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认亲(上)
任渲冷哼一声:“隐瞒的倒是很好,你知道你父亲在何处吗?”
李珺麻木地看着他回道:“不知道,只听说原来在福州,任期满了会回京城,所以来寻。”
“你大伯李茂昆一直在京里为何不先寻?”
李珺垂下眼脸,不再说话。
任渲显然没有耐心在这里陪她耗下去。
“手串可以给你,既然你要找的人也找到了,那你找个日子就跟你父亲回府去。”
“我……父亲回来了吗?”
“原来你还不知道你父亲李茂晟已经回京的事情?”任渲问道。
“他,他真的回来了?”李珺追问地有些不自信。
“你父亲李茂晟现在是翰林学士,供职在豫王面前侍读,今日也到了这里。”任渲又道:
“什么?”日日期盼的亲人就这么出现了,而且这么近,李珺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任渲是怎么知道的?
她又疑惑地瞧着任渲。
任渲似乎瞧出她的疑问:“你不用瞧我,等一会李茂晟李大人会过来。是不是?一见就知真假。”
“马上……”这么快,李珺反而有些胆怯了。
“你不是要找他吗?”任渲见她这般迟疑。
“对。”找是找,之前还去询问,谁想到现在眼前这么突然就要见到。
“他认出这手串。”任渲又指着桌上的手串。
李珺恍然,手串是母亲的。
“这样你不是也得偿所愿了吗?”任渲又道“可以早些离开书院。”
正是如此。
李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一会儿,她还是想勇敢地面对,遂道:“那好吧。”
任渲便命人去请李茂晟,李珺在那等候的功夫如坐针毡。
不一会儿,还是那庙祝敲门进来了,跟在他后面的是一脸疑惑身穿官府的中年男子。
李珺深吸一口气,悄悄地望过去:果真是父亲,依然是瘦瘦的,只是那额头和眼角已经有些许细纹,下巴上蓄着短须。
她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这就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现下总算是找到了。
“李大人,你可认识她?”任渲指着李珺。
李茂晟刚从外面进来,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是任渲:“任大人?”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旁边还有一位娇小瘦弱的太学生模样的少年。
“这位……”他走近了几步,先看到那少年的手紧握着红艳艳的珊瑚手串,再仔细去看李珺的脸,激动地喊道:“你,你是珺儿?”
李珺眼里含着泪水,没有回话。
他竟然还认得出自己?
“您如何认得出来?”李珺忍着泪问道。
“怎么会认不得,你和你娘长得太像了。”李茂晟哽咽地说道。
李珺听到“娘”那个字,眼眶里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
“你真的是珺儿吗?”李茂晟走到近前,颤巍巍地想要伸手帮她擦泪。
李珺转过头去。
李茂晟只得尴尬地缩回手,但是脸上仍然是激动、开心的样子。
一直在旁观的任渲,已经完全确定,他们确实是亲生父女了。
“你怎么这副打扮?”李茂晟关心地问道。
李珺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抬手擦泪。
李茂晟又激动地指着她手里拿的手串道:“所以,谢天谢地!这手串真是你丢的?”
李珺把手摊开来,也瞧着:“是。”
“珺儿。”李茂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陌生。
“咳。”一旁的任渲突然轻咳道:“李大人,恕在下无礼,本来也不应该打扰你们父女相认。但是这里是孔庙,李小姐女扮男装已经是欺君之罪了。相认不急于此时。”
李茂晟心中感激他的帮助:“对,对。”
“所以,今日,二位最好还是长话短说,一会出去了,这脸上、这眼睛叫别人看见了不太好。”
李珺却并不觉得他会这么好心,还是怕这里出什么纰漏牵连自己吧。
“多谢任大人提醒。找到珺儿就好,找到就好了。”李茂晟还是感谢。
“今日我已经出来很长时间了,改日再说吧!”李珺突然起身告辞。
李茂晟还想喊住她:“珺儿!”
却被任渲一把拦住:“李大人,刚才本官已经说了,今日已经得认,回去再从长计议吧。”
“令爱聪慧,这里耳目众多,您也不想她被被人抓住什么把柄,亲没认成,先治了罪吧?”
“好,有劳了。”李茂晟失望的垂下手,忽而又警觉地看着任渲:“任大人,刚才珺儿穿得似乎是太学生服,您如何知道吾儿是女子。还有,您是怎么知道这手串是她的?”
任渲不紧不慢地回道:“令千金自然会告诉您的。”
李茂晟因为这句话更加不安起来:“李某真心感谢任大人帮我们父女重聚,但是若是将军另有所图……”李茂晟字正腔圆地回道。
“另有所图?”任渲觉得好笑。“令千金是在下从土匪窝里一路带回京的。进这太学也是瞒着身份找我们拿了推荐帖来的。谁希望她在这里出事?!在下只希望她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这,原来是这样!”
这一番话说完,李茂晟对刚才自己的态度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一方面愧疚李珺在沈家出事以后的经历,喃喃道:“原来,原来珺儿是跟着将军到了京城……”
“算了,在下也是最近才得知贵令千金女扮男装的事情,现在最首要的事情是把贵千金带走,这应该不用在下再去帮李大人打理了吧?”
“那是,那是……大恩不言谢,多谢将军了。”李茂晟陪着小心又满是感激。
另一边,一路寻到承师殿中的赵德丞,找到了赵兴宝所写的祝词与李珺写得那篇《兰亭序》。
“果然写得很好,只是……这字与他平日的字不太一样?”赵德丞疑惑道。“这是哪一位大师的字体?”
庙祝已经取了师表过来:“让爷您久等了。”
“不曾,多谢师傅了。”赵德丞把《兰亭序》顺手塞到袖子里。
回去以后的李珺,接连几天做什么事情也心不在焉。
连高士林问了几次:去做什么了?也没好好回答。
“这是被孔夫子训了?”大家哈哈大笑。
李珺面上只是苦笑,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关于父母亲,关于外公,关于自己的去处。
她离开李家这么多年,若说对父亲、对李家的感情是没有多少的。但是从父亲看到自己的态度,每年都会写信和寄节礼去沈家,他心中还是记挂她的。
虽然外公一直以来并不接纳。
152认亲(下)
父亲李茂晟的突然出现,让李珺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也不算很坏,至少她找了唯一的亲人,不再是飘荡的浮萍。
就这么昏昏沉沉地想了好些日子还没想清楚,李茂晟竟然便又出现了,还是正大光明地在太学的课堂上。
众人瞧着堂前的李茂晟,议论纷纷。
“今儿不是李夫子的课吗?”
“这位也是李夫子,还是豫王殿下的御用侍读呢!听说与李珉夫子是叔侄,今日来替一次课。”
“这么好,果然是书香之家,个个都是进士。”
“翰林来的,且专门教豫王的?”还有人在议论。
“听说那里面一般不都是胡子花白的老头吗?这位大人倒是很年轻。”
李珺低着头,不言语。
“小小谦。”高士林神秘兮兮地挤到李珺面前,“有没有觉得这大人总是往我们这边看。”
李珺不自然地回道:“没有吧!没看到。”说完还瞟了一眼,正好看见李茂晟在看自己,又把目光迅速收回。
“真的,而且好像在看你。”高士林让开一段距离又靠近她提醒。
“是吗?”
李珺知道是来他是特意来寻自己的,总之,这一堂课让她觉得格外漫长。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她推脱还有作业没完成留了下来,让高士林他们先走了。
果然,李茂晟在前面给几位热情的监生答完疑,走过来问道:“太学里好玩儿吗?”
李珺看着自己的这位父亲,点点头:“挺好的。”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到那听试阁中去可好?”
李珺轻叹一口气,点点头。
二人移步旁边的的听试阁,这是一件较小的厢房,一般用于非太学生求教时,夫子们临时教授的场所,所以座次也很少。
李珺就近坐在了最边上的长凳上。
“你长大了。”李茂晟好半天才开口道。
李珺忍不住鼻子酸了一下。
“听任大人说你是跟着他进京的?”李茂晟试探地问道。
“对。”李珺也不想隐瞒。
“能跟为父说说是怎么回事吗?”李茂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更温柔、更体贴一些。
“要从何处说起?外公去世了。”李珺很伤感地说道。
“这个,这个为父在福州回来的途中听说了。”李茂晟知道这个打击对于李珺来说是致命的。“后来为父去了沈家,没有找到你,你那时去了哪里?”
“你去过沈家?”李珺的眼睛里似乎又有了光彩。“还有人在吗?”
“啊,并没有遇见什么人。四邻们好像也怕谈起,只知道你外公已经去世,你舅舅被发配出去了。”
“没有回去吗?”李珺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又垂下头去。
“你那时去了哪里?”李茂晟又轻声问道。
“我吗?”李珺仿佛隔世一般回忆。“我恰巧替外公去云亭寺给外婆做法事。后来才知道外公出事,舅舅被抓……”李珺隐去了云亭寺的遭遇,简要地说了自己如何一路机缘巧合地跟着任渲的队伍到了京城的事情。
李茂晟听了满心的悲切:“所以,你不知道为父已经到了京城?”
“不知道。”
“可怜的孩子。”李茂晟想要伸手去摸李珺的头,却被她让开了,他只得尴尬地停在那里。
“还好,我们遇见了,终于找到你了。”李茂晟感慨“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珺儿,跟为父回去吧?”
“我,还有家吗?”李珺的眼泪这才滑落下来。
“怎么没有?你放心,为父可以向皇上请罪,求他宽恕你寻父心切才会女扮男装考入太学。皇上圣明,应该不会治你的罪,你若同意为父今日就去,跟为父回去吧!”
“回去?”李珺听到这个词,感觉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父亲以为自己是为了寻找他进的书院,难怪他满怀的内疚。
“如今,为父做了这么些年的官,俸禄比以往还翻了倍。御赐的宅院离最御街都很近,相距并不远!”
李珺到此沉思了一会。
外面似乎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李茂晟很有耐心地等着,并不急躁。
李珺虽然没有应答但是也没有反对,他又很开心地介绍:“宅子里只有原来在福州的老仆一家,都随我进了京,打理院子,也没怎么置办,你若是喜欢什么回去再买。”
“老仆……母亲去世这么些年,您没有再娶吗?”李珺想到她之前担心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啊,”李茂晟略停了一秒道:“没有,上任时就是那老仆一家在照料。”
李珺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
李茂晟反而笑了,额头上的细纹告诉李珺时光留下的痕迹:“所以你不用担心回去再面对什么。”
李珺这几日犹豫的就是如果父亲还有别的妻室、儿女,自己贸然去了,要怎么与他们相处?
“您没有和大伯他们住在一起吗?”李珺又问。
“没有,因为在外很多年了,也习惯一个人了。但是过年过节偶尔还是会回去一趟。要不然你祖母会念叨。”李茂晟解释。
李珺继续沉默。
“珺儿要是回去,你祖母、大伯、二伯也会很高兴的。”李茂晟心情跟着轻松起来。
“父亲,”李珺突然认真地看着李茂晟:“珺儿还想知道一件事情。”
“什么事?”李茂晟慈爱地瞧着她。
“母亲是怎么去世的?”
李茂晟听了这话,脸色突然变了。
“我,你母亲是因为,因为染了恶疾去的……”他说话的声音那么不自信。
“真的?”李珺质疑道:“外婆说,是被人害死的……”
“不,不是,没有这回事。”李茂晟辩解道。
李珺坐得端正,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李茂晟的解释。
李茂晟却因为那双质疑的眼睛变得不自然起来:“你再考虑考虑,为父这就回去准备准备,你一个姑娘家,长期在这太学中,终归是不太好。为父也不放心。咱们宅子就在御街巷。”
李珺还是没有回话。
李茂晟搓搓手,又道:“那,今日先这样,为父明日再来。”
说着,从袖口里拿了一块牌子和只锦袋给她:“这是咱们宅子的门牌,这些银子你先拿着。任大人那里帮衬你的为父会替你还了。”
李珺听到此开口道:“不用了。”
李茂晟心顿了一下:“珺儿,你不要意气用事……”
“不,父亲,您放心去吧,珺儿会跟您回去。”李珺一子一句清楚地回道,“珺儿想清楚了。”
“真的?”李茂晟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同意了。“太好了,太好了,那,那为父今日就去找皇上,你先回斋舍,什么也不要说。明日……”
他兴奋地不知道先说什么。“明日,为父再来接你可好?”
