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大明朝的‘曾胡左李’?
崇祯十六年的腊月,人在福州的张肯堂收到了郑芝龙递上的报捷文书。
郑军大败荷夷水陆军万人,生擒夷众七百二十而名,馘斩夷级千余颗,焚夷夹板巨舰五只,夺夷夹板巨舰两只,夺盔甲、刀剑、罗经、海图等物皆有籍存。而前后铳死炮毙夷尸被夷拖去,坠入海中,未能割级者,累累难数,亦不敢叙。
这是一场规模和战果都要胜过料罗湾大战的战斗,张肯堂对郑芝龙的一系列行动很明了,别看郑芝龙报捷文书上写的天花乱坠,实则呢?不过是郑芝龙主动挑起的地盘之争罢了。
说得不好听点,那就是狗咬狗一嘴毛!
荷兰人被郑芝龙咬的大败,其水陆军兵固然不可能多达万人,但他们大败一场却是真的。
不止海上失利,陆地上也落得投降的下场。
郑芝龙若是无耻一些,对荷夷翻脸不认人,直把热兰遮城内的降人也算作俘虏,那生擒夷众就不会是七百二十二名了,而是三千名,乃至更多。
投降的荷兰人不止让郑芝龙拿到了热兰遮城,独享大员,还给郑军献上了大小火炮近百门,各类火枪四千余支,大量的军需物资储备,以及近七十万荷兰盾。
50荷兰盾含一盎司黄金么。小七十万荷兰盾,在如今的金银比价下,也就是顶十三四万两白银。
中国的金银比价一度是欧洲人牟利的重要切入点,洪武八年(1375)制定金银钱钞之间的比价兑换体系时规定,1贯钞,折合成1千文铜钱、1两白银以及1/4两黄金,即金银比价是1:4。至永乐十一年(1413年)时,金银比已变成1:7.5,如此一直要到隆万年间。而当时欧洲的金银币价已经是1:15!至崇祯中变成一当十,而长江以南地区的某些地方还存在一换十三的情况。
这是因为东南是外来白银的首先登陆地点。
郑芝龙的报捷文书送到了福州,闽省巡抚衙门的不少人眼睛就直直的盯在了70万荷兰盾上头。
而张肯堂的目光却直直的看着火炮!
这是郑芝龙的报功文书,不管是按朝廷规矩,还是按照潜规则,文书上列出的一连串数字,巡抚衙门都要分享一部分的。
百十门大小火炮,那就算一半送到福州,内中再有一半的破烂货,总的到手的还能有二十来门大小火炮。四千余火枪可能只会是火绳枪了——张肯堂不是庸才,对于火枪是有一定了解的。但就算是火绳枪,四千余砍掉一半,再砍一半,也能有上千杆好用的。
上千杆火枪加上二十来门大小炮,只要组织得力,未尝不能练出一支能战的强兵来。
随着中原大战的失利,随着民军在关中的攻城略地如砍瓜切菜,进展飞速,所有的明廷忠良们心中都升起了一股紧迫感。
这一刻他们真的感受到了一股致命的危机!
嗅到了一股大明药丸的味道。
所以,努力来,不说拯救大明,至少也为大明的存亡继续尽一把力,这就是张肯堂之类人物的念想。
如是曾樱在登州开始编练丁勇一样,张肯堂第一个想到的就也是编练出一支受自己直接控制的,能战能打的军队。
他不求能练出卢象升“天雄军”那样的强兵,因为他与卢象升是完全的两类人,人家卢九台可是能舞动百斤大刀的猛士,每战都奋勇当先,身先士卒,与士兵同甘共苦。有次战中军队缺粮,将士们三天没有饭吃,卢象升同样三天没吃饭,甚至连水都不喝:“军中尝绝三日饷,象升亦水浆不入口,以是得将士心,战辄有功。”
张肯堂真的学不来这位已经折断了的大明柱石。
但他可以学卢象升天雄军的组织模式,那实际上并无难度,就是把老乡、朋友、兄弟、家人等等都拉进军中,只要粮饷不缺(当时卢象升为大名知府,这是他与许都最大的区别),那一支军队就是成了。
这样的队伍往往一个人战死,就可以激发大部分人的愤怒,所以战斗精神极强,一旦遇上敌人,就紧紧咬住打到底。不脱层皮没法跑。但是如果战中有人率先逃跑,就也会引起很多人跟着逃跑,导致战斗的溃败,如后期的曾国藩部队。
事实上,天雄军真就是一支团练军。
只是卢象升是大名知府,在一开始时就赋予了这支军队一种合法性。
毕竟大明朝不允许出现江忠源这类的人物啊。
而现在走上了练兵之路的张肯堂与曾樱之流,会不会成为大明的曾胡左李呢?这谁也说不准。
只能确定的是他们俩正在向着那条“光辉”大道前进着!
安平城内,郑芝龙当然不清楚张肯堂的打算,忽的听闻其竟然顶着寒风,骑着快马,只带五七从人,奔来了安平要见自己,那是忙叫人大开中门相迎。
进了厅堂,彼此坐定后客气了几句,张肯堂就直述来意。
郑芝龙听了就是一呆,他想到了张肯堂此行是定有要事,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事。学卢象升,老乡、朋友、兄弟、家人等等,这是要做大明朝的“曾胡左李’吗?
那是一口应允了下。
“中丞放心,此番上缴钱响器物,绝不会有差。”
张肯堂想拉队伍来,这是好事情,就跟登莱的曾樱一样。闽中(登莱)的这支兵马如果成型,日后不仅增添了张肯堂在南明朝廷中的份量,也同样增添了他郑芝龙在朝中的影响力不是?何乐而不为?
而至于是不是也增添了南明朝廷的力量,郑芝龙则根本不在乎。因为历史上的南明小朝廷的战斗力太弱了。补一补也是好的!
那一眨眼里,他就决定给张肯堂一些好货。
只是此番张肯堂前来安平,那不只是在说这些,也不是向郑芝龙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支新军的兵锋对准的绝不是郑氏,他还要向郑芝龙借些教官,好狠狠的把人操练起来。
“八闽军兵废驰,上下不闻刀兵之声久矣。如俞公(俞大猷)那般人物是再难求寻。本官亦欲向总戎求取三五个可信忠勇之辈,代为作训丁勇。”
不然,把新军教给福州那些个烂人调教,那得到的就也只能是一支烂兵。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中丞大人放心就是,郑某定挑拣精锐,以备所需。”郑芝龙都要大笑出声来了,张肯堂这是拿老鼠当仓管,这不是往里头打钉子的机会么。
“中丞这般做也太……”失体面了。好一番商议后张肯堂一行人安顿了下来,那身边有人就说道。
今天张肯堂的身段方的有够低下的。
张肯堂叹了一口气,脸上闪过深深地疲惫,在郑芝龙这种人面前这般的放低身段,真就以为他是心甘情愿的?局势不由人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崇祯十七年
“中丞一片赤胆,郑某岂敢不尽力?”
郑芝龙对张肯堂的打算持绝对的支持态度,所以,两边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下了一系列的章程。
比如枪炮的数量和品质。
外人只知道李自成杀进了关中,但他们不知道李自成已经四面出击,席卷了整个西北。
李自成亲率由李过所部后营和刘芳亮所部左营组成的大军,向北追击明军的高杰部官军,夺取陕北;田见秀率部南下汉中,追击明总兵高汝利部,打通南下川蜀的孔道;刘宗敏、贺锦、袁宗第等西向追击白广恩部官军,攻取河套、咁肃、西宁等地。
那每一路就进展顺利的很。
榆林兵马倒是还效忠朝廷,但也凶多吉少。
那一些消息甚至都是郑芝龙告诉他的,这方面,论消息灵通张肯堂还不如郑芝龙呢。
至少他不知道高杰及其部众早已被民军的凌厉攻势吓破了胆。所以在李过等部占领延安时,他即乘黄河结冰的机会逃入晋西。
而那关中之地被明廷盘剥已久,洪承畴之后是汪乔年,汪乔年之后是孙传庭,一支秦军东掉或是打败之后,转瞬又拉出一支新秦军,关中士绅被逼压的可不轻。
故而在李自成回来家的时候,不止受到了当地百姓的热烈欢迎,许多州县都自动纳款投诚。而李自成的表现也不错——由延安北攻榆林,途经米脂,这里是李自成的老家。崇祯十四年底,明廷使人掘毁了李自成的祖父和父亲的坟墓,遗骸焚弃无遗。李自成这次重返故里,只杀了参与策划伐墓的一个当地劣绅,此外秋毫无犯。
至此,关中人心大定。
而榆林之战的结果郑芝龙现在也不清楚,但就是不站在历史的角度去看,后者的结局也明了的很。
田见秀部的南下汉中之旅更是顺利异常,沿途州县望风归附。
刘宗敏、贺锦、袁宗第等统领大军向西进军,兵至固原,明军文武官吏都纷纷投诚。
袁宗第部由凤翔向巩昌推进。一路上将吏争降恐后。所属州县都不战而下。
李自成正在一步步的解除其后顾之忧,而他的下一步要干什么,只要眼睛不瞎,就都能看得出来——民军必然东渡黄河杀入晋西,那并州之地一下,李自成进兵京师就再无掣肘了。
“总戎要引兵北上?”
张肯堂一惊。
蒋德璟没能从崇祯帝手中拿到勤王诏书,郑芝龙军的武装性质到底不同,崇祯帝心中还有担忧,为此他甚至都训斥了蒋德璟。这很出乎郑芝龙的预料,都这个时候了,崇祯帝还想着这些?他搞不懂。
但蒋德璟在私底下的书信里却极力赞成郑芝龙引兵北上登莱,认为晋西、宣大的兵马不可信,郑芝龙及时北上,好方便在必要时候入卫京师。郑芝龙把这些都瞒下了。
这郑芝龙刚下大员,与荷兰人的谈判都还没有彻底敲定,就大举的征调水陆军北上登莱,他要干甚?
张肯堂也有些慌张了。
“哈哈,中丞大人也是明白人,怎会不知道自古功高莫过救驾的道理?”
郑芝龙就摆出一副要图谋勤王救驾之功的样子。
这个理由很强大,张肯堂压下心中的顾虑,表示认同。但他也说到了一个人的名字,晋西总兵周遇吉可是个猛人。
“周总戎自是天下第一等的能将,然朝廷无眼,只许了个晋西总兵,而非大同总兵。”
太原虽也是重镇,但晋西的兵权在大同而不是太原,崇祯把周遇吉安排去当晋西总兵,无疑是等于将人空置。相反,把姜瓖这等首鼠两端的平庸之辈安置在大同总兵的关键位置上,还有时任宣府总兵的王承允,这都是啥鸟人啊?除了年龄和资历外他有什么功绩啊?大明亡于崇祯真是不亏。
郑芝龙没穿越前对崇祯帝还是很有同情感的,可穿越来两年多,看到了他一次次的神操作,这家伙于治国安民方面,于识人用人方面,真的是一塌糊涂的很。
别再说“明亡于万历”了。崇祯帝的罪过焉能小了?他对大明败亡至少要背负一半的责任。
……
张肯堂躺在床上,脑海中回忆的还是与郑芝龙交谈的一幕,自己身为堂堂一省巡抚,面对省内总兵官却把态度放得如此低,放到两年前,那完全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但是现在,形势比人强,这话真至理名言。
没人能违背滔滔大势的。
现在的郑芝龙真的无人能再小觑了。
而且在这个王朝风雨飘摇的时代,也正是他这样的实力派兴风作浪的时候。
张肯堂早就明悟了一个道理,自己的地位是郑芝龙高,不是因为自己是巡抚,是读书人出身,而郑芝龙只是总兵,是个泥腿子海盗出身,而是因为两者都处在朝廷的治下,处在朝廷的这套规矩当中。
可郑芝龙要是跳出来了呢?
不跟你们玩了,老子自己耍自己的,那他这个巡抚的官儿在刀枪面前又有个屁用呢?
看看熊文灿,因为招抚了郑芝龙,而备受崇祯帝的气重。但招抚张献忠事败后的下场又是什么呢?
