,恢复沈家声誉。萧家大概就是这里头的始作俑者,可是怎么将他们绳之以法呢?她的力量还是太小了,那就先去找舅舅舅母,她们现在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了。
既然这么决定了,李珺就不想再耽搁时间。自己悄悄地在沈府内各处查看了一遍,各个院子里基本上都被人翻找过了,值钱的物件儿都不见了。还好闲鹤院小厢房里,温嬷嬷之前收起来的那些李珺惯常跟着外公出去的男装袍衫还在,李珺赶紧替换了身上脏兮兮的僧袍,另外还找了一小袋碎银子。
她蜷缩在厢房的角落里,一夜辗转难眠,仿佛做了一场荒诞离奇之梦,且不知梦醒归处。
053驿站
翌日,伍府后院,伍老正在耍着太极,贴身小厮拎着食盒小心翼翼地从前面进来,食盒里装的是刚从保安街上买回来的豆腐花。小厮一边端出来一边说着闲话:“老爷,昨个萧家宅子起了大火。”
“哦?怎么回事?”伍老停了手上招式。
“差点把一家老小都烧死在里面。有人说这放火之人是反对萧夫人帮通敌卖国的沈家,给他们一个警告。还有人说……”小厮欲言又止。
“不要卖关子了。”伍老板起脸来。
小厮嬉皮笑脸地回道:“还有人说因为萧家趁人之危霸占沈府。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呢。”
伍老听着落了手,回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夜幕刚刚落下,门房那里传了有人拜访。
他以为是是之前约的几位小友来了,赶紧让人引了进来,谁知并不是。来人是个陌生的年轻后生。
“伍先生,小女是前日在云亭山搭您马车的。”若不是她自己介绍,自己还真看没认出来。
“什么?”
仔细打量她,脸色的脏东西已经洗净,换了一身男装,倒还有几分英姿。
“哦,真的是小师傅,有什么事吗?”
她抬起头来,手中递过来一盒什么东西:“这是上好的老参,多谢上一次搭车之恩。”
“哦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了。”自己并没有去接。
那姑娘继续道:“先生恕罪,小女其实并不是尼姑,但也不是坏人。因为马上就要离开府城,知道伍老您与沈家有交情,还想恳请伍老帮一个忙。”
伍老有些惊讶,现下谁也不敢说自己同沈家有关系啊。但是他并没有否认,示意那姑娘继续说下去。
她又恳求道:“云亭寺上云水庵中,有一个叫云馨的沈家侍女,恳请老先生,如果再上云亭寺能够搭救一把,送她回自己家去。”
自己瞧着这先扮尼姑下山,又扮男子出城的小姑娘,便问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但是她似乎有些为难,只道:“小女与伍老一般认识沈家人而已。”
这话让他信了一半,从她下山对沈家的关心,到现在求他搭救沈家侍女,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所以当时便一口就答应了。
临走的时候又还多嘴问了一句:“姑娘为何不去找萧夫人帮忙?”
那小姑娘却冷笑了一声回道:“萧夫人?她并不是什么善人。”
这么巧,昨晚萧家就着了大火?这事难道与她有关?但是明明是那萧夫人出面替沈家做了那么些善后的事情,难道说……
“老爷,豆腐花都快要凉了。”小厮喊道。
“来了。”
不管是福是祸,希望沈家有个好结果吧!伍老最后轻叹一声。
突然他又想起什么,对小厮嘱咐:“明个我们再去一趟云亭山。”
“什么?又去?”
“是,去准备就是。”
因为害怕萧家大火引来其他麻烦,从杭州城里出来,李珺一直用脚代步,但毕竟待在闺阁里大半年没有出来了,没走多久脚上就起了个水泡。最后只得在城外二十里的一个驿站先歇歇脚。
这里来往的人、驴、马、牛车皆多。车马行栏外一个中年男子询问着:“官爷,这一匹马的车租用得多少银子一天?”
租马车的衙差听了伸出了二个手指。
“二贯?”男子问道。
衙差点点头。
“那这租用长时可能少些?”男子讨价还价道。
……
李珺站在外面暗自懊恼起来,她那些碎银子加起来统共也就三两,还要买些干粮带着,若想顺路搭乘人家的马车,恐怕车钱也付不起吧。
李珺轻叹一声,还是再琢磨吧。
驿站外面的的茶馆中,满满的聚集着来自天南海北的路人,最边上的一老一少引起了李珺的兴趣。
老的是个头发半白的家仆,嘴里一直少爷长,少爷短的喊着;少的穿着紫色的锦服,外面加一件青白木草纹的棉褂子,长得白白净净。要不是唇上有些许刚冒出来的绒毛胡须,倒像是个女孩子,个头也跟李珺差不多高。
这就是李珺关注他们的原因,自己一个人虽然改换了男装还是太危险。以前跟着外公出去,有外公、沈管家在,所以就算有些小差错,也无伤大雅。
遂李珺也要了一份茶点,但是人实在太多,所以只能“无意”间找了他们的桌子并坐起来。
“人多桌少,两位,麻烦拼个座儿啊。”茶馆小二按着李珺指的方向,放下茶点给桌上的客人打招呼。”
这一老一小的一并抬起头来看着李珺,明白了店小二的意思,老仆便动手麻利地收了半边的包袱放在长凳上。
“多谢,多谢!”李珺拱手道。
旁边另有一位妇人并两位男子也朝这里看过来,妇人抿嘴笑道:“瞧这两位小官人长得多标致,倒像是一对亲生兄弟。”
这话说得李珺耳根稍红,低了头去喝茶。
对面的少爷本来一心在看手中的书,抬起头来看看李珺。那老仆笑着问道:“敢问这位小少爷要去哪里?怎么一个人上路?”
李珺心下一喜,正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瞌睡就递来了枕头,遂回道:“在下往海州去,家人因急事已经先一步出发。”
“哦。”旁边店小二端了茶点过来,老仆接了去服侍那小少爷便没有再多问。
李珺见状,只能自己问道:“不知二位去往何处去呢?”
那少爷抬起头来回道:“我们要去京城。”
李珺干笑着点点头:“哦,这样。”暗地里懊恼:可惜并不是顺路,不能一起同行。于是闷头继续喝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旁边妇人倒是个热心的,捏了个帕子走过来问道:“这位小官人倒是与我们同路,不嫌弃,可以跟我们一道走,我那侄子也好有个伴。”
妇人说的是她桌上一个年轻一些的后生,瞧着长得人高马大的,脸上倒还是有些稚气。
“不过小官人是哪里人,听着口音不像是海州的。”妇人干脆问起来。
李珺含糊的“恩”了一声回道:“就是这里附近的。”
“是吗,那刚才的提议,小官人意下如何?”
