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临潼
村子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族长要见一见,合情合理。她虽顶着主家的名头,却是女流之辈,自然只有把“管事”赵九爷叫去问话了。而且这一路行来,赵九爷的办事能力有目共睹,傅庭筠很是放心。听赵九爷这么说,她没多问,吩咐阿森给赵九爷打水洗手,她去摆了筷箸。
阿森笑嘻嘻地拿了张饼坐在门槛上就狼吞虎咽起来。
主仆不同桌。
傅庭筠大家出身,怎么会不明白这个规矩。只是阿森和她有患难的情谊,在她心目中就有些与众不同。
她朝赵九爷望去。
赵九爷低了头喝汤。
傅庭筠悄悄地横了他一眼,夹了半碗菜,又多拿了几张饼递给阿森:“吃完了我再给你添!”
阿森接过碗,眼角眉梢都跳动着喜悦的光芒:“多谢姑娘!”
傅庭筠看着不由莞尔。
待回到桌前,她突然想到男女也是不能同桌……
望着专心致志吃饭的赵九爷,傅庭筠心里犯着嘀咕。
他大马金刀地往那里一坐,那她坐哪里呢?
想到赵九爷的出身,再想到被他养大的阿森都蹲在门口,何况是她。
难道她要和那些村妇一样,端了碗坐到厨房的灶门口吃饭不成?
傅庭筠有些不悦。
从前,她是傅家未出阁的姑娘,不管吃饭、听戏,就是没有嫂嫂们的座位也有她的座位。就算出了嫁,她夫家是江南望族,未婚夫十四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她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吃饭会没有座位!
傅庭筠的肩膀垮了下去。
她已经被退了婚……
赵九爷见傅庭筠站在桌边磨磨蹭蹭半天没有动静,停箸问她:“怎么不坐下来吃饭?”
“啊!”傅庭筠杏眼圆瞪。
“怎么了?”赵九爷奇怪地问。
“没事,没事!”傅庭筠总觉得到灶门口吃饭是仆妇所为,她不想沦落的像赵九爷的仆妇似的,现在不用去灶门口吃饭了,竟然生出心花怒放之感来。
她忙坐了下来,举箸就夹了块豆腐,显得有些急切。
赵九爷心中生疑,思忖了片刻,道:“你是想和我分桌而食?”话说出了口,立刻觉得自己猜测的不错,道,“事急从权。我们现在是在逃荒,又借居在李家凹,吃食也不过是两碟小菜,几张烙饼罢了。有些规矩就暂且放一放吧!等我们安顿下来再说。”心里不禁暗暗骂自己大意,和元宝、玉成混久了,这些规矩早忘了。
“不是,不是!”傅庭筠见赵九爷语气少有的温和,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安慰,反而有些不安起来,想解释解释,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转移了话题,“我听阿森说,九爷喜欢吃烙饼,不知道还喜欢吃些什么?”
赵九爷惊讶地望着她。
为什么这样看着她……难道她说错了……
念头一闪而过,傅庭筠脸色微红。
他又不是她父兄,她怎么问出这么亲昵的话来?难怪他要用那种眼神看她呢!
“我是想着我们一上路就只能吃馒头喝凉水了,”她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想趁着明天还歇息半天,想做几道菜给九爷和阿森打打牙祭。”
赵九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你想吃什么,明天我去村子里看看!”
又砸了!
傅庭筠沮丧地低下了头。
现在是灾年,又借居在李家凹,能有什么好东西。赵九爷不说自己喜欢吃什么,只问她喜欢吃什么,分明是误会她嘴馋!
“这样就挺好,都是我爱吃的。”好像为了证实没有客套,她还夹了块炸冬瓜。
赵九爷望着刚才还兴致勃勃,他的一句话就让她如被戳破的皮球瘪下去的傅庭筠,又望了望菜子上的菜,道:“这菜是你烧的?”
傅庭筠轻轻颌首:“我在家里的时候也曾学过,就自告奋勇地掌厨了。”
原来是这样……
他“嗯”了一声,道:“菜烧得还不错,比阿森做的强多了。”
比阿森做的强多了……
阿森几岁?
她几岁?
阿森是干什么的?
她又是干什么?
傅家的私房菜是很有名的,华阴每一届父母官到任,都会到傅家尝一尝。她可是跟着灶上的媳妇专门学过的!
不过,这好歹算是句赞扬的话吧……自从他们认识,他好像还是第一次赞扬她……那就算了吧,别跟他一般计较了。
傅庭筠的怒气又烟消云散,说了句“多谢九爷夸奖”,低头吃饭不语,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翘成了一个愉悦的弧度。
坐在对面的赵九爷摇了摇头。
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欢喜……还是个孩子脾气!
他的嘴角噙了一丝的笑。
※※※※※
一路的担惊受怕,一路的枕戈待旦,让大家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如今到了个安全的地方,用过晚膳,收拾了一下,三个人倒头就睡,待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赵九爷检查小推车,傅庭筠和阿森烧水、烙饼、做馒头。
住在隔壁那位李家的十一姑奶奶听说了傅庭筠的事,知道她今天就走,特意让人送了十个熟鸡蛋过来:“带着路上吃!”
傅庭筠十分感激,用心烙了十张葱油饼送过去。
老太太摩挲着傅庭筠羊脂玉般光洁细腻的手在心里直叹气,相助的话却无论如此也说不出口,毕竟她现在也是带着全家老少寄居在娘家,只是反复叮咛她路上小心。
回到屋里,七爷和七太太来了。
七太太送的是瓶霍香正气水:“解太太那么好的一个人……”说着,眼圈一红,眼泪簌簌落下,惹得傅庭筠一阵哭。
由赵九爷陪在堂屋里说话的七爷听到动静说了通安慰的话,夫妻俩这才告辞:“你们走的时候,我们就不送了。”
赵九爷连声道谢,把七爷夫妻一直送到了门外的柳树下。
傅庭筠打起精神来和阿森把凉好的晾开水灌进水囊里。
赵九爷走过来,低声道:“这里是李家凹,不好拜奠,等到了西安府,我们请大兴善寺的长老们帮解老爷一家都做做法事。”
“多谢九爷了!”傅庭筠收敛起哀容,朝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颜,“到时候还要烦请九爷带我去才好!”眼中的水光晶莹如露珠。
赵九爷没有做声,定定地望着她,目光深幽难名。
屋子里的气氛也随着他的目光沉寂下来。
傅庭筠颇有些不自在。
把水囊装上小推车的阿森跑了过来:“姑娘,我们要不要有水里放点盐——我看尚大嫂用盐腌肉,肉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也不坏!”
打破了满室寂静,让气氛又变得热闹起来。
“好啊!”傅庭筠忙转过头去,“夏天喝点淡盐水可以解暑。”又道,“时辰不早了,我们做午饭吧!吃了休息一会,也该赶路了。”
“嗯!”阿森应着,和傅庭筠并肩进了厨房。
赵九爷伫立良久,才转身进了屋。
※※※※※
太阳渐渐偏西,金黄色的阳光照在李家凹高高的木栅栏上,静谧而安宁。
傅庭筠坐在小推车上默默地离开了李家凹,重新开始了早晚赶路、中午休息的日子。
期间也曾遇到过几次抢劫,但都被赵九爷一一挡下了。有一次甚至是在半夜,傅庭筠也算是警醒的人了,等她睁开眼睛,赵九爷的齐眉棍已经打到了对方的腿上……
这样走了四、五天,景色渐渐有了些变化——被剥了皮的大树下偶尔会冒出几根油绿色的青草。
他们进入了临潼境内。
“过去就是西安府了!”阿森大声地嚷着,跑过去揪了根青草送给傅庭筠。
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傅庭筠精神一振:“还有几天可以到西安府?”把青草放到鼻头,细细地嗅着青草的味道。
“最多五天。”赵九爷冷峻的面孔也露出几分笑容,“我们今天晚上我们歇在东安村。”
“九爷对这里很熟吗?”傅庭筠惊讶地望着他。
“从前来过几次!”赵九爷含含糊糊地道,“我记得那村子离驿道不远。”
阿森则欲言又止。
又是秘密!
傅庭筠撇了撇嘴。
赵九爷推着小推车离开了驿道,上了旁边的一条土路。
有人推着小推车跟在他们身后。
赵九爷不动声色,加快了步子。
那人也加快了步子。
赵九爷慢下来,那人也慢下来。
傅庭筠好奇地朝身后瞥了一眼。
推车的是个年约二十七、八岁的敦厚汉子,车上坐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大约两、三岁的孩子。
一看就和他们一样,是逃难的。
“你坐好了!”赵九爷突然低声嘱咐傅庭筠,猛地转身,神色森冷地站在那里盯着对方。
那汉子显然没有想到,满脸的错愕,脚步一顿。
可能感觉到了异样,坐在小推车上的妇人抬起头来。
傅庭筠看到张娟秀的脸庞。
妇人看着眼前的情景,忙低下头去。
赵九爷把小推车朝后让了几步,示意那汉子在前面走。
那汉子黑红的脸膛闪过一丝尴尬,慢吞吞地推着小推车从他们身边走过。
赵九爷停在原地没有动,一直到那汉子推着小推车拐进了一旁的田埂上进了东边的村落,他这才推着傅庭筠重新上路。
“这人要干什么?”傅庭筠有些困惑。
“不知道!”赵九爷漫不经心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下一句他没有说。
※
昨天感觉第二十六章的结尾准备写的情节有些拖沓,把结尾改了一下。姊妹们觉得看得有些不明白的,翻翻第二十六章……⊙﹏⊙b汗!
第二十八章 狭路
土路的尽头就是东安村。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看样子也都逃荒去了。”傅庭筠低声道。
“像李家凹那样的村子毕竟是少数。”赵九爷不以为意地道,“大多数的村子都没有他们那样有利的地势。”
傅庭筠点了点头。
阿森已找到了落脚的屋子:“爷,您看我们歇这里行不行?”
两人走了过去。
黑漆镶着铜环的大门,石块砌成的高墙,进去是个大院子,三间的正房全是砖瓦房,穿过正房,后面还有个小一点的院子,三间的厢房,厢房后面是天井,厨房。很气派。
“我们就歇在后面的厢房。”赵九爷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样有人闯进来,隔着两个院子一间正房,他们也有应变的时间。
阿森高声应喏,把厢房的东间收拾出来给傅庭筠住。
傅庭筠看见厢房前的院子一角枯死的葡萄架下有石桌石凳,道:“九爷,我们就在外面吃晚饭吧?”赵九爷对这些细节都不是很讲究,她也只是招呼一声,说完拿出吃食开始摆放。
赵九爷神色一凛,突然转身朝外走去,不过两三步就到了正房堂屋的后门。
傅庭筠大吃一惊,赵九爷的身影已消失在了正房的堂屋,随后就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阿森从东厢房支开的窗户探出头来。
傅庭筠放下手中的碗筷就出了院子。
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那个黑红脸膛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此刻正倒在地上,被赵九爷扣住肩膀,那面目娟秀的妇人拉着孩子跪在一旁苦苦求饶:“……只是看着这院子的围墙最厚实,想必最安全,这才进来的。我们这就走,这就走,求壮士高抬贵手!”一边说,一边按着那孩子给赵九爷磕头。
傅庭筠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何必拿着孩子做筹码!
可见这对夫妻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悄悄地退了回去,和阿森碰了个正着。
“怎么了?”阿森问她。
“没事!”傅庭筠道,“有人也看中了这院子,九爷正和他们交涉呢!”
阿森没有起疑。
傅庭筠道:“东厢房都收拾好了?要是收拾好了就准备吃饭。”
“早收拾好了!”阿森笑嘻嘻地道,赵九爷大步走了进来,“阿森,再去找间屋子。我们换个地方住!”
阿森一句多的话也没有问,高声应了声“好”,就要出去。
赵九爷却道:“从后门走!”
阿森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很快就转身出了后门。
傅庭筠忙收拾吃食:“九爷,我们要把地方让给那人住吗?”
“不是!”赵九爷道,“还是小心谨慎一点的好。”
傅庭筠对他的决定自然是深信不疑,很快将东西收拾好了。
阿森也回来了:“隔壁第三家也挺不错的,就是小了点。”
赵九爷没有说话,朝着傅庭筠使了个眼色,推了小推车,傅庭筠跟在他身后,去了阿森说的那一家。
折腾一番吃完晚饭,已是繁星满天。
阿森叹道:“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没想到你还懂星象。”傅庭筠很喜欢和阿森说笑。
“是爷告诉我的。”阿森望了一眼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吃馒头的赵九爷,“爷还知道织女星在哪里,牛郎星在哪里。玉成哥还会讲织女、牛郎的故事。”
“那你听说过嫦娥奔月的故事没有?”傅庭筠笑着问他,“要不要我讲给你听?”
“我当然听过。”阿森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玉成哥还会讲《单刀会》呢!你知道《单刀会》吗?是讲关二爷的故事,可好听了。要不,我讲给你听听?”
傅庭筠哈哈大笑,随即暗叫一声“糟糕”,九爷对他的事讳莫如深,她这样和阿森说他的同伴,他会不会生气啊!
眼睛就朝他睃去。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望着他们,清亮的眸子如身后夜空中那满天的繁星,璀璨而静谧,让人一眼望去,心就随着他变得安宁起来。
傅庭筠一下子呆住。
※※※※※
半夜,傅庭筠被阿森推醒:“姑娘,醒醒!”
“出了什么事?”为了方便,她这些日子一直是和衣而睡。
“爷听到马蹄声。”月光下,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怕是有土匪掠村!”
“怎么会这样?他们难道也不用个探子?这村子里的人早就跑的没影了!”嘴里啰嗦着,手脚却一点不慢,很快穿了鞋,随着阿森跑出了东厢房。
赵九爷皱着眉头站在院子里,看见傅庭筠和阿森,指了院子东北角的一口大水缸:“你先躲一躲!”
“怎么躲?”那水缸早就没水了,而且早就破了个大缺口。
她支起耳朵,夜空中安静如昔,什么声响也没有。
赵九爷轻轻松松地把水缸倒扣在了地上:“你藏到水缸里。”然后吩咐阿森,“把姑娘的包袱、水囊和馒头都拿过来,一起藏在水缸里。”
傅庭筠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森应声而去,很快将赵九爷说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你用包袱垫了坐在地上,”赵九爷说着,掀开了水缸的一角,示意她快钻进去,“我不来,你不要出来。听清楚了没有?”最后一句,问得严厉。
傅庭筠连连点头,笨拙地爬了进去,阿森把水囊和馒头、烙饼都塞了进去。
赵九爷和阿森上了厨房的横梁上。
逼仄黑暗的空间,寂静无声的环境,时间也变得缓慢起来。
傅庭筠有些害怕。但出于对赵九爷的信赖,她一动不动地猫身藏在水缸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火光地从水缸破缺的地方射进来。
“赵九,我知道你在里面,”一个粗犷的嗓门大声地喊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见面不相识。你我既然有缘见面,你我之间的帐,是不是该算一算了?我可是做梦都梦到你呢!”话说到最后,已是阴恻恻让人不寒而栗。
不是说躲马匪吗?
怎么躲出赵九爷的仇家来?
傅庭筠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偏偏她躲在缸里什么也看不到,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冯老四,我也一直想找机会把你我之间的帐算一算,”宁静的深夜,赵九爷声音缓缓响起,渐渐离傅庭筠越来越近,“既然你今天这么有雅兴,那我们就好好地算一算好了!”她知道,赵九爷已经走了出来,站到了院子里,“不过,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你曾经说过,说话也好,吃饭也好,都是靠拳头的。我想,我们今天不妨用拳头来算算帐好了!”接着,傅庭筠就听见“砰”地一声,男子的怒吼声,马匹的嘶鸣声,还夹着女子惊恐的叫尖声,纷乱地响起,一片喧嚣。
赵九爷看见站在冯老四身边的那个娟秀的面孔时就知道,他今天只能大开杀戒了——这妇人见过傅庭筠,冯老四知道他还带着妇孺孩子,定以为是他的家人,恐怕会千方百计生擒了和他谈条件,到时候就麻烦了!至于这妇人怎么会和冯老四在一起的,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身如闪电,提着齐眉棍直奔冯老四而去。
冯老四没想到赵九爷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朝他奔来,忙策马后退。
缰绳勒得很紧,马嘶鸣了一声,赵九爷已一掌按在了马头上,那马哼也没哼一声,轰然倒地。
冯老四大惊,在赵九爷的手按在马头上时就知道这匹马在劫难逃,没等马倒地,他从马背上跳下,“锵”地一声拔刀,护在了胸前。
谁知道赵九爷根本没有理他,而是手指一扬,空中骤然间划过一道灿如流星的白光。
“这是我第二次杀女人!”赵九爷喃喃自语,站在冯老四身边的妇人猛地瞪大了双眼,在火把的照耀下,鲜血慢慢从脖子上浸出来……
所有的人都策马朝后连退了几步。
那女人瘫在地上。
“赵九爷的柳叶刀,果然是名不虚传!”冯老四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妇人,脸色变得很难看,“我也用刀,不过,我用的是大刀!”说话间,雪亮的刀锋如波浪般向赵九爷涌去。
赵九爷朝后退了一步,齐眉棍挡在了面前。
波浪瞬间退去。
齐眉棍断成了两截,一半“嘭”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另一半还握在赵九爷的手上。
冯老四眯着眼睛望着赵九爷,一跃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朝赵九爷劈去。
赵九爷举起剩下来的半截齐眉棍迎了上去。
“啪嚓”一声,齐眉棍又从中间裂开,冯老四却像踢到了铁板似的,在空中连翻几个跟斗落地,身子却一晃,连连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赵九爷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他还是第一次正式和冯老四交手,两招之内,冯老四展现了一柔一刚两种技艺,可见武功已练得刚柔并济,已达大乘。
他捏了拳诀。
冯老四扑了过来。
冷凛的刀光结成层层的网,把赵九爷网在了其中。
赵九爷缓缓地出拳,东一下西一下的,拳风所到之处,网立刻破裂。
冯老四冷哼,破裂的网重新补上。
渐渐地,赵九爷出拳越来越快,冯老四结网的速度越来越慢。
突然“当”地一声脆响,冯老四飞身后退。
地上散落几片银白,像破碎的月光落在地上。
冯老四脸色苍白,手握着失去了刀刃的刀柄站在那里,嘴角有殷红的液体流下来。
※
加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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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受伤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来的“噼里啪啦”声,越发衬得四下里如死般的沉寂。
“难怪不把我放在眼里,果然有几分真本事。”冯四爷冷笑,“不过,小伙子,成功不仅仅是靠拳头的。”他说着,疾身后退,“给我格杀勿论!”