乱世里兵强马壮者才是最厉害的啊。
“或许人家很快就封伯封侯了呢。”再想到郑芝龙领兵北上的打算,张肯堂心中放下了最后的难堪。
张肯堂还真没想差,那“封伯封侯”事儿,郑芝龙的确想过。
历史上的崇祯帝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手诏赐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左良玉为宁南伯、唐通为定西伯、黄得功为靖南伯,后又补封刘泽清为平东伯。
那是指望着他们率军入卫京师,保他小命的。
现在郑芝龙掺上了一脚,要混不到一个爵位,才叫奇怪呢。
年节很快就过去了。
安平城内的大红灯笼和彩绸缎子还没有取下,郑芝龙便要率军向北开拔了。
依旧留郑鸿逵守家,闽地事宜,大员事宜,包括与荷兰人的谈判事,都托付给他了。
巴达维亚现在应该已经收到信息了。
热兰遮成了郑氏的地盘,大员的南北两端他们都保不住了。
但他们还能维系住与郑氏集团的贸易,就在大员港,荷兰人可继续与郑芝龙贸易,但先前的对华自由贸易已经不存在了。
郑芝龙没必要把自己兜里的钱往外扔,就算这是大势所趋,也先持续上一段了事。好让他的金库里聚集上更多的银子——垄断的生意是最好做的。
同时,还有巴达维亚对郑氏的赔偿。为了打这一战,郑芝龙的水陆大军可花费不小,海战里沉没的船只可不是只有荷兰人的。纵然这非常的物有所值,那能从红毛身上榨出多少油水,就都是个补益不是?
郑鸿逵还要逐渐把安平城的一些工坊转移去大员……
这些事情很重要,也很繁琐。需要一定的自主权,郑芝龙很放心的交给了郑鸿逵。
后者是一个相当没有野心的人,不管是从他历史上的作为看,还是郑芝龙与之接触中的观看讲,郑鸿逵都不是赵二。
郑芝龙可没想过当赵大。纵然他不能有‘亲生骨肉’,传给郑森他们,也比做赵大强不是?
站在船艉,眺望着北方,郑芝龙对岸上的妻儿不怎么放在心上,现在他一门心思的都是燕京……
崇祯十七年,大幕拉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是南迁,南迁,还是南迁呢?
十七年的新春,偌大的紫禁城内一丁点的喜气都没有。
崇祯帝十几年的皇帝史中虽屡屡被败仗恶讯打击到,却从没有向此时这般绝望。
关内最后一支能战的大军也完蛋了,他还怎么来对付李自成?
后者席卷关中,横扫西北,所到之处文武百官纷纷投降,告急文书雪片样飞到他的桌头。外人是体会不到他此刻悲凉又绝望的心情的。
九边重镇里的河套、固原、甘肃三镇已经尽数降于李自成,汉中也降了,流贼于关中之地更可以说是兵不血刃竟全其地。
“大明养士三百年,就无得一人乎?”崇祯帝此刻心中最恨的都不是李自成,而是那些辜负皇恩的无耻文武,那一个个对李自成卑躬屈膝的卑鄙士绅。
万幸关中还有一个榆林镇是忠贞的。叫崇祯帝心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哪怕这温暖中也夹杂着刺骨的冰寒——他得到消息,李自成为了解决榆林问题,采取了先礼后兵的办法。派出辩士舒君睿携带白银五万两招降榆林诸将,同时命李过、刘芳亮率领大军七万随后进发,以便劝降不成即用武力攻取。榆林总兵王定眼见大势已去,借口往蒙古部落调兵,带着几十名亲信逃跑了。亏得王定受命榆林总兵一职时还上书言,自己定尽心竭力以报浩荡皇恩,其人实卑鄙无耻之极。
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大明还是有忠良的。榆林道都任赶忙召集副将惠显、参将刘廷杰等以及赋闲在家的将帅尤世威、尤世禄及王世钦、王世国、侯世禄、侯拱极、王学书与原延绥总兵李昌龄一起讨论守城,大家公推世威当主帅,以图据城抗拒。
两军激战七昼夜,榆林城破,尤世威、王世钦、王世国、李昌龄等被俘,送押长安,不屈而死。
一道道恶讯飞来,很多地方的报急文书都还没送到京师,地方官先就束手而降了李自成,如此的大环境下,崇祯帝能过好年才是怪事。
等到正月下旬时候,西北再传来噩耗,大明在西北最后的据点——西宁卫也完蛋了。
效忠于大明的土司祁廷谏、鲁胤昌等,先后击杀了降将鲁文彬和制将军贺锦。后者本是革左五营中的三号人物,仅次被杀的贺一龙和病逝荆州的马守应(老回回),在民军内讧之中站在了李自成这边,故而得封为制将军。
贺锦在鲁文彬阵亡后,一心复仇,旋即中了计策,被祁廷谏、鲁胤昌坑死了。但西宁卫诸人到底实力薄弱,贺锦轻兵冒进遇伏而死,其部下将士实力依在,上下皆悲愤填膺,大军杀入高原,轻松的那攻克西宁城,活捉了土司祁廷谏。
至此,整个西北地区的明军据点已全部拔除,民军渡河东征,夺取京师,后方已然稳定。
崇祯帝感受到了一股深深地危机。虽然他与李自成大军之间还有表里山河的晋西,还有大同、宣府两镇兵马,但那都是守成有余而攻不足。明军一败再败,所有的机动力量都败个干干净净了。李自成打来,便是暂时抵挡住了,也非长久之计。如是,他心中南下的想法也就更甚了。
当初崇祯帝为什么要拒绝蒋德璟所请?那一大原因就是他心中已经生出了南迁的念想。
不过他现在有些小后悔了,自己当初不该拒绝了蒋德璟的所请啊。
那郑芝龙表现的还很是忠贞么,纵然有些桀骜,可在眼下关键时刻,也可以忽略不计的么。
他要真的到了,南迁的事儿也就没阻碍了。
可木已成舟,说什么都完了。
现在李自成大军都已经杀进了晋西了,可朝廷在彼处却根本无兵可守。周遇吉与晋西巡抚蔡懋德分别布置河防,并向京师求援,但京师亦已无兵可调,仅是象征性地派遣副将熊通率领二千士卒助战。
黄河防线不堪一击。
巡抚蔡茂德手下的标营大约只有三千人。他原来驻在平阳,然晋西从河曲城开始就与关中相临,只隔着一道黄河,上下一千余里,到冬天全都结冰,随时可以渡过,根本不是少数兵力可以防守的。蔡茂德奉崇祯帝严旨,不能不布置守河。可是他手中无兵无饷,毫无办法。正准备战死在平阳的时候,晋王却催他赶快回太原,全力保护省城。因为当时不仅是平阳以西黄河危急,而且在河曲附近,也在哄传民军渡河,也就是说,李自成的人马不仅要从平阳进军,还要从北边走偏关过来,从北边包围太原。所以太原城中,从晋王宗室到达官富绅,都十分害怕,紧催巡抚蔡茂德回去守城。蔡茂德知道,倘若太原失守,他就更不好向皇上谢罪了。所以当大顺军从韩城一带有小部队渡河的时候,他就带着二千标兵匆匆返回太原,而将守黄河的重任,交给了原来驻防在平阳一带的副总兵陈尚智。后者很干脆的就投降了。如此,太原以南再也没有大明的军队了。
晋西各地百姓从李自成到长安以后,就哄传着李自成如何仁义,人马纪律如何严明,纷纷等待李自成大军一到就要迎降。果然民军渡河以后,军纪确实很好,而且读到了提营首总将军刘宗敏的布告。所以从十六年的十二月起,就出现了到处迎降的形势。平阳知府张一然投降了,受到了重用。平阳的大乡绅申家严逃到山中,被家奴们捉到,献给民军。刘宗敏因他为富不仁,民愤很大,下令严加拷打,逼他将家中的金银、财宝、粮食全都交出,然后处死。这件事使平阳府的百姓们人心大快。
可就算有了申家严的前车之鉴,晋西中南部各州县依旧降者如潮。
崇祯帝只能感慨“人心至此乎”?
民军的兵锋已经逼到了太原,也不知道蔡茂德能坚持到几时?
“万岁,翰林学士李明睿觐见。”
“快宣。”崇祯帝脸上的哀色一敛,表情多出了一抹鲜活来。
“臣翰林学士李明睿,拜见吾皇万岁。”李明睿很清楚自己这次被宣见是为了什么。
上回也是在这里,当时被崇祯帝私下里召见的人里还有户部尚书、左都御史李邦华,原九江军府总督吕大器。
李明睿很直截了当的劝崇祯放弃燕京,尽快南迁。
“今流寇已经入晋,距离京畿近在咫尺,北都危在旦夕,想要社稷安稳,唯一可行之策那便是迁都金陵,隔江而守。”虽然历史上南渡的小朝廷就没有一个能重新打回北方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说那一大堆的场面话。
什么休养生息,什么积蓄力量,再重振朝运,匡扶江山,等等。
叫当时的崇祯帝听了大喜,可崇祯也有他的顾虑,说道:“汝意与朕相合,然外边诸臣不从,如之奈何?”大明朝廷中北方人的力量可是不弱的。
这朝廷一旦南迁,场面话虽然能说的一堆一堆的,但事实是甚样的,虽不心里明白?
南迁就代表着放弃北方。这对北地官僚的损伤就太大了。
大明朝日后就是能起死回生,那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李明睿说:“天命微密,当内断圣心,勿致噬脐之忧。”并请崇祯勿犹豫,尽快决断。
但崇祯帝就下不了这个决心,因为他不想担负弃祖宗宗庙的罪名,更是希望能有群臣上书劝他南下,然后自己再顺水推舟,而不是自己‘乾纲独断’的决定南迁,以至于史书上落得骂名。
“现下海路封堵,只有陆路可行。陛下可取道山东,假祭孔之名,待圣驾一旦到了曲阜,便可快马加鞭向南而去,再手诏淮上刘肇基部迎驾,十日内即可安稳。江南有魏国公、史本兵,皆朝廷忠良也。”
第一百五十章 入卫京师!
崇祯帝绝对是不想死的。
无论是从个人的本能讲,还是从为大明存亡继续上讲,他都不愿意去死的。
所以,后世的他君王死社稷,那是被手下的大臣给坑了的,也是被他自己的犹豫不决给害得。
现在的崇祯帝脑子里就都是“南迁”。
张口就向李明睿提出了一连串问题,大都集中在中途的安全问题,即接应部队从哪里调集。因为他不可能自己孤身南下的。
彼时,明军主力只有关外的关宁军,还在东线抗击清军,朝廷手头根本没有军队,所以李明睿提出暗中派遣一些朝中官员从京畿地区征募新兵。
“钱粮!”
无形中的两个大字压得崇祯帝喘不过气来。
征募新兵需要大笔的钱粮,而这笔钱粮又从哪里来?
朝廷南迁,这本就是耗费极大的事情,再要从中挤出钱粮来,谈何容易?
崇祯帝手中可真没银子了。内帑存银只有区区十几万两。这笔银子若是属于个人,那自然是富有的,可要是归属于皇帝,那这皇帝就是个要饭的叫花子。
所以这钱粮自然是要户部出示的。可户部本来就钱粮不多,现在又未到夏收时节,还需要支持各地军队的开销,早已经是力不从心。
此事崇祯帝只能拿到朝堂上去商议,可南迁事宜一旦公开,等待他的真会是解决办法?而不是南北两派官员无休止的争论和扯皮?
在郑芝龙行船抵到芝罘岛的时候,崇祯帝所酝酿的这一波‘南迁’风潮已经烟消云散了。京城内继而涌起的是——是不是调宁远的吴三桂军撤守山海关,抵抗李自成的争论。
郑芝龙看了郑芝莞使人送到的信报是目瞪口呆,他还真不知道崇祯末年时候的燕京城内竟然还上演过这么一出好戏。
“陈演、魏藻德……”还有那位木匠皇帝的懿安皇后,“祖宗宗庙在此,迁何往?”
真好狠的一句话啊。
口中念着这三个在南迁事件中表现突出,为大明江山重重的添了一坯黄土的人,心中唏嘘的很。
“张氏妇道人家,不足谋大事。陈演、魏藻德皆内阁大臣,焉不知道北都已是死地?”
郑森这几日里显然已经积攒了不少的怒火,一些话他不能对他人言,可在郑芝龙面前就无所顾忌了。
“贼军的主力虽意图攻取太原府,但流贼大将刘芳亮率领的十万人马,作为一支偏师,渡过黄河以后就同主力分路向晋南前进,一面追赶高杰那厮,一面占领晋南各府、州、县。看势头还要继续向东,越过太行山,进人中原的怀庆一带,然后就由安阳向北,威胁畿辅。……”
“中原总兵陈福永已经降了李自成,就靠着在开封、归德苟延残喘的洪经略的几千残兵,还能保住偌大的中原不成?还能拖住刘芳亮军不成?
后者北上的话,整个北直隶就只有最东端与齐鲁相连了。北都为一座孤城,乃一片死地。继续坚守,只有死路一条。”这道理郑森都能看的明明白白,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就看不到吗?
“当务之急已经是不得不独断专行之时,皇帝如何还这么优柔?”
郑森对懿安皇后所言的“祖宗宗庙”是很不以为然的。说的就跟不迁都,祖宗家庙就能保住一样?
