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冷兵器的闪耀
短短两天的时间,岛南的一切就都大变了一个样。
禾寮港上飘起了‘郑’字旗号。
七鲲身、六鲲身、五鲲身三个沙洲也尽数被郑军拿下,后者再是坚固,也只是一个不大的双层炮垒。而且是一个主要面向西侧洋面的炮垒。
射击有盲点的。
如是,四鲲身、三鲲身、二鲲身三个沙洲就都被荷兰人痛快的放弃。
与其把人放在那里等死,还不如收回热兰遮城。只是在放弃之前,他们用药粉将手中的大炮和炮垒尽数炸了稀烂。
大批的郑军也就顺势进入了一鲲身沙洲,那首先要控制的就是热兰遮城堡东部的大员镇。
不过此时的大员镇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几千居民流落在外,都被荷兰人驱除出了自己的家园。
后者飘扬着荷兰人的三色旗,已然化作了一个大的军事据点,荷兰人几个月前就开始改造镇子,修筑防御工事,使之与热兰遮堡互成犄角。
在郑军登上沙洲前,就先一步将镇子内的大批居民驱赶出去。横竖,这些人都是汉民。
镇子内还残留的百姓就都是如刘元、郭苞这种二鬼子的眷属。而这样的人又有多少人呢,具体数量谁也说不清楚,大概也就不到千人。
这一招数最大的作用就是羁绊了郑军的脚步,率先登陆的林习山,那本是要直捣大员镇的,现在却也只能先来安抚这些百姓。
“将军,你快看……”内海里荷兰人的四艘老闸船早已经被郑军士兵所熟知,早在郑军克六鲲身沙洲时候,它们就已经登场亮相了。
四艘有着传统中式帆装和流线型的西式船身的老闸船,轻重火炮装载了数十门,几次想要欺进沙洲对郑军展开炮击,那都被郑军布置在沙洲的岸炮群给击败了。
黑夜里荷兰人也不能行船,以免遇到浅滩搁浅了,郑军便就趁机把一门门火炮运上沙洲。炮管和炮车相互分离,上岸后再组装一块。
一处处炮兵阵地严阵以待,荷兰人的老闸船只能无功而返。
所以啊,郑军能顺利的拿到之前的六个鲲身沙洲,那真的是托了铁模铸炮法的福了。要不是这个法门让郑军中的火炮数量大增,凭纯粹的陆军,想要顺利的登上一鲲身沙洲还真有些难度。
但现在这人惊叫的是外海,外海海面上竟也出现了一片片帆影,出现了一艘艘荷兰人的帆船,这一下子两面受辖,就太操蛋了。
“他娘的!”
林习山破口大骂。就荷兰人船上重炮的射程,纵然不能靠的太近,二鲲身与一鲲身之间的这片海域,怕也能笼罩了一半去。
虽然这么远的距离下,舰炮也早就没了准头。可没了准头的炮弹照样能杀人!
看着海滩上,一队队身无余财两手空空的妇孺百姓正在士兵们的引导下坐上一艘艘蚱蜢小船,他猛的回头向副官骂道:“还不去快通知啊,傻瓜。”
大员镇内,罗本带人登上一座三层小楼的房顶来察看海滩处的情景,望远镜里现出旌旗飞扬、帆樯林立的荷兰舰队。罗本脸上挂满了笑容:“中国人真是不知死活,敢闯入我的地盘,那就让他们尝尝我们火炮的威力,看他们能剩下几条船?”
不过林习山见势转向的快,海滩上的军兵人群都在迅速向内海这一侧涌来,虽然可能会被内海飘着的四艘老闸船打,却至少逃出了外海荷兰舰队的火炮射程。
“少校,我们应该立刻出动兵力去攻击中国人,趁着他们现在乱作一团的时候。”一名叫沃尔姆的上尉连队长向罗本叫道。
此时的海滩上的军民不要太混乱了。
“这是个好主意。但中国人的数量那么多,而我们最多只能出动两个连。”罗本有些担忧的说。
费尔勃格和禾寮港的教训让他心存忧虑。
可他身后的几名荷兰军官却不这么认为,沃尔姆自以为可以马到成功,他拍着胸脯对罗本说:“我只要放一阵排枪,中国士兵就会四散逃命,土崩瓦解。”然后向罗本特意的说道:“现在是白天,不再是下着暴雨的夜晚。这是我们熟悉的作战环境。不要看中国人的数量,一名荷兰士兵能打二十五名中国人。”应当说,沃尔姆的狂妄自大还是有根据的。因为根据以往的战斗经验,使用刀矛弓箭的东方士兵是不堪排枪击打的。
而荷兰人在于中国的多次战争中,对于中国的火枪也很是看不起。不止是因为那多是落后的火绳枪,更因为火枪质量的差异。
而现在他们与郑军的几次交手,前者费尔勃格是被包围后全军覆没,后者禾寮港被郑军趁着暴雨夜袭击,那突出的根本不是火枪。
这些人还把郑军视为当初的东南明军,甚是看不起。
现在,郑军的火炮都被内外两面出现的战船给牵制,这么看都有胜无败。
一鲲身沙洲与其他六个沙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它面积的广大。作为荷兰人在岛南的老巢,这里有着大批的荷兰士兵,数量绝不是其他六个鲲身沙洲可比的。
只一个大员镇就有三个连驻守,两个标准的军事连队,一个则是从荷兰商民中征召的民兵连。
所以,沃尔姆这次很明显的失算了。
郑军手中的火枪绝对不差,更别说还有随军而动的一门门虎蹲炮。而且每支部队都配有一队藤牌兵。
藤牌兵是南方明军的招牌之一,发于戚继光时代,一手执藤编盾牌,一手握雁翎快刀,胸部要害处裹以实棉,盾牌加实棉可使子弹杀伤力降至最低。趁排枪轮转的间隙,用藤牌掩护身体,采取翻滚、跳跃的方式前进,一旦接近敌人,便施展地滚刀术,专砍敌人双脚。
这个兵种让郑芝龙直想起了《鹿鼎记》。所以,并没有裁撤,且郑军手里的藤牌兵也不成建制,打眼一看原军中似有不少人习练藤牌,但真正耍的出彩的也就四五百人罢了。
郑芝龙就把他们百人一队,编做了一营。
在他的心中,这样儿兵种还是有一定的作用的。配合着排枪兵作战,在两军进入到射击距离时,忽的放出这些个人来,扰乱对手的节奏,倒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历史上的藤牌兵就先后在大员和北地的雅克萨之战中立下功勋,也算是中国冷兵器军队在眼下这个热兵器逐渐兴起的时代里闪耀的一抹光辉了。
沃尔姆率部出击,立即将部下分为两队,以十五人为一排,向郑军攻来。
林习山所部足有两个营,两千多军兵,那立刻使一营人留在海滩出善后,自己领着另一营兵明着摆开阵势正面迎敌。
荷军以携带的三磅小炮首先开火,林习山则用大斑鸠脚铳还击。
等到双方距离进到百步时候,林习山以两队兵正面应敌,两队兵左右包抄,一队兵做预备队,同时放出一队藤牌,士兵持簰舞刀,连滚带跳,奋勇冲锋。荷兰兵被郑军火枪兵在正面牵制,排枪才放了三排,藤牌兵就已逼近,只见盾牌在上人在下,随着人体翻滚,刀光闪动,直砍荷兰士兵双脚,顿时哭爹喊妈之声四起,排枪阵势大乱。林习山指挥部队一阵冲杀,毙敌俘敌小二百人,其余敌人扔掉武器,狼狈逃蹿。
第一百三十三章 欢呼
上百荷兰兵狼狈的在前逃窜,背后黑压压的郑军士兵挺着刺刀追击。速度不紧不慢,那很明显就是在赶着他们冲进大员镇。
留守大员镇的民兵连不要太慌张。
三百人的正规军都失败了,他们百八十人还能力挽狂澜吗?
“预备——”
静寂的大员镇里,猛然响起了一声带着颤抖和惊恐的嘶吼,比之先前的即以厚望,现在的罗本直恨不得自己能早早的将沃尔姆给枪毙了。
紧接着,一声炮响响彻在天空。
大员镇内还有两门小炮,可这声炸响却不是炮响,而是一颗礼花。
荷兰人在东方待得久了也会与时共进的,这颗礼花就代表着向热兰遮城堡的求援信号。
罗本旁边的一名法籍佣兵脸色惨白,如果可以,他现在更愿意逃回热兰遮。
可是罗本显然不可能丢弃那逃来的百十名败兵,这些人可都是他的手下。
“杀啊……”
带队的林轩高吼着,他是林习山的族弟,不是这个关系,现在还轮不到他来捡这个功劳呢。
荷兰人丢掉大员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除非热兰遮城出兵救援,可保罗敢这么做么?
待在坚固的热兰遮城堡内,一个荷兰兵能顶十个用,出了棱堡来与郑军正面作战,那就是打郑军一个一比二,不划算的也是荷兰人啊。
大员镇里瞬间都炸了锅,一片人仰马翻。不要忘了,这里可还有一些二鬼子的家眷的。一个个慌里慌张的人向着热兰遮城堡奔去,如没头苍蝇一样涌出大员镇,让顶在前头的荷兰民兵们大肆不忿。很有一种自己在拼死掩护下等的华人逃跑的感觉。
这感觉很不对头。
几个低层军官还在声嘶力竭,罗本也在大喊着。
火炮准备,散弹准备,手雷准备,排枪准备,甚至是刀枪冷兵器准备。
“砰砰……”
震耳的喊杀声中,几声炮响,根本让人察觉不到。荷兰人拼着搭上自己人的性命打响了两炮,两颗散弹也的确打翻了一些冲在最前的郑军士兵,但这却根本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前面的倒下了后头的跟上就是。
罗本惊讶的发现,前方他设立的足足五座工事——两处街头堡垒,三座加固的房屋,在一瞬间里全都灭掉了。中国人一颗颗手雷洗地,连连的爆炸声让他脑子一片空白!
紧接着就是街道上垒砌的胸墙,寥寥的枪声就跟黑夜里的一支蜡烛,怎么可能照亮整个夜空?几个身影飞身扑进胸墙后头,锋利的兵刃瞬间将一个还未咽气的荷兰民兵捅了个凉心透。
士兵濒死前的凄惨叫声淹没在乱哄哄的枪声和人声中。
大批的郑军士兵翻进胸墙,一百、两百、三百……,这叫荷兰人如何抵挡的住?
利刃戳入血肉发出的擦擦的声音,不断响起。
罗本倒是很勇猛。
但是当一个腿上中了一刀的荷兰军官,半跪在那里,还在大吼着乱舞着军刀。一名郑军士兵挺着刺刀从他侧面接近过,一枪从他左边脖子和肩交界的地方戳了进去。颈侧的大动脉瞬间被利刃割断,仿佛停滞了瞬间似的,血柱瞬间冲起老高,喷得那郑军士兵满脸都是血沫。
而那荷兰军官则喉咙里面格格的叫着,捂着脖子半转身仿佛还想站起来,最后轰然栽倒。
从那一刻之后,荷兰人就彻底完蛋了。
大员镇落入了郑军的手中,热兰遮城的保罗才不会把那些华人家属收入城堡内呢。他指挥着城堡上的火炮向着大员镇方向轰击了一阵子,却也只能如此了。
从费尔勃格到禾寮港,从七鲲身沙洲到刚刚的大员镇,他已经损失了太多的陆军。就算是当初的料罗湾海战,战死被俘的东印度公司海军士兵也没有现在的多。
费尔勃格带领的六七百人,禾寮港的三二百人,加起来这就是上千人。还不算华人安保队和一起损失的土汉黑联军。
三个沙洲炮垒和眼下的大员镇,又是四五百人。
保罗心中的压力很大啊。
他觉得自己的前途要完蛋了。就算海军能够打败郑芝龙的水师,只他丢失的这么多公司佣兵和荷兰商民的生命,他最好的结局也就是被调回本土去做冷板凳。
所以,他不止不会收纳城外的大群华人眷属,他今后还会坚持不再跟郑军打野战,尽可能的保全手下士兵的性命。然后,把大员的命运都教给普特曼斯所带领的海军。
只要普特曼斯能够打败郑芝龙的水军船队,他才有可能回到本土去坐冷板凳啊。
“什么时候这坐冷板凳也是一种奢侈了?”保罗内心里惨笑。
……
一辆辆大车在泥泞的道路上缓慢的行进着,每一辆上都装满了粮秣物质,在泥泞的道路上牛拉人拽,也只能让它们缓慢的挪动着。
大员可没有官道。
郑军水师又没有解决了荷兰人的舰队,如此,陆军所需的大批军需粮秣,就只能用船运到距离热兰遮五十里外的学甲溪。这里是西拉雅族萧垄社支社“学甲社”的地盘,但现在,岛上的土著乖得一笔,只求郑军不去清剿他们就万事大吉了。如何还敢阻拦?