“这……”李珺偷瞄了那妇人桌上,除了她们姑侄二人还有好些壮汉,看过来的眼神都像是审视她一般。
李珺缩了缩脖子,陪着笑道:“多谢夫人好意,不用了。”
“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妇人倒是好性子的。“那咱们可就要先走了。”
说着又让一人去了另一边吆喝。原来同她们一起的还有一批货队,旁边停了好些担子,坐了两三桌人,嬉嬉闹闹地一边吃茶一边说话。
妇人与那侄儿的马车大概是有什么事,也不等那些担货的,说完便上路先行出发了。
歇了小半天,驿站里陆陆续续又走了一些人。对面的主仆动作慢些,折腾了半天才把东西都装上马车也准备走了。
突然听到旁边一个声音大喊道:“哎哟喂,烫死我了,你眼睛没长吗?”
054交换
原来是店小二端的茶壶,一不小心浇在了那担货人中的一位。那两桌人都被惊动了,把店小二团团围住,掌柜的也赶紧跑出来打圆场。
才上了马车的那位少爷伸出头来张望。
“少爷,快坐稳了!咱们走吧!”那老仆喊道。
马车缓缓前进,那少爷这才收回了目光。
李珺看着他们渐渐远去,叹了一口气。从沈府出来时,她还顺便去沈况的医馆,虽然那里面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还歹跌打损伤的药酒还能临时一用。所以她先把自己的脚处理了一下,听那货队人与店家争论起来,便套上靴子一跛一跛地走过去瞧瞧。
跟其他押车的汉子一样,被烫伤的男子也穿了见赤色压边的黑衫,还好袍衫比较厚,但是把手臂捞起来一看,还是红了一大片。
货队里的汉子们眼见自家人被烫了,哪有不说话的,有的把店小二推搡着倒在了地上,有的朝掌柜的喊着:“大夫呢!快找个大夫来瞧瞧。”
另有热心肠的人拿来冷水浸过的巾帕,给他敷上。男子刚才是烫得疼,现在可好又是冷又是疼,直往回倒吸冷气。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去找大夫呢?”掌柜的急得把头上的包巾都拽了下来。
李珺想起自己包里好像有烫伤药的,于是把包袱放下,细心翻找了一遍,又把那掌柜喊来:“在下这里有治烫伤的药膏,掌柜的可以拿去帮那位一试。”
那掌柜的看看手中白瓷小罐里装的绿膏,有点不屑地看了看李珺,但是这有总比没有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有劳了,先叫那位爷试试。”
李珺跟在后面一起去看了看那男子的伤口,还好没起泡,药膏敷上以后先时男子还是哼哼着,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刚才烫伤的红印竟然真的退了,掌柜方才知道这定是上好的烫伤药。
围观人群也都啧啧称奇,掌柜的又给那些担货的免了茶水钱,赔了些医药银子,这才算是结了。
货队本来也急着赶路,其中为首的男子见同伴用了药膏,不甚严重也催促其他人赶紧整理准备上路去了。
众人见也没什么热闹好看了,就都散了。
一眨眼,驿站又空了大半,外面又陆陆续续进来了好些人。
那边掌柜得空了,过来向李珺道谢:“刚才真是多谢小官人了!”
李珺摆摆手道:“举手之劳。”
掌柜的这才瞧见她脚下似有不便,关心地问:“小官人,您这脚?”
李珺解释道:“走路走得起了水泡,没有什么大碍。”
“哦。”掌柜的若有所思。今日这样的事情,茶馆里难免都会遇到,客人好说的还好,间或遇上几个难缠的就费事费财了。今日这货队里虽然都是些粗人,但是要是闹起来也不是好惹的,今日要不是这小兄弟的药膏救了场,自己的生意也还要被耽误好些,遂一改了刚才的态度。
但见他行李简单,身边又无人,又问道:“听说小官人是要往海州去?”
李珺点头:“对的。”
“那小官人怎么去……?”掌柜问的很委婉。
李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在下并无车马,所以才会把脚走出泡来。”
掌柜惊讶:“那海州可远着呢,小官人走要走到何时?”
李珺坦白:“只怪在下囊中羞涩,马车费用太贵了。”
“原来如此,”掌柜的点点头。“不知道小官人能出资多少呢?”
“嗯?”李珺没听懂掌柜的意思。
掌柜的低声提议:“老朽的茶馆后面,有一头积年老驴,车架还新些,小官人有个两贯钱就贱卖于你,如何?”
李珺讶然,这店家莫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这价格倒是不贵,但都付了买驴车的钱,路上就要喝西北风了。
遂道:“不瞒店家,在下身上统共也没这么多钱。”
掌柜的听闻,又想了个法子:“小官人,你看这样可好?老朽就用这驴车换你那瓶子里的一点儿药膏可好?”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李珺心道。也罢,谁让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呢,况且单靠脚程往海州追还不知道要到何时。
李珺想分明了,点点头:“只是在下这药膏真是祖传秘方配制的,哎,算了,但是,店家你可要省着点用。”说完,李珺非常小心的又把那白瓷小瓶掏出来。
掌柜的也信守承诺,让店小二从后院牵了老驴,后头架着个半新的车架,上面用一把坏了的油布伞盖着,坐上还给李珺垫了一块草垫。直把店小二前后跑得气喘吁吁。
“怎么样?”掌柜的问李珺。
这驴车要是同以前李珺出去的马车比自然是不能说的,但是现在也不是那么讲究的时候了,能有个代步的车就很好了。
李珺感激道:“多谢店家了。”
因她也没什么行李,上了车架,试了试缰绳就准备告辞。
掌柜的在后面喊道:“小官人慢一步!”
只见他从店小二手中接了几个油纸包来,递到李珺手中:“几包茶点,小官人一起带着吧!”
