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讷于言(粉红票120加更)
黄灿灿的烙饼,撒着绿油油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陌毅望了一眼正慢悠悠喝着蛋皮汤的赵凌,又望了一眼烙饼,不由咽了口口水。
他们有三个人,却只剩下这一张烙饼了……
赵凌看在眼里,放下碗,慢条斯理地道:“陌兄不必客气,既然觉得好吃,只管吃了就是。你我之间,讲究这些就没意思了——我们往后的日子全依仗陌兄张罗了,陌兄莫非还要和我细细地算帐不成?”他说着,笑起来,目光中带着些许的戏谑,“我可是准备白吃白喝的,就算陌兄想和我算帐,我也是不接招的!”
陌毅微微一愣,随后大笑起来。
他笑声爽朗,神色豪迈,竟然隐隐透着刚健威武之气,与平时的沉默阴郁截然不同,像变了个人似的。
傅庭筠暗暗吃惊。
难道这才是陌毅的真面目?
看他这样子,哪有半点儿位居人下的管事模样,反而像个睥睨天下的大将军似的。
赵凌却不动声色,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蛋皮汤。
“兄弟,是我矫情了。”陌毅说着,拿起烙饼就咬了一大口,然后感慨道,“弟妹这饼烙的,比得上‘十三山’的大师傅了,我连舌头都要吞进去了。”
十三山是西安府最大的酒楼之一,以擅长做面食、小点而闻名,到了西安府的人,都会带两盒十三山的点心回去做礼品。
听到陌毅称呼傅庭筠为“弟妹”,赵凌神色微窘,飞快地瞥了傅庭筠一眼,见她正弯腰擦洗着灶台,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两人在说什么似的,心中微定,笑道:“陌兄抬爱了,她也就这点手艺能拿得上台面了。”
“有这一样足矣,”陌毅闻言再次大笑,“以后赵兄弟有口福了!”
赵凌微微地笑,眼底闪过一丝窘迫。
陌毅不以为意。
毕竟是年轻人,又是未婚的夫妻,脸皮子薄。
傅庭筠却暗暗腹诽。
谁说我只会这一样了,我会的东西多着呢,不过是你孤陋寡闻不知道罢了!
虽然如此,但想到赵凌好歹还承认了自己灶上的功夫上得了台面,心里又有些高兴。
可惜食材有限,不然做点傅家私房的面酱让他们沾着吃;或者是包了猪肉、干贝、香菇的馅,味道也很好……
她把清洗灶台的脏水泼到后院。
有人在院墙后面张望。
傅庭筠定睛一看,竟然是抱着孩子的郑三娘。
郑三娘看见傅庭筠,露出喜悦的笑容。
傅庭筠去开了后门。
空气中弥漫的葱油香让郑三娘闻着露出几分陶醉的表情,使劲地咽了几口口水,这才笑吟吟地道:“小姐,我把您的赠饭之恩告诉了我当家的。我当家的听说了十分感激,说他本应亲自来磕头道谢,只是男女有别,让我和孩子代他给小姐磕几个头。”说着,就跪下了下去。
傅庭筠觉得自己不过是做了件顺手之事,实在是当不起郑家的人这样三番五次地道谢,好说歹说,郑三娘还是磕了九个头。
“小姐,我当家的说了,”她笑着起身,眼角眉梢都露出几分轻松,好像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似的,“请小姐给我们小儿取个名字,我们家小儿长大了,也能时刻记着小姐的大恩。”
“取名字?”傅庭筠愕然,“不,不,不,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我呢!要不,我给孩子取个乳名吧?”
乳名是家里的人取,这名字却多是到了启蒙的年纪请了当地有名望的读书人或是族里的长辈来取。
“我当家的说了,请您给取大名。”郑三娘笑道,“他是初一生的,又是家里的长子长孙,乳名叫元元。”
傅庭筠汗颜。
陌毅出现在后门口:“是谁在院子里?”声音里透着些许的警惕,听口气,是怕她出事。
“一个认识的人。”傅庭筠说着,朝郑三娘使眼色,道,“我先进屋了,有什么事,我们下次再说。”
郑三娘只当陌毅是她家里人。陌毅进镇的凶狠她亲眼所见,以为傅庭筠赠食之事是背着陌毅而为,怕给她惹了麻烦,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抱着孩子往外跑。
傅庭筠在陌毅的眼皮子底下送吃食给别人,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他觉得这是妇人之仁,颇不以为然。
不明白郑三娘为何见了他就跑,他低声嘀咕几句,转身进了屋,对赵凌道:“别担心,是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又道,“弟妹这心肠,也太软了点。小心被人骗了。”
“与其以后被别人骗,不如现在学着怎样看人。”赵凌悠悠地说着,往陌毅的海碗里倒了碗清水,“陌兄,请。”
陌毅端起来一饮而尽。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
他也感叹道:“要是有酒就好了!”说着,神色一振,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嘱咐陈六,让他带些鸡鸭鱼肉来,到时候,让弟妹给我们整桌好的,我们兄弟好好聚聚。”
赵凌委婉地道:“她平日在家里很少做这些事,也不知道这鸡鸭鱼肉做得如何,但愿能让陌兄满意就好。”
陌毅一怔。
刚才还说傅姑娘的灶上手艺拿得出手,转眼的工夫,又说不知道傅姑娘的鸡鸭鱼肉做得如何……他心念一转,大笑起来。
可见这句话的落脚是前面那句“她平日在家里很少做这些事”。
“赵兄,这还没过门了,你就心痛肝痛的,这要是过了门,你岂不是个妻奴?”他打趣赵凌,“你也太护着傅姑娘了。我告诉你,这女人,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傅庭筠进来的时候,正好听到陌毅说话,不由得脸一红。
这误会可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澄清。
谁知道接下来陌毅竟然说起什么“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话来,淡淡的羞涩立刻被滔滔的愤怒席卷一空。
有这样挑唆人的吗?
难怪那些没读书的粗鄙之人常有打老婆的,都是像陌毅这种人教的。
这个陌毅,不是可交之人。
面上却不显露,面带浅笑地走了进去。
赵凌看到她,想到那句“没过门”,只觉得尴尬极了,忙咳嗽了一声。
陌毅听了暗暗笑翻了肚皮。
被困在这鬼地方,真是无趣极了,不找点事打发打发日子,他都要疯了。
还好有这对未婚夫妻……
却不知道把傅庭筠给得罪完了。
※※※※※
晚上,傅庭筠倒水给赵凌洗漱。
赵凌低声代陌毅向她道歉:“傅姑娘,陌毅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军营里的人都这样,喜欢开玩笑……等过些日子,我们自会分道扬镳了……”
傅庭筠忿忿然地打断了他的话:“他还想吃我做的鸡鸭鱼肉,哼,等着瞧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赵凌望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只觉得周遭的空气都活泼了几分。
他闷声地笑,望着她的目光如窗外皎洁的月光般清朗。
傅庭筠烦躁的心突然就安静下来。
“这怎么能怪九爷?”她低下头,月光透过没有窗纸的窗棂照进来,把窗棂的格子也印在了地上,在无声的夏夜,有种永恒的宁谧与安祥,“说起来,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胡说八道,陌管事又怎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不,不,不。”看着她垂着头,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安,赵凌忙道,“当时你也是为了救我,要说错,全是我的错……”错在哪里,却一时找不到理由,顿时语塞。
一时间,屋子里如那清冷的月光般寂静无声。
月光下,他眉宇间的焦灼傅庭筠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扑哧”一声笑,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明明是陌毅的错,却由着我们两人互相道歉,这也太便宜陌毅了!”
清冷的月光中,她巧笑嫣然,娇艳中带着三分的俏皮,让他的心猝然一滞,竟然带了几分的慌乱:“是啊,是啊!”讪然地笑。
傅庭筠见了只觉得后悔。
这样羞赧之事,偏生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这样的轻巧,也难怪赵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她十分窘迫,低头就朝外走:“那我先走了!时候不早了,九爷洗漱了也早点歇了吧!”
神色有些落寞。
赵凌看着心中一急,喊了声“傅姑娘”。
傅庭筠回头,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睁大的杏眸清澈如泉,好像映着他的影子,让原本就没有想好应该说什么的赵凌脑子里更是乱糟糟的,胡乱地找了句话:“要是你不想做饭,我来跟陌毅说。”话还没有说完,已深觉得不妥,好像她曾向他抱怨过这些事似的,实际上,这一路行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她从来不曾露出半点的不耐。他有些急切地解释,“我的意思是说,阿森不在的这几天,我们随便吃吃就算了,你不用花那么大力气烙饼……”
说起这个,傅庭筠就有些郁闷:“我知道……那陌毅也太能吃了……我烙了十张饼,她一个人就吃了八张,还不够,让我又烙了十张……我原本准备让陌毅自己头痛去的……”她说着,叹了口气,“我们都可以随便吃点什么,可你还带着伤,总不能也随便吃点什么吧!”
赵凌想到她逼着陌毅出去找鸡蛋:“烙饼肯定是要加鸡蛋的,不加鸡蛋,这饼怎么烙啊!”
结果三个鸡蛋,其中两个被她给他做了蛋皮汤……
他心底突然有种陌生的情绪,像水,一阵阵荡漾开去,下一刻,好像就要漫过他的心房,让他倍感惶然,讷然不语。
屋子里安静下来。
傅庭筠得不到回应,不免奇怪,仔细一想,面红如霞。
她怎么就说出“我们都可以随便吃点什么,可你还带着伤,总不能也随便吃点什么吧”这样透着亲昵的话来,难怪赵凌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她在心里不停地告诫自己,“说得多,错得多……再也不能犯同样的错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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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回来的太晚了,困得不行,还好是周末,早上爬起来写……O(∩_∩)O~
第四十三章 有人来
太阳一升起来,天边就卷起一片火云,阳光带着灼热的明亮,照得到处都白晃晃的。
赵凌背后垫着个包袱靠在床头,看着傅庭筠昨天不知道从哪里淘来的一本《千家言》,傅庭筠则坐在外间的大圆桌旁,翻着本《四书注解》,陌毅在后院练拳,不时传来几声雄壮的呼喝,更衬托四周的宁静。
取什么名字好呢?
刚、毅、木、讷,近仁。
在这里面取一个字做为名字……那孩子出身贫寒,这几个字太过端凝,不太合适。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泰,有平安之意。大难之后,唯求安泰。这个名字不错!
傅庭筠思忖着,总觉得有道目光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似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可她一抬头,那目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屋里只有她和赵凌……
她朝赵凌望去。
赵凌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
消瘦的面容沉静安宁,好像照在庭院的月光,有着不动如山的从容舒缓。
傅庭筠有些汗颜。
应该不是他吧?
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偷窥的人!
何况他有什么理由需要偷窥自己呢?
傅庭筠低下头。
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说出来的那些话……再不能随性而为,要三思而行。不然还会闹出笑话的。
那种探究的目光又立刻尾随而至。
傅庭筠皱了皱眉,再次抬头。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赵凌翻书时发出来的窸窣声。
傅庭筠有片刻的怔愣。
“怎么了?”赵凌突然望过来,目光清朗,如皎皎月华,温和明亮。
傅庭筠不由自责。
刚才自己怀疑他……
“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我看,”傅庭筠嘟呶道,“可又没发现什么……”
“这样啊!”赵凌面无表情地放下书,眉宇好像染上了一层冷峻,“我起床看看。”他慢慢地道,声音比平常更迟缓,支着身子就要下床。
“或者是我疑神疑鬼的,你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小鬼头又来偷东西吃了!”傅庭筠忙阻止他,“再说了,楼下还有陌毅呢!”
如果真有什么人进来了,连陌毅都拦不住,受了伤的赵凌就更不是对手了。凭感觉,那目光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恶意。何必横生枝节……赵凌有时候脾气也很不好。
不过,这种话对不能对赵凌说,免得伤了他的自尊。
赵凌“哦”了一声,没有坚持。
傅庭筠松了口气。
倒了杯凉白开给他:“你看了这么长时间的书了,要不要歇一会?”
赵凌喝了水,把碗递给傅庭筠:“也好!我躺一会吧!”
傅庭筠服侍他躺下。
他问她:“你在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出神。”
很出神吗?
傅庭筠自问。
她自己却没这感觉。
“九爷还记不记得那个郑三娘,”她把书合上放在了赵凌的枕头旁,“就是我给了她两个馒头的妇人,”她坐在了床头的板凳上,“昨天下午,她抱着孩子又来了,说是她当家的说,让我给孩子取个名字,好让孩子一生都记得是谁救了他的性命……”她啰啰嗦嗦地说着前因后果,“……我翻了半天的书,也没有找到个合适的名字。”她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你觉得叫郑泰怎样?”
名字可是要跟人一生的,在这件事上,她很是犹豫不决。
赵凌思考了一会,道:“泰,不太好。泰有平安的意思,但它在《周易》里又有‘小往大来’之意,我看,还是换个字好。”他沉吟道,“……不如叫临春如何?”他说着,目光落在傅庭筠身上,“危难过后,大家不过求个平安顺遂罢了。你是在临春镇救下这孩子的,春是四季之首,有生机盎然之意。我看,叫这个名字最好了!”
他还知道《周易》……
傅庭筠更看不透赵凌了。
赵凌见她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好奇地望着他,略一犹豫,道:“我小的时候,家母对我期望很大,三岁就启了蒙。后来家道中落,无力供读……不过是每样略知点皮毛罢了!”
傅庭筠想起他曾说从小跟着母亲学写字。
“令堂定是位颖慧绝伦之人!”
赵凌脸上的柔和渐渐敛去,眼角眉梢都有了些许的凛冽,半晌没有做声。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傅庭筠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临春这个名字不错!”她笑着岔开话题,想让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临春,临春,春天来临之意,我们也是在这个镇子上重获生机,这个名字好!”
赵凌听了朝着她笑了笑,如冰雪消融,眉宇间又有了几分温和。
傅庭筠松了口气。
有人“噔噔噔”地上楼。
陌毅的声音在楼梯间响起:“赵老弟!赵老弟!”
傅庭筠起身去开了门。
陌毅手里提着昨天傅庭筠用来揉面的一个两尺见方的案板,手里还拿着几块碎木头。
“这鬼天气,热得人嗓子眼冒烟。”他大步走了进来,把案板放在了桌子上,“我做了副象棋,我们来下象棋吧!”
碎木头上用木炭写着“炮”、“卒”之类的字。
赵凌笑着起身:“要不,我到楼下陪陌兄杀两盘吧?”
陌毅知道他这是怕楼下空虚,有人进来把厨房的吃食偷了。
“你放心,”陌毅大笑,笑声里充满了得意,“自有人帮我们看门。”不待赵凌细问,已道,“我许来偷东西吃的那小鬼每天十个馒头,他立刻就答应帮我们看门了。”
“十个馒头?”昨天的晚饭,今天的早饭都是傅庭筠做的,她不由道,“陌管事哪来的馒头?”
“等会你做啊!”陌毅睁大了眼睛,“这下厨的事不就是你们妇人的事吗?”
虽然是这样,可陌毅这样一副天经地义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心里隐隐有些不快。
赵凌看在眼里,笑道:“既然如此,想必陌兄也不会吝啬再多给两个馒头吧?”
陌毅微讶。
赵凌道:“你还记得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吧?不如雇了她来做饭好了!”
陌毅先是一愣,然后面带戏谑地望着傅庭筠大笑,笑得傅庭筠那叫个恼羞成怒,连赵凌都怨上了,连瞪了赵凌好几眼。
赵凌扭过头去,只当没看见。
却“咦”了一声,指了窗外:“陌兄你看!”
陌毅一听,一个箭步就飙到了窗前,手搭在了赵凌的肩膀上:“一共有二十几个人,有老有少,还有四个妇人和两个孩子……”他说着,一跃下楼跳到了街上,“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他朝着赵凌喊道,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街头。
傅庭筠快步走了过去,看见驿道上走过来一群人,远远的,不过皮影大小,哪里分辨得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这个陌毅,倒有几分眼力。”陌毅的话还回落在傅庭筠的耳边,她表情有些讪讪然。
赵凌轻轻地“嗯”了一声,凝望着驿道的方向,神色显得很凝重。
傅庭筠不敢多说,静静地站在一旁。
没有发现赵凌期间飞快地瞥了她一眼。
很快,陌毅就折了回来:“没事,没事,从九里沟来的。说是那边好像有人染上了时疫,他们一个村的人结伴往南走,准备往湖广去,路过临春镇。”又招呼赵凌,“来,来,来,我们下棋!”