在此停靠下锚,然后以小船运抵岸上,再以车马转运。
辛苦自然是辛苦了。
前几日下的大雨把本就颠簸不平的道路弄的更是一片泥泞,每一辆车马,每一门运转的大炮,都是马拉人拽,艰苦的向着前方前进着。
马匹长声嘶鸣,奋力的支着后腿在用力拉曳,马夫挥舞着马鞭,大声的吆喝,滚得和泥猴子一样的郑军士兵挤在马车两侧,拼命的推着轮子。马车上装的是满满的炮子和火药。
这些都是前线军兵离不了的。
别看郑芝龙领了上万陆军杀奔岛南,但人多,耗费也大。也就是有郭怀一这张王牌,岛南的各处汉人村落,多热烈拥护,出人出力,至少给郑军解决了一些粮食问题。
郑芝龙也趁机宣布,岛南各汉村百姓三年免税,大大收拢了一批民心。
但诸多的军需物资却还要从后方转运不是?
你总不能全指望水师干赢了荷兰舰队之后再来转运物资,省时省力吧?
鬼知道郑鸿逵什么时候能瞅准机会呢。
大军围住了热兰遮城堡,那也不是全打静坐战的,轰击再是作用不大,每日的轰击也不能少了。
再则,除了实心弹,郑芝龙这次还拿出了开花弹。
地道工事,从地表挖掘出一道道堑壕,通到城堡之下,用臼炮加开花弹来轰击城头,尽可能的杀伤荷兰人的同时,也用来验证一下臼炮和开花弹的战斗力及安全性。
所以,后勤转运一刻也不能缓。
哪怕从学甲溪向南来,一路上是遍地淤泥,一脚踩下去,泥水直接漫过脚踝。
更不必说,郑军夺取了大员镇没两日,岛南就又下起了雨。
雨幕重重,热兰遮城上的荷兰人看不到的大员镇的模样,可只听着城外郑军的欢呼声,那就能感受到淤泥浑水之中的敌军一片士饱马腾的景象。雨水虽大,丝毫没有浇息郑军将士的热情。
“大帅来看咱们了!大帅来看咱们了!”
郑芝龙骑着一匹纯黑色战马,这是张秋镇之战中缴获的一匹难得的好马,不知道是篡了血统,还是基因突变,高度都快有四尺五了。
郑芝龙骑在马上,带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亲卫,就在大员镇郑军一片忙碌景象当中穿行,每到一处,每个官兵都认得自家的大boss来。一开始还是肃立敬礼,可到了后来,不知道是谁先朝他欢呼,欢呼声一声两声的响起,最后连成了一片大海一般深阔的浪潮。
大帅亲临前线视察,军兵士气+10!
郑芝龙坐在马背上,只披了一件防雨斗篷,他出巡就是为了鼓舞士气的。大雨哗哗的下着,浇得他和身后的亲卫都浑身透湿,但看看将士们的反应,效果是明显的很,千多虎贲,都在向他欢呼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晋西盐商
“竟然是晋商?”
江哲拿着徐家人传来的消息,吃惊的道。
近来江南地面的粮价有所上扬,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郑家可是现今江南最大的卖家。且要知道现在可是新粮上市的时候,粮价是要下挫的。便就通知了沈家和徐家查探,魏国公府先传来了消息——晋商。
“他们买粮作甚?”
郑芝龙购买粮食是为了养人,这些日子里一船船的移民不停的被送去大员,郑家买粮食是天经地义。
可晋商呢?
中原到晋西的路都已经被封了,扬州的晋西盐商大手笔的收购粮米,这是要贩去北地给朝廷排忧解难不成?
大明朝天灾人祸不断,五月里方把鞑子送出边塞,京师就爆发了鼠疫。先前因为清兵入塞而躲入京师的各地难民水涌一样从京城散去。他们甚至都不敢待在京畿,因为从崇祯十年时候起,北直隶就陆陆续续爆出了鼠疫来。如昌平,如通州,这些京畿重地都有鼠疫爆发。每每皆是朝染夕亡者,日每不下数百人,甚有全家全亡不留一人者,虽亲友不敢问吊,阖门死绝无人收葬。
所以,现在的京城并不缺粮食,相反,大批人丁居民的逃亡,还在实质大大减轻了京师的粮食压力。
要说年初时候的京师粮价还能达到三五两一石细粮,现如今则并不比江南贵上几何,长途跋涉的运去京师,根本就没有赚头。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崇祯帝的财政就变得宽松了。
洪承畴要收拾中原残局,还联络马士英、黄得功等对鄂北形成压力,这需要钱粮吧?之前朝廷筹功的那点赏赐可是很败军心士气的。
孙传庭在秦地休养生息,崇祯帝还依旧对之念念不忘,时刻想着叫其兵出潼关,与洪承畴一东一西,合力夹击李自成,这也需要大笔的钱粮吧?没有中央财政的支持,只凭着残破的关中一地的钱粮,孙传庭如何能拉起一支钱粮无缺的大军来?
略过苦逼的崇祯帝不提,只看眼下的局势,“怪哉,怪哉!”江哲真的十分不解。
这个时候还有人想着去北直隶吗?那可是鼠疫啊,要命的玩意儿。
郑芝龙早前把北地的移民点设在登莱,而从没想过在津门大肆的引入流民,那一大原因也就在于此。
那已不只是会不会扎朝廷眼的事儿了,更是会不会‘引火烧身’的生死问题了。
明人看鼠疫如是看死神一样,都把之穿的神乎其神了。《花村谈往》就有记载,什么一名官员前一刻还和同僚喝茶打恭时,后一刻就“不起而殒”了;两个人一前一后骑马聊天,后面的人刚叙话几句问前面那个人,却发现这人已经“殒于马鞍,手犹扬鞭奋起”;最令人骨栗的恐怕是两个小偷的诡异之死:一家富人在瘟疫中全家死绝,于是这两名小偷打算发一笔横财,这二人约定一个在屋檐上接应,一个下到房中将偷来的东西递上来,结果下面的人递着包就突然猝死,而上面的人在接的时候也染上瘟疫毙命,死的时候,这两个小偷手里还攥着偷来的包袱。
能行的话,怕是没人愿意进灾疫区的。
而且就算北直隶因为鼠疫和干旱、兵祸的原因会在明年断粮,扬州的晋西盐商也趁着新粮上市,粮价下挫的机会大肆的收购粮米,想要在明年的时候大大的赚上一波,但这点差价真就放在他们的眼中吗?
付出和收获太不成比了吧。
你想要明年时候赚差价,那首先要把粮食大批的运到北方去,只这运输上的耗费和麻烦,还有到了北地后的储备问题,那都不是那些粮食上的利润能弥补的吧?
何况这也不是他们的主业,之前从没听说过晋西的盐商还往北地贩运粮食不是?
江哲潜意识里觉得事情不对。可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将此事向郑芝龙报去。
然后自己去花楼赴宴了。
没办法,作为郑氏在江南的代理人,江哲的社会地位有了十足的进步。休说是一般的官员,就是那些三品之上的大员,见了江哲都要客客气气。
但同时的,江哲交游面也一下子开阔了。每日里的宴席客套就不见停。
江南的达官显贵,江南的富商大贾,还有一个个的士绅……
如果他愿意,那完全可以天天有酒席,日日有邀请。醉卧青楼,晓枕花眠,将不再是梦想。
但大卞氏和小卞氏这对姐妹花对此却不会有甚个不满意,因为她们也很忙碌。
嗯?你说为什么是姐妹花?那江哲顺带收纳了小卞氏很叫人意外吗?汴敏又不是无盐女!
作为江哲后宅仅有的妇人,她们手中英雄簿是每日里都有增加。江哲酒桌上收来一堆的名刺,他既然收了,这便也就是江哲的人情了。
那不止是人家要给江家送礼,江家也每每要有回礼的。
更要细细打听那人的生辰八字,个人的喜庆爱好,等人家过寿过节的时候,一份儿轻重适合的礼物就要奉上。
要是有那后宅女子送来了请帖,卞氏姐妹实在推托不得的,就更要将会面中‘交’到的那些个‘手帕姐妹’的个人生辰、喜好,所出的子女生日,一一记录来。
江哲是郑氏放在江南的一张名片,实则上就是偶有失礼的,别人也不会多嘴的。
可他本人骤然跃居高位,那还是很有一种春风得意之感的,不仅挺享受与这些达官显贵的交往交流,享受这种社会层次的优越感,也同样乐意融入这种上流社会的生活中去。
这一是个人心理,二是有郑芝龙做榜样。
过去的郑氏集团,如今的郑氏集团,那可不就是一副积极融入上流社会的模样么?
江哲可不愿意做个‘声名尽毁’的狂生。
所以,礼节这东西他一定是要尽量表现出来的。
这般累得就是卞氏姐妹了。
他自己顶多是关注有些的一些人,比如江南地界的那群顶尖大佬,再或是沈家。那大部分的二三流人物就要靠卞氏姐妹来打理了。
姐妹俩仿佛江家的女主人一样握着了如今江哲的‘管家’大权。
短短时间,手下就有了一堆的管事和采买,被她们指派着去购入各类物品礼物。
大部分的礼单都是有框架的,内里的物品多寡轻重都有一个规格,但要体现主人的心意,那一定是要尽可能的选符合收礼人的喜好爱好的。
这种事儿很废脑子,但卞氏姐妹却乐此不疲。
或许时间长久了她们也会厌烦,但只现在看,二人还远远没有到达厌倦期。
这种场面事让姐妹俩体会到了一种官宦夫人的赶脚。
甚至都会生出遐想来,要是当初她们的父亲没有早逝,便是不能官位显赫,二女作为官家小姐,就算是外室女,也能配得好夫婿,做的正房夫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崇祯帝
义生源银号。
一声凄厉的犬吠传入了范永良的耳朵,夹杂着人声的喧嚣,分外的热闹。可他眉头都没动一下,继续看着桌上摊放的账簿。
打疯狗么,有甚稀罕的?
自从京城遭了鼠疫,死尸遍地,那些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的疯狗疯猫,打死的不要太多。就是很多没疯的猫狗都被主人家打死。
更有不少得了病疫的人,明明没死,也被人活活打死。官府都不管的。
只能说老朱家气数已尽,真的气数已尽。
京畿重地,三分五次的被大清洗掠不说,单是这鼠疫,十年来就多次在北直隶爆发。此番更是一举颠覆了大半京营。朱家气运已尽,这江山就是被李自成那流贼夺去了,也断没有老朱家的份儿。
只是李自成嗜杀官绅,抄检富户,不得民心,实非人主之像。
怎么看,这北地都是现今雄踞关外的大清更能得势。
大清能不能跟蒙元一样一统天下,这个范永良说不准,但他肯定大清席卷北地,重走当年的大金之路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范家真是做了一笔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啊。
不过,范家的生意做得是没的说,绝对的商场得意,却就官场失意了。
关外传来的信息,大清皇帝是要他们集中火力对付郑芝龙的,可哪里料到,郑芝龙不止与周延儒关系深厚,与东林党的其他人物,也一样交情匪浅。
范家能够“影响”到的一些清流,都是晋西、关中籍贯的。这些人在朝堂上有一定的份量,但比之东林党在士林清流中的地位就差远了。
人家不只有江南作为基本盘,更已经北上中原,西入湖广,论声势,乱‘群众基础’,大名鼎鼎,与阉党等黑暗势力拼斗多年,都已经有组织有纪律的东林党,那是完胜晋西关中的游兵散勇的。
更别说,朝廷中就连崇祯帝都不愿拿郑芝龙开刀问罪,还有周延儒、蒋德璟这些个大佬来为郑芝龙兜底儿。范家的动作进行的很不顺利。
遭到了反噬,几个出头鸟被打掉了。
范永良现在就在翻看着自家的关系网,这么多年的耕耘,范家在京城内是有一些影响力的。
虽然上不得台面,可拿人手短的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很多人都拿过他家的银子,但不少人在眼下时间却不见得会乐意继续听从范家的意思来弹劾郑芝龙。因为很明显,郑芝龙不再是以前的海匪了,他现在名声不弱,又有周延儒为首的东林一派做后盾,更没有惹怒了皇帝,这弹劾是不会有结果的。
更还会吃不到羊肉反惹了一身骚。
之前三个上书弹劾郑芝龙“拥兵自重,隐藏实力,包藏祸心”的三个言官就先后都遭了灾。都被人抓到了实打实的把柄,罪无可恕,辩无可说。
那郑芝莞出手一次,还有可能被推说是意外。可三次皆是如此,那就不得不叫人警惕了。
除非能一举把郑芝龙告倒,不然,就如今这般模样,真难找出人来出头。
范永良拿着这本记着范家在京师关系门路的‘账本’在细细翻看,紫禁城内的崇祯帝也正拿着一本花名册在不停的翻找。
他想要找出几个能臣干吏,来为他收拾江山。
松锦大战后,关外的一亩三地,他已经是不抱希望了。
现在李自成都已经称王建制了,更占据了豫南鄂北,俨然就要改掉流寇的恶习,变成坐地虎了。
崇祯帝如何不大加警惕?
