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下澎湖
郑芝龙的一番鸡汤灌得手下主要人物一个个斗志激昂,但他们都是郑军水师中的高层,可代表不了基层和底层人的心思。
此番郑氏集团与荷兰人再度开打,军中士气自然不差,但也明显不如前遭料罗湾大战时候来的高昂,这都是有目共睹的。
原因很简单,荷兰人没上回那么嚣张,又是拦截商船,又是炮击港口海岸。郑芝龙也没有遭受丝毫的损失,更没有颁下重赏花红。
当初的厦门之战,损失最重的是郑芝龙,损失的人马既是部下又是海上兄弟。因此,除了明朝官方安排的赏格外,郑芝龙本人也动用了自己的小金库。对手下发出赏格:参战者每人给银二两,若战事延长,额外增给五两。每只火船16人,若烧了荷兰船,给银二百两(16人分),一个荷兰人头给银五十两。这个赏格相当之高了。高额的赏格加上自家人受损,江湖义气激起的愤怒,使得郑芝龙的部下士气高涨。
可这一次郑芝龙却没有发出赏格,只是吩咐了下,参战者每人给银二两,一个荷兰人头给银五十两。
每人给银二两这已经不算低了。郑芝龙发钱可是实打实的,绝对没有飘没的。明军的开拔费呢?明面上看也与这差不多,但要加上做官的截留,当兵的真拿到手的就远远没这个数了。
上头发下一两银子,当兵的能落个一钱银子都是好的。
照理说,郑军应该知足的。
但什么事儿都怕对比。
当初料罗湾大战时候的老人,现如今还有很多人仍在军中的。这前后反差可是不小,军中士气便也就没有先前那种如火如荼的感觉了。
再就是别跟他们提什么民族大义,提什么文明之争,他们不懂这个,也不爱听这个。
对于郑军水师言,一切都不如实打实的金银。
这就是郑军常年氪金的弊端!
虽然氪金一时爽,一直氪金一直爽。然作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显然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军队是一支离了氪金就斗志大挫的队伍。
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把“氪金”两个字自始至终都跟“真金白银”联系在一起。这要一直是如此,他还如何养军啊?
这样的队伍也不是不好,而是耗费太大,寥寥几万人郑芝龙也还养不起,可要像之前那样养上一二十万人,那可就力所不能及了。
之前的郑氏集团有一二十万人,那是因为集团军商不分,故而能养活那么多。
可现在郑芝龙已经把军商分离,那些从商的船只,今后再有赚头可也没有他的一份儿了。顶多交个税买面旗。
这是郑芝龙割舍掉的利益,不如此,怎么能顺利的完成军商分离?
郑芝龙是把自己拿到的一份儿补偿给老部下了,那谁也不能再说他不讲义气,冷血之类的。
他现在一大目的就是希望把氪金的‘金’字与土地也联系起来。这样才是氪金最正确的打开模式。
拿起一面赏功银牌,掂量了下,也就半斤重。仿佛人的半个巴掌大,周边是龙纹,中间铸着“天子赏功”四个大字。
这可是好东西啊。
崇祯帝给他提了一个醒儿,自己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勋章呢?
眼前的这赏功银牌与勋章不都是一个意义吗?
要不是京城里传来的消息中有这个字眼,郑芝龙还真把勋章忘在了脑后。
现在是终于等到这个由头了。
“吩咐下去。皇帝赐给的一千两内帑银子,我会打造一百面三两重的一等银牌,二百面二两重的二等银牌,三百面一两重的三等银牌。战后将士们论功行赏。得一等银牌者,可在大员获良田一百亩;得二等银牌者,可在大员得良田五十亩;得三等银牌者,可在大员得良田三十亩。”
荷兰人在大员,每甲田(约合十一亩)年收租为上田十八石,还征收沉重的人头税和各种苛捐杂税,就这还能让岛南的一万多汉人移民维持下生活。郑芝龙现在给出的赏功田,价值是高是低,就可想而知了。
郑鸿逵对于郑军现下的状况很明了,但郑芝龙的考虑也非是多虑。要什么都靠金银去摆平,眼下郑军的规模也好能够支撑,可想到自己老哥的宏图壮志,那改变就是必须的。
历朝历代夺了天下后,新帝都要分田均田的么。
就看那朱洪武,一个卫所制度,把手下的数以十万百万的军兵将士们就全照顾到了。虽然洪武初年的时候就有逃兵存在,但这至少不用花费真金白银了不是?
那土地就放在那里的,谁手里握着刀子,谁就能握住土地。但金银却是浮财啊,似水流云一样,多寡不定不稳,如何能保证时时刻刻都能供给的上?
所以,郑家必须要改变。
消息传到港口,将士们听了群起而动,欢声如雷,反应之炙热,就仿佛那一亩亩的良田已经是他们的了一样。这似乎也能说明郑芝龙定下的章程是有用的。
之后,大军启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时间就定在六月初五。因为夏季海上长长风高浪险,这日子一旦定下定是不能变的。
初四的晚宴上郑芝龙就不由得喝了一杯又一杯。
海上厮杀啊,很危险的。一旦战败,想逃都难。这一战的危险性于他眼中比兖州之战还要更高!
然而郑芝龙的牌面他要撑起来啊。
往时的历次海战里,郑芝龙可都是一马当先的,百舸争流中指挥若定,破敌就在翻掌之间。
现在,他穿越了,却也不能自己灭自己的士气。
如此这个时候,他的亲自南下,就是为了要撑住郑军水师的气势。不然,他才不会亲自领兵南下的。
哪怕是那澎湖!
因为他对海战真的没啥信心。这一战真打起来了,他也要想法子来躲的。
“老爷,喝口蜜水。”
郑芝龙没有喝的伶仃大醉,只是有些酒意上头。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颜氏端着碗蜜水,自接过就喝。
“老爷,可要妾身安排人伺候一晚?”颜夫人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一丝儿的勉强都没有。
如此样儿的夫妻,早就是他们惯有的相处模式了。
谁叫颜氏与郑芝龙的结合是被逼无奈下的选择呢?她要嫁给最后的胜利者以来庇护颜家剩余的血脉,而郑芝龙也需要一个颜氏女来彰显自己“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身份。
二者就是一场再明显不过的“政治”婚姻。还能有什么感情?况且郑芝龙在接掌了颜思齐的产业后,对颜家人防备很深。就跟老朱家对地方藩王一样,直恨不得圈起来当猪养。
但即便如此,颜夫人在郑芝龙后宅中也有着非一般的地位,只是她清楚分寸,除了自己宅院的事物,根本就不插手外头的分毫。
人也跟个木头人一样,只求能叫颜家的血脉平平安安的过活下去,就心满意足了。
两人成婚十多年,那真真的是举案齐眉,客气的一笔。
郑芝龙也很给她颜面,每月的初一十五必然要留在她房内,但也只是盖着布单睡觉。一夜里甚至连话都说不了几句。
房事更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断了。
颜夫人身边很是有两个颜色鲜亮的使女,那就是拿来伺候郑芝龙的。
不过这次郑芝龙才没哪个心思。
当下一晚无话。
第二日清早,郑家的大大小小都聚在门庭处送别,郑芝龙告别了身后的‘妻儿’,翻身上马,带人就向港口奔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荷兰人的本钱
别看中原王朝一支没有将大员正式纳入版图,可对澎湖的开发却可早早的追溯到秦汉年间。后来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澎湖列岛逐渐成为台海两岸间的交通跳板。这里有良好的港湾,扼东南海运要冲,被称为“东南锁匙”。在宋代就已正式收入中国版图,当时八闽之地已有人移居澎湖。
及至到明末时候,澎湖的常住人口已经突破了千户。但在二十多年前的明荷战争中,却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荷兰人掳掠了1500多名壮丁为奴隶,在澎湖兴建红木埕要塞,后来又在白砂、八罩附近兴建类似的堡垒。这些堡垒多为每边56米的方型城堡,每堡安置火炮29门。红木埕要塞历时三个月完工,1500名华人奴隶在这三个月中累死饿死了1300名,幸存的270名被送往巴达维亚做为给库恩总督的私人礼物,其中最终抵达的只有137名,其余均死于途中。
遭受了如此大劫后,澎湖的发展势头内拦腰斩断,也就近十年,沿海活不下去的难民越来越多,澎湖的人口才恢复到了先前水平。郑芝龙穿越后更是叫人重点控制了澎湖列岛,使之成为了郑氏水师联系大员的一个中转站。
不管是对大员的人口输运,还是与荷兰人的贸易往来,一艘艘海船多要打此经过。
不过为了叫荷兰人的神经不要太敏感,郑氏在澎湖列岛上并没有修筑炮台之类的防御工事,就是城池都是简单的老式城墙,高度也只两丈不到。
“何辉见过大帅。”何斌的侄子出现在了澎湖,还出现在了郑芝龙的面前。
“你叔父现下可还好?”郑芝龙还真有点担忧何斌的安全。这人在他眼中可算是个稀有人才了,只要能为他所用,日后就是跟欧洲人打交道的最好人选。
“劳大帅挂心,我家叔父现下还好。荷兰人且没抓到我叔父的把柄,再则,不见谈判破裂,他们是不会对我叔父下手的。”何辉心里如喝了杯热茶一样,暖暖的。
他们何家现在已经把所有的本钱都压在了郑家身上,搞来了荷兰人的全部情报,一旦出事,血本全无亏得会一塌糊涂的。
郑芝龙现在表现的越有人情味,何辉心里就越熨帖。
闲话少叙,何辉这次来澎湖的使命就是给郑芝龙通风报信的。虽然岛南的情况根本就瞒不过郑芝龙。二者贸易往来那么频繁——荷兰人贩入日本的中国货都需要先从郑家手里购买,每年都有大批的商船从八闽驶入岛南,对于热兰遮城(赤嵌楼此刻还没有建起)的地理地势,水道航行,乃至是防御炮台,以及火炮的数量,和驻军的数量,不说是了如指掌,也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郑芝龙更需要的是最新的资料,得到了巴达维亚的支援之后,岛南荷兰人手中的实力。乃至是热兰遮城堡内的具体粮食物资,还有荷兰人最新的军事布置。
赤嵌楼此刻还没建立,热兰遮城是荷兰人在台仅有的堡垒,这可是一个典型的荷兰式棱堡。虽然因地形的限制,外城与内城是前后链接的,而不是外城彻底包裹内城,但它内外足足三层高,壕沟围绕四周,斜坡土堤为台基。墙面为红砖砌成,荷兰人用糖水、糯米、蚵壳灰、河砂,捣和黏之,坚固不下石城。
高度最低的外城(四角附城)为长方型,长一百六十公尺(米),宽七十七公尺,较内城来的低,内有长官及职员宿舍、办公室、会议厅、医院、仓库等公共建筑。
内城则为方型,有上下两层,长宽一致,长宽皆为一百一十五公尺(米),城壁高约九公尺,厚一点二公尺,四角棱堡厚一点八公尺。地下室为仓库,储存着大量的弹药、粮食以及杂物,上层则设有长官公署、教堂、了望台、士兵营房等设施。对外城居高俯视。上面的火力可以轻易地覆盖整个外城,而这也是棱堡的难攻之处。
郑成功那时候都是靠着长期围困,之前明荷战争时候,明军在澎湖也是长期围困,郑芝龙也打算学一下儿子,学一样老前辈,对热兰遮城围而不攻。等粮食吃完了,那里头的荷兰人早晚要滚出来自己送死!