李珺迟疑着伸手里接了,心里掠过一丝暖意,鼻子不知为何有些酸,以前每次出远门的时候,张氏总是这样大包小包的,准备好些东西给他们放在车上。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掌柜的虽然是生意人,心却也是好的。
“多谢!”现在来自别人哪怕是一星星半点的关怀,李珺也觉得也是弥足珍贵的。
就这样一个人驾着驴车上了路,李珺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忐忑的,之前在家中好玩也会跟着车夫、沈管家学驾马玩,但那都是有师傅在场的。
此一时彼一时,尽管害怕,李珺还是尽量小心翼翼地拉着缰绳,生怕赶歪了。
这老驴鼻头上有块黑斑,走得是慢了些,但是走得规矩。老归老,还是一块宝。她给它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老墨”。
从驿站出发,不比有人带路,李珺为了安全着想,尽量沿着官道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从驿站出来后,总感觉有两个驾着马的男子,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
055机智
李珺踟躇到了一个路口,故意停下来。不想那二人竟然也跟着下马走来。
其中一个仿佛小声地在说:“果然是个颜色好的。”
李珺暗道不妙:怎么办,赶快逃跑?就算扔掉驴车自己也跑不过他们。给银子?自己兜里那么些人家大概也不稀罕,包里仅有的就是沈府最后带出来的一些东西。
还有什么能防身的吗?李珺默默地捏紧了手里赶驴的鞭子。
“小官人!”一个粉面玉冠的男子打头同李珺打招呼。他摇着一把折扇,那脸颊上似施了脂粉一般。
另一个虽然没说话,但是那双眼睛很不老实地上下打量李珺,她警觉地将身子偏向另一边。
“小官人怎么不说话啊?”那男子嬉笑着问道。几乎扑面而来的脂粉味刺激着李珺的鼻子,她忍不住大声地打了一个喷嚏。
粉面男子尴尬的立刻用扇面挡着半个脸,轻咳了一声。
那另一个男子更是直接往后退了一步,单手挡在儒衫前面,面上也有些不满。
李珺心中却觉得舒服多了,突然灵机一动,接连地咳着,咳得激烈时还做作呕状。然后才转身慢慢地用很虚弱地语气回道:“两位兄台,不知何事?”
那二人一开始还在旁边候着她咳好,但见她咳得满面潮红地回话,不免有些惊讶。
粉面的那个面含担忧之色问道:“小官人,你不要紧吧?我兄弟二人一向广结善缘,见你孤身一人上路岂不孤廖?不若与我们同路,遇到镇上有酒的地方,还可以边喝边谈天论地……”说着又复将折扇似模似样地摇着,那扇面上画着双蝶戏花,题着曲牌“蝶恋花”的字样。
李珺趁他说话的功夫,悄悄伸手在包袱里,翻找出一颗药丸,塞进嘴里。
那儒衫男子见李珺并不理睬他们,已经有些恼,正欲直接上前来拉她。突然李珺又是一阵猛咳,吐沫漫天地喷向二人。
直把两人气得大骂:“你个小兔崽子!”
“哎呀,这是什么?”另一个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
粉面男子这才定睛一瞧,眼前这小官人吐得竟然都是红色的血水,这可了不得。两人都吓得不清,立刻向后连退了几步。
李珺嘴也不擦,艰难地回道:“多谢两位兄台抬爱,在下自幼就得了肺痨,家中已经无法,在下不忍心拖累家人,遂独自上路去海州找一个名医求诊。本来也无甚希望,难得还有人愿意与在下结交。但是……”说着又咳了两声。
此刻那儒衫男子紧张地用袖子把嘴也捂了起来,粉面男子听了满脸惊恐地躲到了儒衫男子的后面。
李珺咳停又道:“但是,小生的肺痨是传染之症,遂不敢邀人同行,也甚孤单,若两位不嫌弃……”
这两人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听李珺说话,粉面男子把折扇一合,远远的拱手回道:“小官人,我们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急事,就不耽误小官人,先告辞了。”
“在下愿意,在这儿等二位。”李珺故意道。
“啊,不用,不用了,咱们有缘再会啊,有缘再会!”粉面男子一边尴尬地回道,一边转身散步并作两步地跟着那儒衫男子回道那马儿边上,飞快地驾马从李珺身边疾驰而去。
看着那两个人影子慢慢消失,李珺这才慢悠悠地擦干净嘴上的“血迹”。刚才她悄悄吃了沈拂在家中同沈况一起做的药丸,这药丸本事为了补血养气之病症而制的红丹。由多种红色果实、中药煨制。以前李珺曾经偷尝了一颗,舌头都变瞬间染红,沈拂还曾经得意自己的红丹“染色”效果不错。所以才想了借用这药丸红色“吐血”的点子。
且李珺曾经听沈况说医治过的肺痨病患,都要带上护具,诊后医馆室内还要通风,用祛毒水擦拭、熏染。因为这样的病症会染及他人,重者会累及肺腑呕出心血来,很难医治得好,世人可以算得上闻此病色变了。
适才,李珺便假意装作患有肺痨吐血的样子,哪知还真把两个浪荡公子给吓到了,才会惊慌失措的离去。
但是李珺心中却不是那么轻松。这一次算是侥幸逃过,那么下一次呢?难保这路上没有匪徒。落单的自己,更加容易引起别人的觊觎。
思虑再三,李珺决定改变路线。她先绕到小道上,给驴车上多弄了一些茅草盖着顶,自己换了一身粗布短褐,脸上擦了一些灰。老墨在一旁吃着沟边的嫩草,不知道是不是等得不耐烦,还昂昂叫了两声。
李珺用沟底仅剩的一点水里看着自己的倒影,拍拍自己头上的包巾起身,这样应该可以了。
“老墨,别叫。珺儿来也!”
李珺打听了沈况夫妇大约是被发配到海州去了。老墨走得慢,为了尽量早日赶到,她也没敢怎么停息。
日出而行,日落而息。
吃食将就吃点干粮,就是饮水有些麻烦,因为越往北边走,沿路能看到的水源就越来越少。难得遇到的驿站、茶馆都是要花银子的。晚上就捡能遮风避雨的破屋、破庙和衣躲避歇息一宿。
有时候因为太渴,李珺还是要转到小道上去碰碰运气。遇到能吃的植株、果树总要停下来,好的时候能摘到别人忽略的高处的果子,顺便给老墨改善一下。
这一日,李珺也不知道已经走到哪里,官道上的车马相较之前少了很多,路边竟然还有死人的骨头。
她隐隐有些害怕,唯一的一个粗面馒头已经分了两次吃完了。老墨也瘦了一圈,走得更慢了。于是她准备转到最近的镇子上去看看。
途中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大片田地荒芜,并没有春季农人耕耘的繁忙景象。好不容易路过一片种了庄稼的农田,秧苗稀疏,看来打理的也不甚好。
不远处田埂边上,有一高一矮两个年轻瘦弱的身影,高一点似乎是一个少女,穿着浅绛色的窄袖粗衫,手中拿着一根竹竿,不知道在田边的沟里捣鼓什么,矮的是一个男童,拎着竹篮在旁边乖巧地看着。
李珺想走近了问个路,于是下了车,留了老墨在路边吃草,自己徒步往那边走去。
田埂上杂草丛生,李珺一脚高一脚低地踩过去还费了点劲。
或许是听到了动静,男童抬头看了看李珺,李珺在不远处停下朝他点点头笑笑,男童很警觉地把竹篮放到了身后。
少女并未察觉,还蹲在那里认真地用竹竿往沟里杵弄。
056丢失
沟里的水很浅,有一些花色叶之类的杂草,已经被少女徒手拔掉扔在一边。草根上冒出的白色浆水,沾染到少女本来就不太干净的衣角上,她全然不在意。只眼睛紧盯着手中的竹竿,两手用力的握着。
突然她将竹竿迅速地挑出水面,渔网之中有一条黑青色的鱼在扑腾。
“姐姐好厉害!”男童在旁边欢呼,而后立刻拎着竹篮去接,少女麻利地把鱼丢进竹篮,这才看到不远处观望的李珺。
立刻紧张地用竹竿把男童护在身后,质问道:“你是何人?想干什么?”