他很清楚如李自成这样的人物,一旦有了稳固的地盘,那就不是短期内可以打灭的道理。
就像当初的洪承畴杀流寇流贼一样,就要赶得他们不停的流传,站不住地盘,这般才算个好。
故而,他一直期望着洪承畴和孙传庭能并力合作,东西两面夹击,搞定李自成。甚至在张献忠西进川蜀之后,还把旨意传给了左良玉,叫他收复武昌之地,兵进江北,不说与洪孙三面夹击李自成了,也至少牵制其一二。
但作为一个执掌江山十余年的皇帝,崇祯帝再不称职再不合格也是知道,选用能臣干吏,安抚民众,经营地方,收的起田税钱粮,这才最是重要。
可是这天下哪里有那般的奇才能士眨眼间就可以把大明朝的国运化死为生呢?
张献忠还好,人是去蜀地了。李自成的势头实在叫让崇祯帝坐卧难安。中原都占了一半,这下一步不就要越过黄河了?那兵锋稍微加把力就杀入北直隶了。
结果,结果,崇祯帝正焦急上火的时候,湖广送到六百里加急,却是左良玉在报捷。他趁着张献忠军杀入川蜀的档口,终于把武昌夺回来了。
可这样的捷报半点也不能让崇祯帝满意。
当初这左良玉一退襄樊,二退武昌,走之前却掠夺武昌商户,包括漕粮盐舶。到九江后拥兵二十万观望自保。朝廷几番严令出兵,他才出战击败了立足未稳的张献忠,收复了汉阳。却直待张献忠入蜀之后,这才出兵收复武昌。
“无耻之徒,无耻之徒。”崇祯帝脑门上青筋暴起了老高老高,这种只知道跟在流贼屁股后头吃屎的蠢材废柴,他要砍了他狗头。
“左良玉坐拥强兵,骄亢自恣,缓则养寇以贻忧,急则弃甲以致溃。论玛瑙山之养寇、论朱仙镇之丧,其罪无可赎也。明为朝廷兵将,实则更甚流寇。该杀,该杀,该杀!”
“万岁息怒,息怒。左良玉虽罪在不赦,但现下事急从权,还需他在湖广坐镇,戴罪立功。现今湖广局面唯独左良玉可支撑,急切间万难图之。不若先灭了李贼,到时朝廷大军自然云集,再擒杀左良玉如杀一鸡犬。”王承恩忙劝崇祯帝说道。(明朝太监称呼皇帝为“万岁”、“爷”,在章奏中也有称皇帝为“万岁爷爷”、“万岁爷’者)
这可不是说大话,此番对李自成用兵,朝廷已经制定了详尽的策略。进展顺利的话,自然能一举扫除心腹之患。
主力是孙传庭的秦军和洪承畴所带的旧部,前者有牛成虎、左勷、郑嘉栋、高杰、董学礼,再有白广恩附属;后者除了曹变蛟、王廷臣和左光先三部外,再有中原总兵陈永福、卜从善部跟随。说起来这可都是悍将。
然后左良玉也会向襄樊进兵,甚至还会抽调川蜀兵马出商、雒进行策应。
这计划十分庞大,兵分四路,打算会攻汝(阳)、襄(阳),一举歼灭农民军主力。
对于崇祯帝而言,这盘棋才是当下时间里最重要的事儿。杀不杀左良玉,反倒是无关紧要的了。
崇祯帝当然明白,但想着自己还要下诏对左良玉予以嘉奖,那心里就仿佛圈着一头困兽,怒火如同太阳般炽烈,可偏偏没办法发泄出去,因为他想杀的人不在跟前。
第一百三十六章 郑芝龙想干啥呢?
京师,东城积水潭附近的一座茶楼里。
外头热热闹闹的喧哗声,并不影响内里的郑芝莞悠闲的喝着清茶。病疫是叫整个燕京城冷清了许多,可这里是东城啊,是外来的商贾货物云集之地,燕京再冷清这儿也不能冷清啊。
不然偌大的京师不就完蛋了么?
大家是都知道通惠河的,当初郭守敬修的一条河,西接皇城西北的积水潭,东接通州的大运河终点。也就是说,蒙元的时候,沿着大运河由南方北运的物质,是可以经船运过皇城一直抵到积水潭的。
明人认为如此这般搞有损皇家的尊严,于是,来自大运河经由通惠河到达积水潭的水上航运便被切断了尾巴。从此以后,从通县方向运来的大批物资,就大都集中在北京城的东部,而不是像蒙元一样,直接运到积水潭。
以至于京师内都有了“东富西贵”的说法。
郑家在京城早就置下了房产,现在又多转一个手,虽然是左手交到右手来,却也更多了一层防护。
使个北直隶的手下出面做茶楼掌柜的,郑芝莞隐身其后,虽然远没有范永良这般风光有牌面,但也更加安全了。
京师是大明朝的老巢,赫赫有名的锦衣卫,鬼还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一切都小心从事的好。
郑芝莞在聆听着手下人汇报:“成国公朱纯臣,万历三十九年袭爵,崇祯三年加太傅,九年总京营。有当铺五座、古玩铺两座、洋货铺二座,粮铺七座,布庄、缎庄各一,京城郊外有良田三百顷,通州、蓟州、密云共有田庄十处,计田亩千顷多……”
“定国公徐允祯,中山王徐达之后,崇祯三年袭爵……”然后还是一串溜儿的店铺田产汇集。
还有国丈嘉定伯周奎,和田贵妃之父田弘遇。
这俩人是郑芝龙着重吩咐过的。
这段日子里,郑芝莞在京师除了打击报复了几个自己屁股都不干净的瞎眼言官外,最大的事儿就是清查京城内那些个达官显贵的家底。
包括城内的富户,那些个名声较差的人,尽可能的都要查了个底朝天。当然还有一些个宦官。
郑芝莞也不清楚郑芝龙叫他彻查这个是为了什么,横竖人怎么吩咐了,他就怎么做是了。
不过郑芝莞手头的人力有限,能够查到的一些东西更是有限,如外在的店铺田产还能查得到,但内部的家底儿呢?谁知道那些人库房里是存了金山银海呢,还是早就把家底儿霍霍光了?何况这个时代的家族可不是只有一个家主,还有无数的分支叶杈,甚至是府里的管事,那些人顶着家族的名声手下又是握着多少银钱田亩,那谁说的准?
怕是连他们自家人都难说明白。
郑芝莞这也就是一个表面功夫。难度不大,只是人头比较多,规模比较大。
与郑芝莞此刻的懵懂一样的还有坐镇安平城的郑芝鹏,他从登莱回到安平城坐镇,那才离开多久啊,现在看就有些脱节了。
首先生活习惯上的不适应,再则就是对这短时间里安平的变化的‘不适应’。
比如说码头的畜力起重机比早前多出许多许多,还有工厂的水力锻锤,为了更好的利用水力,郑芝龙早吩咐过郑鸿逵抽空搞出一个小型水库,事实证明,有了水库之后这水力就更听使唤了。
只是人皆得陇望蜀之辈,见到了水库的作用后,一个小水库就已经不能满足郑氏发展的需求了,从战甲到枪炮,安平有太多太对的工坊用到水力了。
所以,水库的进一步扩大工程在他回来之前已经在进行了。
再有就是海边的一个个大风车。
在强劲的东南风吹动下,大风车呼噜噜的旋转着,它的内部,经过多个齿轮、杠杆、传送带的组合,发着寒光的刀锯将一根根圆木锯成一个个相同尺寸的板材,这是在造船甲板的。
而在不远处的船坞里,是几艘正在建造中的军舰,还有堆积如山的木料,以及数以百计顶着初秋高阳造船的工匠。
木制军舰建造起来看似要简单,但实际上建造的准备周期却比较长,因为木头要阴干。直接把刚砍伐下来的木材用到船上,这样的海船是通通都是一次性的。
据说约翰牛在18世纪时候建造的战船,木材的干燥期都是长达一年多的,船体框架搭建完成后还要遮盖起来继续通风除湿几个月。以一级风帆战列舰胜利号为例子,在1759年开始建造后,其船体在船台上整整闲置了三年,到1763年才重新开工,两年后才正式下水!
超长的干燥期使得胜利号的木材除去了深处里的水分,而优质的建造木材也会使得一艘艘风帆战舰的寿命较之“同类人”大大延长。
在郑芝鹏的脑海里,石井船厂虽然储备了大批阴干的木头,但参照这两年船厂建造的船只战舰,那里头的木材应该没有他现在眼睛所看到的多吧?尤其是一根根的大材!
这样的好材料可是有钱都难买到的。
这一切直到他看到了木材干燥窑。
郑芝鹏是很懵懂,但与郑芝莞不同的是,安平城的一切就摆在那里,他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去重新认知它们。
安平的干燥窑是一个很简单很粗糙的干燥窑,因为郑芝龙对此狗屁不懂,他只是出了个点子罢了。
现在的一切都是师傅们自己在一次次失败的教训中摸索出来的。
虽然这般做的后果是让木材的质量逊色于自然干燥的同类,但它却能使得郑芝龙短期内建造起一支质量并不算差的庞大舰队。
郑芝龙不缺钱,也不缺人手。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榆木、松木、柞木、柚木、铁力木……
建造军舰所需要的一应木料,石井船厂中可真的不欠缺。
然后郑芝鹏就有去到了铁丝厂。
他实在不明白铁丝有甚么重要的作用,所用的精铁却是比军工系统尤要更胜一筹。
只是当他来到铁丝厂大门外,看到门外的铁丝网后,才有些恍然大悟。
一张用铁丝编成的大网,上面枝枝丫丫尽是尖刺,仿佛是悬挂着的铁蒺藜。两头用木桩子固定,并在中间打上几根支撑,便形成了一道相当险恶的阻碍。前后布置个两三层,上面再挂些铃铛,再往中间地上撒上一层铁蒺藜……
“原来这铁丝是这样用的……,当作鹿角荆棘啊,倒是简单明了。”
只是这般奢侈的器具,也就只有他们郑家用得起了。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铁!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不磨,不成器
热兰遮城下,炮声终日不绝。
大批的郑军汇入大员镇,然后以此为中心,再迅速向热兰遮城堡蔓延去。
荷兰人自不会坐以待毙。
内城对应着大员镇这面的坎贝雨费堡和佛力欣廉堡,一门门大炮对着郑军猛轰不止,甚至还在内城的第二层平台中心的半圆堡上堆积了数门重炮,远远的向大员镇打去。
前文已经说了,热兰遮城堡虽然分内外两城,然而两个城却是前后拼接一块的,而不是外城套在内城的外面。
位置处在整个一鲲身沙洲最西南角的外城,是荷兰当局官署和商馆所在。同时对应着大员港,与对岸的北线尾岛挟制着大湾的进出通道。一门门大炮直接封锁海面,就更不用说是城下距离海水间的那狭窄的“一席之地”了。
所以,哪怕外城的高度很低,大致与内城的第一层仿佛。对比足足三层高的内城来说,这里绝对是热兰遮城很明显的一缺陷。可是独特的地理环境漂亮的弥补了这个缺陷,尤其是在荷兰海军依旧掌控着周遭海域的控制权的情况下。
所以,要从大员镇向热兰遮城堡发起进攻,唯一的办法就是顶着坎贝雨费堡和佛力欣廉堡的攻击。
这种环境下,居高临下,又有着城堡防护的荷兰人不要太占便宜,纵然他们炮垒上的火炮数量远少于城外的郑军。
郑军要炮击热兰遮城,那就必须顶着炮火向前,把一门门火炮运上前去。可这种明显要吃亏的事儿,郑芝龙是不会去做的。
至少不挣扎一番,甭管自己想出的法子是不是有用,先用了试试再说。
在自己想出的法子被证明为不可用之前,他是不会这么做的。
横竖他不缺时间不是?
一条条沟壕就从大员镇的边缘出发,沟壕宽只有三尺,深则有一人高,先走直线,后走“S”线。
待距离城堡只有百十丈远的时候,便就开始设立炮位。一个个直径两丈的大圆,深度要浅很多,看上去就跟细线上穿着的珠子一样,却能容的下一尊尊火炮藏身。
掘土纷纷被堆积在前方,为炮位增添了一层坚固的防护,只留下炮口所指的方向,三尺宽度,足够炮位射击用的了。
荷兰人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堑壕战,初开始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所以然,只是看到内中的掘土被郑军迅速的在地表上化作了一堵堵厚实的土堆,感觉到了威胁。他们当然不会容忍郑军大模大样的挖掘,白日黑夜里多次派出人来破坏。
两边的炮击造成的伤亡,实际上还没有这种破坏战里的双边死伤数字一半高呢。
最早,为了防止白天夜里遭到敌军的突袭,郑军除了布置大批的军兵在前值夜,还拿出了铁丝网来。用土堆围成一个小方块,不需要太高,但必须厚实,能扛得住炮击。然后在外围裹脚布一样缠上三两道铁丝网,再配以地上撒着的铁蒺藜,只需要十几二十人驻守,有两门虎蹲小炮和大批的手雷,那就足以叫数倍十倍的荷兰人缩手缩脚的踌躇不前!
——他们根本没办法迅速拿下如此这般的据点。即使他们人再多!