大明朝真要完蛋了,不但京畿的皇陵要落入敌手,就连中都凤阳和金陵的太祖陵都保不住啊。
看看人家李自成,早早就抛家舍业的,老李家的祖坟不一样被扒了么?现在重修了一遭,只要人李自成真能坐稳江山社稷,等待他们的荣耀还有更多呢。
郑森觉得现在这事儿就很有点‘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的感觉,真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皇帝就该拿出自己一言九鼎的范来。
可惜啊,他从崇祯皇帝身上半点也没看到。
“你说的这些很多人都明白,但是,明白归明白,却不见得有人愿意去做。”
“为父曾听人说过——成人的世界,无分对错,只见利弊。小孩子才分对错。”
“此话虽有失偏颇,但也道出了一些真谛。”郑芝龙对郑森安抚的说道。后者对大明对崇祯帝虽然已经不在同以往,但看着京师的样子,还是有种怒其不争的气。
“撇过懿安皇后不言,只说陈演、魏藻德,二人皆内阁大臣,见识自然不弱。可二人却纷纷表示反对南迁,这一是不愿意承担责任。责任有两点,一是皇帝的问责,二是青史的问责。”
“如果是他们提议南迁,南迁途中若出现状况,那不用说是没好下场的。而即使偏安成功,崇祯帝也可能会杀了他们以谢天下人,让他们承当丢弃祖宗宗庙的责任。陈新甲奉旨议和却惨遭弃市不可不谓前车之鉴。再往前更有于忠肃公(于谦)事例,不可不察也。何况还有那悠悠青史。”郑芝龙一边说着,一边琢磨着。六部重臣和阁臣都是老狐狸,怕是知道崇祯帝品行,才不敢站出来主动承担责任的吧。
这些话有他前世见闻,也更有他穿越后的成长。
“二是怕被皇帝留在北都做了替死鬼。朝廷就算南迁,北都总不能径直弃守的吧?如此置北地边军于何地啊?”宋徽宗跑的时候留下了个新皇帝,元顺帝跑的时候留下个淮王帖木儿不花和中书左丞相庆童。这崇祯帝要是逃跑,不留下太子也会留下一个内阁大学士不是?
他们可谁也不想顶缸做替死鬼。
“三就是不愿舍弃自身的利益,这一点以魏藻德一类人为重,陈演是川蜀人士。朝廷官员中支持南迁的大部分都是南方籍官员,蒋德璟都因此而颇受诟病。南方官员大部分利益关系不在北方,因而会支持南迁;而反对者也多是北方籍官员,北方官员,他们一个个不愿意南迁,自也是不想轻易舍弃自己所占的大量良田美宅。何况,李自成纵使夺了天下,也要有人来治理天下不是?大明即使灭亡了他们一样能在新朝讨得一份差事,就如那孔氏一般,这自就使得他们会在心底里掂量,为行将就木的大明尽忠是否值得。”
“最后就是一些下层言官,因言搏名的思想作怪,诸如光时亨之流。”一个在南迁事件中跳的很欢快的给事中。言辞激愤——不斩明睿不能正人心,却不能提出任何建设性的意见,纯粹是为博诤谏之名。
郑芝龙对大明朝的言官是一百个瞧不上眼,御史是很有存在的必要性,但“风闻奏事”,还不用担负弹劾不实的反噬,那‘自由’度真的是泛滥了。
而没有了限制的‘自由’,只能反噬其身。光时亨就是其中一个代表!
可偏偏这些人在大明的政体中却占有很重要的份量,崇祯皇帝的思想只要还没有发生突变,那就不可能不重视这些言官的分量。
“当然还有咱们的这位皇帝。他不敢独断专行,最大的原因恐就是怕承担丢弃宗庙社稷的骂名吧?”有明英宗土木之变被俘后于谦等人立郕王、拒绝迁都、结果转危为安的先例,崇祯担心轻易放弃首都后遭后人非议,所以持犹豫态度。
“那位爷的性格多疑,兼刚愎自用,对待大臣极其苛刻都是人所共知的。他决定做某事,常常在开始时表现的决心很大,一旦遭遇挫折就会泄气,并且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偏偏人还好面子……”
一句话,崇祯帝就是想走可有不好意思走,想要众臣上书来给个台阶下。然而人心散了,这个台阶有人愣是不愿给啊。崇祯帝就只能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郑芝龙最后还是忍不住diss了崇祯帝几句。但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不是?
或者说是他把大明的文武官吏外加皇帝都痛骂了一圈,让郑森心底的那口憋了多日的恶气出了来。
“不说这个,现下的耽误之极是整顿车马粮饷,入卫京师!”
郑芝龙并不需要带领全军走陆路进京,大军会一分为二,一部分继续留在登莱,等到二月末三月初海冰消融之后,他们自然能乘船直抵津门。
“我命你准备的车马民壮可都已经妥当?”
第一百五十一章 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
郑芝龙此番带来的了足足十个营的陆军,也就是一万两千五百人,合上登莱的郑军兵马,人数(只是陆军)还不足两万。但要再加上小袁营,那就两万还多了。
这样的军力绝对不是曾樱手中的那点新军,亦或是已经回返到鲁南的刘泽清部可以媲美的。
而如此规模的军力,即便一分为二,郑芝龙要带着上万人赶去京师,那也是不简单。
一万大军的行进,从粮草物资补给,到随军的各类军需辎重,那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来及时转运。
不是郑森在登莱事先已经做好了大量的准备工作,郑芝龙抵到芝罘后就是一秒钟都不歇息,也都需要一段日子准备!
现在,随军民壮,牲畜车马,粮食军需,郑森已经全都准备齐全。
五千名随军民夫,上万头牛马驴骡等大型牲畜,还有四千大几百辆马车、驴车、牛车、骡车。
“平板大车不到半数,余下的尽是小车。”郑森把整个登莱都搜刮便了,马拉、牛拉,人拉,不管什么拉的载货平板大车就强强两千辆,余下的都是载人小车。
那种小车两车载重也比不上一辆平板大车。
为此,郑森还不惜把一些马车上碍事的车厢给拆了,但底盘小,再怎么改动也无济于事。
郑芝龙之前就接到过这方面的汇报,年前郑森就已经把牲畜车辆搜刮的七七八八,现在这个数字也变化不大。
没办法,灾难、战乱,早已经把这里的民生给榨干了。
郑芝龙大军抵到芝罘岛,消息传到曾樱耳中,他是快马赶到了奇山所。看到郑芝龙就满是感慨。
当年的坐地虎,闽海王,如今的朝廷柱石,天下名将,眼下更是要入卫京师,勤王救驾,这际遇谁个能想得到?
崇祯帝并没有下旨郑芝龙调兵入京,但只要没有明旨要郑芝龙停下来或是原路返回,郑芝龙就可以不加理会的。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李自成在晋西的进展不要太顺利。
“我也是意想不到啊。当初只是未雨绸缪,谁知道现在竟……”郑芝龙得了便宜还卖乖道。
曾樱也不揭破,他现在与闽省巡抚张肯堂可是联系密切,郑芝龙的‘打算’,张肯堂一字不少的都传给他听了。
“不过数月,北地事败竟然至此,年前谁能想得到?”
都是眼睛一眨,李自成竟已经席卷甘陕,马上连晋西也拿下了。曾樱此刻还不知道,太原已经失守,巡抚蔡懋德自尽身亡,晋王朱求桂被生擒,部右侍郎李建泰是落荒而逃。中军副总兵应时盛与蔡懋德同时击贼,亦自刎殉国。
但就如今他所知道的情况,就已经够让曾樱愁眉不展的了。
“中丞勿忧。那太原虽难守,可晋西还有大同,还有周遇吉,向东更还有宣府……”作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很清楚这些地方都靠不住,但曾樱不知道啊。
两镇兵马因为松锦大战损失惨重,可以说是精锐大丧,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周遭都是军户子弟,多有青壮,小两年光景来,二镇虽远没有恢复实力,却也不能无视。
曾樱想及此,心中倒是安稳了两分。
二人约定,待到海冰消融,郑军水师出动,当带上登莱兵马。曾樱手下的新军不多,登州总兵黄荫恩手下的战船也寥寥无几,但登莱有沈家的沙船,沈廷扬也是在场,听到曾樱提及自己来,当下抱拳说道:“正值国难之时,能有幸出力,敢不效死。”
沈郑两家关系密切,这段时间里,沈廷扬也不是白白空度,他利用自家的财力和影响力,从崇明和松江府亦招揽了一批青壮。又有郑芝龙的鼎力相助,无论是火器,还是刀枪兵甲,都堪称一流。
有了这两部人马帮衬,再加上郑军,再有海路运输辎重,郑芝龙觉得李自成就是和多尔衮、吴三桂联手,都不可能拿下津门的。
誓师出兵一笔带过。
郑军上万兵马在四五千辆马车、牛车、驴车、骡车的配合下,向着京师挺进。
“大帅,那郑芝龙可真是下了血本了。长长的车队,一眼看不到头,至少三二十里长。当兵的都在车上坐着,粮食、草束、药粉、炮弹、帐篷、黑豆等等也全堆在车上,大炮小炮也都绑在了车上,后头还跟着大群的牲畜……”
刘泽清身前一将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口吻诉说着自己看到的一切。
“就是那姓郑的警惕怪高,前后左右都有马军巡哨,真个是属海贼的。”
这军官声音中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可惜,真的很可惜啊,看看在座的人,哪一个没心动?这要是抓住机会了狠狠干郑芝龙一回,可不就发了?
至于原因?
没见到朝廷都有发出勤王诏书啊,郑芝龙竟敢无有命令,擅自向京城进军,他这是要造反啊。
这理由很光明正大。
刘泽清眼睛里也闪过一抹心动,但转瞬就被他压了下。郑芝龙,他惹不起的。
“说的什么屁话。郑帅大军入卫京师,乃一片忠心,你等岂可妄加揣测?”刘泽清义正言辞的说道,“都给我吩咐下去,告诉底下的小崽子们,眼睛给我擦亮了。哪个敢犯了忌讳,休怪我刀下无情。”
一干人纷纷俯首遵命。
都是多少年的老人了,他们对刘泽清还不知道么。后者是什么货色,那洗都洗不白的。
一个个都明白他话语里的潜意思。既然没有机会就别去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赖模样儿,惹怒了郑军,那一遭发起威来,可不是他们能招架得住的。
郑芝龙连鞑子都能干的过,刘泽清自负不是对手。
他虽然是一个贪财的人,可他更看重自己的权势。当初山东大旱,饥荒严重,各地的灾民纷纷起义,曹州、濮州尤其如此。彼时正值周延儒复起,他就算着周延儒的北上的行程,就从临清赶到扬州,送二万两黄金作为路费,让周延儒好不高兴。八月,周延儒进京后,刘泽清旋即被重新起用为齐鲁总兵。
所以,郑芝龙真的是惹不起,惹不起。
郑芝龙盼望的勤王诏书是在他行到济南时候收到的。此时距离他出发已经过去十日了,路程也已经走了三分之一强。时间也到了二月的二十二日。
真二啊。
郑芝龙对勤王诏书半点也不稀罕,京城的郑芝莞早就传信给他了。却是晋西败讯已到。
周遇吉死了。
太原沦陷,李自成在太原休整数日后,又攻取了忻州,进而急攻代州。周遇吉在代州坚守几天时间,粮尽援绝,率军退保宁武关。
宁武关位于晋西中部,传说由凤凰所变,故有“凤凰城”之称。是由太原北上大同的交通要道,明朝景泰年间建筑关城,与偏关、雁门关一起成为防御鞑靼骑兵的山西三关之一,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但无论这的地势如何险要,无论周遇吉如何备战,以他部孤旅是无法与李自成十数万大军相抗衡的,哪怕周遇吉在城内设伏,出弱卒诱敌入城,亟下闸杀民军先锋数千人,叫李自成损失惨重。
周遇吉一死,民军杀奔大同的门户就已经打开了。
事实上,京城内的明眼人对姜瓖已然不抱希望了。因为这家伙自始至终都没给周遇吉派去一个援兵。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为大明朝尽忠效死吗?
崇祯帝这才发出勤王诏书,分别下给了郑芝龙、吴三桂、刘泽清、刘良佐,以及远在凤阳的黄得功。
大军并没有在济南多停歇一日,而是立刻就越城北向德州进发。
行到禹城,晚上宿营,郑芝龙收到了两份信报,他摸了摸胡子,叫人传来郑森。
“父亲。”
一身戎装的郑森掀开帐帘大步走了来,郑芝龙随手把刚刚收到的京师急报递给了他,一同的还有东昌府刚刚传来的消息。
“无耻,无耻——”郑森翻看了后浑身都直打颤,怒发冲冠。
“别急着生气,还有更无耻的呢。接着看下面的。”
郑森只看了京城的一幕,还没有看刘泽清的表演呢。
东昌知府使人送来的消息,刚从巡抚王国宾处转来。崇祯帝勤王的诏书送到了刘泽清手中,人家就坠马受伤了。
“这年月,真是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李自成
把视线转回之前的燕京。当太原失守,周遇吉死节的消息传到京师后,崇祯帝感到脖子上的刀口是距离更近了。心中就又升起了‘南迁’的念头。
恰好这时李邦华上了一道密折,求崇祯帝固守京师,同时仿照永乐年间的旧例,让太子到南都监国。过几天没得到回复,李邦华又请求把定王、永王分封到太平、宁国二府(杭州广州),让他们拱护两京。
彼时的崇祯帝是又气又恼,因为他心中想的是自己与太子诸王皆南下,哪怕两人中必须有人留守京师,那也是把太子留在北都,自己带领朝廷上下南迁金陵,现在李邦华的提议正好相反,这等于是让他自我牺牲。
当即愤愤不平道:“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不能济,哥儿们孩子家做得甚事?”