李珺不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敌意,连忙回道:“大姐,在下途经此地,只是想问个路而已。”
少女的神色才稍稍安定:“这里是浦马沟,你要去何处?”
“在下要往北边去。还有多远能到下一个镇子?”李珺看他们的样子比杭州府城里的乞丐也好不到哪里去,此地应该离镇中心还远。
“大约还有几十里路呢。”少女答道。
那还要走一阵子,李珺拱手道谢。见二人也无甚攀谈之意,便转身踏过杂草往回走去。
但是大路口一片寂静,本该在路边吃草的老墨和驴车一同没了影子。
老墨拖着驴车去哪里了?李珺不禁头皮发麻,车上的东西虽然不多、也不值钱,都是一些衣服、药品。还有小半壶水,早知道刚才应该多喝一口。
李珺想到这,咽了咽干涩的口水,立刻在四下张望找寻了一遍,并没有看到。到底回去了哪里?李珺低下头仔细辨别泥路上驴车的车辙印,只有浅浅一点儿印子。还有好些车辙印,但看上去并不是驴车的。西边是自己来时的方向,还是按着那印子往东边找吧,希望老墨不要跑远。
窄窄的乡道两边,稀稀疏疏地坐落着几间茅草屋。再往前,有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最左边是一条宽而平坦的大路;正前方是一级一级石块堆积而成的台阶,边角都被磨得平实光滑;右前方又是一条曲折的小道延伸向前。
李珺正不知往哪边去找时,突然看到斜坡上一个黑瘦的男子,背了一个破袋子滑下来,看到李珺还斜眼看了她一下,李珺莫名地失去了再次询问的勇气,眼睁睁地看着那男子消失在前面。
车辙印到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李珺又往回走了几步。天上冒起了丝丝细雨,她只得躲避到附近一户茅屋檐下。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李珺鼻子一酸,但她还是强忍住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雨慢慢下得大了些,她索性站到雨里,仰起头,张开嘴:尝尝雨的味道也不错。
“嘿!”后面有人喊她。
“你怎么还在这里。”原来是刚才的姐弟俩。
李珺苦笑:“在下的驴车不见了。”
“哦。”那少女好像司空见惯的样子。“那你车上为什么不留个人看着。”
“在下,是一人赶路。”李珺说得很没有底气。
“那你不被偷才怪,”小男童怪她,少女拉着他也躲进屋檐下。
李珺睃了他一眼:“你们知道是谁偷的吗?”
“不知道。”少女耸耸肩。
“那,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被偷。”李珺有些气恼。
少女用袖子擦了一把雨水滴到的脸,撇撇嘴道:“小哥,是外乡人,家中应该不愁吃穿吧?”
李珺没听明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粗布衣裳。
“咱们蒲马沟年前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地主又把衙门分布的租地收回,这儿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一下更是满地饥民,衣不蔽体。能在外面找到点野菜充饥就不错了。你这么一条大活驴扔在路边能不被别人惦记吗?”少女说着小心地往自己拎着篮子里瞧了一眼,上面用杂草厚厚的盖了一层,李珺知道那里面有鱼,一股子土腥味还是闻得到的。
“那怎么办?”李珺一想到跟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的老墨,马上要被人宰杀掉,怎么能接受。
“我不过去向你们问了个路的功夫……”李珺喃喃。
那少女也无奈地摇摇头:“这我们也不没瞧见,你真的就一个人吗?”
李珺点点头:“在下家里遭变故,亲人离世,只剩下我一人。如今家也被恶人霸占了,这驴车还是好心人赠予在下去北边投靠亲戚的……”
见她说得声泪俱下,那男童拽拽少女的衣袖:“姐姐,小哥哥也好可怜啊。”
“我们村里有可能偷驴车的……”少女也松了口,帮帮李珺琢磨起来。
“姐姐,咱们先回去吃东西吧,我看小哥哥刚才饿得在喝雨水。”男童自己舔着嘴唇。
少女怜爱地看着男童点点头。又问李珺:“我叫浦芷儿,这是我弟弟浦豆,你叫什么?”
“我叫……云谦!”要不是旅途中这些辛劳的搓磨,李珺很想咧开嘴开心的介绍自己,结交这样善良的姐弟俩。但是一想到世道凶险,而且沈家还被别人传了叛国通敌之罪,所以改了口,说了云馨哥哥的名字。
“好,现在下雨,先到我们屋里去再说吧。”浦芷儿邀请道。
“那真是太感谢了!”李珺拱手感谢。
于是三人又冲进了雨幕之中,还好他们的住所离得并不远,临着大路的一个小院子。院里有座葡萄架,已经干枯,只剩一个空树藤架子在那里,树藤上冒了几株嫩绿的小丫,在雨点中不时摇摆着。
那架下还有一石桌,四个石墩子,其中一个歪倒着。那浦豆跳到李珺面前解释:“那是我大哥练武的时候摔的。”
“哦,好厉害。”李珺又环顾这小院子,就是这么几间房,家里的人倒是不少。突然旁边屋子的门帘被一位头发半白的老者掀了帘子喊道:“豆儿回来啦?你姐呢?”
浦豆兴奋地指着另一边道:“姥爷,姐也回来了,到灶上去了。”
“哦。”浦爷爷点点头,疑惑地瞧着李珺问道:“这位小哥?”