而拿不下这最前面的据点,就是绕过去了,也只会陷入郑军的前后交叉火力之中,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枪子打来,会打的他们哭爹喊娘怀疑人生的。
荷兰人用血淋淋的现实证实了这点。
所以,现在再看着热兰遮城堡一个个仿佛很简单简陋的郑军据点的时候,城内的荷兰人好不头疼。
那就跟澎湖的郑鸿逵和大员港的普特曼斯一样。
两人现下都焦急着率先破敌,可实际上不管是郑芝龙还是保罗,都没有向他们施加压力。
二人很清楚自己在海战上是绝对的外行,而郑鸿逵和普特曼斯却是绝对的行家,那既然如此,自然是把专业的事情交给对口的专家去做了。
但外在没有压力,郑鸿逵和普特曼斯却非常擅长给自己添加内心戏。
因为郑芝龙在陆地上的顺利进展,二人都生出了一股迫切感来,期望着能在短时间里搞定对手。
这一个是为了向自己大哥看齐;一个是为了向公司证明自己的能力。
可是这谈何容易?
现在可不是郑芝龙下桃源的时候了,时间进入到七月中旬后,已是台海风暴频发之际,一个月时间,半个月风高浪急,船队根本不能出海。
两边就是想要大打出手,也需要先将这段时间避过去。
当初的料罗湾大战也是从农历六月初开始,到了九月时候方才一战告捷。
这当中两军多次小规模交手,荷兰人也多次前往铜山躲避风暴,更有战船被风暴吹离舰队……
而现在,澎湖与岛南之间的地理较之闽地曲折复杂的地理环境可大不一样,在闽地,荷兰人还能闯入铜山海域躲避风暴,南澳、海澄、潮阳,他么都是天然的风浪庇护所。而且全在厦门、金门之南。
可澎湖与岛南之间呢?
茫茫大海,只有寥寥几个小沙洲。
但是与东南不同,如今这个时候的觉华岛,守军已经开始了入冬前的紧张备战了。
有了去年的经验,岛上的军兵,甚至是一些准备留下过年的商民,那都不见有太大的紧张。
从留岛人口审查到粮食物资储备,然后是各部军兵布置,一应事宜郑芝豹都做的有条不紊。郑森看着渐渐被船只抛在身后的觉华岛,心中直泛起了几缕不舍……
他这里他学到了很多东西,认识到了难民的艰辛,知道了抚恤赈济中的诸多猫腻,社会的黑暗,军中的黑暗,叫人颤栗。他还看清楚了文官的龌龊和无耻,当然,大明朝的武官也不遑多让。
所以,郑森清楚无比的认知到了自己老爸口中的大明朝“根基已腐”是怎样的情形。
与两年前的他相比,他整个人都已成熟了许多。
男子汉大丈夫,不磨不成器。与原时空的眼高手低的郑成功相比,如今的他已经知道了什么是隐忍,什么是无可奈何,什么又是说一套做一套,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ba九,羊祜的这句话可真没有说错。
哪怕郑军在关外明军中的地位已经相当高杆,但处在‘大明’这面旗号下,一些个龌龊事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呢?
要知道,郑军还是范志完、邱民仰拿来压制吴三桂的利器。而郑芝龙从全局考虑,也指示过二者要全力配合范志完和邱民仰的。
想起明军内部的那些狗屁事,郑森就心里郁闷的慌,但他整个人也正是在这种郁闷中逐渐成长。这是原时空的郑成功所绝对无能体会得到的心路历程。
第一百三十八章 海外有忠贞
八月份的关外天气已经转冷,范志完已经回归了他所渴望的京师。总督关外军政的督师之职,不出意外的就交给了邱民仰。
新官上任的邱民仰号召各城积极备战,入冬了,觉华岛上的郑军就消停了,建奴岂会不抓紧时间来报复报仇?
可出乎邱民仰、吴三桂意料的是,满清竟然没有半点兴兵南下的动向,看他们之前的一系列布置,那明明就是要大举南下一波的。
吴三桂都已经收缩兵力,集中于宁远、山海关了。
然清军的动作却陡然一缓,不仅没有了之前一触即发的姿态,反而做出了一副守御的姿态。
这让宁远城内的一干文武纷纷摸不着头脑了。
事实上不只是如此,满清还对朝鲜削减了每岁贡品物及赠使臣银布,并释方了所有在囚的朝鲜人。
这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黄台吉挂了。
比崇祯帝早登基一年的黄台吉,八月初九日,在盛京走完了自己的整个人生,时年五十有二。
中道崩殂,猝死于崇祯十六年的中秋,站在历史后来者的角度上看,黄台吉死的真不是时候,对满清而言,那简直是比周文王还要周文王。
这是很多人都始料不及的事情。
他才五十有二,即便松锦大战后身体就一直不是很好,崇祯十六年因“圣躬违和”,不但正月初一免了庆贺礼,还再次大赦,并向各寺庙祷告,施白金。
可突然的死在了清宁宫南炕,还是打了很多人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皇储未立啊。
黄台吉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要死了。
和硕睿亲王多尔衮与肃亲王豪格之间立刻展开了激烈的皇位角逐。争夺者双方势均力敌,相持不下。
这就是满清在军事上的态度骤然转变的原因,也是满清要示好朝鲜,安抚李氏的原因。
宁远城东的港口码头上,划过来了一艘从东北方向驶来的货船,船主十分恭敬的对舱里坐着的一僧一俗说道。“二位先生,这船已到了宁远,想要登上华觉岛,必须现在港口的办事处领取牌照,方可乘坐船只上岛。小人这船却是不欲去觉华岛的。”
船主并不清楚眼前二人是什么来路,但他们是前任相爷青原府院君沈器远安排来的人手,船主半点不敢违背。虽然去年沈器远在以左议政的身份出任谢恩使,前往盛京,七月回国后就九次上疏辞职,得到了朝鲜王李倧的允许,加封青原府院君,退出朝堂。但那依旧是船主眼中不可违背的大人物。
舱中的沈静容点点头。他是沈器远的族人,也是沈器远的铁杆,此番协同林庆业前来宁远,可不止是要向明军通报满清的变化,更要跟郑家人接上头。
“一路之上有劳施主了!”
林庆业向船主致谢。当初他曾经先后两次作为朝鲜支援军的元帅支援满清。而两次作战,他都派遣独步和尚前往明军,透露清军的计划。第二次时候,也就是崇祯十三年时,朝鲜军没有真正地与明军冲突,基本都是清军作战,非但如此,林庆业更是暗中搞沉了好几十艘粮船。他的所作所为让满清对之起了很大的疑心,次年回朝鲜后就立刻失去了兵权。
而崇祯十五年时,朝鲜方面有人投降了满清,透露了林庆业与明军的关系。还有当时的朝鲜领议政崔鸣吉也被牵扯了进来。清朝立即遣使赴朝鲜,强迫朝鲜交出二人,并押赴沈阳。然而,林庆业在黄海道逃脱,进入了一座佛寺,削发为僧。
按照历史,林庆业逃亡明朝的时候,李自成已攻陷北京,崇祯帝殉国,吴三桂引清军入关。林庆业便与明将马腾高并肩作战。后来兵败,马腾高被俘降清,林庆业逃跑时被下属出卖而遭清军俘获。然后被满清送去朝鲜,被朝鲜的亲清派领袖金自点使人处死。
但在如今这个时空,他竟然早半年时间抵到了中国,更不知怎么的与沈器远有了勾当,那同行的沈静容便是一再明显不过的例证。
二人大步的走下船,一僧一道,一老一少,沈静容已经是一副明人装束,这放在满清地界是很引人注目的,但来到了宁远港口可显得很平常了。
在海上颠簸了那么久,他终于抵到宁远了,再不需要担忧被清虏抓到砍了脑袋,坏了事,从而不能完成家主吩咐的任务了。
五十岁的林庆业身体则还很壮实,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宁远,抬头看着四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这座赫赫有名的城市。守卫港口的关宁军昂然挺立,身姿极为挺拔,有如青松一般。
这是朝鲜的军队所不能拥有的精气神!
倒是没有叫林庆业大失所望,没有给中国丢人。而这也就叫他更好奇大名鼎鼎的郑军风采了。
林庆业已经离开了军中,沈器远明着虽离开了朝鲜朝堂,但整个人能量广大,什么消息也瞒不过他。不止对鸭绿江的水师一战了如指掌,对满清入塞的大体经过也有所了解。
再加上郑军在关外打下的名头,无形中就叫林庆业对之高看了不止一筹,已经默默的把郑军看做了中原的第一强兵。
现在关宁军不俗的风采,只能叫林庆业更对郑军神往。那该是如何了得的队伍才能屡克清虏啊!
“中原地大物博,岂能无大才!”他在心中喝道。
“不觉间丙子虏乱已过去六年,大王泯灭了志气,以金自点之流执掌朝政,国中义士如元帅则已经不多见也。”沈静容看着挺胸腆肚的关宁军也是感慨的说道。
大明虽然一场败仗接着一场败仗,但到底是上国,败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有如此强兵。不像朝鲜,现如今内部已经没一支真正堪战的兵马了。
就沈器远在南汉山城收拢的那些人,乌合之众罢了。
林庆业闻声也是黯然摇头。
丙子胡乱后的这六年时间,朝鲜内部争斗就是亲明派被亲清派打的节节败退的六年。
沈器远九次上书请辞,你以为那真就是他愿意这般的么?李倧已经明确的把屁股做到了亲清派这里,沈器远不乖乖的离开又能如何呢?学前领议政崔鸣吉,还是前义州府尹黄一皓?
崔鸣吉是跟林庆业一起坏的事,只是林庆业在被押往满清途中自己溜圈了。而黄一皓则是因为通明事泄而被满清在义州城内当众斩杀的。
“然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义士之声虽于国不得彰显,但却有人在上国军中崭露了头角。元帅今后效力郑军,恐会常驻觉华岛,这宁远城中就有当初黄公一案的副者崔孝一。此人颇有勇武,到大明从军后履立军功,如今已在吴大帅手下做得了把总官。”
虽然这职务并不高,可是,崔孝一区区一任外人,能在抱团的关宁军中做上把总,实是难能可贵。
“朝鲜前水军兵使林庆业?”
郑军位于宁远的办事处,张乐书看着眼前的一僧一俗嘴巴都不觉得张大了。
林庆业这人他知道啊,就是眼前的光头大和尚吗?
“快去寻独步和尚来。”张乐书立刻向旁边的随从吩咐道,边将眼前的二人让到座位里,边抱歉道:“林将军海涵。非是小人信不过将军,实乃关系重大,不得不慎重行事。”
独步和尚在林庆业坏事后早一步逃入了大明。
第一百三十九章 意外之惊喜
当张乐书的耳朵听到林庆业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了林庆业身上,从而忽略了沈静容。
毕竟这位林将军的事迹极其的具有传奇性。
人家是外臣啊,对大明都如此的忠心耿耿,这真的把不少大明自家人给衬托的丑陋不堪了。
人家是外臣都能为大明舍生忘死,荣华富贵说抛就抛。而你们作为深受大明恩惠的文武大臣,却一个接一个的投降满清,丢人不丢人啊?