而如此做的大前提就是彻底打掉巴达维亚的主力舰队,彻底的断绝掉荷兰人的外援才行。
普特曼斯带着十五艘船只驶入了岛南,这就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岛南本来有水陆军一千五百人左右,若是征召荷夷青壮入伍,数量大概可有两千人。”荷兰人常年驻岛南的军商百姓数量在三千人上下,扣除了妇孺,还有一些上等人物,两千人已经到了他们的极限了。
“外加一支四百人左右的原住民组成的巡逻队。”
“这是一支以大肚王国西逃的难民为主的队伍,普遍仇视汉人,而且与东部山区的原住民交往紧密,一旦开战,还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定会是荷兰人手中的一把尖刀。”何辉说道巡逻队的时候,态度表现的很明显,可见这巡逻队与岛南汉人之间处的绝对不愉快。
“普特曼特带来的十五艘战船里有九艘是真正的战舰,其中五艘为单层炮甲板,船上配炮普遍在三十门以下,最强的四艘,则都是双层炮甲板,配炮达到了四十门上下。余下的六艘,五艘为武装商船,一艘是单桅通讯舰。搭载的荷兰步兵有上千之多,现在只少部分被分到了大员镇,另外大半人都给分到了禾寮港。后者已经建起了一些防御工事。”
郑芝龙立刻就想到了赤嵌楼,这禾寮港现在于荷兰人的作用,恐怕就跟赤嵌楼建立起之后差不多了。是他们在陆地上的一个节点,也同时遮蔽了热兰遮城的腹肋。
毕竟荷兰人先前的一系列布置,那都是对外海的,而不是对内里的大员岛的。
不管是热兰遮城堡所在的一鲲身沙洲,还是鹿耳门两侧的北线尾岛和加老湾沙洲岛,那都是一片片的沙洲,后世这里都已经被土地链接,你可想而知海域水面有多么浅。
然而大自然是神奇的。就像人常说的,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的同时一定会为你再打开一扇窗。大海潮汐,海潮冲蚀,往往会在你肉眼看不到的水面下造化神奇。那鹿耳门就是一个大潮汐口,遂成就了出入大湾的一条重要港道。只是底部坚石堆积,暗礁盘结,大船不易通行,素有“天险”之称。
而荷兰人选定的老巢热兰遮城堡所在的一鲲身沙洲,与对面的北线尾岛南端之间的水道通航情况就远比鹿耳门要强,这就是大员港。所以,荷兰人只在北线尾岛的北端,也就是鹿耳门水道处设立一座简易的炮垒,并没大张旗鼓的驻扎军兵守卫。
他们将自己的老巢设在了一鲲身沙洲,建立了牢固的热兰遮城堡,整个控制了大员港。而从大员港继续向内,那就是台江海面,也可以说是大湾,内里的港口就是禾寮港。同时还沿着七鲲身七个沙洲,建起了一连串的炮垒,彻底把大湾水域把持在了自己的手中。
从鹿耳门周遭的浅滩遍布到北线尾岛北端建立的炮垒,再有与北线尾岛南端对峙的七鲲身,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打海中浮现的沙洲,一字排开,相距各里许,势若贯珠,直连接到岸上的打狗山。上头是都有炮垒建立。
这一系列的在应对海上威胁的时候真的是很牛掰,很有恃无恐。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今日不同往时
鹿耳门水道险要,周遭海面水浅沙多,谁家的大中型军舰都很难直入大湾水域,绕过荷兰人的炮口。
七鲲身的有利地形,可是直插打狗山去的。
这样一来,从海上进攻荷兰人,那似乎就只能在正面与荷兰人修建在七鲲身上的炮垒及主堡热兰遮硬怼了。就算不考虑海上风暴的威胁,自从军事角度出发,那就不是任何一个聪明人会选择的做法。
只是,郑军若使用陆军顺着大员的西部平原直直的从北端推过来,从陆地进攻七鲲身,荷兰人若是在陆地上没有个支撑点,他们修筑在七鲲身沙洲上的,面对大海一字排开的一个个炮垒,就只能孤单单的单个对敌,而等着被敌人挨个拔掉了。
更不要说七鲲身沙洲是斜着向海上延伸的,又不是与大员岛呈90°垂直,打禾寮港去一鲲身沙洲那是相当近距离的,可比从七鲲身沙洲到六鲲身沙洲再到五鲲身沙洲等等,要近的多了。郑芝龙军完全可用小型船只承载兵马直抵一鲲身。
荷兰人在岛南本就有七艘战船,内里有两艘单层炮甲板的战舰和一艘通讯舰,外加四条老闸船。后者存在的目的,本就是为了防患从大湾水域这片浅水区。
哪怕岛南的荷兰人,汇合到普特曼特带领的船队之后,已经实力大增。他们近来在谈判中表现的越发强硬,未尝就没有这方面原因。这却也不是他们能够无视陆上防御弱势的理由。
不管是北线尾岛上的炮垒,还是七鲲身到二鲲身之间的六个炮垒,那都不是荷兰人能够依靠的。他们真正的底蕴还是热兰遮城堡。
但也正是因为有了热兰遮城堡,荷兰人或许觉得局面再差,他们缩在城堡内,也能守住城堡。
何况他们对自家舰队的战斗力十分信任,认为只要小心行事,不要再着了中国人的邪门歪招,海战的胜利必然就是他们的。
当郑军的陆军来攻打他们的时候,他们也可以用海军去袭扰郑氏集团的后方。
而至于战争的耐久性,热兰遮城内的粮食、火药等物资储备,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吃用一年是没什么问题的。
所以荷兰人在谈判中的态度虽还没有达到狂妄的地步,却也自持武力,觉得郑氏集团根本奈何不得他们,从而底气十足。
“大帅,西夷如同夷狄,好利贪婪,人面兽心,畏威而不怀德也。荷兰人既已经觉得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了,态度自然就十分强硬。我叔父认为两方的谈判实则已经可以宣告失败。因为当西夷在军事上认为自已不会再有失败之忧的时候,他们就更不会在谈判桌前被击败。”
这话说的真是精辟!
郑芝龙沉没半响,开口对何辉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回去告诉你叔父,勿要贪恋财货,那都是身外之物,人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只能先这么说了。但也让何辉心中再暖了三分。
郑芝龙是很关心他们何家的,他叔父至少没投错人。
而等到何辉退下去后,在场的郑氏集团骨干们没人再去看何辉画出的军事布局图,他们早就对之烂熟于心了,闭着眼睛就能在脑子里勾画出热兰遮城堡的地理图。
但这不等于他们就能想出速战速决的法子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的差异,何斌并没有向郑芝龙提出趁涨潮,行过鹿耳门的建议。
郑芝龙不觉得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何斌还依旧藏着掖着,只能说前后差了二十年,现如今的鹿耳门很可能即便是涨潮时候,都无法通行大中型战船。
何况荷兰人在北线尾岛的北端还布置的有一个炮垒。
历史学的不到家的郑芝龙就更稀罕了,郑成功究竟是如何安然无恙的通过鹿耳门水道,直插入大湾水域的?那炮垒里的荷兰人是傻子吗?就看不到郑家水师的一艘艘战船?
这就是天数。
历史上郑成功率军攻台的时候,荷兰人在北线尾岛北端布置的那个堡垒,在就因为一次强台风的袭击而废弃,但现在它还稳稳的存在着,荷兰人更是新在其上布置了不少火炮,加固了堡垒。
当然,赤嵌楼也没有修葺,荷兰人在禾寮港草草修筑些工事,可远称不上坚固。
“大哥,既然那谈判已经无用。不如就把人撤回来,开打就是!”施大瑄跃跃欲试的道。
这次郑芝龙带来了上百艘战船,除了十二艘西式帆船外,余下的鸟船、乌尾船等炮船,也都配足了铸铁火炮,战力也是不弱的。
施大瑄还从来没有带领过这样阔绰的船队。
当初,军商分离,被聚集起来的战船很快就淘汰了大批的小炮、轻炮,这么做当然有助于战船的战斗力提升了,谁都知道小炮不如大炮。
但问题是那么多大炮从哪里来?
就算是最小号的鸟船都要配置大小红夷大炮四门,大弗朗机炮四门。那恨不得就把船上给堆满了。
但整个船队里的大小鸟船、乌尾船足足上二百艘,整理一番后,火炮的缺口足有一半之多。
那么多的火炮,要是从澳门的葡萄牙炮厂买,或是从英国人手中购买,或是郑氏自己铸造,不说花费有多么巨大,但是速度就是一个大问题。
除了心中早就有谱的郑芝龙外,郑氏集团内部是没人能想得到他最早时候捣弄出的铸炮局,火炮产量竟是如此的惊人。
大量的小炮、轻炮被淘汰出局,取而代之的是一门门铸铁火炮。
虽然到现在那缺口还没有被彻底补住,可照现在的速度,最多到明年年底,所有的大炮就都能配齐。到时候郑氏水师的战斗力,才叫一个更强。
现在郑芝龙带出来的战船自然都是配满了炮的,那单船的战斗力还是远不如西式帆船,然而蚁多咬死象不是?
施大瑄现在就很想着开战,好让他体验一番,带领着数十艘装满了大炮的鸟船、乌尾船是什么滋味。
这样的配置放到过去,那都是中上层将领的座船才有的水准。
郑芝龙看着施大瑄脸上的神色,心中有种古怪的感觉。这算什么?土八路拿了三八大盖就敢跟美式装备较真了?
“这个不急。咱们有的是时间。”就算是动手,也要争取逼着荷兰人先开炮。
再看一眼布局图,郑芝龙心理面发笑,他早有成算,根本就没准备靠水师武力收复岛南。有着原主的记忆存在,他对热兰遮城堡和大员港一带的地形地势太了解了。那一开始就没打算学郑成功。用占绝对优势的陆军进攻岛南才是最佳的选择!
而被他带来澎湖的大批水师战舰,它们的唯一任务就是消灭荷兰人的舰队。
澎湖列岛距离岛南近在咫尺,只要不是遭遇惊涛骇浪,一夜功夫就可以抵到鹿耳门外海。
郑军水师距离荷兰人很近,而荷兰人距离郑军水师也很近啊。
第一百二十章 世外桃源
鹿耳门、热兰遮城堡的确切位置就在后世的台南,而澎湖距离台南的精确距离只有短短的52海里。
这个数字代表着双方的船队在顺利的情况下,一天之内就能在二者间打一个来回,代表着在战争之中的无限可能。
但现在二者间还是未交火状态,还正在谈判中。
郑芝龙却大军已经压倒了澎湖,那简直是在挑战荷兰人的神经。热兰遮听闻消息后,水陆军立刻就进入了临战戒备状态。谈判代表更是当面质问郑联,郑家是不是执意要挑起双方的战争。
郑联自然做一问三不知,这一天他都等了好久了,郑芝龙的大军总算到了。
很有一种觉华岛的郑芝豹和郑森又接到了郑芝龙书信的感觉,俩人都那么多天没出镜了,都怀疑作者是不是已经把他俩给忘了。
“不要紧张,不要紧张。你看,你们的船你们的兵到大员都多少日子了?我家龙头现在才带着兄弟们赶到澎湖,已经很晚了好不好?”
用郑联的话这么一解释,郑芝龙的行为反倒是一种态度上的示好了。
就像明明是郑芝龙不甩京城的明廷中央,但大军乖乖的回登莱,一个子的赏钱都不向朝廷伸手索要,崇祯帝反而要赞叹他是忠臣柱石一样。
离得远的荷兰人援军都已经抵到多时,离得近的郑氏集团,则现在援军才刚刚抵到。乍然一看的确是郑家在示好呢。
但这话在荷兰人听来,那就是放屁。
大员就在郑家人的嘴边上,离巴达维亚却又几千里,那能一样吗?
“这样好了。我派人回去见我家龙头。”郑联自始至终都摆出一副海上绿林好汉的模样,给荷兰人的感觉就像是与当初的郑一官时期丝毫没变一样。
但事实上呢,郑家的水陆两军,现如今就都改了新建制,定了对应的军衔和职务,绝对正规军啦。
“走,咱们去桃源!”
郑芝龙接到郑联的回禀后,就知道自己离开澎湖去大员的时候到了。这是对荷兰人的‘示好’,也是他回避海上交锋的最佳之借口。
当然,他也不会去热兰遮,也不会回安平去,而是去往桃源。
后者是他给郑氏集团在大员领地的命名——桃源,世外桃源。
对比北面一水之隔的大陆,眼下的大员郑氏领地之内可不就是世外桃源了?
虽然人人都要交税,但有土地,有郑氏给的安家费,甚至还发放粮食和耕牛,生活在这里的人,日子过的不要太美了。
郑氏本就对这些移民很尽心,现在所有的移民全都编户齐民后自然也对郑氏满怀感恩之情。郑芝龙每日去往桃源,都能亲切的感受到民众对自己的爱戴和拥护。
这些才是郑氏的根基。
因为战争从来不是双方统军将帅的单挑,不管是胜利,还是失败,一封封战报中所汇集到的几个冰冷的数字,那代表的就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一方势力要归纳它的真正实力,那一定要考虑到战争潜力的问题。
看看明军,都败了多少回了,却能拉出一波又一波的人了。这就是战争的潜力。
过去,郑氏集团的战争潜力在于东南诸多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这些人多如牛毛,但素质上就别抱太大希望了。而现在就再多出了一个大员。
虽然这里人口还少,但大员沃野数千里,降雨充沛,全得此地,足以养民数百万,使人耕种,粮食全然无忧。北部的鸡笼一带更是有储量丰富的高品质硫磺,药粉无缺。且横绝大海,肆通外国,置船兴贩,钱粮物资无缺。俨然就是一片王霸之基业。
十年生聚,十年教养,郑芝龙便是面临着当日郑成功的局面,国可富,兵可强,进攻退守,也足与大陆抗衡。
而且,安平城内的一套套规矩,那就是郑属大员的最好版模。加上一个个规模不一、作用不一的学校学堂培养出的各类人才,那都是郑氏的基本盘。
当然,桃源的那一处处学校、学堂现在还都是一种萌生态,不仅老师空缺,师资力量薄弱,教学水平差劲,那就连教学书都不全。
但苍天大树也是从一粒种子开始的不是吗?
会计、司法、行政、工程……,等等学科,现在都只是撑起了一个空架子。缺老师,缺学生,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粮。
大批的郑氏子弟都还在上着补习班,预科班,他们被选拔出来,唯一的理由就是能写会算,但简单的能写会算跟郑芝龙所需要的基层官员比,显然是有差距的。而有差距那就要努力不是?