※※※※※
那帮人并没有如陌毅所说的只在临春镇落个脚,而是住了下来。不仅如此,还仗着人多势众有几个擅于打架的汉子占了街头的三个铺面。
郑三娘把这件事告诉傅庭筠的时候,很是担心:“那家后院有口井还能舀出水来,镇上吃水全靠那口井了,到时候肯定还有架打。”
傅庭筠不担心这个。
有陌毅在,这件事应该不难解决。
她担心郑三:“你没有跟他说吗?你来给我们做饭,每天可以得两个馒头,让他别吃那个什么白土了。”
“说了!”郑三娘子羞愧地低下了头,“他说,你们这样有本事,不过是临时在临春镇落脚,等你们一走,我们又要断炊了。这些馒头要攒起来给我和临春吃。”
郑三娘很喜欢赵凌给孩子取的这个名字,常常抱着孩子“临春”、“临春”地喊,还说,郑三也觉得这名好,明白易懂。
正说着话,陌毅走了进来。
看见郑三娘抱着孩子在灶门口烧火,傅庭筠用帕子包着头发在灶上烙饼,脸色一沉:“要是这妇人不会做饭,你再找一个。两个馒头,我就不信没有人愿意来。”
郑三娘本来看着他就害怕,他再这么说,吓得脸都白了,全身打着哆嗦半天都站不起来。
“这灶上的事,陌管事就别管了。”傅庭筠给了她一个充满自信的眼神,示意她不必惊慌,望着陌毅道,“陌管事只管告诉我你们今天想吃什么就行了!”
大家的规矩,家务事都由主持中馈的女人说了算。
陌毅顿时语塞,嘴角翕翕了好一会,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小姐好厉害!”郑三娘这才透过气来,满脸崇拜地望着傅庭筠。
看样子,这个陌毅的出身也不会太低!
傅庭筠思忖着,趁着服侍赵凌喝药的时候提醒赵凌。
赵凌“嗯”了一声,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而是道:“你说,那个郑三从前是镖师?那你让郑三娘问问郑三,愿不愿接桩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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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西安府(粉红票160加更)
“买卖?”傅庭筠惊讶地道,“什么买卖?”
赵凌道:“陌毅说,家里没多少水了,得想办法弄点。只是他出去的时候,家里得有个人帮着照看一下才好。既然郑三曾经做过镖师,你让郑三娘带句话给他,一天五个馒头,他要是愿意,明天一早过来见见到陌毅。”
郑三娘自然是愿意的。
翌日大早,郑三就来了。
他三十二、三岁的样子,中等个子,容长脸,嘴唇有些厚,看上去既憨厚又纯朴,傅庭筠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的这个人和那天那个大声喝斥妻子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陌毅问了郑三几句,很满意,先支付了五个馒头的酬劳,交待了他几句,找了根棍子就出了门。
郑三让抱着孩子的郑三娘陪傅庭筠到楼上歇息,关了后门,守在楼梯口。
不一会,街头那边闹腾起来。
郑三娘神色惊恐。
傅庭筠想开了窗眺望,被赵凌制止了:“等结果就是!”一点也不担心。
他的镇定影响了傅庭筠,她把郑三娘母子带到了自己的卧室,逗着临春玩。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陌毅回来了。
他样子狼狈,神色却很愉快,眉宇间甚至带着一丝得意:“全被我收拾了,以后我们想什么时候去挑水就什么时候去挑水。”说完,拍了拍郑三的肩膀:“你还不错,知道只有你一个人,有人闯进来了你顾不上,把人都安置在了二楼,自己则守在楼梯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的赞赏,然后道:“你有没有兴趣继续和我们做生意?”
郑三恭敬地道:“请陌管事吩咐就是!”
陌毅点头,笑道:“你每天帮我们从街头挑四桶水过来,报酬是两个馒头。”
郑三立刻答应了。
傅庭筠因此有了水洗澡和洗衣服。
郑三娘每天过来帮忙。
没几天,陈六他们推着满满一小推车的东西回来了。
“爷,爷……”阿森背着个大包袱大呼小叫地往楼上跑,“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把在附近的流民都惊动了。
他放下包袱给赵凌连磕了几个头。
“爷,您吩咐我的事我都办妥了。”他抬头望着赵凌,眼眶红红的,“爷,您好些了没有?”神情间全是关切。
“快起来吧!”正在看书的赵凌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好多了。倒是你,吃过饭了没有?”声音很是柔和。
“吃过了,吃过了!”阿森笑着爬了起来,“我们在路上吃了干粮。”又道,“爷,我瞧您这脸色,比我走的时候是红润了不少!”看见傅庭筠,雀跃着给她行礼:“傅姑娘!”不知道有多高兴。
“可回来了!”傅庭筠笑吟吟地打量阿森,见他和去的时候没什么异样,放下心来。
阿森则跑到一旁解开了他带回来的包袱,拿了把竹柄绢丝绣着兰花的团扇递给傅庭筠:“傅姑娘,这是爷吩咐我给您买的。还有几件衣裳……”说着,又递给她一个小包袱。
傅庭筠很是意外。
“我看你不习惯用蒲扇,这次阿森去西安府,就让他带把团扇回来。”赵凌淡淡地道,“还吩咐他给我们买了几套衣裳。”他解释道,“人靠衣衫马靠鞍,我们要回西安府,得倒饬两件好衣裳才行。免得那些守城的衙役狗眼看人低,为难我们。”
“哦!”傅庭筠拿着那把团扇,只觉得面上热热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森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眉飞色舞地和赵凌说着去西安府一路上的见闻:“陈六哥和小五哥很照顾我。他们还带我去了西安府最有名的馆子吃饭……”
赵凌瞥了一眼低头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却用玉白的指头轻轻地摩挲着团扇藤黄色扇柄的傅庭筠,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轻声地阻止阿森,“好了,好了。有什么话,我们用了晚膳再说。”
阿森会意,笑眯眯应和,下楼去见陌毅,和陈六等人把小推车上的东西搬到耳房去。
晚上,大葱爆炒羊肉、青椒丝炒鸡蛋、香菇炖老母鸡……傅庭筠做了七八个菜,一样夹了两筷子,让阿森送给郑三夫妻,她端了赵凌的饭菜上楼,饭后,又泡了茶上去。
阿森正坐在赵凌身边说话:“……他们花了三十两银子贿赂了守城的衙役,半夜三更的时候坐在吊篮里进了城。除了我们,还有几个人也是这样进的城。
“进了城,陈六要送我去‘亲戚’家,我带着他们随意找了个看上去门面还不错的宅子叩了门……只说老爷和太太交待的就是这个住址。他们就领着我在街上采买。我趁着留了暗号给玉成哥和元宝哥,又照您吩咐的,买了鞋袜衣衫回来。”
“回来的时候,我们是从南边的永宁门出来的,给守城的衙役打发了几两银子,并没有仔细地盘查。走了一里多地,遇到群去蓝田县的商队,陈六缴了十两银子的份子钱,商队就答应带我们来临春。”
楼下,陌毅正在问陈六:“……那小子都干了些什么?”
陈六道:“一直跟着我们。我们按着他说的送到了亲戚家,叩了门进去,那家人说他们三十年前就搬到了那里居住,从来没有听说过阿森说的那个什么亲戚。后来阿森和我们一起去买东西,除了给傅姑娘带了把团扇,还给傅姑娘、赵凌和他买了好几件布料讲究的衣裳,然后就和我们一起回来了。”
陌毅皱着眉头:“就这些?”
陈六点头:“就这些!”
陌毅望着小五。
小五也道:“除了看着街上卖小吃的眼馋向六哥讨了几个铜板买了两回小吃,他一直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
陌毅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来。
屋外有几声轻微的响动,就像猫儿从围墙上溜过,风儿从穿堂刮过。
陌毅几个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
不一会,楼下传来打斗的声音。
阿森犹豫道:“要不要下去帮帮他们。”
“不用!”赵凌笑道,“他带了那么多吃食来,怎不让人眼红。让他伤脑筋去。”然后仔细问起那商队的情况来:“一共有几个人?领头的多大岁数?夜宿的时候他们都是怎么安排的?”
阿森仔细地回忆着。
赵凌越听脸色越沉重。
傅庭筠看着心中惴惴不安:“怎么了?”
“我怀疑是哪个卫所的人。”赵凌沉吟道,“哪有那么巧,全是二、三十岁的汉子,个个孔武有力……”
话没有说完,就听见楼下一声畅快的大笑:“想抢我的,你们还嫩了点。爷正好没事,拿你们开开涮。”
阿森和傅庭筠听得张口结舌,赵凌却无奈地摇了摇头。
陌毅从此乐此不疲地和那些来或抢、或偷东西的人打斗。就连每天来给他们洗衣服的郑三娘都被连累了。
“以为我身上揣着吃的。”郑三娘想起来就心有余悸,“要不是我当家的来得快,我和孩子只怕就没命了。”
“你和郑三不如搬到我们这里来住吧。”傅庭筠觉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反正在那些人眼里,你们和我们就是一伙的。住在街上太危险了。”
郑三娘犹豫半天,最后还是答应回去和郑三说。
郑三晚上就带着老婆儿子住进了傅庭筠他们的小院。
没几天,小院就恢复了原来的安静,甚至原来住在他们周围的流民也都搬走了,陌毅直喊无聊,郑三娘看他的时候神色就更惊恐了,任傅庭筠怎样安慰作用都不大。
这样安宁的日子没过几天,又有人来抢他们。
陌毅来了精神。
郑三却来见赵凌。
“赵爷,这样下去不成!”他眉宇间透着几分担忧,“来临春镇落脚的人越来越多了,陌管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抗不住每天这样。何况,民间藏龙卧虎,陌管事的身手虽然了得,可遇到了真正的高手,只怕也未必能讨了便宜去。”
赵凌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原本淡然的面孔骤然变得冷峻,屋里的空气也跟一变,平添了股森然寒意,让郑三打了个寒颤,看赵凌的目光陡然间变得惶惑起来。
“这么说来,你已经发现了什么?”他缓缓地道来,竟然让郑三爷紧张得口干舌燥。
“小的没有发现什么。”他舔了舔觉得干枯的嘴唇,对赵凌的称呼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只是在逃难的时候亲眼看见为了几个馒头,数百手持棍棒的流民打死了一个武林中的知名拳师……”
他们何止有几个馒头。
赵凌立刻道:“你请陌管事上来,我有话跟他说。”
郑三松了口气,立刻去请了陌毅。
“我们今天晚上就走。”赵凌神色目光冰冷,神色间有种不容人抗拒的果断,“我希望陌兄能和我们共进退。”
言下之意,如果陌毅不走,他就带着傅庭筠等人走。
这样的赵凌,让陌毅觉得非常陌生……他不由愣住。
赵凌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深邃莫测,让他隐隐生出几分不愿与之争锋的忌惮之心来。
“不知道赵兄弟有什么打算?”陌毅慢慢道,语气中多了几分慎重,少了平日的揶揄。
“我们去西安府。”赵凌毫不犹豫地道,“那里是省府,有简王,有董翰文,如果还被人破城,那恐怕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陌毅倒吸了口凉气。
望赵凌的目光却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好,我们去西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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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爬起来的写的……然后爬走……
第四十五章 承诺
西安府是陕西首府,又是古都,高高的城墙,宏伟的建筑,自有不同于别外的雄壮。
傅庭筠紧紧抓住粗大的绳索,看着地面上仰视着她的陌毅等人的影子越来越小。
“小姐,”先前上来的郑三娘伸手拉她,“您小心点。”
傅庭筠抬头,看见了站在城墙谯楼下的赵凌。
温柔的月光静静地洒落在他的身上,高高的谯楼挡住了他挺拔的身影,他的脸一半隐在谯楼的阴影里,一半在月光下,有种莫名的沉静与孤寂。
见傅庭筠朝他望去,他微微一笑,笑容驱散了一身清冷,有了些许的暖意。
阿森抱着临春走了过来:“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傅庭筠朝着他笑,月光下,如朵静放的昙花,有种繁华的清艳。
郑三娘不由喃喃道:“小姐,您可真漂亮。”
旁边的守卫已等得不烦恼:“你们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要是被巡夜的长官发现,我们都要没命。”
“对不住了,对不住了!”郑三娘接过阿森手中的孩子,惶恐地道着歉。
赵凌决定离开临春镇,傅庭筠想把郑三一家也带上:“因为给我们挑水、洗衣服,他们一家已被临春镇的流民视为我们的人,我们要是走了,他们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我还有些细软,足以支付我们进城的打赏。”
郑三知道了感激不尽,红着眼睛拉着郑三娘要给傅庭筠磕头。
傅庭筠忙拉住了郑三娘:“说起来,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小姐别这么说,要不是您,我们全家都活不成了。”郑三道,“我也没什么本事,就是有把子憨力气,”说着,苦笑起来,“就是这把子憨力气,也是因为小姐赏了口饭吃才得以幸存,小姐的大恩大德,我们夫妻这一辈子报不了,还有我家临春,临春报不了,还有临春的儿子。只要小姐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在一旁看着的赵凌若有所思。路上和郑三道:“要是你们没有去处,不如就跟着傅姑娘吧?别的不说,只要有她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的。”
郑三二话没说,半路上就要认主。
这岂不成了挟恩图报?
“不用了!”傅庭筠连连摆手。
赵凌不予理睬,对郑三道:“等进了西安府,就由陌管事做个见证,你写张投靠文书吧!”
竟然还要人家的卖身契!
傅庭筠正要张口反对,看见赵凌投过来的严厉目光,只好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郑三立刻同意了。
进城的时候,那些守卫狮子大开口,要每人三十两银子,连临春也算一人,而且要现银,气得陌毅直跳脚,赵凌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三条大黄鱼递了守卫,守卫两眼发光,立刻让城楼的守卫放了吊篮下来。
郑三娘想到付给守卫的大黄鱼就心里发慌。
要是因为她的缘故他们没能进城,那她死一百遍一千遍也不足惜。
她哪里还敢多说,忙站到了一旁,看着那些守卫把陌毅和郑三、陈六、小五等人一个个拉了上来。
“走吧!”与郑三和阿森的沉默不同,陌毅和陈六、小五都显得很轻松,“我们找个地方等天亮——这半夜三更的,城里宵禁,要是惊动了巡城的,一样麻烦。”
大家都没有做声,跟着陌毅下了城墙,一路往西,好几次与巡城的守卫擦身而过,都被陌毅领着他们巧妙地避开了。最后停在了条歌舞升平的街道隔壁:“你们等一会,我看能不能找个地方让我们换身衣裳。我们这个样子,晚上还好说,到了白天可就刺眼了,别人一看就知道是流民——如今西安府看见流民就要押送到九里沟去。”
众人都没有说话,待在原地,陌毅带着陈六去了隔壁。
傅庭筠见隔壁街上大红灯笼照亮了半边天,莺莺燕燕的娇笑声不断,十分的热闹,奇道:“隔壁在唱堂会吗?不知道是哪家?竟然这样的气派。”
赵凌背手而立,像没有听见她的话,阿森低着头,小五左顾右盼,郑三背着硕大的包袱远远地站着,没人回答她的话。
沉默中,隔壁女子殷殷笑语更显清晰,映衬着这无人的小街寂寥而空旷。
郑三娘见众人无视傅庭筠的话,怕傅庭筠心中不悦,笑道:“西安不愧是陕西首府,大户人家唱个堂会一口气请了这么多人来。我们那里,县太爷生辰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场面。”
“胡说些什么!”郑三额头的汗都冒了出来,他喝斥老婆,“小姐说话,哪有你开口的份!”
郑三娘瑟缩了一下。
“不过是在一起说说闲话,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傅庭筠笑道,“小心把孩子吵醒了。”
郑三讪讪然地笑。
赵凌突然道:“我们往里走几步吧!站在街口容易被巡夜的守卫发现。”
小五连声应“是”,众人退后了二十几步。
不一会,陌毅和陈六折了回来。
“行了!”陌毅满脸喜悦,“你们跟我来。”领着他们折进了另一边街上的一条小巷子,进了个偏僻而杂乱的小院子。
院子里有个小小的退步。
傅庭筠和郑三娘先去换了衣裳,然后是赵凌他们。
等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天边有了一丝光亮。
一行人出了院子。
隔壁的街道静悄悄的,偶尔有两个行色匆匆的男子夹带着股浓郁的香味从他们身边走过,
傅庭筠暗暗奇怪。
陌毅带着他们去了不远处一家叫“高升”的客栈,自称是行脚商人,想包个偏院。
掌柜是个又白又胖的四旬男子,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大爷,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客栈住满了,要不,您到隔壁‘连升’客栈去看看?”
他们去了连升客栈,结果连升客栈只剩两间房了,在掌柜的推荐下,他们又去了一家叫“喜连”的客栈。客栈有小院,不过十两银子一天,还要现银交易。
陌毅望着赵凌。
赵凌望着陌毅:“我已身无分文。”
大家都愣住。
傅庭筠更是难过。
他怎么能毫无保留……如果不是这次住客栈陌毅要他付钱,他是不是永远不准备让人知道这件事呢……她想到李家凹的那桶洗澡水,脑子里浮现赵凌因为没钱而为难的样子……她就像被人刺了一刀似的,心痛得无法言表。
她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回头:“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当着众人的面,傅庭筠不好坚持。
陌毅瞪着赵凌:“你身无分文还一口气给了那些守门的三条大黄鱼?”
赵凌道:“我看你一口气买了那么多食材,走的时候一件也不拿,以为陌兄早有安排。”
陌毅气得在客栈门口走来走去,好半天才停下来,带着他们去了下一家客栈。
傅庭筠找到机会跟赵凌低语:“我包袱里还有些细软……”
没等她说话,赵凌已道:“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不要管。”
傅庭筠安下心来。
这样折腾到了晌午,他们终于在一家叫“喜升”的客栈找到了合适的住处。
早饭就没有吃,太阳又大,一直走来走去的,大家都累得不行。安排好住处,在客栈里吃了顿价格昂贵饭菜糟心的午膳,梳洗一番,众人都倒头就睡,只有郑三,警惕地守在小院的门口。
直到掌灯时分,众人才陆陆续续地醒过来。
赵凌叫了郑三夫妻去,陌毅做见证,让他们在写好的契约上按手印,然后叩了傅庭筠歇息的东厢房大门,把契约交给傅庭筠,低声道:“你的手镯呢?把东西收好了!”