但崇祯帝身边早就被人渗透成了筛子,李邦华的奏折根本保不住秘密,如此策略赢得了不少官员的赞同,比如那周延儒,还有陈演、魏藻德、蒋德璟等。
如此力量应该说已经很强了,即便很多北方官员拿出了“遗弃国土,放弃北方”的由头阻止,也不能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但崇祯帝很不满意啊,于是,他就给了官阶中下的言官们开口说话的机会,还是那个兵科给事中(从七品阶)光时亨,他站出来反驳道:“奉太子往南,诸臣意欲何为?将欲为唐肃宗灵武故事乎?”这一句治正确的口号,又有谁还敢再说话?
所谓的“得失”在这次的朝会之中彰显的淋漓尽致,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士大夫阶层和皇帝的无耻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李自成把周遇吉大块分尸之后,姜瓖已经秘密派人送上降表,李自成大喜过望,马上打点军队,越雁门,占朔州,直向大同。
兵不血刃而夺得了大明一座重镇,这让李自成得意非常。但他最得意的却是刘芳亮在中原的进展——洪承畴根本无力招架刘部大军,崇祯皇帝的南逃路线已经被掐断了大半了。
年初颁布北伐幽燕诏书时候,李自成最担心的三件事——一、担心崇祯会将一部分守宣化和大同的人马调回京师守城,使民军屯兵坚城之下。届时万一不能攻克燕京,事情就不顺利了。
二、崇祯不惜割地给建州鞑子,调回关宁铁骑入卫燕京。
三、崇祯万不得已时溜之大吉,留下几个重臣守燕京,自己走齐鲁和津门,两中选一,逃往金陵。
现在大同不战而下,齐鲁的运河也被刘芳亮给掐断了,宣府的明军丝毫未动,这当日的三条担忧可不就已经解决了一半了么。
“天琳兄弟,坐。”李自成见到张天琳后招呼道。
“陛下,你找额?”张天琳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张口问说。
“大同的事儿。你劝额不要杀姓姜的,有道理,额就不杀了。但姜瓖额信不过,人骚情,面上卖乖,滑的很。额要把你和柯天相、张黑脸留下来掌控大同。姜瓖也还是总兵,但你们要握着实权,要把他手下的兵给掏空了。留做个样子就好,省的麻达。”
“额晓得,陛下你放心。”张天琳拍着胸脯向李自成保证的道。
但他遂即又道:“额们三个留下大同,兵马也尽都留下?”
李自成当然会把他们的兵马都留下。
“那你军中兵马就更少了。号称五十万,去了额们也就十几万人,何不多带些人马前去?”
李自成当初的担忧,他手下诸将是都清楚的,现在大同、宣府不中用了,但东北还有关宁铁骑,外加上半道里杀出的郑芝龙。
“若是顺利,这些兵都已经够了。要是不顺,再多的人也没用。”李自成这时候脑子里还很清醒的。他身边的军队虽然才十万,可却都是大顺军中的精锐,尤其是数万老营,那是他最大的本钱。
这些人若还拿不下京城,再拉起十万人也不当事。
何况他就是真的想聚拢兵马,实力也不允许啊。
近半年的时间来,民军的人马很快占领了大半个中原、湖广北部、晋西全境,还有关中和西北,现在刘芳亮军又向东进到齐鲁境内,哪儿不需要兵?
原来有几十万人马,不分散很够使用,一分散就力量薄了。
像他离开湖广以后,德天府、承天府、襄阳府不是分去了很多兵力吗?
现在湖广、中原的许多府、州、县局势都不很稳,有很多人在左顾右盼,伺机而动。能够反叛,他们都会反叛的。
郧阳巡抚高斗枢更是一个硬骨头,从十五年末就与民军纠缠不休,李自成数次发大军进攻,都被其挫败,至今郧阳上空依旧飘着大明旗号。
李自成还清楚自己与士绅阶层的矛盾依旧没有化开。
只是从之前的你死我活变成了现在的大致和平,只是缓和了下来,但想要真正的化开,还需要他彻底的拿下燕京,然后召开科举,如此才好真正的收拢人心。
这一点他心中很明白,牛金星、宋献策和李岩等人也很明白。
所以,要短期内维持着现下的局面,李自成就只能把手里参差不齐的数十万大军撒面一样撒开。一如现在的大同府,不如此他不放心,也掌控不了局面。
就好比眼下,要是没留下张天琳他们,大同府有什么改变?姜瓖万一不稳了呢?这风险太大。
至于兵马不够用,为什么不招兵?
要征召更多的兵马很容易,北地有的是流民难民,兵源多的是,可困难就在于李自成无钱养兵呀。
吃闯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
这是李自成的政治口号,在他的崛起过程中,这句口号起到了极大的作用。从去年开始,民军所到之处,州县望风而降,百姓苦大明久也。可同时这也是他身上的一层沉重的枷锁。在百姓手里收不来钱粮,他就只能拿士绅官僚开刀,就也造成了民军现下的困境。
李自成已经很清楚这口号的负面作用,但自己喊的口号,跪着也好喊下去。至少在他杀进燕京之前,这口号他还要继续喊下去。
那就像是后世互联网企业的发展一样,看是先把手里的钱烧完,还是先烧钱烧出成绩来。是一场生死时刻的激烈竞争。
看李自成是先就山穷水尽了,还是他在山穷水尽之前就把大明朝给干倒了。
不然,他就也只能摇身一变成为大明第二了。不如此,他凭甚来养军干仗啊?
再直白的说,大军杀入京城了,李自成夺取半壁江山了,那要不要犒赏全军?如果他带着几十万人杀入京城,光是犒军的花销就能压死个人勒。
所以,李自成现在的这些人就已经够用了,甚至大军途中还要分兵,真杀到燕京城下的时候,能有个十万人就足够了。
看历朝历代,局面已经走到眼下这一地步时,新朝对旧朝那讲究的并非是一味的军事,还有人心。
朱明已是土崩瓦解之势,不堪一击。
人心散了,小弟不好带了,那新朝兵进,可不就是人常说的摧枯拉朽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多尔衮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因为没人想做别人的影子,不然“曹随萧规”的典故就不会被千年传唱了。
多尔衮就绝对不愿意长久的生活在他八哥(黄台吉)的阴影之下的。他必须在黄台吉留下的基业的基础上去的更进一步的发展,这样他才能真正的成为大清的无冕之王。
去岁冬季里对明军的零星攻打只是开胃小菜,战局也始终保持在关外范围,可进入到十七年后,多尔衮就开始对关内虎视眈眈了。
每天都在注视着关内的局势变化。因为范家传入来的消息让他感觉到惊喜,大明王朝这个虽然衰弱却无比庞大的怪物,忽的迎来了自己的雪崩。
多尔衮看到了一个契机,一个让大清脱胎换骨的契机,也是一个叫他彻底脱开黄台吉阴影的契机。
他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如是,关于燕京朝堂上的忙乱举措和种种纷争,以及“流贼”的进展,几乎是每天或每隔三两天就会被送报到盛京,先密报到兵部衙门,随即火速禀报到睿亲王府。多尔衮天天都在考虑要怎么借这个机会率大军进入中原。
他并不把李自成看在眼里,能被洪承畴和孙传庭打的大败的队伍,靠着一时天幸而成就一番事业的主儿,有什么可怕的?
李自成当初被洪承畴打的只剩下十八骑逃入商洛山,洪承畴被调离关中后才敢走出来兴风作浪,他手下的队伍再能打又如何能比得过大清二十年征战所练就的无敌大兵?
而此时的明朝当局因自顾不暇,已经没有时间考虑满清的动静。
事实上燕京城内对于是否征调吴三桂入卫京城的争论已有定论,崇祯帝征调大军的旨意都已经下了。
所谓,宁远孤城,其势必弃。今日弃之为弃地,明日弃之为弃人。弃地已不可,弃地兼弃人更不可。吴三桂勇将宜收用,不可委之敌人。今寇旦夕至,若使来捍京师,一举两得。
哪怕吴襄狮子大张口,百万军饷吓了他一跳。
郑芝龙人才到沧州,便就听闻了这消息。崇祯帝不止给吴三桂下了诏书,那诏书还发到了郑芝豹的手中,让他带领兵马一同南撤到山海关啊。
郑芝豹看着诏书呵呵笑,当然不会听命,觉华岛是郑家在关外的根基,岛上储备了大量的军需物资,一遭撤退,岂不是都要尽毁?
而李自成,一则被一年多来军事上的不断胜利冲昏了头脑,二则目光短浅,不懂得他东征幽燕进入北京以后的强敌,并不是一筹莫展的崇祯皇帝和好比日落西山的大明朝廷,而是崛起于辽东的、对关内虎视眈眈的所谓“东虏”,所以对关外的情况知之甚少甚或全然不知。
他的脑子里,他的眼睛里,所能看到的敌人中就没有满清鞑虏。因为双方无有交兵,自然就无冤仇。又如何能料得到,自己早就被多尔衮钉在眼中了。
从黄台吉士气,满清就一直在密切关注着中原的农民军,在他们的眼中,后者乃是他们的天然盟友。现在,这个天然盟友在不自觉中已经进化成了满清的竞争对手,二者的目的都是要夺取大明江山,唯一的区别就是李自成还不自知。
黄台吉突然病逝至今,半年光景已经过去了,满清内部也已经形成了一种较为稳固的政治格局。
以肃亲王豪格为首的两黄旗正蓝旗一派和多尔衮三兄弟的两白旗一派势均力敌,可是多尔衮有小皇帝的老娘在宫内的支持,哪怕是似近似离,故握着权柄。济尔哈朗近来又多做缩头乌龟,他与多尔衮虽都是辅政亲王,但绝对不敢跟多尔衮争锋的。与代善的两红旗保持一定程度的默契,算是中立派。
多尔衮手中握了大权,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内施恩,还是频频施恩。
比如说阿巴泰一系,后者虽然死了正当年的三子博洛,可次子博和托还是可当一用的。而且阿巴泰也被封了郡王,似乎他之前的罪过都被一笔勾销了。
代善那个老狐狸,多尔衮拿捏不住,可代善一族家大人多,其长子岳托一脉,在岳托病逝后可多有不得意的,再有七子满达海等。
黄台吉系统的硕塞和褚英的后代,前者已被多尔衮笼络,原因很简单,他虽然是黄台吉的儿子,可他出生不久,他老娘,侧妃叶赫那拉氏就被黄台吉赐给了内大臣占·土谢图为妻(奇葩吧,还不止一次哦,另一个是博尔济吉特氏。黄台吉她改嫁给叶赫部德勒格尔台吉之子南褚)。而尼堪呢,也在多尔衮的频频拉拢中有多动摇,因为豪格实在不成器。
所以啊,满清内部的政治格局,现如今已经相当牢固。至少短期内是看不到改变的希望的。尤其是两黄旗的人心虽在豪格这里,却也在小皇帝那儿,这就让豪格处在了被压制状态。
这种政治环境肯定是后宫里的大玉儿乐意看到的,因为这格局稳定了,她儿子的皇位就也稳定了。
真要让豪格火并了多尔衮,他还能放过自己母子不成?