也并不是所有姓郑的,姓施的,姓甘的,姓洪的都能出人头地,眼下的考验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次鱼跃龙门的好机会。
跟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把海上的打打杀杀换做了现在的使文弄墨罢了。
郑芝龙乘船南下桃源,戴家集大捷和张秋镇大捷的消息早已经传遍了这里。
毕竟打下这两场大捷的军兵主力,那都是来自于移民啊。
后者甚感骄傲,更与有荣焉。
港口码头,百姓们夹道欢迎,鞭炮声、锣鼓声响个不停,一个个都喜笑颜开。
可是当欢庆过去,当一封封讣告随着郑芝龙的到来被正式的送到阵亡军兵家属手中的时候,一个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父亲、儿子,死去了家庭的顶梁柱。
便是郑芝龙给出的抚恤再高,足以让遗属们顺利的生活下去,在粮税等方面也都有照顾,那也不能弥补一个家庭失去了至亲的痛苦。
那些父母与妻儿,他们急切地盼望家人安然的消息,却等来了冰冷的噩耗,如何能接受的这个事实,只有大声的嚎哭。
“嗨……”郑芝龙叹了一口气,齐鲁一战,他许是死人看的太多了,对于戴家集与张秋镇两战阵亡的将士看的也淡了三分,可现在听着背后遗属们的嚎咷痛哭,这心里……
“郑泰。这些军烈遗属,皆我郑氏忠民,我郑氏如何待之,万民有目共睹。今后你一定要注意,他们这些人半点也不能委屈。民间官场,谁个要敢来欺辱,一概不能轻饶。”
“叔父放心,侄儿晓得轻重。”
现任桃源总管的郑泰连忙说道。
郑芝龙来到桃源的第一件事,不是看桃源这一年多时光里的变化,而是来亲自看望军烈遗属。让郑泰这班人一下子就提起了神。明白现如今的军烈遗属,与之前死去军兵的家属有大不同了。
郑芝龙对当前的军烈遗属比对先前阵亡军兵的家属更上一百个心。
就跟他说的一样,正是如何待之,万民有目共睹。他这是拿他们当广告使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遭雷劈的南蛮
农历六月,这是收获的季节。不管是南方的稻米,还是北方的谷麦,全都迎来了成熟。
同时,这也是觉华岛上的郑芝豹、郑森叔侄最忙碌的时候。
他们忙着在关外放火,只需要一个火星子,就可以轻易地烧掉一大片麦地,给鞑子带来巨大的损失,这样的战斗对于有着海面水路优势的郑军言不要太舒逸了。
但是,郑军舒服了,建奴恼火了,明军也就要遭殃了。
鞑子再恼,也不可能生出翅膀飞上觉华岛,他们就只能对宁远一线动手,甚至大军越过宁远城,而向更南面的宁远中后所、中右所、前屯卫等城池发起进攻。
关宁军被搞得苦不堪言,但明面上他们却又对郑军无话可说。不,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怒不敢言。
吴三桂二十来岁做总兵,三十岁提督关外全部明军,人也是顺风顺水,人生的道路上何曾受过这等的郁气?
“郑氏叔侄欺人太甚。他们自己招惹了建州鞑子,却拿俺们关宁军来做替死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是对外人,对于他们自己人来说,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吴三桂面前站着一群手下人,副将张国忠、佟师圣、李应科,参将朱采、孙文焕,全是他的亲信。
如今的关外已经再无其他力量可以制衡他了。李辅明都调去关内,如今也还没有归位。新任的山海关总兵高第更只会在吴三桂面前唯唯诺诺。
虽然关外明军的力量削弱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谷,可吴家在关外的影响力却被放大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而且督师范志完的心也根本就不在关外,靠着之前立下的功劳,还有他在朝中的老师周延儒的照应,范志完正积极谋划着调回朝廷。
那下一个接任他位置的人,吴三桂个人觉得,很可能就是邱民仰。而不会是洪承畴“王者归来”。
关内的李自成都要势大难治了,崇祯皇帝不该把好钢用在刀刃上吗?
曹变蛟、王廷臣可是两把利刃。还是去痛痛快快的斩杀流寇的好。
而辽东巡抚邱民仰呢?这也是一个很有手腕的人物,资格更是老。但再厉害的人,他手中无兵无卒,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吴三桂现下时候真就已经成为了关外的第一人。
因为在李辅明离去后,关外各城堡的明军纷纷依附于吴三桂。现在他手下已经足有三四万兵马,外加高第麾下的上万人,四五万军兵,战力、素质自然不能跟当初鼎盛时候的关宁军媲美,但他自问守住山海关和宁远城却也不成问题。
所以,皇帝还是把洪承畴放在关内吧。
也所以,吴三桂现在看郑军就分外的感觉膈应。
他们招惹了鞑子,鞑子打不到他们就来打关宁军,那损失的兵力都是吴三桂自己的血肉啊。
可最叫他气恼的是,吴三桂明明不愿意看到郑军这般行事,但阻止的话就是不能出口。
这不只是因为郑军的存在对于明军在关外局面的稳定有着极大的作用,吴三桂更是清楚,在过去的那一年时间里,他用关外的皮货和马匹、药材,从郑军手中换取了多少粮食、布匹、盐糖和铁器药粉。
受制于人,那是连翻脸都不能的。
当然,他也更清楚,就是翻脸了自己也伤不到郑军的一丝儿毫毛,觉华岛上的郑军根本就不会吊他。
就看眼下的这局面,就再明显不过了。
“大帅三思啊,那范志完、邱民仰……”副将张国忠看到吴三桂脸色越来越难堪,忙劝道。
郑军可不是只觉华岛上的那一些人,他们背后还有闽海王,还有在如今天下声名赫赫的郑芝龙。
与郑氏的整体实力相比,觉华岛上的一些人又算得甚?
更别说范志完、邱民仰与郑军都好的恨不得同穿一条裤子。二人也不是笨蛋,眼看吴三桂势大难治,自然会拉拢郑军来制衡吴军。
何况人家待在觉华岛上,又不来陆上驻扎,在明面上可并未侵犯了吴三桂这位提督关外兵马的利益。
现在要与郑军彻底的撕破脸皮了,那高兴的只会是范志完、邱民仰,甚至是朝廷。
吴三桂听到这‘实诚’的劝说却是更恼了,心头更是憋屈。自己三十年了,啥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竟然,竟然……
吴三桂深吸了一口气,“我忍!”
这一刻,这一刹那,吴三桂觉得自己真领悟了人生的真谛——桂字,龟也。
北镇。
这里本是广宁卫卫城,落入鞑子手中后就被老奴命名为北镇,统带医巫闾山以东的大片区域。
整体地理环境是极好。除了西部的山地丘陵地带,中东部为西沙河、无虑河、沙子河等冲积而成的平原和上游谷地平原,构成了一块面积广大的平原沃土。早年户口丰实,良田无数,物产丰沃,是大明在辽西有名的粮仓。
但随着战事的掀起,早年的百姓或是逃散,或是被杀戮一空。十室九空,等到黄台吉继位时候都俨然化为一片荒野了。
但随着清军的进攻策略转变,从之前的速胜,变成了缓慢的围城战。黄台吉便将大批人口迁移到这里来,将无人耕作的田地分给士兵。让这里成为了清军在前线区域的一片粮食供应基地。
当然,随着松锦决战的大胜,清军又大踏步的向前进了一遭,大批的人口旋即被迁入了锦州、义州,沿海很多村落都废弃了。但距离海边还有小二百里的北镇,作为农业中心,这儿依旧留有不少的居民。
至眼下,已到收获季节,一片片麦田看得人心里舒坦。
田野之中,人头攒动,留下的汉人阿哈,八旗鞑子,包括很多的妇女,都田间地头忙碌着,挥舞着镰刀不止。这些人分工有序,有负责收割的,有负责运送的,为了抢时间,八旗兵动用了大批的车辆,甚至将战马牵来拉运。
没办法。郑军太丧心病狂了,把一支支火箭直往麦田里射,祸祸粮食,这是要遭雷劈的。
虽然北镇距离海边挺远的,北镇城守尚安福也依旧抽调了四五百马步兵,分守在了南面。
以防万一么。
现在尚安福立在麦场上,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男女,看着脚边堆好的一袋袋麦粒,脸上洋溢着高兴的笑容。
只要再给他三五天时间,北镇的麦子就能全部收好了,他也可以了却一桩心事了。
这粮一被收入仓库,安全自当再无问题。郑军攻打城池都是挑沿海的下手,岂能深入内陆二百里攻杀北镇城么?
“务必抓紧,颗粒归仓。沿海一线的粮食损失惨重,主子爷肯定要调拨咱们这儿的粮食运去锦州的,你给我告诉底下的人,不想饿肚子的,就都精心点。不然粮食都调走了,饿的还是他们。”尚安福向负责监督这片田亩收割的军官交待着。
这几天里,他可是担心吊胆,怕遭到海贼的破坏。所幸,一直平安无事。
看来北镇还是太内陆了,郑贼还没有瞄上北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火,火,火!
“主子你放心。奴才一定吩咐道。”尚安福跟前的牛录章京光着脑袋,敞开着衣襟,腰间只挂着一把单刀,但火辣辣的阳光下,袒胸『露』『乳』的他仍热的满身大汗。
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一滴滴的往下流成了河。
这麦收实在是辛苦。
“嗯,你也悠着一点,别中了暑气,再辛苦几天,等过了这段时间,咱们就去南面好好的乐一乐。”尚安福只是各处转悠转悠,就已经热得不行。像眼前的牛录章京,那更辛苦。
因为现在这收获的粮食不仅是朝廷的,也是他们牛录自己的。朝廷调拨粮食的时候,他当然要交付粮食了,可省下的就是整个牛录的了。
那剩余的多,牛录上下就都能吃饱饭。剩下的少,牛录里饿死人,或者说饿死一些阿哈,那也不稀罕不稀奇。
当初辽东缺粮,盛京城内一斗粮食二两银子还有价无市,饿死人,尤其是饿死些阿哈,这很正常。
但再该死的阿哈那也是财富,是主子的财产,没有了阿哈去做工,田地里的活儿全靠八旗来忙碌,那他们还哪有时间来打仗啊。阿哈饿死了也是要心疼的。
所以,这牛录章京只会比他更用心。
听尚安福要去南面乐和,牛录章京立刻兴奋了。“这个好。”打不到郑军就打明军,横竖都是汉儿。
“不过那郑军……?”
后者实在是个祸患,比当初的毛文龙威胁还大。
毛文龙那只是一只癞蛤蟆,自身战斗力太弱了,对于当时的后金来说,就是癞蛤蟆趴在脚面上,咬不死人,只是膈应人!
可郑军呢?
枪炮犀利,战船无敌,搞起破袭战来就真的是拿小刀子捅了。一般的小城堡城池,你都挡不住他们的强攻硬打。
虽然这种小刀子捅不死人,但也疼啊,也流血啊。从去年的郑芝龙开始,到今年的郑芝豹和郑森这对叔侄,大清都折损了多少勇士?
“主子爷会想不到这个?等这粮食一收,郑贼若再敢来袭扰,非崩掉它的大牙不可!”
牛录章京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出能崩掉郑军大牙的招来,啃不动人家不会走啊?那么长的海岸线呢,大清还能每个地儿都守的严严实实啊?
但他也不是白丁,见尚安福露出自信满满的样儿来,也不做多言。正要说请尚安福去庄上歇息歇息,却正好起了风,乐得一干人直叫凉快。再看那麦浪起伏,一波波的,金灿灿的,更见欢喜。
“走,去庄子上歇个脚。”尚安福喝了一声,骑上马就向着旁边的庄子方向奔去。三二十骑奔跑在土道上,扬起一片尘土,那道路两旁的包衣阿哈们,没人抬起头来看上一眼,只埋头于田间。
但人还没有奔到庄子,尚安福就勒住了马。
很多一直埋头田中忙碌的包衣阿哈们也纷纷直身腰来,朝南眺望。
便见南面的半空中,一片烟幕直升了起来。就跟滚滚乌云一样。鼻口间也隐隐嗅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火,南面起火了,大火。
尚安福脸色大变,郑贼竟真奔到北镇了?他可是在前路布置了不少马步兵的,怎么连个示警都没有?
身后的一众人全都变了颜色。
很快,就瞥见庄子南面奔来一队兵马,都是八旗马兵。待走得近时,听得为首的马甲兵焦急地唤道:“甲喇章京,郑贼来袭!郑贼来袭!”
心中虽然早有预料,但尚安福还是脸色大变。厉声向来者问道:“我布置在南路的兵马呢,怎的无一人示警?”
“郑军马队来的突然,且人马甚众,足有四五百人。从闾阳(驿站)杀入,乌纳海措手不及,只能缩回闾阳固守。郑军也不理,钻进来后只管四处放火。”那人大声的回答道。
“四五百马军?郑贼一群海寇,哪来的这般多马军?”尚安福震惊的叫道。只因为满清在郑芝龙身上吃了不少的亏,清军内部很多人对郑芝龙都有一定的‘了解’。
知道郑军舟船无敌,枪炮犀利,却从不见他们有马军上阵。“怪不得他们敢深入到北镇。”
这里距离海边可有小二百里的。虽然黄台吉把不少的人都调去了锦州,以至于临海的大片区域都变成了无人区,但一些个堡垒可没废弃,周遭还有人烟。郑贼要只是一群步兵,想要深入二百里杀入北镇地界,还真不太可能。
当下不及多问,众人纷纷催动战马朝南奔去。一路上,只见惊慌失措的包衣阿哈抱头鼠窜,纷纷大呼火来了,火来了。
麦场里一堆堆已经打好的粮食也没人去管了。越往南跑,那烟幕越浓,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着火的方向还不限于一处。
尚安福一张脸胀得泛红,紧咬着牙关拼命鞭打战马。身后一个个八旗兵也汇聚了过来,只是后者多一身单衣,顶多有副弓箭,或跟那牛录章京一样带了一口单刀。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跟上,身后一车车装满了金黄色麦穗的车子只能胡乱的丢在路上。
可是。当尚安福终于看到了一片火海的时候,那重重烟雾之中,哪有什么郑贼马军的影子呢?