这样迫不及待地让郑三签契约……
傅庭筠觉得赵凌在这件事上不够大方。
赵凌已悄声道:“我仔细观察过了,郑三精明能干,又懂拳脚功夫;郑三娘忠厚老实,又勤快,你身边有这两个人跟着,以后有什么事,也有个倚仗……这卖身契是一定要签的。”
倚仗?
她为什么要倚仗郑三夫妻!
念头一闪而过,傅庭筠突然意识到,她现在已经在西安府了。
按照他们的约定,到了西安府,他会想办法给她母亲送信……然后她何去何从,将由母亲来安排……
赵凌,马上就要和她分开了!
傅庭筠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害怕、伤心、失落……接踵而来。
可那又怎样?
这是一早就说好的约定。
他为了她,已经付出很多……从华阴到渭南,从渭南到西安府,她不能再麻烦他了。
明明知道是这样,可为什么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悲凉呢?
明明知道他什么都为她想到了,可为什么她还是感觉到害怕呢?
明明知道此时应该感激地向他道谢,可道谢的话为什么说不出口呢?
傅庭筠慌乱地望着他,眼眶无端端地湿润起来。
赵凌在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他能为她做的,也就这些了。
不管怎样,她都傅家的女儿,上有高堂,下有叔伯,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管这些闲事。
况且他有他的事要做,她有她的路要走,自己纵然有心也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越帮越忙,最后还会害了她。
就像这次在碧云庵……就这样把人给劫走了,还不知道傅家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傅家会不会把这件事算到她的头上来?
他心里有点乱。
只希望她经过了这些磨难之后,老天爷能怜惜她一些,别再让她伤心难过就好。
抬头却看见她水光粼粼的眼睛。
清澈澄净到无暇。
让人不忍面对。
“你放心,我会确认你安全之后再离开的。”
又一个承诺,就这样鬼神使差般不经意地许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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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玉成(粉红票200加更)
喜升客栈坐落在仁寿街,仁寿街位于西安府东北角,位置偏僻,因这条街上有个仁寿药铺而得名。仁寿药铺百年前就是陕西最大的药铺,每年春秋两季,仁寿药铺运药材的车队可以从药铺门前一直排到隔壁大街。久而久之,外地的药商闻名而来,这里渐渐形成了一处药材交易地。如今仁寿药铺早已是事人非,这条街却成为了西北最大的药材交易地。喜升客栈因位置便利,接待的多是远道而来的药商,为了囤物方便,客栈的院落很多,通常都是房间大,院子小,带着厨房和账房,布置简单,一切以便于药材的交易为要务。
傅庭筠他们是趁着夜色坐着吊篮进的城,身边只带了些要紧的物件,现在进了西安府,又住了下来,这衣物要做,鞋要买,药要配,锅碗瓢盆甚至是擀面杖都要置办。
郑三娘默默背着傅庭筠要她买的东西,却被小五拦在院门口:“你这是要去干什么呢?人生地不熟的,小心出去了找不到回来的路。再说了,你出去了临春谁带啊?不会是放在傅小姐屋里了吧?”然后热心地道,“有什么事你交待我吧!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不耽搁。”
“怎么好意思麻烦小五哥。”郑三娘不安地道,“傅小姐吩咐了,自然我去跑腿了。”
陌毅突然出现在正房的屋檐下:“你就让他去吧!免得等会我们还要去找你。”
郑三娘的确对西安府不熟,闻言不免有些犹豫。
小五已朝一旁的账房去:“你来说,我记下来,保证一样东西都不少。”
郑三娘惊讶地望着小五:“原来小五哥还会记帐!真是了不起。”目光中充满了敬佩。
小五笑容有些呆滞。
郑三娘道:“那我去跟傅小姐说一声,要是傅小姐同意了,那就麻烦小五哥帮我跑一趟了。”然后去了傅庭筠那里。
傅庭筠正拿着把团扇在给睡着了的临春打扇。
“小姐,天气这么热,您还是歇歇吧!”郑三娘看着夺过了傅庭筠手中的团扇给傅庭筠扇起来,然后把小五的意思说了。
“也行!”傅庭筠笑道,“要是真走丢了,那可就麻烦了。”
郑三娘脸色微红:“下次让我让我当家的去,他曾在西安走过镖。”
此时郑三被陌毅打发去扫后院了。
“没事!”傅庭筠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出去我本来就不放心,既然小五愿意帮这忙,再好不过了。”让郑三娘把要买的东西背了一遍,又添了几样东西,“再给我买一匹潞绸,两匹蓝绸,一匹红绸,一匹白绸,四匹白绢,四斤上好的棉花,一本《千家诗》,一本《四书注解》,一本《周易》回来。”
郑三娘奇道:“这是夏天,小姐买那么多棉花回来做什么?”
“算算日子,也到了做冬衣的时候了。”傅庭筠道,“正好这些日子没什么事,不如给九爷、阿森他们做件冬衣。”
以后,也不知道有没有再相见的时候,她只能以此表达她对赵凌和阿森的感激之情了。
这么一想,傅庭筠心里就觉得有些失落起来。
“小姐想得真周到,”郑三娘听了咋舌,“这也是小姐家的规矩吧?”
傅庭筠笑了笑,只道:“快去吧,别让小五等急了,也小心别把东西落下了。”又道,“添了些东西,我给你的钱恐怕不够,你只管把要买的东西告诉小五,等小五回来,我再把钱给他也不迟。”
郑三娘应声而去。
傅庭筠抿了嘴笑。
想把我们都拘在院子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下午,小五满头大汗地回到了客栈。
郑三、阿森、陈六几个把些锅碗瓢盆往厨房里搬,郑三娘将买回来的成衣、布和棉花送到傅庭筠的屋里。
傅庭筠将其中一匹蓝绸,一匹红绸,两匹白绢,两斤棉花赏了郑三娘:“给你们俩口子做冬衣的。临春的冬衣,就用阿森的尺头好了。”
“小姐!”郑三娘没想到还有她和丈夫,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庭筠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吩咐让她打了水进来,用香胰子洗了澡和头,叫了阿森进来给他量了身材,又让他帮着找了件赵凌的旧衣裳,叮嘱他不要告诉赵凌,开始裁衣缝纫。
阿森十分快活,每日跑到傅庭筠这里看她的衣服做得怎样了,还帮着穿针引线,惹得和傅庭筠一起做衣裳的郑三娘直笑。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做衣裳。”阿森有些不以为然,睁大了眼睛瞪郑三娘,“我们从前都是在当铺子里买。”
郑三娘笑容渐敛:“阿森兄弟,是嫂子乱说话。”眼睛有些湿润,“过些日子我帮你做双鞋。”
阿森又高兴起来:“九爷的娘就帮九爷做过一双鞋,九爷舍不得穿,每年六月份的时候都拿出来晒晒。”
傅庭筠很是意外,低声道:“那九爷的娘……”
“早就没有了。”阿森支肘托腮坐在太师椅上,“是腊月的忌日,腊月初九。腊八节过后的第二天。”
在全家团圆喝腊八粥的第二天死去……傅庭筠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日子不好。
※※※※※
陌毅使劲地摇着蒲扇,就这样,豆大的汗珠还是不停地滚落下来。
“这鬼天气!”他低声抱怨着,问陈六,“你敢确定?”
陈六的回答斩钉截铁:“我们确定,他们都没有出去。赵凌每天躺在床上看书,郑三没事就坐在屋檐下给他儿子编背篓,傅姑娘和郑三娘厢房里做衣裳,阿森不是在赵凌身边服侍就是在傅姑娘那里玩,小五邀他上街,他都说天气太热,兴趣怏怏。”
陌毅听着嘀咕了一声:“傅姑娘没有提还钱给我们的事吗?”
“没有!”陈六神情有些尴尬,“可能傅姑娘在家习惯了到帐上去支东西……”
陌毅听着摇扇子的动作更猛了,扇子呼啦啦地直响:“算了,我去想想办法。”然后嘟呶道,“他妈的,宝庆银楼少于两千两的银票不兑,干什么都要付现银,这都成什么世道了。”
陈六不好回应。
陌毅站了起来:“我出去一趟,你在家看好了,别让他们几个出去,过几天陶牧来了,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
“陌爷放心,我知道的。”陈六送陌毅出院子门。
客栈的掌柜正领着个青年人看院子:“……三两银子一天,也只有我们这里还有两间院子,您去别家看看,哪家不是人满为患。如今在是荒年,来西安府避灾的人多着呢!”
年青人不过二十出头,身材颀长,剑眉星目,穿了件月白色直裰,中间扎着同色的布带,看上干净利索,精明干练,加之神色磊落大方,像商行里已经能当家作主的少东家。
看见陌毅,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般的灿烂,让人顿生好感。
“这位是?”他问掌柜。
掌柜忙道:“这也是我们客栈的客人。您要是不信,问问这位客人,他找了一天才找到我们这里。我们这里偏是偏了点,可偏也有偏的好处……”
陌毅懒得理会掌柜,朝着那年青人点了点头抬脚就准备走。
那年青人却满脸惊愕地望着他的身后:“阿森?”他旋即露出喜惊的表情,越过陌毅,大步朝院子里去,大声喊着:“阿森!阿森!”
陌毅和陈六面面相觑,转身看见阿森站在傅庭筠厢房外的屋檐下。
“玉成哥!”他高兴地跳着脚,“玉成哥!”跑了过来。
“哎哟!”那个被阿森喊“玉成哥”的年青人脸上全是笑,“我远远瞧见你的背影就觉得像,没想到真是你啊!”又道:“九爷呢?有没有和你在一起?我听说你们那里遇了灾,就一直担心着,没想到在西安府遇到了。”
“在一起,在一起。”阿森连连点头,“九爷在路上受了点伤,正养着。我带你去见他。”
他们脸上洋溢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一路朝赵凌的住处去。
掌柜追了上去:“杨爷,没想到您在这里还遇到了熟人。可见我们客栈和您有缘,您不如就在我们这里住下。闲着的时候还可以和熟人聊聊天,喝喝茶,反正现在西安府只让出不让进,您就是再好的货也运不进来,出了城,说不定还会遇到流民。那些流民,最爱打劫像您这样有钱的人了……”身影随着杨玉成消失在了赵凌的厢房。
那边立刻传来一阵欢畅的笑声。
陈九望着陌毅。
陌毅的脸色铁青:“我记得我们出门的时候,阿森是在傅姑娘屋里吧?你去给我打听清楚了,阿森是在这个叫什么鬼‘玉成’的人进门之前出的厢房?还是在这个玉成喊他之后出的厢房?”
陈六的脸色也有些难看,恭敬应“是”。
陌毅扬长而去。
那边掌柜高高兴兴地作着揖从赵凌厢房里退了出来:“那我就吩咐人去收拾院子。”
这位杨爷可真大方,一口气拿出了九十两银子包下了旁边的院子一个月。
阿森送掌柜出门。
杨玉成已满脸焦虑地扑到了赵凌身边:“九爷,您现在感觉怎样?要不要我请个大夫来给您号号脉?事情怎么会这样?”
“你坐下来说话。”赵凌神色淡定而从容,感染了杨玉成。
他坐在了床前的小杌子上。
※※※※※
郑三娘停下了手中的活,支着耳朵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奇怪了,”她喃喃地道,“这个叫玉成的是什么人,怎么阿森听到他一喊,就像兔子似的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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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困惑
傅庭筠不动声色,低头纫衣:“或者是遇到了故人?”
郑三娘丢下手中的活:“那我去给客人上杯茶。”
“不用了。”傅庭筠笑道,“那边有阿森呢!”然后和她闲聊起郑三来:“……听你这口气,他好像到过很多地方?”
“嗯!”郑三娘提起丈夫眼底就会浮现几分笑意:“他们走镖的就是这样的。”又道,“从前他在的镖行很大,总店设在京都,所有的人都由总店统一安排,有时候他们送一船货到江南,然后又有货让他们从江南送到川西,来来去去的,一年也回不了一趟家。”
傅庭筠点头:“行船走马三分险,还是回来的好!”然后说起他们在路上遇到冯四爷的事,“我一辈子也难得出趟门,出门却遇到这样的煞星,九爷的伤就是这样来的。要不是遇到了陌管事的东家,我们性命都保不住。”
郑三娘忙安慰傅庭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话是这么说,也不知道这冯家是什么来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结上怨。”傅庭筠道,“你帮我问问,看郑三听说过这家人没有?”
她没有把赵凌杀人的事说出来。
郑三娘应了,做了午膳,待留在这里吃午饭的杨玉成走了,收拾好厨房,她来给傅庭筠回话。
“我当家的说,要真是惹了这家人,最好还是劝九爷一声,如果外省有亲戚,不如投靠亲戚去。”她满脸的担心。
傅庭筠大吃一惊。
她看冯老四对赵凌颇为忌惮,赵凌收拾冯老四也颇为简单,怎么就到了要背井离乡避祸的地步?
“你快跟我说说。”她紧张地倾着身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当家的说,这冯家是陕西乃至整个西北都数得着的富豪。原是高陵人,靠着在临潼贩私盐起家,后来搭上朝廷里的一个什么官,就改做官盐买卖了,却依旧把持着陕西的私盐贩子,势力极大。冯家从兄弟二十几个,家主就是这冯老四。他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性情暴戾,讲排场,好面子,和他一言不和的常常会招至杀身之祸,凡是路过陕西的镖局都会去拜会他。九爷从他手里逃了出来,他必定会觉得丢了面子,无论如何都会找回这个场子的。您一定要劝九爷早做打算。”
傅庭筠“嗯”了一声,认真思考起来。
郑三娘不敢打扰。
到了下午,傅庭筠算着赵凌午休该起来了,去了赵凌的厢房。
阿森给她倒茶,朝着她使眼色,悄声跟她说话:“我没有告诉九爷哦!”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傅庭筠听了直笑。
赵凌也笑,浅浅的,像淡淡的月光:“你们又在捣什么鬼?”眉宇间是愉快的。
“暂时不告诉你。”傅庭筠也笑,笑容却有几分落寞,“到时候九爷就知道了。”
赵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外面传来杨玉成爽朗的笑声:“九爷,您看我带谁来了?”
傅庭筠忙站了起来:“既然九爷有客,那我等会再说。”
赵凌让阿森送傅庭筠出门,在门口和正兴冲冲往这边来的杨玉成打了个照面。
杨玉成有片刻的呆滞,直到傅庭筠朝着他笑着点头,他才回过神来。
拎了阿森的衣领子,低声道:“不是说送到渭南就行了,怎么还在九爷身边,你给我老实交待,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阿森压着声音嗷嗷叫:“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你有本事问九爷去。”
和杨玉成同来的青年男子笑吟吟地望着他们,嘴角微翕,远远望去,好像在一旁看热闹似的,实际上他嘴里发出阵又轻又急的声音:“快别闹了,那个叫小五正远远的瞪着我们呢!”
杨玉成讪讪然地放开了阿森,道:“他看见又怎样?我和九爷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朋友,难道就不能和九爷的小厮开开玩笑?”
这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陌毅问他和九爷是什么关系时,他的回答。
那青年男子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
三人一起进了厢房。
傅庭筠却寻思着,那个说话的是玉成了,不知道另一个是谁?
虽然相貌平常,却有着双温和的眼睛,显得特别的和善。
莫非是那个叫元宝的?
等会要问问阿森才是!
眼角无意间一瞥,看见站在门口的小五欢天喜地迎了出去,不过几息的工夫,又喜出望外地陪着个陌生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黝黑粗糙,面容朴实,穿了件靓蓝色的粗布衣衫,乍眼一看,像个常年在田间劳作之人,可一双乌黑的眸子如秋水般冷冽,眉宇间透出森森杀气,有种百折不曲的刚毅,让人不可小视。
傅庭筠心中惊骇,顿生出风云际会之感来。
那男子骤然抬头,目光扫过傅庭筠的背影,快步进了陌毅的厢房。
“陶牧,你可来了!”陌毅如释重负般露出畅快的笑容,“我这几天可真是焦头烂额,就盼着你来给我拿个主意呢!”
“陌兄!”被称做陶牧的男子笑着向他行礼,眉宇间的森冷淡了几分,却被陌毅一把拽住,“你就别和我客气了,我这正着急呢!”然后叫了小五倒茶,把陶牧拖到一旁的太师椅坐了,“我让陈六给你带的口信你都收到了吗?”陌毅神色一肃,“你可有什么主意?”