他带着劲力靠近,马匹受惊,一阵嘶鸣。
“谁能取得赵九的项上人头,”冯四爷的声音在夜空中嗡嗡地传来,“赏银五万。”
傅庭筠手脚冰冷。
五万两银子……号称渭南首富的舅舅,家资也不过五万两,这还要算上房产、铺子、田亩。这样一份大赏,试问又有几个人能不动心呢?
院子里烦躁不安的马嘶声,兵刃相击时刺耳的锵锵之声,男子搏斗时粗壮激昂的吼叫声,嘈杂喧阗地一齐朝她袭来,让她感觉到既陌生又害怕。
傅庭筠不禁双手合十,喃喃地祈祷着:“信女傅庭筠,求菩萨保佑赵九爷平安无事……”心里却不停地告诉自己,赵九爷一定会没事的,他那么厉害,从华阴到渭南,从渭南到临潼,那么多的苦难他都带着他们一起闯了过来,这次也一定会没事的。
祈祷声由惶恐无助渐渐变得舒缓而平静。
外面的喧哗也慢慢平息下来。
偶尔能听到几声马匹的哀鸣和男子痛苦的呻/吟。
已经分出胜负了吗?
傅庭筠的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她支着耳朵倾听。
有男子阴恻恻地笑:“赵九,你看我手上的兔崽子是谁?”
是那个冯四爷的声音。
他们一共只有三个人,她在这里……那,那另外一个人就是阿森了!
傅庭筠慌了神,扒着水缸的那个缺口就想往外望,偏偏那缺口太低,她再怎么弯腰也不行。
她忧心如捣。
那个冯四爷到底把阿森怎样了?
赵九爷投鼠忌器,会不会反胜为败?
“我原本准备放你一条生路的,”耳边传来赵九爷冷淡却透着几分酷厉的声音,“现在看来,不必了!”
傅庭筠从来没有听到过赵九爷用这种口吻说话,不由打了个寒颤。
“哈哈哈!”冯四爷却像听到了什么令人捧腹的笑话般狂傲地大笑起来,“你把我得力的手下都杀了,再放我一条生路?”他声音含恨,“纵/横西北的冯四爷手下没有了可用之人,那还是冯四爷吗?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小孩?”语气中难掩末路的悲怆,“赵九,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四爷,您和他啰嗦什么!”有汉子大声地道,“我们先杀了这小兔崽子,然后再杀出一条血路。冯三爷还在临潼城呢!只要我们进了城,他赵九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干瞪眼了!”
一直没有做声的赵九爷冷嗤:“冯三爷?他不是一直想取代冯四爷成为冯家的家主吗?什么时候冯三爷和冯四爷握手言欢了?或者西北路上的传闻都是假的?”
院子里的各种声音骤然而止,天地间一片死寂,就连躲在水缸里的傅庭筠都感觉到了那种凝重。
“你叫大虎吧?”赵九爷的声音再次淡淡地响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们四爷为什么要和我啰嗦?因为他想和我谈条件,想用我这小厮的命换他的命。你就不要在一旁捣乱了。你们四爷如若能逃出去,再用冯家家主的位置和冯三爷交换,冯三爷看在从兄弟的份上,想必不会拒绝,到时候总能保住一条命。可要是死在这里,那就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傅庭筠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原尾,却忍不住暗暗为赵九爷喝彩。
冯四爷既然和冯三爷有这样的罅隙,冯四爷和冯三爷的手下肯定势同水火。而冯四爷做为家主都无法压制住冯三爷,可见这个冯三爷也不是盏省油的灯。现在是生死关头,冯四爷的人一心要护着冯四爷逃跑,自然异常凶悍勇猛,赵九爷却挑拨冯四爷与手下的关系,说冯四爷要是逃回去了,就会用家主的位置对冯三爷摇尾乞怜,和冯四爷是从兄弟的冯三爷出于血缘关系可能会留冯四爷一命,暗示做为冯四爷手下的他们却未必就能逃脱冯三爷的清算,她们肯定没有心思拼死护冯四爷逃窜了,这样就能达到瓦解他们气势的目的。
果然,她立刻听到有人低声的议论。
“赵九一向奸诈狡猾,”冯四爷大声道,“你们休要上了他的当!”语气却没有了刚才的决绝。
没有人回应他的话。
“好,我先杀了这个小兔崽子……”冯四爷咬牙切齿地道。
傅庭筠“哎呀”一声,情不自禁地想站起来,头却“嘭”地一声撞在水缸上,痛得耳中“嗡嗡”作响。
外边又传来冯四爷的怒吼:“赵九,你这卑鄙小人……”像有风灌进冯四爷的口中,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一滞,然后傅庭筠就听到了赵九爷的一声轻啸和阿森凄厉的尖叫:“九爷!”
傅庭筠心中一痛,再也顾不得什么,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搬那水缸。
反正赵九爷死了,她也活不成了。不如趁着赵九爷还有口气让他亲自杀了她,免得到时候被这些人发现求死不能反而受辱的好。
“九爷饶命……”外面传来嘎然而止的哀号,听在傅庭筠的耳朵里,却如那天籁之音。
她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活了过来似的,心开始砰砰砰地跳,身上也有了力气。
既然赵九爷还能掌握住场面,她也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才是。
傅庭筠静静地猫在水缸里,听着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偶尔传来一两声哀嚎,却像是毫无还手之力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了敲水缸:“傅姑娘!”
是赵九爷的声音!
“我在!”她惊喜地道。
水缸被掀起来。
天已微熹。
他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她,伟岸渊渟如山岳,让她不安的心立刻沉静下来。
“九爷!”猫在水缸里的时间太长,她大口呼吸着空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口鼻间全是让人作呕的血腥味,眼角瞥见了具没有头颅的尸体。
傅庭筠忍不住压下腰吐起来。
赵九爷叹口气:“阿森受了伤,我们快收拾收拾离开这里。”
傅庭筠一听,只觉得心里翻滚的浊气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忙直起腰来:“阿森在哪里?”掏出帕子擦着嘴角。
赵九爷眼底露出些许的笑意,指了指停放在门口的小推车。
阿森一动不动地躺在上面。
傅庭筠飞奔过去。
“阿森,阿森!”她拉着他的手柔声地喊他,“你要不要喝点水……我还藏着个鸡蛋……”
阿森的半边脸被打得肿了起来,眼眶是青的,面颊是紫的,嘴唇也是红肿的,她都快认不出他来了。
“阿森!”傅庭筠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
阿森睁开眼睛,眨巴了好几下,表情有点茫然,过了片刻才露出恍然的表情,好像才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似的。
他咧了嘴笑,扯动了伤口,皱着眉头,但还是含糊地说道:“姑娘,他们打我,我都没有做声!”口齿有些不清楚。
“嗯嗯嗯!”傅庭筠连连点头,挂着泪珠的脸上露出个灿烂的笑容,“要不是阿森,九爷肯定打不过那个冯四爷。”
阿森摇头:“不是,是我连累了九爷……”
傅庭筠想到自己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头一动就晕,忙道:“你别动,先闭着眼睛休息一会。”然后想起那帮人那么凶残,肯定不会只打了阿森的脸,“你还有哪里受了伤?我……”欲言又止。
她能怎样?
没有药,那个冯三爷还在临潼,赵九爷和冯家有仇,势单力薄的,又不能去临潼看大夫……想到这里,她不由低下了头。
“阿森受的都是皮外伤。”身后响起赵九爷淡淡的声音,“你们不是灌了淡盐水的吗?用淡盐水给他洗洗就行了。我们现在得赶快离开这里——黑灯瞎火的,我也不知道他们来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逃脱,免得被冯三爷的人堵在了这里。”
傅庭筠惊讶地望着赵九爷:“您不是说冯三爷和冯四爷不和吗?”她这才发现,赵九爷身上的衣衫沾满了血迹,染得衣裳早看不清楚本来的颜色了。
她胸中浊气又是一涌。
傅庭筠强忍着才没有吐。
“再不和,也是一家人。”赵九爷道,“该做的样子总还是要做做的。”
傅庭筠“哦”了一声,道:“您还是去换身衣裳吧……都,都是血。”
赵九爷没有做声,从包袱里找了件黑色的短褐进了厢房。
傅庭筠这才发现院子里横七竖八到处是尸体……就是梦中的修罗场也没这么血腥,不,她从来没有梦到过修罗场。
她遍体生寒,瑟瑟发抖,心里知道应该快点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可就是全身发软,动弹不得。
赵九爷走了出来:“怎么还不收拾东西。”神色渐渐冷凝,把换下来的血衣丢在了院子里,默默地把东西搬到了小堆车上。
“坐上来吧!”他的声音呆板平静,就像她在碧云庵初遇见他的时候,“我们快走!”
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觉得心里很难受。
他明明会笑,为什么总是给她脸色看。
她咬了咬唇,抬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知道,要是九爷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们。我,我只是不习惯……”眼眶突然间就湿润起来。
※
申明:不是武侠小说,是言情小说……~~~~(>_<)~~~~……
第三十章 解决
小推车颠簸着出了村子。
傅庭筠嘴唇紧抿地跟在赵九爷的身后。
阿森一直昏迷不醒,她不顾赵九爷的反对,把小推车让给了阿森。
“要是走不动了,就说一声。”赵九爷身姿笔挺地走在前面,头也没回,淡淡地道,“脚上打了水泡,我还得照顾你。”
傅庭筠没有做声。
自从刚才在他面前忍不住眼泪婆娑之后,她就下决心再也不理赵九爷。
反正他总是把她当成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看待,她何必多说什么。
再说了,他既然答应带她去西安府,就一定会带她去西安府的,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眼角无意间瞥过村头那棵枯死的老槐树,却看见昨天跟着他们进村的那个黑红脸膛的汉子正躲在老槐树后面偷窥他们。
傅庭筠讶然,脚步慢下来。
昨天的动静那么大,按道理,是人都会躲起来,然后趁着他们还没有出门的时候赶快逃窜才是——那么多人围攻他们都没有得逞,难道他就不怕杀人灭口吗?
或者,他也不是普通人!
傅庭筠正寻思着该怎么向赵九爷暗示一下那个黑红脸膛汉子的存在,赵九爷突然回头:“怎么了?”
像长了后眼睛似的!
傅庭筠腹诽着,指了指老槐树。
那汉子发现傅庭筠指他,慌慌张张地抱着个孩子拔腿就跑!
可惜是荒年,田里寸草不生,他无所遁形,被赵九爷丢出去的一个空水囊打中腿弯,“嘭”地一下跌倒在地上。
孩子也跟着跌倒,“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那汉子爬起来就跪在了大步朝他走过去的赵九爷面前:“饶命……饶命……大爷饶命……”
既然见到他就喊饶命,问都不用问就知道冯四爷的事与他们俩口子有关了!
赵九爷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拳一握,周围就刮过一道劲风。
那汉子本能地预见到了危险,一把将小孩子拽到了怀里:“大爷,大爷,我没有恶意……不过是看着大爷身手高超,一个人打七、八个不在话下,想跟在大爷身后沾沾光罢了!”他痛哭流涕地跪在那里“嘭嘭嘭”地磕头,“没想到会遇到那帮杀星……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
赵九爷收了拳手,却提脚朝他肩膀踹去:“能骗过我的,这天下还没几个!”
傅庭筠很是意外,不禁低声惊呼。
那汉子已仰面倒在地上。
小孩子吓得呆在了那里。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那汉子满脸惶恐,却爬起来重新跪在了赵九爷面前,“我说的都是真话……我是渭南王家庄的人,和族里的几个兄弟一起去投奔在西安府的姨父,晚上遇到流民抢劫,和族里的兄弟走散了,粮食也被抢走了,没有办法,只好跟在你们身后,想向这位小娘子讨点吃的……这才一直跟着你们的……”他说着,神色慌张地瞥了傅庭筠一眼。
“所以遇到一帮像劫匪的家伙时,你们还以为他们是要抢粮食,又怕他们发现你们没粮杀了你们,”赵九爷冷笑,脸上带着几分讥讽,“就告诉那帮人说还有人在这村子里落脚,而且还带着很多粮食……”
那汉子脸色煞白,豆大的汗水从额头落下:“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气若游丝。
傅庭筠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冯四爷能追来,全是因为这汉子的原故。
想到这汉子还想找她要吃食……难道她长的就那么好骗?
傅庭筠气得额头直冒青筋。
“九爷,快点赶路吧!”她完全忘了刚才下的决心,“我们还得找个地方给阿森看看呢!”
赵九爷眉角微挑。
“好!”他转身就走。
傅庭筠急步跟上。
走了一段路她猝然“哎呀”一声:“九爷,那个汉子不会是骗我们的吧?要不然他为什么不逃走啊?”
“不会!”赵九爷的声音不紧不慢,听着就有种稳妥的味道,听着十分舒服,“不过是想着那院子门口还有几匹死马能当粮食,说不定那死人堆里还能找出些值钱的东西……”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就算他是骗我们的……我仔细打量过那男孩的面目,和男子有六、七分相似……他母亲已经不在了,要是父亲再一死,这孩子孤苦伶仃,以后靠谁?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他说着,突然轻笑,“你不会是想让我收养这孩子吧——我可是杀他父母的仇人,不共戴天,我还没有这雅量养个以后会对我恨之入骨的孩子!”
“停车!”傅庭筠板着脸,拉住小推车,“我脚痛,要坐车。”
赵九爷愣住。
傅庭筠看着心情大好,笑盈盈地坐到了小推车上,还理了理头巾。
赵九爷无奈地推起了小推车。
他们先是上了村外的土路,然后又拐进一条土路,走了一小段,又拐进另一条土路,这样左一拐右一拐的,傅庭筠很快迷失了方向。
小推车停在一座不大的城隍庙前。
“先在这里给阿森看看伤口。”赵九爷说着,把阿森抱进了城隍庙。
他肯定对临潼很熟,要不然怎么知道这里有座城隍庙。
傅庭筠嘀咕着,跟着进了庙。
庙里的帷帐、香炉什么的都不见了,地上到处是秽物,散发着一股骚臭味。可以看得出来,曾经有人在这里住过一些日子。
赵九爷把阿森放到了香案上,傅庭筠找出盛着淡盐水的水囊递给赵九爷,赵九爷帮阿森清理着身子。
不管怎么说,阿森总归是男子。
傅庭筠避了出去。
城隍庙不远处是条干涸的小河,对岸是个房屋鳞次栉比的村子,却悄无声息。
她站在城隍庙门的台阶上叹气。
想起去世的舅舅和舅母。
母亲肯定还不知道消息……等消息传到华阴,母亲还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她还有个姨母嫁到了户县,不过很早就去世了。
母亲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了嫡亲的兄弟姐妹。
她又出了这样的事……
傅庭筠的心情变得十分低落。
一个人站了半天,慢慢收拾起心情。
算了,还是别想这些了……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她站起身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却看见一队人马从村子那边经过。
荒年,大家连吃的都没有了,还能养得起马……
“九爷,九爷,”傅庭筠有些慌乱地喊着,“您快出来看看!”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赵九爷已经出现在她的身边。
只望了一眼,他就面色凝重。
“难道是冯家的人?”火石电光中,傅庭筠福至心灵。
赵九爷“嗯”了一声,道:“你和阿森在这里别乱动,我先去看看!”