“好。”李珺淡淡地回道。
李茂晟如同那几岁的孩童一般笑乐不可支,又关照了李珺好些话,才离去。
153担忧
既然已经决定走了,李珺细想了很多需要解决的事情。头一个就是去掉那赵德丞给自己吃的“毒”!
于是,第二日,她趁午间休息的功夫找地方改换了女装,找了一处医馆去问诊。只得扯了谎,道是不知道吃了一颗什么果子,怕是毒药。
“姑娘可有哪里觉得。”坐堂大夫似乎也很为难。
“并没有。”李珺道。
那大夫朗声笑道:“那就看来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姑娘从脉象上来看,脉搏有力、气息均匀,并没有什么病症,无需担心。”
李珺再三确认:“小女当真没有中毒?”
“至少在下没有看出丝毫中毒的脉象。”那大夫摸着胡子道。
那赵德丞给自己吃的到底是什么?李珺不禁疑惑了,难道他是在吓唬自己?
李珺气极,不过转念一想,无事正好,她也不用再同他有什么瓜葛。
这一桩心事去了,后面的琐事处理起来也就很简单了。但是直到李珺把斋舍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一直等到天黑,李茂晟也没有出现。
是有什么事情牵绊住了吗?李珺忐忑不安地想着。
“云谦不走吗?”高士林在外面喊道。
李珺这才想起来,之前大家说好了上次蹴鞠赛得的赏赐,今日再去集贤楼摆宴席。
“今日,我不能去。”李珺回道。
“为什么?是有什么事情吗?”高士林关心道。
“啊,我没事。”李珺心不在焉地回答。
“没事干嘛不去?”高士林皱着眉头质问。
“你们去吧,我还要去帮司马夫子修补图书。”李珺努力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还要去帮那‘怪夫子’?”高士林似乎信了一些。“他是要收你做关门弟子啊!”
“说不定呢。”李珺依言苦笑道。
“那真是太可惜了,要不为兄替你去告个假?今个,我可是请了奉花坊的姑娘……”他越说声音越小,挑着眉毛逗她。
“那高兄就不要耽误时间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李珺反过来催促他。
“真是没趣!”高士林见这般都无用,只得放弃。“你可别后悔!”
“知道啦!”李珺用力把他往外面一推。
“李珺不去吗?”门口问话的是周贺。
“他被司马夫子收了关门弟子,不得空。”高士林开玩笑道。
嬉笑声渐远,李珺这一方天地又沉寂下来。
现在要怎么办?继续等下去吗?李珺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她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格。
上次父亲说了宅子的大致方向,而且知道了名号,还不如直接去看一看也好。主意已定,李珺便去门房请了马车,往御街那边找去。
今日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太学门口的大街上热闹非凡。天气微凉了,街上有几个提壶人,沿街叫卖。
马车师傅停下来要了一碗热汤。
“公子可要,还烫乎地很。”马车夫问道。
“不用了,谢谢。”李珺婉拒。
“因为赶时间,没用饭,将就喝完热汤,耽误公子时间了。”马车夫不好意思道。
“没事。”李珺虽然心急,但是前途未卜,也不知道寻去的结果。
“是御街巷?”车夫又问。
“对。”
“老奴这就走。”马车夫喝完热汤,即刻挥鞭前行。
御街巷里相比大街上,安静了很多。巷里的宅子都是小而精致的,大部分在府门前都挂了姓氏灯笼。
所以带着询问,很快马车就停在了李字灯笼的宅院门前。
但是大门紧闭。
“有人吗?”马车夫代李珺下车敲门。
“有人在吗?”
连敲了好几下,终于有男子应答的声音:“是哪位?”
大门开了一点,探出一个脑袋眯着眼睛张望。
“请问,是李茂晟大人府上吗?”李珺已经下了马车在后面问道。
“是,但是大人不在。”老者干脆地回道。
不在?李珺迟疑了一会儿。
“劳驾,请问李大人何时回来?”她耐心地询问。
“不知道啊,大人昨个好像说是去什么学里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那看门的老人家年纪似乎有些大了,说话前还想了半天。
马车夫先喊起来:“是太学书院吗?我们就是太学里过来的!”
“那,那老奴就不知道了。大人确实没回来过。”老人家干脆把门关了起来。
“这大人怎么请了个老糊涂。”马车夫嘴有些碎地念叨。又问李珺:“公子,既不在,我们回去吗?”
“好。”李珺也毫无头绪,父亲到底去了哪里?难道回了李家大宅?
人没找到,事也没个头绪,李珺的心情也跟着沉闷起来,干脆就坐在马车夫旁边,吹着夜风往回赶。
“公子,你爱吃那王婆瓜子吗?瞧这味道闻着就香。”马车夫赶到街上就像是赶不动了一般,又惦记起两边店铺里的好吃的来。
“您想吃就去称吧,我给你赶着车在旁边等。”李珺此刻异常的好性子。
“好,那真是有劳您了。”马车夫陪着笑脸就跳下了车。
李珺拽紧缰绳,赶着马车停在了旁边的柳树下。
对面酒楼中陆续走出来几人,站在门口说着闲话,李珺无意识地抬头瞄了一眼,不想这么巧,其中一个竟然是认识的——赵德丞。
他今日不同于夫子的装束,一顶玉冠束着整齐的发髻,一身云纹织锦的长衫,更显得他长身玉立,虽然他走得慢一些,落在队伍的后面,看起来漫不经心,但是抬手、言语进退有度,让人的眼光不自觉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旁边有认识的贵女,少妇不免侧眼相看。
“左兄慢走。”赵德丞作别最后一位之后,看到依靠在竹栏边的李珺。
“上舍也在附近吃酒了吗?”他淡笑着问道。
“并没有。”李珺轻咳一声,走近了几步。
“那这是?在等我?”赵德丞问道。
“确实是在等大人。”李珺恭敬地回答。
赵德丞自然知道李珺是为了什么,嘴角微扬又转瞬即逝:“你来得还早了些吧?才过了半个月而已。”
“大人似乎喝酒了,我们坐下来聊吧。”李珺指指对面的茶楼。
赵德丞并没有拒绝:“好,马延,去叫一壶清茶。”
一直在旁边候着的马延如同幽灵一般,往那茶楼先去了。
154计谋
“你不用叫我大人,还可以叫夫子,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嘛!”赵德丞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些,话不似以往严谨,还多了起来。
“学生觉得还是不太合适,还是叫您大人吧。”李珺见过他狠的那一面。
“呵呵……瞧着你是个不一样的,是不是书读多了都这般迂腐。”赵德丞取笑她。
李珺讶异得眉毛挑起,他这确实是露出了自己的庐山真面目吗?
自己,在他眼里哪里不一样了?李珺暗暗咬牙。
到了茶楼包厢中,赵德丞坐下即道:“我没多少时间听你说,到底有什么事?”刚才还似一副微醺模样,现在又显得很不耐烦的样子。
李珺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马延,欲言又止。
赵德丞似乎察觉到什么,随即朝马延道:“你到外面去等一会儿。”
“爷,您……一个人不要紧吧?”马延谨慎地问。
“他还不至于能做什么。”赵德丞不屑地回道。
马延想想,似乎也确实是这样,遂迅速掩了门出去。
李珺抿着嘴,耐心地在旁边候着。
“说吧。”赵德丞一面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面头也不抬地催道“到底什么事?
李珺这才端正笑脸道:“夫子,学生想了这么些天,还是觉得很冤枉。”
“冤枉?”
“对。”李珺委屈地说道:“那日,是怎么回事学生根本不清楚。大人和司马夫子做什么学生也没看到,所以根本不可能对外说些什么的。
“所以呢?”赵德丞挑着眉。
“您到底给学生吃了什么?”
赵德丞莞尔:“放心,若是你真的不多嘴会把解药给你的。”
“什么时候?”李珺追问。
“正确的时候。”
好,等于没问。
“算了,那学生就等吧。”李珺沮丧地回道。
说完还殷勤地给赵德丞把茶盅倒满。
赵德丞似乎对这样的态度很满意:“新夫子如何?”
“啊,还可以。”
“还可以?那就是不怎么样?”
李珺惊讶他的直白。
赵德丞似乎并不在意李珺看他的眼光,端起茶碗又饮了一大口。
李珺紧张地看着他。
“怎么,我说错了?”赵德丞见她不说话。
“没有,确实没有夫子您教得好。”李珺恭维道。
赵德丞听了这话乐了,又饮了一大口,李珺机灵地再次倒满。
“李珉死读书的功夫可能还厉害一些。但是这律法讲究的是与事例融会贯通。”
“对,您说的很对。”李珺继续肯定他。
赵德丞可能是喝了点酒,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一些,突然他停了口,用手撑着头:“我……怎么感觉头胀得疼。”
“大人,您怎么了?”李珺关心地盯着他仔细看。
“哎呀,您流血了。”李珺惊讶地捂着嘴指着他的鼻子,慢慢挪到了一边。
赵德丞也感觉到鼻子里有什么淌下来,果然是血!
“为什么会这样”赵德丞察觉了什么:“你,在我茶里下了什么?”
李珺看着他又痛苦又生气的样子,好似松了一口气般得意地慢慢坐下来。
“只是加了一味料。”
“你,想死!你以为这样我就奈何不了你?”赵德丞的脸涨得通红。
“马延!”他大声喊道。
李珺托着腮看他劝道:“大人,越动怒,药效会越明显的。”
马延听到喊声从外面冲进来:“爷,您怎么了!”
赵德丞收回愤恨的目光,慢慢调息:“她给我下了毒。”
“什么!”马延恶狠狠地看着李珺就要下手。
“哎,慢着。”李珺大喊一声。“其实在下的要求很简单,把解药给我。我们两不相欠,我也不会乱说什么的。”
马延已经到了她面前,顺手把她反扣在墙上。
“什么解药?!你才应该把解药拿出来!”
“马兄弟,你小心杀了我你们爷也救不了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李珺忍着痛很认真地解释。
赵德丞稍微缓和了一些,深吸了一口气道:“早知道当时就不应该留你。”
“夫子,您这是威胁学生还是想伤害自己?”李珺狡黠地问道。
“放了她!”最后,赵德丞还是无奈地妥协道。
马延愤愤地松开手。
“我若告诉你我给你吃的药丸,只是补气养血的养生丸你信吗?”赵德丞道
果然无毒!李珺扭了自己被摁得生疼的胳膊,心中一阵窃喜。但是表面上还装作不敢相信。
“当真?”
旁边的马延表情也很奇怪,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俩。
赵德丞仰着头,大概是为了防止鼻血再流出来,一面努力遏制着自己的怒火:“不信拉倒!”