一片片麦田里,只有熊熊大火在燃烧,麦秆麦穗燃烧中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眼看着就能收入仓中的粮食,就这么被付之一炬!尚安福心疼如刀绞。
滚滚浓烟呛得人眼不能睁,尚安福满腔的怒火也不能叫火势消减半点。竟然这个时候起了风,这是老天在帮郑军啊。
东南风迎面吹来,施琅哈哈大笑着。
这一遭真是爽快。鞑子兵马根本就没有防备,轻易的就叫他杀进了北镇地界。只是少少的几支火箭,就把大片的麦田付之一炬。
叫鞑子吃一个大亏。
想着鞑子咬牙切齿的样儿,想着他们恨的刻骨铭心的眼神,施琅心中就跟喝了冰水一样舒爽。
自从辽海冰融,觉华岛的郑军就跟脱开了鸟笼的鸟儿一样,沿海各处地方,没他们没有去过的。
不管是辽东半岛的西侧,还是东侧,甚至是鸭绿江一线……
他们就像一群自由自在的鸟儿,随意的飞翔。
满清不可能把沿海的一处处城垒尽数放弃,也不可能在每一个城垒里都布置上成百上千的军兵。
郑芝豹、郑森叔侄,拉着火炮,扛着火枪,对那些个小城小镇,还真能强吃的下来。
满清被逼急了,都招呼来了朝鲜水师。但后者与郑军水师相比是何等的弱小?
还处在跳帮近战模式的朝鲜水师,鸭绿江一战,徒劳的为郑军贡献上千多个战俘,屁用都没当。
一次次破袭战,一颗颗鞑子人头,除了为郑氏集团又制造了一对抗清名将之外——郑芝豹郑森叔侄,还有的作用就是与吴三桂的交易。
吴三桂拿出的人丁里不少都是蒙古人。但这没关系,在财神的光辉下,蒙古人也一样俯首帖耳。
也就是施琅现在带领的这些。郑芝龙当初从白广恩、马科他们手中换来的骑兵,现在还好好的在登莱待着呢。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进兵岛南
再把视线转回同样处在麦收模式的大员。
与荷兰人在自家地盘里大肆的种植甘蔗不同,郑氏领地内则并不存在一个个面积庞大的甘蔗园,这里种植的更多还是水稻。这也是郑芝龙选择继续跟荷兰人谈判的原因。
收了水稻,再打仗也不迟么。
何况桃源的大队新陆军还要帮助军属家庭收粮食呢。
这是有亲人参军的军属家庭的最基本福利。
便是没有军队前往帮助军属家庭收割粮食,地方政府也会组织临近的富余劳力来帮忙。
在郑氏的新规定中,各地方的军政官员能否做到让军属军烈家庭感到满意,那将是他们任职评估中的重要一项。
郑芝龙也开启了亲自下田的作秀之旅。
带着斗笠,脖颈间搭着毛巾,弯腰割稻,左手抓住水稻中部,右手持一把铮亮的镰刀,在水稻的根部“唰”的一声就把稻苗一一割断,然后再一把把放齐,不一会儿就割倒一大片。起先整片金黄色的稻穗不见了,一块块稻田在镰刀嚓嚓声中露出了一截截整齐的稻桩。
看那颇是熟练架势还真有点意思!
古代的皇帝都要在二月二扶犁‘亲耕’以示重农,为先农礼;皇后都要率领众嫔妃祭拜蚕神嫘祖,并采桑餵蚕,以鼓励国人勤於纺织,叫亲蚕礼。
康麻子更是在丰泽园内播种了几片稻田,从播种、插秧、田间管理,一直到收割,都要亲自来过问,以示自己对农桑的重视。
郑芝龙现在亲自下田割稻子,这是在向作秀榜样看起啊。
只是,同样在作秀,郑芝龙选择的方式要花费更大本钱。人在水田里操作,赤着脚,弯着腰,满脸满身始终淋着汗水,一时视线模糊或若有分神,锋利的镰刀就有可能亲吻你的手,可不会因为你叫郑芝龙而就饶过你。
郑芝龙自己手上的好几处刀疤可不是他多年在海涛里打拼留下的,那都是早年他下地割稻子留下来的勋章,至今依旧清晰可在。
这也是他换了个内核后还能把农活做的像模像样的根本。
此外,由于整天在水里浸泡的手无数次地与粗糙的禾梗摩擦,刚开始那几天常常会把手指磨烂,磨出一道道的血漕,时不时地被禾叶尖刺着,便有钻心的痛楚。却是这些年来他养尊处优,手指早就没有当年的老茧了。
临近中午,骄阳似火,稻田里的水都晒烫了,站在密不透风的稻田里,此时更热了,直让人都喘不过气来。这时候,就有一些满身泥巴犹如泥猴的孩子“噗通”一下就跳进了旁边的河塘里。如此才能感受到一丝清凉。
擦了一把汗水,陈鼎都已经顾不得体面,拿起瓢来从冷壶里倒了半瓢酸梅汤,一饮而尽。冰冰凉凉的酸梅汤落肚,透心沁齿,如甘露洒心,整个人这才重新活了来。
冷壶被重新放回了木桶里头,内中足足半桶的冰块,掀开的时候直有一股凉气冲出来,那叫一个爽。其中的冰块有大有小,都是用硝石造出来的。
郑芝龙也热的汗流浃背,更累得他腰疼,但他却仿佛爱上了这种汗出如浆的感觉,天天下地跑。有时还就在附近村子里吃食一顿。陈鼎跟在屁股后头都有些吃不消了,郑芝龙还依旧精神抖索。
有什么辛苦的?
这一片片水稻田都是郑军的口粮,一个个百姓脸上喜悦的笑容都是郑军的民心民意。
他现在塌下身子到移民之中来,所付出的每一滴汗水,将来都会得到十倍、百倍、千倍的回报。
看这几天作秀后他在移民中的评价变得怎样了?
平易近人的领袖,那是老百姓们最爱看到的。郑芝龙不能对手下的集团骨干们平易近人,但却可以对这些移民们施展自己的亲切,因为前者的距离太近了,而后者的距离太远了。
一样是平易近人,距离太近的人很可能就会生出“我可取而代之”的野望来;而距离高远的人,则只是觉得这样boss更好更贴心。
如此过了十天,时间都已经到了六月末,农忙总算结束了,一场强风暴也席卷了来。这夏季本就是多台风的时候。
“大帅放心。郑泰不是昏庸之辈,各镇汇集来的数据虽不一定千真万确,但大体上是不会有错的。”陈鼎给郑泰说了一句好话。
郑芝龙把在大员的整个郑氏领地都归入了一个总管府,总管府下属十二个镇,每个镇之下都有十几个到几十个多寡不一大小不同的村落,想要精准无误的统计出具体的粮食数量,那是很困难的。后世都有弄虚作假的,何况是眼下这个时代?
但就像陈鼎说的,大体上还是不会错的。
如此,事实上就已经足够了。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我懂这个道理。”
特殊材料制造的那群人中还有刘、张呢,一个政治集团从在野党变成执政党之后,那必然会面临很多问题,贪腐就是其中之一,当初的东方红即希望通过严惩刘、张来杀一儆百,好不至重蹈李自成的覆辙。可实际上呢?
事实证明,中国这片古老的土地对于贪腐问题的容忍度是相当高的。
就如郑泰的所作所为,在陈鼎口中是一个‘大体不会出错’,那就已经是清明世道了。尤其是对比此时的大明。
狰狞的风暴咆哮着,像一个邪恶的魔鬼,放肆地撕扯着整个世界。
万里无云的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大树的枝叶随风摇摆,就像一个巨大的手掌在狠狠摇晃着他。暴风像瀑布似的倾泻下来,风把雨和水搅拌在一起,如密集的子弹般噼噼啪啪射来!
但是再狂暴的暴风雨也有过去的时候。
当雨过天晴,当战鼓声和号角声响便整个桃源之后,一队队新陆军汇集在了郑字大旗下。
被夏收和暴风雨拖延了郑氏新军,正式发出了南下的号角。
同时间里,郭怀一拿着刚刚送到的一批火枪,抚摸着身前正绽放着青黑色光泽的虎蹲炮,还有那一桶桶的药粉,一箱箱的木壳手雷,脸上荡然起无尽的神采来……
“一官大哥有心了,有心了。”郭怀一身边站着的是何斌和郑联,二人收到了郑芝龙使人送来的信报后就溜之大吉了。何斌只带了少量一些人来甲螺村,剩下的亲友就都被扔给了荷兰人。
“这里是二百多杆枪。你从手下选出二百人来拿枪,配合着一块来到的二百新军,还有虎蹲炮和那么多手雷,红毛就算杀进了甲螺村,也讨不了好。”
澎湖那儿是跟何斌郑联差不多时间里受到的郑芝龙指令,立刻使快船,远远的绕过岛南,划出一道圆弧来,从西南方进入到二仁溪,在夜色里将大批的刀枪冷兵器和一部分热兵器,还有二百名来自桃源的郑氏新军一同送上了岸。然后这些物质人口就在天亮前通通进入了郭怀一所在的甲螺村。
第一百二十四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荷兰人贪婪无度,军兵暴虐不仁,人头税、什一税、农税,压得我等喘不过气来。思之岛北郑一官大哥麾下生民的好日子,真叫人恼恨之极。更兼之与原住民勾勾搭搭,联土制华,畅宣邪神,不敬妈祖,视我汉儿如草芥,是可忍孰不可忍!”
赤嵌甲螺村的祠堂前,遍布星星点点的火把,无数人头攒动。这里本是一座妈祖庙,但随着一鲲身上的热兰遮城在十年前(1633年)落成,荷兰人对岛南势力范围内的统治约束就愈发严格,宣扬西教,打压妈祖等信仰,那都是必然的。
郭怀一虽然很不满意,可胳膊拗不过大腿啊,也只能把妈祖庙改作了祠堂。至少明面上是如此。
郭怀一和何斌两人更是受了洗礼,在表面上信了西教。
“今日一官大哥已经率水陆大军十万逼来,水军屯于澎湖,距离热兰遮咫尺之遥。陆军已大举南进,不日就将杀敌禾寮港。那我们该怎么做?是继续做红毛鬼的顺民良民,还是拿起刀枪,来跟红毛拼一个你死我活?
大伙儿是想继续在红毛鬼手下半死不活的过活,还是愿意在一官大哥的麾下过上好日子?”
桃源的汉人移民过的是甚样的日子,现在岛南汉人可没人不清楚。
就在郑联与荷兰人谈判的这段时间里,岛南的大陆移民中已经传出了无数消息,那都是讲桃源好的。
而事实上现在的桃源那的确是好。
从农税到商税,较之荷兰人的高税收来,那低廉的一笔。更别说荷兰人还有沉重的人头税和什一税,而桃源这里却是一概没有。这里绝对会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废除了人头税的所在。
在岛南,移民们一年辛苦劳作的成果,荷兰人少则拿去五六成,多的甚至可拿去六七成。但在桃源,郑芝龙只多拿去一成。
这不比不知道,一比心中都不忿。凭什么一样是种地,人家吃喝不愁,日子过的舒舒服服,我却要吃糠喝稀,日子过的紧紧巴巴?
地里的庄稼明明长势很好,但收割下来,缴了荷兰人规定的苛捐杂税就所剩无几,一家老少要吃要穿如何应付得过来?
那家里的劳动力少、孩子多的人家,景况就更是凄惨,田里的这点收成,要是都归自己所有,尚且难以保证全家人的温饱,再让荷兰人夺走一多半,那哪还有活路?
郭怀一的威望为甚在岛南汉人群体中那么高?那就是他十几年来与人为善的结果。
今日在场的人家,有多少是在过去时候得过他接济的?
所以,郭怀一能在岛南的移民中一呼百应。
郭怀一说话之间,郑联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
“在下郑联,添为郑龙头族侄,为龙头所遣派,多日来在城内与红毛鬼谈判磋商,好教之退出大员。让这大员成为我汉家乐土。却不料这红毛实是贪婪成性,郑龙头为了换大员都舍弃了诸多的利益,他们还不满足。人面兽心,微不得意,就反噬为害,险些坏了俺的性命。此番我郑氏定不与其善罢甘休。”
郑联这话说的三真七假,但这重要吗?这不重要。在郭怀一的屁股做到了郑家这边的那一日起,这一切就都不过是个借口,是一个铺垫。
“郭叔父平素的为人大家都清楚,他和何通事与我家龙头相识多年,都是旧日的结拜兄弟,那是绝不会诓骗大家的。只要驱走了荷兰红毛,我郑家定将岛南百姓与岛北的汉儿一视同仁,不分彼此。”
祠堂前黑压压的人群中立刻就响起了轰动。这些人可不止是单单甲螺村的人,近日里郭怀一还把岛南诸多汉人村落的村头都邀请了来。
他们又都带来了大批的青壮,那稍后就都会是岛南义兵。
郭怀一是郑芝龙任命的岛南招抚,那旗号都已经赶制出来了。
但是,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那岛南的移民中有人站到郭怀一这边的,就也有人心向着荷兰人的。
就在甲螺村里人头攒动,群情激愤的时候,一个人惊慌失措地从村中窜出,在确认无人发觉后,他朝着禾寮港一路狂奔,一直到十数里外的海边时,还不时回头张望,唯恐有人追来。
这个慌里慌张的人甚至都顾不得注意到脚下的水坑,路上几次踩进了水坑中,摔得浑身沾满泥,都不及拍去污泥。
荷兰人显然不会轻易的放一个这般不体面的人进入禾寮港,但那人被哨兵拦下后,只是与荷兰守卫耳语几句,那就立刻被带入了其中。
这个浑身是泥的人叫郭苞,也是一个汉人移民村落的头家。所在的土美村就在赤嵌镇边上,他从自己的村落赶去甲螺村的时候可没想到郭怀一要造反,现在他就要告发郭怀一。后者准备起事,响应郑芝龙的大军。
郭苞带来的消息里,最重要的不是郭怀一要起事,而是郑联、何斌在那儿的出现,还有响应郑军!