“老人家好,在下云谦。”李珺先自我介绍了起来。
“姥爷,这是我们在路上碰到的,他的驴车叫人偷了。”浦豆脆生生地解释。
“哎,世道乱,赶紧到灶上烤烤火去吧。”浦爷爷带着他们进了厨房。
浦芷儿果然在里面,已经烧起了水,在灶前灶后忙活着。
“先喝完热水吧!”浦芷儿提议道。
李珺靠着烧水的碳炉搓了搓手,点头致谢。
随后,浦爷爷端了一只瓷碗来递给李珺。那茶碗里是一种不知名的野草嫩芽炒制的茶叶。李珺双手捧着,手指头暖和的都不由地舒展开来。
这陌生的暖暖的家的感觉油然而生。
057驴车
但是心中记挂着的老墨还讯息全无。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李珺惴惴不安地问道:“浦姑娘,请问你刚才说的有可能是谁会偷在下的驴车?”
“驴车?什么驴车?”浦爷爷也关心道。
浦芷儿用灶上的抹布,把手擦干净,回道:“姥爷,这小哥把驴车停在路边,不见了。我们便寻思帮他找找看而已。”
李珺点点头:“对,对。”
“咱们村谁最可能把他的驴车牵走,姥爷不是也应该很清楚嘛?”浦芷儿道。
“真的?”李珺又期盼地看着浦爷爷。
浦爷爷也是个热心肠,又问了问李珺驴车丢失前后的情况,才道:“有这么两个人可能:头一个就靠着我们院前面的,是个懒汉。平时什么事也不愿意做,最喜欢贪别人的小便宜;还有一个叫马四,打小不学好,偷鸡摸狗的。”
“多谢老人家指点。”李珺听了立刻想起身去寻。
“哎,慢点。”浦芷儿喊住她,起身去灶上掀了锅盖。一阵浓郁的香味从锅里飘出来。一条不大的鱼烧了满满一锅汤,里面只放了一些野菜叶子。
“外面还下着雨,喝碗热汤再去吧,这么大的驴,他们肯定还没琢磨好怎么处理呢。”浦芷儿笑道。
“好!”最开心的就是浦豆,立刻冲到大灶前,寻碗去了。
李珺嘴上想拒绝,但是那香味还是让她放缓了脚步,留了下来。
滚烫的、冒着热气的大碗鱼汤盛了几碗,浦芷儿先端了给李珺。吃相最搞笑的就是浦豆,呲溜呲溜地喝了一大口又吐出来,烫得龇牙咧嘴。
浦爷爷端着茶水看着他笑。浦芷儿端了鱼汤给他,他却摆摆手,让浦芷儿先喝,自己又到灶后添了一把柴火。
浦芷儿便也蹲到碳炉边来:“快尝尝吧。”她催促李珺。
鱼汤味道鲜美,她也早就饿了。一路上颠簸,基本上没有吃过一顿热饭,更不要说这鱼汤了。喝上几口,一身的疲惫和湿气都在被立刻赶跑了。若不是因为太烫,她恐怕也要像浦豆一样咕嘟咕嘟一口气都喝了才好。
只是抬头之间,她细心地发现,浦芷儿手里的鱼汤却只有一小口。
“我就尝个味儿。”浦芷儿见李珺瞧过来,解释道。
李珺环顾四周,这小厨房里的桌椅都像是自己砍了木头来做的,有些粗糙。屋子一边堆着些柴火,墙上挂着些农具。另一边顺着屋顶往下大约是漏雨,用泥草糊了一大块。
刚才浦芷儿说过,现在此地正在闹灾,这鱼可能也是浦家平时难得的“盛宴”,自己却一下子独享了一大碗,顿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还好这么一会儿工夫,雨势渐止。浦芷儿便带着李珺出去寻驴车。
出了门往左边拐了几户,浦芷儿停下来同李珺示意这户就是那懒汉家。那门正朝着大路口,只是房子破落些,也没有院子围着。
到了门口,浦芷儿示意李珺在旁边不要说话,自己前去敲门:“于娘子在吗?”
屋里应该是有人的,门没有关,还能听到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最后女声骂骂咧咧地走出来。
那是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一瞧见浦芷儿声音倒瞬间亲切了百倍:“是小芷儿啊,什么事?”
浦芷儿眼睛往屋里瞟了一眼,笑道:“就是想问问娘子今天都在家吗?可曾瞧过我爹是往大路哪边走了?出去许久了还不曾回来。”
那于娘子回道:“没在意啊,没说出去干什么吗?”
“没有,既没瞧见,那我再家去等等。”浦芷儿道谢。
那娘子靠在门边,讪笑着点了一下头便又进去了。
浦芷儿往李珺躲藏的地方一拐,向她摆摆手小声道:“应该不是那懒汉。懒汉还躺在那,大概是没出去过。”
正说着,屋子里面又传来了摔东西的的声音,一个男声嘟囔:“年岁不好……”
“就是啊,年岁不好,人家都知道出去找活干,你就天天窝在家里,柴米又贵,家里就要揭不开锅了,吃什么!”这骂的便是那于娘子了。
“你但凡做事勤谨些,不在那里怠慢度日,也不怪别人骂你懒。”
……
俩人听了几句,继续往前走去。浦芷儿又道:“那妇人是懒汉马庚的媳妇于娘子。驴车应该不是马庚偷的。”
李珺也觉得不是,若是偷了现下恐怕要邀功了,就那么一件茅屋,没听见驴叫,也没地方藏那车。
两人穿过一片空地,正准备往浦爷爷说的马四家找去。突然,听到后面有一阵马蹄声,浦芷儿回头一瞧,拉着李珺躲到旁边的大石头旁。
李珺不明所以,浦芷儿示意她别说话,很快马车队伍就陆续走到了她们面前。统共有十几个人,前面领头的两匹马并排走着。一匹马上的男子耳大脸阔,头戴万字方巾,腰上别着一把大刀;另一个年纪大些,双目炯炯,蓄着胡子,背上背个毡笠。
浦芷儿低声解释:“他们都不是本村人,是外地来的,不知怎的霸占了山上一家富户的庄子,就在浦马沟占山为王了。村里人与他们没什么恩怨,所以还算是好来好往。但是听说他们偶尔会在官道上打劫。所以,你那驴车说不得被他们偷了也有可能,只是这些人可不好惹。”
李珺听着暗道:可千万别。
突然她看到那马车队伍之中,有一辆矮小破旧的驴车夹杂其中,那可不就是自己的老墨!只是老墨身上的毛都被雨水打湿了,耷拉下来,车被一个中年男人驾着。
“是看到了什么?”浦芷儿见她没有回应。”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
“老墨!那就是我的驴车!”李珺惊喜地朝她低呼。
李珺的喊声并没有得到浦芷儿的回应。她依然紧盯着驴车,准确地说应该是盯着那个驾着驴车的人,男子年岁看上去有四十上下,方脸上留着络腮胡须,身穿茶色短褐系着黑色腰巾,袖子卷在膀子上,一遍吆喝一遍甩着鞭子。
李珺平时都舍不得抽打老墨,现下看了恨不得立刻跟在后面追上去。
“等一等。”浦芷儿拦住她冷冷道。
驴车后面可以看到还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都是面黄肌瘦,没什么生气。
一直等到那车马队走得差不多了,浦芷儿还不起身。
“我们快走吧!”李珺催促。
浦芷儿这才开口道:“云小哥别急,其实那个架驴车的人我认识。”
“真的?那还劳请姑娘带在下前去讨要。”李珺拱手道。
“哪赶驴车的,是我爹。”
058落难(上)
“什么?!”李珺瞧着她说话的样子并不像是在骗她:“你爹?刚才那架驴车的真是你爹?”