“那夫子说的每个月都要找您去拿解药?”李珺又追问道。
“不过是骗骗你而已。”
“原来为人师表的夫子也擅长说谎?”李珺讽刺道。
“要不然呢?”赵德丞反问。“谁让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里。”
“太学又不是你们王府的,你自己做了亏心事还怪别人!”李珺更加恼火。
“废话少说,你并没有中什么毒,那每月解药之说只是为了防你。我的解药呢?”赵德丞问道。
李珺看起来将信将疑地咧咧嘴道:“谁知道夫子是不是骗人呢?在下没有大人聪明的头脑,没有功夫了得的马侍卫。所以解药今儿只带了一半,还有一半到一个月后确认大人您没有骗我,学生还安然无恙的话,再给您。”
“一个月?还学会讨价还价了?”赵德丞似乎忍得有些辛苦,额头上又冒了好些汗。
“那大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李珺从腰封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晃了晃。
“拿来!”马延倒是比主子还急。
“好,就依你。”赵德丞发话。
李珺一把扔了过去:“冲水喝了,这半个月内都不要再喝酒,大动肝火也会毒发。”
主仆二人动作麻利地用温水服了药,赵德丞这才觉得舒服了一些。
“希望大人您信守诺言啊!”李珺最后丢了一句话,吐吐舌头就跑出门去。
“大人!”马延正想追过去,赵德丞伸手拦住:“不用去了,先扶我回府。”
“好。”
155寻书
任府
夜色中一匹马勒停在门口,自马上跳下来一个黑衣人,顺手解开披风递给一直候在门口的人。
“爷今个回来的很早。”李管事利索得接过披风。
“嗯,今日不当值。上次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任渲一边往里面走一边问道。
“查过了。”李管事小声地说:“李茂晟是进士出生,在福州很多年,为官清廉,虽然没办成什么大事,老百姓口中的声誉很好,朝廷的考绩都是优。关键人品正直,态度谦逊。所以此次回京被皇上看中做了豫王面前的授教。”
“那,那个云谦,就是他闺女李珺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是很清楚,听说很小的时候李夫人就病逝了。女儿被外祖接走,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李家。这里面可能有些矛盾。但是关键这李茂晟的岳父听说就是前外使沈拂沈大人!”
“什么?沈拂?”任渲重复了一遍。
“爷!”平安自里屋高兴地迎出来。
“去给爷倒杯茶来!”李管事一面把披风挂起来,一面吩咐道。
“哎!”平安乐呵呵地去了。
李管事又低声道:“但是沈家去年出了事,沈家少爷被判医死了人,沈大人在当地被传通敌叛国。”
任渲紧锁眉头:“难怪这丫头又懂医药,又会外族文字!她去海州找的沈什么就是她舅舅?”
李管事认同的点点头:“沈老相传就是一位“百科全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沈家少爷学医还是他启蒙的。”
“这个不管他了,这么算来这个云谦就是李家的人了,李尚书最近不是巴结上了张家?”任渲思虑道:“所以尽量不要再与之有什么瓜葛了。”
李管事颔首:“但是这一路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况且李茂晟虽然姓李,在官场上是不喜欢站队的人,他反而应该感激我们才是。”
“一个不喜欢就不会站了吗?别忘了他还是李家的人。”任渲反驳道:“我们带李珺进京,到书院的事都不能外传,李茂晟哪里也同他打过招呼了。”
“老奴知道了。”
一直没有回府的李茂晟,此刻还在某一个地方坐着。
面前一张小桌,小桌几上摆着一壶酒、四碟小菜、两只翠玉酒杯。
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是一位穿着常服的中年男子,身形微胖,面带笑容。
“真的很像沈冰吗?”
“嗯,眼睛似冰娘一样好看,而且清澈,仿佛一下就能看透人心。但是她又没有冰娘眼里的幽怨,很清澈,很清澈。”
“那是沈老带出来的闺女,自然是个伶俐的。”
“看到她,便心生欢喜,真的是心生欢喜。这酒今日要多喝一些,哈哈!”
“光喝酒有何用,接下来怎么办?”
“接她回来,守着她长大,给她准备嫁妆,也让她自己找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然后等他们生了外孙,时常接回来,给他做一架木车。以前小时候说好了要给她买的,后来她去了岳父家就没再回来。”
“你会是一个好外公的。”
“是吗?可惜没做好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现在还来得及。”
“希望还来的及。”
……
第三日李茂晟还是没有来,李珺反而平静了。
下午休沐半日,监生大都回去了。李珺不想回李家,漫无目的地在学馆中耗了一会儿,四周已经什么人也没有了,这才慢吞吞地往斋舍走去。
“小小谦。”迎面是笑嘻嘻地高士林和张允,这场景让李珺想起了刚进书院的时候。
“二位师兄结伴是要回去吗?”李珺打起精神笑着问道。
“哪里?为兄今日这是配太子读书。”高士林一副无奈地表情。
“怎么了?”李珺疑惑地问道,又看看张允。
但是张允只给了高士林一个冷眼。
高士林又抱怨:“他非要拖本公子去书局,找那《漱亭集》作者的其他书。”
“哦,去逛书局,不是很好嘛。”李珺劝解。
“你下午做什么?要一同去看看吗?”张允问道。
“啊,我是……好,反正也没事。”李珺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同去。
秋日的午后,阳光充沛而温暖。
书局就是上次赵兴宝带她去的那个。
掌柜似乎又进了大批新的书籍,两个小伙计帮他爬到书架上整理书册。还有一位账房先生在柜上结账。
高士林去跟掌柜打听了一下那《漱亭集》作者,最后还是摇着头过来了。
“怎么买不到了吗?”张允看出结果不太好。
“这写书人只有这么一本书,还有一些零散小作并未合在一处。”高士林道。
“那根本没有书可买啊。”李珺也惋惜道。
看出张允那失望的表情,高士林突然朝他眨眼道:“不过老板说他有一本手抄本合集。”
“真的?”张允惊喜地问道。
“因为只有一本,你要是想要,得等这里的书先生现场抄录了再拿走。”
“好。”张允本来就已经喜出望外,如何不应。于是,也不去看别的书,眼巴巴地坐在那书先生旁边,人家一边抄,他一边看,倒变成一个书痴了。
高士林打着呵欠去找掌柜的喝茶,李珺闲来无无事,就帮那小童理书。
这小书局地方这么偏僻,生意怎么还这般好,李珺发现,原因就是:有好书。而且是其他书局找不到的书,但是都是一些手抄本。
突然,她瞧见一本熟悉的封面,黑底白字《先陵国图志》。
这,李珺心存疑虑地翻开此书,没想到内容与自己在书斋中看的那本完全吻合。
“太好了!”因为她之前在学海书斋看的那本正好缺了几页,这本上面却是全的。
“不知道,这本可以买吗?”李珺问那小童。
“这个也是手抄的,公子若真心想买,也可以找书先生抄录了再买。”那小童知道程序。
“好,如此那就请书先生一并抄录吧,但是这书何时能抄录好?”李珺怕今天是拿不到了。
“这个就不清楚了。”小童只管理书而已。
谁知不知道是不是李珺运气好,那小童又找到了一本《先陵国图志》已经抄录好的。
“小小谦看中的?”高士林也跑来凑热闹。
“嗯。”
“这,写得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高士林翻看了几页,显然不太感兴趣。”
他又朝张印喊道:“张允,你的书录好了吗?”
“快了,还有几页。”
“我瞧瞧。“高士林目测了一下努努嘴:“你这个恐怕还要一会儿,要不然让这掌柜的帮我们录好了送去。”
“也好。”张允可能在那儿也等累了。
156试琴
三人又空着手走出书局,高士林搭着两人肩膀,商量道:“现在,要不要跟本公子一块儿去花坊?”
张允连忙摆手:“不去,不去。”
“花坊?怎么听着这么耳熟?是喝茶还是吃饭的地方?”李珺问道。
高士林哈哈大笑起来:“不吃饭也不喝茶也。就是宜奴姑娘那奉花坊。”
“这,咱们去那里做什么?”李珺尴尬地问。
“本公子今个是受了宜奴姑娘之约。她们新谱了几首曲子,缺词儿,你们去了正好填几首。”
“我还要回一趟府里,真的不去了,你们自己去玩吧!”张允还是要走。
“我也不去。”李珺在后面拒绝道。
“不要扫兴嘛!”高士林假意板着脸。
“真的不去了。”张允推辞。“高兄也是,与花坊人来往也太密切了些。”
高士林却无畏:“比起这世上的污浊,花坊里的姑娘们还干净些,更何况看在眼里还是美的,听在耳里还是悦的。”
张允摇摇头,也不理睬,也不辩解,喊了马车就先离开了。
“小小谦就陪本公子一块儿吧!”
经不住高士林的软磨硬泡,李珺最后还是同意一同前去。
“当真的只是填词?”
“对。”高士林也是被问烦了。“你还想喝花酒?其他人求着本公子介绍宜奴姑娘,本公子还不乐意呢!小小谦若是有意,倒是可以商量。”
“没有,没有。”李珺连忙红着脸摆手:“我只是想早去早回。”
“哈哈哈!不会让你留宿的!”高士林笑着:“张允他空有勤奋,没有享受的才情,不去也罢,去了也碍事。我不在意,只在意小小谦你呢,宜奴姑娘倾慕你,才想特地为你们引荐。”
“高兄莫要再拿小弟开玩笑了。”李珺讨饶。
“其实张允他可能还想偷摸着去原来的家中看看,难得有这半天机会。”她猜测。
“不管他!咱们快走吧!”高士林生怕李珺反悔,拉着她便上了马车。
奉花坊在闹市后面的一条街巷内,一排面里酒楼、古玩店、茶铺,满满当当地应有尽有。
他们二人从奉花坊大门进去,便有小倌儿前来领着上了二楼,带到了一间雅室内就退了出去,二人略等了一会儿,隐约听得隔壁有阵阵丝竹之声传来。
很快,宜奴姑娘拿着一本琴谱娉婷移步而来,与之前酒宴上见到的有些不一样,今日脂粉只施了淡淡的一层,言谈也很随意,看来高士林真的与她很熟悉了。
“这便是今日用的?”高士林问。
宜奴瞄了一眼坐在那里的李珺,先行了一礼,而后道:“回公子,并不是。今日演奏的已经好了,待会请公子品鉴一番。这两首是才谱出来的。”
“自己谱的曲子?”李珺惊讶。
“是。”宜奴颔首回道。
李珺随手接了高士林手中的琴谱,用一旁的琴奏了起来:“调子还不错,不若配一首《满庭芳》。”
“你会琴?”高士林没想到。
“以前在家中学了一些。”李珺解释。
“公子瞧了一遍就能完整地把这曲子弹出来,学得‘这一些’倒比我们的琴师还好一些。”宜奴姑娘赞道。
“姑娘抬举了。”李珺拱手。
“宜奴真的是钦佩,不若就求公子为这曲写词。”
“好,容我想想。”李珺扶额。
高士林倒开心了:“看来本公子今日选对了人了!”
李珺本意只是想帮忙完了好早一些走,最后无奈只得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落笔圈圈减减,纸上都看不清了。
宜奴见状又拿来一张信笺为李珺铺好。
“这,这是‘薛涛笺’吗?”李珺这才看清。
“公子慧眼。”宜奴细心地在一旁磨墨。
“你怎么看出来的?”高士林奇怪地走过来一瞧。
“看那笺的颜色有一些泛红,以前见过。”李珺解释。
说着,提笔把刚才想好的认真誊写下来:
宜奴抱着琵琶,用那词配曲轻轻地唱了起来:“月落林泉,花藏酒市……”
“真好听!”高士林拍着桌子鼓掌。
李珺也很喜欢,宜奴的歌声配着琵琶,如泣如诉。
“还有一首呢,你也一起谱了吧。”高士林又递给李珺一张信笺。
“才不要,明明是你要来的。”李珺知道他是想偷懒。
“那,二位先移步饮茶休息一会儿,正好再听一听奴家今日要演的曲子吧!”宜奴又道。
“听曲?好,高兄意下如何?”李珺用眼光询问高士林。
“这一首待会再谱词。”高士林自然乐意。
宜奴轻移莲步,打头带着二人到了走廊另一边的厢房中,里面空间更小一些。放了两张小几,并四张太师椅。只是这间窗比那边还更大一些,能看到楼下正厅。
正厅里搭了一个戏台上。台正中有两架上好的墨色古琴,两边还又几个拉京胡敲板子的伶人。
“这里是?”