说真的,历史上的林庆业和崔孝一真的把水太凉、头皮痒们衬托的太羞人了。
作为一个读书人,张乐书闭着眼睛都能想得到林庆业为郑军效力后,那所会引起的轰动性和话题性,有了林庆业,郑军的名头都能凭白的更上一层楼。
所以,当他听到沈静容的身份和他身上所担负的任务后,整个人真有些傻眼了。
有眼不识金镶玉,这句老话直接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沈器远是甚个身份,又准备做的是什么,与之相比林庆业也就不重要了。
“我家家主对大王(李倧)不满久矣。丙子胡乱后昏君降清,事虏卑躬屈膝,先是交出了斥和派三学士——洪翼汉、吴达济、尹集,任由鞑虏处死;后屡屡派兵征粮襄助建虏,对敌酋之言语半点不敢违背。又以奸邪金自点之流掌权,此有罪于天下也。遂萌生拨乱反正之意,欲废昏立明,重造朝鲜。”
别看沈器远是靠着给李倧夺王位有功而步入仕途的(仁祖反正),但他从一开始就对李倧不满意。
反正前主张立怀恩君李德仁(朝鲜成宗次子桂城君李恂曾孙),但因其他人反对而作罢,反正之后又主张奉仁祖为上王,立世子(昭显世子)继位,又未果。
但彼时李倧也未有失德,当时初露头角的沈器远也不是现今威望高隆的沈器远,就也熄了心思。
可丙子虏乱之后,李倧的所作所为与沈器远的政治主张大相径庭,不管是斥和派三学士之事,还是后来的抓捕崔鸣吉、金尚宪、林庆业等事宜(金尚宪,斥和派大臣,跟崔鸣吉一样被送给满清关起来了),亦或是多次派兵襄助满清——跟朝鲜与大明徒有其名的同盟关系恰恰相反,尽管朝鲜是极不情愿地臣服于满清的,却多次实实在在地为满清卖命。
丙子胡乱结束后,清朝就命朝鲜出兵配合清军剿灭皮岛的明军(皮岛海战),崇德三年(1638年)发生库尔喀部酋长加哈禅(朝鲜称庆河昌)等叛逃熊岛(今俄罗斯符拉迪沃斯托克俄罗斯岛)事件,清朝命朝鲜由庆兴府出动舟师一千予以剿灭。此后清军围困明朝在辽西的松山、锦州等据点,再度要求朝鲜出动舟师运饷,仁祖消极抵制无效后被迫顺从,出兵5000人助清攻明。皇太极留其中1500人(其中1000人为炮手),由朝鲜平安兵使柳琳统率参与松锦大战,朝鲜还要在自身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筹措粮食和马匹以转运至锦州前线。
如是,沈器远心中就再度生出了搞掉李倧的念想。
“我家家主虽辞去了左议政之职,但多年来其人先后任职江华府留守、汉城府判、留都大将、扈卫大将、南汉山城守御使及兵曹判书等要职,在都城御营厅军、南汉山城守军中影响极大。”
再多的话都不用多说了,只沈静容所言的这些个官职,但凡对朝鲜国事有些了解的人,就都能明白沈静容话语里的自信出自何处。
沈器远的意思也很明了,那就是斩断朝鲜与满清的宗藩关系,接着联合大明,逼迫满清弃朝鲜不顾,然后稳定了局势的朝鲜就可协助大明收复辽东,平定建州。
这话有多少真实性,郑芝豹说不准。但从沈器远的计划来看,他先是打算在昭显世子回国省亲之际拥立他为王,但又觉得世子“无远虑”、“不可宜”,遂改为推举自己的老朋友怀恩君李德仁。
具体的造反计划,就是先除掉训练大将具仁垕。训练大将算是汉城守军的总司令,当初仁祖反正时,他们也是买通了当时的训练大将李兴立,在举事时,手握重兵的李兴立按兵不动,政变集团六七百乌合之众才得以顺利的夺取了彰义门,还畅通无阻地杀到了昌德宫,哨官李沆开敦化门,政变军兵进入昌德宫,搜捕光海君。
但沈器远却无法说通现任的训练大将具仁垕,因为具仁垕是西人党的核心成员,是参与了推翻光海君的仁祖反正的功臣。更是李倧的表兄!
所以,具仁垕要坚决除掉。而只要除掉了具仁垕,余下的事儿就顺理成章。
李倧这些年对满清卑躬屈膝,不敢有半点违背的奴才样,早就叫其形象在朝鲜士林中一落千丈。一大明证就是,自丁卯胡乱(满清第一次征朝鲜)后,朝鲜内部的叛乱阴谋就层出不穷,天启七年(1627年)李仁居起兵江原道、崇祯元年(1628年)柳孝立等欲立仁城君、崇祯五年(1632年)柳应泂谋逆、崇祯六年(1633年)李时说欲立锦原令李倬、崇祯八年(1635年)李基安谋逆、崇德四年(1639年)贞明公主及宫人的诅咒事件、崇德八年(1643年)李挺海叛国事件……
现在又有了反正一等功臣沈器远的‘拨乱反正’,这些不都是证实李倧人心不在的证据么?所以沈器远拨乱反正,那也是顺理成章。
郑芝豹脸上露出一抹肉眼可见的兴奋。
朝鲜国内竟然生出了这等事宜,那只要能成事,满清在大后方可不就要多出一份牵制了?
虽然朝鲜兵马的战斗力很弱小,但这么说这也是一个国家。
至少对郑军言,只要有了朝鲜人的支持,那对辽东半岛的东侧,乃至鸭绿江内陆更深处的骚扰力度,将会有直线拔高。
这满清先死了黄台吉这个雄主,内部纷争紧张,以至于不得不推出了一个小娃娃当皇帝。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朝鲜就又要坐反,真可是流年不利,倒霉的很啊。
可鞑子倒霉了,郑氏就高兴了。对于沈静容带来的沈器远的请求——主要就是他这边动手后,那可能会受到李倧支持者,以及满清力量的反扑。
前者容易对付,后者却是一巨大考验。
要知道,昭显世子可还在满清手中,李倧的两个儿子(还有凤林大君李淏),丙子胡乱后,就都被押往盛京做人质了。
当清军大兵压境的时候,他必须依靠屡屡战胜清军的郑军的力量来渡过这道难关。
“此乃义不容辞之举。请先生安心,只要贵家主举事得手,一封书信,本将必亲率大军驰援。”
郑芝豹笑的都要合不拢嘴了。
意外的惊喜,真的是意外的惊喜啊。
第一百四十章 暴风雨前
意外之惊喜,真是意外之惊喜。
郑芝龙收到关外的消息的时候,时间已经进到了九月。中原刚刚传来明军与李自成军激战的消息!
双方胜负还未定。可从场面上看,却是明军大占优势。
洪承畴与孙传庭相互配合,前者引兵从开封直下许州,打侧面威胁民军,李自成军兵马旋即回缩于汝州,放弃了潼关到汝州的广阔地带,孙传庭趁机出兵轻易收复了河洛。
而后与洪承畴会师一处,十万大军齐攻汝州,民军大败,绰号“四天王”的都尉李养纯投降。
郑芝龙人在大员,迄今为你收到的消息就这么点。信息延误的有些大,却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可就算如此,中原大战的局势都也叫他有些懵逼。
之前他可是判定李自成会大大占优的,怎么现在还有大将要投降了?
孙传庭、洪承畴真就那么猛吗?封建时代的明军将士在二人的领导下就真的摇身一变成为了新时代的sehuizuyi战士?
不给军饷也干仗,吃糠喝稀斗志旺?
搞鬼呢。
就大明的情况,如果换郑芝龙坐在崇祯皇帝的位置,在孙传庭引兵收复河洛之后,他就会立刻叫停,不会再叫他们继续南下汝州。
洪孙二人手中的牌面可是大明朝最后的底牌了。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吧?
西边守住河洛,东边守住开封,再叫中原总兵官陈永福这等悍将引兵驻守许州(许昌),暂时的安定下中原的局面,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便是要打仗也要等来年钱粮收到手了,再谈兵事。
就现在国库里空荡的可以跑马的时候,还指望着洪孙两人手下的大军能再接再厉发挥出sehuizuyi的核心价值观,勒紧裤腰带的来为老朱家卖命厮杀,除非天上落馅饼了。
虽然对李自成的不争气还有些小目瞪口呆,但郑芝龙对李自成的最终胜利还是坚定不动摇的。
倒是这关外传来的消息给人以极大的惊喜。
林庆业他知道啊,一个能羞煞无数明末士大夫的朝鲜人。就是那崔孝一和独步和尚他也都有耳闻,历史上的崔孝一在崇祯墓前绝食七日七夜而死,叫人挺唏嘘的。
可沈器远是谁啊?郑芝龙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一个在朝鲜政治版图中拥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物,是一个绝对的实力派,更是一个很坚定的亲明派,他的身边围绕了一大批有着相同的理想抱负的朝鲜士大夫。
可以说,这是一个中国的老朋友、好朋友。
但郑芝龙现在也都能肯定的是——这沈器远的筹谋一定没有成功!
后世的网络上,有一阵子曾兴起了一股“大明爸爸朝鲜儿子”热。原因,一是为了嘲笑当时膨胀的都不要脸了的思密达国那颗不知羞耻的‘虚荣心’!二是为了嘲讽思密达国对灯塔国的狗腿。
以至于,大明是朝鲜的宗主爸爸,朝鲜举国上下对大明都满怀忠诚,这个印象刻进了不少人的心底。
证据很多么,比如朝鲜王宫内的大报坛,比如朝鲜王室长达二百年的对大明的秘密祭奠,比如朝鲜士大夫长久以来对满清的不耻,表面上采用清朝年号,但暗中依然采用崇祯年号,称呼清帝为胡帝,等等!
所以郑芝龙就清楚的记得,明清交际时候的朝鲜国王是个很识时务的,见满清的确打不过就乖乖的改换门庭,认了鞑子当爹。以至于王室声望大坠,到他儿子继位后,为了重塑人心,就高举着北伐满清的大旗,以防御日本为由大力扩军备战,结果引起了满清的警觉。顺治帝下诏斥责朝鲜国王,罢其用事大臣。发生了朝鲜历史上很有名的“六使诘责事件”!
所以,甭管发生多大的变故,若无外力插手的话,现在的朝鲜王李倧都会平安无事的,继承朝鲜王位的人爷依旧会是他的儿子。
沈器远和他所举的怀恩君李德仁绝对不会得好的!
郑芝龙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理清了所有的头绪,于是,他决定在这当中插上一手。
甭管沈器远的筹谋在历史上是如何的,郑芝龙现在都不愿意看到他倒霉,因为这个沈器远是屁股坐在中国这儿的人。
他和他身边的一群人都是朝鲜国内坚定的亲华派,这要是被一网打尽了,损失可就大了。
哪怕此时的中原在朝鲜国内永远不缺追随者,可想要再找出如沈器远这样的大拿,可就困难的多了。
他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现在已经是九月了,澎湖传来的信报,郑鸿逵已经在积极的寻找决战时机,这一点上,荷兰人也是如此。
如此,两边都有了决战之心,可以预料的到,二者决战的时刻就要到来了。
郑芝龙不信自己澎湖的水师会打不过荷兰人。在双方的主力战舰数量相当,辅助战舰却严重失衡的情况下,郑军水师有着巨大的优势。所以,东南的局势应该不会有任何计划外的改变。等到明年新春,他会腾出身来,带领一部分兵马北上。
崇祯十七年!
那是一个风云激荡的年份,现在,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庆幸这两年时间里,频繁往来芝罘岛与闽省间的一艘艘船只吧,两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摸索出丰富的航行经验。
年后,郑芝龙会拿着勤王诏书,光明正大的集结部队北上的。
那个时候,天下的局势又会是怎样的呢?
吴三桂还会投降满清,引其清兵入关吗?到时候满清主力入关,觉华岛上的郑军,别看数量不很多,可真的能大有作为的。
在这个关键时刻分出一支兵马去朝鲜……,那自然会有‘损失’的。
这沈器远真是一个很突然很突然的意外啊。他要是把计划的时间往后退一年,那该多好?
只是,消息从关外传到郑芝龙这里都是九月份了,郑芝龙再把自己的意见传回关外,传到沈静容的耳朵中。叫沈静容迅速启程南下,乘坐海船转到朝鲜的南端,登陆后再急急忙忙的向沈器远通风报信,他怕沈静容人还没到汉城,沈器远就已经发动了……
这里还没考量到满清的动作。
黄台吉翘辫了,多尔衮刚刚上台,于情于理,他都不会按兵不动。新官上任三把火么。
拿不下觉华岛,拿不下宁远城和山海关,可期间的一些个城堡呢?比如广宁前屯卫,广宁中后所,宁远中右卫等等。
清军若是已经出兵了,郑芝龙的回话就是要传给沈静容都难。
所以,郑芝龙只是一想就把心中的念想否定了。回传关外的信息是认同郑芝豹的意见,更叫他尽可能的早日提兵一部赶往朝鲜,以备不测。
这是郑芝龙做出的决定,沈器远的价值很大,他和他身边的人,值得郑芝龙这么去做。
第一百四十一章 幸与不幸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郑芝龙计划盘算的很不错,但也要一步步实施才行。
他现在就必须要用陆军的力量来给热兰遮城更大的压力,好给即将进行的海战创造更好的条件。
炮弹雨点一样一刻不停的落在热兰遮城堡。
不管是佛力欣廉堡还是坎贝费尔堡,亦或是两棱堡间的半圆堡,那都跟烫红的铁锭一样,不断的接受重锤(炮弹)的敲砸。
每一枚实心炮弹落上去就一声轰隆重响。
“开炮——”热兰遮城堡的东面,其与大员镇之间的大片空地,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堑壕间点缀着一个个炮位,面对着城头上荷兰人的还击,炮长面色丝毫不动,语声沉稳如山,那一枚枚的炮弹像是根本没有打到他心上。
毕竟这是晚上。白天荷兰人想把炮弹砸进炮位都很难,就更别说晚上了。
他们这些炮位也不讲究速度,黑灯瞎火中慢慢的来么,炮弹与弹托还有药粉包是连在一起的,装填上大大节省了步骤。偶尔亮个明火,也转瞬就失。根本不给荷兰人瞄准的机会。
何况两边都是前装滑膛炮,准头都差的一笔。
“嗖——”一道亮眼的明光从战场上斜穿而其,照亮了整个天空。已经是夜里了,郑芝龙有过命令——必须保证每刻钟里都有照明弹升空。
这种旧式烟花产物,郑芝龙准备了不要太多!
看着天空中闪亮着的照明弹,保罗两眼中闪过一丝憎恶,这样的鬼东西……,全是东方人的小聪明!