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可见这个冯家不一般。
“太危险了!”傅庭筠拉住了他的衣角,“我们还是避一避吧!”她想说“逃”,又怕伤了赵九爷的自尊。
赵九爷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拉着他衣角的手上。
白皙,细腻,圆润,像白玉雕成的,拽着他的衣角的姿势,就像拽着借风飞走的风筝似的。
傅庭筠发现他看着自己的手,这才惊觉僭越,像被烫着似的忙把手缩了回去。
赵九爷望着在空中摇摆的衣角,突然间心中若有所失。
他一凛,很快收敛了心绪。
“这里连根草都没有,能躲到哪里去?”赵九爷道,“与其东躲西藏地被人追着,不如迎上前去痛击一番。有时候,你狠狠地打他几下,他才有记性。”
“你要和冯家的人打架?”令人惊骇的决定让傅庭筠忘了刚才的羞赧,她脑子飞快地转着,“你不是说冯四爷和冯三爷关系不好,冯三爷要是知道冯四爷死了,报复什么的,应该只是走走过场吧!你不如想办法和冯三爷好好说说,大家做场戏给别人看好了!”
赵九爷眼底闪过一丝惊讶,沉吟道:“我正是要去会会冯三爷。也好一劳永逸地把这结子给解了。”又道,“你等在这里别动。我去去就来。”
“九爷放心,”傅庭筠忙道,“我一定好好待在这里,你别分心,只管做你的事去。”
赵九爷只觉得这话十分妥贴,想了想,从小推车里摸出把鲨鱼鞘的匕首来:“留着防身。”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想到他还带着这个。
匕首沉甸甸的,傅庭筠握在胸前,心里有点害怕。
自从出了华阴,她身边不是有阿森就是有赵九爷。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有人闯进来她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匕首上。
匕首的柄用玄色的布带缠着,已经有点褪色,显得有些陈旧。
难道是赵九爷随身之物。
她想看看那匕首是不是很锋利。
谁知道那匕首就像长在鞘里了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
难道是假的?赵九爷不过是拿来让她壮胆的。
应该不会吧?
要是真有人闯进来,那她岂不成了俎上肉!
肯定是自己的力气太小。
她试了各种方式。
匕首始终拔不出来。
傅庭筠无精打采地把匕首塞进了小推车里。
免得真有人闯进来误会她有防卫能力对付她,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她的弱质女流之辈好了。
她进庙去看阿森。
阿森睡得很沉,额头也不是很热。
傅庭筠放下心来。
靠在庙门口等赵九爷。
直到黄昏时分,赵九爷的身影才出现在城隍庙。
“九爷,”她迎了上去,“怎样了?”
赵九爷满头大汗,嘴唇有点白,像是跑了很长时间累着了似的。
“我们今天晚上从驿道离开临潼。”他微微地笑,神态温和,“冯三爷会在今晚招集家里的长辈商议冯四爷的事,正好有这借口可以把冯家的人都调回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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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倒下
傅庭筠听着眼睛一亮:“这么说,冯三爷给了我们一夜的时间离开临潼了?”话音一落,又担心起来,“一夜的工夫,我们能走出临潼吗?”两道像轻羽般柔顺的秀眉蹙在了一起。
赵九爷看着她微微地笑起来:“如果从这里直奔西安府,当然不行。”他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但我们可以南下!”
“南下?”傅庭筠睁大了眼睛。
“对,南下!”赵九爷眉宇间充满了自信,“从这里往南不过五十多里,就到了蓝田县的下鲁峪。我们经蓝田去西安府。”
傅庭筠立刻明白过来:“冯三爷只说让我们连夜离开临潼,可没有规定我们一定要去西安府啊!”她大大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九爷,你好狡猾啊!”
赵九爷微笑的面孔好像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似的。
傅庭筠一愣,旋即想起狡猾好像不是什么称赞人的词……应该说聪明才是……不过这个时候再改,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让他误会!
她讪讪然地笑,忙转移了话题:“九爷,我们从蓝田到西安府会不会要多绕几里路?要不要把水和粮食重新分配一下?”
“那倒不用!”赵九爷的表情好像柔和了一些,“西安府有四个城门,我们不过是从永宁门改道长乐门罢了,要耽搁,也不过是耽搁这一夜的工夫!”
还好,还好!
也不知道是庆幸赵九爷没有生气还是庆幸她重新选对了话题。
傅庭筠长长地舒了口气,笑着问他:“九爷,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嗯!”赵九爷点头,却并没有立刻就往庙里去,而是打量了她一眼:“我给你的匕首呢?
“哦!”傅庭筠反应过来,忙跑到小推车旁找出了匕首递给赵九爷,“在这里!”
赵九爷没有接,目光落在匕首上:“你怎么不带在身上?”
傅庭筠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会用……
赵九爷慢慢地接过了匕首,拇指在鞘口一按,匕首无声地弹出了一小截,雪白的刀锋在烈日下光芒四射,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看清楚了!”他缓缓地道,把匕首重新归鞘。
那刺目的亮光还残留在她的眼底,傅庭筠看什么两眼都带着两个光斑:“看清楚了!”
赵九爷把匕首递给她:“收好了!”
傅庭筠愣住。
她要这个干什么?
沉甸甸的,又没有地方装!
万一丢了可就麻烦了。
就这一犹豫,赵九爷面色微沉,把匕首收了回去,随手塞进了小推车里:“我去把阿森抱出来!”
咦!
傅庭筠狐疑地望着赵九爷的背影。
他不会是要把匕首送给她吧……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冷汗直流。
如果是这样,那她刚才的举动也太伤人了……
她找出匕首快步跟了进去:“九爷,东西太贵重了,我怕弄丢了。”
正弯腰准备抱起阿森的赵九爷动作微微滞了一下才徐徐地抱起了阿森,转过身来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傅庭筠。
“九爷!”她没有回避,直视着他投过来的目光,“我看那匕首手柄上的布带子都磨出了毛,之前见您遇到什么危险也没有拿出来,想必是跟着您多年的心爱之物。如今我们辗转各地,要是从我手里遗失,我会一辈子都不安的。”她把匕首递给赵九爷,“您还是好好收着吧!”
她清亮的杏眸乌黑澄净,像潺潺的小溪,一眼可以见底,认真而诚挚。
赵九爷失笑。
她一向坦然而率真,是他对她有偏见,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见他这些年年纪见长,心胸却没有见长。
他接过匕首,眉眼舒展,磊落大方:“是我考虑不周。匕首我收下了,就藏在小推车的车板底下,你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拿出来使就是。”又笑道,“只怕你力气不够,没伤着别人反伤着自己了。”
如果是从前,傅庭筠听到这样的话,肯定会觉得赵九爷是在嘲讽她,可这一次,他的笑容爽朗,还带着些许的戏谑,像小时候最喜欢和她嬉笑的堂兄,只要和她在一起,怎么也要打趣她几句才善罢甘休,让她觉得亲切。
她不禁莞尔。
空气中洋溢着轻松而欢快的气息。
傅庭筠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样多好!
为什么总是要板着脸,弄得大家都心情沉重。
“我去帮阿森把草席铺上。”她笑吟吟地出了门。
赵九爷的嘴角弯成了个愉悦的弧度。
※※※※※
他们连夜往南去,一路上,繁星相伴。
赵九爷反复叮咛她:“要是走不动千万不要勉强!”
傅庭筠笑着应喏,走了大约一个时辰,脚渐渐像灌了铅似的抬起来都觉得吃力,脚掌也开始痛起来。
她上了小推车。
赵九爷推着他们,呼吸有些急促。
“要不,我还是下来吧!”傅庭筠挣扎着。
“不用!”赵九爷喘息道,“我想连夜赶到上鲁峪,这样,也可以把今天耽搁的时辰赶回来。”
赵九爷的同伴在西安府等他。他们离西安府近一点,就安全一点。赵九爷心里明白,傅庭筠心里也明白,那些劝慰的话放在这种情况下无力又苍白,还不如不说。
她没有作声,帮着照顾阿森。
等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们路过了上鲁峪。
傅庭筠难掩心中的欢喜,拿出水囊递给赵九爷:“您喝口水歇歇吧!”
赵九爷没有推辞,把小推车停在路旁,接过水囊咕噜噜喝了几大口。
平时总是一小口一小口的,今天倒很豪爽!
傅庭筠思忖着,笑着递了条汗巾:“九爷擦擦汗吧!”却发现他的脸色有点苍白。
走路会让人面红流汗,从来没有听说过脸色发白的……或者是身体有恙。
她被这念头吓一大跳:“九爷,您没事吧?”望过去的目光已带着几分怀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有点累!”赵九爷用汗巾擦着汗,笑道,“好久都没有连夜赶路了!”
是吗?
傅庭筠眼中的怀疑之色更浓了。
阿森突然发出几声呻/吟。
傅庭筠惊喜地侧身:“阿森!”
阿森睁开了眼睛:“我,我要喝水!”
“好,好,好!”傅庭筠迭声应着,喂阿森喝水,剥了唯一的鸡蛋:“一直给你留着,再不吃,就要坏了。”
阿森咧着半边嘴笑,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蛋。
几口过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推开傅庭筠的手四处张望:“爷呢?”
“我在这呢!”赵九爷走了过来,“你少说两句话,快点把伤养好,免得我又要推傅姑娘又要推你!”
真是的,连句安慰人的话都不会说!
傅庭筠看也没看他一眼,只管把鸡蛋往阿森嘴边喂:“快吃!吃完了好帮九爷放哨——九爷推着我们赶了一夜的路,也该让九爷歇歇了!”
“啊!”阿森张大了嘴巴,“九爷,您的伤……”
什么伤?
傅庭筠惊愕地转身望着赵九爷。
“没事!”他淡淡地道,“冯老四的刀没有挨着我,要不然,我早就倒下了!”
两人齐齐地盯着他,都没有说话,显然都不相信他的话。
赵九爷突然扯下左边的衣襟。
傅庭筠忙捂住了眼睛:“有伤没有?”问阿森。
“没有!”阿森欢天喜地地道。
“快吃,”赵九爷硬邦邦地道,“我要歇会。”
两人相视而笑。
等赵九爷在小推车旁睡着了,他们两人小声说着话,知道他们要经过蓝田县去西安府,阿森也说出和赵九爷同样的话来:“不过是从永宁门改道长乐门罢了。再有两、三天我们就能到西安府了!”
傅庭筠心中一动,露出思索的表情,半天都没有和阿森说话。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叫常兴的地方歇息。
“明天就能到少临了!”赵九爷显得有些兴奋,这对于他来说是个比较罕见的情绪,“后天我们就能到西安府了!”
阿森也能下地走路了!
傅庭筠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一会儿想着到了西安府赵九爷不知道会不会带她去那个平安里的永福客栈住下;一会儿想到他会派谁去给母亲送信;一会儿想着母亲接到了信不知道会怎么安置她;一会儿想她和俞家退了亲以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一会儿又想,赵九爷到了西安府不知道有什么打算……翻来覆去的都没有怎么睡着,早上被阿森叫醒的时候眼圈泛青。
赵九爷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就坐下来吃早饭。
表情安静,神色从容。
可不知道为什么,傅庭筠总觉得赵九爷好像也心事重重似的。
他难道是在为她的事伤脑筋?
能让他伤脑筋的事,肯定很难办!
傅庭筠猜测着,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坐在他们中间的阿森满脸困惑。
这都快要到西安府了,大家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九爷和傅姑娘眼睛里都没有一点笑意呢?
两个大人不说话,小孩子也不敢说话。
三个人沉默地赶路。
太阳像是要烧起来似的,火辣辣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坐在小推车上的傅庭筠汗如雨下,不停地用帕子擦着额头、下巴、脖子。
“要不要喝点水?”她转头问赵九爷。
正午的阳光下,赵九爷满是汗水的脸庞素白如纸。
“不用了!”他的声音嘶哑,话音未落,身子开始左右摇晃。
“你怎么了!”傅庭筠尖叫着跳下了小推车。
赵九爷已“扑通”一声倒在了土路上,扬起一层黄腾腾的尘土。
“九爷!”阿森哭喊着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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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找了三个小时敏感词,好不容易才在编辑的帮助下发出了第二十九章……
PS:明天要去武汉开家长会,今天不能加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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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处境
“……冯老四突然抽了身边大虎的刀朝我砍过来,九爷用肩膀挡了下,才把我救了下来!”阿森一边哭,一边用手背擦着仿佛永远也擦不完的眼泪,“早知道这样,冯老四捉住我的时候,我应该咬他一口的,他一气之下肯定会杀了我……”
“胡说些什么!”傅庭筠一边低声喝斥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赵九爷右边的衣襟,“九爷既然愿意用身体帮你挡刀,那就是把你当嫡亲的兄弟一样看待。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九爷岂不是白帮你挡了刀?你让九爷听见了心里该多难受啊!”说完,不由倒吸了口冷气。
赵九爷右边的肩膀上胡乱用几条明显是用旧衣裳撕成的布带缠着,血已经把布带全都浸湿了,沾得衣裳上都是。
难怪他要穿件玄色衣裳了。
傅庭筠心如刀绞。
难怪他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地喝水。
在城隍庙的时候他就觉得不舒服了吧?
他当时还送她匕首防身。
他那时就应该是感觉到了伤势严重,怕无法顺利到达西安府,所以才那么样做的吧?
她却拒绝了他的好意,把护卫的责任全推给了他……可叹她还因为耍小性子赌气坐到了小推车上……推车要用臂力,他受的伤可是肩膀……他平时从来不让她走路,自从那以后,她要下地走路,他却从来不阻拦,是因为伤口太痛了的缘故吧!
傅庭筠又悔又恨。
后悔自己太粗心大意,恨自己娇纵任性。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现在他受了伤昏迷不醒,换她来保护他了,就像他曾经做过的一样。
虽然这么想,心里却明白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
怎么办?
她怎么能请到大夫帮他瞧病?怎么能带他离开这里?怎么能顺利地到达西安府?
傅庭筠想想就觉得两条腿发软。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把性命丢在这里!
他这么年轻,还有很好的未来……
她想起舅舅一家的遭遇。
说不定大表哥家的两个外甥长大后能金榜提名做状元,入阁拜相成名臣,可这一切都因为两个孩子的夭折成了泡影……
她不能让他的未来也断送在这里!
傅庭筠使劲地擦着眼泪。
她喊“阿森”:“我看九爷和你对这一带都很熟悉,你知不知道离这里最近的镇子是哪里?”
“姑娘你要做什么?”阿森眼睛红红的,“现在是灾年,那些镇子只怕到处都是流民,还有专门欺负外乡人的闲帮。我们没有九爷护着,就是那些流民不抢劫我们,那些闲帮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知道!”傅庭筠道,“可有镇子就有大夫。不管怎样,我们总要去看看才行,总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吧?正午的太阳这么辣,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九爷这么晒下去,我怕他会晒脱水。要是有流民经过,遇到那心肠歹毒的,还不是一样会抢我们。何况我根本没有准备进镇子。”
阿森不解地望着她。
“既然那些流民都会跑到镇子里去乞讨,那城隍庙里肯定就没有什么人歇息了。”傅庭筠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阿森,“到时候我和九爷去城隍庙落脚,你去镇上看看能不能请个大夫来。要是能请个大夫来最好,要是不能,你就去趟西安府——西安府离这里只有两天的路程,你的玉成哥和元宝哥应该都在西安府吧?与其我们这里前路不明地拖着九爷往西安府去,还不如请你的玉成哥和元宝哥来接应九爷……”
大一些的村子都会修城隍庙,何况是镇子。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阿森已兴奋地跳了起来:“哎呀,我怎么把玉成哥和元宝哥给忘了!姑娘这主意好。到时候我们骑马过来,一天的工夫就到了西安府。”又道,“我知道离这里三十多里的地方有个临春镇,是西安府通往蓝田县城的必经之地,有没有大夫我不知道,但我们知道镇东头有座城隍庙。”
傅庭筠听着精神一振:“你还认得路吗?”
“认得!”阿森道,“我曾经和三爷去过一次。”
“那好!”傅庭筠站了起来,“我们去临春镇。”
阿森用力地点头。
两人合力把赵九爷抬上了小推车,一个扶着车,一个推着车,歪歪扭扭,走走停停,一直到天黑才到达临春镇。
期间傅庭筠喂过三次水给赵九爷,最后一次,赵九爷迷迷糊糊地问他们要去哪里。
“去临春镇,”她道,“听阿森说,那里很繁华,说不定可以找到大夫。”
赵九爷没有吭声,歪着头又睡着了,也不知道是赞同她的选择,还是根本就听没清楚她在说什么。
※※※※※
临春镇东头的城隍庙也不大,三间的主殿后面还有五、六间厢房。
他们进去的时候,城隍庙主殿里只有一个男子,他蹲在西南角,正用三块石头架着个铁锅煮着什么东西,火光映着他满脸的横肉,看上去凶残又彪悍,看见他们进来,他只是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继续低下头去看着锅里的东西。
傅庭筠觉得这庙里的气氛很诡异。
她飞快地打量了殿堂一眼。
相比之下,收拾得还算干净,好像常有人在这里住似的。
怎么会只有一个人?