多尔衮也把这一切看的通透,皇位自己是不要去想了,至少短期内是别想了。不然两黄旗非跟自己火并不成,当日图尔格殿上拔刀的事儿绝不只代表着他个人。
满清八旗有上三旗和下五旗之分,只要想到老奴时候两黄旗和两白旗的变化,那就明白皇帝换了传承后的后果是甚。
多尔衮索性就另辟蹊路,只要他能建立远迈黄台吉的功劳,他这个摄政王就不皇而皇。
现在李自成率领的大军已经破了太原,逼降大同,向着燕京一路狂奔而来;且他的另一支人马也渡过黄河,作为一支偏师,走上党,破怀庆,再破卫辉,北上彰德,横扫豫北三府。眼看着就要北进北直隶,占领保定。“朱明江山已经亡在旦夕。”多尔衮遇到这开国机运,心情大肆振奋,连日主持朝议,与众人讨论决策。
“这个驿卒真有五十万大军?”阿巴泰看了范家人送到的李自成伐燕诏书后惊道。
这人竟然这么牛?自己领五十万大军从韩城渡河入晋,尚有百万大军在后。如果李自成确有这么多的人马北上,大清的满、蒙、汉全部人马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十五万人,可决不能贸然南下,以免败于人数众多而士气方盛的“流贼”之手。
“哈哈,七哥太高看李自成了,莫不是忘了曹操在赤壁的八十万大军?”《三国演义》的故事在明末已经流传甚广,更是说书的一热门题材,满清勋贵们多有耳闻。
“睿亲王英明。以奴才愚见,李贼自称有五十万人马渡河入晋,东犯幽燕,实是虚夸之词,实际兵力决无此数。兵将人数大概在二十万至三十万之间,不会更多。姑且以三十万计,到了燕京城下能够作战的兵力将不会超过二十万。”范文程见缝插针。
他真该感谢郑芝龙的,要不然此时此刻就会有一个对中原事宜话语权更重的洪承畴在此说话了。
“哦,这话怎么说?李贼一路势如破竹,兵马如是滚雪,该只会越来越大?”
“月余时间李贼便席卷整个晋西,彼处关乎贼军后路,又兼关隘众多,岂能无有大军驻扎?纵然降军众多,又岂敢轻信?加之李自成本是流贼,长于流动。如今在长安建立伪号,貌似严整,渡河东犯,妄图攻取燕京以正帝位,便就只能兵行以正法,沿途辎重运输岂是简单?故而,李贼如以三十万众渡河东来,沿途留兵驻守,到燕京城下时只多有二十万人。”
范文程一下还有祖大寿,今日在场的汉官并无几人,但每一个都很重要。就好比祖大寿,他可是有个叫吴三桂的外甥。
第一百五十四章 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都督龙虎将军兼兵部右侍郎福建总兵官芝龙,器宇冲深,智谋英果。亲率熊罴,搴旗斩将,廓清区夏,忠孝克彰。……今封为安南伯,赐诰书铁券……”
津门城外,运河岸畔,在津门巡抚冯元飏等一干文武的注视下,郑芝龙喜提伯爵号,特进光禄大夫,加太子少保,右柱国。
简直是一步迈入了人生巅峰。
因为大明的爵位可是很难得的,更别说还有铁券,这就是世袭罔替的封爵,而非是流爵。如今一众封伯的武将里,他是独一份,崇祯皇帝真的是大手笔。
怕也是真急的很了。
这勤王诏书发出去了好多封,可别说吴三桂、刘泽清之辈没到,就是近在咫尺的蓟镇总兵唐通都还没整兵前来。
眼见李自成都杀到宣府了,崇祯帝如何不慌?
京师都乱成了一团。津门巡抚冯元飏让儿子面见崇祯,因为他之前受命准备海船二百艘,现下已经凑齐了,崇祯帝要是立刻从京师脱身,来到津门也就二百里的路程,如何来不及?
津门还有军兵数千,虽然都是不堪战的,可多少也是军兵。
海冰又在消融当中,可能崇祯帝来到津门的时候,这海冰就全都没有了。到时候可不就能从海路脱身了吗?
结果冯恺章到了京城两日里,愣是求见崇祯帝无门。消息传回津门,冯元飏深感失望。
因为啊,他对京城诸公报以厚望的关宁军根本不保半点希望。
“吴三桂久受皇恩,数万关宁军更得朝廷全力供养方可成事,兼之其老父及吴氏一门皆在京师,吴三桂真敢持兵观望不成?”
郑芝龙仿佛很懵懂的说。
他现下的表现很是符合自身的定位,也符合当下的局势,因为现在宣府城头还飘着大明的旗号。宣府之后更有居庸关等险隘,民军想要杀奔燕京城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冯元飏年还不及六旬,在后世世界,这正是一个政治人物的黄金时期。事实上这句话换到现在也一样说得通,五十多岁的他经验丰富,目光犀利,为人处世老道。
他看着一脸懵懂的郑芝龙(演技升级),叹息一声道:“郑帅赤胆忠心,精诚为国,老夫深感佩服。只可惜这世间如大帅这般之人不多啊。”
“不知大帅可曾知晓上月十二日,陛下召吴襄那老匹夫入对,其所言之事么?”
郑芝龙继续楞逼,“愿闻其详。”可实际上他又如何不知道呢?吴襄的狮子口早在京城传遍了,叫郑芝龙都震惊。
百万两银子,他以为是百万个铜子啊?
但吴襄明知道崇祯皇帝穷的叮当响,偏偏就狮子大开口了,“臣兵三万余,然可用者不过三千人耳。此三千人非兵也,乃臣襄之子,臣子之兄弟也。臣自受国恩以来,臣所食者粗粝,三千人皆细酒肥羊;臣所衣者布褐,三千人皆纨罗纻绮,故臣能得其死力。”
崇祯问:“需饷几何?”
“百万!”
崇祯吓了一跳。忙惊问:“即论三万(人),何用多饷?”
“百万犹少言之也。三千人在外,皆有数百亩庄田,今舍之入内,给何地屯种?额饷少十四月,作何法请补?关外尚有六百万生灵,委之非算,今驱以同入关,用何道安插?推此而论,百万两恐不足以济,臣何敢妄言!”
……
“国势艰难,朝廷税赋不济尽人皆知。国库之中又有金银几何?吴襄匹夫,在此危难关头如此作为。老夫恨不能杀之以解心头之恨。”
冯元飏这算是交浅言深了。他与郑芝龙也才见面,就如此说话,可见心中是把吴家父子恨到了极点。
而郑芝龙远在闽地,能在这个时候赶到了津门,对比起吴三桂、刘泽清之流,孰忠孰奸,一目了然。冯元飏现今对郑芝龙的印象极佳。
而且更重要的是,郑芝龙军的出现还给了他极大地信心。
虽然眼前的郑军是只有万把人,但要知道,现在已经三月初六,海上冰块已经消融,郑军的水师眨眼就能杀到津门来,那又是一大批的援军。
再思之郑军的战斗力,想到郑芝龙能屡胜鞑子的威名,由他们来守卫燕京城,李自成焉能轻易就得手?再不济,郑芝龙也能带着皇帝逃出来不是?冯元飏就觉得自己一直在提着的心,忽的放下来了。
却不知道此时的崇祯帝已经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
因为宣府已经降了。
就在他给郑芝龙、吴三桂、黄得功、刘良佐、左良玉、刘泽清等人封伯的诏书刚刚出燕京城,宣府就传来了噩耗。
李自成亲提大军自西杀来,巡抚朱之冯集文武将吏于城楼,设高皇帝位,要歃血誓死守城,还要悬赏格激励上下军兵。然人心已散,监军中官杜勋且与总兵王承允早已经使人向李自成递交了降书。
朱之冯气的破口大骂,指着监军说,“杜勋,你素为皇帝所倚信,今日特遣你至于军中,你却前脚到了宣府,后脚便暗通李贼,还有何面目复见陛下!”
如果有可能,朱之冯直要人把杜勋、王承允的狗头砍下,但偌大的宣府,又有谁来听他号令?
李自成军到,朱之冯登上城墙,下令开炮,左右军兵尽默然,无一人上前。于是之冯亲自点火放炮,又被左右拉住。大炮的线孔更已被铁钉钉死。朱之冯又能如何呢?只叹道道:“不意人心至此。”见大势已去,写完遗书,就自缢殉节。
这消息对于燕京城内的一干文武臣工们而言,对于崇祯帝而言,可以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
宣府距京师只才三百里,指日可达。告急文书传来,举朝惊慌。崇祯帝召集文武大臣、科、道各官,问“战守之策”。诸臣默默无语。崇祯叹了口气,愤愤地说:“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尽亡国之臣耳!”说完,拂袖而起,恨恨地离座而去。
绝望的他都又下了道罪己诏。
“年年征战,加派日多,本欲安民,未免重累,朕之罪也!贪官污吏乘机巧取,加耗鞭朴,日为尔苦。朕深居九重,不能体察,朕之罪也!将懦兵骄,莫肯用命,焚杀淫掠,视尔如仇,朕任用非人,朕之罪也!以致寇势鸱张,胁从愈众,如豫楚秦晋,偏地受害,百姓忍怨吞声,无所控诉!思我皇祖休养尔等近三百年,至今横遭惨毒,有如此极,朕实痛之有如焚灼!”
崇祯帝不是对局势绝望了,而是对手下的文武军将要绝望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自成不是司马炎啊?
姜瓖也好,杜勋、王承允也好,甚至是远在关外的吴三桂,崇祯帝都是即以厚望的。
却不想这些人如此不堪。一个个枉顾皇恩,无耻下流之极。
还有着满朝的文武勋贵,包括他的老丈人,嘉定侯周奎,一个个都可恨可杀的很。
吴襄张口就是百万白银,崇祯帝如何能有?而且郑芝龙已经赶来,他对吴三桂真不是十分迫切。
可是这大军保卫京师,那是需要钱粮的啊。国库内帑都已经空荡荡的了,勤王之师日后若云集于京城内外,他总是要犒赏将士的不是?
这些都需要钱。
于是,崇祯帝就破天荒的伸手向满朝文武和勋贵们化缘了,这是素来要脸的皇帝把尊严都丢下了。、
悬令助饷,规定,捐不同数量的银两就可得到不等的官爵。朝中勋戚、官员、太监都要捐助。然实际却捐助者寥寥。
富得流油的国丈嘉定伯周奎被崇祯帝晋升为嘉定侯,崇祯帝催着他捐银,想要把之树为榜样,叫他捐银十万两,但周奎死活只愿出一万两,连周皇后都看不过去,拿出了五千两体己银子给周奎,让他再凑五千两,捐个两万两,结果她老爹转手就扣了两千两,只捐了一万三千两;大太监中王永祚、曹化淳、王之心分别捐了三万两、五万两、一万两。那曹化淳是已经告老归乡一段了,现在不知怎么的又回京师来了。勋臣中只有太康伯张国纪捐了两万两,他是天启帝皇后张嫣的父亲。
文武百官捐助皆不过“几百几十两而已”。陈演说自己向来清苦,一毛不拔;魏藻德就捐了500两。纯属敷衍。
一个个尽数哭穷,穿上了带补丁的旧衣服,已经是不要廉耻了。
郑芝莞在京城内把这些人的嘴脸一一都记了下来。对照着他之前使人探看的那些文武勋贵们的产业,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自己大哥为啥叫自己那般做了。
只是他还有些不敢置信。
那可真是要捅破天的啊。
为了能从朝臣太监身上榨出油来,崇祯帝采取了多种办法,一是按不同衙门捐助,规定各衙门应捐助数量;二是按内外官员籍贯捐助,规定各省应捐数额。但最后收效都不大,到他下罪己诏为止,总共也才募得银二十万两。
郑芝龙的大军已经赶到了津门,随着封伯诏书一同到的还有三万两犒军银子。而这时候唐通也带着七八千人赶到了燕京。这或许才是崇祯帝现在还没急的发疯的一大原因吧。
唐通曾经跟随着洪承畴参加过松锦大战,也算久经战阵的一员老将。作为蓟镇总兵,距离京师最近,带领人马率先赶到。
他不得不赶到,郑芝龙都要到了,他还不到,那就太那啥了。
崇祯皇帝挺高兴,从内库挤出一些银子充兵饷,由司礼监太监杜之秩带着,与唐通同行。后者被他立刻指派去了居庸关。
郑芝龙在津门清点了一下手下人马,民夫、军兵都没减少,车辆损毁了数百辆,但还有四千,就是牲畜损失挺大的。这一路上跋涉来,牛马驴骡等牲畜有累死的,有受伤的,就全进了将士民壮的腹中了。
宣府距离京城三百里,津门距离京城二百里,前者还有一道居庸关天险,郑芝龙时间拿捏的很准。
没有太早的抵到京城,那样他就不值钱了。救人的话,雪中送炭也不如刀下留人不是?
同时,也没准备等崇祯帝直挂东南枝后再去放马后炮,燕京城内还有大笔的财富在,他可不准备便宜了李自成。
现在从津门出发,二百里走个五六天不当紧吧。三月中旬初赶到京城,那时候居庸关也该破了,那真再好不过了。
京城内依旧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人举家南逃,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明朝一日复百年光阴,偌大的燕京城又重新繁华依旧了呢。
郑芝莞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头大街上的一幕。心中半点涟漪都没有生出。
那些举家南逃的百姓很值得可怜不假,但这些年里他见过的可怜人家不要太多。
再则,身处在眼下这个乱世,谁能去可怜谁呢?
如果郑家败了,他郑芝莞转眼之下也会沦为阶下囚刀下鬼,他的子孙儿女,他的妻妾,不也可怜吗?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落了下来,郑芝莞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老爷。”
“义生源有动静吗?”