“口信我都收到了。”陶牧笑道,“陌兄一个人,身边只有小五和小六帮衬,难免有些颇此失彼……”
“得了,你不用给我脸上贴金了。”陌毅做了个“不要再说了”的手势,打断了陶牧的话,“这次为了找十六爷,我们带出来的都是军中精锐,小五和小六就更不要说了,是你亲自带出来的,就这样,我们三个到今天也没有摸着个头绪……”
说话间小五上了茶,然后轻轻地带上门,守在了门口。
“我原准备探探他们的虚实,这才同意陈六带着阿森去西安府的……买衣服的铺子是陈六选的,卖小吃的是在路上碰到的,一句多的话也没有说,更别说是离开陈六的视线了。可我们回到临春镇没多久,九里沟那边就不断有人到临春镇落脚,逼得我们不得进城来。歇在喜升客栈,是我临时决定的,他们甚至是没有和掌柜的说过话,可没几天,竟然遇到了从前的同乡杨玉成,结果那个杨玉成又领了个叫什么金元宝的,说是从前的旧识,这次大灾困在了西安府,遇到了杨玉成,说起赵凌,知道赵凌也在西安府,金元宝执意要来看看……”他大感头痛,“没有任何破绽,可我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偏偏又抓不到任何把柄。”
陶牧笑道:“大家不过萍水相逢,十六爷也平安顺利地回了府,陌兄不必太在意。我来的时候接到了五爷的信,让我们没事就早点回去……”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陌毅并没有因为陶牧的话感到轻松,反而锁紧了眉头,“你是不知道,我先前见赵凌在城隍庙和那些土匪打斗时,除了掷那匪首的一棍,其他的都稀松平常的很,之后看他的内伤,真气晦涩,如陈年於河难以疏浚,只当他是被冯老四所伤,想着他带着一个孩子一个女人还能从冯老四手中逃出来,也算是条汉子,我陪着也不算憋屈。因十六爷那边没有消息过来,不能放他走,我又敬他有些真本领,不想把关系弄僵了,只给他用些攻坚散之类的平常药物,虽不能很快好转,但坚持用下去,两、三个月也能缓过来。谁知道就这样,不过十来天的工夫,他已经能下地走路了。再就是他身边的那个叫阿森的小厮,不过八、九岁的模样,一套寻常的齐眉棍法耍起来却是正奇相辅,法度森严,颇得武学三味……听阿森说,他的武艺是跟着赵凌学的。你我都是出身将门,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样的本事,只怕我们两家的总教头也做不到!”
陶牧听着若有所思:“我得到一个消息。冯老四被人杀了,随行的二十几个人也被一锅端了。如今冯家是冯老三当家。”
“什么?”陌毅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
陶牧望着他,表情冷静:“冯老四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渭南县附近一个叫东安的村子。从东安村到蓝田的下鲁峪不过五十多里,就是女子,一夜的工夫也能走到。从下鲁峪到西安府,正好要经过临春镇!”
“他妈的!”陌毅“咯吱咯吱”地捏着拳头,“终日打雁,反被雁啄。难怪这个赵凌不过是休养了几天人就缓过气来,原来我遇到了个绝顶高手啊!”他语气酸溜溜的。
“恐怕正如陌兄猜想的。”陶牧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冯家从前的帮派,掘地三尺也会把杀了冯老四的凶手找出来的。结果这次冯家对冯老四的死却绝口不提,冯老四的葬礼也办得很草率。”他说着,神色渐渐严肃起来,“西北道上出了这样一位少年高手,我却不知道……我怀疑他是过江龙。”
陌毅一愣,道:“你怀疑他是腾骥卫的人?”
自从石文彬做了腾骥卫的都指挥使,招了很多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年高手。
陶牧点头。
“不太可能!”陌毅说这话的时候既坚定又自信,“他的那个未婚妻行事作派从骨子里透着大家闺秀的端庄自傲,岂是那些浪荡草莽的江湖女子装得出来的?如果他是腾骥卫的人,他又从哪里找来这样的一个女人?你别忘了,这女子在城隍庙的时候,匕首都架到了脖子上,十六爷的暗号再晚一点,她就香消玉殒了!”他说着,感慨道,“能把冯老四给杀了,还把他身边的人一锅端了……这样一个少年高手,摸不透又看不清……要是他拿着十六爷的名帖去投了五爷也罢,要是他被腾骥卫的人看上了……”话音未落,陌毅神色一紧,朝陶牧望去。
陶牧也正望着他。
多年同生共死的情谊,让两人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赵凌手里有十六爷的名帖,这名帖没有写具体的内容,除了可以用来做做敲门砖敲开陕西都司的大门之外,还可以去拜见十六爷。如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就罢了,偏偏赵凌是个绝顶的高手……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流传千古……何况赵凌还有两个一看就不简单的同伙……
为了十六爷的安危,宁可杀错,也不能放过!
“既然如此,就事不宜迟。”陶牧果断地站了起来,“我这就请五爷示下。到时候说不定要调动神驽营的人!”
陌毅脸上闪过一丝狰狞:“那你就听我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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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危机(粉红票240加更)
与陌毅屋里的杀气弥漫不同,赵凌屋里充满了重逢的喜悦。
“……冯家的人矢口不提,但我一听就知道是九爷干的。”有着一双温和眼睛的金元宝,此时神色激动,“见了阿森留下来的标记,我们又惊又喜。正寻思着要不要三福扮成个瞎子给那个陌毅算一卦,让那陌毅送九爷来西安府。谁知道九里沟那边出了时疫,有人往临春镇跑,我们就想着,爷肯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每晚派人在各个城门处守着,九爷果然趁着夜色进了城!”
赵凌依旧斜靠在床头,只是嘴角噙着笑,再不复从前的冷漠:“我们想?我看,是你金元宝想吧?”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
金元宝摸着脑袋笑,笑容朴实。
“辛苦你们了!”九爷关心地道,“三福他们都还好吧?”
“都挺好的!”金元宝道,“就是惦记着九爷,盼着早点和九爷一起过中秋节呢!”
“中秋节?”赵凌神色微动,目光中闪过一丝怅然。
金元宝看着,就朝杨玉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说几句安慰的话,谁知道进门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杨玉成身子一直,笑道:“九爷,那个傅姑娘,您怎么没有送她去渭南啊?难道是她家里又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金元宝瞥了杨玉成一眼,好像在责怪他这个时候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凌见杨玉成闪烁目光,不禁失笑:“在想什么呢?你们是在门口碰见的吧!你难道没有看见,傅姑娘戴着孝?”他说着,渐渐敛了笑容,“她舅舅在丰原设粥棚,引起那些流民的觊觎,反而被流民掠杀了全家……”
金元宝和杨玉成都沉默起来。
这些日子,类似这样悲惨的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巡抚董翰文请朝廷调动陕西行都司派兵镇压,就是用的这个借口。
“那,那傅姑娘怎么办?”杨玉成犹豫道,“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带着吧?”
蹲在厢房门口望风的阿森听杨玉成那口气,好像反对赵凌带着傅庭筠似的,想着这些日子傅庭筠对他的好,不顾赵凌定下来的规矩,插嘴道:“傅姑娘跟着我们有什么不好的?她又会做饭,又会做衣裳,还知道照顾九爷……跟着我们我看挺好的。反正我们也不差她一口饭吃。”
“你知道个什么?”杨玉成瞪了一眼阿森,“这是有口饭吃没口饭吃的事吗?大人说话,小孩子莫插嘴。”
阿森偷睃赵凌。见赵凌神色依旧平和,知道赵凌并没有责怪他,但也不敢再多嘴,嘀嘀咕咕的小声数落杨玉成,把脸望向了厢房外。
“我正想为这件事找元宝。”赵凌道,“当初我是答应了傅夫人的,没想到这一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现在只有派个人到傅家去给傅夫人送信,看傅夫人是怎么个说法,我们再做打算了!”
.难道九爷还准备把这件事管到底不成?
金元宝犹豫道:“九爷,现在是非常时期,简王和陕西名绅都在西安府避难,西安府戒备森严,一旦灾情有所缓解,西安府解除戒严,冯家的人肯定会找我们麻烦的。西安府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他说着,见九爷眉头已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知道他心意已决,暗暗叹了口气,道,“不过,傅姑娘现在孤身一人,不把她安置妥当了,我们也不好走。我看,我跑趟华阴好了。只是我无凭无据的,傅夫人未必会相信我,还请傅姑娘写两句话我带在身上……”
“你怎么能去?”杨玉成听了立刻反对,“你去了,我们那些东西怎么带出西安府?”他说着,朝赵凌望去,“九爷,我看,不如我去吧?”
“元宝去。”赵凌没有同意杨玉成的意见,“元宝一向沉稳谨慎,这件事又不能再出差错了,元宝去我放心点。至于信物,阿森,你去跟傅姑娘说一声。”
阿森应声而去。
赵凌对杨玉成道:“你按照原计划安置三福他们,愿意跟我们去江南的,就跟着我们去江南,不愿意去的,也不勉强,把他该得的都算给他,大家以后见面,还是兄弟。”然后笑道,“你不是挺喜欢算账的吗?这次就由你来办好了!”
杨玉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赵凌神色一正,道:“不过,有些话你们说清楚,一旦跟着我们去了江南,就再也不能回来了。生老病死,都在江南了。”
这就是要背井离乡了。
杨玉成点头,神色间已无刚才的嬉戏:“爷放心,我会安置好的,该说的话,我也会说清楚的。”
赵凌颌首。
阿森叩门,拿了个银手镯进来:“姑娘说,留言就不必了,把这个镯子拿给傅夫人看就行了。”
赵凌认出来,那正是那天傅夫人请他转送给傅庭筠的银手镯,里面是空心的,曾装了两千两银票。
他点了点头。
阿森把银手镯交给了金元宝。
赵凌问金元宝:“查出这个陌毅是什么身份了没有?”
“我有些拿不准,”金元宝迟疑地道:“总觉得有些不可能!”
赵凌扬了扬眉。
或许是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了,金元宝的表情有些凝重,声音也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颖川侯孟枢佩平羌将军印镇守甘肃,手下有个游击将军,就叫陌毅,是鹿邑陌氏的子弟,他的族叔,就是佩征蛮将军印镇守广东的陌尚……”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凌已神色大变。
一个十六爷,牵扯出手握重兵镇守西、南两方的两位大将军……
九爷从来是喜形不露于外的,怎么今天……
念头闪过,杨玉成心里“咯噔”一下,惊呼道:“莫非这个陌毅就是那个陌毅不成?”
赵凌没有做声。
金元宝眼中闪过一丝惶恐:“那,那我们怎么办?”
赵凌脸色很不好看:“元宝,你去华阴送信,见到傅夫人之后,跟她说明白,我们没办法再给她送信,让她自己想办法派人来西安府见傅姑娘,你就不用回来了,直接去江南。玉成,你这就回去,带着愿意去江南的人连夜就走,不要耽搁……”
“不行?”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反对,“要走我们一起走,要不,我们都不走。”
赵凌眼眶突然有点湿润。
他笑起来,笑容里有种说不出来的舒畅与欣慰。
“这又不是讲人多就力气大的事,”赵凌笑道,“以你们的身手,留在这里能干什么?不拖累我就是好的了。只管听我的安排就是!”他说着,脸色一沉,神色骤变,如出匣宝剑,锋芒四射,杀气逼人,“我倒要看看,陌毅能把我怎样?”
“九爷!”两人明知道赵凌说的有道理,却难以接受这样的安排,激动地喊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赵凌挑了挑眉,眼角眉梢间透着强大的自信,让他突然间变得肃穆而端凝,隐隐有种睥睨天下的王者之风。
杨玉成咬了咬牙:“好,我听九爷的安排。”
赵凌朝金元宝望去。
金元宝沉默片道,抬起头来:“我也听九爷的安排。”
温和的目光坚定而从容,让他平常的相貌庄重高大起来。
赵凌微微地笑:“你们两个人可不要自作主张坏了我的大事。”
两人神色微变。
杨玉成和金元宝的都没有打算走,不过是知道赵凌的脾气,知道多说也无益而已。
两人都有些尴尬地笑。
赵凌再次警告他们:“不要自以为是。”
两人苦笑,唯唯应诺,起身告辞。
赵凌把阿森叫到了跟前:“我从前在杨柳巷的宅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阿森望赵凌,满脸错愕。
赵凌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到时候,你带着傅姑娘他们到那里去。”
阿森紧紧地抿着嘴巴不说话,眼角泪光闪动。
“你这傻孩子,”赵凌轻轻叹气,如三月春风掠过柳梢,“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守着那条后路呢!”
阿森毕竟年纪小,又十分信任赵凌,闻言就有些举棋不定。
赵凌嗤笑:“小小年轻就想学着元宝运筹帷幄,再等十年吧!”
阿森破涕为笑。
赵凌去了傅庭筠那里。
傅庭筠正要缝衣裳,听见是赵凌,忙将针头线脑和做了一半的衣裳往柜子里塞:“你等会,我马上就好。”
赵凌隔着槅扇站在屋檐下,听着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傅庭筠来来回回奔忙的声音,他不用看,也可以想像傅庭筠慌乱的样子。
大家闺秀不是应该笑不露齿,行不动裙的吗?怎么每次见到这位傅家的九小姐时,她都是又蹦又跳,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
不知道她在父母面前是不是也这样?
他嘴角弯成了个愉悦的弧度。
百无聊赖中,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见墙角青砖缝里冒出一根青草,颤巍巍地迎着太阳,嫩绿的喜人,让人狠不住想采撷在手,闻闻那久违了的青草芬香才好。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傅庭筠红扑扑的脸庞。
“九爷有什么事?”她说着,把赵凌让进了屋。
不过才在这里住了几天,屋子就有了她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窗户上贴着几张大红的窗花,墙上挂着幅她画的水墨画,枕头边丢着本《千家诗》,桌子上的茶盘里残留着半盅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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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诸位姊妹,打开评论区,满眼的粉红票,突然有种发财了的感觉……
另外谢谢“木鱼无声”的那个提议,已经改过了。还有“小贸”那个关于小黄鱼的说法……我只看见过十两一个的黄鱼,以为全是一样的,不知道还有大小之分,谢谢提醒,长了见识,也已经改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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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离别
傅庭筠沏好了茶,转身看见赵凌的目光落在那幅她画的水墨画上。
她的画一向没什么灵气,五堂姐曾笑她:“也就能画画花样子。”
见赵凌盯着她的画看,傅庭筠连耳朵都烧红了。
“墙上脱落了一块……”她喃喃地解释,“又不是在家里……暂时住的地方……就想了这法子……画得不好……”恨不得把那画扯下来,又暗暗自责,用纸糊了也是一样,何必非要讲究美观画了幅画贴上去呢!
赵凌以为她是因为闺阁之作被他看见了所以不安,笑道:“我觉得挺好的!”
他觉得这画画得好?
她的山水画是仿前朝山水画大家夏圭的,这画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是她最拿手的了。
“是吗?”傅庭筠心花怒放。
赵凌点头,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在墙皮脱落的墙上贴一副自己画的画,又省事,又省钱,还很文雅,真的是很难得!”
傅庭筠的笑容有些僵硬。
原来,他说的“挺好”,是指她的主意好……而不是指她的画画得好!
赵凌低头端了茶盅,并没有发现傅庭筠的异样。
茶盅盖子一掀,有淡雅的花香扑鼻而来。
他定睛一看,碧绿的茶间有几朵茉莉花浮动。
赵凌不由暗暗点头。
他们平常的吃穿用度都是小五置办,不知道是因为心疼银子还是陌毅不计较这些,他买回的都是大叶粗茶,也不怪傅家九小姐要加些茉莉花进去掩盖这茶叶的涩味了。
果然是个十分会过日子的人!
他连喝了几口。
傅庭筠坐在那里,神色沮丧,直到赵凌和她说话,她才打起精神来。
“你是说,让我和阿森、郑三夫妻搬到杨柳巷去住?”她满脸震惊地望着赵凌,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闪过一丝惊恐。
赵凌想到她所受的苦楚,心中大为不忍,解释的话脱口而出:“杨柳巷是我一处私宅。”可话一出口,顿觉得不妥。
傅家九小姐冰雪聪明,刚烈果敢,还颇有几分世家女子的傲气。若不知道他处于险境也就罢了,如若知道,她定不会做出那等苟且偷生之事,他说的越多,反而害她越深。
赵凌话锋一转:“客栈鱼龙混杂,你我之间以……未婚夫妻……相称,知道的人越多,于你的声誉越不好。不如借口投亲,搬到杨柳巷去。那里离广仁寺不过相隔一条街,闹中取静,是个很好的地方。你母亲若派人来接你,看着也安心些……”
他这是在责怪她不应该谎称他们是“未婚夫妻”吗?
这件事的确是她做得不妥当。
只想到怎样解释她和他的关系,却没有想到他的心情。
从前只当两人是萍水相逢,纵然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也觉得无所谓,更谈不上仔细思量。现在想来,以他的年纪,说不定早就成了亲,纵然没有成亲,也应该订了亲……以前他们身边是不知道他们底细的陌毅和郑三夫妻,现在他和同伴见了面,不免要交待自己的来龙去脉,要是让他的同伴知道他们是以“未婚夫妻”相称的,再传到了他的妻子或是未来岳家的耳朵里,他可就是百口莫辩了
赵凌的话像擂鼓似的打在她的心上,让她透不过气来。
想来他对妻子和未来的岳家很是尊敬,要不然,也不会前脚和同伴碰了面,后脚就提出来让她别院另居了。
傅庭筠又羞又愧。
他救了她,她却为了一己之私害他于不义。
真正是以怨报德。
什么时候,她变成了这样一个人!