但他偏偏不能否认,有了这种东西,城堡内如何还派遣士兵去偷袭,去解决那些该死的火炮,必然麻烦很多。
佛力欣廉堡与坎贝费尔堡已经被炮火轰炸多日了,这些天里不知道有多少枚炮弹命中了它们,纵然他们十分坚固,是实心炮弹很难摧毁的。可一枚枚铁球落在城堡上,两座堡垒以及它们中间的半圆堡上的炮位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对比荷兰人可以在城头上安置的火炮数量,郑军的炮火太多了。
五发乃至十发炮弹中有一枚命中了炮垒,那对城堡上的炮位都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因为在这个时代里,炮位都是露天式的,至少热兰遮城堡是这么布置的。
所以,哪怕会有一定的损失,在黑夜里,他也会不时的派出士兵出城偷袭。因为对比白日里的出击,这个时候他们的威胁性才是最大,受威胁性最小。
士兵们也不需要杀进堑壕中的炮位里,他们只需要把一个个手雷远远的扔进炮位就行了。
今天就又是夜战上演的时刻,上百名荷兰士兵合着一群原住民(巡逻队)开始了今夜的进攻。
又一枚照明弹被打出,光亮闪耀的刹那里,下方黑压压的一片荷兰士兵的身影就尽数显现了出来。
“轰轰……”
根本不需要主官再下令。早就在堑壕里警备的火枪兵、狙击手,乃至大批的藤牌兵,就开始了攻击。
漆黑的夜色立刻响起了猛烈的枪声,重重人影在阵地前沿闪烁。
“轰轰轰……”一阵密集,但却比炮弹声音都要弱小很多的爆炸声,在阵地前炸响。
这是掷弹兵的对抗!
说真的。城下的这支郑军,都让保罗快要忘掉先前记忆里明国士兵是什么模样了。当年他跟随着雷耶斯佐恩上校与明军战斗在澎湖,那时候的明国士兵与眼前的郑军真的是两支全然不同的军队。
堑壕战中的手榴弹投掷是很残酷的一件事。固定的环境叫人即便发现手榴弹落到了脚下,也很难及时的逃开。
后者的威力是不大,可杀伤范围对于堑壕中的两边士兵们来说,却绝对致命。
冲在最前面的荷兰士兵立刻就遭受了重创,郑军上百枚手榴弹的一起投掷来,数量上远远多过他们,那爆炸后的威力足以让荷兰人当场报销掉了他们的先头部队。
十几个人倒在了堑壕里,随后火枪打响。
但是死伤了一些的荷兰士兵依旧高喊着“盖茨”、“蛮累”等混杂的叫声,冲击前沿阵地。他们自然就成为了吸铁石,吸引着所有的火力。轰轰爆响的手雷在两边士兵群中不断地落下,残肢断臂血染沙场,支离破碎的尸体伴随着碎掉的冷热兵器,洒落的到处都是。
保罗手指甲都要扣紧肉里。士兵的损失让他脸色变青,心头滴血。
可是,“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宝贵的,不能无谓的浪费。”
大手一挥,保罗命令道:“后续部队跟进。给我突进去。”
人,已经死了。那就让他们的死,变得更有意义。
所以保罗不撤兵,反而增兵。
又一个百人连添了进去,不出意外,荷兰人夜间拿下了热兰遮城下最前沿的阵地。可是因为手榴弹与火枪的攻击,进攻的荷兰士兵死伤高达三五十人,而防守态势的郑军却损失很小。
哪怕荷兰人把手雷投进了多个炮位中,引爆了炮位里的药粉桶,他们也顶多损失几门火炮。
但是,城内的荷兰士兵总共有多少呢?一次偷袭就损失了这么多,多来几回,他们自己都受不起了。
事实上城内的荷兰人上下脑子都疼了。
这些近在咫尺的钉子你不去拔出,那炮弹恨不得能覆盖整个城堡。可要去拔除的话,损失又是太大,好不头疼啊。
当然,荷兰人也从这场战争中学到了一些招式。就比如堑壕。
对比欧洲人也会的直线坑道战壕,郑军的曲线战壕和防炮洞等设施,效用绝对超出他们一个时代。
保罗就曾对着“防炮洞”恍然大悟,有了那曲线战壕和防炮洞,自己整日整日的反击根本不能打掉郑军多少人。
可现在这些对于热兰遮城堡都毫无作用。除非保罗愿意在城破之后打巷战,可这根本不可能!
……
数十名伤员正躺在热兰遮城内的医院接受治疗。张德金绕过病床的边缘,临近门口的,能够晒到太阳的病床区都是重伤员。比如现在,躺这里的三个人都是刚做过截肢手术的,少了一条腿或者一条胳膊的倒霉蛋。
三个人两个在哼哼歪歪的呻吟着,一个则在默默地流泪着。缺了胳膊腿的他们日后就是能活下来也是无用的废物。
张德金不可怜他们,也不觉得他们真的可怜。
首先,他是一名大明子民,虽然医术不咋滴,可平日在岛南行医,在这地方却也闯荡出了一些名气。所以他被荷兰人捉进了热兰遮。
要不是荷兰人用他的家人逼他,他根本就不会出现在热兰遮。
再由,张德金觉得他们(伤兵)的运气已经够好了。人在岛南混了不少年头,张德金对西洋的医术水准和这些当兵的打仗时的待遇都有所耳闻。
如果这是在西洋,哪怕一名军官,受了这么重的伤势,能不能得到现在这般完善的照顾都还是两说。眼下的几个红毛小兵绝对足够幸运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昏君若此,天下安能不亡?
十月里,齐鲁的气候,比江南气候要冷多了。
但一支运粮队却在这个时候顶风冒寒的向北行来,为首的管事并不知道明明是搞盐运的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鬼天气里运粮食了。
他只要把粮食运入保定府,然后交给那范家之人,那一切就都齐全了。
作为管事,他并不需要了解太多不是?
大队人马由南向北进行,越走便越冷,到了齐鲁地界上,那就看不到一抹绿色了,一颗颗树木只剩下了干枯的树枝,大地枯丛荒草边地,放眼打望似乎全是黄色。
平原中间点缀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村庄,可却多有荒凉无人烟的,路上他就多带人在这种村落宿营,顺带着也把遇到的尸骨给安置一下。
已经无所谓棺材不棺材了,挖一个坑,把一堆堆骨头往里头一埋,他就积了大福了。
“造孽啊,鞑子真是造孽啊。”
这管事在扬州也算是个体面人,眼睛看见的不止是扬州这一亩三分地,对于北地的局势也多有了解。所以他直接就对着鞑子开骂。
这是一种人之常情。
身在扬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鞑子扯上甚个干系的他,看到那森森白骨,咒骂一番鞑子,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可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默默的看在了眼睛。日后江山变色时候,就是自己这沿途路上的顺手而为,就是他对鞑子的几番咒骂,改变了他整个人的命运。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
“范家的屯粮之地都查清楚了没有?范永良的行踪敲定了没有?”
“继续查。要给我盯死了!”
千里之外的京城,城东一处茶楼附近的小院里,传出了郑芝莞的厉喝。
……
也是这个时候,登莱的郑森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天,房门再次被打开,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郑森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儿,浑身杀气毕露,如宝剑出鞘!
“我不该对父亲的话生出半点疑虑的。能从一介小民奋斗到今日,父亲果然非凡俗也。”
谁能想到月前形式还一片大好的中原之战,眨眼就天翻地覆了呢?
官军八月占领洛阳,九月攻占汝州,形势一片大好。民军督尉李养纯投降。随后就向官军告密,说尽民军虚实:诸贼老营在唐县,伪将吏屯宝丰,自成精锐尽聚于襄城。洪孙二人根据这个情报采取有针对性的行动,首先攻破宝丰,斩伪州牧陈可新等,然后挥师唐县,将安置在那里的民军家属斩杀殆尽。九月中旬官军和民军主力再在郏县进行激战,民军大败而逃,前营左果毅将军谢君友被俘杀,李自成本人都差点被擒。那战报传到登莱的时候,郑森都简直要把郑芝龙的命令抛之脑后了。
这是李自成要完蛋的节奏啊。
然谁也想不到,士气大盛的官军赶着民军杀到襄城,老天爷却在这个时候给大明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就恰恰在此时连下了七天大雨。城外露舍的官军是苦不堪言,又因道路泥泞,官军的粮车难以为济,后勤出现了大问题。李自成看到了反败为胜的契机,派出大将刘宗敏率一万名骑兵从小路抄到官军后方,切断了官军的粮道,明军顿时大乱。
洪孙以陈永福部的中原官兵殿后,自身率大部队向南阳撤退,但中原官兵也不愿当替死鬼啊,前军移后军乱,陈永福斩之不能止,明军全线崩溃。这一退就再也止不住了。
大军直奔到了南阳城才稳住了阵脚,与追来的民军一场大战,想要鼓起余勇反败为胜,却已经力有不及了。再次大败一场,十万大军连死带俘折损了一半,外带逃散的,可以说大明仅有的“一副家当”损失殆尽!
这汝州之战和松锦大战一样,都是决定明朝命运的战略决战,在这两场战役中,明军并非没有机会,但是由于种种原因,最终全都归于失败。
只能说是天命不在大明!
如郑森听闻了汝州之战的经过,心中就生出了如此的封建迷信念想。
在中原之地,在农历的九月中旬连下七天的大雨,这百年都遇不到一次的事情啊。
洪承畴仓惶逃至开封,孙传庭则和高杰收集散亡士卒数千军北渡黄河,经晋西的垣曲绕到潼关。总兵白广恩也领着残兵败卒奔往潼关。
而李自成也秉着再接再厉的信念亲率大军逼近潼关,总兵白广恩、陈永福、牛成虎等人投降,孙传庭手中无兵,潼关旋即失守。本人亦战死当场,时年51岁。可崇祯却认为孙传庭诈死潜逃,没有给予赠荫。
郑森对于那位九五至尊的神操作真的要五体投地了。要知道,就在孙传庭阵亡的消息传到他手中五天后,长安失陷,孙妻张氏率二妾二女投井……
当初卢象升死后八十天,尸身才得以入殓。在杨嗣昌剿贼失败而死后,卢象升家属才得到抚恤。
现在孙传庭又是这般的下场?
崇祯帝真的是要把郑森心中的‘忠君思想’给一下下的削减的一干二净了。
郑森心头对崇祯帝最后的一抹敬意都要消散了。
忠臣良将得此遭遇,崇祯安能不败?
无怪乎卢象升战死后,天下为之震动。那天下人除了震动卢象升以“兵部尚书总督天下勤王之师”的身份战死以外,怕更震动的是,以卢象升之忠勇竟落得如此的下场结局吧?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忠职任事就是死路一条;畏敌避战、保存实力才有生机?就像那左良玉!
长此以往,勇于担当、忠于朝廷的文臣武将,都死光了死尽了,那这天下可不就剩下了亡国之臣了?
以崇祯如此行事,这大明的天下安能不亡?
卢象升之事宜,郑森当初的感受还不十分深刻,那时候的他还是个埋头读书的半大小子。可现在孙传庭一事可就发生在他眼前,那是历历在目啊。
朝廷栋梁,国家柱石,就是如此的下场?
‘亲眼’目睹了崇祯帝的‘昏庸’,那感觉是尤其的悲凉,尤其的刻骨铭心。
想到南面传来的消息,就在与洪孙联军大败李自成,追杀到襄城城下的时间相差无几的时候,郑鸿逵带领郑氏水师在岛南外海正面大败普特曼斯所率领的荷兰海军。
这场战斗实则并不存在什么悬念,至少郑森是这么看的。
就他的了解,荷兰人在岛南本身只有两艘单层炮甲板的战舰和一艘通讯舰,外加四条老闸船,加上普特曼斯带来的五艘单层炮甲板战舰,和四艘层炮甲板战舰,五艘为武装商船,一艘是单桅通讯舰。这也才十一艘战舰,两艘战斗力微弱的通讯舰,以及九艘辅佐舰。
这样的实力对比郑军而言可是处在绝对的下风中。
十二艘西式风帆战舰,以及上百艘的辅佐战舰,郑军对荷兰人是全方位的优势。只要荷兰人敢出来,郑鸿逵要是还拼不赢,郑森都会鄙视他的。
而为了不叫自己的侄子都鄙视自己,郑鸿逵在岛南外海干净利索的击败了荷兰人。
虽然在主力舰的对决上郑军水师还有些不及,那列成一条直线的对轰,这与郑氏水师往日的作战思想是有很大违背的。可有了百多艘鸟船、乌尾船的配合,当大群的辅助舰队分出一部分抢到上风向里,顺风释放火船的时候,荷兰人的败局就被奠定了。
这一战里郑军水师也损失了不少人,而他老爹是怎么做的?