她朝着阿森使眼色,看见阿森的神色也有些不安。
“你可看出什么来了?”傅庭筠悄声地问他。
“好奇怪。”阿森低声道,“怎么只有一个人?”
和她想到了一块。
阿森瞥了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眼,道:“我记得后面还有几间厢房,要不,我们到厢房里落脚?只有一个进出的地方,守起来也容易些。”
要是七爷在这里,傅庭筠当然没有异议,可提议的是阿森……他不仅是个小孩子,而且身上还带着伤。要真有高手冲进去,比如说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那就是瓮中捉鳖了!
“我们还是在城隍庙外面的林子里歇了吧!”傅庭筠道,“那林子的树虽然都死了,可好歹有个遮挡的地方……”
她正说着,有人在殿门外高声喊道:“里面有人吗?”随着喊声,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皮肤白皙相貌周正,穿了件因为光线太暗而看不清颜色的茧绸直裰,扎了腰带,干净利索,看上去有点像铺子里的掌柜。
看见殿堂里的情景,他也有些意外。微微一愣后,他朝着傅庭筠他们拱了拱手,笑道:“出门在外请诸位行个方便,我们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傅庭筠自己都还没有拿定主意住不住,当然不开口说话,奇怪的是个满脸横肉的人也没谁吱声,气氛就显得更诡异了。
那人却不以为意,转身朝殿门外说了一句,三个男子鱼贯着走了进来。
他们年纪都在二十出头,一个身材比较魁梧,目光锐利,也推了个放着杂物的小推车;一个中等身材,相貌虽然平常却气质洒脱,两手空空;一个眉清目秀看上去亲切友好,背着个包袱。他们都穿着茧绸的衣裳,扎着腰带。
身材魁梧的那汉子进殿就道:“这地方不错。”声音洪亮,震耳欲聋。
阿森猝然贴近了傅庭筠,小声地道:“姑娘,这人是练家子。”
傅庭筠头皮有些发麻,那身材魁梧的汉子已向她拱了拱手:“这位姑娘,我们人多,想在西北角歇了,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傅庭筠这才发现自己所站的位置正好挡了他们的去处。
她忙低头退到了一旁。
几个人从她身边走过。
掌柜模样的男子和身材魁梧的男子有些好奇地瞥了躺在小推车上的赵九爷一眼,而中等身材男子的目光则在傅庭筠身上停留良久,那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先是随着身材魁梧的男子朝赵九爷望去,看见中等身材的男子打量傅庭筠,又朝傅庭筠望去。
“姑娘,”阿森声若蚊蚋,“要不您还是留在殿堂里吧?我看那四个人不像是坏人,我这就去镇上,最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在人多的地方,通常安全感会倍增。
傅庭筠也不例外。
她望着黑影绰绰的殿外,点了点头:“那你早去早回!”
阿森应喏。
傅庭筠想了想,选了远离两拔男人的东南角的位置。
铺了草席,和阿森一起把赵九爷抬放在了席子上,又用把小推车挡在了面前,把他们休息的地方围成了一个死角,阿森去了镇上,傅庭筠找出匕首放在了草席下面,悄声地喊着九爷:“……喝点水吧!”
赵九爷睁开眼睛,目光迷离,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她心中一颤,顾不得男女大防,摸了摸他的额头。
烫手!
傅庭筠急起来,打湿了帕子帮他擦着额头,使劲地回忆自己小时候受了风寒时乳娘是怎么照顾她的。
最好能把肩膀用盐水清洗后再重新包扎一下。
可她不会包扎,不敢动那些布带。
如果赵九爷能醒来就好,哪怕只一会,告诉她怎么缠布带就行了!
她拧了块帕子重新搭在他的额头上。
有喧哗声传过来。
西北角的那一拔人已经收拾好了床铺,听到动静都朝殿门外望去。
站在西北角那个男子却头也没抬一下。
喧哗声越来越近,有男子的嬉笑怒骂声,还有女子的尖叫哭泣声。
火把映红了天空。
傅庭筠想到了那天冯四爷出现时的情景。
她神色一紧,把匕首握在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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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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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匕首
进来的是一群匪气十足的大汉,高举的松香木火把将大殿内照得通明,那些汉子眉宇间的戾气一览无遗。
看见殿堂内有人,那群人很是意外。
看见进来的是这样一群人,殿内除了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视而不见般往火里添着柴外,傅庭筠等人也很是意外。
一时间大殿里静悄悄的,只闻被那群人挟持的两个年轻女子的挣扎哭泣,她们的挣扎露出里面穿着的桃红色、葱绿色的亵衣,让夏日的夜晚在静谧中透着几分诡异。
“哈哈哈!”有人狂笑,“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占我们的地方!”声音冷冷的,带着杀气。
傅庭筠忙循声望去。
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国字脸,穿了件敞了胸的短褐,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站在众人的前面,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身后望去。
身后的那些人听了立刻跟着哄堂大笑起来,好像傅庭筠等人做了件十分愚蠢之事般。
西北角那群人中看似掌柜的男子笑着走了过去,笑容和气地朝着国字脸拱了拱手:“这位大哥,我们是行商之人,路过这里的错过了宿头,实在不知道此处是您的宝地,”说着,只听见“噌”的一声,那男子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也没看见他的手动,软剑却一连抖出六朵剑花,然后“铮”的一声轻响,变得笔直,在火把的照亮下如秋霜般寒气四溢,“失礼之处,还请海涵!”他说着,剑尖指地,“扑扑扑”地在青石铺成的地上划出一道深可见泥的印记,然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个钱袋朝国字脸扔去,“这些就当是我给诸位兄弟赔不是,这是请兄弟们喝碗水酒的。还请这位大侠收容我们一夜,天一亮我们就走。”
傅庭筠心中大震。
阿森说那个身材魁梧的是练家子,没想到这个掌柜模样说话和气的也是个练家子。她虽然不懂武术,可能让把软剑变成铁杆般在地上划那么深的一道印子,身手肯定是很高超。
那国字脸显然也看出来了,他没有接钱袋子,而是凝视着眼前不远处的那道印子,表情显得有些阴晴不定。
旁边一个汉子走了出来。
他大约二十出头,长得人高马大,憨实而粗壮,身材与西北角的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有得一比,只是前者看上去很粗鄙,后者看上去很豪迈,一个像屠夫,一个像侠客。
他把钱袋拣了起来,打开看了一眼,面上露出几分欢喜。
“大哥!”他高声喊了国字脸一声,然后压低了声音道,“白花花的正宗官银,有一百两。”
殿堂不大,众人听了个一清二楚。
国字脸目光有些游离,他身后的人却炸开了锅。
有的低声道:“大哥,我们不如做了他们,银子一样是我们的!”
有的低声道:“大哥,一百两太少了,怎么也得两、三百两!”
还有的道:“大哥,反正我们歇在后面的厢房,不如就把这大殿借给这些客商住一晚上。”
傅庭筠心中大乱。
那人先是用软剑划了一道深深的印子,算是露了手硬的,现在又送上一百两纹银,软硬兼施,那群人多半会放过他们。这样一来,殿中其他人就为难了——要是学着这人拿银两贿赂,却没有这人的身手;要是不学着这人拿银两贿赂,那些人凭什么要放过她……
她不由朝西南角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望去。
那汉子正端着铁锅往地上的一只大海碗里倒着什么东西,肉香四益。一副与己无关的模样。
傅庭筠心中一黯。
看样子,这汉子也有自保的能力!
念头一闪而过,就听国字脸大喝道:“都给我闭嘴!”
他身后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看在你们还懂些规矩的份上,我就网开一面。”国字脸道,“不过,你们要再加二百两银子才行!”语气带着几分心虚,还带着几分试探的味道。
“多谢,多谢!”掌柜模样的男子露出又是惊喜又是感激的笑容,忙吩咐了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一句,身材魁梧的汉子从小推车里拿出个红漆匣子,又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递给了掌柜模样的男子,掌柜模样的男子打开钱袋看了看,又对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说了几句,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犹豫了一会,也掏出个钱袋子递给了掌柜模样的男子,掌柜模样的男子打开钱袋子看了看,将两个钱袋子里的钱都放到那个红漆匣子里,然后笑吟吟地递给国字脸:“这是余下的二百两。”
傅庭筠心沉到了谷底。
掌柜模样的男子这样做作一番,让别人以为他们身上都没有了钱,国字脸那群人就会对他们少了些许的贪婪之心,他们相对而言也就安全了很多。
憨实粗壮的男子接过了钱袋子仔细数了数。
雪白的银子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清华。
傅庭筠心中一动。
只有官银才会有这样好的成色!
他们自称是行商之人,身上怎么都带的是官银?
要知道,官银主要用来做军饷、官薪、宫用或是赈灾,一般人得了要重新再铸才敢再用……而且他们一带就是三百两!
“大哥!”憨实粗壮的男子打断了傅庭筠的胡思乱想,“整整二百两。”
国字脸点了点头,露出满意表情,神态间又恢复了刚才大笑时的张狂。
傅庭筠不由心抱侥幸。
希望这国字脸看在得了三百两银子的份上放过他们这些小鱼小虾,或是看在那掌柜模样男子一身好武艺的份上不想节外生枝而对他们视若无睹……
她轻手轻脚地朝身后躺着的赵九爷挪去,盼着能紧缩成一团,让那群人看不上眼才好!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
有个五短身材的男子猛地跑到了他们这边,把小推车使劲地往旁边一推,大声叫嚷着:“你们又是些什么东西?”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
小推车翻在了一旁,凉簟、碗、筷子等什物落了一地。
傅庭筠松了口气。
还好她刚才看着情况不对把金银细软都藏在了九爷的草席下。
她忙道:“大侠饶命!我们是从平凉逃荒到这里的。误闯了大侠的宝地,还请大侠大发悲慈,收留我们一夜。”说着,从大殿的角落里拿出装了吃食水囊的包袱,“这些东西还请大侠收下,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了。”
傅庭筠虽然尽量压着嗓子说话,但还是难掩其清脆悦耳。
殿堂里的人听着一愣,都朝傅庭筠望过来。
只有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然后端起碗来呼哧呼哧地吃着东西,在大殿里显然那么响亮,却没有一个人去管他。
五短身材的男子已面露兴奋,一边雀跃着道:“大哥,这里有个女的!”一边跑过去掀她的头巾。
傅庭筠突然直起腰来,手里扬起一道雪光朝那男子挥去。
那男子“哎呀”一声惨叫着捂住了手,鲜血立刻从指间涌出。
众人这才瞧见傅庭筠手中握着把匕首。
火光下,那匕首闪烁着奇异又绚丽的花纹,有种咄咄逼人的妖艳之美。
大殿上一片死寂。
满脸横肉的汉子目露惊艳,那个气质洒脱的男子则上前几步,却被那个掌柜模样的人挡在了身后。
“臭/婊/子,你竟然敢暗算我!”五短身材的男子高声怒吼着,扬脚就朝傅庭筠的心窝踢去。
那气质洒脱的男子“哎呀”一声握紧了拳头,就连那满脸横肉的男子也放下了手中的碗。
傅庭筠脸色白得如风雨中的玉兰花,她双手紧握着匕首,咬牙朝那男子捅去。
脚结结实实地揣在了傅庭筠的胸口,可傅庭筠的匕首也插进了那男子的小腿,而且顺着傅庭筠朝后仰倒,匕首顺势而下,剥下了他小腿上的肉。
男子抱着腿大声痛呼:“大哥,大哥!”
大家都惊呆了,好一会才发现地上还有两截断指。
“大哥,杀了这臭/婊/子!”国字脸身后的人叫嚣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傅庭筠爬了起来。
她握着匕首的手直哆嗦,凌乱的青丝垂落在雪白面孔,豆大的汗珠自额头落下,一双大大的杏目灼热如火,竟比那火把还要明亮几分,让她艳丽的容颜平添些许的刚烈,像那盛开的凌霄花,娇艳傲然。
国字脸的男子望着干净如初雪的匕首,脸色阴暗的如同冬雪前的天空。
他捏着拳朝傅庭筠走去。
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国字脸沉重的脚步声和指关节发出“叭啪叭啪”声如擂鼓,一声声敲在众人的心上。
西北角身材魁梧的男子眉头一皱,上前几步,却被那个气质十分洒脱的男子拉住了。
“臭/婊/子,老子不把你骑上千遍万遍老子就不姓李……”国字脸暴戾地吼叫。
傅庭筠觉得自己五脏六腹都像移了位似的痛,眼前也是一片叠影重重只能模糊地看见个影子。
她不成了吧!
被那个男子那样地踹了一脚之后……想出奇不意的伤人也不可能了……
她想到那两个被挟持的女子……
举起像灌了铅似的手臂,把匕首架在了脖子上。
她不知道他死后九爷会怎样?
都是她连累了他!
他的恩情她这辈子都不能报答了,只有等来世了……不过,也许到来世她也是那个拖累他的人,他说不定躲都来不及呢?
想到这里,她嘴边绽开一个小小的微笑。
像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花,柔弱却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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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初见
身后突然有只手搭在了傅庭筠的肩膀上。
她吓得魂飞魄散,手一软,匕首“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殿堂里的人都吃惊地望着傅庭筠,不明白她为什么前一刻钟还是一副宁死不屈的悲壮与决然,后一刻钟就吓得匕首落地,再看看面容狰狞的的国字脸,好像又有了解释,就连大步朝傅庭筠走过去的国字脸,也露出得意的表情。
西北角那个气质洒脱的男子眉头微蹙,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
傅庭筠耳边却响起个低沉而冷漠的声音:“把阿森的齐眉棍找给我。”
语气淡淡的,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让傅庭筠热泪盈眶。
是九爷,是九爷……
他的齐眉棍在战冯老四的时候被削成了木棒。
她很想问问他的伤势怎样了,很想回头看看他是否安然无恙……可望着越逼越近的国字脸,她不敢耽搁,跌跌撞撞地捡起滚落到一旁的齐眉棍递给了赵九爷。
赵九爷面泛红潮,目光迷蒙,拄着齐眉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众人恍然大悟。
国字脸脚步一滞,见赵九爷瘦骨嶙峋,神色一松,露出残忍讥讽的表情:“又来了一个送死的!”
“躲到我身后去!”赵九爷低声叮嘱傅庭筠。
九爷还病着呢!
傅庭筠犹豫了一下,见赵九爷上前几步挡在了她的前面,她忙应了一声,抓起落在地上的匕首蜷缩在了殿角,眼睛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身影。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赵九爷望着国字脸,目光却没有焦点,“这位壮士,如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他面颊上像有团火在烧,全靠拄着地的齐眉棍支撑着身体,一看就知道病得不轻,不过是硬撑着罢了。
气质洒脱的男子看着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失去了兴致般回头和眉目清秀的男子低声说着话。
国字脸则哈哈大笑地打断了他的话:“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让我海涵了……”说着,一拳朝赵九爷的面门打去。
赵九爷头一侧,拳头落空,他手里的齐眉棍划了半个圈,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打在了国字脸的肩膀上,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国字脸身子一挫,趔趄着后退,跌倒在地上。
赵九爷则拄着齐眉棍静静地站在那里,有种渊渟岳峙的沉稳与安宁,让人不敢小视。
“咦!”气质洒脱的男子目光炯炯地盯着赵九爷,眼中闪过一缕奇异的光芒。他身后掌柜模样的男子和那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则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的手按在了腰间,另一个的手紧紧握拳放在了背后。
西南角满脸横肉的汉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国字脸惊讶地望着赵九爷。
他知道自己这一拳下去会怎么样。
曾经有人被他把脸打得稀烂,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了。
可这一次,眼前这个病怏怏好像随时可会倒下的人不仅躲过了他的雷霆一击,而且他被击中的地方还火辣辣刺骨的痛。
他心中暗暗感觉到不妙。
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就这样停手,他以后又怎么管束手下的兄弟,就是刚才收的银子只怕都保不往……他望着赵九爷削瘦的身体,心里又落定了几分。
“他妈的,你这痨病鬼,还敢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偷袭我!”国字脸叫嚣着,眼中带着些许血腥的凶残转身将离他最近之人的腰刀抽了出来,大步朝赵九爷走去,“给我一起上。谁杀了这个杂碎,他身边的小娘子就是谁的了!”