傅庭筠压住心中那莫名的心慌,强露出个笑容来:“原是我考虑不周到,让九爷为难了。”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大方得体,“阿森就不用跟着我们过去了,您正病着,身边也要人服侍。您不也说了,郑三为人精明能干,又懂得拳脚功夫,郑三娘忠厚老实,做事勤劳,有他们在我身边,万事都有个倚仗。你就不要担心了。”
是啊,他什么都为她安排好了,对她仁至义尽,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可为什么她心里就这么的不舒坦呢?
不能再想了。
人都是得寸进尺的。
越想,她只会越觉得伤心。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气,挺直了脊背,摆出了个自认为不卑不亢,最为得体的姿势:“九爷,我们什么时候走?”
赵凌看着傅庭筠红润的脸颊一点点变得苍白,看着她笔直的身姿如风中玉兰,摇摇欲坠,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肯定误会他是在赶她走。
可他猜中了又能怎样?
收回刚才的话?让她和他一样陷于危难之中?
这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误会好了。
赵凌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
做好事做成他这样的,这天下恐怕也就他一个人了!
“明天一早就走,”他不准备去投靠那个什么吴昕,陌毅和他翻脸是迟早的事,在这里多呆一刻钟,她就多一分危险,“你今天晚上就把东西收拾好。我让阿森送你们过去。”
“明天一早就走?”傅庭筠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的衣服还没有做好呢!
此时一别,恐无再见之日……
“能不能过两、三天再走?”她道,“我东西多,一时也收不完。”声音隐隐已有请求之意。
赵凌心志坚强,杀伐决断,决定了的事就会一心一意地走下去。
看见傅庭筠原本如石榴般娇憨的面庞此刻如梨花般煞白,他的心志竟然有片刻的松动。
就算是送她走,陌毅那边也要有番安排才是。迟两、三天走,应该不要紧吧?
傅庭筠并不知道赵凌此刻的心情,她只有感觉到了赵凌的那一丝踌躇。
她垂下眼帘:“或者,再多留两天?”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再提前,冬衣就只能半途而废了。
她声音轻柔,如飘渺的云烟,全无底气。
赵凌大悸。
就是城隍庙里面对凶神恶煞般的匪徒,她也未像此刻这样软弱。
“好!”他道,“那就过两天启程。”
傅庭筠点头,送走赵凌,昼夜不歇地赶制冬衣。
郑三娘不住地劝她:“总得吃饭吧!”
赵凌到底成了亲没有?
如果成了亲,他的妻子是个怎样的人呢?
怎么会让他就这样在四处飘荡?
如果没有成亲,他出过门的未婚妻不知道长得怎样?
她知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她知不知道赵凌是个顶天立地,有着忠肝义胆的奇男子呢?
她会不会珍惜他呢?
“我不饿!”傅庭筠摇头,密密地缝着针脚,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不时会浮现在她脑海里的乱七八糟的念头,“你洗了碗,就帮着收拾东西吧!明天我们要搬到别处去住。”
“为什么?”郑三娘神色惶惶。
经历过了尸横遍野的大灾年,她最渴望的,就是安定了。
“我们来西安府,就是来投靠九爷一个远房姨母的。”这是赵凌和她商量好的说词,“阿森曾和陈六来找过一回,没找到,这次遇到了杨公子和金公子才知道那位姨母搬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和九爷毕竟没有成亲,瓜田李下的,不大好。加上九爷又病着,别人愿意收留已是大恩,总不能把病气也带过去。九爷的意思,我们搬到亲戚家去住,他暂时住在客栈,等病好了,再去找我们。”
郑三娘听着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陌毅听了眉头直皱:“这样来来去去的,也太麻烦了。我看,你们不如成亲算了!”然后问道,“你岳父应该没有满百天吧?”
赵凌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我们两家虽然称不上诗书传世,可也都认得几个字,这等孝期内着红的事,我们做不出来。”
陌毅讪然,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待赵凌走后让陈六去打听。
“那边是个两进的小院,住着对五十来岁的老夫妻,”陈六很快打听清楚了,“原是凉州人,孩子在战乱中死了,六年前搬到西安府的。靠在长安街上的两间门面收租过日子。家里有一个丫鬟一个老苍头。”
看上去毫无破绽,可听着为什么心里就觉得不安生呢?
陌毅很是烦躁。
陈六劝道:“陌爷,那傅姑娘难道还能逃出我们手掌心不成?”
陌毅下心微安,叹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陈六不以为然:“陌爷,还从来没有人能逃脱过神驽营的围剿!”
不错。
万箭齐发的震天撼地,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陌毅精神振作起来:“那个杨玉成和金元宝有没有什么消息?”
“两人都把手中的货物低价脱手了,看样子,是要离开西安府。”陈六道,“我已派人跟着,只要他们敢走,格杀勿论。”
陌毅点头。
傅庭筠正站在赵凌门前叩门。
阿森来开的门,看见傅庭筠手里拿着个包袱,隐隐猜出里面是什么,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不禁惊讶地喊了声“傅姑娘”。
傅庭筠朝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赵凌走到了门口。
“这是?”他瞥了一眼傅庭筠手中的包袱,有些讶然地望着傅庭筠。
不过两天没见,她整整瘦了一圈,原来乌黑透亮的眸子此刻满是疲惫,白皙脸庞顶着两个黑眼圈,好像几天几夜没有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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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单位比较忙,先贴个草稿,等会就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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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相劝(粉红票280加更)
“等会就要走了,”傅庭筠将包袱递给阿森,“一路上承蒙九爷照顾,无以回报,我给九爷做了件冬衣,还望九爷不要推辞。”然后对阿森笑了笑,“你的我来不及做了,等过两、三天我做好了,让人从杨柳巷带过来。”
夏日的早晨,空气中还残留着些许夜间的凉意,让一到白昼就如同置身火炉的人倍感清爽,不由得深深吸口气,想感受一下那久违的清凉。
因为要离开赵凌,阿森有些闷闷不乐,接过包袱“嗯”了一声。
赵凌静静地站在那里,脑子里有些乱糟糟的。
怎么想到给他做冬衣?
这离冬天还远着呢。
从前母亲在世的时候也这样。
夏天的时候做冬衣,秋天的时间做春衫……柜子里永远都有崭新的衣裳等着他去穿。
那种安宁的温馨,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感受到了。
赵凌望着傅庭筠,乌黑的眸子越发显得深邃幽远。
傅庭筠心中一颤,尴尬地垂下了眼睑。
他的目光那样清冷,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是因为她给他赶制了件冬衣的缘故吗?
她心中苦涩难言。
是啊,她和他非亲非故的,凭什么给他做冬衣!
那是做妻子的事。
他心里一定很鄙视她又不好说出来……
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落下来。
又狠狠地眨着眼睛,把那些水气锁在眼眶里。
他怎样想,与她何干?
他救她于危难之中,义薄云天,她敬重他如父兄,荡荡坦坦,凭什么要这样畏首畏尾的!
事无不可对人言!
这么一想,顿觉得身心畅快,挺直了脊背,藏在心里的话蠢蠢欲动,再也忍不住。
“九爷,我还有几句话想跟您说!”她抬头望着他,清澈的目光澄净无暇,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迷茫。
不知道为何,赵凌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什么事?”他的声音柔和到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地步,“傅姑娘只管讲来。”
“我前两天问过郑三了,”傅庭筠笑容坦然而从容,温和中透着些许的矜贵,再映衬着那艳丽的面容,仪态万方,如那盛开的牡丹,粗衫布衣也难挡其繁盛,这是一个赵凌不熟悉的傅家九小姐,“听他说,冯家是靠贩盐起家,是陕西乃至整个西北都屈指可数的大商贾。我不知道九爷和冯家有什么恩怨,九爷既然得了十六爷的那张帖子,不如想法子好好利用一番,说不定这也是九爷的一份机缘。”
“哦?”赵凌望着她,目光灼灼,好像要把她看个清楚明白般。
傅庭筠自恃心中磊落,任他打量。
“如今陕西大乱,更不要说庆阳、巩昌二府,陇西又隶属庆阳,只怕鱼鳞册、黄册早已遗失,就算没有遗失,也恐难完整。”她缓缓道来,温婉中带着胸有成竹的镇定,“九爷行走江湖,身边又有这些兄弟,总有一天要荣归故里。不如趁着这机会去投军,谋个出身。以九爷的身手、谋略,不出三、五年,纵然做不了千户百户,这总旗、小旗总不在话下。到时候使些银两,转了民藉,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岂不逍遥快活?何必要和那冯家一般见识,斗个你死我活的,白白浪费了这样的好光景。”说完,略一沉思,又道,“九爷对我的大恩大德,我今生都难以回报。我手里还有些细软,是母亲之物,正好留了防身,至于两千两银票,我一介女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留在手里也无用。不如九爷拿去,虽然不多,但到了军营,好歹也能应酬应酬同僚,打点打点上锋,”她说着,想到九爷用出去的那些黄鱼,她从衣袖的夹缝里掏出那两千两银票递给赵凌,“还请九爷收下。”
赵凌低头。
美玉般白皙的圆润指间,是几张盖着鲜红大印的白纸。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
她送他银票!
还告诉他趁着现在局势混乱,重新谋一户藉,利用十六爷的名帖混到军营里谋个一官半职,洗白身家……
他赵凌是谁?冯家都要拿他无可奈何,避其锋缨,他还缺了那两千两银子?还做千户、百户了?军职世袭,百年下来,错综复杂,岂是那样容易就能谋得一官半职的。何况军藉由兵部管制,民藉由户部管制,没有封疆大吏出面,想军藉转民藉,比登天还难!
处处是漏洞,处处是不通庶务的想当然。
可那些反驳的话赵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来。
她本是闺中弱质,一片好心,他又怎能和她斤斤计较!
这么一想,那些有他眼里有些可笑的话突然间变得不那么可笑了。
傅庭筠见他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银票上,心念已转了好几转。
只要是个男人都不会接受女子的赠与,何况是九爷这样看似平和实则骨子里都透着孤傲的男子。
“九爷!”她略一想就有了计量,“这银票您一定要收下。”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重无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一个孤单女子,别人不知道则罢,如若让人知道我身上有两千两银票,只会引起心怀不轨之人的觊觎,性命堪忧。还不如暂时借与九爷,以后有机会,九爷帮我置办些田亩放租,我也好有个倚仗。”
赵凌微微地笑。
她是怕伤了他的尊严吧?
他的尊严从来都是靠武力、谋略得来的,别人或想出十倍的力气把他打倒,或看着他就害怕,还不曾有人像她般,把他当成了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他承了她的情,还怕他心中不快。
想到这里,什么东西如泉水般的漫过了他的心田。
他不由接过银票,对自己道:就当是让她安心吧!
“好!到时候我我给你置办田亩,让你有私房银子傍身。”赵凌微笑着望着傅庭筠。
傅庭筠长长地透了口气,如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般轻松起来。
“那我们就说定了。”她抿了嘴笑,笑容明艳,透着几分他熟悉的狡黠,让他心情舒畅,“我走了,九爷要是闲着无事,不妨到杨柳巷来坐坐。”她客气地道,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神色一正,“九爷,民不与官斗。陌管事那里,您要小心点。”
赵凌点头,直到傅庭筠被郑三夫妻和阿森簇拥着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里,他才慢慢地回了厢房。
※※※※※
过了广仁寺,就是杨柳巷了。
一踏入杨柳巷,广仁寺的喧嚣阗闹就被挡在了外面,只有隐隐的声音传来,更衬托着这杨柳巷安宁静谧。
赵凌的宅子位于杨柳巷的中间,只有两进。红漆小门,进去有个天井,左右各有株合抱粗的老槐树,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后面又是个天井,搭了个葡萄架子,下面置着石桌石墩,也是三间正房,左右各两间厢房,房后还有几步地方,种了几根竹子,推窗可见。
傅庭筠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
赵凌的“亲戚”姓吕,看上去和蔼可亲,对她的到来十分高兴,吕太太甚至亲自帮郑三娘收拾房间,热情中带着三分小心翼翼的殷勤。
傅庭筠就看了一眼正坐在旁边大口吃着点心的阿森:“这个‘吕姨母’是九爷什么人?”
九爷既然把傅姑娘安排在这里,自然当她自家人一般。
阿森放下手中的点心,见吕太太抱着临春和正在帮傅庭筠铺凉簟的郑三娘说着话,堂屋里没有其他人,这才悄声道:“是九爷救的,帮九爷在这里看房子。对外只说是亲戚,房契也在吕老爷的名下。”
傅庭筠惊骇。
她知道赵凌这“亲戚”来的有些蹊跷,还以为是用银子买通了哪户人家帮着做戏,没想到是他实实在在养着这里的人。
这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花了这么多的精力,难道这里是他的老巢?
傅庭筠想着,不由顾目四盼。
陈设很简单,和所有这等住二进宅院的人家没有什么两样,只有屋里清一色的黑漆家具,整洁大方,隐隐透着几分富贵之气。
阿森有些得意:“玉成哥他们都知道爷在外面另有宅子,却不知道在哪里。只有我跟过来过两次,那也是三年前的事了。”
三年前……赵凌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
傅庭筠惊讶地道:“那九爷有多大的岁数?”
“九爷比我大十二岁。”阿森与有荣焉,“我们都属鼠。”
也就是说,今年二十一岁。
他安排这些的时候才十八岁。
傅庭筠再次露出惊讶的表情。
阿森看着就更得意了:“这宅子,是五年前就买下的。”
五年前,他那个时候十六岁……
当时只比她现在大一岁。
傅庭筠汗颜。
那边吕太太抱着临春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小姐,您想吃什么,我让老曹上街买去!”
老曹,就是那个守门的老苍头。
“不用,不用。”虽然是假的,可也不能因为她的随意让别人起疑心……念头闪过,她想到了陌毅。
他既然是十六爷的人,说的是奉命照顾他们,实际上是在看管他们,她要搬到“亲戚”家住,他没有理由不调查一番……即便如此,他还是放任她住到了“亲戚”家……是因为他没有查出这宅子的异样呢?还是就算查出来了也有把握能看得住他们呢?
她想着,心里“砰砰”乱跳起来。
有把握看住他们,先就得日夜派人把这宅子看管起来……赵凌说,他可能不是十六爷的人,那他是谁?哪里找来的人手看管这宅子呢?
这可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成的?
第五十一章 佯装
一时间,傅庭筠如坐针毡。
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赵凌,问阿森:“你什么时候回去?帮我给九爷带个口信。”
阿森的情绪一下子又低落起来:“九爷说,让我暂时别回去,陪着您住在这里。”
傅庭筠有些意外:“那他身边谁服侍啊?”话刚说出口,心里“咯噔”一下。
赵凌,一个人在喜升客栈。
和监视他的陌毅在一起。
就连能帮他跑腿的阿森都被他打发到杨柳巷来了。
还有杨玉成,在他们住的院子旁边租了个院子……
他,他要干什么?
傅庭筠想想就觉得背脊发凉。
她匆匆走出厅堂,高声喊着:“郑三!郑三!”
声音高亢而尖锐。
郑三从东边的夹道匆匆走了过来:“小姐!”
她没等他行礼,已急声道:“你悄悄去看看,杨玉成和金元宝都在干些什么?”
郑三愕然,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什么也没有问,应声而去。
阿森赶了出来:“姑娘,傅姑娘,出了什么事?”
傅庭筠也不知道,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想仔细问问阿森他来的时候赵凌都是怎么说的,可看见阿森那紧张的表情,她突然间意识到,这里老的老,小的小,不是外人就是仆妇,她反而成了唯一能拿主意的人。
不能慌,更不能乱,她要是慌乱起来,阿森他们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傅庭筠告诫着自己,很快镇定下来。
“能有什么事?”她笑望着阿森,“我就是在想,我们都在这里了,九爷怎么办?让郑三去看看杨公子在干什么?要是他不忙,请他多去看看九爷,免得九爷一个人住在那里无聊。”
阿森的目光闪烁不定,却紧抿着嘴唇,什么也没有说。
傅庭筠心中生疑,不显山不露水,笑着和阿森进了屋。
梳洗一番,由吕太太陪着用了午膳,知道郑三还没有回来,她进屋去歇午觉。
人是躺下了,脑子里却走马灯似的转个不停。
人家说狡兔三窟。赵凌在江湖上行走,虽然不能和狡兔比,可世事无常,以他的聪明,这后招总要留两手。
杨柳巷是他经营了五年的地方,不仅养着两个人,还置办了铺子,尽量地让这个地方看上去没有破绽,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和精力,要说这里不是他的后路,她怎么也不相信。
可如今,他却把她安置在了这里……阿森从小跟着他长大,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视若家人……可她却和他非亲非故……
想到这些,她翻了个身。
之前不知道,还以为他是要避嫌,一味地把他往坏里想,现在看来,却是她冤枉了他。
他却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
要是她没有心血来潮的随口问阿森,他是不是准备一辈子都瞒着她?
傅庭筠想到她离开喜升客栈时他孤单的身影,深邃幽远的目光,心里一痛,眼眶湿湿的。
他总是这样,什么也不说,却事事都替她考虑到了。
不过比她大六岁而已。
那样的沉稳、内敛。
这么一想,她心里像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热呼呼的,让她两颊发烧。
外面传来临春“咯咯”的笑声,还有郑三娘带着笑意的喝斥声:“别闹了,小心把小姐吵醒了——小姐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
她有这么长时间没有睡觉了吗?