这就是说,郑芝龙出兵了,战争真的要爆发了?
荷兰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十分错愕,驻守禾寮港的荷兰军官费尔勃格少校,立刻派人前去赤嵌镇探看郑联的踪迹,还有控制何斌。结果他们扑了一个空!
这二人借口风暴做理由,离开热兰遮城堡和大员镇,挪到了岸上的赤嵌镇,可现在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不见了。
荷兰人随后戒严了整个大员镇和赤嵌镇,却只抓到了何斌的一些亲属。后者被抓的时候,对于何斌和郑联的消失根本一问三不知。何斌在荷兰人这里耕耘了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白费光阴的,可他也只能保住自己最近的人。那些这些年里靠着他发家致富的亲戚,那不管往日里多么好的关系,也只能舍弃。
何斌必须保证自己至亲心腹和郑联的绝对安全,人数太多,动静一大,荷兰人发现了怎么办?真以为他们都是聋子瞎子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荷兰人别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不然,就也别怪他一样心狠手辣了。
热兰遮城堡内,长官保罗·杜拉德纽斯再也维持不住自己的贵族风范。作为一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员工,一个荷兰贵族的后代,虽然是一个不名誉的私生子,可保罗·杜拉德纽斯在仪表风范上却始终向自己那已经下到地狱的父亲看齐。
这是一个很有贵族范儿人。
可现在,突如其来的恶讯也叫他怒不可遏。
“这是对公司尊严的侵犯,更是对公司利益的损伤。我认为,我们必须阻止任何侵犯公司利益的行为发生。”场面话是这么说的。
事实上呢,郑芝龙的大军还没有赶到岛南,这个时候正是将他们各个击破的好时机。
先拿下郭怀一,用汉民的财富和鲜血来提升士兵们的作战意志,用汉民的财富来充实热兰遮城堡的物资储备。也让岛南的汉人们意识到公司不可侵犯的尊严。然后再来与郑芝龙的大军作战。
“我赞同。”普特曼特高举起手来说,“先消灭孱弱的郭怀一军,从军事角度上讲,无比正确。”
“那就让费尔勃格少校立刻出发。禾寮港的兵力足以摧毁整个甲螺村,杀光所有的叛乱者。”保罗立刻拍板决定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斩立决
甲螺村,大群的义兵正在进行紧张的备战。郑家虽用小船绕过台南,划了一个大圈,从更南面进入了二仁溪地区,为郭怀一运送来了不少刀枪枪炮,但火枪药粉弹丸也就罢了,火炮却都是虎蹲炮和小弗朗机炮这种小炮。
荷兰人要出动兵马镇压,硬磕是绝对打不赢的。
所以,大批的妇孺老人就都在向着二仁溪的港冈地区转移,真的到了关键时刻,他们就渡过二仁溪去欧汪、大湖。义兵在必要时候也会向那儿撤退,凭那里的地势,还有二仁溪,多少能支持几日。
但这都是指必要时候。
郭怀一是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郑芝龙之所以联络他,还封了他一个“岛南招抚”的职衔,可不止是为了招抚岛南的大批汉民,那都根本不需要去招呼。郑军打败了荷兰人之后,自然而然的他们就是郑家的子民。
这般做更是为了让他出其不意,在郑军大兵压到之前,先搞一搞红毛,削弱荷兰人的现有军力。好为以后的战事减轻负担。
这次的对荷战争,郑芝龙心中早有自己的计划。
不需要打的太快太急,急着腾出手来干嘛呢?去救崇祯帝的场吗?没必要。
现在李自成刚杀之前与之合军的农民军领袖罗汝才和革左五营的贺一龙,现在正忙着安内。
张献忠克武昌建立“大西”政权,兵锋已经转入川蜀了。
崇祯帝在清兵出关之后就在军事上忙活着三件事,一边组织力量防御京畿,一边让洪承畴肃清中原,攻略豫西南,再则就是要孙传庭组织秦军。
虽然京营被传入来鼠疫给重创了,但后两者还在按计划进行。
李自成也在忙活着自家事,整个局势相对的平静,属于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郑芝龙去掺和干啥?
但打红毛要拖延些时间不假,却不意味着整个战争过程都是慢腾腾的。
——要先快后慢。
“快”,是先用最快速度把一鲲身的热兰遮城堡之外的荷兰炮垒、地盘等全拿下。“慢”是不急着去硬打热兰遮和荷兰海军,围城战,耗死荷兰人。
就连海上的厮杀,郑芝龙都委托给了郑鸿逵,都要他稳重行事,瞅准机会再下手不迟。
只要郑芝龙在陆上的进展顺利,荷兰人定会急着先出击的。
甲螺村距离赤嵌镇和禾寮港并不远,郭怀一一旦起事,荷兰人很快就会听说。而且郑军大兵现下还未抵到,不趁着眼下的机会痛快地斩死郭怀一这个‘叛徒’,狠狠的镇压一波岛南的汉民,趁机收缴大批的新粮充入热兰遮城堡,荷兰人的脑子就都是吹风灌水了!
他们显然没有那么笨。
而郭怀一呢?他手下的人的战斗力并不能报以希望。
虽然郑芝龙使人运去了一些枪炮,还送去了二百名新军,但郭怀一能召集来的这些义兵都是最纯正的农民,胆子再大,作战素养也差劲的一笔。
再则是准备时间很短暂,再抓紧时间练习,那些个义兵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里就熟练的掌控枪炮。
所以,岛南义兵的作战主力就是与枪炮一同抵到的二百陆氏新军。
除此外,手雷这种简单实用的武器也成为了义兵的重要选择,包括一些个盾车和大批被削尖的毛竹。
前者是用来抵挡荷兰兵的枪子的,后者是用来做冷兵器的,至少用他们对付原住民是可以的。
荷兰人联合原住民对付汉人,这是欧洲人在南洋地区惯用的招数。之所以在大员这地方没能应用的太得心应手,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岛上的原住民数量太少了。
不过即便数量再少,西拉雅人和马卡道人也能轻易的凑出一两千壮丁来。虽然这些人的装备和素质一样差的一笔,可岛南的汉民大哥别笑二哥好不好?对比来,生活在山区的原住民素质更强的。
只要荷兰人能拿得出赏赐,那两族人马绝对会参与来。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保罗派人向他们许诺,原住民每杀死一人,就奖赏一匹花棉布,两族一共拉出了近两千人。合同禾寮港出动的荷兰人,还有被荷兰人拉来的一些汉人和黑奴,一支总数三千人的大军就已经成型了。
倒是荷兰人把自己新组建起的华人安保队留在了禾寮港。后者多是大员镇华人,年纪都不大,打小就处在荷兰人的统治之下,已经熟悉了荷兰人统治下的这个社会分层和这种生活,还都信仰了西教。
这些人荷兰人还是比较信任的,让他们联合剩余的荷兰兵,共同留守禾寮港。
两边的动静谁也没有瞒过谁,郭怀一很快就得到了警报。荷兰人正在召集原住民。
但他没办法迅速出击,夺取赤嵌镇,杀奔禾寮港,因为他手下的义兵还没有召集全,更没有做好战斗的准备。而二百米名郑氏新军作为他手中的底牌,现在还不到亮出来的时候。
而且他也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看到那几个土丘没有?老子就把宝都押在那儿。只要进行的顺利,这什么盾车根本就用不到。”
郭怀一甚有信心的给何斌、郑联说道。
如此,直到一波波的原住民汇聚到禾寮港,郭怀一这边的义兵才算彻底动员结束。
总兵力接近四千人!
“诸位兄弟,咱们当初退出江湖,来到岛南过活,求的是一个安稳日子。可时局弄人,郑一官大军压境,是铁了心要把红毛赶绝。我们再捡起刀枪,虽然是被逼无奈,身不由己,却也是最符合我们利益的。废话不用我多说,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都知道分量。”
郭怀一目光从弟弟郭保宇,左右手罗克全、吴化龙等人脸上略过。
这是一场他们小团体之间的会议,郑联、何斌都没有列席,郭怀一就也无须遮遮掩掩的说套话了。
所有人全都点头,都明白现下时间的关键性。
“一官大哥降明至今十六年,闽省总兵官,闽海王,抗清名将,真是做下了好大的事。然而现今的中原板荡不安,朝廷局势不稳,郑大哥他素心怀广大,志向极高,日后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谁也说不准。”
郭怀一都已经起兵了,何斌也已经公开跳反了,这个时候完全可以对他们放心,一些事儿就也没必要继续隐瞒了。
郭怀一话还没有彻底的说透,可在座人等都不是傻子,志向极高,什么样的志向才叫‘极高’,谁还不明白的说?脸色都忍不住大变。
“但不管他在北面的大事能不能成,就只说这大员岛。你们想想看,几千里方圆,沃野遍布,水土肥沃,滋养百万生民不在话下,更四通外洋、横绝大海,物资往来不绝,如此足可与中国抗衡。”郑家的水师如何,那是在座人等都心知肚明的。
“进则可战而复中原之地,退则可守而无内顾之忧。”
“若是赶绝了荷兰人,郑家人下一步就会在岛上设州立县,建立新制。日后就是中原事不可为,也能退而求其次,不失海外诸侯之尊。”
郭怀一这是在说,郑家前途很光明很广大。
“我今已经被一官大哥命为南路招抚,你们随我起事,自然也立有功勋,日后扫平荷夷后,就都有封赏。但这点功勋如何能叫你们在郑氏立足?咱们在红毛的手下,最大也只能做到村里的头家,可在郑家麾下却是真正的前程无量。”
很简单的说,郭怀一已经被郑芝龙的画饼和许诺搞得心情激荡,心气大增了。
他已经不满足在岛南做个富家翁,而有了更大更高的志向。
不再是为了‘自保’而无可奈何的从了郑家,而是有了更炙热的心。这主动性就猛地暴增许多了。
这是局势所迫,郑芝龙大军南下,郭怀一再想过安稳日子也是不得。也是时局所致,机会都已经摆在面前了,郭怀一不愿意错过它。
“尔等,可还有余勇,愿随我拼死一战么?”
郭怀一一双眼睛里绽放着烫人的炙热。在座的几个人的情绪也都非常激动,从他们的眼神中郭怀一可以看出来,他们全都没有任何畏惧的情绪。
“大哥放心吧。我把遗书都写好了。郑龙头支援了那么多枪炮药粉,还有二百名精壮好汉,咱也不能弱了自己威风。”
“红毛拉起了原住民,也才是三千人的队伍,咱们兄弟有四千人,老子可不觉得红毛就赢咱一头。”
“都是肩膀上扛着一脑袋,谁比谁牛啊?老子一刀下去,照样要他们小命!”
……
次日黄昏。甲螺村外的一片土丘上。郭怀一、何斌、郑联他们举着望远镜打量着前方。
数百荷兰兵连带着两千多土汉黑联军从远到近,逐渐出现在他们眼中。
自从郭怀一揭竿而起之后,双方的第一场战争就到来了。
“呦,还真带来了些小炮。”
郭怀一脸上露出自信的神采,荷兰人带来了火炮又如何?就那几门小炮,还能把土丘给轰打不成?
“传我军令,战事一起,皆以军法为重。任何敢妄自退却者,敢高声喧哗者,敢乱军中秩序者,敢谣言惑众,动摇军心者,斩立决——”郭怀一杀气凛然。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该死的中国人
“砰!”
约翰内斯一枪打倒了一名持着长枪的义兵。他和布林克已经离开了工事,那个工事里的四名荷兰士兵也只有他们两个活了下。
约翰内斯躲在一棵大树后,布林克守在旁边的一棵大树后,两个人都在全力的装填弹药。
“砰!砰!”