傅庭筠的美貌那些人有目共睹。他们哄然而上,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贪婪、兴奋、淫/秽……听得傅庭筠双腿发软,颤抖的手紧紧攥着匕首。
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受辱。
赵九爷没有做声。
他薄辱紧抿,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丝暴戾,眉峰一挑,全身都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就连大殿另一边的两拨人都感觉到了,偏偏那帮冲上去的人仗着自己人多,并没有把这种变化放在眼里,他们或举着棍子或拿着刀,冲上去就是一阵乱舞。
大殿里响起爆竹般低沉的“啪啪”声。
冲上去的人或被打得瘫坐在地不能动弹,或被震得连连后退,或捂着脑袋、肩膀哇哇大叫……那些人别说是击中赵九爷了,就是想近他的身都很难,大殿里一片混乱。
气质洒脱的男子望着赵九爷,目光又多了一分热度。
不过,赵九爷也拿那些跑了的汉子没有办法——他不追杀,只要那些人不接近齐眉棍能打中的范围就会没事。
很快,喊得最大声,冲在最前面,最后却在一旁观战的国字脸就发现了其中的原因——他要保护他身后的女人,他只要挪动脚步,女人面前的屏障即除,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攻击那个女人了。
想通了这一点,国字脸兴奋起来,朝着手下大嚷:“他要护着那女的,快把那女的捉了。”
经他这么提醒,那些人很快反应过来。
他们纷纷朝傅庭筠攻击。
赵九爷巍然地挡在她前面,遇拳打人,遇刀劈手,又有几个人趴在地上不能动了。
剩下的人脸上都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他们面面相觑,围在赵九爷身边,谁也不愿意再第一个上前攻击。
“笨蛋!”国字脸在一旁愤怒地大叫,“我们人多势众,他又不敢动,你们一人上去挡他几下,他就是天生神力也要累死他……”
那帮人恍然大悟,三三两两地轮番上去和赵九爷短兵相接。
傅庭筠听着那个国字脸指挥着众人,心中大恨。寻思着要是阿森在这里该有多好,说不定能趁其不备把国字脸杀了……这帮人群龙无首,自然也就土崩瓦解了!
想到这里,又不禁担心起阿森来。
也不知道他请到大夫了没有?
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算算时辰,他也该回来了……可千万别乱闯进来才好!
她心里暗暗焦急。
赵九爷的动作开始迟缓起来。
围攻他的人一看,俱露出惊喜的表情。
大殿里突然发出一声“轰”响,连屋顶都好像抖了抖似的,围攻赵九爷的那帮人更是纷纷跌跌撞撞地向后退去。
围攻赵九爷的人都退到了一丈之外。
傅庭筠看见那根一直在赵九爷手上挥舞的齐眉棍已拄在了地上,地上原来整整齐齐的青石板却像蜘蛛网似地裂了开来。
“你们要是再不知好歹,就休怪我下手不留情面了!”赵九爷大声喝斥,声音嗡嗡地在大殿回荡,隐隐如雷鸣,压得人心头一滞。
围攻的人看了一眼国字脸,又看了一眼赵九爷,都迟疑着没有上前,却也没有后退。
众人静寂,就这样对峙而立。
傅庭筠心弦紧绷。
时间拖得越久,对国字脸他们就越有利……得想办法打破这僵局才行!
念头一闪而过,她看见赵九爷的身子微微一晃。
她脸色大变。
九爷……多半已是强弩之末了!
傅庭筠心里刀绞般的痛,不禁自责起来。
她为什么胆子那么小!
刚才受到惊吓的时候如果不是把匕首落在地上而是果断的自刎了,九爷说不定还能逃走。
明明知道九爷受了伤,看到他对抗国字脸那帮人,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说不定会像从前那样,九爷一出手就能取胜……如果当时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行了断,九爷没有了她这个负担,又何至于被困在此。
她眼睛发涩。
就听见国字脸大叫着:“兄弟们挺住了,那家伙不行了!”声音阴恻恻地,却充满了惊喜。
赵九爷的齐眉棍如疾风速雷般尖啸着朝他掷去
国字脸大吃一惊,扭身刚想避开,齐眉棍已击中他的胸口。
他被齐眉棍残留的余力带着连连后退了七八步,齐眉棍“嘭”地一声落在了地上,国字脸这才两腿一软,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头一垂,扑通一声扑倒在了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大哥!”围攻赵九爷的人齐齐奔了过去。
赵九爷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朝后倒去。
“九爷!”傅庭筠戚声尖叫着扑了过去,“九爷……”
他双眼紧闭,面如金纸。
“九爷!”她的眼泪一滴滴地落在他的脸上。
那个憨实如屠夫的男子听见傅庭筠的尖叫,目光一转,丢下国字脸,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把大刀就朝傅庭筠奔去。
雪亮的软剑像毒蛇追随他而去,很快钻进了他的后心。
憨实的男子身形一顿,直到软剑从他身体里抽出来,他身体里喷出一股鲜血后,才“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围着国字脸的人中已有人发现了异样,大喝一声。
其他人纷纷抬头。
看见刚才还对他们点头哈腰送银子的那个掌柜模样的男子拿着把软剑站在憨实男子尸体的旁边,脸上还挂着和气的笑容。
众人不由打了个寒颤,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恐惧。
“都杀了吧!”气质看上去十分洒脱的男子突然道。
冷淡的声音带着几分久居上位者的漠然与威严。
身材魁梧的男子高声应“是”,声音里竟然有几分欢喜。
他大步上前,挥拳就朝离他最近的人打去。
大殿里响起轻微的破碎之声,那人的脸立刻凹下去一块,一声不吭地倒下去,再也没有动静。
掌柜模样男子手中软剑迅如毒蛇,一触即死。
国字脸的人醒悟过来,喧嚣着往外跑。
却怎么也躲不过那两人的杀手。
刹时间,大殿成了修罗场。
傅庭筠愣住。
对西北角的这些人印象坏到了极点。
既然有这样占绝对优势的身手,为何还要见死不救?
她的目光不由朝西南角瞥去。
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竟然不见了!
她骇然地四处张望。
没有看见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却看见掌柜模样的男子软剑笔直,对倒在大殿里的每个人胸口都补了一剑。
傅庭筠胸中浊气一阵翻滚。
她忍不住别开脸吐了起来。
有人走过来:“姑娘,你还好吧!”递过来一方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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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相救
那人的声音有些粗,显得有些嘶哑,好像故意压低了嗓子说话似的。
傅庭筠抬头,看见一张眉目清秀的脸。
这人难道不懂得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怎么可能接个男子的帕子!
或者是对他们印象不好,傅庭筠有些恼火,但想到他们到底救了九爷和她,低声说了句“谢谢”,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敢再劳公子大驾!”说完,撇了脸,低头去扶赵九爷。
那男子微微一怔,旋即露出释怀的笑容:“姑娘,我来吧!您一个人怎么抱得起!”声音细细的,语气很柔和,像三月的春风,让人听了十分舒服,和刚才的嘶哑截然不同。
这才是他本来的声音吧?
他为什么要压低了嗓子和她说话?
傅庭筠有些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他神色微微有些窘迫,蹲下身去扶赵九爷。
“你们别乱动!”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朝他们过来,蒲扇般的大手上还沾着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国字脸那些属下的,“他用力过度,只怕还有内伤,小心让他的伤势更重!”
傅庭筠一听就急起来,想着这男子既然能看出赵九爷的伤势,只怕也是懂点医术的,望着他的目光就多了一分哀求:“那,那怎么办?”
她乌黑的眸子浸着泪水,更显得晶莹剔透,如上好的水玉。
身材魁梧的男子不由多看她两眼,道:“我来给他把把脉!”
傅庭筠忙起身将位置让给他。
他蹲在地上,粗壮长茧的指头搭在赵九爷的尺关寸脉上,闭了眼睛,好像在感觉赵九爷的脉像似的。
傅庭筠和眉目清秀的男子大气也不敢出,因而站在殿门口说话的两个人声音虽然低,却也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被洗劫一空了……这些天官府查得紧,他们不敢多留……还没有来得及,就遇到了我们。”
是那个掌柜模样男子的声音。
他们是在说那两个吓昏了的女子吗?
傅庭筠不禁朝那个方向瞟了一眼。
只见那气质洒脱的男子脸色很难看,和掌柜模样的男子道:“不是说要调动陕西行都司的人剿匪吗?怎么还没有动静?”
“大军调动,哪有这么快!”掌柜模样的男子笑着,笑容里赔着几分小心,“这两天应该就会有所举动了。”
气质洒脱的男子冷笑:“要是鞑子来犯呢?他们也这样磨磨蹭蹭吗?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傅庭筠强忍住心底的惊骇。
这人是谁?
不仅对朝廷的动向了如指掌,而且还颇有微词地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评辩朝廷的过失!
傅庭筠心生警惕,竖了耳朵想仔细听听,耳边却传来那个身材魁梧男子的声音:“莲生,你手里应该有丹参饮吧?拿两粒来救救急!”
傅庭筠的注意力被他的话吸引,丢下说话的两人朝那个眉目清秀的男子望去。
这个被身材魁梧的男子称做“莲生”的男子点了点头,然后面露犹豫地道:“我还带了攻坚散,你看,要不要也能他喂两粒?”
“不能用攻坚散。”身材魁梧的男子道,“坚攻散行气导滞,虽然对他的内伤有好处,但他还有外伤,先用丹参饮固本培元,待他清醒了,再用坚攻散也不迟。”
傅庭筠也读过些医书,这两样药都知道,药理也用的很对,不禁在心里暗暗点头,对这男子的医术又信了几分。
莲生掂着脚绕过大殿里的那些尸体拿了两瓶药过来。
傅庭筠已在一旁散落的什物里找到了自己的碗,准备好了水。
身材魁梧的男子一边喂赵九爷吃药,一边问傅庭筠:“有没有干净的旧衣裳,我给他的伤口上些金创药。”
“有,有,有!”傅庭筠想她那件月白色茧绸右衽衫,忙找了出来,想撕成布条。
有人身轻如燕地走了进来:“十六爷!”
傅庭筠循声看了一眼
进来的却是那个中途不见了的满脸横肉的汉子……他恭敬地朝着气质洒脱的男子行礼:“小的……”他声音突然低下去,傅庭筠听不清楚,“……幸不辱命!”
他们是一伙的?
那刚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傅庭筠心神俱震,手脚发软,一时间连撕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他们这样好的身手,却宁愿给钱也不愿意与国字脸为敌,看见她徘徊生死也不相救,一副不想惹事生非的样子……那他们为什么又改变主意救九爷和她呢?
傅庭筠背脊发凉,隐隐觉得自己好撞见了什么不该撞见的东西。
她手脚发颤,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茧绸才“哧”地一声被撕开。
十六爷微笑着朝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点了点头,说了声“辛苦了”,道:“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们一共来了二十个人。”满脸横肉的汉子语气不急不缓,有种山岳般的沉稳,“和我在一起的是……”他又压低了声音,“只有我们侥幸遇到了十六爷。他去回信了。很快就会赶过来。”
十六爷微微颌首,朝傅庭筠走过来。
满脸横肉的汉子和掌柜模样的男子互相点头微笑打着招呼,看上去还挺。
两人落后两步跟在十六爷身后。
“怎么样?”十六爷问身材魁梧的男子,“伤势如何?”
身材魁梧的男子忙站起来行了个礼,恭声道:“肩上和背上各有一处刀伤,看样子受伤没两天,并不在要害上,但没来得及清洗,也没有上金创药,已有些溃烂,最好能找个大夫开些消毒清凉的方子。内伤也很严重,至少要卧床静养一、两个月才能复原……”
傅庭筠一来是不好意思,二来是不会包扎伤口,只是从赵九爷的衣襟外看了一眼,并不知道他背上还有伤。
听那身材魁梧的男子这么一说,心痛得不得了。
也不知道赵九爷这些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还一直笑着安慰她。
不由得泪水婆娑,心中大急。
受了这么重的伤,最好能请到西安府的名医,偏偏他又要静养,受不得车马劳累。如若是平时,她手里有两千两的银票,还有价值一千多两银子的细软,把这些钱都不当数,租间房子,请了西安府的名医来看病,手头还可以宽宽松松,可现在灾荒一起,有钱那些名医也不会出西安府,租了房子也怕有流民抢劫……
她得想办法让这个十六爷送他们去西安府。
只要到了西安府,有玉成和元宝,九爷就安全了。
傅庭筠咬了咬唇,身姿笔直地跪在了十六爷的面前。
“恩公!”她微微垂头,坚强中又带着几分柔弱,“多谢您救命之恩。还请恩公将知小女子名讳。小女子也好给恩给立长生牌,求菩萨保佑恩公清泰平安,福禄双全,子孙繁茂,家业昌盛……”
她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十六爷的目光一直盯着她在看,那目光让她很是不自在,她不敢打量十六爷的表情,眼角的余光无意间扫过十六爷的鞋子。
傅庭筠身子一僵。
她看见了十六爷的袜子。
白色的淞江三棱布,绣着宝相花,系了明黄色的带子。
明黄色的带子……然后想到莲生的声音……官银……
她脑子“嗡”地一声,额头、鬓角、背脊都有汗冒出来,她的声音越来越紧绷,越来越迟缓都没有察觉。
“你是他什么人?”十六爷声音如擂鼓打在她的心上,“为谁戴孝?”
傅庭筠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如果说他们是雇佣关系,要是十六爷继续追问下去,她肯定是会露马脚的,想也没想,她立刻把这个说法否决了。
如果说是表兄妹,只有姑舅表亲和姨表亲。她和九爷若是姑舅表亲,她的舅舅就是九爷的“父亲”,她的姨母就是九爷的“姨母”,她的父亲就是九爷的“姑父”;她和九爷若是姨表亲,那她母亲就是九爷的“姨母”,她的姨母就是九爷的“母亲”,她的舅舅也就是九爷的“舅舅”,岂有她服丧九爷不服丧的道理?
她手心里全是汗。
却一刻也不敢耽搁。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她硬着头皮低声道:“我是他未过门的媳妇!”
未过门,九爷自然就不用为“岳父”守孝了。
大殿有片刻的寂静。
难道她答得不对吗?
傅庭筠猛地想到九爷的相貌……和她的相貌……一个满脸的风尘,一个养优处尊……
她冷汗直冒。
“我的夫家在陇西县,”那里是属巩昌府管,离西安府一千多里,而且这次难民最早就是从那里流窜出来的,他们就是想查只怕也难得查到什么,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九爷瘦骨嶙峋的,“小女子是平凉县人士,”她把九爷在李家凹的话听进去了,但陇西和平凉也隔得太远了,这婚事怎么牵起来的呢?她脑子飞快地转着,“两家都有长辈在外行商,因在则结为好友,定下了这门亲事。”应该可以混过去吧!“后来巩昌府大旱,未婚夫前来投靠。谁知道我们家也因为日子艰难前往渭南投亲。未婚夫一路找来,好不容易在华阴县相遇,却被流民抢劫,未婚夫护着我跑了出来……”嘤嘤地哭了起来。
至于给谁守孝,就让他们自己想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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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盘问
十六爷朝着莲生使眼色,莲生立刻上前,柔声劝道:“姑娘,还请节哀顺便!”
傅庭筠使劲揉了揉眼睛,放下衣袖的时候,眼睛有些红。
十六爷道:“你们既然是去西安府,又怎么到了蓝田县?他又是什么受得伤?”
傅庭筠把他们遇到冯四爷的事告诉了十六爷,当然,关于冯老四和赵九爷有旧罅,冯老四的人大部分被赵九爷杀了,还有赵九爷和冯老三之间的约定都瞒了下来:“……九爷晕了过去,我们又不认识路,又不会用小推车,跌跌撞撞的就走到了这里。听说这不远是个镇子,就想为九爷请个大夫,又因路无力将九爷推到镇子上去,只好在这城隍庙里落了角。不曾想……”
傅庭筠说的很慢,一边说,一边寻思着这件事。
皇上登基三十八年了,皇子是不可能出京的,十六爷就只能是个藩王了。
她从前跟着那位年过六旬的老举人读书的时候曾说过,早在元康年间曾有藩王举着“清君侧”的名义谋反,差点就围进了京都,自从那以后,藩王无昭不得离开藩地,不得结交大臣就成了两条铁律,皇上亲军腾骧卫则负责监查各藩王就藩事宜,当今皇上在四川就藩的叔父蜀王就是因与松藩巡抚刘瑞灏是莫逆之交被腾骧卫都指挥使弹劾被贬为庶民的。
在陕西就藩的是简王。可听人说,简王已过五旬,没有子嗣,这几年正为嗣子之事闹得不可开交,他不可能是简惠王家的人……那就是其他藩王……离陕西近一些的就是在西边的四川的安王和南边湖广的穆王了!
她背心凉飕飕的。
难怪他要隐瞒行踪!
如果被腾骧卫的人知道了,仅擅离藩地这一条,就可以让他削藩丢命!
既然如此,十六爷为什么要救他们呢?