可怎么一点睡意也没有!
傅庭筠想了想,起身推开窗户朝外望。
阿森不知道从哪里捉了条毛毛虫,一会儿放到临春的小胳膊上,一会儿放到临春的小腿上,临春甩又甩不掉,捉又捉不着,两个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把个郑三娘弄得哭笑不得。
“阿森!”傅庭筠向他招手。
阿森和郑三娘都跑了过来
“你带着临春下去歇了吧!”傅庭筠交待郑三娘,然后对阿森道:“我有话问你!”
她面颊发红,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艳丽中带着三分娇羞,像那含苞欲放的牡丹花,看得阿森眼睛发直,半晌才回过神来,跑进了厅堂:“什么事?”
“坐下来说话!”傅庭筠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递了杯茶给他,“我有件事问你。”语气里透着几分犹豫。
阿森心中有事,看着不免先露三分怯:“什么,什么事?有些事我知道,有些事我也不知道。”
傅庭筠心中也有事,这样漏洞百出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咬着红唇低头寻思了半晌才带着几分小心地道:“你跟了九爷这么多年,连杨柳巷这样的地方都知道。你可见过九爷的家里人?”
“没见过!”阿森想也没想地道。
回答的这样快,可见心中有鬼。
傅庭筠根本不相信,冷冷地道:“你也不用和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九爷是贩私盐的。”
阿森大惊失色,一屁股从椅子上滑落下来,惊恐地指着傅庭筠:“你,你怎知道的?”
原来真的是贩私盐的!
她应该害怕才是,怎么心里反而觉得一下子踏实了呢!
傅庭筠在心里嘀咕着,脸上的表情却更是冷峻:“这一路走来,九爷除了在东安村和临春的城隍庙里曾大开杀戒,其他的时候对抢劫我们的流民都不过是打昏而已。可见九爷并不是个恃强凌弱的人,他又怎么会和冯老四结下了生死之仇了?除了利益之争,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可能。”说到这里,她佯装出副凌厉的样子地盯着阿森,“你们定是不服冯家的管制和冯家抢生意,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冯家的头上,抢了冯家的盐,所以冯老四不顾家主的身份亲自出马追杀九爷。”然后语气一变,慢悠悠地道,“陕西只有临潼和蒲田有井盐,蒲田离华阴不过百里的路程。你们应该是抢了冯家蒲田井盐的盐,然后绕道华阴去西安府。却不曾想有大批难民涌了过来,吃的喝的都被抢光了,你们又不敢进入华阴城,空有银子买不到吃的,就把主意打到了碧云庵的头上……”
阿森跳了起来,哧溜一声跑到了桌子后面,满脸震惊地望着傅庭筠。
“你怕什么怕?”傅庭筠把脸一沉,喝道,“过来坐好了,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什么,什么事?”阿森像老鼠遇见了猫似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傅庭筠,磨磨蹭蹭的,腿上像灌着铅,半天也挪不开步子。
傅庭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勉强才能继续板着脸。
“那个陌毅不过是十六爷的一个管事,不仅能够好吃好喝的供着我们,还能把我们弄进城,就是九爷,只怕也不过如此吧?”她质问阿森,“可见他也是个有本事的人,却臣服了那个十六爷,十六爷的身份,只怕就更不简单了。”
阿森一直就怀疑赵凌让他待在杨柳巷的目的,现在听傅庭筠这么一说,想着傅庭筠那么聪明,他们什么也没有跟她说,她却能把他们的事猜个八九不离十,她这么说陌毅,肯定是有原因,而且还与九爷有关系。
他不由点头,道:“陌毅是颖川侯孟枢手下的一个游击将军,他是鹿邑陌氏的子弟,有个族叔叫陌尚,现在是广东总兵。”
这下轮到傅庭筠大惊失色了:“你是听谁说的?”
她虽然不知道孟枢和陌尚是什么人,却知道甘肃总兵和广东总兵都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元宝哥说的。”阿森喃喃地道,“是爷让他去打听的。”
好像有什么在她海脑里一闪而过,她感觉很重要,想要抓住它,它却不翼而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傅庭筠无暇顾及之前找阿森来的目的,脸色苍白地在屋子里打起转来。
阿森看着心惊肉跳:“傅姑娘,您,您猜到了些什么?”
陌毅、十六爷、颖川侯、陌尚、赵凌……像散一地的珠子,她努力地想把他们串起来,却始终找不到那根线,哪里还顾得上阿森。
阿森心急如焚,坐在那里嘟呶着:“我真的没有见过九爷的家里人……九爷说,他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家里没有人了,所以才到西北来找生路的……”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排除心中的焦虑似的。
傅庭筠被他的只语片言吸引。
她停下脚步,喃喃地道:“那,那他没有成亲吗?”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又欲盖弥彰地道,“你们出来有些日子了吧?现在闹饥荒,世道又那么坏,我们被陌毅他们看管着,动弹不得,怎么也要给九爷家里报个平安或是送些银子去过日子吧?”
阿森觉得傅庭筠的话有些奇怪,可仔细一想,又觉得她的担心有道理。
“没有,九爷没有成亲。”他摇了摇头,“道上好多人都想和九爷结亲,可九爷说了,他一天过着这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一天就不能成亲。”
如看见春天的花开,听到夏天的虫鸣,傅庭筠只觉得天高云舒,世间如此的美好。
愉悦的笑容止不住从她脸上绽放开来。
九爷现在不是很危险吗?
傅姑娘为什么这么高兴?
阿森奇怪地望着傅庭筠:“你笑什么?”
“我什么时候笑了?”傅庭筠自己并不觉得。
“不信你自己回屋照照看。”阿森眼睛睁得大大的。
傅庭筠一愣,跑回了内室。
红漆描金的镜奁上镶着巴掌大的一块铜镜,映着张笑得堪比夏花灿烂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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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阻止(粉红票320加更)
郑三回来的时候,傅庭筠正和郑三娘在屋里做冬衣,阿森抱着临春在厅堂里玩。
看见父亲,临春朝着他啊啊直叫。
郑三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郑三娘忙将孩子抱走了。
傅庭筠让阿森给郑三倒了杯茶,问他:“吃过午饭了没有?”
没有谁比阿森对赵凌更忠心了,说不定以后还需要阿森跑腿,他又聪明伶俐,知道的事情越多,遇到紧急情况的时候越能见机行事,她行事并没有瞒着阿森。
郑三咕噜噜一口气喝了茶,将茶盅递给阿森,轻声地道了谢,恭敬地对傅庭筠道:“在外面买了两个烙饼吃了。”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傅庭筠让阿森给他端了个凳子坐,有些急切地道:“都打听到了些什么?”
郑三沉声道:“杨公子和金公子并不住在一起,我先去了杨公子住的泰安客栈。泰安客栈的掌柜说,杨公子觉得这年成一时半会也好不了,继续在西安府里这么耗着没什么意思,把手里的货都低价盘了,带着几个伙计回乡了,早上刚刚结帐。然后我又赶去了金公子暂居的莲花寺。听莲花寺的知客师傅说,金公子做的是小本笔墨生意,这样住在西安府,花销很大,加上中秋节将至,与其困在这里,还不如带着伙计回乡过节。今天一大早也收拾东西出了城。”
“两个人都走了?”傅庭筠骇然。
郑三点了点头:“我去晚了一步。”
傅庭筠朝阿森望去。
阿森有些惊讶,但并不震惊。
傅庭筠让郑三下去休息:“你让郑三娘多做些烙饼,等会可能还要你跑一趟!”
“小的谨听小姐吩咐。”郑三恭顺地给她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阿森!”傅庭筠沉着脸问他,“你都知道些什么?快跟我说了。免得我猜来猜去的,耽搁了时间!”
可能真的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次阿森什么废话也没有说,径直把赵凌的安排竹筒里倒豆子似的,全说了。
他越说,傅庭筠的脸色越难看,没等他说完,傅庭筠已跳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相信了九爷的话?帮他守着后路?我们又是仆妇又是箱笼,一路喧闹着到的杨柳巷,陌毅是颖川侯手下的游击将军,怎么可能瞒得过他?这里经营布置了这么多年,不管是房子还是铺子还是吕氏夫妻的身份,全都是真的。除非吕氏夫妻去告密,不然就算陌毅怀疑也找不到证据。因为我们的到来,暗棋变成了明棋,如果陌毅要对九爷不利,九爷怎么可能到杨柳巷来落脚?帮他守着退路这样的话,根本就站不住脚!”
傅庭筠刚才咄咄逼人的一番问话已经给阿森留下了聪慧绝伦的印象而难以磨灭,赵凌的话已在他心目中分崩离析,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死心地道:“照您这么说,这里根本就瞒不过陌毅,那为什么九爷还把我们都送了过来?九爷难道就不怕陌毅对待我们,或是拿我们去威胁他?”
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
“九爷和陌毅的关系不像和冯老四。”傅庭筠耐着性子和阿森解释,“九爷和冯老四有利益冲突,早就撕破了脸,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陌毅和九爷之间还隔着层窗户纸,一日没有捅穿,一日就不会对付九爷。可一旦捅穿,就是不死不休之时。我们这里不是妇孺就是幼小,陌毅这个游击将军想收拾我们,完全是举手之劳。只要他和九爷还维持着目前的局面,他就不会对待我们。”她声音越来越缓慢,“如果他们动了手,九爷有幸逃脱,我们一个是他的‘未婚妻’,一个是从小跟着他长大的小厮,只要我们住在这里,九爷就有可能放不下我们,回来找我们。陌毅只要派人手在这里守着,等九爷自投罗网就行了。如果九爷……我们是死是活,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了,这里是陕西布政司的管辖,他是陕西行都司的人,上面是颖川侯,背后是是十六爷,犯不着把我们这一大家子都杀了引起布政司的注意,横生枝节,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十之八、九都不会管我们了。我们横竖都会没事的。”她心里像在滴血似的,“九爷这招看似打草惊蛇,实际上是化暗为明……一旦他逃脱,陌毅就算知道这是个陷阱也没有办法……他是根本就没准备再和我们见面!”说到这里,眼泪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你怎么还相信他的话!”
她的话没有说完,阿森早已深信不疑,伤心欲绝,见傅庭筠落泪,他哪里还忍得住,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跪在傅庭筠的面前直道:“傅姑娘,求求您救救九爷,我来生给做牛做马答得您。”
傅庭筠此时又急又气。
急的是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把身边的人都支走了,分明是打算和陌毅玉石俱焚的主意,也不知道此时去阻止,来不来得及;气的是他只顾自己不顾身边人的感受,一意孤行,也不想想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的,他身边的人该有多伤心难过。
她拉阿森起来:“所以我有事要吩咐你和郑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九爷走这条路!”
阿森一听傅庭筠有主意,立刻站了起来,哭也不哭了,满脸希冀地望着她:“傅姑娘,我全听你的。”
傅庭筠擦了擦眼角,心渐如磐石般坚定不可移。
这次就是拼了赵凌一辈子怨她,她也不能让赵凌丢了性命。
“你叫上郑三带上烙饼守在喜升客栈的门口,怎么也要把杨玉成和金元宝两个给等到了,”她表情凝重,“让他们来见我。”
阿森太小,郑三是走投无路不得已卖身为仆,哪比得上杨玉成和金元宝,是赵凌的左膀右臂,连陌毅的身份都能打听清楚,不管是能力和忠心都不在话下,有些事,交给他们办比交给阿森和郑三办放心多了。
阿森犹豫道:“可元宝哥,他,他去了华阴!”
“连我都看出九爷此时身陷险境,杨玉成和金元宝难道看不出来?”傅庭筠道,“要不然,九爷也不会反复地叮嘱他们不要自以为是了。他们两个人肯定不会走,说不定还在暗中打什么主意。”她有些担心地道,“我现在就怕他们硬来,”又叮嘱阿森,“你可别跟着他们胡来。陌毅是大将军,他只会调兵遣将,不可能像冯老四那样和你们拼杀,兵戎相见,你们没有一点优势。”然后打起精神来,目光炯炯地盯着阿森,“你只管听我的就是了。”
傅庭筠分析的头头是道,正好解了阿森心中的困惑。阿森对她已是深信不移,闻言小身板挺得笔直:“傅姑娘放心,您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
※※※※※
陈六的身杆却直不起来了。
“两人都遣了身边的人。”他喃喃地道,“杨玉成不见了踪影,金元宝出了城……”
“他妈的!”陌毅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茶几上,茶几“啪嚓”一声,四分五裂,“小五呢,让他带人去追。”这么喊了一嗓子,人冷静了不少,道:“算了,那个金元宝既然出了城,多半混到流民里去了,别说我们人手不足,就算我们带上十旗的人只怕都会徒劳而返。”说着,他目光一冷,露出几分森然,“让小五给陶牧带话,调神驽营的人来。”
颖川侯创建的神驽营和追风营,是甘肃总兵府的两面旗帜,其他地方都没有的。
“陌爷,”陈六听了不免踌躇,“神驽营,太打眼了,万一要是被陕西按察司或是布政司的人发现捅到了兵部或是都察院,侯爷会很麻烦的。那赵凌不过是江湖草莽,和十六爷也只是一面之缘,我们这样……会不会小题大做了。”
他是陶牧手下的人,奉了陶牧之命来协助陌毅,事关重大,他觉得自己应该劝劝陌毅。
鹿邑陌氏,将才辈出。
陌毅出身名门,能征善战,是颖川侯手下一员骁将,虽在颖川侯手下效力,颖川侯对他也礼让三分,养成了他暴烈的脾气。
此时他心里正窝着团火,陈六的话不亚于火上浇油,他连声冷笑:“赵凌是江湖草莽,那你们是什么?”
早已吩咐下去,杨玉成和徐元宝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了。
陈六脸色大变,惭愧难当,低下头去:“陌将军,是卑职无能,愿受将军惩处。”但他自有傲骨,“还请陌将军仔细考虑卑职的建议。”
神行太保陈六,是颖川侯手下最精锐的斥侯,原云南总兵的孙子,陌毅无论如此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这个赵凌,如果只是有几分莽力,又有何惧?”他神色微缓,“可你看他这一路走来,算无遗策,不仅让你我无从下手,打了脸还不能喊痛,这样的人物,如果查出宗祠亲友也就罢了,金钱名利,阖族之命,总有一样能打动他。可偏偏他却孤身一人,身世成谜。他在我们身边我们都拿他没有办法,若是让他离开,岂不是如鱼归海,我们不可能再找到他。放着这样一个人在暗处,我不知道陶牧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不放心的。”他铿锵如金石般地道,“必须阻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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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奔走
傅庭筠等了两天都没有消息,心中很是焦虑。
吕太太每天早上过来陪她说会闲话,到了下午,会拎了吕老爷从广仁寺买来的点心给她吃,对她照顾有加,亲生的姨母也不过如此。
傅庭筠不免有些奇怪,试探吕太太:“我要麻烦您的日子还长着,您这样客气,倒显得见外了。”
“不见外,不见外。”吕太太面如满月,笑眯眯地望着傅庭筠,满脸的慈爱,“九爷说了,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万事都由您拿主意。要是您喜欢这里,待过两年,我们再给您寻门好亲事,是招赘还是出嫁,也都由着您。”又道,“反正我们老俩口已是日薄西山,这点家当还不是要留给您的,您也别担心出嫁没嫁妆。”
傅庭筠身心俱震。
赵凌,什么都为她想好了!
伏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打湿了碧绿的凉簟。
他把她当什么人了?
住着他的宅子,拿着他的血汗钱去嫁人?还招赘?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是怕傅家的人不接受她,她没有个去处而已,西安府多的是尼姑庵、上清观,到时候大不了绞了头发去伴了青灯古佛。
心里又是一阵怨。
事事都帮别人想得周到,怎么就不顾自己?
他一个人住在客栈里,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阿森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杨玉成和金元宝都照着赵凌的吩咐散了同伴出了城?
七想八想的,六神不安。
阿森带着杨玉成回来了。
傅庭筠喜出望外。
这么说来,这杨玉成也是个忠肝义胆之人了!
她换了件衣裳去了厅堂。
和那天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不同,今天的杨玉成穿了短褐,身上不知道涂了什么,皮肤呈蜜色,像码头上卖苦力的挑夫。
他看傅庭筠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警惕。
傅庭筠不由暗暗皱眉。
现在是同舟共济的时候,杨玉成不信任她,两人又怎能齐心合力?
脸上就透出几分冷竣。
阿森看着心中暗暗焦急,生怕他们一言不合一拍两散,先是神色紧张地拉了拉杨玉成的衣袖,低声道:“玉成哥,傅姑娘真的很厉害,我们的事她都猜出来的。她是真心想帮九爷的。”然后目带恳求地望着傅庭筠:“傅姑娘,玉成哥说,九爷决定了的事,谁也不能改变。他怕您冒然行事,反而坏了九爷的大事。”
那杨玉成的原话恐怕不是这样吧?
他多半觉得她是个养在深闺里的无知妇人,什么也不知道,借了赵凌的名义指使阿森把他找来不说,还自以为是地出主意让他去救人吧?