黑夜中传出密集的枪声,中国人的叫喊声夹杂着手雷的爆炸声,几乎湮没了荷兰军的前沿。
费尔勃格领兵进到甲螺村外,因为时间问题,并没有立刻发起进攻,而是选择了安营扎寨。却不想,是中国人先发起了夜袭。
星火中一个个义兵矫健的身影不断地从二人眼前越过,两个人再也不敢开枪,甚至都不敢露头,紧张的躲在大树后头,向他们的神祈祷,祈祷他们的神保佑他们躲过这一劫。
“啊……”一名军官在惨叫声中被两个黑奴驾回到了联军的总指挥官费尔勃格少校的帐篷。
“马尔科?”费尔勃格认出来人就是他放在最前方的连队长,他最信任的老部下。
这人在夜色里被狙击手一枪打中了肩膀,手下的百多名荷兰兵现在究竟如何了,鬼也不知道。马克尔惨叫着倒在椅子里。“哦,该死。少校,我受伤了,我受伤了……”
“该死的中国人,该死的中国人……”马尔科口里不断地咒骂的。
费尔勃格却脸色发黑,“中国人该死,你也一样该死。你丢掉了自己的部下。”
他愤怒的大叫着,马尔科手下可是一个完整的连队,那可是一百多人。
“不,不是这样的。路德还在前方指挥。我中枪了,你看到的,是路德安排他们把我送到后方的。”东印度公司的士兵虽然不是真正的军队,理论上讲只是一支雇佣军,但却也高低分明,更设有法庭,一样可以把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的人扔进监狱,甚至是更严厉的惩罚。
就像原时空向郑成功投降的揆一,回到巴达维亚后,立刻因为自己的作为而受到审判,被法庭判处终身监禁。之后被软禁于班达群岛,服刑长达十多年,他的家人付款保释,在威廉亲王特赦下才得以活着回到荷兰。
“快开枪,快开枪。打死这些中国人……”恐惧深深的抓住了路德的心,他大叫着着催促自己手下的士兵。
中国人太多了,黑夜里一道道人影,他现在看什么都像中国人。七八十名荷兰士兵缩在一团,占据着一个不大的土丘顶。下方到处都是中国人的喊杀声,爆炸的火光每每都能映照出持着刀枪手雷的夜袭义兵的身影,他却不敢带人往下冲击一步。
“告诉马跃比吼与舒麦卡照,叫他们做好准备,等到火炮轰击后,就一同杀出!命令所有的士兵也都做好准备,待到炮击过后就立刻排枪射击,接着全体拔刀!”费尔勃格大声的吼叫着。
在刺刀还没有在欧洲军界流行开来的时候,与火枪手相伴的就是身边的长枪兵和自己腰间的刀剑,操起刀枪肉搏,并不罕见。
看大仲马的《三个火枪手》,那时代背景是路易十三时期,正是眼下这个时候,法王的卫队士兵都要靠佩剑来说话。
荷兰士兵的反应很迅速,他们是作训有素的雇佣兵,职业军人。即使遇到夜间的偷袭,即使他们也惊慌失措,但是面对冲过来的敌人,他们不会逃跑、退缩。
何况这些人对于岛南义兵还有很大的心里优势。
荷兰人在岛南二十二年时间,以热兰遮城堡的建立为分割线,之前的统治力很薄弱,但近十年却十分的强势。
虽然这个时候的欧洲文明还没有把东方文明给击垮,甚至于早期的欧洲人还把中国人与南洋土著分割来看待,因为中国除了岭南百姓皮肤有些发黑外,打岭南向北,皮肤还相当白皙的,跟南洋的土著和美洲的印第安人有很大的不同。
但荷兰人在岛南汉民头顶作威作福,都已经形成了惯例,叫他们拥有了巨大的心理优势。就如同关外的建虏对明军一般,绝对的骄傲,和对汉民的歧视、藐视,像钢铁铸就的脊柱,支撑着他们胜利的信念。
他们也不会像营地两侧的原住民那样吓的不敢出声,中国人都突破了前沿的防御线,要杀入中心了,两边的原住民营地都想没听到没看到一样。费尔勃格都对他们是更加的蔑视。
当弗费尔勃格率领着自己的警卫部队冲出指挥部的时候,这支联军的主力,超过五百米荷兰士兵发出了巨大的欢呼。
“轰轰轰……”
几门小炮的轰击过后,噼里啪啦的排枪射击将夜袭义兵的喊杀声都压了下去。
“杀啊……”亲手持着指挥刀,费尔勃格引着荷兰士兵直冲了出去。
义兵的“势若破竹”很快就遭受到了遏制。他们没能一口气冲垮荷兰人。费尔勃格的反应很快速。
当一声声炮响和整齐的排枪声响起的时候,这就代表着遇袭的荷兰士兵已经渡过了最初时候的慌乱,现在的他们已经恢复了最基本的次序。
远处的土丘上,郭怀一的神情在听到排枪齐射声响的一瞬间,暗淡了下来。
而就像应证他的猜想的一样,排枪声之后,漆黑的夜空中立刻响起了荷兰人的爆喊声,接着两侧又响起了原住民的呐喊,这次夜袭显然已结束了。
数百名聚集在费尔勃格身边的荷兰士兵,握着长枪军刀,跟冲过来的义兵绞杀在一起。
他们身强力壮,更有两侧不断涌出的原住民帮衬,在不断起伏的爆炸声中,还是将义兵一步步击退。
布林克死了,约翰内斯则从大树后逃跑了。然后他在更远的地方冲着黑夜里的人影放枪。
费尔勃格是个勇敢的人,一个箭步跳到对手面前,强壮的身体极具爆发力,手里的军刀往前一送就捅进了这个刚刚劈杀了一名荷兰士兵的岛南义兵身体里。再身体一扭,避开了一杆斜地里刺来的竹枪,抽出军刀,反手劈在竹枪主人的头上。
近距离的白刃搏杀,岛南义兵中除了少数人外,其余人根本不是人高马大的荷兰兵的对手,他们可是职业军人。更别说他们当中也有掷弹兵,专业的掷弹兵。
厮杀持续了半个多时辰,当最后几名投降的义兵被荷兰人用刺刀捅杀后,战场上安静了。费尔勃格巡视着战场,以原先的前沿防线为界线,里面随处是血肉模糊的遗体,尸体枕籍,有汉人,有原住民,也有若干已经僵硬的荷兰兵。
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刺穿身体的竹枪至今还在荷兰士兵的尸体上,笔直朝天。工事沙袋上布满鲜血、肉块和脑浆。
清晨,太阳升起。费尔勃格拿到了确切的战损报告。荷兰士兵在夜袭中阵亡超过一百人,算上土汉黑联军,整体伤亡超过三百。也就是说,这一夜里,他损失了手下一成的士兵。
岛南义兵也付出了血的代价。战场上留下的士兵遗体有三四百具。可费尔勃格需要这个数据吗?就是一万名义兵的性命,也换不回一条他手下士兵的生命!
他刚刚带人杀到甲螺村前,正式的战争还没有开始,就损失这么大。
现在看,这郭怀一可不是一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费尔勃格对自己未来的命运,忽的产生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全都往狠里杀
热兰遮城堡里,福尔摩沙长官保罗很快就接到了费尔勃格的战报。“愚蠢的笨蛋,费尔勃格要用多少公司的财富来铸就自己的勋章?”
每一名雇佣兵都是东印度公司宝贵的财富,因为在东方世界不比在欧洲,后者只要有钱,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佣兵来为你效力。
所以,国家富裕的荷兰人怼了大板鸭后又跟英格兰顶牛。
可这里是东方,是万里之外的世界,每一名佣兵都是宝贵的。上百人的伤亡,这个数字真的很巨大,保罗在大员上任的三年时间里,连同对西班牙人的那场战争,其伤亡数字也没有现在的巨大。
这叫他很愤怒。
他不敢想象战争结束之后,费尔勃格手中的士兵还能有多少人活下来。还有原住民,过大的死伤也会让他们迅速转变自己的战争态度的。
但保罗却半点办法也没有,他不可能继续抽调禾寮港内已经所剩无几的荷兰士兵或是华人安保队去增援费尔勃格,更不可能把热兰遮城堡的守军向外调遣。
现在天色还没有亮!
保罗烦躁的站在窗前,看着漆黑的海面,越想越烦,狠狠一拳砸在窗台上。“该死的中国人,该死的郑芝龙——”
如果不是郑芝龙忽然的战略转变,突然间的变化,这场战争根本就不会发生。
黑夜过去是白天,当太阳的光泽照耀大地的时候,拥有着火力强度的荷兰人立刻就朝着义兵防线发起了报复性攻击。
一颗颗炮弹随着炮口焰火的升腾,被送上了前方土丘顶上。
后者顶部垒筑的有一道低矮的胸墙,这就是义兵的防御工事,几个相连的土丘都如如此模样,直接连到远处的一片密林的边缘。往内去的土丘也是如此,这几个前后左右错落在甲螺村前土丘也把通往甲螺村的那条小道给遮蔽了起来。
费尔勃格站在搭起的高台上,都能清楚的看到这几座土丘后头全隐藏着大群的中国人。他们连冷兵器都不能做到人手一件,很多人拿的是镰刀、锄头。
一杆红色的大旗立在一座土丘顶上,迎风飘扬,上面书着“南路招抚郭”五个大字!
“轰轰轰——”
大炮轰鸣着。
大旗所在处成为了荷兰人火炮轰击的重点。只是让费尔勃格气恼的是,一连多轮炮击,两门六磅炮和两门三磅炮的射击,竟然没有一次命中大旗的。
土丘上的矮墙被打了个稀巴烂。这种攻势能抵挡的住箭矢和枪子,但对火炮却是不行。
只是让费尔勃格和他身后的土汉黑联军的首领们不解的是,郭怀一竖起了大旗,人却没有露出一面。连他的手下都没出现在土丘顶上,仿佛土丘后那大群的中国人都是假的一样,而矮墙被垒好后也就是给荷兰人轰击的。
“郭苞。”费尔勃格高叫着一个人的名字,“你,立刻带人上前。去看看郭怀一在打什么鬼主意。”
土丘后明明有那么多人,可土丘顶上却一个人也没有,那些人是真还是假啊?
郭苞脸上露出了难堪的表情,但他没勇气对荷兰人说‘不’。或者说,他心理面知道自己现在根本无法拒绝费尔勃格。
因为昨夜里的损失,荷兰人看他的目光冰冷的叫人心惊。
但他已经选择了立场,自己选的路,趴着也要爬完。
里外不是人,这就是叛徒的归宿啊。
“轰隆隆……”
当郭苞带着数十人,举着用木板,甚至是锅盖简易构造的盾牌,小心翼翼的向最外头的一座土丘上摸去的时候,一连串的手雷忽的从天而降。
那怎么可能没人呢?
只是人都躲在了土墙后头的壕沟里,只有极少数的瞭望手在地表坚持。
爆炸声接连响起,一团团的烟柱直冲天空。整个阵地都被笼罩在硝烟的味道中,郭苞带领的那支汉兵痛快的滚下了土丘。
这种战争模式是费尔勃格所没有经历过的,郭苞的失败并没有叫他气馁,反而痛骂郭苞和他的手下是一群胆怯的懦夫。然后挑选了马尔科的副手路德带领数十名荷兰兵试着向一座土丘发起进攻,结果一样落得凄惨。
上头的守军根本就跟他们无有半点的接触,只是一波波的手雷居高临下的投掷来,在把郭怀一手中的手雷消耗一空之前,就是欧洲最能打的瑞典人面对这样的局势也没任何办法。
费尔勃格气的脸皮充血般赤红,但多年的战争经验告诉他现在不能硬来。
眼前的几座低矮土丘或许并非没有办法攻克,但他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的时间。郑芝龙的大部队正在一步步的逼近来,热兰遮给出的命令是尽快拿下郭怀一的人头,让岛南的汉人都知道他们的厉害。
而昨夜里的‘失败’,消息已经传回了热兰遮,保罗的愤怒让他肩膀上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所以,他没时间在这里磨蹭。他要调转方向。
这里虽有几个低矮丘陵,但却并不代表甲螺村的地理位置有多么的险固。这里是赤嵌地区,赤嵌地区属于沿海平原,他兵锋一转就可以从另一个方向进攻郭怀一。
从北向南的道路被几个低矮丘陵遮蔽,可从东向西或是从西向东,就没有任何问题了。他只需要调转方向绕开眼前的山丘和周边的密林,就可以。
“所有人都做好准备。”
土丘的后方,郭怀一传下命令来。上千名拿着刀枪的青壮神色一穆。同时,在甲螺村向北的道路上,一辆辆盾车在做着做后的准备。
“快点,快点……”
一桶桶清水被浇泼在盾车外的棉被上,其后,一个个强壮的汉子只等一声号令,就会推起盾车拼命的向前奔。
郑联也一身劲装打扮,手中握着腰刀,身后是二百名新陆军外加二百名郭怀一征召的火枪兵。
郭怀一的任务,还有他本身的打算,那都不是击退了荷兰人的进攻就万事大吉了的。
尽可能的消灭荷兰兵,消灭荷兰人的有生力量,为日后的围城战和进攻战创造利好,这才是郑芝龙拉拢郭怀一的原因,这才是郭怀一本身的打算。
立功就要立大的,不是么?
“大哥,红毛退了,那些番子的队伍都乱的不成样了。”郭保宇大声的嘲弄着原住民。
这些人就这么高的水平。
乱糟糟的,咋咋呼呼的,连个秩序都没有。荷兰人攻势受挫,被逼转移方向,两千人的原住民队伍自然也要随之而动。那都不用别人动手,他们自己先就乱成了一团。
郭怀一看着郑联哈哈大笑,手指着盾车,“我怎么说的?这东西在这地儿根本就用不到。”
“哈哈,都传令下去,弟兄们撇开荷兰人,往原住民追去,全都往狠里杀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网打尽
几百号荷兰兵能当个屌用?
郑联带着身后的火枪兵直逼上前,都不需要交战,只端着枪摆出架势来牵制,就叫费尔勃格不敢轻举妄动。
“开炮,开炮……”费尔勃格高声大叫着。
他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郭怀一、吴化龙他们引着上千持着冷兵器的汉民把原住民打的抱头鼠窜吧。
要是原住民被打败后,人力占据着绝对优势的中国人,可以把他们这支队伍团团包围,到时候中国人绝对的人力优势配合着他当面的这支火枪兵,等待荷兰人的可就是一场血腥的噩梦了。
“哦,该死的中国人!”
费尔勃格脸上冒出了冷汗来,眼下的局势骤然大变,对他们十分的不友好。
将自己定位在强者/进攻一方的位置上的费尔勃格,从没想过郭怀一还有胆子主动向他们发起反击,更没有想到郭怀一手下还有数百名火枪兵,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还一看就不是善茬。
现在,他们必须与这支突然冒出的火器部队对峙。
而为了尽可能的扭转战局,他也必须要尽快的击败这支队伍。
“盾车,盾车。快快……”
郑联大声的叫着,看到荷兰人要动炮,他自然要拿出盾车来了。这东西怎么可能没用处呢?