念头一闪而过,傅庭筠听见十六爷长长地叹了口气:“国之社稷今若是,武定祸乱非公谁!”语气很是怅然。
这是前朝杜工部便道邠州时送给邠州特进李嗣业的一首诗,有“文足经国,武能定乱”之意。
十六爷身边的人听了都沉默着低下了头。
傅庭筠却是心中一动。
那年中秋节,三堂兄和四堂兄辩论,说皇上这些年来一直求长生之道,朝中事务都交由内阁首辅沈世充。这沈世充心胸铗窄,善于媚上,睚眦必报,因而任人唯亲,排除异己。熙平三十四年,鞑子来犯,陕西行都司指挥使苏木主战,沈世充主和,苏木一日之内连上三道奏折,皇上封苏木为征西将军,节制陕西、大同、宣府兵力,后苏木因缺粮沈世充不肯相助,战败而亡。
她想到十六爷刚才和掌柜模样男子议论朝政时的表情……
十六爷定是对朝中大事又是愤然又是无奈。
她又想到她一路上看到那些逃难的幼儿妇孺时,明知自身难保尝生出救济之心,何况十六爷是藩王,看到他家的天下民不聊生,只怕比她更要伤心、难过、愤慨。也不难猜出十六爷为何要出手相救了。
傅庭筠心中微定。
耳边传来一声轻吭,然后是赵九爷糊涂不清的声音:“傅姑娘……”
九爷醒过来了!
百种滋味涌上心头,傅庭筠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藩王不藩王的,她起身就跑到了赵九爷的身边:“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赵九爷面白如纸。
他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是我,是我!”傅庭筠蹲坐在他身边。
他循声盯着她,眼神有些迷糊,过了一会,嘴角噙了一丝笑:“不会是我们都死了吧?”
“没有,没有,”傅庭筠应着,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酸酸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是这位十六爷和手下的几位管事救了我们!”然后低声和他说了事件的经过。
赵九爷挣扎着要起身给十六爷等人行礼。
“不用这么客气。”十六爷示意莲生上前阻止,笑着走了过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可见你功夫底子很好。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很感兴趣的样子。
赵九爷还是坐了起来。
豆大的汗珠子从额头冒了出来。
“家学的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他笑道,“不值一提!”
“这样的功夫也叫三脚猫?”十六爷笑道,“你也太谦虚了些!”然后道:“你叫什么名字?”
傅庭筠顿时脸色发白。
刚才只顾把事情遮掩过去,却忘记了万一赵九爷醒过来,十六爷问他话时,两人又没有事先交待好,岂不是要露马脚?
赵九爷还以为傅庭筠是累着了,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道:“不敢,在下赵凌!”
原来这家伙叫赵凌啊!
傅庭筠更是着急。
“赵凌!”十六爷咀嚼着这个名字,“终刚强兮不可凌!好名字。你今年多大,可有字?”
“在下不曾进学,”赵九爷道,“因而没字!”把关于年龄的话题给糊弄过去了。
正好傅庭筠急着和赵九爷串词,她忙拿出帕子给来赵九爷:“您擦擦汗吧!”趁着这机会在他耳边急急地交待了几句。
赵九爷听到那个“未婚夫”的时候,呆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只是没等他有所反应,十六爷已道:“你可认得字?”
目光中带着几分期待。
火石电光中,傅庭筠突然明白过来。
十六爷是看赵九爷身手好,想收拢他。
就像傅家,看到懂经营的人定会想办法收拢到家里做管事一样。
只是如今的藩王日子都不好过,真的投靠过去了,未必就是件好事。
得想办法提醒提醒赵九爷才是。
赵九爷笑道:“早年跟着母亲曾学过认字。”
既然母亲能教孩子识字,必定是大家闺秀,可见是家道中落。
十六爷听着眼睛一亮:“你现在靠什么营生?”
赵九爷道:“家里原有几亩田,等灾年过去了,再回去把几亩田整一整。”
“你有这样的身手,未必有些可惜。”十六爷笑道。
“习武原是为了健身,”赵九爷笑道,“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十六爷听着神色更和悦了。
傅庭筠看在眼,急在心头,正想着用什么办法打断他们的话题,有人在殿门外禀道:“陌大哥,陶大哥来了!”
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一听,立刻在十六爷耳边说了几句话。
十六爷想了想,和满脸横肉的汉子往殿门口去,掌柜模样的男子和莲生也跟了过去,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却是先朝着赵九爷竖着大拇指悄声说了句“好汉子”,这才跟过去。
傅庭筠松了口气,忙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赵九爷,并道:“……这十六爷私自离藩,身边还有这么多身手高强的侍卫,一看就不是个安份的主,我们最好还是别和他牵上什么关系才好。十六爷的药很好,等会我们想办法让十六爷留些药给我们,等阿森回来,我们就住到临春镇上去。那些土匪已经被铲除了,最少也能清静两天。我们也不用请大夫了,让阿森跑趟西安府,把那个玉成和元宝找来,护送你去西安府……”眼角看见十六爷他们走了过来,忙正襟危坐,风过无痕般地转移了话题,“十六爷是好人,到时候我们向他讨些药,他肯定不会拒绝的……”说着,低低“哎哟”一声,忙打住了话题,好像小算盘被当事人发现了有些心虚般地站了起来。
十六爷不以为忤,道:“我还有事,今晚要连夜离开。不过,相逢即是有缘,我有几名话想跟你说。”神色很是肃穆。
傅庭筠心中一紧。
“如今西北大战,鞑子每年来犯,正是用人之际。”十六爷斟酌着道,“你有这样好的身手,何不投往西北投军?建千秋不世之事,光耀门楣,出不负你这一身家学功夫!”
她很是意外,还以为十六爷这是要招揽赵九爷……没想到是劝赵九爷去投军。
赵九爷吃惊地望着六爷,想了想,道:“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件事,十六爷容我好好想想!”既然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
十六爷却觉得他回答的朴实,看了莲生一眼。
莲生从包袱里拿出张大红色烫金名帖递给了赵九爷。
十六爷道:“我与陕西都司知事吴昕认识,你要是想去投军,拿了我的名贴去,他自会替你安排。你要是不想去,这名帖就给你做个念想吧!”说着,指了那个满脸横肉的汉子,“他叫陌毅,是我的一个管事,你们如今行动不便,我留了他在这里帮你们。药丸之类的,也都交给了他,你们就放心跟着他去临春镇养伤好了。”说完,也不待赵九爷和傅庭筠说什么,转身就往殿外去。
“十六爷,大恩不言谢!”赵九爷冲着他的背影高声道。
十六爷回头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大殿。
外面传来几声马嘶,然后是疾风聚雨般的马蹄声,渐行渐远。
夏夜恢复了安静。
满脸横肉的陌毅笑着对赵九爷道:“我看你们有个小推车,要不,我推着你,我们连夜往临春镇赶吧?住在这堆满了尸首的地方,说实的,我虽不害怕,但也觉得有点恶心。”
他笑的的时候横肉抖动,样子更凶残了,还不如不笑。
“我们还是等会吧!”傅庭筠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可阿森还没有回来,“我们还有个伴,去临春镇找大夫了……”
她的话音未刚,阿森冲了进来:“九爷,傅姑娘……”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意,看见满殿的尸首时整个人都傻怔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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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临春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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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进临春镇的时候,天空泛着鱼肚白。
青石板铺就的大街两旁杂乱无章地睡满了逃难的人,有的人身下还垫着床破草席,有的就这样和衣睡在青石板上,有的甚至连件衣裳都没有,光着膀子只穿条牛鼻裤,个个蓬头垢面,露出黑漆漆的手脚。听到动静,有人抬头看一眼又继续翻身睡觉,有人坐起身表情木然地望着他们从身边走过。旁边有小孩子被惊醒,“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在这宁静的仲夏清晨显得特别的洪亮。孩子的母亲立刻抱起孩子轻声地哄着,孩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大,母亲解了衣襟给孩子喂奶。孩子使劲地吸着干瘪瘪的乳/房,没几下就丢了乳头放声大哭起来。身边的男子暴戾地跳了起来:“哭哭哭,你再哭,老子把你换肉吃!”母亲的脸唰地一下煞白,紧紧地把孩子的头按在怀里,好像这样,孩子的哭声就能小一点似的。然后哆哆嗦嗦地站起身走到了街角人少处,一边使劲地把乳/头往孩子嘴里塞,一边不停地喃喃自语:“别哭了,别哭了,小心你爹爹把你换肉吃!”
傅庭筠难过地低下了头。
阿森安慰她:“要是他想易子而食早就换了,不会等到离西安府只有两天的路程时才打这主意。”
走在他们旁边的是陌毅的一个手下,陌毅介绍说叫“小五”,是商行里的一个小伙计。
他听到阿森的话欲言又止。
阿森看着冷冷一笑,挑衅道:“莫非我说得不对?”
昨天晚上,不,应该说是今天早上寅时左右,阿森在回程的路上远远就闻到了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想到昏迷不醒的赵九爷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傅庭筠,心里惴惴不安起来,拔腿就往城隍庙里赶。结果离城隍庙越近,血腥味就越浓,待进了大殿,只看见满殿的尸体,他当时就吓傻了……要不是傅庭筠及时喊住了他,他就要扑到那堆尸体里去扒人了。
知道陌毅是赵九爷的救命恩人之一,他跪下去就给陌毅磕了九个响头,抱着赵九爷的腿就哭了起来:“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回来就好了!”
赵九爷笑着摸了摸他的头:“你早点回来干什么?给人当靶子使啊!”语气很温和。
他越发的内疚,低了头,喃喃地道:“我一出城隍庙就感觉好像有人跟着我似的,我就在这附近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把人给甩了,回城的时候,那人好像又跟上来了似的。我气愤不过,就在镇外的柳树林里设了个圈套,逗他玩了半天……”阿森说着,抬头眼巴巴地望了赵九爷,很认真地检讨,“九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回来就好!”赵九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副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然后对陌毅道,“那就麻烦陌管事了,我们现在就往临春去吧!”
陌毅长相凶悍,那时的表情显得有些生硬,但大家都没有往心里去,收拾好东西,陌毅扶着赵九爷上了小推车,大家出了城隍庙,傅庭筠等人这才发现陌毅身边还有两个“小伙计”。两个小伙计都相貌平常,属于走在人群里就找不着了的类型。一个二十出头,叫陈六,一个十五、六岁,叫小五。两个都穿着短褐,只是陈六身上干干净净,小五身上灰扑扑的,身上还带着股子大粪臭,很不好闻。阿森一看见小五两眼就直了,正要说什么,赵六爷已吩咐阿森:“天快亮了,要是碰到了官衙的人,我们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还是快点到临春镇为好!”
陌毅也是这个意思。
一行人急匆匆地赶路。
路上,阿森小声地对傅庭筠道:“跟踪我的那个人,就被我骗着掉进了我挖的土坑里——我在土坑里拉了堆屎。”
傅庭筠不由目瞪口呆:“你,你……”
阿森却有些得意:“谁让他跟着我。我请他吃顿好的!”
傅庭筠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但心里也有些怀疑起来。
但她最相信赵九爷。
这么明显的事,既然赵九爷都不问,自然有不问的道理。
“我们等会再说。”傅庭筠小声嘱咐阿森,“有陌毅他们在场呢!”
阿森点头,却对小五总有那么一点看着不爽,从城隍庙到临春镇,他不是挑小五点这,就是挑小五点那。小五表情的很大度,一副不和阿森一般见识的样子,惹得阿森更是恼火。
这次又鸡蛋里挑骨头,为难小五。
这次小五却没有从前几次那样一笑了之,但也没有和阿森逞口舌之强,而是正色地对傅庭筠道:“大家都以为到了西安府就好了,实际上,西安府还不如这临春镇呢!临春镇好歹还有个睡觉的地方,西安府半个月前就封了城门,只许出不许进,官府每日派人巡逻,城墙五十丈之类不许有人歇息,违者一律乱棒打死。饿死打死的不计其数,城南的九里沟都快成乱坟岗了。”
阿森和阿五斗嘴:“西安府是陕西首府,难道就没有人出来设粥棚?”半信半疑。
阿五冷哼:“官府不出面,谁敢私自设粥棚?”
傅庭筠皱着眉头:“董大人难道就不管管?”
“董大人?”阿五颇不以为然,“他如今只想着怎样巴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洪度,怎么安置好在西安府避难的简王爷,皇上责怪起来好有人帮着说话,能推诿责任,哪里还有心思管陕西百姓是死是活!”
傅庭筠和阿森想着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均沉默不语。
有两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突然从一旁窜了出来:“大爷,大姐!我们都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了,求求您们行行好,赏口粮食吃吧!”一双眼睛十分的灵活。
推着小推车的陈六有些犹豫地看了走在旁边的陌毅一眼,陌毅轻轻地摇了摇头。
“哄”地一声,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了七、八个孩子,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七嘴八舌地嚷着“大爷、大姐,行行好”把他们围在了中间伸手向他们讨要,有的索性把手伸进了小推车。
“都给我滚!”陌毅如响雷般地大喝一声,抓起其中一个孩子就甩到了青石板铺成的路面上。
一时间整条街都安静下来,大家望着陌毅,眼神都有些畏惧。
“还不给老子滚走!”陌毅又是一声大喝,孩子们像被震醒般,七手八脚地抬着被甩到地上的孩子跑了。
因为有了这件事,他们很顺利地占了间无主的铺子。
赵九爷在陌毅和陈六的帮助下歇在了楼上的内室,傅庭筠住在隔壁的耳房。
“还烦请陌管事和陈六、阿五歇在楼下。”赵九爷不无歉意地道,“我这边有女眷……”
陌毅倒很干脆:“那你有什么事就叫我吧!”
“多谢了!”赵九爷朝着陌毅抱拳行礼,吩咐傅庭筠打扫房间,叫阿森送陌毅等人下楼。
待陌毅等人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赵九爷对正满屋找抹布的傅庭筠道:“你歇会,这些事等阿森回来了做!”
不是让她打扫房子吗?
怎么又说等阿森回来了做?
傅庭筠颇有些不解。
赵九爷脸色苍白地躺在没有幔帐的床上,朝着她笑了笑:“我有话跟你说。”
难得的温和。
人是不是病了就会变得特别的软弱!
傅庭筠想着,端了个板凳坐到了床头:“你是不是不放心陌毅他们?所以让他们到楼下去住。”
楼上还有四、五个房间,楼下是做生意的地方,只有铺面和一个堆货的小耳房。
赵九爷轻轻点了一下头,阿森折了回来,见傅庭筠坐在床头,立刻道:“爷,我去找桶水来!”
“这件事等会做!”赵九爷道:“你守在门口,有人来了就知会一声。”又对傅庭筠道,“你把那个十六爷的名帖找出来。”
阿森应声守在门前,傅庭筠找了帖子递给他,因为屋里没有被褥,把包着衣服的包袱垫在了他的背后,想让他看得更清楚点,又推开窗户。
窗外面是片枯死的树林,远远地可以看见蓝田县的驿道,有热风穿窗而入。
就这都让傅庭筠十分感慨:“有好多天都没有吹到风了。”又道,“这要是风调雨顺的年份,不知道景致有多好呢!”
赵九爷笑笑没有做声,仔细地看着手里的名帖。
傅庭筠看着赵九爷。
他的额头宽宽的,鼻梁挺直,看上去很聪慧的样子。嘴唇有点薄,紧抿时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笑时嘴角微翘,眉宇间就透出股磊落豪爽的洒脱来……还是笑的时候好看。
或许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或者是看清楚了手里的名帖,赵九爷突然抬头,与傅庭筠盯着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赵九爷微微一愣:“怎么了?”
这样看他……倒是一点也不忌讳……他们好像还没这样的交情吧……骤然想到她说的“我没办法,只好说我们是未婚夫妻”的话……就有些不自在起来,轻轻地咳了一声。
傅庭筠耳根发烫。
真是鬼使神差,看一眼就是了,怎么盯着他看起来。盯着他看也就罢了,还让他碰个正着……他要是误会自己行事随意可怎么好……又想到她当着十六爷等人说他们是未婚的夫妻……当时事情紧急,大家不好多说什么,现在能单独说话了,还得找个机会解释一番才好。
第三十八章 名帖(粉红票40加更)
“哦!”傅庭筠有些慌张,压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原来九爷叫赵凌啊!”
说完又觉得后悔,说什么不好,怎么说到这上面去了。好像盯着他就是为了质问他之前为什么要隐瞒她似的。
赵凌就更不自在了。
原以为送到她到渭南两人就分道扬镳再无瓜葛,萍水相逢而已,何必要报了姓名?现在倒好,反显得他扭扭捏捏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
“原也没准备瞒着的……”他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傅庭筠看出他的窘然,心中有些不忍,
他不过是救她于危难之中,又不是对亲事,凭什么要把祖宗八代都交待清楚……干脆为他解围:“我当着十六爷说你是陇西县人,没有让你为难吧?”
赵凌松了口气,忙道:“我曾在凉州住过了几年,陇西县也常去,倒也不太陌生。”
傅庭筠放下心来,道:“我也是听阿森说的,说九爷是在凉州捡到的他,下意识就把你说成了陇西县人。”心里隐隐觉得这样有些不妥,把人家的祖籍都拿来胡说一通,又解释道,“当时我想,反正我们以后和十六爷也不会见面了,给他个交待就行了……”说到这里,她“哎呀”一声。
赵凌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她不会是要向他解释那个“未婚夫妻”的事吧?