“是。”浦芷儿有些垂头丧气。
“那你爹同那些流民是一伙的?”李珺问。
浦芷儿摇摇头:“不,现下我也不清楚,我不知道爹爹原来同那些人认识、在做什么。”
“那驴车上坐的人你认识吗?”
浦芷儿还是摇摇头。
“那咱们赶紧去看看吧?”李珺提议。
“好!”
说完,两人即刻跟了上去,还好那车队只走了一点儿到了大路尽头,转而上了一条小道,速度慢了很多,穿过横七竖八的几亩窄田,一直到了村寨深处。
窄田边上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头,山上树木葱茏,枝丫上刚淋过雨,新叶层层叠叠,透着蒙蒙的春意。林中有一座宅院,大约就是浦芷儿说他们霸占的房屋了。
众人的马匹、还有李珺的老墨驴车都陆续进了那宅院之中。
“咱们到后面瞧瞧怎么进去,这些流民既然敢去官道上打劫的,必然都是不怕死的人,还是小心点儿好。”浦芷儿道。
“好。”
二人悄悄猫着身子正要往后面去。那宅子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吓得她们躲在墙边不敢动弹,宅子里的人似乎也听到了,说着笑着迎了出去,这墙内反而安静了。
“可能是都出来了,那院子里定然没什么人,咱们……”浦芷儿指指旁边一棵大树,示意李珺爬上去,“这样咱们既不会被发现,也能看得清里面。”
李珺点头。浦芷儿把粗布裙子绑在腰间,先一步三两下踩着树身就爬了上去。把下面的李珺看得目瞪口呆。
“别磨蹭,快上来!”浦芷儿在上面小声喊道。
“好。”李珺应声,还是琢磨了好一会,用尽了手上的力气,才终于爬了上去。两人刚找了个结实一点儿的树丫站稳脚,外面的声音已经往里面来了。
“快蹲下。”浦芷儿催促。李珺半躲在树身后面,气也不敢大口喘。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院中有火盆,照得院子里明晃晃的,两边窗框上隐约看得见朱漆斑驳,有些木条都变了形,但是新糊了一层窗纸。
刚刚出去的那些人果然簇拥回来,打头的还是之前骑着马在前面的两人,两人中间站着的是一个偏瘦的男子,皮肤黝黑,风尘仆仆,看来赶了些路。
“来,来,公孙兄弟先喝碗酒,暖和暖和。”那个年纪大些的男子从他人手中接过酒碗递上,早有几条长凳端来,众人随意坐下。
那人也不客气,一口饮完,咂巴一下嘴巴喊道:“多谢,孟爷。”
“你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另一个阔脸佩刀的男子问道。
这被唤作公孙兄弟回道:“这次应该是个肥的。俺瞧着那些押车的都不敢全部休息,总有人轮值。”
那个叫做孟爷的又问:“知道是哪家的吗?”
“那倒没打听到,不过俺跟了一路也就一队人马,车马都很大,还押着几个人。看打扮像是镖局押的,但是说的都是官话。只听说车是要押送到海州的。”叫公孙的回道。
李珺听了,心里砰砰直跳,押到海州的,还有人押在里面,不会是舅舅、舅母吧?他们腿脚不好,说不定在途中休息的时间长耽误了,所以落在自己后面?
李珺正想着,那阔脸男子又问:“果然是官府的?那还怕他个作甚,老子等的就是他们。”
“越是官府的越是不好弄啊,”那孟爷又劝道:“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
……
李珺在人群中细细观望着,并没看到刚才驾车之人,浦芷儿似乎也在寻找。
“老浦来了!”突然院子边上那一小桌人站起来,刚才那驾驴车穿茶衫的中年男子,从后院走了出来。几人让了一个位子出来同他一起坐下。
“那位就是浦大叔吗?”李珺问。
浦芷儿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这事,你们几个说说看怎么做才好?”那阔脸男子似乎同那孟爷和公孙商量到了紧要的地方。走到两边又同其他人询问着,到了浦芷儿她爹那桌,因离得远,说些什么根本听不清了。
浦芷儿踮着脚,伸长脖子往侧面倾着身子,想要看清楚一些。但是下过雨的树皮上湿滑,天黑以后也冷的很。李珺手都有些麻木,摇摇晃晃地想要拍拍浦芷儿,问她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谁知那浦芷儿突然手一滑,整个人直接掉到院子外的草丛中去了。
“什么人!”响声惊动了院里的人。有人拿着火把往树上一照,只看见一个年轻的后生,抱着树干,用袖子挡着脸。此刻站也不是,下也不是,眼看也要从那上面滑落下来。
阔脸大汉冷哼一声,抽了地上的的火把,“嗖”的一声,扔了一个到那树上,打在李珺旁边的树丫上掉了下去。
李珺眼睛一闭也跳下树去:吾命休矣。
早有人已经赶到院外那树下,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喊:“好汉饶命,我是来寻我爹的。”
院中茶衫男子一听,脸色顿变:“芷儿?”
浦芷儿同李珺被反绑着押回了院中,茶衫男子焦急地上前喊道:“芷儿,你怎么来了?”
“这二人你认识?!”阔脸男子疑惑地问道。
茶衫男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恳求道:“季爷,这是老浦不懂事的闺女,还望各位手下留情。”
“老浦的闺女?”
“哟,这两个都是?”
“另一个是个小子啊!”
“那小子比闺女还俊些。”
院子里的人叽叽喳喳地说着。
那被唤作季爷的男子见是认识的,先挥了挥手让老浦起来,也给李珺二人松了绑。因刚才掉落到草丛之中,她们俩头身上都沾染了草根、泥土,看起来狼狈的很。
老浦朝他拱手致谢后,快速走到浦芷儿面前,小声埋怨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浦芷儿含着眼泪,质问道:“那爹爹为何在此?”