“老爷,有动静。范永良使人准备了一批车马,都已经送进义生源了。”
银号钱庄在明末时候还没有被彻底的发扬光大,其资本和存储规模都远不能跟清朝的日昇昌或是鼎盛的四大恒媲美。但义生源作为范家在京畿所有运作的总据点,资本也当不会是少少的几万两几千两,飞走了也挺可惜的。
更重要的是,这是范家的钱,这是汉奸国贼的银子,飞走了会叫人尤其的觉得心疼的。
尤其是范永良这鸟人。
抓不到范永斗,先剐了范永良也可解心头之恨不是?
这些日子里,随着京师的局势日益变坏,郑芝莞本觉得会先发现逃走的勋贵的,却不想这京城内的达官贵人一个赛一个的“忠贞”,仿佛每一个都要与大明王朝共存亡一样。郑芝莞悄悄的盯了十几人,别说是发现有人溜走的,那就是发现有人大规模转移财产的都不见有。
也都TN的稀罕了。
他可不相信这些人都是大明的忠臣。崇祯帝都放下颜面要求朝臣勋贵助饷了,那些人要是大明的忠臣又怎么会无动于衷?
司礼太监徐高当日就对说过:“老皇亲(周奎)尚如此鄙吝,朝廷万难措手,大事必不可为矣!”
偏偏这些人却又都毫无动作。那些个文官们倒也罢了,李自成便是夺了天下,亦要有人来治理。可诸多的勋贵呢?他们与大明是相辅相成,休息与共之势,莫不是还想着投效李自成了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痴心妄想的好不好,人家也有一群手下弟兄的好不好?
爵位这东西只传给手下的心腹弟兄都嫌不够,哪里还有降臣的份儿?
况乎,这些个勋贵一个个都富得流油,真降李自成了,还觉得自己能得好吗?
郑芝莞自认为自己不是笨人,但现在看着那些个勋贵的作为,他不解极了。
因为这李自成怎么看都不是善待刘禅、孙皓的晋帝司马炎啊。
历朝历代改朝换代时,旧朝众人能够被善待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新朝本身已经够稳定和富有,不需要再侵夺更多的财富、土地等资源来酬功,即没有太大再分配财富的欲望。二是旧朝众人还要有被新朝善待的价值。
眼下燕京城内的众多文武勋贵,就觉得自己对李自成和他的大顺朝很有价值吗?还是说李自成和他的大顺朝很富裕?
别忘了李自成“闯王来了不纳粮”的口号,那短期内还得扛下去,要养数十万的军队,就大明的国库里的区区几万两银子,顶个屁用。
打土豪是他唯一的出路。
且李自成还要用官爵、财富和土地让那些投靠他的手下人和势力满意,这就是酬功。那么那些财富、官爵和土地都在哪里?就在此时燕京城里啊,都在城内的达官显贵手中啊。他们却还跟瓮里的老鳖一样,一动不动,却不知道自己都要被炖汤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前脚抵京,后脚摊牌
东直门外,内阁首辅周延儒,掌中军都督府事英国公张世泽领班,以二人为首的一干朝臣勋贵,出城二十里相迎郑芝龙军的到来,气氛是非常的热烈。
此时已是三月十四日。
对照历史,郑芝龙真的是掐着点来到的。
李自成大军逼近居庸关,整个燕京城都嗅到了一股灾难的味道,无论是文武百官还是勋贵皇戚,没人希望看到改朝换代。
他们没有为大明朝拼死一搏的勇气,可他们却多少明白,大明‘安保无恙’是对他们最大的好。
所以,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声名远扬的郑芝龙亲自带兵入卫京师,这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
皇城内的崇祯帝也一脸的喜悦,周皇后看了心中高兴,多少日子了,她都要忘了上次看到崇祯帝这般兴奋是什么时候了。
“可惜,可惜,这郑大木年少英才,却早有婚配,长平亦定下了婚事,不然……”
他与周皇后的嫡女,长平公主年方十五,郑森则年双十,正是相配么。只是都有不足啊。
周皇后对前朝事也不是一无所知,知道眼下情况已经有了转机,这大明朝正是依靠郑家父子的时候,但旧日的观念使然,还是让她对郑氏父子的出身和职业颇有些微词。
“陛下隆恩浩荡,又是封爵又是柱国,郑氏还敢心有不足,要以长公主妻之?”
“那郑大木确实是少年英雄,妾身处在后宫亦听闻过他的声名,世人都说是吴长伯(吴三桂)第二。来日定是一代名将。战场上刀枪可不长眼睛,把长平许配给他,万一沙场上有个闪失,岂不是害了我女儿一辈子么。”
周皇后第一句话还端着皇家的范儿,第二句话就露出真意来了。
崇祯帝闻言大笑,“郑氏子若成了皇家驸马,焉能还让他去那沙场征战?”这朱家的驸马比赵宋家的驸马还有不如,不止都是当摆设用的,还要一天对公主问安四次,驸马的家人也要对公主行君臣大礼。
就是公主吃饭的时候,驸马都只能站在一边伺候着。
这哪是娶公主啊,这是娶了个祖宗啊。
“哼。郑大木年纪小小就随其父征战沙场,少年成名,正是心高气傲,有气吞凌云之志的时候,你偏让他来做皇家的驸马,你是生怕长平的小日子过的舒服了不是?”
“再则那郑芝龙正是被你倚重时候,却被你整治的见了儿媳妇都要行君臣之礼,你是……”诚心的诚心的还是诚心的想叫自己的女儿不舒服?
周皇后知道自己丈夫心劲一起,就爱脑袋发热,但眼下这意思也太不靠谱了。担心崇祯帝真上了心,忙给他泼了一桶冰水。
崇祯帝闹了个大尴尬,哈哈干笑两声,心中登时再没有一丝的念想了。
周边侍奉的太监宫女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皇后性情温和,可少见她这般的怼皇帝。
随着郑芝龙军的抵到,整个皇城里的低沉深重气氛都一扫而光。所有人都与这座壮丽的宫殿建筑群的主人一样,认为京师至此无忧了。
可紧接着入宫觐见的郑芝龙就给了崇祯帝狠狠一重击,“你说什么?必须弃燕京南迁,方可保全大明社稷,郑芝龙你好大胆。”
崇祯帝爆燃大怒,万万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自己即以厚望的郑芝龙口中道出。若是漫画化这眼下的场景,他的四周就都要被火焰笼罩,头顶上则全是无尽霹雳闪烁。
“臣请陛下息怒,且听臣道来。”
郑芝龙一点都不为崇祯帝的愤怒而惶恐,今天的这一幕他在过去的时间里都不知道被设想了多少回。在兴致正高的皇帝头上浇泼一盆冷水,那可不就要承受皇帝的雷霆大怒吗?
殿内只有寥寥几个人,首辅周延儒,司礼秉笔太监提督京营王承恩,崇祯帝的贴身太监小毛子,外加带刀侍卫五七人。
此刻众人皆是大惊,周延儒向郑芝龙狂使眼色,后者只做看不见。
“你说,朕准你说。”崇祯帝恍如一头怪兽样,在地台上来回盘转着。
郑芝龙的兵已经进入京城了如何,现在这皇宫大内,他一声令下,一样能把郑芝龙斩成肉泥。
“陛下只以为京畿可保,不过是认为臣率军增援居庸关,便可将李贼挡之在外,再有吴三桂领大军奉诏入关,如此京城便可无碍也。臣却敢问陛下,可知道李贼偏师刘芳亮部现今已经到了何处?据臣所知,洪亨九已经领败兵退入归德,即与中都兵马相汇。中原之地,流贼大军已经十夺七八。其兵锋更已经杀入了齐鲁,切断运河。
下一步贼军定会大举北上,大名、广平、顺德、真定、河间、保定诸州府无兵无粮,只靠忠贞士绅,毁家纾难,不啻于滴水车新,安能济大事?”
“如此臣便是与唐总戎在居庸关抵挡住了李贼主力,北直隶中南诸州府也将尽数沦陷,届时。朝廷只剩下半个直隶,又如何能稳住天下局势?”
“陆路交通都不畅通,京畿已被李贼包围,成一片孤岛。那消息传递,那政令传发,还有钱粮输送。都该如何济事?难不成都靠海路?”
“到天寒地冻时节又当如何?”
“何况这还只是李贼。若关外建虏再趁火打劫,扣关而入,与李贼两面夹击,朝廷又当如何自保?”
多尔衮刚刚上位,立功心切的心里人都能想得到,若是在这个关头清兵再破边入关,大明就是能守住燕京城,那也是一条死路不是?
郑芝龙的语调一句比一句激烈,崇祯帝的脸色一次比一次苍白。
他的满腔怒火被郑芝龙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给抽了个空,就是周延儒和王承恩看着郑芝龙的目光也有不同了。郑芝龙不再是找死,这是真正的大忠大诚啊。
“万岁……”王承恩被说服了。
“陛下,老臣以为安南伯所言不差,请陛下三思。”
郑芝龙抬头看了一眼精神似乎有些懵呆的崇祯帝,也把语气放软,“陛下,江南地域广袤,钱粮富饶,人口亦是繁多。况乎金陵六部皆在,史本兵与魏国公皆朝廷忠臣。若是南下,实可缓目前之急。”
不需要去说什么来日反扑的事宜,也不需要说明军在南方有什么的优势,那都是套话。可缓目前之急才是真正的大实话。
崇祯帝脸色蜡一样苍白,整个人精神不定,如何能当机立断?何况这等大事,他怎么着也要召集群臣商议一遭啊。
“陛下怕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崇祯帝无意识的重复道,不明白郑芝龙的意思。
“李贼东进以来,官军降者如潮。臣只听闻贼兵已进居庸关下数日,却不曾听唐军有战报送回,且以为唐杜(唐通、杜之秩)之僚多已赴了杜勋、王承允之辈后尘。臣敢请陛下速决。”
郑芝龙临到最后了还给了崇祯帝一重击。
第一百五十七章 摊牌(续)
“荒谬,荒谬。郑芝龙,谁给你的胆子,竟然信口雌黄,污蔑朝廷重臣?”
崇祯帝再次迸发出怒火来。可是那股子色厉内茬却怎么看也遮掩不住,他心中没底啊。
大同降了,宣府降了,居庸关又有什么不能降的?那里距离京师只不过百里路程,唐通、杜之秩若真降了李自成了,贼军眨眼就能杀到城外的。
王承恩整个人更是都在发抖,他是提督京营的主儿,京营是怎么个破烂样儿,是再没有谁比他更明白的了。京营账面上的兵力还有不少,可是实际上却是空额占据了绝大部分。
这几年各处战事都很紧,清虏数次入关,京师周围都多次告急。京营中能战的部队,比如那勇士营,不是被抽调往各处,就是在各种各样的战斗中逐渐消耗,然后去岁一场大疫又病死许多。现在能够用来防守的兵力,纸面上是四五万人,实则不过区区数千,且士气低落,将无斗志,兵无战心。
如此这点人马就是全盘用来配合郑芝龙军,也不够守燕京城的啊。作为大明朝的政治中心,燕京城内城四十五里,嘉靖年间再修外城,包京城之南,转抱东西角楼,长二十八里。(等于南面多了一块,一如热兰遮城)
这内城外城合在一起,粗略的算周长也有五六十里,就眼下城中这一万郑军加上数千羸弱经营营兵,还有些净军,那也不够两万人。一丈多远才有一军兵防御,等于两三个垛口一个兵,只要一想就能知道这防御有多么薄弱了。
更可怕的是,现在朝廷根本拿不出足够的银两来募兵和犒赏将士!
内帑里还有十几万两银子,那还是先前皇帝叫臣工们捐资助饷而募来的一点银子,又能招揽几个人?
“陛下,居庸关会不会降,最迟明日就会知道了。居庸关一丢,贼军就该包围燕京城了。届时这燕京城能不能守,王督公应该比臣明白。”
事实上何止是王承恩明白啊,整个燕京城内的达官贵人那一个个都明白。崇祯帝更心知肚明。
“京师便是不能守,陛下决意南迁,那也非一言一时之事,当务之急,老臣以为还当是募兵为上。”周延儒脸颊抖了下。
“臣知道内帑银钱有限,国库亦已告竭,现愿捐资五万两,以助陛下募兵。”
他算是想明白了,有郑芝龙在,大明还亡不了。京城便是被李贼攻破,郑芝龙当也能护着皇帝突围,只要到了津门,有水师接应,李贼便是有百万众又能奈之如何?
这大明南渡虽只是个偏安一隅之势,可到底也能苟全一时不是么?自己家族亲友皆在江南,岂能置身事外?较之乡梓亲朋,这钱财反而是小事一桩了。
“京城昔日生民不下百万,纵然因诸多事而有所凋零,今也当有六七十万众,内中青壮上十万,百多年来多受我大明恩义,如何不有忠贞报国之人?”