虽说是事急从权,可到底是件令人尴尬的事,不如彼此不提,水过无痕好了。
正如她所说,反正以后也不会遇到十六爷了,他也没有准备去投靠十六爷。在这一点上,两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虽说富贵险中求,可要是为了富贵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没这个必要。
就听见傅庭筠道:“九爷,那个名帖您可看出点什么来?”
终于不用在这个话题上打转了,赵凌觉得自己像走错的路的人又找着了方向般自在起来。
他将手中的名帖递给了傅庭筠:“你看看!”
名帖是那种随处可以买到的大红烫金的帖子,字体是天下读书人都要学的馆阁体。
“‘遣门下顿首,碧溪散人谨’,傅庭筠念着名帖上的字,“既然没有指明是给谁的帖子,也没有写明是何事遣了哪个门人去见,落款也只是个‘号’……这帖子就算我们给见多识广的长辈辩认,只怕也说不清楚是谁的名帖。”她又把那名帖里里外外看了一遍,沉吟道,“如果遗失了,别人也猜不出这是谁的名帖。这样小心,可见十六爷肯定是个藩王了。”
赵凌微微颌首,道:“你把你们是怎样到城隍庙落脚的事从头到尾讲一遍给我听。”之前有十六爷等人在场,她都只是简单交待了几句。
傅庭筠知道自己即将说出来的话对赵凌的判断很重要,仔细地回忆,细微末节也说得很清楚。
赵凌半晌没有做声,思考了好一会,道:“照你这么说,你进去的时候,陌毅和十六爷是装做不认识的,后来我们和匪首起了冲突,陌毅不见了,十六爷却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我杀了匪首,十六爷的人才出手相助?”
傅庭筠点了点头,道:“我当时觉得很气愤。他们明明有这样好的身手,为何要等到我们山穷水尽的时候才出手?我也知道,让人感恩戴德最好的办法就是雪中送炭,可他这哪里是雪中送炭,简直就是秋天里送凉扇,非等你支持不住了才出现。要是我,就应该在你和匪首对峙的时候出手……大喝一声‘兄台,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然后让那个手下冲上去……那时候匪首还没死,首功自然是他们的,我们肯定会对他感激不尽……又有面子又有里子……”
赵凌看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像个抢不到糖吃到长辈面前告状的孩子,嘴角就不由地翘了起来。
他对傅庭筠道:“你把阿森叫进来,我有几句话问他。”
傅庭筠叫了阿森进来。
“你肯定跟踪你的人钻进了你的圈套?”赵凌神色一正,眉宇间又平添了些许的肃然,刚才轻松的气氛不翼而飞。
“我肯定。”阿森发誓,“我原准备将他生擒的,又怕是冯三爷的探子——爷,您不是常常告诉我们,凡事留一线,以后好见面。我怕把人得罪了,他到冯三爷面前胡说,冯三爷发了狠,对我们穷追不舍。”像怕赵凌误会似的,又急急地道,“我们当然不是怕冯三爷了,我们现在急着往西安府赶,是不想节外生枝而已……”
傅庭筠侧过头去捂了嘴闷闷地笑。
赵凌看着她肩膀一耸一耸的,眼底也透着几分笑意来,轻声地喝斥阿森:“好了,好了,你就少在我面前油腔滑调了!”
阿森看了一眼笑个不停的傅庭筠,又看了一眼也跟着笑的赵凌,感觉屋里的气氛和平时不太一样,要说到底怎么不一样,他又说不清楚,反正他觉得这样挺好。
“我说的是真的。”他嘟呶道,“要不是闻着血腥味了,我还有好东西招待他……”
赵凌没再问,道:“去门外守着吧!”
阿森最听赵凌的话,立刻去了门口。
傅庭筠问赵凌:“你发现什么了?”
眼睛亮亮的,很是好奇的模样。
赵凌顿了顿,才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就是想知道我昏迷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骗谁啊!
每次都这样,一到关键的时候就摆出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来淡化事情的重要性……把别人都当成傻瓜似的。
她对他隐瞒名字的事都没有追究了,他竟然还对她摆出这样一副面孔!
傅庭筠气得半死,腾地站了起来,甩手就走。
走了两步,又觉得这样不妥。
要是以后他们再遇到类似的事,她也这样甩手就走不成?
难道她这样赵凌就会主动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待情绪慢慢平静下来,问赵凌:“九爷这样敷衍我,是觉得我太过愚钝,说给我听我也不明白?还是觉得这件事与我无关,我不必知道呢?”
赵凌正纳闷着。
两人说的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这脾气,像六月的天气似的,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变来变去还变得没什么道理。
他眉头微蹙,可身后软软的靠背,窗外传来的热风,亮敞的屋子,都在提醒着他,她是怎样细心地照顾着他……他要是对她不理不睬的,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赵凌心里有些忐忑,想着该怎样打破这僵局,傅庭筠又重新坐到了床边。
他觉得心头一轻,道:“傅姑娘不要误会,我只是还没有想通。如果想通了,肯定会告诉你的!”
欲速则不达。
有些事,得慢慢来。
有他这句话就行了。
傅庭筠笑着站了起来:“一夜没睡,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九爷你好好休息休息吧!我们下午再说这件事!”也不待赵凌说什么,“吱”地开了门,把靠在门框上的阿森吓了一大跳:“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傅庭筠笑道,“我下楼找块抹布,好打扫屋子。”
她住的地方也是脏兮兮的。
“我去!”阿森“噔噔噔”地往楼下跑。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赵凌的脸色有点难看。
怎么说出“我只是还没有想通,如果想通了,肯定会告诉你”这样的话来。
难道下午还真的和傅庭筠讨论一番?
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不过是让她白白担心害怕而已。
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眉头紧锁地躺了下去。
※※※※※
楼下只有陌毅金刀大马地坐在铺子的门槛上。
看见阿森下来,他扭头瞥了他一眼,道:“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阿森道,“我帮我们家姑娘找块抹布好打扫屋子。”
陌毅点了点头,陈六和小五走了进来。
他们一个担着水,一个提着装了面粉、鸡蛋、大葱的竹筐。
阿森两眼发光:“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这些东西?”
两人笑着不说话。
阿森猜他们的东西可能来路不正,也不多问,待两人烙了饼,端上去给赵凌和傅庭筠。
陌毅朝着陈六使了个眼色。
陈六端着饭碗蹲在一楼的楼梯口。
陌毅问阿五:“就是那小子让你掉屎坑里去的?”
阿五脸色一红。
陌毅脸阴得像要下雨似的。
※※※※※
楼上,傅庭筠看着阿森服侍赵凌吃了药,坐到了床头:“九爷,城隍庙的事,你想通了没有?”然后认真地道,“不过,我倒仔细地想过了。十六爷既然不能擅自离藩,那他这样肯定是悄悄来陕西的,你说,陌毅会不会是来找他的。正好在城隍庙里碰到了,结果我们无意间闯了进去,他们只好装做不认识的样子……”
赵凌的表情有些精彩,不知道是惊奇她的说词还是无奈她的坚持。
傅庭筠就朝着他挑了挑眉:“九爷,我说的不对吗?”
赵凌苦笑。
却没有回答她。
傅庭筠索性道:“要不,九爷有什么想不通的,问我吧?”
赵凌望着她眼底闪过的一丝狡黠,不禁抚额。
这位傅家的九小姐,有那么一点点的固执,有那么一点点的倔强……要不然,她也不会遇到被人诬陷有私情的时候还非要问个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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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改变
傅庭筠很聪明,看事情也很犀利,城隍庙里的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可这并不代表赵凌就会改变主意,把心中所想对她和盘托出。
她既然下了决心要把事情闹清楚,他给她个交待就是了,也免得她喋喋不休追问个不停。
赵凌思忖着,吃力地坐了起来。
他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起身下床都要人搀扶。按道理,傅庭筠应该帮他一把才是,可傅庭筠一想到她把他当成最信赖的人,只要他的决定,她都毫不犹豫地去做,他却把她当成路人似,有什么总是遮遮掩掩的,心里就觉得很不舒服,决定也要让他尝尝被她当成路人的滋味。
见他坐起来,她装做没有看见,起身去找了把蒲扇。
大热天的,她才不想委屈自己,能凉快的时候为什么不凉快些。
转身坐下,这才发现赵凌面色苍白,满头是汗。
不知道为什么,见他靠在光秃秃的床架子上,想到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她心里有点发虚。
这样硌着,应该很痛吧!
何况他还在病中。
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把先前垫在他的身后,此时被丢在一旁的包袱拿了过来:“动一下!”她声音低沉,语气有些冰冷,语调有些生硬。
赵凌不由扭头朝她望去。
她秀眉微蹙,杏目低垂,用月白色粗布做成的头绳绑着乌黑的青丝在脑后紧紧地绾了个纂,露出初雪般白皙细腻的脖子和颈后一道隐入衣领的细细红色抓痕,如白瓷上的一道裂纹,破坏了整体的美观,让人看了顿生可惜之感。
他突然意识到,那是她挠后背的痱子时留下来的印痕。
心就无端端地一沉。
想到这一路餐风露宿她却从未抱怨;想到她细心照顾他从不曾顾及名声……到了嘴边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傅庭筠对此一无所觉。
她重新坐在了床头的凳子上,顺手拿起蒲扇扇着风,这才惊觉自己都干了什么。
不免暗自后悔。
又见赵凌不开口说话,索性也不开口,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语地坐在那里,任那热风吹在身上,汗透了衣襟。
楼下传来惊恐的喝斥声。
傅庭筠大惊失色。
“是阿森!”她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看看!”
“你回来!”赵凌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衣衫,傅庭筠还能感觉到赵凌的手在发抖,再回头一看,赵凌的脸色比刚才又苍白了几分,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布满了额头。
“你怎么了?”傅庭筠不敢挣扎,“是不是伤口又痛起来?”
“楼下有陌毅、陈六和小五。”他没有回答,而是自说自话地道,“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都解决不了,你下去也只是白白送死。你待在我身边更安全些!”
火石电光中,傅庭筠突然明白她为什么对赵凌的隐瞒那么愤怒了。
她盯着他的眼睛:“我当然知道,我待在你的身边最安全,最好装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的躲到床底下去。万一有人冲进来把你给杀了,说不定那些人高兴之余抬了你的尸首就走,根本顾不得看床底下有没有人,我还能因此保全性命也说不定。”她红唇颤抖,“可你想过我的心情没有?既然楼下有陌毅他们,阿森为什么还会发出这种惊恐的叫声?”她想到赵凌扑倒在土路上尘土飞扬时的恐惧、惊慌、茫然,她想到城隍庙里把匕首架在脖子上时害怕、悲伤、怆然,声音不由低了下去,“为了苟且偷生,你让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们出事,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死在我面前……我宁愿死,我宁愿先死!”
如盛放在夏日的花,太阳越是灼热它开放得越是恣意。
傅庭筠身姿笔直地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如焰,点燃了她的脸庞,让他手里的衣袖仿佛都炙热起来。
他失笑。
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去站在楼梯上看一眼,”笑容从他的眼底溢出来,染亮了他的眉宇,如清风朗月般让人舒心,“要是不对劲,就躲到我床下去——万一有人冲进来把我给杀了,高兴之余抬了我的尸首就走,根本顾不得看床底下有没有人,你还能因此保全性命也说不定!”说到最后,已语带调侃,哪里还有往日的深邃莫测,让傅庭筠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楼下又传来阿森的清斥,还夹杂着陈六的怒喝。
傅庭筠来不及多想,“噔噔噔”地跑出门,抓了楼梯的栏杆朝下看。
不大的铺子里,阿森正追着一个和他差不多身材的男孩子满屋的跑。
阿森动作敏捷,那男孩子却比他更灵活,滑溜溜像泥鳅似的,阿森几次沾到了他的衣角都被他闪身躲开,气得阿森不时喝斥几声。
傅庭筠放下心来,又暗暗觉得奇怪,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无意间和那男孩子打了个照面,这才发现是之前在街上向他们乞讨的那群男孩子中领头的一个。
陌毅沉着脸站在旁边冷眼旁观,陈六和阿五一个堵着前门,一个堵着后门,那孩子几次溜到了门前都被陈六和阿五给拦了回来。
几个回合下来,那男孩趁着阿森喘气的机会大叫:“这不公平!”
阿森抓不到他,又当着陌毅等人的面,觉得很是丢脸,闻言立刻大声道:“公平?你偷我们的吃食就公平了!”
“你们的吃食也是强买来的,”男孩不服气地反驳,“我为什么偷不得。”
“那你被捉了也是活该。”阿森对强买吃食的事不以为然,“我们至少付了银子。”
陌毅显然对阿森的回答很满意,喝道:“和他多说什么,把他捉了完事。”
阿森一听,一拳朝那男孩打去。
男孩子侧身,回了阿森一拳。
两人又斗在了一起。
傅庭筠回了屋:“那群乞讨的孩子里一个领头的来偷东西吃,被阿森发现了,打了起来。”
赵凌轻轻地颌首,一副对此并不关心的样子,对她道:“给我倒点水!”
既然陌毅负责他们的吃喝,他们的水和干馒头就充裕起来。
傅庭筠倒了碗水端给他:“水放时间长了总是要坏的,还不如喝了。”
赵凌轻笑,一饮而尽,道:“陌毅和十六爷之所以装作不认识,还有个重要的原因——因为他们怀疑我们是冲着他们去的。”
没头没尾的,傅庭筠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只是她如泄了气的皮球,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兴致勃勃。
“是吗?”她怏怏地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准备听他讲。
她不是苦苦追问吗?怎么现在告诉她,她又一副兴味索然的味道。
赵凌觉得自己真的弄不懂她。
却不想看到她无精打采的样子。
略一思索,赵凌道:“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不想让你担心……”语气很温和。
“我知道啊!”傅庭筠打断了他的话,“我常常想,灌我药是大伯母的意思,还是大伯父或是祖母的意思?母亲事前是否知道呢?她是不是为也认为这样比较好?”她说着,垂下了头,望着自己羊脂玉般的双手,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被左俊杰这样诬陷,或者,她们都觉得这样做才是为我好?可我心里不服,我情愿和左俊杰对质,我情愿三尺白绫吊死在牌坊上,我也不愿意这样隐名埋姓、躲躲藏藏地活着。”她觉得自己的眼眶有点湿润起来,“还有你受伤的事。也许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办法改变。可我在城隍庙的时候,想着你会死在那里,心里就很难受,一直问自己,我这样是对还是错?如果我没有选择来临春镇,是不是就不会遇到土匪?如果我们来了临春镇,却选择在镇上落脚,会不会又是另一番局面……我总觉得是自己害死了你……”她的眼泪落下来,滴在手背上,像晶莹的露珠,被太阳一晒,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然间,赵绫心里充满自责。
她毕竟只是个刚刚及笄小姑娘而已,突逢大乱,跟着他这个差点杀死她的陌生人一路同行,看上去很是镇定,心底却一直惶惶不安……
“是我不好!”或者是很少服软的缘故,他的道歉有些生涩,“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告诉你。但你也不能再乱发脾气,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动不动就赌气似的……”
他的话越说越溜,刚刚有点感动的傅庭筠眉毛越挑越高,终于忍不住跳脚:“我什么时候乱发脾气了?倒是你,总阴阳怪气的让人摸不着头脑。从前的事我就不和你说了,就说现在这件事,你明明怀疑陌毅,却什么也不跟我说,要不是我机灵,哪天陌毅要是起心套我的话,我岂不是竹筒倒豆子,全说给他听了。我看你怎么办?人家说,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我看你一个人,能干什么……”
赵凌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个孩儿性情。
说着说着又生起气来。
不过,这样神色飞扬的,比那被霜打了似的沮丧看着舒服多了。
笑得太大声,牵动了他的了伤口,他忙敛了笑容,摸着肩膀的伤口咳了几声。
傅庭筠胀得满脸通红。
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被他三言两语就激怒了……
“喂!”她有些恼羞成怒地道,“我们病的病,小的小,还带着个女子,他们怎么会怀疑我们是冲着他们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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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策略(粉红票80加更)
傅庭筠的窘然,赵凌是看在眼里的。
他还真不想把气氛弄僵,顺势就接过了话茬,微笑道:“因为事情太凑巧了嘛!”