老浦瞪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又指着一旁的李珺问:“他是谁?”
浦芷儿虽然心中有气,但是知道这里不是自家,还是低声回道:“他叫做云谦,路过浦马沟,向女儿和豆儿问路。谁知自己的驴车好好停在路边,一回头就没了……”
059落难(中)
一听到驴车,老浦心里明白了大半。
“女儿也是好心,带他在村中找寻,恰巧瞧见爹驾着驴车,就一路跟来。接下来的事情,您也都知道了……”浦芷儿说着低下头,刚刚从树枝上掉下来,裤腿上都被刮破了一个大口子。
靠近的几人也听到了,有几人同那季爷耳语了一番。
“老蒲,”刚才同他坐一桌的人喊道,“原来你顺手牵羊,把自己姑娘也给牵过来了。”众人哈哈大笑。
老浦也尴尬地笑笑,“我是在家门口看见有一辆无主驴车,正好爷们喊得急,就先借来用用。”
那季爷现下却又没那么好说话了,只道:“虽然咱们都是自己人,但是刚才你女儿同那小子已经听到我们说的话了,那就不能这样放他们走了。”
“对,对…”旁边好几个声音附和道。
老浦一听,立刻急得又单腿跪下请求道:“季爷,我老浦少说也帮了你们不少忙,今儿错也在我,要不是得了孟爷的消息,我急着去接应你们,也不至于把这位小兄弟的驴车赶了就跑。”
那季爷虽然听着,却没有接话。
老浦又道:“哪里料到我芷儿好心帮人家找来,这,这也是孽缘……今儿恳求季爷看在老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放了我闺女吧!她是个嘴巴紧的,我们浦马沟上下谁不知道,从来也不跟人家多嘴的。”
浦芷儿见自己爹如此低声下气,也气得不行,喊道:“你们凭什么就不让人走?还指使我爹给你们干这干那!爹,快起来……”说着就要上前去把老浦给扶起来。
但是老浦却反过来猛地拉了浦芷儿一把,让她也跌跪在那季爷面前:“你别胡闹,快给我跪下!”
“爹!”
……
父女俩如仇人一般推推搡搡。最后,还是那孟爷来打了圆场:“老浦,跟闺女赶快起来吧,你跟着我们这些日子,季爷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都是穷苦人家出生,小姑娘也是个热心肠的。”
孟爷一番话说得老浦直点头:“谁说不是呢。我老浦若不信季爷,也不会跟着干。”
那季爷一直冷着的脸,这才缓和了一些。那孟爷点点头,又转身又同他说道:“赫之,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老浦这人我们也是瞧见了的。这样,那位小兄弟。”那孟爷突然转身朝着李珺。
李珺刚才惊魂未定,但是此刻也大概了解这院子里最大的应该就是那阔脸的叫做季爷的人,这位年纪大一些的孟爷看上去也是能说得上话的,自己本来只是想要回驴车,如今这院子里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勾当,定是见不得人的才会如今紧张被人听到吧。
自己同浦芷儿刚才太不小心了,此刻倒是进退两难了。她正想着,那孟爷突然看向她,她立刻装作惊慌害怕地样子回应。
那孟爷一副慈眉善目:“我们其实并不是坏人,刚才你们在那树上听到了什么?”
“这位爷,小的真的就是个路人,浦姑娘同小的在那树上只是想看看驴车在不在院子里面,根本没听到几位爷在说什么,是不是?”李珺向浦芷儿使了个眼神。
浦芷儿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没看到,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孟爷听了不动声色,点头道:“是吗?”
“不敢有假。”李珺虔诚地回答。
“好,既然你们说没听到,就当你们没听到。”那孟爷倒是爽快,“只是,既然来了我们这里,是为了找驴车是吧?”
“是。”李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明个还有些事情要办,这驴车恐怕还要用到,就委屈你跟浦家闺女在这待几天,等我们事情办完,这驴车再给你。”
这话便是要软禁了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让他们出去了。但是此刻已经进了贼窝,想要出去可能也不是易事。还不若换一种方式先取得他们的信任,刚才那叫做公孙的男子说的什么押送往海州的……
李珺飞快地做了一个决定,干脆抱拳跪在地上道:“多谢这位爷,小的其实也是个苦命之人。如今家中已经只剩下小子一人,一路风餐露宿,都快要饿死在路上了。今日得此机缘,看到诸位好汉的风采,心中实在是钦佩羡慕,如果能跟着好汉们闯一闯,感觉还更有些出头的机会,那驴车就算是在下的见面礼,请收下,小的想斗胆求诸位收下小弟,不知可否!”
一番话说完,那孟爷也有些吃惊,不由好好审视了李珺一番:“如此,你倒是个有胆量的。”
而后又看向另一边,似是在询问那季爷的意见。那季爷虽然面上有些迟疑,但却也没有说拒绝。
于是孟爷又问:“你果真是这样想的?”
“是,小的自有体弱,所以最钦佩勇士。”李珺说着一脸钦佩地看了那季爷一眼。
“哈哈……”那季爷好似很受用“既如此我们也不可能立刻就信了你,这样吧,你这几日也可以跟着我们帮忙,若此事办成之后,再给你记一功。”
这样就算是同意了,院子里其他的人自然也都附和。
李珺的心稍稍安定了些。回头一看,浦芷儿愤愤地向她摇头。李珺明白她的好意,但是此刻已经由不得自己。
最后,那季爷不知怎么发了善心,允许二人同老浦一道回去。
路上,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浦芷儿一直闷头在前门走,老浦几次想要跟上,都被她甩开了,反倒是李珺落在了最后。
老浦又慢下来等她。
三人回到浦家时,浦爷爷还没睡觉,在火炉子边焦急地等着。听见动静,喜出望外地迎了出来,却见浦芷儿同李珺二人浑身脏兮兮的,裤子衣裳都划破了,关切地询问。
浦芷儿不愿意说话,赌着气回了房里,小屋里传来浦豆睡着的鼾声。
浦爷爷只好又去问老浦:“怎的这样晚才回来?芷儿是怎么了?摔跟头了?”