周延儒相信,只要舍得出钱,那就会有人愿意卖命。大明局势糟糕到今日的地步,最大的原因就是没钱买人的命。
同样,作为一个首辅大臣,周延儒对于军事虽一窍不通,但书读得多了,对地理却也算通明。
如果明日(十五)居庸关沦陷的消息能够传来,那李贼的兵马想要杀到京城,大概也就十七日了。
从居庸关向昌平路上,山路险峻,不利于大军通过。估计李贼大军十五下午或十六日才能陷昌平城,十七日才能围京师。
而且只能从西面杀来,等到后日(十六),圣驾只要能出京师,十七日赶到通州,那就脱离虎口了。
“老臣敢请陛下发手谕着王督公告书全城,招兵募勇。再速速敲响景阳钟,召集百官勋戚入宫,明了此事。”
崇祯帝张着嘴还没说话,王承恩也开口道:“周阁老老成谋国,老奴附议。”
郑芝龙低着个头不说话,但他知道,崇祯帝肯定会应允的。有王承恩和周延儒帮衬着,再有严峻的现实逼迫着,崇祯帝只能低头!
除非他真的想要“君王死社稷”!
张世泽正在东城的粮仓中为郑军调拨粮食,京城内现在还是有些存粮的,但内中优劣间杂,而那些仓场的大小官吏,贪财如命,便是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张世泽都不敢保证那些个蛀虫们一个个都能擦亮自己的眼睛。
要是因为粮食而闹出纷争来,就太寒颤朝廷了。
故而,他直接坐镇,监督着仓廒中流出的粮米,不能保证都是上等的精米,却也需要都是新粮。
忽然听到宫廷内响起了钟声,一声一声的,直把他魂儿都给惊散了。
怎么宫中都响钟了呢?
郑芝龙不是才入宫觐见吗?
张世泽也顾不得跑回家去,骑上马先就直奔皇城去了。
等到他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些大臣们已经到来,还有襄城伯李国祯,新乐侯刘文炳,驸马都尉巩永固等人,等了好一会儿,定国公徐允桢、成国公朱纯臣、宣城伯卫时春、阳武侯薛濂,清平伯吴遵周,博平侯郭振明、永宁伯王长锡、安乡伯张光灿、武定侯郭培民、定远侯邓文明、西宁侯宋裕德、镇远侯顾肇迹、彭武伯杨崇猷、新建伯王先通、南和伯方履泰、永康侯徐锡登等等才相继赶到,再有朝中文武。
一班人合着文武大臣们涌入了皇极门门楼。
朱元璋废了丞相之后,集中皇权,搞百官上朝为千官上朝。朝会设在奉天门(今太和门)前广场上。可能是因为人数太多了,大殿内装不下了。
嘉靖年,奉天门改为了皇极门。
内阁九卿六部大臣估计还能混进城门洞里,余下的人就只能晾在广场上。
凌晨时候就起身,要持续到中午了才结束,众臣直愣愣的站着,不得喧哗、耳语、咳嗽、吐痰等等,否则将以失礼从严处理。
那真是苦逼的很!
碰上嘉靖、万历这样的皇帝算是幸运的,可落到崇祯帝这样的皇帝手中,就是苦上加苦了。
所有人都到了,崇祯帝把手一摆,开始吧。
“朕得密报,居庸关恐有不稳,如是关破,明日、后日,最多大后日吧,贼军就当兵临城下。京城的兵力不足啊。京营算上老弱,能上城者只有四五千人,加上三两千净军,再有郑芝龙带来的一万援军,也不足两万人。可京师内外城加在一块有小六十里周长。一里城郭只多有三二百兵,何等稀疏?只怕还未曾交战,先就已经胆寒了!”
“故,周先生提议速速募兵,并献银五万助饷。”
崇祯帝说话中目光一直注视着眼前的这些重臣和勋贵们,看到他们听到“居庸关不稳”这五个字后那一脸的惊慌模样,崇祯帝心中变态一样生出一股炙热的快感。
叫你们当初吝惜,一个个都恨不得一毛不拔,现在就问你们怕不怕?李自成对待富绅官僚是怎么个法子,他就不信底下人都不知道,他就不信这些亡国之臣一个个就毫不惊慌惊乱。
“京师内尚有数十万生民,内中青壮不下十万,彼等久受皇恩抚照,内中定有忠勇。同时……”
第一百五十八章 摊牌(完)
“同时,国乱岁凶,四方扰攘。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在这危急存亡之秋,朕希望诸位臣工贵戚能匡君辅国,助战剿匪。……”
崇祯帝并没有直接道破南迁事宜,而是先伸手要钱,次夺取各家各户的家丁。特别是诸多勋贵之家。
这些人尽皆是武职起家,纵然传承多代后当家主人早从初代的熊罴猛士退化为不能跑也不能咬的小京巴了,可谁个家中没有豢养一批家丁护院?
这些人都聚集起来,三五千人怕没有,两三千能舞刀弄枪的壮汉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现如今的京城里,这可是一股很客观的力量了。
更重要的是,这般一来可以减少城内的不确定性力量不是?
民军已经大举压境了,谁敢说这京城内就没有李自成的奸细,现如今在场的人等,就一个个都对大明忠心耿耿?
听到皇帝又伸手要钱,底下的群臣却没太大的反应,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居庸关不稳带来的震撼之中。在场的文武臣工和勋贵皇戚,不知道多少人听到了“喀吧”一声心碎,真的是最后的希望也告灭了。
贼军竟然能真的打到燕京城下,讲真的,这些个混蛋们虽然对大明朝没太大的忠诚,但也都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大明朝倒下。
之前李自成势如破竹,可京城内却始终有不少人不以为然。
那凭靠有二,一是一路疾行赶赴京城的郑芝龙。
——京城内朝野之间这阵子对他的评价,真就有一种当年拿破仑打厄尔巴岛返回巴黎,王朝复辟时舆论界的既视感。
先是有人把郑芝龙骂做乱臣贼子,这真有点过分了。郑芝龙迄今为止可是“赤胆忠心”的。
便是太原告破的消息传入京师时,还有人痛斥他无有旨意擅自动军,实是胆大妄为。
可当周遇吉战死武宁关之后,那舆论就开始有转变了,朝野上下开始说他虽是一片忠心,但这般行为里到底有些不妥。
至此,这舆论是从负面效应开始变为绝对中立了。
然后大同姜瓖不战而降李自成的消息传入京师来。这就又从中立变作了倒向郑芝龙,说他有未雨绸缪之智,能人所不能,果不愧是天下名将。
李自成下大同,次下宣府,一路上明军望风而降,京城诸人开始感到紧张,对郑芝龙就开始了吹捧,甚至都不要廉耻了。
等到李自成兵临居庸关的消息传来时候,郑芝龙已经是京师文武勋贵们的救急之希望!
第二就是关外的吴三桂。后者距离京师的距离并不远,纵然吴襄狮子大开口,可吴三桂的老爹、哥哥等一家数十口都在京师之内,以救父突围而孝闻九边,勇冠三军的吴三桂真敢不来么?
包括崇祯帝在内,京城所有人都对吴三桂的关宁军报以厚望的。而且他们都相信,吴三桂的大军一动就肯定能击退李自成的。
因为关宁军的战斗力在他们心中是超牛的。那远不是流贼可以抵挡的。
就是这两个因素支撑着文武勋贵们吝啬来,一个个对着崇祯帝恨不得一毛不拔。
但现在,两个凭靠一个至今还没出山海关,另一个来倒是来了,却张口就说居庸关不稳。居庸关真要不稳了,李贼可不就眨眼就能杀到城外了。一如适才皇帝所说的,燕京城那么大地儿,就凭万把人的郑军如何能守住?
而要燕京城真守不住了,他们呢?
他们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们呢?也投降么?
“臣刘文炳愿献银十万两,家丁二十人,飨助陛下,戡乱救国。”新乐侯刘文炳第一个跨步上前来。他是崇祯帝的老表,亲故表,崇祯帝的老娘是他亲姑姑。
也是一干勋贵中出了名的穷光蛋。
虽然一门显赫,连兄弟刘文耀都是左都督,但二刘多少要些脸皮,为人更是安分守己型的。把整个刘家都给卖了,能有十万两吗?
皇帝在这个关头还要高噱头吗?
众臣心中还在笑。就听上首的崇祯帝拍手大赞新乐侯毁家纾难,忠心秉国,不愧是与国同休之勋臣。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新乐侯忙抱拳谦逊道,接着他真正要说的话这才出口。“臣出身卑微,能有今日富贵皆自隆恩浩荡。”
这话半点不假。自明成祖之后,这大明朝后宫里的主人都没几个是大户出身的。刘氏祖上是海州人,后移居河间府。被选入太子东宫,成为光宗朱常洛的淑女(一种低级妾媵)。万历三十八年为当时还是皇太子的朱常洛生下第五子朱由检,即崇祯帝。但刘淑女并不讨朱常洛的欢心,在崇祯帝五岁时,因为朱常洛的一次歇斯底里的大发作不明原因的死了。
崇祯帝也是登基之后才专门使人寻到了刘家。
“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我辈勋臣与朝中文武大臣皆有不同,与国同休四个字岂是玩笑?那李贼起事至今日,前后已有十几年头,身边岂能无有些心腹?真要轮到李贼得势了,文臣武将降了还能有一条活路,李贼总要人来治理天下的。但像臣这样的勋臣,李贼周身还会少了么?”
“再说了,彼辈人都是一群泥腿子出身的穷汉子,真要夺了京师,入的这天下首善之地,李贼得以正大位,自要犒赏全军,犒赏功臣。可国库、内帑里皆空荡荡的,李贼拿什么来犒赏手下数十万贼兵贼将?还不是取京中的富贵?”
“而京中的文官可以给李贼卖命,李自成若还有三分帝王像,便只会诛杀零星几个恨之入骨者,余者尽数安抚之。那受灾受难的就只能是臣等与之无用的勋贵,宫中的中官,还有城中的富绅……”
刘文炳和巩永固是崇祯帝最信任的两个勋贵了,在敲响景阳钟前就使人召二人入宫,彼此间早套好了话。就像众多勋贵们所想的一样,刘文炳手里根本就没十万两银子,但这只是一个由头。
他真正献上的不是十万两银子,而是之前的一番话。
那效果绝对不能小觑。刘文炳话音方落下,勋贵和文武百官就全都骚动起来。
前者如是受黄钟大吕,如雷贯耳,刘文炳道破了勋贵们最担心的事情!他们这些勋贵最怕的就是自己连投降附逆的资格都没有!
而文武百官们就全都不满意了,新乐侯这说的叫什么话啊?还是人说的么。
他们对大明朝也赤胆忠心一片,大家有什么不同啊?
上架感言
上架的时候了,成绩揭晓的时刻也要来临了。
作者就仿佛坐在了一张du桌前,买定离手,只等待最后的结果的出现。
心中很担心,但多少也抱着希望。
毕竟每个作者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顺利成才么。
小说就是作者的孩子。成绩的好坏直接联系着作者的喜怒哀乐……
所以,还望大家能多多支持,都给个订阅,尤其是首订。首订的成绩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直接关系到本书未来的发展。
当然,我也会用尽量多的更新来回报大家。
同时呢,也感谢小卒、小鹿难寻、万里追魂客、瀟熎、天剑舞飘香、窃窃私语Oo、刘道骇等等兄弟们的支持,感谢各位的打赏。
再感谢虎牙大大的支持。
没想到还能上三江,大大给力!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南迁(求首订,1/10)
周奎本来只是嘉定伯,崇祯帝筹款助饷时候要让老岳丈出来给自己撑面子么,就晋其为嘉定侯,在勋臣之中站的还挺是靠前的。
此刻周奎的脸上那就跟开了染料铺子一样,黑的、红的、白的、青的,不停的闪现。
这人是最吝啬的,是也现下崇祯帝心中最恨的人之一。
无耻!
皇后性情端凝,崇祯帝素来是满意的,却怎么就有这么个可恨之人为父?
而周奎虽然人吝啬爱财货又昏聩的很,但他脑子到底没问题,话还是听得懂得。刘文炳适才的言语之意很通透直白,他不可能听不明白,而也正是听明白了,现在才这般的表现。
因为他惶恐啊,他不安啊,他害怕极了。与之无用的勋贵,周奎对李自成可不就是个没用的东西么。
无勇无谋,无智无慧,连名声都臭的很,只是因为有一个好女儿这才得以封伯的。李自成要他何用?