“是专门听曲的小间。”宜奴解释道。
“哦,很别致。”李珺只看过听书的茶馆里,有类似的摆设。
“你们就在门口候着。”宜奴走到门口吩咐小丫鬟。说完她下去就到了正厅内中央的位置弹奏着,铮铮琴音悠扬而来。
“如何?”高士林见李珺听得很认真。
“这曲子虽然弹得很好,就是总感觉少了一点劲道。”李珺道。
“你也听出来了。”高士林似乎也很认可。
“其实说白了,就是差了一点儿火候,气韵不足。”
“没想到小小谦如此懂琴啊!”高士林不由刮目相看。
琴音结束,宜奴又回来,三人这才坐下来继续讨论。
“今天是你参加?”高士林问。
“是,不过是去滥竽充数。”宜奴苦笑道。
“有哪些教坊过来?”高士林又问。
“京城八坊都会来。”
“京城八坊?你们今日有奏琴的集会吗?”李珺知道教坊都是教养妓子的地方,却不知道京城教坊间还会有集会。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教坊斗琴赛,京城最有名的八家教坊都会齐聚起来。”高士林抬头道。
“这么盛大?在哪里比呢?”李珺觉得很新奇。
“在钟楼下面的场子上。”
157帮忙
“刚才不知奴家的技法如何?”宜奴姑娘显然还是信心不足。
李珺瞄了高士林一样:“会排名吗?比了有什么说法?”
“斗琴赛在教坊之中还是很重要的,能赢自然好处多多。除了个人能在教坊中得艺魁,艺魁是可以卖艺不卖身的。另外教坊的艺班很多府里的宴席也都会请了去,有好的还曾经进宫献过艺。”宜奴解释。
但是她明显越说越没底气:“咱们教坊已经很久没有夺魁过了,近几年最好的赛绩不过就是第三,所以生意上也是日渐衰落,承蒙高公子捧场,请了我们几次场会。”
李珺颔首:“所以于公于私来说都重要?”
“对。”
“那都是些什么人来评呢?”
“乐官、乐行、还有教坊行会里的人。”宜奴细数。
李珺点点头:“那琴还在吗?我记得你有几个音是这样的……”随即很诚恳地帮她指了几个明显需要调整的地方,又用琴再示范了一次。
宜奴又练习了几遍果然比刚才又好些。
一直没有插嘴的高士林惊叹:“小小谦是真的会弹琴!”
宜奴跟着附和:“云公子刚才的词作的好,又这般会弹琴,才情俱佳!”
“姑娘过奖了。”
“奴家大胆,就公子这模样若生为女子,在后面追求的公子恐怕要从城门排到御街宫门口了。”宜奴姑娘瞧着李珺的脸感叹。
李珺却惊疑地以为她看出了自己的身份,慌张地正不知该如何辩驳。
高士林笑着接道:“呵呵,宜奴不用在意,云公子不是那种敏感多疑的人。
李珺无奈地瞧着高士林,干脆也不应答了。
“姑娘。”门口的丫鬟轻声喊道。
“何事?”宜奴打开门。
“妈妈说让姑娘赶紧用了饭,好装扮起来。”小丫鬟怯生生地回道。原来是送了吃食来。
“已经晚了吗?”高士林问。
“是,”宜奴接过小丫鬟手中的托盘,“公子,今日尝尝琴妈妈的火烧酒。”
“好,好些日子没喝了!”高士林听了笑道。
李珺睃了高士林一眼:“你醉了可没人扶得动你!”
高士林面不改色:“没事儿,我扶你。”
“不敢……”李珺正要损他。
突然只听得“哎呀”一声,宜奴姑娘端进来的酒壶连托子一起翻落再地上,撒了满地。宜奴蹲在那里,眉头痛苦地皱在一起。
“宜奴!”
“宜奴姑娘!怎么了?”
高士林与李珺二人赶紧走到跟前。
“公子……”宜奴眉头紧皱,有一只袖子似乎被打湿了。“奴家的手……”
“你的手怎么了?”高士林帮她把翻湿的袖子捞起来,她的手红通通的,似乎被那烫酒的水烫伤了。
“赶紧用冷水去冲一下,要不然会起泡的。”
高士林即刻把她扶起来。
门口小丫鬟也紧张地询问:“姑娘?怎么了?衣裳拿来了,姑娘该去装扮了。”
宜奴忍者疼把门开了一条缝,小丫鬟瞧着她的样子惊呼,“姑娘怎么了?”
“闭嘴!”宜奴疼得声音都在发抖,小丫鬟听话得把嘴巴捂起来。
“去打一盆井水来!”
“好,好,奴婢这就去!”
“你还好吧?”高士林瞧着满地狼藉的碎片轻叹。
“奴家一手顾着菜盘子,一手想要去端酒托子,没留神那么烫,就不小心就弄翻了,正好泼在手上……”宜奴痛苦地解释。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等冷水来了先治伤吧!”李珺冷静地说道。
等小丫鬟把水打来、药膏拿来,宜奴的手还是鼓起了一些水泡。
“怎么办?”宜奴着急道:“那教坊琴艺大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奴家还要再练习一遍。”
“你这样还怎么练?”高士林指着她的手没好气地说。
“不行的,奴家是必须要参加的。”宜奴还是坐到那琴案前,抬手把袖袍落到手肘处,颤抖着落下琴音,弹得断断续续。
“你这样的手弹还不是把曲子糟了?”李珺站在琴边问。
“奴家不参加,咱们这奉花坊就怕离着关门不远了。”宜奴突然失态地转身拭泪。
“小心你的手。”高士林提醒。
“为什么会关门,只不过是不去弹琴而已。”李珺问道。
宜奴抬起头来,拭了眼角道:“我们教坊在官府那里有登记的。有一年牡丹坊没派人去,不仅加了税,名声也渐渐不行,去年竟然还关了。琴妈妈待奴家还算不错,现下奴家有何颜面去说自己参加不了?”
高士林听明白了:“那就换人去吧,你这番去了,手弹不来音也是丢你们奉花阁的脸。”
“正是这个理儿。”李珺在一旁附和。
宜奴却还是皱着眉头:“咱们坊里手下的琴还能听得过去的,就是奴家和红莺妹妹。但是,红莺妹妹如今,如今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李珺问道。
“呸!”宜奴有气无力地啐了她一口“不过是被一个相好的骗走了。”
“骗走了?”
“她不知道怎么遇上了一位好客人。先时对她还不错,替她赎了身。她便不再接客,甘心情愿地在奉花坊里等他。等了大半年也没来,先前存的银子都用光了,琴妈妈的脸上就不大好了,哪里还能白把她当小姐养。红莺自己脸上也过不去,有一天就自己收拾东西去寻相好的去了。临走还交待奴家,若是那相好回来寻他,就让他留个信儿。”
“她不知道那男子在哪里吗?”李珺倒是说不出那“相好”二字。
“不知道,只晓得是路过的客商。”宜奴回忆。
“那他为何不带着她一同离去?”
“说是还有货没送完,带着不方便,等他去送完货回来接她来着。”
“啊,那可能是路上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李珺猜测。
“谁知道呢?”宜奴深叹了一口气。
“那她就这么毫无方向地去找了吗?”
“她只晓得那人是从南边过来的,口音确是北方的,好像是太原府人。”
“太原府,那还挺远的。”高士林道。
“所以我们曾经劝她不要去,就算重操旧业,或者已经是自由之身重新找个良家过日子也很好,但是她不依。”
“她一个女子在路上确实不太安全。”李珺也感叹。
“但是她已经去了,现下走了个把月了,不知道是个死活。”宜奴说的随意,但是仍然能听出她语气里的牵挂之味。
158琴赛(上)
“若你是她,会怎么做?”高士林突然问道。
宜奴苦笑一声:“若奴家是她,当然是继续留在这儿了。”
“当真?”高士林笑道:“琴妈妈听了不是要感动得热泪盈眶?”
宜奴表情复杂地回道,“妈妈确实对奴家很好。”
“若你何时想离开,本公子可以替你出银子。”高士林拍拍胸脯。
“多谢公子,若奴家真走了,就再也不能弹琴给公子听了。”
“所以啊,你今个何必受伤了还这么勉强自己。”
“奉花阁换不出人来的。”宜奴无奈道。
“干脆让云公子替你去弹吧!”高士林突然异想天开地提议。
“高兄开玩笑了。”李珺没好气地回道。
“云公子……”宜奴突然像被点醒的梦中人一般:“公子的琴艺自然是可以。”
“什么,我可不要。”李珺连忙摆手。“人家看不出来换了人吗?”
“小小谦换个女装,冒充一下不就行了。”高士林继续出着坏主意。
宜奴盯着李珺左右瞧了一番:“公子只要打扮一下肯定比女子还要漂亮。”
“是啊!”
“好了,不要再那我打趣了!”李珺求饶。
“不,公子!”宜奴突然忍着痛,跪在李珺面前。“宜奴求您救救奉花坊,救救宜奴。”
“这,宜奴姑娘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女子,去了要是被拆穿了怎么办?”李珺也不知道如何回她。
“你就帮帮忙嘛!小小谦。比完就消失,不会有人发现的”高士林跟在后面继续起哄。
“高兄!”李珺亦无语。
“公子怕被人发现只需要带上面纱即可。”宜奴道,“就说感染了风寒。有一年翠缕坊的凤姑也是带了羽面弹琴,人家还夸她漂亮,并没有责罚。”
“那位,我也听说过,好像是因为脸上长了疹子,用羽面挡了一下。”高士林插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李珺奇怪。
“因为坊间多奇事啊!”高士林笑道:“你就替宜奴去弹一个吧,也挺好玩的,反正也没人知道你是谁。还能做好事。”
“这是做好事吗?”李珺不解。
“若公子真的愿意替奴家弹琴,奴家愿意替公子跑十场琴会。”宜奴保证道。
“就是高士林请你们去的那些?”李珺反问。
宜奴点点头,她似乎也感觉李珺并不需要这样的回报:“也许公子瞧不上奴家的琴艺。”
“啊,在下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这不合适。”
“那小小谦忍心见死不救?”高士林激她。
“高兄为难我。”
“可不是本公子,本公子听你的,你说不愿意,咱们现在就走!那奉花坊估计离关坊也不远了。”高士林说得直白,还站起来真的要走。
“高兄等等……”李珺迟疑地拉住他。
一旁的宜奴喜出望外:“公子愿意相助?”
“我可没说!”李珺本能地再次拒绝。
“宜奴听公子的!”宜奴似乎笃定她一定会同意。
高士林也在一旁等着她开口做决定。
又犹豫了好一会儿,那小丫鬟似乎又来敲门,眼见宜奴着急的样子,李珺终于无奈地松口:“算了,只此一回!”
“当真?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宜奴喜出望外地立刻同门口的小丫鬟,吩咐起来。
“小小谦穿上女装一定很美!”高士林笑眯眯地看着李珺。
“高兄是故意的吧?”李珺质问他。
“啊,没有,谁让你琴弹得好,宜奴若不是为了帮我们端酒也不至于烫到。你就当做好事吧!”高士林安慰她。
李珺又兀自在那里后悔了一阵。最后恍惚之间还是做了决断:“算了,既答应你了,就当做好事吧!”