第一时间里就洒下了大把的银子安抚军心,接着更重赏了有功之臣。还一本正经的为手下人请功……
紫禁城内的那位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割舍了一些负担的郑森无所谓的一笑,他已经不去考虑这些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来年……
“公子,今芝罘岛已拣练青壮七千人,车夫上千人,大小车辆近三千。牛马驴骡等大型牲畜上万。”奇山千户所(后世烟台市区)内,冯澄世向郑森禀报着自己一行人近些时候的成果。
随着郑军的声势在中原愈发响亮,随着郑军在登莱的存在感愈发亮眼,奇山千户所的主导权早就由本地的军官转到了郑军的手里。
不然,就那不大的芝罘岛上,光是一座座粮仓、军需仓库,就要把之填满了。
——储粮三十余万石,麻布十三万匹,棉布二十万匹,棉花八万五千石。盐糖酱醋各有上万石,各类药材上十万斤……,这是民生。
长枪大刀三万杆,硬弓三千张,箭矢二十万枝;棉甲一万五千副,铁甲两千副,精甲一千副。这是冷兵器。
燧发火枪五千支,大小斑鸠脚铳一千杆,刺刀一万柄,轻重火炮六十门,小炮(虎蹲炮、佛朗机炮)二百门,精制药粉3000桶(每桶五十斤),大批的硝石硫磺上千石,更多诸多的铅锡铜铁和火石储备……
郑芝龙穿越两年半的时间,安平城一座座工坊的建立和技术改善,水利风力畜力的扩大运用,所产出的果实,那除了用来武装自身的水陆军外,剩余的就一半都堆砌到了芝罘来。
数量蔚为壮观不是?
可它们的储备需要一座座封闭式的仓库,守卫更要森严,那芝罘岛里还如何能装得下一波波的难民流民呢?
随着京城爆发大疫,北直隶的百姓纷纷南逃。而对比战乱不止的中原,齐鲁对于他们而言显然是一个更好更妥善的安居之地。
更有不少人直把目标盯向了郑家。
郑芝龙这两年源源不断的向南方运送难民流民,那消息早就传开了。
大批难民流民的汇聚,一座座仓库的拔地而起,这些就都不是小小的芝罘岛可以铺开的。拿下奇山千户所是他们与登莱地方无须言表的默契。
何况那千户所的千户百户等大小军官们也没吃亏。虽然这些个人多该杀了砍头,但郑军还需要登莱地方的支持,郑芝龙也没彻底的举旗造反,该遵守的规则还是要遵守的。
对之都进行了妥善的安置。
现在郑森跟换了一个人一样,与前些日子的态度已经大有不同,对郑芝龙安排的事宜是一百个上心。听到冯澄世的禀报,下意识的脸上就露出了一抹不满意来。因为这个数字对比他老爹所要的数儿,可还有着不小差距。
不过郑森也清楚,以登莱之地的体量,能在一个来月的时间里筹备出如此多的人员车马,冯澄世等已经是尽力了。
这还多亏了巡抚曾樱的大力协助呢。
郑森自接到郑芝龙的示意后就当即亲自走了一趟登州,曾樱对郑芝龙“筹备车马民夫,以备来日不时之需”的想法大加赞同。因为他对崇祯皇帝发起的中原之战也是不看好。
朝廷没钱,大军的粮饷都不济,如何能打胜仗?纵然前期得胜,亦难久持。
当然,曾樱那时是绝对想不到汝州一战的后果竟然是如此的灾难性——大明王朝的落幕啊!
作为齐鲁地方上的一支强兵,位居登莱的郑军在必要时候,出齐鲁下中原,从侧翼威胁民军北上的军兵安全,这都是必须的,也是很有必要的。
郑芝龙能在这个时候做出如此的提议,那是老成谋国,是未雨绸缪!
自然不知道郑芝龙叫郑森在登莱筹备如此多的的车马民夫,纯粹是为了方便自己日后好及时行军。
因为现在是冬季啊。
郑芝龙还能乘船从海路进入芝罘岛这处不冻港,但他却没办法进入渤海,进入津门啊。
漫长的冬季让渤海一线成为禁区的。郑芝龙想要及时的杀入京城,那就只能从陆路出发的。
可是,打登莱陆路赶往京师那是一个漫长而艰巨的过程啊。
先从芝罘岛(奇山所)到登州,再走官道从登州经青州、济南北上德州(不需要到东昌府寻运河),然后沿着运河直杀到津门,再从津门赶向京师——总里程几乎有两千里!
要是光凭军兵的一双脚板走路,再带上诸多的军需,那怎么算都不能少于两个月的时间。
崇祯是历史上可是三月中旬就自挂煤山了的,也就是说,郑芝龙要在新年刚过就从登莱出发,这样才能及时赶到京城。如果李自成的进军时间没有变化的话。
同样郑芝龙也需要十一月里就率军从闽省出发北上!这样才能在年节前赶到芝罘……
他先前已经传信给京师的蒋德璟,崇祯帝的勤王诏书还没搞定呢。后者对晋西还有信心,更不要说内里还有大同和宣府两处重镇。何况边上还有关外的吴三桂。
崇祯帝相比起郑芝龙来,显然更信任周遇吉(晋西)、姜瓖(大同)、王承允(宣府)、吴三桂等。
所以,郑芝龙的算盘出了一格错的。郑森只能私自在登莱筹备大量的牲畜和车辆,以及大批的民夫。军兵乘坐车马前行,这肯定比一双脚板走出要快许多,同时足够多的车马和民夫也能大大减轻军需辎重上的负担。
“车马夫两千,民壮上万,大小车辆五千,牲畜上万,内里马牛过七成,这是父帅定下的章程。年前若是逾时未完成,耽搁了国家大事,该当何罪,你等心中自己清楚!”
郑森对冯澄世他们毫不客气。
后者等人一个字也不敢辩解,冯澄世他们就觉得短短时间不见,郑森这位大公子似乎生出了些变化。
整个人身上都浮现着一股狠辣,不,尖锐?也不,应该说是淡淡的戾气。
这让他们此时此刻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如郑氏集团内,向冯澄世这样自身没有功名,只是因为与郑家是同乡,又识文断字,从而在郑氏集团内部做了文书事物的白身,那是相当没有地位的。
一如当初的陈鼎,这都是最顶尖的‘文士’了,还依旧被排斥出了郑氏的决策层。如冯澄世这种人就更不需要多说了。
他现在的地位大致也就跟张乐书相差仿佛,这还是因为近期他事务做的妥当,有了提拔。
“父亲要是没有料错,李自成恐怕很快就能平定关中西北,来年夺下晋西也当不费吹灰之力。三四月里就能逼近燕京吗?”
郑森并不能全盘明了郑芝龙的想法,但他从现在自己所做的事儿上也能推测的出来年的大动作是甚。
他看着头顶的梁柱,眼睛渐渐的眯了起来,似乎透过虚空看穿了时光,看到数月后自家大军在燕京城下大战李自成军的一幕……
第一百四十四章 等不到来年了……
“等不到来年了……”
热兰遮城内,保罗看着外城处紧张忙碌的荷兰军民悲哀的说道。
自从普特曼斯带领的海军一败涂地之后,郑军立刻就夺取了北线尾岛,并在其南端布置火炮,将大半个大员港都纳入了射程。
同时呢,疏通鹿耳门水道,将荷兰人沉在水道内的几艘沉船一一捞起。
虽然舰队里的西式风帆战舰依旧不能通过鹿耳门水道进入到大湾水域,但一艘艘鸟船、乌尾船却彻底控制了大湾。不分白天黑夜,一口口火炮对着热兰遮外城狂轰滥炸,连长官公署都被一颗颗炮弹打的千疮百孔,以至于保罗不得不在月前就从公署搬入了内城。
现在,外城处那些紧张忙碌的荷兰军民都在紧张的修补炮垒,他们在被郑军舰炮轰塌的商馆仓房废墟上用炮垒堡篮(一种竹子编的篮子,内可填入沙土,类似现代的沙包)堆砌炮垒,然后布置火力。
哪怕这种炮垒在郑军的火力下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作为荷兰人在大员的老巢,热兰遮城堡是典型的近代欧洲棱堡。外城有两个棱堡,一个半月堡,西北角的称为荷兰地亚堡、西南角的称为黑德尔兰堡。内城有四个棱堡,三个半月堡。四个棱堡名为佛力欣廉堡,坎贝费尔堡、密特堡与甘博菲尔堡。棱堡与半月堡各有三门大炮,共30门炮,可沿墙侧面与面对开扩地发扬火力。
就防御力上言语,热兰遮城是很强的。
然而,这只是防御力,而不是攻击力。对比荷兰人的火炮,郑军的火炮数量更多,火力更加密集。
现在郑军不止对其表面建筑创伤很大,内外城城体损失也不小。密特堡与甘博菲尔堡之间的墙面、内城第二层的东边半月堡与南边的墙面,还有外城的荷兰地亚堡,全都受损严重,城体都碎裂。但整体上,热兰遮城的防护力依旧不能小觑!
只从军事角度出发,保罗甚至有信心坚持到明年的年中。但在心理上呢?
海军战舰的惨败沉重打击了堡内荷兰军民的信心。
身为海上马车夫的他们,早就习惯了自家人在大海上的权威。可是在东方,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败在了中国人手下。
之前还可以用中国人耍阴谋诡计来为自己开脱,但眼下的这场失败,却叫他们哑口无言。
郑氏水师用实力正面击败了荷兰人。是的,这当中也是有火船,可就是在欧洲的大海战中也一样有火船的存在了。荷兰人自己都是在海战中放火船的好手。
普特曼斯的失败叫他们无话可说。
整个热兰遮城内的荷兰军民都士气大降。
因为所有人都清楚普特曼斯带来的战舰是他们在东方世界最大的舰队,既然普特曼斯都失败了,荷兰人还拿什么来翻盘呢?
把消息传回本土,非洲、天方、天竺地区,甚至是本土的舰队再一一向东方调遣来,那时间还不知道要用多久来准备呢。
保罗自己都说不准,他只能判断出的是——热兰遮绝对等不到这个时间。
只是粮食问题,热兰遮就顶多能支撑到来年年中,就是节省一些用,也顶多支撑到八九月里。而那个时候,本土可能都才收到巴达维亚的告急!
没有粮食,再坚固的城堡也不可能坚守。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也因此,这儿的所有人都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就是保罗自己也很绝望。他的绝望不再是自己的命运和前途,而是对面的郑军竟然到现在了也没有派人来劝降。
之前没有,普特曼斯失败后也没有……
郑芝龙难道想要把他们斩尽杀绝吗?
保罗狠狠地摇摇头。“郑一官不会这么做的。”
后者在他的心目中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是不会干蠢事的。
虽然对大明内部的事宜了解不是很深,但保罗却知道中国内部正在爆发着规模极大地叛乱,中国人在北方更面临着强劲的外敌。
这种情况下他不相信郑芝龙愿意长久地与他们纠缠在一起。
水陆大军长久的盘踞在岛南,这可是几万人马,能在战争中发挥出很大很大的作用的一支军队。
保罗始终坚信郑芝龙会主动派出人来向他寻求谈判的。
当然,他也可以主动的向郑芝龙寻求谈判。
可现在时候谁更主动一些,在谈判中无疑就会更加的被动一些。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契机。保罗在极力忍耐,他相信城外的郑芝龙也在极力的忍耐。
“坚持,坚持……”保罗给自己心中打气,他坚信郑芝龙的耐性是比不过他的。虽然热兰遮城内的军民也士气低迷的很,但他们到底据有坚城。
城外的郑芝龙军则士气旺盛的很。
大把的赏赐刚刚分发下去,郑芝龙使人用崇祯赏银打造的银牌已经发出去了不少,全军士气沸腾。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距离胜利已经不远了。
军中的教习早就开始普及‘地球’的概念,就是水军的很多兵丁都第一次见识了‘天下’之大。
虽然他们身处郑氏集团内部,耳中都听多了海外、南洋、西洋的字眼……,可第一次见到世界地图,那还是惊爆了无数人的眼球。
教习们用一个个数字向水陆军兵介绍了何为‘东印度公司’。
所有的人就也都清楚,荷兰人经历了之前的惨败后,想要再次在东方调集大群的战舰,那是多么的艰难和不易。
所有的人都清楚的看到了这场战争的胜利,他们的士气还会低落吗?
大批的郑氏新军可都来自北方的移民,他们的家人就在大员,他们此时的‘家’就在大员,又怎么会没有战斗到底的信念呢?
要知道,先前银牌大多被水军给拿了去,这已经叫新陆军上下生出‘不满’了。
现在一个个都努着劲的要夺取一块牌子。
“轰,使劲的轰!”
这是郑芝龙对炮兵的命令。当一条条扭扭曲曲的沟壕从大员镇直延伸到热兰遮城外的时候,郑芝龙准备的臼炮也派上了用场。
包括海上的战舰群,水上的、陆地的一起夹击,四面围攻。
虽然没有乌尔班大炮这样的重炮,可还是把荷兰人打的叫苦连天。不管是内城还是外城,无论是第一层还是最高的第三层,诸多的表面建筑全被摧毁的七七八八。
荷兰人就是在一堆堆废墟中战斗。
愈发不利的战争形势让他们的士气日渐低靡!
西历月5号。
勒奧那杜斯走进了保罗的房间,“尊敬的长官,是时候做出决定了。士兵们已经无力再战,除非万能的天主显圣,否则我们只能接受失败的命运。”
“我们应该继续坚持下去。郑芝龙一定会屈服的。他跟我们拖不起。”保罗大声的叫道。
“可能吧,或许吧,你说的是正确的。但那又如何?只要没发生,那就都是不确定的。相反是现在,我来到了你的面前,你就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勒奧那杜斯还给保罗留着一丝颜面,没有把血淋淋的真实揭露出来,可保罗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张大着嘴巴想说什么,可最终闭了嘴。在与郑芝龙比耐性的这场战斗中,他是一个失败者。
“召开评议会吧?”