要是李自成入城后拿他的家产来犒赏自己的兵将,不说这银子一定不可能保住,就是周家上下人等的性命也怕是不保了。
“陛下,陛下……”周奎尖声大叫着,就跟猫狗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把一个个想站出来弹劾刘文炳的文臣都吓住了。
“老臣愿捐资三,不,二……”扑出来的周奎真是势如猛虎,好不威武的,张口就要出家里一半的银子来。刘文炳的话叫他心中涌起了巨大的紧张感。
都让他觉得这话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了。
可在下一瞬间,巨大的心疼感又水涌一样冲上他的心房,他只觉的心如刀割,那‘三’字后头的十万两仨字是再也吐出不口来。
整个人仿佛不会说话了一样,结巴在当场。
“噗嗤……”巩永固一下子笑出声来。无论是朝臣那边还是勋贵这边,嘲笑声就全都不绝。
谁还看不出周奎是咋想的啊,但刚刚想明白就又心疼银子,皇帝有这么个丈人,也是绝了。
崇祯皇帝心里的高兴也暗淡了三分,周奎太打他的脸了,如此的表现,那还不如缩在边上一声不吭。
“老臣愿捐资十万两助饷……”
就是随后的这一声也没有让崇祯帝开颜。
这十万两白银只会让崇祯帝更加的恼怒。
周奎一开始的‘三’是什么意思?谁能不明白?
不是三十万两,这个时候了他难道还敢捐三万两、三千两?那样的话他也不用如此作态了。
而一开口就能捐三十万两,其财力之丰可想而知。偏偏当初还只捐出了一万两,不,是八千两。崇祯帝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件事。
笑话看完了,文官们就都按耐不住了,上至周延儒,下到一些芝麻小官,但应该是科道言官,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弹劾刘文炳。
什么叫朝中文武与勋贵不同?什么叫李贼总是要人来治理天下的?说的他们一个个都跟不忠不孝的贰臣贼子一样。哪怕他们心中的确盘算着当贰臣,现在李自成的大军不还没打入京师的么。这燕京城还是明皇的天下,他们自然就还是大明朝的大大忠臣。
当然,他们内心里是如何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新乐侯言辞确有不当之处,就罚俸禄一年好了。”崇祯帝轻飘飘的放过去。
周延儒、陈演、魏藻德、蒋德璟等为首的一干文臣也只能作罢,不然呢?逼着皇帝去重惩新乐侯么?那是唯恐皇帝不疑心他们了是不是?
“臣愿捐资白银万两,助国戡乱。”吴昌时跑出来到。却是接到了周延儒递来的眼色了。
“臣愿捐资两万两,家丁二十人,飨助陛下,戡乱救国。”
驸马都尉也没大钱,有高位而无实权,巩永固之前捐了五千两,现在又要凑出两万两,也是极致了。
崇祯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巩永固这个姐夫是甚样家底,他不是不清楚。
“然臣唯忧贼兵势大,李贼号五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士气必然极盛。若将京师四面包围,四面齐齐发力攻打,只城中军民实难以招架。臣敢请陛下速速南迁!”
巩永固不怕自己前途尽毁,他是老朱家的驸马爷,真正的前途早就没了。他早在南迁之事热议时候就双手高举的赞同南迁,现在再由他提出来,巩永固表示无压力。
“为今之计,只有南迁方可存朝廷之社稷。南国有长江天险可据,即使北方陷落,也可以凭借水师之利守住江淮,效法东晋、南宋保大明半壁江山。再则,南都六部齐备,又有江南税赋可征募兵勇,留北地于李贼与东虏争锋。如此只需数年,积攒实力,即可回师北伐,与李贼决战中原,恢复故土。有南宋之故事在前,陛下可效法之。”
皇极门前百官哗然。
“真要南迁啊?”
“李自成有五十万大军,居庸关一破,城内这点兵马如何能够抵挡?不迁都就是死。”
“京畿乃宗庙所在,祖宗百战而得,真要放弃?”
“不丢宗庙,就要亡大明江山,两权相害,当取其轻。”
“陛下携太子诸王百官南下,这京城内总要有人留守的,内阁大学士们谁个愿意留下?”
不管是百官还是勋贵们,这一刻全都议论纷纷起来了,迁都南迁的事情也不是提过一次两次了,怕是没那么容易敲定吧?
崇祯帝清了下嗓子,“肃静!”王承恩站出来厉喝一声。
“朕初六就下旨吴三桂放弃宁远,调关宁大军入卫京师。如此朝廷在山海关只剩下总兵高第所部不足万人,东虏若趁机攻来,那高第如何挡得下?兼之京师北面的大同、宣府皆不保,便是居庸关及长城各隘口也安危难说,京师以西之地朝廷已经无一兵一卒。即便朝廷靠着郑芝龙和来援的关宁军苦战击退流贼,也无力守卫山海关及长城沿线,也不可能收复宣大山陕中原各失地。”
“况且李自成的偏师都打穿中原,杀进齐鲁了。”洪承畴兵少粮缺,不战而逃也就罢了,刘泽清呢?闻风而丧胆,贼军刚刚杀入东昌,他就弃临清逃去兖州了。
深呼吸,平心静气,平心静气。崇祯帝提醒着自己不要暴怒,当务之急是敲定南迁事宜。放缓声音继续说道:“如此,京师已经一孤城。朝廷再盘踞于此也无能叫局势反复。”没钱没粮,怕是关宁军都拢不住的。唯一的用处就是将李自成和满清隔离了开,二者在大明还没有在燕京落幕之前,那是绝不会大打出手的。
“固守京师之策于朝廷,于社稷,已经无半点利好。弃守京师已是必然!”声音暗淡了几分,对此崇祯帝内心里也沮丧的很。
“驸马都尉之所言极是。利害分明,如何取舍,不言而喻。时至今日若还有人言“祖宗基业不可轻弃也”的,乃陷社稷于死地也,其心叵测!”
崇祯帝看着眼前的文武百官和一个个勋臣只恨不能破口大骂,这最后两句话可算叫他出了口恶气了。
第一百六十章 还敢不捐款?(求订阅,2/10)
崇祯帝心中很痛快,一些话他早就憋在肚子里了,可始终不能喷出来。因为他这个人始终没能脱开朱明晚期的那种政治氛围,加之人也爱颜面,就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纵然心里恨不得把一个个科道言官都碎尸万段了,比如那个该死的光时亨!
但整个人始终处在明末文官政治氛围里的崇祯帝,一切都只能做梦时想一想来。
今天才算是如愿以偿,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很是有一种心胸为之一轻的感觉!
百官队列里的一些个言官脸色变了变,虽然他们的确是在拿大明朝的存亡开玩笑,来给自己刷名声,但看开不说开好不好?这是朝堂上的规矩,今天皇帝有点过分了。
但这些人嘴巴张了再张,却还真没人敢出来撩虎须。
皇帝把话都说开了,他们要还敢站出来刷声望,可不就真成了“邀名卖好”,不惜陷社稷江山于死地的居心叵测之徒了?
真以为李自成的大军快杀到城外了,皇帝的刀子就不利了么?
“陛下所言极是!老臣附议。”终于到了周延儒登场了。他心情是十分轻快的,因为之前的商议中,被抛出来当替死鬼的人是陈演。而不是他这个内阁首辅。
天下败坏至此,周延儒身为首辅,本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但崇祯帝舍不得他啊。
周延儒当然也不想死,现在如愿了,可不是高兴之极么。
内阁首辅的份量可是不一般,群臣静声。周延儒张口说道,“关宁军一动,关外之地便要尽弃,朝廷于东线就再无屏障可言,东虏破关不过在眨眼之间。而关宁军不动,李贼又要来犯京师,如此有社稷颠覆之危……”
“老臣愚钝,实在想不出两全之策,以解朝廷之难。只现今看来,两权相害取其轻。必要抽调关宁军来援的。可如此朝廷前门拒虎后门进狼,东虏之害更甚李贼,朝廷便能击退李贼,得一时喘息之机也难再复威严。遂只能南迁。
老臣请陛下速携太子诸王文武百官贵戚,南下金陵。隔江而守,存亡继续。”
都不说什么日后反攻中原了,只说眼下,那是先保住大明这面旗帜不倒才是真理。
周延儒在朝堂上还是有一些依附者的,见他已经这般表态,当下一群人纷纷站出来附议。再加上李邦华等本就支持南迁的朝臣也齐齐出列,崇祯帝的心是彻底放到肚子里了。
别看在群臣汇聚之前,他都跟郑芝龙等人探讨了许久,按道理绝对是万无一失的,可他先前屡次叫群臣商议南迁事宜都横生出变故,算盘屡屡不能如意,叫他始终有提心吊胆的感觉。现在终于齐全了。
“臣愿捐资两万两……”
“臣愿捐资一万两两……”
“臣也愿捐资一万两……”
等到南迁的决议被彻底敲定之后,筹款助饷的事儿就也被提到眼前了。燕京城能指望的两支兵马,一支已经抵到了,可另外一支却是个属狮子的,不把人喂饱了,终究是不能叫吴三桂尽心竭力的。
所以,南迁是大事,筹款助饷也是大事,而且更急迫。
燕京城还指望着这笔钱能招揽些青壮守卫城池呢,纵然京城最终还是要丢,可好歹固守一二,拖延几日不是?
但叫崇祯帝好险没气个大仰八叉的是,满朝的文武百官和勋贵们虽然比上次他募捐的时候好些,但一个个还是奸猾的很。那一张张吝啬的嘴脸,叫他恨不得喊人通通把人咔嚓了。
可在底下的文武百官以及诸多勋贵们看来,自己的吝啬是应该的。那都是自己的钱财啊,现在大家伙又要跑路江南,家产房产地产全丢在了北地了,一个子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话,能舍出几千两一万两银子捐给皇帝,已经难能可贵了。
至于家丁,南迁路上,千里迢迢,难保不发生意外,现有的家丁都还不够用,很多人都想着回家后立刻撒着银子招揽一些丁壮,哪里还有多余的交给皇帝使?
不过虽是如此,崇祯帝还是收拢了百多万两银子,手中有了银钱,心中立刻就有了底气。先是提高守城官兵的待遇,之前京城守军的待遇是,只要人上城,每日黄钱百文。这个待遇较之往日自然优厚许多,但对现在京城百姓却吸引力不大。
崇祯帝也明白皇帝不差饿兵的道理,先就拨发了三万两银子给英国公张世泽,叫他去代皇帝犒赏城内守军。然后给王承恩三十万两,叫之火速在京畿招兵,至于兵仗局、武库中储备的兵甲物资,旦是需要,无须禀报,只管取用。
再厚赏了郑芝龙五万两白银,净军也抽调壮勇者入卫皇城,一样撒银子犒赏。
只要手中有银子,崇祯帝还是很大方的。
郑芝龙同时也被加了兵部尚书衔,提领京师马步军。可以说又官升了一级!
“曰郊(郑芝莞字),你去带人把范永良给收拾了。记住,不能露出我军的痕迹,小心行事。”
郑芝莞这家伙在郑芝龙这辈儿人中,论胆识论勇武,那都是倒着数的。可要是论小心谨慎,论安全第一,却是众人中一等一的。
郑芝龙早早就把他从军中调开,去组织属于郑家的‘锦衣卫’,那未尝就没有这方面的原因。
郑芝莞脸上乐出了一朵花来,“大兄放心。范六儿,小弟盯他多时了。”后者早就离开了京城,但并没有走远,包括范家从南面运入的大批粮米,郑芝莞烂熟于心。
“别把人打死了,范永良肚子里可有不少有用的东西。”
“你就等好,小弟保管把他肚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然后也不耽搁把这狗东西剁碎了喂狗。
郑芝莞脑子里本没有太过分明的民族观的,但这不是郑芝龙很爱憎分明么,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么。有了做老大的郑芝龙为表率,那郑氏集团内部一干上层人物的‘三观’现下是一个赛一个的端正。
范永良不在城内,郑芝莞自然要出城去的。他手中还拿到了一个郑芝龙的令牌。
因为啊,他都还没到了东直门,密密麻麻的人头车马就已经把整个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距离城门口至少有一里地。
自从郑军入城之后,京城内九外七十六座城门就都被他下令禁闭了。
寻常百姓能出不能进,商贾之流的愿意出城,也不加阻拦。但有功名的士绅不成,官员更不成。
如今正值国难,彼辈人饱受国恩,怎能不在这危难关头给朝廷出把力呢?
“施琅。”
“小的见过七公。”施琅抱拳行礼。
郑芝莞是郑芝鹏的亲兄弟,而不是郑芝龙的亲兄弟,但他能被改了‘芝’字,那就等于被郑芝龙拉入伙了。在郑氏集团,小辈人都把郑芝莞称为“七公”,虽然他的年纪比郑芝豹还长几个月,但这就跟当年的十八芝结义一样,年纪最大的并不一定是大哥。
“大木可都给你说了?”郑芝莞很清楚眼前的青年不止被郑森看重,还被郑芝龙看重。
“长公子已有吩咐。”
“那就点起兵马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