“是,不过是做了一件好事!”高士林也道。
宜奴很快让丫鬟把衣服搬来,又抬了梳妆盒来。
“姑娘要装扮了吗?”不知情地小丫鬟们问道。
“行了,没你们的事了,走吧!”宜奴催促道。
李珺瞧着这么大的阵仗又有些慌了神:“这……”
宜奴的一只手不能大动,简单地向李珺说了一下衣裳的穿法。李珺不是没穿过女装,只是没穿过这么复杂的女装。
她抓抓脑袋:“好了,好了,我自己换,你们都出去吧!姑娘待会把面纱带来就行。”
“行,奴家去找琴妈妈说一声,高公子可以跟奴家一起先到前厅去等。”
“好。”高士林笑着跟出去了。
李珺瞧见他那副偷乐的样子,不觉后悔起来,但是已经答应了人家,只能硬着头皮去换那衣裳。她不太会编复杂的发髻,就简单簪了一只簪子。脸上拍了好些粉,眉毛要描粗一些,这样别人就认不出来了,李珺这么想着对着镜子一瞧,哎呀,太粗了,怎么办,她又找来帕子把眉沿着边擦了一些,不能完全擦掉的倒是留下了一点儿淡淡地印记
“公子,好了吗?”宜奴在外面敲门。
“好了,你进来吧。”李珺不好意思得背对着门。
宜奴轻叹了一声走了进来。
“是碰到手了吗?”李珺转身关心道。
“嗯,不打紧,公子,您还没用膳,奴家待会丫鬟送些上来。”她一面说着,一面望李珺这边瞧来。似乎欣赏更多于惊讶:“公子果然俊得很。”
“宜奴姑娘不要说笑了。”李珺撇过一身青绿长裙心里有些别扭。
“公子,纱裙外衣还没有穿。”宜奴指指最旁边拿一件绣满了艳丽的花纹的外袍道。
“反正也不是比衣裳,穿那么显眼在下会不自在,我就穿这般可好?”李珺道。
“好。”宜奴自责地应道“给您面纱,但是您这脸上的眉……是您自己画的?”
“嗯,很丑吗?”李珺知道刚才没画好。
宜奴笑着摇摇头:“虽然与女子画的柳叶细眉不太像,但是这眉自上而下,由深到浅,却像那雾一般别有韵味呢。”
“哈哈,那在下画得就是“雾眉”。”李珺笑道。
“但是您脸上也太素了。”宜奴说着指指她两颊:“奴家给您加一点儿胭脂可好?”
“算了,算了吧,反正也看不到。”李珺不好意思地挡住脸。
“那,您好歹簪一枚花钿,人家看不到脸也能看到额啊。”
“我,不会……”李珺瞄向梳妆台。
“现在大街上男子簪花的都有,公子长得这么俊美,不簪倒可惜了,喏,就那一些。”宜奴走到那台前,指着一只青瓷小碗和一小盒红色的剪好的花形纸片。
“这个要怎么簪?”李珺见那碗中似乎是什么透明的胶状物体。
“这个是鱼胶,用来簪花钿的。”
“难怪有一股子腥味。”李珺掩着鼻子。
“公子用这竹片挑一点儿簪上花钿即可。”宜奴指点着。
“行了,我自己来。”李珺对着铜镜,只簪了最小的一片。
“美艳多了。”宜奴也掩面笑道。
159琴赛(中)
“对了公子还要再练一下曲子吗?我们这就要走了。”宜奴问。
“把琴带着,有时间再练练手。”李珺道。
“行,那公子把面纱带上,琴妈妈问我您以什么名号去,她要去乐官那里改名字。”
“就叫辛女吧。”李珺本来想说叫云馨,又自己否了,因记得云馨曾今说过有亲戚是姓“辛”的,自己又回到女儿装扮,干脆就胡诌了这么一个名字,这下可好了又有了一个假名字。
“宜奴姑娘,在下还有一个要求,不论今日比赛的结果,姑娘都不要说出在下的身份,包括琴妈妈。”
“那是自然要保密。”宜奴保证道。“奴家只说您是在外面请来的琴师。”
“如此就好。”李珺感觉自己跳进了一个大坑。
宜奴也在脸上带了面纱,被烫伤的手重新涂了膏药用布缠好,藏在袖筒里。
李珺深吸一口气,此刻倒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走吧。”二人这才一前一后下了楼。
秋日里夜色来得很快,外面四处都已经点上了灯笼,灯下一青一粉两个伶俐的俏女郎,站在奉花阁门口,确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姑娘,这点心还用吗?”一个小丫鬟拿着一个食盒,走到那粉衣女子旁边问道。
“给我吧,高公子去哪儿了?”宜奴问道。
“诺!”小丫鬟指着对面,那是一间茶馆,高士林果然坐在其中茶座里,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旁边还站了好些人。
“去说一声儿,就说我们要走了。”
“哎。”小丫鬟把食盒留下,脆生生地应凉一声去了。
宜奴又对穿着青年的李珺道:“公子,奴家暂时先改口叫您辛女可好?就怕到时候说漏了嘴。”
“好,这个无妨。”李珺点点头。
“那您到马车里用些点心吧。”宜奴指着路边早已等候好的马车。
“不用了,等高兄来了我们就走吧。”李珺没心情吃。
“你们好了?”高士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宜奴转身行礼:“公子,好了,准备出发了。”
“好,云公子呢?”高士林压低了声音左右张望:“还没好吗?”
“好了。”李珺冷声回道。
高士林还是没在意她。
“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儿,高兄没瞧见吗?”李珺抗议。
高士林这才闻声看过去:“你,这……”
“怎么?”李珺被他瞧得像是身上长了刺。
“你真是小小谦吗?”高士林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你说呢?”李珺翻了一个白眼。
但是这白眼在高士林看来,却像是娇女撒娇之情,遂忍不住凑近了,笑问:“你果然是女儿家?”
“什么?”李珺脸惊得通红。
“……的样子。”高士林补上后半句话:“我说你果然扮了女子就是女儿家的样子。”
“哪有……”李珺尴尬地听着。
不一会儿,琴搬来了,他们也赶紧上了马车。
那赛台离奉花坊并不远,所以很快就到了,很多装点华丽的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一边,许是有些认识的,还热情地聊上几句。
“那边便是去年夺魁的凤姑。”宜奴侧眼瞧着那“翠”字帘马车上下来的红衣女子介绍道。
“哦。”李珺并不想多看“我等会把琴再练一一下。”她怕自己出错,只想再熟悉一下指法,
“赛台后面都有小厢房,我们在那里等候。”宜奴介绍。
“好。”
高士林坐的是另一辆马车,在旁边下了走过来,引得旁边的女子都侧目而视。
“怎么样?紧张吗?”高士林嬉笑着问。
“多谢高公子,并没有。”李珺恶狠狠地回道。
“如此,加油!”高士林朝李珺眨眼,“那本公子就先去看台了。”
“恭送公子。”宜奴蹲身恭送。
李珺学着虚摆了一下。
“这教坊琴赛还是很正式的。”宜奴一边带路一边继续介绍:“会有乐官主持。”
关于琴赛的由来和举办的历史宜奴都大致说了一下。
“何时到我们上场?”李珺最关心的是这个。
“不用着急,我们排在了后面。”
“在厢房内能看到别人赛琴吗?”那还有时间看看别人是怎么表现的,李珺怕礼节上出什么错。
“厢房在二楼,可以看到。”
“如此便好。”
很快,随着一阵锣鼓响彻云霄,宣告了教坊琴赛的开始。
首先上场的是一段飞天舞,一群身着羽衣的女子随着琴声翩翩起舞,让人赏心悦目。
而后,琴赛第一个上场的就是刚才宜奴介绍的那位红衫女子凤姑,只听得看台上满是欢呼声。
“她年岁很大吗?为何叫凤姑?”李珺问。
“不大,年岁跟奴家差不多。”宜奴道。“因为她的辈分高,所以大家喊习惯了。”
“哦。”
“开始了。”宜奴紧张地盯着看台。
只听得一阵琴音奏起,越扬越满,骤然间又转而安静下来,换做温婉悦耳之音。
底下又是一阵掌声:“好!凤姑娘!”
“她弹的是《奔弦月》?”李珺听着耳熟。
“辛姑娘果然有研究,一听便知。”宜奴还是很谨慎地换了称呼。
“以前听过,”李珺点评:“她的琴音很有力。”
“嗯,一般女子都比她弹的气势上弱一些。”宜奴承认。
“其实气势那也是为了曲子弹奏的需要。”李珺道:“再者,这样的曲子确是有优势,今日听你弹的那首是自己编的曲子吗?”
宜奴很紧张地回道:“是的,不好吗?”
“不是,只是平时闺阁之中谈酒言欢还行,拿到这样的场合来比曲子上就少了一些特色。”
“是吗?奴家也曾经考虑换那些名家的曲子。但是,别人演奏过的能听出来你哪里不好,不若就用自己的曲子,还顺手一些。”
“既然出来比了就不要怕这怕那的,自己的曲子也不是不好,至少别人没有听过,胜在新意。”李珺又道。
“公子有拿手的曲子吗?也可以换了。”
“容我想一想。”李珺盯着台上。
此刻已经换了另外一人上去,但是似乎很紧张,有一处竟然停顿了一下。
接连又上去了几人,李珺坐到琴台前,随手奏了几句问道:“这首你可曾听过?”
那曲子是陌生的,但是宜奴听了便不忍回答就怕打断这旋律。
“好听!公子是准备弹这首吗?”
有小厮在门口喊道:“接下来就要到奉花坊了。”
“就要上场了。”宜奴有些紧张。
“要下去准备了吗?”李珺大概又练了一番手势。
“是的。”宜奴还是有些担心地瞧着李珺:“实在不行,公子就弹奴家那曲吧。”
“不用担心,走吧。”李珺起身朝宜奴点点头。
只是这淡淡一颦一笑,宜奴蓦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随即跟了上去:“好!”
160琴赛(下)
琴台对面二楼坐着几名男子,其中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打着呵欠说道:“还剩最后一个了。”
“柳大人听累了?下官让人再沏一壶好茶来。”另一个穿着褐色官服的白净男子陪笑道。
“好,好。”那柳大人应道。
赛场上锣鼓一敲:“奉花坊辛女姑娘上台!”
下面传来的是阵阵窃窃私语,“不是宜奴姑娘吗?”
“都报了不是。”
只见一位青衣女子缓缓走上台来,长发简单束在背后,脸上还蒙着白纱,看不清面目,眉心印着花钿,看似娇弱,但是一双黑眸却熠熠有神。
“怎么蒙着脸。”又有人质疑。
一个声音故意喊道:“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也是一种意境,且听琴音不是更好。”
是高士林,李珺暗忖。
“也对。”很快便有人附和。
“是不是在效仿我们凤姑啊。”
另一边还有有人不屑。
“别是东施效颦。”
“呵呵呵。”
……
李珺行了一礼,并没有理会这些话,一甩衣袖端坐于琴案前,随即落下了第一个音。
那琴声虽不大,却像是在诉说着什么故事一般,抑扬顿挫,如同茶汤袅袅升腾的雾气般,引得所听之人泛起了心事涟漪……
起初还有人在说些什么,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沉浸在音域之中,还是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台上琴音最后停止,众人都恍惚地忘了鼓掌,
还是高士林在下面带头拍了几下,大家才回过神来,莫名地欢欣地猛烈地鼓起掌来。
二楼看台里的几位更多的却是惊讶。
“孟大人这是什么曲子?”那柳大人问那褐色衣裳的男子。
“这,这是奉花坊临时改的,下官还真不知道,她们坊喜欢自己作曲子,这个恐怕也是。”孟艺道。
“自己作的?不可能。”那柳大人摇摇头。
“这曲子确实很好听,弹得也不错,咦,奉花阁何时有这么会弹琴的角儿?”孟艺自己疑惑。
“柳大人是觉得这曲子熟悉?”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年男子问道。
“李大人也听过?”那柳大人仿佛遇见了知音一般。
“这倒没有,下官对这琴艺可没有柳大人这样熟悉,这是什么曲子?”
“本官也不确定。”柳大人眉头紧锁。
孟艺提醒道:“两位大人,各教坊已经演奏完了,这胜者的人选还要选出来。下面教坊行会们在等大人们的意见。”
“你意属哪家呢?”柳大人似乎还在思考。
“下官觉得那翠缕坊和这奉花坊都不错。”孟艺小心地提议。
“这奉花坊的确实弹得好。”李大人也认可道。
“翠缕坊是去年就夺的魁吧?”柳大人问道。
“是的。”
“今年就定那奉花坊吧!”那柳大人又问:“李大人,同意吗?”