可就这样,他还是来了。可见他对赵凌不仅忠心而且还很尊敬!
傅庭筠这么一想,表情不由和缓起来,抬手示意他在下首的太师椅上坐下,喊了阿森斟茶。
阿森担心他们吵起来,犹豫了片刻才转身。
而杨玉成则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太师椅上,朝着傅庭筠拱了拱手,道:“傅小姐,听阿森说,您有妙计可以救九爷,我急急赶来,还请傅小姐指教?”话里藏针,客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他是烦傅庭筠多事。要不是她,金元宝也不会被派去华阴送信了。金元宝如果不去华阴,他也就有个能商量的人了,对救九爷的事,就更有把握了。
这女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傅庭筠反而冷静下来。
他们之前不过是打了个照面,说话还是第一次,杨玉成既是赵凌的左膀右臂,想来也是有几分本事的人,让他突然就相信她这样一个女流之辈,未免也太想当然了些。
如今最要紧的是要说服这个杨玉成相信他。
傅庭筠微微地笑,神色更温和了:“看杨公子这身打扮,想来是想暗中助九爷成事了?”
杨玉成以为她会问赵凌的现状,没想到她却说起不相干的事来。微微一愣,点头道:“不错!”
傅庭筠又道:“不知道金公子哪里去了?和杨公子可有联系?”
杨玉成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他当时劝金元宝和他留在西安府,金元宝却执意要去华阴,还说出“这是九爷的意思,我从来不曾违背九爷,这次也一样”这样的话来。
想到这些,他心中就有气。
金元宝奉命行事,他不能怨金元宝;这是九爷的吩咐,他更不能怨九爷。
这气自然又冲着傅庭筠去了。
“元宝兄去了华阴。”他冷冷地望着傅庭筠,“傅姑娘不知道吗?”忍不住露出几分讥讽。
傅庭筠却像没有听到似的,她微微颌首,若有所思地道:“这个时候,金公子不留下来和杨公子一起想办法帮九爷脱困,却去了华阴……”
杨玉成闻言气得双手握成了拳。
却听着傅庭筠继续道:“看来,金公子是个多谋善虑之人了!”
杨玉成再一次愣住。
金元宝的主意的确很多!
傅庭筠徐徐地道:“想必他早就看出来九爷不可能脱困,杨公子又打定了主意要和九爷共进退,他只好去华阴。一来完成九爷的遗愿,二来,”她说着,声音渐低,带着几分悲泣,“二来你们都去了,也有个收尸的人……”
她的话如雷击,震得杨玉成脑子“嗡嗡”直响。
是啊,他和元宝情同手足,两人不知道一起经过了多少腥风血雨,元宝从不曾退缩,并不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又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弃九爷而去?
他想到兄弟间有什么事都是元宝出主意。
或者,真如傅家这位九小姐所言,金元宝是看出九爷不可能死里逃生,所以才去的华阴?
杨玉成望着傅庭筠,神色渐肃。
傅庭筠松了口气。
她并不知道金元宝到底有什么打算,但她想到赵凌派金元宝去打听陌毅的底细,而金元宝竟然不负赵凌所托,真的就把个甘肃总兵旗下游击将军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可见此人十分善于刺探和分析,她才有此一说。希望能出奇不胜,引起杨玉成的注意,掌握先机,为她接下来的话做个铺垫。
看这样子,她猜对了。
“我从前看戏的时候,最佩服那能些威武不能曲,富贵不能移的御史大夫。”傅庭筠话锋一转,面露敬仰之色,“总觉得他们‘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名留青史,配享忠祠,是人间最荣耀不过的事了。”她说着,目光一黯,“可有一天,家父却说,文谏死,不过是些无能小人为求清名,以一己之私陷君王于不义的卑鄙行径而已。”
杨玉成讶然。
不知道傅庭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那时年纪小,正在读《史记》,觉得父亲言过其实,和父亲争辩。”她神色凝重,徐徐地道,“当时具体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已经记得不十分清楚了,可父亲把我问到词穷的那句话,却如烙在我心里般,我到如今还记忆深刻。”她说着,朝杨玉成望去,“父亲问我,大臣名流青史,配享忠祠了,那君王又该当如何呢?”
傅庭筠目光灼灼如焰,直直地盯着杨玉成的眼睛,仿佛在问他,如果是你,你应该怎样回答呢?
那团火好像从她的眼睛里烧到了他的喉咙里,杨玉成只觉得口干舌燥,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想问杨公子,若九爷得你相助脱困,又应该如何呢?”
傅庭筠声音铿锵有力,如黄吕大钟般响在他的耳边。
九爷如果脱困,又应该如何呢?
对方是他们还没有摸清楚底细的藩王,牵扯出了颖川侯,广东总兵,鹿邑陌氏……这些人身后都是真正的豪门世家,那些所谓的江湖巨擘和他们相比,如茧火与皓月,随便拎出来一个,翻手就能把他们打落到尘埃里。
九爷有伤在身,就算能逃脱了陌毅的捕杀,以后呢?会不会引出颖川侯,甚至是那位不知名的藩王呢?
她是在说他吧!
影射他如御史,为了成全自己的忠义而陷赵凌性命于不顾。
一个女子,竟然有这样的见识。
难怪九爷对她另眼相看,困难之时都不忘把她安置好。
杨玉成肃然端容,神色间哪里还有半点不敬。
“傅姑娘,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他收起怠慢之心,言词恭谦,认真地道,“可九爷决定的事,从无更改。我曾受九爷大恩,明知是飞蛾扑火,却也不得不为。如若傅姑娘有什么主意可令九爷脱险,我定当俯首听命,任傅姑娘调遣。”话说到最后,斩钉截铁,神色坚毅,既没有了贵公子的风度翩翩,也没有了挑脚夫的沉默忍让,有的,是雄壮豪迈,铮铮铁骨。
傅庭筠不由在心里暗叹。
赵凌身边有这样的兄弟,纵死亦无憾了。
她问杨玉成:“你身边还有几个人?”
“只有两个人。”杨玉成迟疑道,“一个叫三福,一个叫石柱。他们都跟了九爷很多年,武技上曾得到过九爷的指点,等闲三、五个大汉也别想近身。他们知道九爷的事,非要留下来不可。”又道,“那陌毅不是普通人,人多了反而碍事,不过,如果傅小姐需要人手,陕西大半的闲帮如今都在西安府落脚,我可以出钱雇一些。毕竟是民与官斗,他们跑跑腿还可以,有些事却无论如此也不能让他们知道。”
傅庭筠莞尔:“这样说来,你和三福、石柱都抱了必死之心了?”
“那是当然。”杨玉成神色飞扬,豪气冲天,没有一点怯意,“纵然不能救九爷,也要让那陌毅吃个大亏。我们可不是软柿子,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那好!”傅庭筠被他感染,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既然死都不怕,还有何惧?我有件事,请杨公子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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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大家非要到五十万字才开始跳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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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夏夜(粉红票360加更)
杨玉成恭敬地道:“傅姑娘直管吩咐!”
“杨公子不是在喜升客栈包了个间院子吗?”傅庭筠笑望着杨玉成,“请杨公子和你的三福、石柱兄弟不如去喜升客栈住吧!”
“什么?”杨玉成惊讶地望着傅庭筠。
傅庭筠点头,问他:“杨公子为什么会觉得陌毅会让九爷陷于危难之中呢?”
杨玉成微微蹙眉:“自然是九爷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又不愿意投靠那位十六爷。”
“如果九爷投靠了十六爷,是不是就没有了危险呢?”傅庭筠笑道。
杨玉成没有做声,眉头蹙得更紧了,显然对傅庭筠的话不以为然。
“我之前听阿森说,你们原本是要去江南的。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去江南,想必这是九爷一直以来的心愿,投靠十六爷和去江南,你们都认定了九爷一定会选择去江南,因此才觉得九爷和十六爷之间是个死局。”傅庭筠正色地道,“所以我想请你们去喜升客栈住,和九爷在一起,让九爷知道,你们愿意与他生死与同。”她说着,叹了口气,“九爷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却不会不要兄弟的性命。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只有这样,九爷才可能改变主意。”然后笑道,“我想你们连死都不怕了,更不会害怕和九爷一起面面对陌毅等人吧?”
“我明白傅姑娘的意思。”杨玉成道,“搬到客栈去住,我也曾想过。”他有些犹豫起来,“可要是万一九爷……岂不是一丝逃脱的机会都没有了?”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
这就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吧!
他们习惯了对赵凌言听计从,赵凌略一反对,杨玉成明明知道有另一种可能,可就是拿不定把握。
“难道你们躲在暗处,就一定能帮九爷脱困?我看不见得吧!”傅庭筠道,“与其这样,不如直接住到喜升客栈去,请九爷改变主意。要是九爷不答应,你们就拿了十六爷的名帖替九爷投给陕西都司知事吴昕。”她语气坚毅然决然,“不管用兄弟之情打动九爷也好,还是强行让九爷投靠十六爷也好,一定得让九爷改变主意。总比你们在暗中帮九爷脱困后,九爷再面临着颖川侯等人的追杀然后等着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通缉好。何况你们贩卖私盐,根本就用不着编造‘莫须有’的罪名!”
“这……”杨玉成听着额头汗珠直冒。
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逼着赵凌改变主意吧!
傅庭筠想着,道:“古人言,阿意曲从,陷亲不义,是为不孝。父母尚且如此,何况九爷。”
杨玉成表情尴尬。
“你们是怕九爷责怪吧!”傅庭筠轻叹,“如果九爷要是责怪,杨公子直管说是我的主意。”她说着,垂下了眼帘,“就让九爷怨我好了。”
杨玉成望着傅庭筠变得苍白而无助的面孔,微微动容。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毅然地道,“那我们就搬去喜升客栈。”
傅庭筠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
上弦月弯弯如弓,静静地悬挂在蓝灰色的天空,远远的,缀着几颗星星。
赵凌张开眼睛,一双眸子闪闪生辉,在黑暗中,像蓄势待发的豹子,望着那个蹑手蹑脚猫身在他厢房里轻轻翻着东西的影子。
“你找什么?”他突然出声,声音安定而从容,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厢房。
身影陡然间如剪影般僵在了那里。
厢房里突然一亮。
放在屋子中间大圆桌上八角油灯突然亮了起来,照在一张眉清目秀的脸上。
阿森满脸涨得通红,喃喃地道:“我,我……是傅姑娘……不是,是玉成哥……让我来的……”半天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些什么。
杨玉成已经住进了三天了。眼看着中秋节要到了,他们却一点进展也没有。傅庭筠只好让阿森过来:“中秋节阖家团圆,他们说不定会选在这之前动手,这样他们也可以过个舒心的节日了。一定得在这之前拿到名贴。”偏偏赵凌自傅庭筠走后天天躺在床上,杨玉成没有下手的机会。想到了阿森,个头小,又一直在赵凌身边贴身服侍,对赵凌的东西都很熟悉,窜了他,在赵凌的药里放了些安神的东西,趁了夜色让阿森来找名贴。
赵凌从枕边摸出个东西给阿森看:“你是不是在找这外?”
昏黄的灯光下,大红烫金的名贴熠熠生辉,闪着金光。
“我,我……”他磕磕巴巴的,跪在了赵凌面前,“九爷……”眼泪唰唰地落下,又羞又愧地低下了头,看也不敢看赵凌一眼。
“你去把玉成叫来!”赵凌吩咐阿森。
“是!”阿森像霜打的茄子,低头出了门。
赵凌长透了口气,望着头顶的大梁,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般,无声地笑了起来。
门口的脚步声徘徊不前。
赵凌敛了笑容:“进来吧!”声音平静淡漠,却让杨玉成心惊肉跳。
“是!”杨玉成畏缩着走了进来。
赵凌起身靠在床头。
大红烫金的名贴就随意地丢在床边,杨玉成却看也不敢看一眼。
“长年纪了,也长见识了,更长主意了。”赵凌望着他,淡淡地道,“偷东西都偷到我屋里来了。”
杨玉成腿像筛糠似的,强露出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这不是为了九爷吗?怎么也不能做那谏死的文臣似的陷主上于不义嘛!”
什么懂七八糟的。
赵凌在心时嘀咕着,脸上的表情却淡淡的:“明天一大早你就收拾东西和三福、石柱去杨柳巷吧!”
“九爷!”杨玉成的脸都白了。
这样回去,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这里是西安府,是陕西布政司、按擦司、都指挥使衙门的所在,”赵凌语气里透着几分不以为意的漫不经心,“陌毅他们就是要动手,不顾忌三司,也要顾忌都察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别的不说,守着这屋子我还是做的到的。”又道,“买东西还要货比三家,不比一比,他们又怎么知道我们值多少钱呢!”
“九爷!”杨玉成震惊地望着赵凌。
“好了,快去睡吧!”赵凌道,“半夜三更的,吵得人不得安宁。”说着,躺了下去,“对了,你去给我弄把龙泉剑来。”然后嘀咕道,“我现在才恢复了半成的功力,还是别乱动真力的好。”
杨玉成这才回过神来。
“九爷,您说的是真的吗?”他满脸惊喜,“我,我没有听错吧!”
赵凌闭上了眼睛。
杨玉成傻笑着跳了起来:“我,我这就去给九爷弄把龙泉宝剑来。”然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阿森在门口探头探脑。
赵凌朝他招手:“你回去跟傅小姐说一声,让她好好生生地待在那里过中秋节,别整天没事东想西想的!”
阿森一直在外面偷听,赵凌也没有避开他,他已经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脸通红通的,两眼亮晶晶的,兴奋之色溢于言表,高兴地大声应“是”:“我这就去告诉傅姑娘去!”转身就要走。
“回来!”赵凌厉声道,“这是什么时候,乱跑些什么。”
这个时候,城里已经宵禁了。
阿森回来,望着赵凌嘿嘿的傻笑,眉宇间说不出的快话,让赵凌看着也露出些许的笑意来。阿森的胆子就更大了,他趴在赵凌的床边,道:“傅姑娘这些日子可担心,每天虽然和吕太太有说有笑的,一转过身去,眉头就皱了起来,吃得也很少,人都瘦了,有一次,我还看见她偷偷地趴在床上哭。我要是回去告诉傅姑娘,她肯定高兴死了。”
“什么生啊死的!”赵凌轻轻地喝斥着他,蕴着笑意的眸子在灯光下璀璨如星,“这都是跟谁学的?傅姑娘?”
“不是,不是。”阿森连连摆手。这次九爷的事多亏了傅姑娘,九爷心里肯定很不高兴,可不能再惹九爷生气了。“是我自己说错了话!”
赵凌望着他,不冷不热地道:“看样子,不仅玉成对她言听计从,你也挺维护她的啊!”乌黑的眸子里却有莫名的神采。
阿森愣住。
赵凌再次闭上了眼睛。
阿森不敢动,听着赵凌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均匀的后,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屋门。
院子里就响起虽然轻盈,听在赵凌耳朵却如鼓响,飞奔而去的脚步声。
他微微地笑。
小家伙还是忍不住跑去给傅家九小姐报信去了。
不知道她听说自己改变了主意的时候,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赵凌突然很想看见。
※※※※※
“真的,真的,真的!”傅庭筠激动在屋子里直转,“九爷真的这么说?”明明满脸的笑容,眼泪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
“嗯!”阿森也是喜不自胜,重重地点头,“玉成哥已经去帮九爷弄龙泉剑去了!”
“要弄,要弄!”傅庭筠道,“那龙泉宝剑行不行啊?还有没有其他更好的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可马虎不得。要不,让郑三跟着杨公子跑跑腿——郑三对西安府很熟。”话说出口,人突然站定,面露困惑,“不对啊,九爷怎么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啊!不会是忽悠我们吧?”
“不,不会吧!”阿森惊愕地望着傅庭筠,“九爷为什么要忽悠我们啊!”
傅庭筠拉着阿森坐下:“那你跟我说说,九爷为什么要去江南?”
她笑眯眯地望着阿森,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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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精华贴的一点说明。
我因为工作的原因,上线时间很不稳定,有时候精华加到一半,有工作或者是家务事,只好就先放下了,如果引起什么误会,在这里向大家道个歉。写了评论的姊妹们,我都会尽量的给大家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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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货比三家
阿森不疑有他,道:“九爷说,我们从前是没有本钱,现在有了本钱,凭我的们本事,做正当生意未必就赚不了钱。准备去扬州,重新开始。”他说着,支肘托腮,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江南是去不成了!”十分苦恼的样子,“我听元宝哥说,江南风景如画,和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风是轻轻的,雨是细细的,草木复苏,繁花似锦,鱼很便宜……”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般,逗得傅庭筠大笑:“金元宝去过江南?”
“没有。”阿森讪讪然地笑道,“他,他是在书上看的。”又觉得这个理由太站不住脚,高声强调:“九爷也这么说——九爷去过江南,元宝哥说的时候,九爷在一旁听,还笑着点头,那肯定是真的了!”
傅庭筠很是意外。
难道九爷是南直隶人?
可看他的个子又不像啊!
江南的男男女女都长得很精致,她去南京的时候,俞太太听闻她只有十岁,拉着她的手不停地打量:“怎么看着像十三、四岁的样子。”
杨玉成兴冲冲地来见她:“傅姑娘,九爷已经改变主意了……”抬头看见阿森在一旁笑,笑着给了阿森一个暴栗:“早知道你过来,我就不过来了——我还要给九爷去办事呢!”