原木挡板加上泼水后的棉被,大斑鸠脚铳都能挡的下。后头再加上了沙袋,那不止能来防枪,更能用来防炮。红毛带来的那四门小炮根本就奈何盾车不得它们。
顶多是把车轴震坏,让沉重的盾车就此趴窝。可郭怀一他们准备的盾车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就靠着荷兰人手里的四门小炮打,要打到猴年马月?
这个时代的火炮打几炮就要歇一歇,不然,信不信它们立刻就能表演‘炸膛’给你看?
红毛就算是‘神炮手’,一炮一个,都有够他们烦的。
可偏偏费尔勃格又不敢带领荷兰兵大举进行,因为中国人躲在前方那种古怪的防御工事后头,要是排枪齐射,他们可是要吃很大亏的。
费尔勃格只能算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军官,一个合格的军官,他不是绝世名将,脑子一转就能想出妥善的破敌之策,更不是神仙,法力无边。
当郭怀一带着义兵把原住民杀得抱头鼠窜之后,已经露出要切断他们后路的架势时,费尔勃格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而他的选择就是把火炮辎重全部丢掉,所有人只带随身枪弹,轻装向赤嵌镇逃跑。“撤退,撤退,我们退往赤嵌镇……”
他并不需要跑回禾寮港,跑去赤嵌镇就可以了。那里虽然没有镇墙,也没有大量的防御工事,但那里有公司的马厩,有货仓,还有少量的士兵,这些足以叫费尔勃格重新稳住阵脚。
“那些没用的野人,身为公司的盟友,他们简直玷污了这个荣耀……”
费尔勃格骑在马背上骂骂咧咧的,挥手招呼手下人立刻往北逃跑,自己也就要调转马头,
“砰!”一声与滑膛枪的声响有些不同的枪声传进了他的耳朵。接着费尔勃格就觉得自己脑袋一痛,掀飞的脑盖骨脑浆迸裂,眼睛彻底被黑暗所吞没。
郑联身后一个狙击手看着目标一头栽下马背,脸上登时笑容灿烂。
郑联本人脸上的笑容也灿烂的很,看着荷兰人的队列随着费尔勃格的死而零散开来,看着数百荷兰兵在向北逃窜的过程中在,就如滴在水里的一点墨,迅速的放大,零散凌乱开来,立刻对身后的一人说道:“放狼烟。通知郭怀一,可以在前路设下阻击了。”
也是时候把荷兰人一网打尽,是时候收网了。
三股黑烟直冲天空,郑联熟练的从袖口掏出一盒香烟来,捡起一根叼在了嘴里,身边自然有人点火。这种被郑芝龙‘发明’的卷烟,目前还属于郑氏集团的内部福利,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发售到市场上。
而烟叶这东西传入中国也没有多少年,可“吸烟”已经在大江南北蔓延开来。很是有钱途的。
不过,从烟袋到卷烟,虽然当中无有半点的技术壁垒,但想要让卷烟的口味变好,比旱烟、水烟的口感更好更出众,那可就不只是往里头添加香料甚至是香精,还要注重烟叶的品质,乃至是晾晒烘烤技术,从而形成高中低不同档次的卷烟品牌,构成一个完整的系列,这可就需要一定的时间了。
闲话少说。郑联现在已经认定自己稳操胜券了,心里的担忧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放松了来。
此刻就这么的看着战场,看着荷兰人如网中的困兽一样拼死挣扎。
前方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火枪声,这肯定是郭怀一使人包抄了荷兰红毛。后者现在噼里啪啦的开枪很爽,但他们的背后就也有火枪兵在追击,自己更已经跑乱了整个队形,凌乱了军心斗志,这一枪打响很容易,但想要打响第二次就难了。
整个战事真出乎他意料的简单顺利。
荷兰人只派出了禾寮港的部分守军来进攻甲螺村(已经有一部分援军抵到禾寮港,但还没有赶过来增援费尔勃格),这是战前诸多设想中最有益于他们的一个,偏偏荷兰人骄傲自大,以为几百荷兰士兵加上土汉黑联军的帮衬就能把甲螺村给拿下,把郭怀一给抓到。现在落得如此的模样只能说是他们自找的!
而有了眼下的这场胜利打基础,荷兰人怎么能赢吗?原住民也不是傻瓜,接下的战事里荷兰人再请原住民帮忙,也会变得很棘手了。
因为那些原住民的数量太少了,这次他们遭受了重大的损失,下次就很难说他们还愿不愿意帮忙了。
毕竟大肚王国是大肚王国,与西拉雅人和马卡道人并无太大的关系。
别看他们都是原住民,在汉人和荷兰人眼中并无太大的区别,但在他们自身看来,那不同的地方可就多了去了。
就那么一点人,都能分出大大小小十几个民族,每个民族里还能分出诸多不同的社/部落。自己不能团结,那就活该他们只能在大员给人当配角。
“怀一大哥,怀一大哥,你就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郭苞跪在地上跟狗一样向郭怀一求饶。
但郭怀一又怎么可能真的绕过他?
看看这战场上满地的尸体,眼下是荷兰人败了。而要是郭怀一败了,甲螺村被打破了,那他还能得到好?或者说眼前的郭苞到时候还会念在旧情的份上放他一马吗?
“押下去!”
郭怀一把手一挥道。这种人该死、该杀,但现在还是先关起来,等到郑芝龙赶到了才交他处置的好。
“走,快走!”旁边,一队荷兰兵垂头丧气的被义兵押解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夺下禾寮港
消灭了费尔勃格之后,郭怀一当晚就派人夺取了赤嵌镇,荷兰人在那儿只有很少的守兵,居住于彼处的荷兰商民更已经全都转移去了热兰遮城。
次日里,几千义兵扛着大旗就杀到了禾寮港前。
把被俘的二百多荷兰兵驱赶到了阵前,义兵们耀武扬威着,气焰好不嚣张。
热兰遮城内的荷兰人已经收到了费尔勃格全军覆没的消息,不提保罗、普特曼斯等人是怎么的气愤加恼怒,就说他们出兵镇压郭怀一的机会,随着这几日时间的流逝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郑芝龙的大军已经看到了禾寮港上飘着的荷兰旗号了。
郑军前锋已经抵到,这叫荷兰人如何报仇?
保罗、普特曼斯他们再气恼,除了诅咒郭怀一喝水呛死,吃饭噎死之外,就只能痛恨费尔勃格的蠢笨和无能了。
但保罗还是不愿意放弃禾寮港,因为丢了这儿后,他们在陆地上就再无落脚地,除一鲲身之外的六鲲身也早晚会不保。如果海军没办法迅速解决澎湖的郑氏水师,取得战略优势,那局面就不免太被动了。
引兵先一步抵到的是桃源总管郑泰。
郑芝龙虽然打着戚继光的旗号,再掺杂了自己脑子里的一些前世军训的记忆,搞出了一套作训章程,练出了一些不错的士兵,但他手下的高层将领,却还是当初的那些老人。
如郑泰。
这人与郑联、郑彩兄弟可算是郑氏下一代中的后起之秀,都是惯于操舟纵船的人,大海之上基本的军事素养和管理才能是有的,可对于陆地战争实平庸的很。
这两年里听郑芝龙的话,自己也耐着性子把戚继光的《练兵纪实》看了几遍,还把郑芝龙使人编撰的《戚继光抗倭之战记事》、《百战经典》,这些书翻了又翻,但这真不代表着他的陆战能力就提升了。
现实不是游戏,不是你得了本兵书,就能提升智力和统帅的。
后两本书,在集团内部的不少人眼中直就跟故事书划了等号。
不管是戚继光抗倭之战的事例,还是历史上的名将经典之战,对于一般人言,可不就是故事书么。
还好郑芝龙给郑泰的命令就是抢夺赤嵌镇,修筑大营,看住禾寮港,而不是叫他与郭怀一合并一处拿下禾寮港。
“炮轰,快架起大炮轰他娘的!”
郑泰没有自作聪明的去打禾寮港。他带着人从桃源一路走来,那就想清楚了,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郑家的下一代人中,先那近时声名大噪的郑森一步成名的三人中,郑彩的实力最强,因为郑联是他胞弟。郑泰觉得所以自己才能得到‘桃源总管’的位置。
而郑彩和郑联,一个被郑鸿逵拴在身边当副将,一个被郑芝龙派去热兰遮做使臣,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郑联手下的兵还能继续奉他为主吗?
细思之郑泰有些不可对他人言语的小心思翻腾。
“轰轰轰——”
大炮轰鸣着。
足足二十门五斤炮齐齐奏响,炮弹一波波的砸向一里开外的禾寮港。
后者虽然被荷兰人抓紧时间修筑加固过,但到底不是棱堡。待到郑芝龙赶到的时候,当面的围墙已经被打了个稀巴烂。
荷兰人新增的胸墙、栅栏、土堡等工事,或是被打的千疮百孔,或是在炮弹下摇摇欲坠。
这些工事面对冷兵器时代的军队绝对管用。但面对炮弹就有些力不从心了。郑军仗着火力优势,摧枯拉朽一样,两天时间就扫平了禾寮港外的多处防御据点。
荷兰人很乖觉,感觉守不住,那就直接叫人撤退来。
港外的郑军足足有两千人,清一色的火枪兵,这叫港内的主官贝德尔根本生不出偷袭夺炮的念想。
等到郑芝龙大军赶到,“上帝啊,他们带了那么多大炮?”贝德尔收起了望远镜,内心里都直打颤,深深怀疑,保罗让自己领兵坚守禾寮港是不是在有意借郑军的手来除掉自己?
对手有那么多的大炮,自己根本支撑不到巴达维亚的下一拨援兵赶来。
“我要向保罗抗议,禾寮港不是热兰遮城。把我们的士兵留在这里挨炮打,那是犯罪。”贝德尔向自己的副手,也是之前费尔勃格的副手阿尔多普叫道。
郑军那一门门大炮叫他生出了很不好的预感。
可就在这个时候,老天爷站出来秀了下自己的存在感。
岛南下雨了,还是大雨,暴雨!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天。城外的郑军别说是发起进攻,就连他们营地都被雨水浇的通透。
郑芝龙唯一能庆幸的就是郑泰打好了前站。
在郭怀一手下的义军的帮衬下,郑泰不仅在港外的高地处修起了一个挺大的营垒,还把拿到手的赤嵌镇进行了清理。
大批郭苞一样的汉民及其家属和原住民被看管起来,荷兰人的马厩也被清理了来,大量的辎重在天色变幻时候迅速运入了其中,比如那一桶桶的药粉。
禾寮港也没得好,很多工事整个都被大水浸泡了来。贝德尔的脸皮如死人一样苍白。
“少校,我们需要立刻离开这里,大雨让枪炮失去了原有的威力。我们继续呆在这儿,会死的。”
阿尔多普是个苏格兰人,看在金钱的份儿上他会为东印度公司效力,但他绝对不愿意去死。
贝德尔咬紧嘴唇。
“这雨来的凶猛,枪炮都不管用了。我军兵多将广,不趁这个机会夺了禾寮港,更待何时?”
郑芝龙也不是军事天才,只是脑子最基本的智慧还是有的。大营里,披着蓑衣的陈鼎进了中军帐篷,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蓑衣都不解下,就向郑芝龙禀告了赤嵌镇一干事宜。
叫郑芝龙彻底放下了心。他脑子就也从后勤辎重上转移了来,打起了夺取禾寮港的念头。
“林习山。”郑芝龙点起了个人。
与施富、洪旭、甘辉他们一样,林习山也是郑氏集团里有名的外姓将领,只是地位弱了前者一头。
“末将在。”
“给我拿下禾寮港,有问题吗?”
“大帅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林习山脸上露出欢喜,这可是个不小的功劳,欣喜的抱拳领命,转身出了大帐。
外头,郑泰营地里的大片空地已经被一顶顶帐篷给覆盖,不管那帐篷内的地面是不是一滩胡渣渣的烂泥,可好歹叫人不再被雨浇了。
一顶帐篷就是一个棚,密密麻麻的,一个接一个,跟鱼鳞一样。完全不去考虑安全隐患问题。
林习山没有召集太多的人,他只选了两个队。
顺利的话这五百人已经足够了。而要不顺利,那就叫人再招兵了。反正两边离的很近!
五百名新军士兵顶着瓢泼的大雨,站立在林习山跟前。
“大家都跟我来!”一把抽出腰刀,林习山吼了一声,第一个向着禾寮港去,身后的五百军兵看到头儿亲自带队,一个个士气大增。
第一百三十章 二鬼子:我要活下去
刘元是从出生就生长在大员镇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从出生就处在荷兰人统治下的人。虽然是一个汉人,但却能说一口流利的荷兰语,还信了西教。连老婆都娶得是一个流着欧洲人血统的东西混血儿。
这是一个从脑子到屁股全都坐在荷兰人这边的汉人。
东方人的躯体,西方人的灵魂,正宗的香蕉人。
要是在往日里,刘元这样的人会是荷兰人的宠儿,就像抗战时期的大员兵于小鬼子一样,极受荷兰人的亲睐。根本不会敢在大雨天里拿着火枪在棚子里放哨这种辛苦活。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郑芝龙的到来恍如一把锋利的尖刀,瞬间划破了汉人与荷兰人之间那层单薄的‘和睦’外皮。让大员镇内的汉荷关系愈发紧张。而如他这样的人,过去的一段时间里都不时的能感受到一股股从身后射来的充满了仇恨的冰冷目光。
荷兰人也对汉人愈发的严厉,别说是热兰遮城堡,就是城堡外的大员镇都严厉戒备了。
每一个汉人的进出都要给荷兰人做详细汇报,荷兰人更大张旗鼓的搜查了每一家每一户,汉人汉商家中所有的刀枪和火器之类的都被收缴去。
往日里经常会在镇子内游荡的荷兰士兵或是荷兰商民也一个都看不到了。
据说岛南的很多汉人都倾向郑芝龙。
看到落单的红毛会砍了脑袋献给远在安平的闽海王,一颗荷兰人的脑袋就值五十两白银。
更有传言说,一旦郑军杀进大员镇,城内的荷兰人,无论老幼,一律都要被屠干净!就连他这样的二鬼子也难逃一劫。
所以,当荷兰人征召人丁的时候,刘元毫不犹豫的报上了自己的姓名。
不说荷兰人,他也必须用自己的努力来保护他的家人不是?