“嗯,就定奉花坊!”
“那,下官这就去传达。”说完那艺官就退了出去。
看台上琴赛虽然结束了,但是后面还有一场琵琶乐表演。
李珺趁着大家还没有注意的功夫想赶快回去,但是却没有找到宜奴的影子。
下台前宜奴比她还紧张,一直在关照她不出差错就行了。难道她又去二楼厢房等了吗?
李珺可不想再这样回去寻她们。
那就先上马车等吧。她便一路提着裙摆小跑着往马车那边赶。
外面天色已暗,好些马车夫们都蹲在树下闲聊,奉花坊的马车并没有像翠缕坊一般印上坊记,她一时辨认不出是哪一个,不禁有些后悔,是不是要回去。
李珺记得帘子似乎是绣了金边的,到底是哪一辆?她四处寻觅了一番,突然发现最后一辆似乎很像。
她走过去正要开口询问,那马车夫似乎等的不耐烦了:“姑娘,怎么才来?”
李珺半挡着脸问:“师傅,是奉花坊的吗?”
“是风华坊啊,能走了吧?”那师傅把提着的灯笼别在车架上。
“不等她们了吗?”李珺问道。
“她们已经走了,就等你了!”
“啊,这么快?”李珺不解。难怪没瞧见宜奴她们,是有什么急事吗?这么快就走了?那她也得赶紧回去才好。
“那快走吧!”
“放心,老奴肯定会把您送到地儿的。”
有这句李珺就放心了。只是不知道高士林是不是还在看台下面,就怕他看花了眼,听乱入了迷,已经顾不得她了。
掀开车厢后面的帘子,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远去,今日这忙算是已经帮过了!
马车哒哒不紧不慢地走着。李珺顺手把额头上的花钿擦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回去的路似乎长了一些。马车在一扇门前停下,有两个小厮在门口接应着。马车夫不知道问了些什么,回过头来对李珺道:“姑娘到了。”
“好。”李珺闻声从车上下来,正巧有一个妇人正好在院子里朝这里张望,招手喊道:“怎么才来?”
是琴妈妈吗?李珺疑惑地走过去四下里打量了一下,这大概是奉花坊后门吧?
那妇人走到近前,上下瞧了她一眼:“这衣裳换了吧,面纱还凑合,算了爷们就喜欢这样的噱头,走吧!”
衣裳?这件也是青色的,但是并不是原来那件,李珺疑惑地披上。
妇人引着李珺进了二门,到了一间花厅,那楼上影影绰绰窗上映着好些人影,但是那檐下的灯笼对着,又看不太清。
突然,对面一位同样带着面纱的女子端着托盘,缓步走来而来:“于嬷嬷,菜来了。”
“好,”那于嬷嬷又对着李珺道:“你也帮着点端上去吧。”
“什么?”李珺顿时怀疑:“您不是琴妈妈?”
“什么琴妈妈、冯妈妈的?别想着偷懒,仔细你们的皮!赶快端上去!”那于嬷嬷不耐烦地喊道,“你们可小心着点儿,这都是要紧的客人。”
这里不是奉花坊?!自己怕是上错马车了!李珺顿悟,她正要开口解释。后面似有人谈笑着走来。那于嬷嬷立刻态度恭敬地半蹲身在一旁行礼。
那端着托盘的蒙面女子也皆是。
李珺对上来人其中一双熟悉的双眸。那……那不是赵德丞吗?李珺迅速把头低下,端了那托盘上的一份菜挡住脸。
还好,赵德丞路过她的时候并没有说些什么,就往楼上走去了。
“走吧。”于嬷嬷轻声喊道。
李珺只得先硬着头皮三两步跟在后面也上了楼去。
161误入
到了二楼,可以大致看到这院中的景象,一进一进的院子向前铺展开来,很大很深。且可以肯定的是这里并不是奉花坊。
里面还有很多同她们一般带着面纱的女子,有些正在忙着给里面的客人端茶倒水。
看来那马车夫接得便是这些女子了,自己装扮差不多他们就误会了。
屋子大约有三四桌,都坐满了热热闹闹地推杯换盏,当中主座上的老者似乎是主家。
见到那些侍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老者笑着问道:“诸位,今日这侍女装扮可好?”
“嗯,隔纱貌,月下影,酒中形,似初醒。妙哉妙哉!”其中一位留着八字胡须微胖的男子念道。
“还是鲁大人最雅。”
“您也来一首。”
……
众人说说话,吟吟诗,好不惬意。
另一边,那于嬷嬷自门外又请了几位蒙面女郞进来,坐下弹起了小曲。
这些客人一边品听,还有人起头吟唱了一番。那鲁大人诗性大发,现场谱了另一首词,附和着唱了起来。
李珺站在两边候着,瞧见赵德丞此刻坐在最边上,仿佛置身于事外。
“去,给客人们送过去。”那于嬷嬷让李珺接了盘子。
往哪边先送呢?李珺刻意绕开了赵德丞那桌。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赵德丞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李珺又多瞧了他几眼,果真是从头到尾也没怎么下箸。难不成自己那日核桃粉放多了?伤到了?
那日,李珺在酒楼门口见他酒喝多了,遂在旁边铺子里买了些核桃粉加在茶里。核桃性热,易上火,再加上大量饮酒,所以赵德丞立刻就开始觉得头晕了,李珺只是想诓诓他,教训一下他那日骗自己吃那什么药丸。
哪知他竟然火气大得还流了鼻血。
李珺难得看到他慌神的样子,现在想想觉得真是解气。
这时,外面蒙面侍女们又端来了很多盅碗参汤。
“这是汝窑产的吧?”另一位老者问道。
“杜老好眼力。”正前方的老者笑道。
“这釉色泛青,还是上品。”
“原是去年在汝州特意定制的。”
“谢相所用之物果然精贵。”那鲁大人说着犹如欣赏稀世珍宝一般,不敢触碰。
“哈哈,器物本来就是为人所用,来来来,都尝尝这银汤烩。”
这边,李珺同另一位侍女到赵德丞这一桌分派那汤盅。正要分到赵德丞的时候,他旁边男子突然起身,眼看就要把赵德丞面前的汝瓷汤盅扫到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李珺立刻伸手去扶,赵德丞也是,两人正好一人扶住了一边,汤盅稳稳的又回到了桌上。
众人正说得兴高采烈,几乎也没人看到这惊险的一幕。
刚才起身的男子却恶人先告状起来:“赵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刚才说了这可是汝瓷汤盅,珍贵的很。”
他是故意的?李珺明显察出男子的恶意。
是错觉吗?李珺感到赵德丞的眼中也扫过一丝冷意,但是旋即又没了。
“多谢陈大人提醒。”
他为何不说清楚?明明是那男子的错。李珺奇怪地看着赵德丞。
中间主桌被称为谢相的老者只瞄了一眼又同别人继续喝起酒来。
李珺正想着,没想到那赵德丞突然转过脸来,又吓得立刻又退到后面去了。
还好,没有认出她来。
对了,自己蒙着脸呢。李珺想得至此,稍稍安心了些。
慢慢地,她变得更大胆了,一会儿在赵德丞面前转一圈,一会去端个盘子,果然他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李珺正暗自窃喜。
忽然,赵德臣丞旁边那位陈大人又指着他面前满满的酒杯,问道:“咦,赵大人怎么不饮酒?”
“好酒还要品。”赵德丞陪笑道。
难道是因为她的警告所以他不敢再喝酒了吗?李珺偷笑。但是这位陈大人似乎在针对他啊?
“赵大人不要扫兴嘛。”坐在主座上面那位谢相似乎也看到了这一幕。
“是啊!”
众人对他都附和道。
“喝一杯,来来来。”
站在一旁的马延脸色微变:“大人,您不能喝……”
赵德丞也在迟疑。
“怎么?本相敬的酒也不喝?”那谢相声音也冷了下来,不满的眼神看似无意地扫过来
赵德丞端起酒杯,笑道:“怎么会,相爷知道德丞是最崇敬您的。应该先敬您一杯。”
老者面上顿时缓和:“今日难得世子赏脸啊,可惜信王不能一起过来。”
“是……”赵德丞应道。
“那世子就代饮吧!”
众人都举起酒杯,赵德丞眼看就要喝进嘴去,旁边蒙面的青衣侍女端着的盘子没拿好,竟然不小心把他的酒杯给碰翻了,酒洒了一地。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那侍女蹲身讨饶道。
“无碍。”赵德丞和颜悦色。
“您的袖子!”马延提醒。
赵德丞的袖子上面也溅了好些。
“没事。”赵德丞并不恼火,只甩了甩就掩了起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其他有看到了的客人训斥那侍女,包括刚才那位陈大人:“开不赶快给赵大人重新满上!”
“是,”那侍女立刻又端来了一杯。
赵德丞只得顺手接了去。
“来,来,大家都已经干了。”
赵德丞也面不改色地一口喝完,又续上一杯,一连敬了三杯。
那旁边的陈大人,这才怏怏作罢。
“爷,刚才那酒……”马延一时忍不住,还是走到近前。
赵德丞摆摆手,低声道:“我喝得是水。”
马延虽然奇怪,但是赵德丞看上去并无异样,他这才放心。
放下酒杯的赵德丞,目光有意无意地四处搜寻着。
“爷您在找什么?”马延问。
“适才撞翻酒杯的那个侍女是哪一位,你可知道?”赵德丞小声道。
“侍女?”
原来那蒙面的青衣侍女给他倒的是一杯清水,新端来的酒壶里都是水。
她知道自己不想喝酒?这么聪明故意装作不小心撞翻酒杯,怕别人再为难,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但是,哪一个才是刚才那侍女?今日侍女都是蒙着面,衣裳也一样。赵德丞有些分不清。
他记得那一位面纱格外长一些。
“这个……”马延也有些分辨不清。“不若,待会一个个留下来问问?”
赵德丞一字一句地轻声说道:“此女是个可用之才,不用为难她。”
“那是要带回去?”马延又问。
“找到再说。”
但是,赵德丞最后还是失望了,马延并没有寻到人。
162道别
那侍女正是李珺,她因为撞翻酒杯一事,被于嬷嬷撵了出来,让她去茶坊再提一壶热茶来。
茶房在哪里,李珺如何认得清,下了楼就趁机出了大门。
回到书院斋舍之中,有一个她寻觅了半日的人——李茂晟,正在在等她。
“珺儿!”
两日不见,李茂晟似乎还有些倦容。
“父亲,您怎么在这里?”李珺很惊讶。
李茂晟只拉着她的手,笑道:“珺儿,你可以随为父走了。”
“女儿,女儿还以为……”李珺犹豫道:“女儿昨日去了御街巷。”
“啊是吗?老陈说有人去过,原来是你。为父前日回去因为太开心,喝了一点儿酒喝醉了,所以没有及时赶过来。”李茂晟内疚地解释。
“但是为父已经去求了皇上,胡大人那里也打过招呼了。你现在就收拾东西,跟为父走吧!”
李珺虽然心中虽然想了千百遍,但真到了这一刻,又有些忐忑。
“好。”她点点头,又环顾四:“爹爹……”
“嗯?”李茂晟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隔了十年的称呼,让他鼻子一酸:“珺儿还有什么事?”
“女儿还想去告个别。”李珺道.
李茂晟如何不肯:“应该的,去吧。”
今日正好休沐,书院中基本上没有人,只得值夜的小厮靠在暖炉边打盹。
李珺穿过长廊,去了学海书斋,楼上古籍斋中的灯依然亮着。
她敲了敲门:“夫子,学生云谦。”
没有人应答,李珺蹲下身,把那本《先陵国图志》轻轻放在门口。
门却突然开了,司马晋文披着一件外袍奇怪道:“云谦?这是什么?”