第一百四十五章 别无选择
商人就是商人。热兰遮城内的局势还远没有到山穷水尽时,但评议会有资格到场的二十九人里却只有区区七人支持继续战斗,原因还是荒诞的——万能的天主与我们同在,仁慈的祂从不放弃自己的羔羊。
其余的绝大多数人,包括总督保罗本人,都认为无法抵抗下去。最后评议会决定:“立即写信通知郑芝龙,我们愿意和他谈判,在优惠条件下交出福尔摩沙。”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
何斌看着眼前的勒奧那杜斯脸上闪现的全是嘲弄。他用手捏着荷兰人的意见书,就像甩掉一堆臭狗屎一样扔回给勒奧那杜斯。
后者脸色难堪的接住意见书,就看上头罗列着七条意见:
第一、大员当局承认失败,郑军获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
第二、立刻停止双方间的战斗。大员当局愿纳劳师银十万两并年输商税若干万、年年照例纳贡。
第三、郑军要在双方正式签署和平协议的当天释放所有被俘的荷兰士兵,并归还一应枪炮。而现在他们必须得到郑军的优待。
第四、郑军可以保有已夺取到手的所有利益,当双方正式签署和平协议的一个月内,当局承诺将岛北土地交于郑军。
第五、郑军允许继续向福尔摩沙的一神教徒传布福音。
第六、不干扰所有荷兰、中国、和福尔摩沙公民的正当利益。
第七、允许荷兰继续保持热兰遮城堡。依例参照澳门!
郑芝龙真是呵呵了,见都没有见这个勒奧那杜斯。只叫何斌出面传了他的一句话,“大员本系中国之故土,先人早在此经营。大军此番前来只是为收回自家产业,可不是与尔等作战,夺尔等之利益。你辈西洋人,万里波涛前来东方本是经济之用,何以却是侵土掠地,屡坏东方之邦国?本官甚是不解,亦不需予理会,只管大员完璧归赵,如是而已。你等若是愿意,就挂起一面白旗。本官允许尔等用自己的船只载人返回巴达维亚。日后再来贸易,亦是待如宾客。如若不听劝告,就不妨挂起面红旗,两军血战一场,分出个生死胜负!不必再来商谈。”
“一天,我只给你们一天时间!”
勒奧那杜斯灰溜溜的回热兰遮城去了。
他们知道郑芝龙在大员赶绝他们的心思真的是无可动摇了。
但他们又如何真的愿意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来继续战斗呢?
商人考虑的事情,最关键的就是利益。何况从郑芝龙的口吻语气来看,他还是乐意与公司保持和平与贸易的。
这点很重要。
如果荷兰真的要失去大员,郑芝龙接下的态度对他们来言,那就关键无比!
要知道,每年他们从郑芝龙手里那货,或是卖入日本,或是转销南洋、天竺以及欧洲,那都代表着巨大的利润收益。
失去了大员就已经糟糕的了。如果还与对华贸易彻底绝缘,……,评议会在座的所有人只要一想到本土十七董事会所能爆发出的愤怒,就一个个都觉得不寒而栗。
别看他们在大员都算是一号人物,可拿去巴达维亚就已经泯然众人了,更不要说是在本土那些真正的大佬眼中。
所以,他们谁都清楚,失去大员固然是一个重大的损失,可要是拿大员来对比整个对华贸易的利益,该如何选择对公司更加有益就不言而喻了。
要清楚,此时的欧洲世界对中国商品有着不小的需求,17/18世纪流行于欧洲的中国热——主要是一些经典和儒家学说,通过传教士的介绍、研究,在欧洲知识界和上层社会得到了流传和宣扬。儒家和道家学说与思想得到了知识界的认可,孔子—儒学,老子—道德经在欧洲获得了前所未有过的知名度,那就是中国货最好的软体广告。
连带的就是丝绸、锦缎、瓷器、茶叶、漆器等诸多货物,在西方世界的畅销!
要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上来评判这一点,后世人完全可以把自己对法国意大利的名牌、奢饰品、服装、包包等等的热情等同于这个时代的欧洲人对中国货的推崇。那就很便于理解了。
所以,每年对华贸易所产生的利润都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年终收益的重要组成部分。
更重要的是,在东西方海上航线已经相对成熟的现在,当荷兰人退出对华贸易,两大牙又纷纷衰败的情况下,填补这一空缺者只能是英国这个后起之秀。
在西方,完成了新阶级geming后的英国人,水面力量迅速正常,成为了荷兰海上霸权的有力挑战者。如果对华贸易这块肥肉被英格兰拿去了,这一增一减,足以撬动西方政治格局的变化。
偏偏荷兰人要想插入对华贸易,必须经过闽海王郑芝龙的认可。后者在东南沿海可是一手遮天!
议事厅里,二十九人面面相觑,都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坚持到底,不但自己不会得好,恐怕公司与郑芝龙的贸易途径也会彻底被掐灭吧?
历史上的荷兰人在失去了大员这个桥头堡之后,每次的对华贸易只能悄悄在厦门等闽省沿海港口进行秘密贸易,每次交易都要用重金贿赂当地的地方官员,才可以如意。
而现在的郑氏实力远胜历史上的郑成功,郑芝龙若真的恼了荷兰东印度公司,想要把他们彻底赶绝,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甚至,以郑氏水上舰队的实力,他们就是杀入巴达维亚,或者是切断南洋与日本之间的线路,都不在话下。到时候公司的损失才是真正的巨大!
结论似乎已经摆在了保罗的面前。
无论是对于他们自身,还是对于公司……
“诸位先生,我想保罗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思考。我们还有时间不是吗?”勒奧那杜斯在保罗满脸纠结的时候为他说了一句话。
后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很难做出投降的决定。
“你是知道的,一些理由我们私下里会认可,但公司却不见得会认可,那些该死的法官们更只会一味的尊从那些尊贵的绅士们的意思而动。”
保罗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虽然就刚才想到的顾虑而言,现在选择投降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能为荷兰东印度公司保留下与中国人贸易的窗口!但他也很担忧自己的这点功劳会不会被那些个大人物无视掉……
他们肯定不会无视对华贸易的利益,但他们却很可能无视为公司保留了这一窗口的保罗。
只因为他丢失了福尔摩沙,他让公司遭受了惨重的损失。
勒奧那杜斯把手一摊,“这是大家共同的决定不是吗?”
勒奧那杜斯话说的很轻松,法不责众的意思西方人也明白的很。但大员的这些人物,最后要非从中挑出一个人来背罪,那肯定不是评议会的议员,而只能是保罗。
他才是福尔摩沙的长官。
“我说过的,你现在别无选择。千万别让大家难堪。”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片降幡出城头
“刘元,你他娘的连个点炮都不会啊。快上去看看,要是哑炮,就换上新的。”
岛南一处采石场内响起了小组长的大吼。
被点名的刘元一声不吭的抓起新炮管就往炮眼处跑。他自从被俘虏之后就没挨过好日子,先是被赶去给郑军转运物资,后又被派来采石头。
作为小组内配属的服役劳工,那是脏活累活全要干不说,更要时不时上山去放炮。
那是很危险的。
刘元在见识了一次点炮后山崩地裂的场景后就对此认识深刻了。
何况是跑回去看哑炮?
这更加危险的好不好。
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如他一类的人所要接受的惩罚。
郑芝龙没有把他们全砍了,只是判处了劳动改造,至于期限,先干十年再说!
刘元人都要绝望了。
就采石场这种活儿,还干十年?能有个三五年活命都是莫大的幸运了。十年后他骨头可能都烂了。
但是在三天前与家人见了一回后刘元身上忽的充满了干劲!
他不是看到了自己还活着的家人后对郑氏集团忽的充满感激,继而思想大变,整个变得都积极了。
而是他知道自己在采石场的表现竟然能影响到自己家人的社会和经济地位时,他不得不为之努力!
在拿下大员镇之后,怎么对待那些二鬼子的家属是一个叫郑芝龙头疼的事儿。
将他们与岛南的汉人移民一视同仁,这不可能!
就像当初李武那些光头兵,他们那些人还有个等级分层呢,岛南百姓里头,这些二鬼子的家属与不接受汉化的土著,那通通是最低层次的。
他们身上的赋税,他们的人均耕地面积,都是最低限制。
除非刘元这等人能完成‘劳动改造’,顺利回归社会,不然他们要突破自身的限制,那必须必寻常人付出十倍更多的努力。
刘元听了心如刀绞,可同时他也感激郑氏集团的大度。
如果是荷兰人得胜,如甲螺村这样的叛贼老巢,那会是男女老幼一个不剩的被荷兰人屠光的。
他这种‘从逆之人’,被砍了脑袋,家人被发配为奴,似乎也很正常。
但这种感激并不是他现在劳动态度积极的源泉,那真正的原因是他在劳改中的表现,将来会直接决定着他的亲属的社会层次。
说一句不好听的话,哪怕刘元明天就死了,只要他态度积极,工作诚恳,那他的亲属也顶多再有个三两年就会被划归平民的。可要是态度不积极,工作不诚恳努力……,一切就不需多提。
所以,刘元现在根本不怕死。他甚至都有种早死早托生的投机心理。
虽然他是一个深受殖民文化影响的人,但刘元对家人的重视却与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无半点区别。
用自己的一条命早日换来家人的好日子过,这很划算不是?
小组长看着刘元离去的背影满意的点点头,或许,这个月的小组里的积极分子,他可以选择刘元。
年纪约摸三十五六岁的小组长对刘元的变化并不意外。跟家人见了一遭,真要半点变化也没有,这种人就太不可教化了。
“七哥……”
熟悉的喊声从背后传来,是何长峰,一个跟何家人很熟,但同姓不同族的人。
这人年纪不比小组长小多少了,也三十四五岁,中等个子,穿着一条蓝布筒裤,腰间扎着一条很宽的牛皮带;上身光着,发达的肌肉在肩膀和两臂棱棱地突起;肩头上被粗麻绳勒了几道红印子,更增可了他那强悍的气魄。没有留头发,光着脑袋,这种扮相好像已经有些年头了。
有人说他是天生秃顶,也有人说他本是个和尚。横竖就是光头。
国字脸盘上,宽宽的浓眉下边,闪动着一对精明、深沉的眼睛。
这与他整个粗犷的外表并不怎么相称。如果闭上眼睛,何长峰看着就有股子凶悍劲,但要睁开眼睛,你却第一时间便会被那一双眼睛吸引,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不是莽夫。
事实上何长峰真一点都不莽,这点上只从他和他的家人在荷兰人抓捕何斌时候乖乖束手就擒,丁点都不在乎钱财,安安稳稳的活到了郑军杀入大员镇,然后被荷兰人齐齐驱赶出来,就可以知道他不是莽夫。至少人很明白轻重,知道进退!
现在何长峰是运输队的小组长之一,等级与‘七哥’仿佛,但七哥可是郭怀一本家兄弟之一。
“长峰啊?”郭大权笑着说,“你这打扮可真是……”
郭大权摇头笑着,上头的人又没来,何长峰这是要作给谁看?
“七哥休小瞧人。说的俺跟那无利不起早的人似的……”
何长峰的话叫郭大权哈哈大笑。
“我这是去捞赫克托号了。”荷兰人的一艘单层炮甲板战舰,一艘在海战中受损严重,想要冲到一鲲身沙洲搁浅,却最终坐沉在了一鲲身沙洲附近的战舰。
“那不是在荷兰人的大炮射程范围么?”郭大权张口说道。
何长峰哈哈大笑,“红毛要投降了。俺们光明正大的去拖船,他们一个屁都没放!”
一艘有着很大修补价值的单层炮甲板战舰,哪怕那只是一艘老式的盖伦船,也值得郑军花大力去捞。
“真的?”
郭大权一脸的惊喜。
虽然郑军已经取得了绝对的战略优势,可只要热兰遮内的荷兰人一日不投降,他的心就一天放不下。
“轰……”
就在这个时候,山上忽的传出了爆炸的巨响声。
郭大权脸色一凛。
……
一鲲身沙洲,热兰遮城堡下。
三百多名由土著组成的巡逻队成员被荷兰人缴下了武器,赤手空拳的走向了城外。
他们脸上都闪烁着愤怒,因为他们遭受了背叛。
作为热兰遮城堡内的一支武装力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总数六七百人的巡逻队死伤过半,他们为荷兰人出过力,他们为荷兰人流过血。可最后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
他们被荷兰人缴下了武器,然后驱除出热兰遮城堡,送给汉人当了礼物。
热兰遮城下,一排排郑军火枪兵持枪戒备着,他们身前是一门门虎蹲炮和小佛朗机炮。
随着三百多土著全部出了热兰遮城,立在军兵前的郭怀一忽的拔出腰刀,向着面前的土著一指,大吼一声:“所有人都有,预备,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