何况,荷兰人统治下的大员镇,那种不平等的制度下的大员镇,就是他的‘家’啊。
他已经接受了这种不平等,他的灵魂已经屈服于这种不平等……,所以,他也就不觉得不平等了。
如此,刘元成为了与原住民的巡逻队相对应的华人安保队中的一员,还成为了三名队长之一。
只是在关键时刻,荷兰人更信任原住民组成的巡逻队,而不是华人组成的安保队。这点从刘元现在出现在禾寮港便可看出。
大雨倾盆,空气潮湿的厉害。更别说,今日白天里,刘元他们几乎都在外头挖掘水沟,以便能叫港内的积水全部排入海中。
顶着瓢泼的雨水劳动个不停,这滋味绝不好受。可到了晚上,荷兰人却又叫他们来执勤放哨,自己缩回干燥的房屋内睡大觉了。
安保队的华人自然也心里不忿,刘元麾下的士兵都累得够呛,却还要分出一批人继续值夜,而荷兰人则舒舒服服的睡大觉,怎会不生出怨言?
当下就都在棚子下挤成一堆呼呼大睡了。
倒是刘元睡不着,抱着自己的火枪,睁大眼睛一遍遍看着前方的战场。
他当然不是料到郑军会偷袭,而纯粹是心里烦,外加心中最后的那丝儿责任心。
之前从一鲲身沙洲被调到禾寮港,他心中就有不爽。这不只是危险不危险的事儿,更是谁更值得信任的事情。
在荷兰人心中,他们竟然还不如那些野人值得信任?这叫刘元很伤心。
接着就是今天的一幕幕了,那就更伤心了。荷兰人也太不拿他们当自己人看了吧?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有了对比,就是十倍的伤害。
刘元第一次对荷兰人产生了真正意义上的怨言。
刘元浑身湿漉漉的,心情更是乱糟糟的。
但突然的,他身子一机灵,耳朵乎听见了脚步的声响,他都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这种鬼天气里,郑军能来偷袭么?
他睁大眼睛向外看,什么都看不到。可竖起耳朵听呢?虽然外头大雨哗啦啦的,但仔细一听,还有能察觉出不对来。
“敌袭!”刘元的第一反应就是举起火枪对准黑夜里的雨幕开了一枪,同时扯开嗓子大喊。
“敌袭!敌袭……,不好啦,郑匪打过来啦!”郑军在荷兰人口中就是‘郑匪’。
据点里面顿时乱了起来,这本是一处四周都有沙堡垒砌的棚子,最中间的地方倒着七八个人在呼呼大睡,现在全部惊醒,乱七八糟的呼喊声响成了一片,但是谁也不知道遇到敌袭的时候该怎么办?刘元也一样不知道。
根据荷兰人的吩咐,他们要在发现敌人痕迹后,据据点死守。
可这完全是等死啊。
现在是黑夜,雨点密密麻麻,人影儿都看不到,等看到的时候郑军都已经杀到跟前了。
“全体都有,快速向前!冲啊……”林习山大吼着。
枪响结束了他的悄悄前进,现在需要的就是速度,速度!
“把那些蠢猪们都叫起来。”贝德尔大声的吼叫着。
禾寮港并没多大,前头的枪声告诉他,郑军偷袭来了。所以,他们必须要撤退了。
在现在的天气里,他们没有同郑军一较高下的实力。“阿尔多普,你立刻带人在码头布置防线,我要让中国人在那里流尽献血。”
但贝德尔相信,只要组织得当,再加上早早做好的准备,自己虽然最终要放弃禾寮港,却依旧能用一排排的齐射给郑军一个厉害——在码头那种空旷的地方。
大雨倾盆,郑军再多的火炮也没办法应用不是么?
刘元狼狈的奔跑着,赤手空拳。他的火枪早就丢了,当大群的郑军士兵挺着刀枪和上着刺刀的火枪冲到他跟前的时候,刘元转身就跑。
他身后的那几个人或是被杀或是投降求饶,刘元都顾不上了。这个时候他只想回到大员镇,回到自己的家。
当初报名参加安保队的时候,当初发誓要用自己的努力来保护自己的亲人的时候,那满胸膛里充斥的勇气,在刺刀应入眼帘的一瞬间,在刺刀没入他手边阿强胸膛,溅起血花的刹那,就全都烟消云散了。
剑样的刺刀在据点中火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殷红的鲜血从胸膛喷嗤,仿佛一团血雾,太吓人了!
还是乖乖的回到家中等待着命运的审判吧。
死亡真的很可怕,那一瞬间的冲击,比待在家中等待命运的宣判更可怕。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刘元在心底大喊。
……
“或许那都是谣传,郑芝龙再狠辣,也不会真把他们这些人给斩尽杀绝吧?”刘元又在心中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夜袭继续
禾寮港的厮杀声远远的传到了七鲲身,不管是一鲲身的热兰遮城堡,还是七座鲲身沙洲的荷兰炮垒,所有的荷兰人全都心里戚戚然。
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禾寮港保住的可能性不大了。
太不巧了。一场瓢泼大雨叫枪炮威力大减,哪怕荷兰人手中的火枪早就是燧发枪了,大雨和潮湿的环境也依旧是它们的天敌。更何况荷兰人在那儿的守军又不多。
怎么看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当时间进入到下半夜后,暴雨渐渐变小。
禾寮港已经再没有枪炮声和喊杀声传来,七鲲身沙洲上的荷兰人也怀着担忧的心进入了梦乡。
却没人能想到,郑芝龙一夜里夺了禾寮港不算,还对七鲲身沙洲起了心。
对荷战争,前期进展要快么。
从打狗山向东北方向的海上延伸,七个沙洲在风雨的夜里也依旧可见。因为沙洲上的荷兰堡垒全都闪亮着灯光。
一艘艘蚱蜢小船在水浪荡漾的海面上行过。
岛南这地方,旦是有暴雨,如何会没风浪?
但从打狗山去七鲲身沙洲,拢共就里许的距离。便是有风浪又如何?
一共二十艘船,每一个船上乘坐着一棚的士兵,清一色的冷兵器,只在腰间缠着用油布包裹的手雷,前胸后背,四个硕大的黄葫芦悬挂着,就是落到了海里,也不见得会丧命。
队伍有大将陈辉亲自带兵,林习山都有的勇气,他岂会少了?
在郑氏集团连生骤变的档口,连郑家人都在拼命(郑森、郑芝豹、郑芝莞、郑芝鹏),他们这些外姓人又有什么理由偷懒呢?
威廉和布鲁克斯他们一队人是凌晨两点钟上的岗,他们也曾望着禾寮港的方向忧心忡忡。当自己一国的人倒霉时候,每个人都会生出廉价的同情心。
之所以用“廉价”来形容这份同情心是因为,现在这二人和着另一个战友已经在哨岗内依着墙壁睡的正香。
他们只是雇佣兵,顶多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怎么可能真的拥有战友兄弟情呢?
五人里留下比尔斯和亨得利值夜。
不大的炮垒内本就只有二十名守军,两门大口径火炮,两门小炮,现在增添至三十名守军,四门大口径火炮。火力和防御力都上升了一台阶。所以,夜间的执哨也能使出五个人这么个奢侈的数字。
哨岗向南面对的就是打狗山,亨得利直挺挺的站着,面对打狗山一动不动。荷兰人感受到了郑军来自陆地上的威胁,热兰遮之外的六鲲身沙洲的警戎性直被提升到了最高。
别看他们人数很少,可在夜雨天气里,待在安全的炮垒内部,这就是绝对的优势了。
敌人不能使用枪炮,他们待在遮风挡雨的炮垒内还能继续开枪打炮,这不是优势什么还是优势?
所以,以威廉和布鲁克斯两个小兵为例,他们都不认为七鲲身炮垒有危险。
至少是现在。
如今的气候对进攻方太不利了。加之此刻的海上波浪滚滚,漆黑中又伸手不见五指,郑军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上岛?这不是凭白增添危险么。
但里许宽的海面真的拦不住郑军。
所以,当一支支小股的郑军士兵,悄悄地靠近据点时候,海上的风雨遮掩了脚步声,即使泥泞的地面让他们的行动显得并非那么干净利索,也丝毫没有惊动值夜的士兵。
夜袭部队在向炮垒逐渐靠近着。与禾寮港的防御相比,这里的面积虽不大,可工事要强上很多,至少外围有一道丈宽的壕沟,壕沟的内里还有一道严整的胸墙。而且执勤的士兵还算称职,虽然五个人倒下了三个,可依旧还有俩不是么?荷兰人的警觉性真的不差了。
炮垒顶部那看似简陋的哨岗,墙壁内外都有一袋袋麻袋堆砌。只要不是被大炮命中,再多的枪弹打来也是给他们挠挠痒。固定的工事里两个枪口始终笔直的指着前方,工事内的五个人,三人靠在沙袋边酣睡着,剩下两人值夜,可此时他们看向外面漆黑的风雨中的目光也已经不再有神。
一阵冷风吹过,让睁眼瞪了半夜的比尔斯打了个冷战。“这该死的黑夜。”虽然岛南的气温一点也不冷,可交加的风雨也能让夜间的风吹变得冷凉。
另一个人,亨得利则没有什么动作,始终直直的站着,因为他都快站着进入梦乡中了。
所以,两个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下方。
一丈宽的堑壕难不住陈辉,都要夜袭了,这点准备要还没做好,他还打不打算得手了?他早就对荷兰炮垒的内外布置了如指掌了。
二百人的夜袭部队沿着堑壕向两侧进发,一旦动手,那就是四面齐齐进攻。
枪子打不透厚厚的壁垒,刀枪更砍不动防护,然而壁垒上留出的射击孔却是手雷再好不过的归宿了。
一名士兵悄悄的摸过了胸墙,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然后以人为支撑,举着帆布为后续的战友搭起一片遮风挡雨的地方。
这里也是夜袭士兵所携带的手雷的点火之处。
耳朵轻轻一抖,蹲下来偷懒的比尔斯猛的挺身站起,双手抓住了身边的火枪。“嗨,亨得利,快醒过来!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士兵游过堑壕,翻越外围胸墙时候的动静还是让比尔斯听了到。
“你们也都起来,快起来——”
比尔斯的叫声在夜色里传出很远,不止工事里头三个睡的迷迷糊糊的荷兰兵醒了,就是堡垒内也有人在叫喊。
“他娘的!”陈辉心里暗自骂着。
“估计是青蛙或者什么东西吧……”亨得利小心的伸头向外探望着。他希望自己同伴听错了。但他也知道比尔斯的耳朵在整个堡垒里都出了名的灵敏。
威廉舒爽地伸了个懒腰,一边还摘下帽子抠着发痒的短发,看了看此时的外面,“真见鬼。伙计们,现在天还没亮,我刚刚睡着没多久,你应该黎明时候再喊醒我。”
“外面什么都看不清……”五个人中唯一的无名氏靠着麻袋包探出了头。
然后下一刻他的脑袋就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了一下,这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无名氏整个人都跌坐地上,那砸中他的东西也落在了他的怀里。
“这是什么?木壳雕的菠萝吗?”精神还有些迷糊的他一时间没意识到自己怀里的东西是什么,还要举起来凑到眼前看。结果就是“轰”的一声,额,脑袋至少烂了一半!
炮垒顶部岗哨中的五人组全在爆炸中丧失了战斗力。
他们身上穿着的服装对于溅射的木片毫无阻挡能力。高速激飞的木片轻易的重创了他们。
好运气的还活着性命,比如亨得利和布鲁克斯,还有耳朵尖的比尔斯;运气糟糕的,则就在刚才的爆炸中回归主的怀抱了。
木片穿过了威廉的脖颈,就跟利刃一样,切断了威廉的气管。
漆黑的夜色里冷风在飘荡,在炮垒的外围胸墙处,一个个全身穿着黑色衣服的身影在泥泞当中迅速翻越,越来越多的人在漆黑的夜色中显露出来轮廓。
“敌袭!敌袭……”
静寂的荷兰营垒里,猛然响起了带着颤抖和惊恐的嘶吼,比之先前比尔斯的叫声尖厉了无数倍。
但很快,荷兰人的尖叫就被一颗颗手雷的爆炸声给彻底掩盖了。
在几块帆布搭起的地方,夜袭士兵划开了火折子,一颗颗手雷就跟雨点一样落进炮垒的各个射击孔和炮孔中。
不可能所有的手雷全都如意的扔进了堡内,可两个里头总有一个能进去的吧?三个、四个,甚至是五个里头有一个能如意的,这也够让荷兰人在炮垒内的守兵全军覆没了。
就在内里的荷兰兵纷纷惊醒来,要拿起火枪从射击孔内要向外射击的时候,他们先就要承受着手雷爆炸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