“夫子,这是学生在外面淘到的《先陵国图志》,内容是全的。”李珺认真地介绍。
司马晋文没有再说什么,开着门先进了屋子,李珺也跟着把书拿了进去。
沉默了一会儿,李珺先开口道:“夫子,学生要回去了。”
“今日休沐,是该回去。”司马晋文点点头。
“只是,学生从此次回去就不再来了。”
司马晋文这才惊讶地抬起头来:“为什么?是回杭州府吗?”
李珺摇摇头:“不是,学生现在的家已经不在杭州府了。学生,找到了家父。”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司马晋文感叹道:“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也好。”
“那,夫子您多保重”李珺给他鞠了一躬。
“好,好。为师也没什么好送与你的,你之前用过的一套修书器物就一起送给你吧。”说这转身把里桌上的工具都收拾了用布袋装好,递给李珺。
李珺有些惶恐地接了过去,再次道别:“多谢夫子,有缘再请您指教。”
“唉,去吧,去吧!”司马晋文没有再送她。
李珺掩了门自去不提。
望着太学消失在黑幕之中,李珺的眼角不禁也有些湿润,这里她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是自己自离开沈家以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父亲,珺儿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好,哪里?”李茂晟还是直接应允。
“女儿来书院前寄居的李姓人家。”
“那,为父随你一同去,再备些厚礼。”
“不用了,”李珺道:“女儿不想节外生枝,就是去道个别,感谢一下。”
“那样也好。”李茂晟感叹的是李珺的稳重懂事。
“那就让车夫跟你一块儿去吧。”
“好。”
李家已经准备歇息,长儒听见是李珺来了立刻欢喜地冲出来。
李珺简单地说明了来意,刘氏也替她高兴,道:“终于找到家人了!”
“这些日子麻烦老爷、夫人了。”李珺谢道:“如今这一去,说不定还会有人问起。您就说回老家去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说的太清楚。
“知道了。”刘氏点点头,她明白她的意思。
“贤侄是怎么找到令尊的?真是大喜事啊,”李志好奇于李珺的奇遇,又真心替她着想。“此刻把你带走,贤侄的学业岂不是要耽误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可见刘氏是个嘴紧的。
李珺遂笑着答道:“回去也一样学习,家里还方便照顾。”
“那倒也是。”
长儒却舍不得李珺:“云哥哥,明年公试,长儒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你真的太学也不上就这么回去了吗?”
“云公子家人需要他,以后还会再来的。”刘氏安抚他。
“当真,那还住到咱们家来。”
“好。”李珺莞尔。
另一边,赵德丞不仅没有找到那蒙面侍女,连同让人监视的云谦也消失了。
“怎么会消失?”赵德丞皱着眉头问道。
那跟踪的人无奈地哭诉:“小人一直注意跟着那云谦公子,但是那天太学休沐,他跟高公子一同去了奉花坊,小的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他再出来。”
“奉花坊?”赵德丞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
“是,那日还是京城八坊的琴赛。高公子后来好像跟着花坊的姑娘们一起去了赛场。但是,小人看得仔细,云公子真的没从奉花坊出来,一直到第二日中午也没见出来。小人再回书院时,就听说云公子已经转了学。”
“没说转去哪里吗?”马延问。
“有的人说是杭州府,有的说去了别的地方。”那汇报的人也不敢抬眼看赵德丞,因为他不问话明显是对自己说的有疑问,自己的差事是办砸了。
“是高公子说的?”赵德丞突然开口。
“啊,不是。”那人听到问话,回道:“高公子好像也不知情。小人偷听到他们谈话,是叶夫子在上舍宣布的。”
“士林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赵德丞喃喃自语。
“高公子私下与张允公子还抱怨了,说让她赶紧消失也不至于消失得这么彻底啊!而且还担心云公子出事,最后自己还跑去问了叶夫子,回来之后好像说是真的。”那人又回忆。
“小的猜测高公子应该是真不知道,在奉花坊可能是闹矛盾了,才一人去看琴赛了,云公子到底什么时候走的,小人一时走眼真的没瞧见!小人甘愿认罚。”
赵德丞冷眼瞧着他一会,道:“你也辛苦了,先下去吧。”
“是。”那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马延等他走了问道:“爷,还要再去问那些夫子们?”
“带着打听吧。”赵德丞回道。“他不可能突然消失,可能上次就是有预谋的来讨要解药,威胁我的药可能也是假的。钟太医瞧不出我身上的症状,除了那日,这两天我已经没什么不适了。”
“所以他有可能也发现咱们在跟踪他,所以才悄无声息的消失?”马延越听越觉得这个云谦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
“可能吧。”赵德丞沉思着。
163宅院
李府
初冬的天明显冷了好些,郑妈妈走得急,鼻子都冻红了也顾不上。
门口,两个小丫鬟正在扔石子玩儿,她啐了一口骂道:“叫你们闲的,让莲姑娘收拾你们!”
两个小丫鬟吓得放在一旁的瓜子儿也忘了拿就跑了。
正房的帘子恰到好处地掀起来,露出一张笑嘻嘻的粉脸来:“郑妈妈来了!”
“莲姑娘。”
郑妈妈笑着跟进去,另一个穿着粉色夹袄褙子的丫鬟已经端来茶水送到她手上。
“哎哟,芙蓉别忙了。”郑妈妈刚才脸上的焦急倒去了大半。
“老太太那里有什么事儿?”一个慵懒地女声问道。
郑妈妈听了,把茶碗放到桌上,坐到那妇人近前回道:“二夫人,三老爷要回来了!”
妇人半靠在暖炕上,一个丫鬟跪在旁边,给她按腿。
“三老爷?”那妇人有气无力地重复了一遍。“不是之前就说回京了嘛?”
“是,这次是要搬回来住,而且还有三姑娘!”
“什么?三姑娘?!”那妇人一时回不过神儿来,挥挥手,让那丫鬟走开,自己也坐起来认真地问郑妈妈。
“是,那沈氏生的闺女接回来了。”郑妈妈解释。
“真的接回来了?”
“真的接回来了。”
“那,他自己不是有宅子吗?”那妇人这才质疑。
“是,有也得收拾啊。”郑妈妈道。
“这,妈妈,妾身的意思是,那三老爷不是在御街巷有宅子,怎的现在要搬回来?”
郑妈妈神神秘秘地说:“今个大老爷上朝回来说三老爷的宅子马上就要被收了。”
“什么?!”妇人先是惊讶,而后又有些恐慌地轻声问道:“难道说,三叔被抄家了?”
“呸呸呸!”郑妈妈连忙往地上啐了一口:“二夫人想左了,大老爷说因为三老爷那京官卸了,年后要去别的地方上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妇人把帕子扔在一边、:“这回又是升了什么职位啊?李家的官运倒是很好。”
郑妈妈陪笑一声:“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
妇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是当官爷的好……那现在老太太的意思是?”
“老夫人让老奴来传个话,把西边的后面的院子先理出来。这三姑娘如今已经大了,这厢回来也不能同三老爷住在一个院子里不是。”郑妈妈总算说明来意,那妇人思考的功夫,她又端回那茶碗喝了一小口。
“说是这么说……”妇人回道。
郑妈妈用帕子擦了一下嘴,又道:“三老爷也说这么多年在外连任,也没有在老太太面前尽过孝道。此番,三姑娘也接回来了,过不了几年就要出嫁,一家人团聚也好。”
“敢情是回来要嫁妆了,既回来靠着咱们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那妇人嗤之以鼻。
郑妈妈面子上不反驳,又道:“二夫人若是安排好了,还要去回禀一声才好。大夫人那里已经知道了。”
“晓得了,妈妈去吧,妾身自会安排妥当。”那妇人嘴上虽然这么说,面上却是一百个不愿意。
宗荣堂里,郑妈妈又赶了回来。
刚靠近正屋,立刻止步,顺利一口气,这才跨进们去。
神龛前,两个身影正跪坐在那里。
一个带着藏青色的绣花抹额的老妇在拨弄念珠;另一个中年妇人,似乎在抄着佛经。
听到脚步声,那老妇人手上停住,问道:“茂昌家的知道了?”
“是。”郑妈妈站在一旁回道。
“没说什么?”
“二夫人只是说……也没什么?”
“她那张嘴,老身哪里不知道。”老妇人恨铁不成钢道。
“弟妹只是嘴快而已。”那中年妇人说了一句好话。
“这么些年了,也没个长进,你就跟她一起置办吧!”老妇人又道。
中年妇人颔首。
“她那点小家子气,别又做出什么丑事来。茂晟如今也算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茂昆在朝廷里也多一份力量,他这么些年精贵在乎的丫头回来了,还不当作宝贝似的。”
那中年妇人附和:“娘最了解三叔。”
老妇人一边摇头,一边微微叹气。
站在一旁的郑妈妈也道:“三老爷这一回来,表姑娘总算也是盼到头了。”
“馥如吗?都等成老姑娘了……”老妇人说完又把双眼合上,继续拨弄那手中的念珠。
“你们把院子一收拾出来,就让她先搬过去吧。”
“哎。”中年妇人顺从地应答。
宗荣堂旁边的厢房内,王馥如同丫鬟左儿还在绣着什么,一不留神戳了手。
“哎呀,夫人。”左儿惊呼。
手指上的血珠子立刻被帕子盖住。
王馥如却不觉得疼,左儿好心地提醒:“夫人,您歇一会儿吧,三老爷还有几天才来,赶出来就行了。”
“没事儿,多的时间,再帮三姑娘做块帕子吧,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样子。”王馥如略停了一会儿说道。
“既是夫人用心做的,三小姐如何会不领情?”左儿笑着肯定。
“唉,这,毕竟不是嫡亲的……”王馥如叹气。
“依奴婢来看,等老爷回来了,夫人还是要多花一些心思在老爷身上,抓住老爷的心才是最重要的,三姑娘总归都是要出嫁的,您再生个一儿半女……”
“行了,我知道了……”王馥如不好意思地制止。
可是,老爷自打与自己成亲,这十年连圆房礼还没有行。
左儿去拿花样子,王馥如又停下手上的绣活。
老爷这么些年难得回来,每次都是推托任上有事,难得一次也是正房不住,住在书房里。自己想跟到任上去,姨母又怕那边民风太野,怕自己吃亏,这一等就是十年。
王馥如想到此,心中不免酸楚。
如今老爷终于任期满了回来了,可是也不住在家里头。姨母反而怪她,没能力把老爷留在家里。
那宅子,她也悄悄地去瞧过,独门独院的。若是自己能跟过去和老爷两人就这么过日子也挺好的。
可惜……
“夫人,想什么呢?”左儿喊道。
“啊,没什么,花样子拿来了吗?”
……
164家眷(上)
御街巷一处宅院内,银杏落叶黄满地,一位青衣少女坐在树下把捡拾的落叶都扔进旁边的火炉中。
金黄的扇形叶片立刻变黑变卷,一眨眼就看不见了。
“珺儿!”李茂晟自院门进来。
“爹。”李珺嫣然一笑。
“马车来了,你还有什么要带的?”李茂晟见她穿得单薄,把自己的斗篷接下来披在她身上。
李珺摇摇头:“没有,走吧。”
“好,漏了为父再回来拿。”李茂晟笑道。
“宅子都收走了还怎么拿?”李珺反问。
“那也是。”李茂晟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若不愿意住回去,爹那点积蓄还能再置一间小宅子。”
“没事,珺儿也想回去见见祖母他们。”李珺道。
“那倒也是,你回来了还没工夫带你过去。”
李茂晟还是愧疚不已,这才找到女儿几天,宅子又被收了。李家宅子虽说不是不能住,但是还是独门独院的清净。
李珺似乎并不在意。
“珺儿,回去之前为父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李茂晟有些很犹豫。
“什么?”