老浦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唉,帮山上的那些人做事,被芷儿瞧见了。”
“什么?!”浦爷爷慌张地回望,感觉自己的声音太响,又不自然地噤了声,悄悄儿坐到老浦边上低声询问细节。
“他们没把你们怎么样吧?”浦爷爷最关心的是他们的安危。
“能怎么样?您不用担心。”老浦安慰。
060落难(下)
李珺干站在一旁,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屋子里浦芷儿却又捧了被褥出来,在堂里桌子上铺开。听到长辈们的对话,又故意把枕头摔在褥子上。
“芷儿。”老浦似乎还想解释一下“爹不是坏人,你放心……”
“那您是好人?那您还偷人家的驴车?”浦芷儿反问。
而后又气得朝李珺道:“你拿上包袱今晚就走吧!”他们临走时,浦芷儿知道她还有些东西放在车上,提醒老浦帮他拿了回来。
“他不能走!”芷儿爹厉声喊道。
“为什么?”浦芷儿不以为然。
“芷儿,你也不小了,爹也知道你是好心,但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能与我们一起回来吗?”
浦芷儿不说话。
“如果他今天走了,消失了,那明日我们一家人是什么下场就不知道了。”芷儿爹语重心长地说道。
“怎么回事?什么我们一家人就会怎么样了?”浦爷爷察出老浦话里不对劲。
“你们这几天就乖乖呆在家里,等这件事情过去,爹会想办法送他走,包括那驴车也会要回来。”老浦再次对浦芷儿劝说。
“你们闯祸了?”浦爷爷着急地插嘴问浦芷儿。
“浦大叔,您放心,在下不会走的。”李珺站出来道“在下今日在那里说的话都是真的,也会那样做。”
“为什么?就算你当真没有去处,那里的人都不是好惹的,那里也不是个好归处。”浦芷儿不理解。
老浦也奇怪地看着李珺:“云小哥说的是真心话?年轻气盛总以为世事简单。”这话又像是在感慨。
“不,在下当时向浦姑娘问路的时候,就是想要到镇上去找些吃的,路上看到那么多衣衫褴褛的饥民,自己也不知道一个人在路上能坚持多久……”李珺自嘲,“若不是姑娘的鱼汤,你们的善心,在下说不定也已经饿晕在路边了。”
“所以,不光是为了你们,在下也想碰碰运气。”李珺又拍拍胸脯给自己鼓鼓气,虽然不能对他们说实话,但是仍然发自内心地感谢他们。
“你要吃东西,跟着我们捞鱼、挖野菜也饿不死……”浦芷儿此时说话的底气已经明显不足,透着难掩的无奈。
老浦听了走过去拍拍她:“芷儿放心吧,爹会尽量保这小哥平安无事的。”
谁知这话刚说完,浦芷儿反而又怒了,一把推开老浦的手道:“你骗人!大哥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你也说他不会有事,可是他人呢?”
“芷儿,你大哥……爹也希望他没事。”老浦尴尬地落了手。
之前进院子时,浦豆儿曾经提起过有哥哥,只是到现在并未见到,李珺以为是还没有回来,此刻看来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一会儿,老浦父女俩的停止了争吵,但是这屋子里的气氛却变得有些凝重。
浦爷爷不好意思地同李珺解释了一番。原来,浦家大哥几年前跟着村里的一些义士出去闯荡,立志要闯出个样子,把家人都带出去享福。浦芷儿曾经提出要老浦去找找,但是芷儿她娘前些年得病去了,他放心不下家里的老小,便说再等等。谁知这样一等就等了几载,音讯全无。有些人说他们怕是遭了难。
难怪这一家人会如此难过。李珺只能安慰了几句。
夜间,她被安排睡在那堂间的桌子上,家里没有多余的被褥,浦芷儿把他们的盖被匀了一床给她。
周围虽然安静,但是李珺却怎么也睡不着。今天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脑海里有很多人的面孔在转,同她焦虑混乱的心交错一起……
第二日,老浦大约是怕李珺跑了,一直刻意跟着她,最后还是李珺主动同他保证不会走,老浦似乎也相信了。
而后,两人又回了那些流民的据点——大马府。这里原来是村里马姓大户的宅子,后来家道败落了些,图占着大宅子,日子倒是同其他人家也差不多。有一天,这马家的儿子,突然打着与官府抗争的旗号要出去找参军。也有被他们吸引一起带走的年轻人,浦家大哥就是一个。
后来不知为何,马家被抄过一次家,宅子就荒下来了。
那季爷叫做季赫之,他们一行去年霸占这宅子的外地流民,他的脸以前逃难时受过大伤,多亏孟爷懂一点三脚猫的易容术,修整了面部,所以现在虽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但是李珺总觉得他的脸有些怪。
不过这些人自己说他们也是被天灾逼得交不了田税,再加上年前朝廷内讧,殃及百姓。赋税未减反增了,所以都逃了出来。还好他们在此,并不曾为难过村里人。
“浦大叔,昨天晚上他们说的事是真的吗?”李珺忍不住问出口。
“什么事?”
“就是要抢那官府押的……”李珺含含糊糊说了半句。“您帮他们做那事就不怕被官府抓吗?”
“官府?”老浦冷哼了一声。“这官府也是欺软怕硬,若是能有些作为,寻常百姓谁想落草为寇?”
“有所作为……”李珺想到自己家中突然遭难的事情,沈况的医术再不济也不可能医死人,衙门竟然直接判了发配之刑,仅凭着旁人拿的纸片,就要判沈拂叛敌通国,那是糊涂官判案了。
“喏,你的驴车来了。”老浦道。
果然,一个小喽啰把老墨从后院牵了出来。李珺赶紧过去瞧瞧,这头笨驴,这么一会就被人牵走了,还不知道叫唤,真是气死人了,如若不然自己也不用停留在此。
虽然怨恨,但李珺还是有些心疼地给它顺了顺毛。到底老了,又连日辛苦不曾怎么休息,脚蹄子都快磨平了。
院子里,孟爷正在那桌案上同另一人比划着什么。
“孟爷,老浦来了。”小厮道。
“哦,来来来,老浦,先喝碗水,待会还要干大事呢。”孟爷转身热情地回道。
“孟爷客气。”老浦陪笑了两声。
孟爷拍拍旁边地凳子,示意他坐下。
“老浦,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兄弟们人都已经埋伏好了,就等着你了。”
“等我?我老浦能干什么,孟爷真是说笑了。”老浦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哈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事,此番这批货,共有十二车呢,大约今天申时会路过此地。你只要带着那小子假装驴车损坏,需要修理,占着道,吸引他们的注意,让兄弟们有可趁之机就行了”。
“这,还要带上那云小哥?”老浦这才明白:“这行嘛……”
“若是他能胜任,你也可以让他一个人去。”孟爷突然低声又补了一句。
“不,老浦并不是推脱,只是觉得孟爷、季爷给咱们的差事怕搞砸了。”老浦心里纵然不愿意,但是又不能表现出来。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那你说你能不能做?不能就趁早说出来,现在时辰也不早了!”那孟爷突然板了脸。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