傅庭筠张大了眼睛望着赵凌,表情认真。
赵凌也不由正色起来:“我也赞成你之前的猜测。”
傅庭筠听着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来。
“腾骥卫虽然受命监视各地就藩的藩王,但藩王毕竟是皇家血脉,皇上的手足,不是谋逆之类的大事,也不敢随意上书。可自从石文彬做了腾骥卫都指挥使后,行事越来越酷烈,手段越来越谲异,而且频频弹劾各地藩王,蜀王甚至为此被贬为庶民,各位藩王因此而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石文彬仗着帝宠嚣张跋扈得忘乎所以了,不免谈起腾骥卫就色变,言行举止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赵凌说起正事,眉宇间就平添了几分凛然,气氛也变得严肃起来,“所以十六爷离藩的时候,只带了两个身手高超的贴身侍卫和一个服侍起居的内侍。如果是太平年间,身边有这几个人也就够了。没想到的是,旱灾引起陕西大乱,这样几个人走在路上可就太危险了。也许十六爷是为了瞒住腾骥卫的人,也许是灾情让十六爷与身边的人失去了联系,陌毅等人奉命来找十六爷,这才有了十六爷问陌毅‘只有你一人吗’,陌毅回答说‘我们一共来了二十个人,只有我们侥幸遇到了十六爷’的话。”
傅庭筠不住地点头。
“江湖有三不惹,方外人、小孩和女人。”赵凌道,“方外人不在禅院修行而沾染些红尘是非,可见六根不净,贪嗔痴不去。而女人和小孩既敢在杀机四伏的江湖行走,要么有过人的手段,要么有名震江湖的长辈或是师门。前者无慈悲之心,后者喜争强好胜,惹上了都是麻烦。陌毅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找到十六爷,我们却一碰一个准,而且还是一个小孩一个女人推着个生病的七尺男儿,而且你们一安顿下来阿森就要去临春镇找大夫,你说,他们怎么能不怀疑?”
“所以陌毅才派了小五去跟踪阿森。”傅庭筠思忖道,“实际上是要探我们的底。结果阿森误会小五是冯三爷的人,和他绕了半夜的圈子!”
赵凌点头:“阿森和小五在外面绕圈子,这边陌毅得不到消息,那边土匪又闯进了城隍庙。”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十六爷也算是有心人了!”语气中流露出几分赞赏,“既怕我们是腾骥卫的爪牙,又怕我们是无辜的百姓,一面示意陌毅在外面放风,一面观察我们和土匪是不是一伙的。”
“直到你杀了那个匪首,他们才敢断定我们不是一伙的,这才出手相救。”傅庭筠恍然,“然后又是送药,又是包扎伤口的,最后还给了你张名帖让你投军,派了陌毅送你到临春镇上来养伤。”她呐呐道,“看来这个十六爷也还可以!”
赵凌听了只是笑。
傅庭筠看着总觉得他的笑容若有所指似的,她有些心虚。
不会是又说错了什么话吧!
“不是说了有什么话要好好说的吗?”她不由嘀咕道,“我又不像你,见多识广,人又狡……”原本准备说“狡猾”的,想到那天他有些僵硬的笑容,忙把“猾”咽了下去,道,“聪明……”
赵凌听得一清二楚,眼底的笑意又溢了出来,道:“你看看窗外,有什么不同?”
傅庭筠不明白,跑到窗前朝外看。
“没什么不同的!”她嘟呶道,“铺子在镇的东边,驿道却从西边进来,位置有点偏……”
赵凌提醒她:“往远处看!”
“远处啊……”傅庭筠眺望,“远处可以看见驿道,驿道旁的树林也看得十分清楚,咦,还有城隍庙,我们昨天歇脚的城隍庙……都看得一清二楚,”说着,想到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不由喃喃地道,“也不知道那些尸体被人发现了没有?”
赵凌半晌无语。
傅庭筠缓过神来,忙道:“我就看见了这些!“
赵凌叹气:“到临春镇只有两条道,一条是驿道,一条是城隍庙旁边的土路,这里既可以看到驿道,又可以看见城隍庙,也就是说,外面的人不管从什么地方进入临春镇,只要站在这里眺望,都可以发现。而且这里不管是对驿道也好,对城隍庙也好,都有点偏。万一有人进来,完全有时间可以从容地离开。”他叹道,“进可攻,退可守。这个陌毅,是个行军布阵的好手。”
傅庭筠很想问一句“既然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说明你也是个行军布阵的好手”,话到嘴边,觉得这句话太过亲昵,忙改口道:“九爷,你刚才是不是趁着我们都不在的时候仔细站在窗边观察过?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清楚,我都没有发现这里能看见城隍庙呢!”
赵凌嘴角微抽,一副不愿意和她一般见识的表情,猝然道:“你说,阿森和之前在街上向我们乞讨的那群男孩子中领头的一个打架?”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嗯!”傅庭筠道,“说是那孩子来偷吃食!”
赵凌道:“你等会问问陌毅,我们这几天的口粮怎么办?”
傅庭筠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见赵凌眉宇间有抹疲惫,又陪着说了几句闲话,扶他躺下,帮着打了会扇,见他睡安稳了,轻手轻脚地下了楼。
那小男孩早不见了,阿森和小五在比赛蹲马步,一旁的陌毅冷冷地道:“你要是下盘稳,怎么会被那小子一脚给铲翻在地。也不知道你们爷是怎么教的你……”
话没有说完,阿森立马翻脸:“我们爷教得可好了,是我没学好。我玉……”
傅庭筠感觉他要说“玉成哥”这三字,忙咳嗽了一声,道:“阿森,天气这么热,九爷如今病着,不比平常抗得住,你上去给九爷打打扇吧!”
阿森飞快地跑上了楼。
傅庭筠问陌毅这几天的粮食怎么安排。
“足够我们几个吃个四、五天了。”他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明天会派小五去趟西安府,到时候再带些吃的喝的过来。”
傅庭筠说了几句“让陌管事费心”了之类的客套话,上了楼。
她教训阿森:“我们和陌管事萍水相逢,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要仔细想想才行。知道吗?”
玉成和元宝是赵凌的底牌,她心里隐隐约约不想让别人知道。
阿森辩道:“他们说爷教得不好……”
“好不好,他们说了不算。”傅庭筠打断了他的话,“爷还躺在床上,越是这个时候,你越要小心谨慎,不要和他们起冲突才是。”
“嗯!”阿森点头,“免得我们自己人先打起来,那些流民看了跑进来抢我们的粮食。”
傅庭筠嫣然。
等赵凌醒了,把陌毅的话告诉他。
“这么说来,他们不是十六爷的人了!”赵凌沉思道,“可惜不知道西安府现在都住着些什么人……”
傅庭筠有些惊讶。
赵凌解释道:“那个小五不是说,西安府现在只让出不让进吗?如果他们是十六爷的人,对西安府肯定不熟悉,怎么可能这样随意进出西安府?”
“那,那他们是什么人?”傅庭筠听着胆战心惊的。
“就算不是十六爷的人,也和十六爷关系密切。”赵凌安慰她,“总能探听得到。”吩咐阿森,“你去把陌管事请来!”然后对傅庭筠道,“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去西安府就最好了。”
倒是有商有量的样子了。
“那你的伤?”傅庭筠很是担心。
“支持到西安府没问题。”
傅庭筠想到赵凌和玉成、元宝的约定……中秋节没几天了……没有做声。
陌毅很是意外。
“我们原来就准备去西安府投靠的,后来听说小五说西安府只能出不能进,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赵凌道,“既然陌管事有办法进去,我们不如去西安府好了。这样一来,我们找到了亲戚,陌管事也可以回十六爷那里了。要不然你总这么陪着我们,我们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让我陪着你养伤,是我们十六爷的意思,我陪着你们,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何必过意不去。”陌毅委婉地拒绝了,“何况西安府挤满了逃难的达官贵人,物价翻了五、六番都不止,乱得很,还不如就待在临春镇呢!反正你休养两、三个月就好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要不,你们明天把阿森带去西安府给我的亲戚报个信吧!”赵凌没有坚持,退而求其次地道,“这样我也安心些!”
陌毅很爽快地答应了。
赵凌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看样子,我们被软禁在了这里!”
傅庭筠大惊失色:“是十六爷吗?为什么?难道是怕我们泄露了他们的行踪?”
“有可能。”赵凌想了想,道,“不过你别惊慌,只要十六爷回了藩地,到时候就算我们有心,无凭无据的,难道还能去腾骥卫告发他不成?自然会把我们放了。”叮嘱阿森,“你明天机灵点,一来看看他们用什么方法进的城,二来想办法给玉成和元宝留句话,把我们现在的处境告诉他,免得他们担心,像没头苍蝇似地乱找。”
阿森认真地点头。
第二天跟着小五去了西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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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郑三娘
阿森走后,傅庭筠和赵凌商量:“我想去看看那个抱孩子的妇人还在不在?”
赵凌不解。
傅庭筠道:“反正这些日子我们的吃食都由陌毅张罗,不如把我们的馒头、水送给别人,说不定正好解了别人的燃眉之急。”
有挡不住的笑意从赵凌的眼底流溢出来。
他以为她经历了她舅舅的事,再也不会相信别人,再也不同情那些孤寡弱小,没想到……
“好!”他笑望着她,目光明亮,如珠玉璀璨,让傅庭筠看着有些出神,“你小心点,别被人发现。到时候一哄而上的挤抢,反而把自己弄伤了。”
“嗯!”傅庭筠收敛了心神,连连点头,“我悄悄地给,不让别人发现。”
赵凌还是交待了她几句,这才放她出门。
那妇人还在原地,表情呆滞地抱着孩子坐在草席子上,喝斥她的男子并不在她的身边。
傅庭筠瞅了个机会靠近那妇人,朝妇人使眼色,示意妇人跟她走。
那妇人踌躇了片刻,或者已身无长物,不怕别人打主意,最后还是跟傅庭筠到了他们落脚的铺子后院。
傅庭筠见四下无人,递给她一袋水,两个馒头:“只有这些,给你们救救急!”
那妇人望着她手上的吃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泪扑扑地落了下来,嘴角翕翕,一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样子,抱了孩子跪在她的面前不住地磕头。
傅庭筠忙将那妇人扶了起来:“快起来,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你快弄点给孩子吃吧!”傅庭筠摸了摸蔫蔫地躺在母亲怀里,头发黄稀稀的孩子,“孩子都饿得没精神了!”
那妇人不住地点头,不断地说着“多谢”,抱着孩子又要跪下去给她磕头。
她强拉着不让,那妇人这才作罢。向她讨碗和调羹,掰了一小块干馒头用水泡开了,迫不及待地坐在门槛上喂起孩子来。
傅庭筠坐在一旁看着。
自从舅舅去世后,她一直在想舅舅家的遭遇。
明明是做好事,为何最后却引狼入室,弄得家破人亡?
难道做善事还做错了不成?
她幼承庭训,要“惠普乡邻,恤寡矜孤,敬老怀幼”,为何事实和她所认知的有这样大的差距?
直到在城隍庙里遇到十六爷。那个掌柜模样的男子一手拿着银子一手拿着剑,让她心有所触。
没有自保的能力就去帮助别人,钱财外露,只会引人别人的觊觎,反而把自己置于困境,是件很危险的事。只有在自己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再去帮助别人,才可能做到体恤孤幼,惠及乡邻。
所以才有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样的至理明言。
现在他们有陌毅护着,又有多余的吃食,她这才敢救济那妇人。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敢一下子把吃食都给这妇人。既怕这妇人回去后引起其他流民的眼红又因为没有自保的能力遭到抢劫,甚至是为此丢了性命,好事办成了坏事,又怕这妇人起了歹心算计她……
见傅庭筠看着她,那妇人羞涩地道:“我要喂孩子,怕他们把馒头抢走了。”
傅庭筠朝她笑着颌首,表示理解,那妇人这才安心下心来。
那孩子或者是不习惯,刚开始含在嘴里半天都不往下咽,喂了几口,尝到了滋味,一口接着一口狼吞虎咽。
母亲脸上开始洋溢着喜悦的笑容,看得傅庭筠心里也暖暖的。
她问妇人:“孩子多大了?”
“十个月零五天!”妇人喜滋滋地道,“辛末年冬月初一生的。算命的说,他的八字好。”说到这时,她像想起什么了似的,忙对傅庭筠道,“要不,让他给您做干儿子吧?”话音未落,已惊觉失言,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姑娘,您看我,高兴得糊涂了……您还没有成亲吧……孩子的命是您救的……我就是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乡下有收干儿子求子的风俗。
傅庭筠知道她是好心,不以为忤地笑了笑。
妇人再三陪不是,直到孩子因为没吃的不满地哭起来,这才满脸歉意地坐下,继续喂孩子吃馒头泡的糊糊。
傅庭筠小声提醒她:“别喂得太多了。我们家的人生了病,要先饿几天,之后就只熬点粥喝,刚开始还只能吃小半碗……饿得久了,一下子吃多了人会不舒服的。”
那妇人点头,立刻依言放下了调羹。
孩子却不依,大哭起来。
妇人就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来回走着哄。
“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妇人和傅庭筠说着话。
大户人家的小姐?
从前是,现在……她和他们一样,也是个落难之人,只是她的运气好,遇到了赵凌。
她笑着摇头。
那妇人却不信。道:“小姐,要是您有脏衣裳要洗,只管叫我!”又怕她误会,忙道,“我不要吃的,只是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说完,尴尬地笑起来。
现在连喝水都困难,还谈什么洗衣裳。
“我男人就是嫌我嘴笨,”她呐呐地解释,“小姐千万不要放在心上。”闭了嘴巴,再不说话。
傅庭筠觉得这妇人挺有意思的。问她:“你叫什么?”
“我当家的姓郑,在家里排行第三,”她犹豫了一会,道,“我姓田,因是五月生的,就叫了五月。”
把她当成自己人,说了闺名。
只有通家之好或是主仆之谊才会说闺名。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傅庭筠道:“那我叫你郑三娘吧!”
“不敢,不敢!”妇人忙道,“您还是叫我五月吧!”
傅庭筠见她是个老实人,也不和她辩,笑着转移了话题:“我还以为你们去了西安府呢?”
“我们就是从西安府过来的。”郑三娘道,“西安府现在只能出不能进,人都被赶到九里沟去了,我当家的说,这样下去恐怕会有时疫,带着我们到了临春镇……”
傅庭筠有些意外,没想到那么粗暴的一个男子竟然有这样一番见识。
好像猜到傅庭筠对郑三没什么好感,郑三娘道:“我当家的从前在镖局里走镖,后来看见一起走镖的死的死,残的残,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就攒了点钱回乡下买了几亩地,”她眼睛亮亮的,闪烁着与有荣焉的光彩,看得出来,她很为这个丈夫自豪,“不管是走镖还是种田,都是把好手。”她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都是这年成不好,才把他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说着,深深地吸了口气,强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不过,就是这样,他待我们母子也很好,带着我们一路逃难到了西安府,没吃的时候别人要和我们换孩子,我当家的都没有同意……”
傅庭筠心里酸酸的,眼泪都快落下来。
郑三娘忙安慰她:“没事,没事,我们现在又遇到了小姐……我们家小儿果然八字很好……”
傅庭筠笑着吸了吸鼻子:“你当家的呢?”
“他到镇外去了,说看能不能找点树皮和白土……”说到这里,郑三娘“哎呀”一声,急急地站了起来,“他让我待在那里别动的,说很快就会回来……”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已经快晌午了,“小姐,我先回去了,等会再来给您磕头。”说着,把剩下的吃食塞到了后院一个旮旯角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傅庭筠道,“留着明天吃!”
“那你们……”傅庭筠惊讶地望她。
“我们大人,饿几天也没关系,孩子却是饿不得的。”郑三娘子那腊黄的脸上隐隐的光华,堪比珠玉,让傅庭筠半晌才说出话来:“不要紧,明天我再给你弄些,你只管先垫垫肚子……”
郑三娘摇头:“多谢小姐!”她目光真挚地望着傅庭筠,“大家的日子都不容易,您能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了给我们,我们已感激不尽,哪里还能让您再救济……”千恩万谢,抱着孩子走了。
走的时候,还细心地关了院子的门。
傅庭筠在院子里站了良久,才转身慢慢上了楼。
“怎么了?”赵凌柔声问她,“鼻子红红的,那个妇人惹你伤心了?”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若有所思的傅庭筠并没有注意到,她轻轻地摇头:“不是……”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
赵凌笑起来,眉宇间一片风轻云淡:“可见还是有好人的!”
傅庭筠笑盈盈地颌首,想着自己去了这半天,赵凌一个人躺在床上,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忙去倒了凉开水给赵凌:“九爷早上在干什么呢?”
“也没干什么。”赵凌喝着水,“睡了一上午。”
那多无聊!
傅庭筠:“要是能找本闲书看看就好了!”说着,眼睛一亮,灾年稀罕的是吃食,书应该没有人要吧!
“你等会,我去找找看。”她记得楼下有个帐房,不顾赵凌的阻止,快步下了楼。
楼下陌毅正在灶门口升火。
黑烟腾腾,弄得满屋都是,柴火还是柴火,冷锅还是冷锅。
他一边咳嗽,一边低声诅咒。
显然对烧火做饭这件事很不在行。
看见傅庭筠,他如释重负,满脸惊喜地道:“傅姑娘,你应该会做饭吧?”
傅姑娘……谁告诉他她姓傅的……这个陌毅,还真是不简单。
傅庭筠在心里哼哼了两下,睁大了眼睛,满脸无辜地道:“我!我在家里的时候都是灶上的婆子做饭!”
陌毅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都没有合拢。
※
今晚有个推不了的饭局,赶了写了这一章,先发个草稿,回来了再改错字。
加更大家明天早上起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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