李茂晟叹了一口气:“你娘去世后,你祖母和你伯父伯母都劝为父续弦……”
原来,是这事……
“为父没有同意。可是,你祖母……还是帮为父娶了你祖母家的一位远房姑姑。”
这样也可以……李珺暗道。
“自此之后为父出去为官,就是想让他们明白为父的心意,谁知此次为父回京,你那远方姑姑竟然也跟着你祖母一同到京里来了。”
“所以,这就是爹您不回去住的原因?”李珺明白了三分。
“算是吧。”
“那您为什么这么些年不再娶?不接受祖母的安排?”
“因为,为父觉得你娘一直都在。”
……
这些是离开御街巷前,父亲同李珺说的。想到此她不禁又有些泪眼模糊,原来自己的娘亲还是选对了人的。
“珺儿,到了。”李茂晟在外面喊道。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李珺从车厢里出来时,踏脚石已经搬好,另有两个婆子过来扶李珺下马车。
抬头望去,大门上面的牌匾上写着“李府”两个镏金大字,与上次寻到这附近不同,一眨眼已经到了冬日,巷子里照不到阳光,所以一阵冷风吹来觉得有些簌簌发抖。
“三弟。”自大门中迎出来几人,打头的中年男子,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那鼻头上的痣,让李珺恍惚间回忆起小时候的印象,这是二伯李茂昌。
“二哥。”李茂晟也笑着回道。一面转身介绍:“珺儿,这是你二伯。”
“二伯好。”李珺恭敬地喊道。
“真的是珺儿吗?”李茂昌仔细地瞧着李珺。
“是。”
“什么时候接回来的?你上次回来也没提啊……”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大门。
进了院子,穿过南北长廊,又进了东边的院子,垂花门边各站了两个小厮恭敬地喊着二老爷、三老爷、三小姐。
李珺皆跟在李茂晟身后皆以笑相迎。
一直到了正院内,老远就瞧见一个穿着艳丽的妇人张望着迎过来:“老爷,是三弟来了吗?”
李茂昌道:“是了,。”
“快,去报了老太太!”妇人吩咐身后的小丫鬟进了里屋。
李茂晟略等了等后面的李珺,并小声地说道:“这是你二伯母。”
二伯母?印象里二伯母沙氏没有这么胖,看来这么些年里发福了,身型、脸模子都大了一圈。
那脸,尤其是笑起来的样子,是有一些印象。
“二嫂。”李茂晟喊道。
沙氏笑盈盈地瞧着他们二人:“哟,这么俊的女娃娃真是我们珺儿吗?”
李珺不好意思地应道:“二伯母好。”
“走,快进去吧,你祖母还在里面等着呢。”沙氏道。
门口一个与李珺差不多的少女,从帘子里面露出脑袋悄悄望着。
“珊儿,快来。”沙氏喊道
那少女似沙氏,圆脸蛋,大眼睛,梳了规整的少女髻,但那脸上的稚气未脱,直愣愣地盯着李珺,也不靠近。
这是李珊?李茂昌与沙氏之女。李珺想起小时候沙氏总抱着的那个精致的女娃娃。
“瞧你,怎么不喊你三叔!”沙氏朝少女斥责道。
“还有这个……”“沙氏又看向李珺:“她们两人应该是一样大吧?”
“是的。”李茂晟回道:“都十五了。”
“对,对,瞧我这记性,珊儿是夏天里生的,珺儿是秋天里生的?”
“是的。”李珺点点头。
李茂昌显然没心思听那些,催促道:“怎么都站在这?娘还在里面等着呢。先进去再说吧!”
“对对。”
“三叔……”李珊轻喊了一句,脑袋一缩又回了屋子里去。
“咱们进去吧。”沙氏叹了一口气又笑道。
“好。”
屋里面又是一番热闹的景象。正中坐在左手的上座的大概就是祖母王氏,瞧起来还算是慈眉善目,两边还坐了好些人,见他们进来都站了起来。
“娘,大嫂。”沙氏打头里喊道。
扑面而来的暖意,让李珺还有点不适应。李茂晟已经在前面行了一个大礼,李珺有样地学着。
“母亲。”
“祖母。”
“乖了,回来就好。”王氏满意地点点头。
待二人起身,王氏介绍两边的女眷:“这是你大伯母。”
“大伯母好。”大伯母谢氏李珺真的不太记得了,还好来之前李茂晟已经又向她介绍了一番。谢氏旁边还站了一位盘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安静温顺的样子。
“这是大嫂嫂。是杜相的孙女。”
原来是大哥哥李珉之妻。李珺蹲身行礼:“嫂嫂好。”
杜氏礼节性地回之一笑,从丫鬟手中拿了一只玉簪子:“也不知道妹妹喜欢什么,这簪子就当作是见面礼了。”
“这?”李珺望着李茂晟,一副不敢接受的样子。
“既是你大嫂嫂的心意就收了吧。”
“多谢大嫂嫂。”
李珺这才半蹲着接了去。
“馥如来,”这时,老夫人王氏突然指着一直站在她另一边含笑的女子道:“这是你母亲,你父亲在任上,一直都是她在我面前尽孝的。”
这话说完,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微妙起来,大家都不自觉地把目光看向李茂晟与李珺。
165家眷(下)
李茂晟颔首没有说话。
这就是爹说的那位便宜媳妇吧?李珺不紧不慢地起身瞧了那女子一眼,轻声细语地反问:“祖母怕是弄错了?我娘亲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王馥如脸色略有些尴尬,帕子捏得紧紧的。
谢氏柔声细语地解释:“你父亲可能没来得及同你说,这是你继母。”
李珺眨了眨眼睛,没有答话,也没有行礼。
老夫人王氏的脸色立刻板了下来:“今后,这就是你母亲。”
一时众人噤若寒蝉,团圆的气氛也冷了下来。
还是李茂晟站到了李珺面前:“娘,这件事以后再说吧,今日,是珺儿回来的第一天。”
“是啊,娘,都是一家人,哪能生分了,三叔自有分寸,珺儿还是小姑娘家不懂事,您别生气!”沙氏笑着打圆场。
老妇人王氏不满地眯缝着眼睛。
“珺儿见过母亲。”李珺突然自己远远地行了礼。王馥如瞧了老夫人一眼,轻应了一声。
众人才又都乐呵呵地夸赞李珺懂事。
沙氏来拉李珺道:“走,二伯母带你先去院子里瞧瞧。”
出了院子,李茂晟却没有跟上来,李珺正犹豫要不要等着的时候,沙氏继续拉着她面带肃色道:“珺儿,你父亲留下有事,咱们不要去打扰!二伯母带你去看看落脚的院子。”
这是因为那继母的事情?既进了李家,有些事情自然不可能不面对,遂李珺点点头,继续乖巧地跟去了。
从东院穿过垂花门,又到了正院。
“那是你大伯和大伯母住的地方。”沙氏热情地介绍。
“怎的不是祖母住在正院吗?”李珺好奇地问。
“咱们先前不是住在徐州府嘛。”沙氏道:“你大伯最先进京,所以一直住在正院里。今年咱们才全都搬来,本来你大伯他们是想让出正院给老祖宗的,老祖宗嫌麻烦,就和我们一块儿住在东院了。”
“原来是这样。”
“对了你和你父亲住在西院,伯母已经帮你们把那边都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沙氏从李茂晟的前院一直带李珺逛到最后头的园子,特意介绍西院与东院不同的是还多了一个小花园,李珺对此还算满意。
她住的园子叫做“一乐居”,有一乐足矣,与她当下之心也颇配。所以虽然院子里看上去狭小破旧些,也不那么在意。
“你先瞧着,婶婶去把丫鬟们叫来。”沙氏在前面停下脚步。
“好。”李珺环顾四周,一乐居院子中间有只大缸,也许是天冷了,缸里的什么也没有养,只有浅浅的一层水,清澈见底,照出一张青涩少女的脸庞。
李珺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颊,从现在开始自己就要在这里生活了:祖母王氏虽然看着慈眉善目但是并不是好相与的,大伯母谢氏与那大嫂嫂看起来都很清高,只有这二伯母沙氏倒还热心肠一些。
对了,还有那继母,听说是祖母娘家的亲戚。今日瞧那性格却与祖母不太一样,柔柔弱弱的,长得也很年轻。虽然说起来母亲已经去了这么些年,父亲也为她守了这么多年。
但是,李珺觉得自己打心底喜欢她不起来,至少她不可能真的认她做娘。
正想着,沙氏又从院子外面进来,后面还跟了一群丫鬟,个个都穿着整齐的府里的丫鬟服制,领头的个子高一些,举止作风也稳重,余下三个看着都是嫩生生的,其中还一个又黑又瘦小。
“这些是伯母为你新添置,你父亲说你不在意这些个,但是咱们李府的千金,还是翰林大人的女儿怎么能没人伺候。”沙氏亲昵地介绍。
说着还拉了那个最大的丫鬟到她面前:“喏,这个叫做芹儿,原先是我房里的,府里上下她都熟悉,如今就拨了给你做大丫鬟可好?
“二伯母给的,自然是好的。”
沙氏很满意这样的态度,继续介绍:“其余这三个都是新采买的丫头,规矩都上了一个月了,因你这儿空缺,伯母就合计着先紧着你用了,三个人都叫什么来着?”
三个人许是真的上好了规矩,竟然异口同声地说让主子给赐个名。”
李珺愣了一下,还是含着笑,慢慢走到三人跟前问道:“你们本家原来姓什么?”
三人还没回答,沙氏指点道:“珺儿不用管她们本来姓什么,既卖到咱们府上来了,命都是咱们的。”
李珺笑道:“那她们既给了侄女,又让侄女起名,侄女想着先依她们的姓起一个吧,也省事些。”
“行,都是你屋子里的人,自然是你自己做主。”沙氏不再反驳。
遂李珺又面向那是那些丫头,示意她们回话。
其中一个大胆地先回道:“回小姐,奴婢姓白。”
其余两个依次报了:“奴婢姓苏”
“奴婢姓丁。”
李珺点点头:“倒还都是些常姓,那你们就叫白薇,苏木,丁香吧。”
几个丫鬟觉得好听,都笑嘻嘻地应了,还重复了一遍。
这一番名字改了,那叫做芹儿的丫鬟也灵巧地跪在面前:“姑娘,那奴婢的名字呢?”
“芹儿挺好,不用改了。”李珺回道。
“多谢小姐。”那芹儿怏怏地又起来。
这样,丫鬟、住处都安排妥了,沙氏才满意的走了。
那芹儿果然很有主张,等行李都搬来了,就安排起三个丫鬟整理。但是李珺并没有带什么东西来,统共也就两个箱笼,一只里面装了衣服,一只里面尽是些书籍。
“姑娘是随老爷,这么喜欢念书,若是男子恐怕要像大爷一样中个状元。”芹儿笑道。
几个小丫鬟一听都挤过来问道:“大爷是状元郎吗?”
“什么是状元?”丁香问。
“你笨啊!就是大赵国读书最好的。”苏木说道。
芹儿听了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
苏木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娘说的。”
“我哥哥也说最羡慕读书人,这大赵国读书最好的,是不是成天都得捧着书不出门啊。”
“那不成了书呆子了。”
“嘿嘿。”
“好了,不要在这里闲玩儿了。”芹儿瞧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珺,就号令式地让大家都散了。
李珺门口张望着,不知道老夫人那边父亲李茂晟怎么样了。
“姑娘是在等三老爷吗?”芹儿殷勤地问道。
“是。”李珺回道。
“三老爷的院子在前面。”
“这西院就我们住着?”李珺又问。
“啊,原来基本上空着有客人来时会住,现下老爷和姑娘来了基本上就满了。”芹儿回答得含含糊糊。
李珺也不再追问。
那芹儿又扯了一些有的没得讨李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