傅庭筠叫住了他:“九爷就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要不,把郑三叫来商量商量,他从前走镖,这种事遇的多,说不定有什么好主意呢!”
杨玉成很是赞同:“那就有劳傅姑娘了。”
“九爷对我也有救命之恩,”傅庭筠笑道,“杨公子这样说,太见外了。”
杨玉成本是爽快的人,闻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傅庭筠让阿森去叫郑三,请了杨玉成坐下:“九爷的身体还没有恢复就和人厮杀,能行吗?”很是担心。
“我跟了九爷这么多年,九爷从未失过手。”杨玉成很有信心,“不仅仅是因为九爷的身手好,而是因为九爷会审时度势,谨慎谋算。那吴昕既然是陕西行都司的知司,可见陕西行都司的都指挥使也只怕是十六爷的人,只要我们这名帖一送出去,就成了十六爷的人。那蜀王不过是将松藩巡抚视为知己就被石文彬弹劾贬为庶民,十六爷却结交颖川侯孟枢、广东总兵陌尚,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李谨汝,却无人知晓,可见其人很是不简单。我们跟着他还不知道是福是祸?这样大的事,九爷肯定是考虑了又考虑,思量了又思量,没有十全的把握,九爷也不敢去做的。”
之前一心想着怎样让赵凌保全性命,现在听杨玉成一说,这其中还有这么多的曲折,颇有些出了狼窝又进虎穴的感觉。
傅庭筠感慨道:“我之前也知道那个十六爷不简单,原想着,你们在军中呆个三、五年,谋个一官半职,然后想办法和兵部武选司的人搭上关系,调到其他地方去,也就渐渐断了这因缘。因此才出了这个金蝉脱壳的主意。九爷和陌毅这么一‘货比三家’,若是输了,只怕性命不保,若是赢了,到时候十六爷的人又怎么会放九爷走?难道要打个不输不赢?可这打架的事,谁又说得清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杨玉成道,“那陌毅狗眼看人低,只当我们是江湖草莽,他给个笑脸我们就应该紧紧地挨上去。要不然,他为何不出面招揽?偏偏要用这一招。我们要是随他的心意,乖乖去了那陕西都司,只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这架肯定是要打的,不仅要打,而且还要狠狠地打,打得他们记得,打得他们看到九爷就要好好想想。”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冷冷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看来,杨玉成也是有心酸之事的人!
“都是我,胡乱出主意!”傅庭筠面有愧色,“可如果劝九爷投靠了十六爷,又没办法化解这场危难。说来说去,都是我怨我选了城隍庙落脚,这才有这么多的波折。”她说着,话锋一转,言词间透着几分铿锵,“可事已如此,后悔有什么用,唯有想办法补救了!”
杨玉成听着微微一愣。
他没有想到傅庭筠遇事这样坚强,不由目露佩服:“这怎么能怪傅姑娘呢!”这是他的真心话。要不是傅姑娘出了这个主意,九爷肯定不会对他透露些什么,他以为九爷已是束手无策,准备悄悄躲在喜升客栈的周围增援九爷……到时候肯定会弄巧成拙,“要不是您,我们莽莽撞撞的,说不定就坏了九爷的大事了。”又安慰她,“九爷常说,福兮祸所至,祸兮福所依,天道无常,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只要坚持下去,过了那道坎,以后定然是康庄大道。眼下圣体安康,就算那十六爷有什么打算,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已像傅姑娘说的,调到了其他都司了。
两人说着话,阿森端着茶领着郑三进来。
杨玉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郑三:“你以前是走镖的,护镖肯定有一套,照九爷的境况,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郑三很是震惊。
他觉得赵凌惹了大麻烦,可不曾想到竟然牵扯出一位藩王,两位总兵来,不由冷汗直冒,半晌冷静下来,仔细地思考了半天:“喜升客栈院子挨着院子,院子和院子之间全靠夹道通衢,没有空旷的地方,他们人来的越多越不好施展,我们只要在屋顶上和院子里好好地布置一番,支持到天亮应该没有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杨玉成道,“我准备在屋顶和院子里装些夹虎钳,你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郑三刚要开口,却听到傅庭筠高声道:“等等,等等。”
两人都朝她望去。
她眼睛闪亮:“九爷和陌毅还没有翻脸吧?”
杨玉成不解。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也装作不知道吧!”傅庭筠笑盈盈地望着两人,“如果有人来袭,我们就拿面锣在街心大敲大喊,我就不相信,负责巡夜的布政司衙门会不管!”
杨玉成抚掌:“妙计,妙计!”他哈哈大笑,“这次定要教那陌毅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可。”然后起身,“我把这件事禀了九爷。”
郑三在一旁也憨憨地笑。
傅庭筠叮嘱杨玉成:“再跟九爷多说一句,无论如何也不要和陌毅翻脸,说不定还要借他之势化解这次危难呢!”
杨玉成连连点头,向傅庭筠抱拳行礼,和郑三去了喜升客栈。
赵凌听了笑着直摇头:“既然要让他们瞧清楚,用不着设什么陷阱,至于拿个铜锣到街上边敲边喊‘有贼’,这个主意还不错。至于说撕破脸,你们让傅姑娘放心,我心里有数的。”说完,拔了杨玉成送来的宝剑。
秋水寒光似的锋芒逼人眼睫。
“这把剑不错,从哪里弄来的?”赵凌问杨玉成。
杨玉成哈哈地笑:“我在宝庆街遇到唐岱山父女,他们也在西安府避难。听说我有要事要用剑,唐姑娘就把这剑借给我了。”
赵凌点了点头,郑三就看见他随手抖出九朵剑花来。
他不由心中一凛,看赵凌的目光就多了一分郑重。
“你帮我谢谢唐帮主。”赵凌道,“以后这样的关系还是少来往的好。”
“知道了。”杨玉成忙道,“我也是因为一时找不到好的兵器,这才没有推辞……”
赵凌没有再说什么。
※※※※※
陌毅问陈六:“那个郑三来干什么?”
“说是中秋节将至,赵凌的姨母请赵凌过去过中秋节。”
陌毅冷笑:“别让他们找借口溜了。”
陈六欲言又止,低头应“是”,转身退下。
小五站在院子中间,看见陈六出来,低声道:“怎么样?”
“赵凌可能会去他姨母那里过中秋节,陌爷说,别让他溜了。”陈六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那就快点把这件事完结了。”小五望着赵凌的厢房,“我们也好过个中秋节。”
陈六点了点头,心中有种不好的感觉,只是陶大人也同意了陌将军的意见,他唯有小心翼翼不让事情办砸了。
※※※※※
傅庭筠拿着用榆木雕刻而成的十八罗汉的月饼模子看了半天,感叹道:“我以为我们家珍藏的那组十八罗汉已属罕见,没想到西安府宝庆街就有卖的,而且比起我们家的一点也不逊色。可见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欺我。”
“这也是机缘巧合,平时也看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吕太太呵呵地笑,慈祥的面容越发的柔和,“老爷猜着傅小姐会喜欢,就买了回来。”
“嗯!”傅庭筠有些爱不释手,“我很喜欢。”
端了茶过来的郑三娘听了笑道:“这模子很贵吧!”
“还好,还好!”吕太太避而不答,转移了话题,“九爷难得在西安府过中秋节,我们今年就用这模子做月饼吧?”
“好啊!”傅庭筠知道吕氏夫妻对她很上心,也不去追问这模子到底花了他们多少功夫,多少银子,笑道,“家里都有什么食材?西安府都时兴吃什么馅的月饼?”
“不过是什锦馅、果仁馅、冰糖馅的,”吕太太笑道,“小姐想做什么馅的,您只管吩咐,我让人去置办就是了。”
傅庭筠沉吟道:“我听说江南时兴吃酥月,就是外面裹的皮像酥饼似的,里面裹着冰糖瓜仁的月饼,我们试着做做怎样?”
※
是不是每一个女孩子遇到了心仪的男孩子都会生出“想洗手做羹汤”的念头来……
第五十六章 不上当(粉红票400加更)
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西安府的大多数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城西那几条大红灯笼高高挂着的街道,依旧是莺歌燕舞,热闹喧阗,越发衬托出这古城夜晚的安静沉寂。
喜升客栈的屋顶上突然冒出十几个黑影,他们身轻如燕,蒙着脸,背着弩箭,很快分散在了小院的各处。
清冷的月光下,箭头闪烁着雪亮的光芒,静静地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一个身高八尺的昂扬汉子走到了院子中央,沉声喝道:“赵凌,速速出来受死!”
他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如泰山压顶般砸在院子里,杀气凛然,连躲在屋里的陌毅都感觉到了:“这人是谁?”
“侯爷的贴身侍卫林迟。”
陌毅愕然:“那个号称西北第一的林迟?”
陶牧点头。
陌毅“哦”了一声,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户前,推开一道细细的缝朝外望去:“高手相搏,不见识一番就太可惜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见吱呀一声门响,赵凌提着剑走出门来。
月光下,他面不改色,沉凝如山。
林迟腾空而起,健壮的身体轻盈如柳絮,圆月弯刀闪电般带着尖啸之声划过长空朝赵凌头顶劈去。
“叮当”一声,赵凌看似不慌不忙地举起剑,却不早不晚地恰好挡住了劈向他的圆月弯刀,林迟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似的,弹落在一丈外,连连后退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子。
“好身手!”陶牧动容,走到了陌毅身边。
陌毅冷笑:“再好的身手有什么用。只要把他引到院子时,他就别想逃脱。”
说话间,两人已过了七、八招,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清脆如金石相击,悦耳而动声,可站在窗边的陌毅和陶牧却觉得有股重力朝两人压来,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果真是高手相搏。”陶牧两眼一亮。
只见那林迟的刀锋如九天飞仙般飘逸空灵,赵凌的人却渊渟岳峙如千年的古刹,不管林迟的攻击如何飘忽,赵凌只是随意地挥剑,林迟却如被打落凡尘般狼狈地落地。
孰高孰低,已不言而喻。
“这样下去不行!”陶牧低声道,“别说把赵凌逼到院子里了,林迟能支持多久恐怕都成问题。”他说着,问陌毅,“你不是说赵凌受了内伤吗?谁把的脉?”
“曲云翔。”陌毅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十六爷身边的绝顶高手,擅长医药。
陶牧不再怀疑,皱着眉头沉思了半晌,道:“赵凌的事,只怕我们要重新商议商议!”
陌毅听出他言下之意,不由回头:“什么?”满脸的诧异。
“我们错估了赵凌。”陶牧神色非常的冷峻,“如今之计或是你我出面帮赵凌共同对付林迟,做番戏给赵凌看;或是帮着林迟,趁其不备偷袭赵凌,今晚务必把他击毙。”
陌毅有片刻的犹豫。
那赵凌,真的有这么难以对付吗?
外面突然传来“嗖嗖嗖”密如骤雨般的射箭之声。
两人面色一变。
不管他们怎么想,今天只能有一个结果了。
赵凌走到了院子中央,神驽营的人出手了。
陌毅和陶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外望去。
皎洁的月色下,箭光如流星,剑光如白练。
流星划过夜幕朝裹着赵凌的白练撞去,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却都陨落在了赵凌的脚边。
林迟身姿笔直地站在屋檐下,可一对若性命的圆月弯刀却无力地垂落在手边。
陌毅和陶牧齐齐变色,一个转身拿了九环大刀,一个从腰间抽出条软鞭,朝门口飞奔而去。
只听见赵凌发出一声凤鸣般的清啸,安静的仁寿街陡然发出一阵铿铿锵锵响亮的铜锣声,还夹着个鸭公般嘶涩的叫声:“快来人啊,有人打劫喜升客栈!快来人啊!有人打劫喜升客栈!”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仁寿街上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毫不客气的粗暴喝斥:“半夜三更,是谁在那里鬼叫?”
鸭公嗓子声音嘶涩却清晰无比的四下传开:“官爷,官爷,喜升客栈有贼持刀抢劫。”
持刀,就不是贼而是大盗了。
“在哪里?在哪里?”街上全是紧张的喊声。
陶牧无奈地苦笑:“希望林迟还有力气从这里出去!”
“帮赵凌吗?”陌毅迟疑着,还有些不甘。
陶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已拉开房门:“赵兄,出了什么事?”
林迟立刻明白过来,朝着躲在暗影中的驽手做了个手势,一齐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赵凌收剑,并没有追,而是脚尖轻挑,寒光一闪,一支断箭尖啸着钉在了大门上,颤抖着发出一声嗡鸣,如绝世宝剑出匣。
跟在陶牧身后的陌毅神色大变,心中一凛,顿了顿才道:“赵兄,出了什么事?”
赵凌身姿如松,闻言缓缓地转过头来,面色平和,一双乌黑的眼睛清亮如天边的晨星。
“这位是?”他望着陶牧,微微地笑,笑容中甚至带着几分亲切温和,可在周身堆积的断箭掩映之下,陶牧却莫名地感到股刺骨的寒气,让他手足有些发麻。
他笑着上前,抱拳行礼:“在下陶牧,乃陌管事的兄弟……”
※※※※※
盘问,画押,直到天色大亮,赵凌、陌毅、陶牧三人才从衙门里走出来。
赵凌朝着陌毅、陶牧拱手行礼:“两位兄长不知有何打算?如果不嫌弃,我做东,一起用早膳如何?”
两人回礼,正要说话,被放出来的客栈掌柜追了上来,
“陌爷,陌爷,”他如丧考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您到底惹的是些什么人?怎么会是军中用的驽箭?”说着,拉了陌毅,“您一定要为我在我们东家面前做个证,这与我无关啊!我只是个开客栈的……”无论如何也不放陌毅走。
院子是陌毅出面包下的,他自然要找陌毅了。
陌毅额头冒着青筋,争执声早引来了人群关注,众目睽睽之下,他怎能发作!
赵凌笑着上前:“陌兄,看来只有改日再请你了。天色不早,我还要赶往陕西都司去拜见知事吴昕吴大人。”说着,歉意地朝陶牧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陶牧抚额。
陌毅不由大骂一声“他妈的”。
掌柜闻声变色:“陌爷,我敬您是我的贵客,您怎么这样污辱我……”
听着背后乱糟糟的吵闹声,赵凌只觉得像卸下了一直重重地背在身上的壳般,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如果不是傅家九小姐胡闹,鼓动了玉成和三福他们住进了喜升客栈,他会不会重新考虑这件事呢?
恐怕不会吧!
一直以来,他念念不忘的就是回江南,回到那个总是笼罩着朦朦烟雨,连呼吸也带着股潮湿味道的江南……从来没有想过要退一步。
傅家九小姐却无意间触到了他的软胁。
江南固然重要,却比不上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比不上被他亲手带大的阿森。
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
投靠十六爷,风险极大,可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甘肃总兵、陕西都司都指挥使、广东总兵……十六爷手里还有哪几张牌呢?
关系如此错综复杂,却未必不是他的机会。
如果成功,回不回江南,都不重要了。
赵凌停下脚步,站在人群中微微地笑。笑容带着一丝他不知道的宠爱。
他不同意,就让玉成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再不行,就想办法偷了名帖逼着他去见吴昕……把事情想得这样简单,像孩子的儿戏,这样的主意,恐怕也只有傅家九小姐这样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人才敢想吧!
傅庭筠如花般娇艳的面庞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此时她应该得到了消息吧!
不知道会怎么高兴呢?
突然间,他很想见到她,想看看她的笑颜。
不知道她是会露出得逞后的得意?还是会佯装不知般却背着他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赵凌很是期待。
旁边有人高声喊他:“这位公子,您到底买还是不买?”
赵凌循声望去。
挑着水果担子的壮汉不满地瞪着他:“您买还是不买,也说句话,这样像门板似的站在我面前,把我的生意都挡了!”
梨子黄灿灿的,苹果红彤彤的,西瓜翠绿可爱。
还有两天就是中秋节,这是她第一次离家,没有和家人在一起过中秋节吧!
想到这里,他鬼使神差地指了篮筐里的西瓜:“多少铜板一个?”
卖水果的壮汉翻着白眼:“多少铜板?您以为这是风调雨顺的年景。这可是荒年。三两银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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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凌提着西瓜叩开杨柳巷宅院的大门,吕老爷、吕太太、杨玉成、阿森、郑三都兴奋地围了上来。
“九爷,您没事吧?”
“阿弥陀佛,您可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九爷,您都没有看见,那陌毅的脸都绿了!”
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他的目光却落在远远地站在正屋屋檐下的傅庭筠身上。
她穿着件月白色的淞江布右衽短衫,靓蓝色粗布裙子,乌黑的头发随意地绾了个纂,簪了两朵小小的茉莉花,和街上那些走过的少女没有什么两样,却如珠玉在侧,让他不能移开眼睛。
傅庭筠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九爷,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着,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没有什么异样,又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杨公子说,你一早就会去都司衙门去拜见吴大人,你去了没有见着人吗?”
明亮的目光,让赵凌浑身不自在,他提了提手中的西瓜:“哦,遇到买西瓜的,十分难得,就买了几个回来过中秋节。我这就去都司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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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擅长写打斗的场面……~~~~(>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