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救曲阜?救个屁
看着昨日里郑芝龙那副气急的模样,谭丝并没有来撞马蹄,而是等了一天,不仅夜不收将周边的局势都给探明了,他也使长随与滋阳取得了联络。
戴家集乃至滋阳周遭真的没有鞑子了,现在几万鞑子都围了曲阜,据说孔林都被占据了,还有一波鞑子留在了济宁州,后者是建虏囤积物资粮草和丁壮妇孺之处。
“郑大帅,现下情形已是明了,敢问大帅,何时挥军去救曲阜?”谭丝说道,他已经收到了知府邓藩锡的来信,让他设法询问此事,探明郑芝龙的打算。
“救什么救?弟兄们刚喘了口气,筋疲力乏,这时候去曲阜,那不是羊入虎口啊?”洪旭张口说来。
“老洪说的多。我说谭大人,咱们好歹也供事一场,明知道曲阜是鞑子的诡计,你还要将士们去救,你这不是把弟兄们往死路上送么?也太狠心了啊?”这是甘辉说的。
郑芝龙手下两个最得力的军将,都不需要做老大的发话,这二人就足够了。
谭丝脸上气的一阵潮红,“曲阜乃圣人故里,今日有难,我辈岂能惧死而退避?甘将军若是看在你我供事一场的份上,就不该出口伤人。谭某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大帅若引兵曲阜,谭某当引兖州兵襄助,绝无退缩。”
“谭大人不怕死,甘辉和我洪旭也不怕死,但底下的数千弟兄呢?他们怕不怕死?或者说他们死得值不值?”洪旭嘲讽的看着谭丝,“曲阜再是圣人所在,那孔圣人也已死了两千年。现在那里明明就是鞑子布下的陷阱,大军进去容易出来难,为一虚名,一战下来不知道要多少将士枉顾送了性命,这死的不值。孔圣人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不愿看着数千精锐之师为他虚名而图丧建虏之手,叫国家折断栋梁。”
谭丝当即被堵的脸红如血。
事实上他还不如昨天当场就问了呢,这有了一天的回旋余地,郑芝龙还能不想对策么?
昨日夜里郑芝龙就与甘辉、洪旭两人通了气,救曲阜?救个屁。且不说曲阜需要不需要救,只现下郑军的情况曲阜就是绝不能碰的。谭丝或是他人若有提及者,叫他们两个立刻站出来唱反调。
甘辉与洪旭虽然不知道郑芝龙为何会那么笃定曲阜就不会有事,但他俩对郑芝龙的决断举双手赞同。
现在,二人表现那就叫一个好。
李士元一个字也不说,低头无语。他现在是归郑芝龙统辖,可‘编制’还在齐鲁,纵然心里也不愿意去救曲阜,却也不敢在这等事上多嘴。
但眼看着甘辉、洪旭纷纷下场,他这心头也松了一口气。
谁都不是傻子。郑芝龙与老部下这是在唱双簧,要不然,甘辉、洪旭怎么能这般口无遮拦?
江哲清了下嗓子,上前一步言道:“同知大人,曲阜明摆着就是鞑子设下的圈套,其军多达数万,就我家大帅手下的这点兵马,再添上一部分兖州兵马,又有几许人?前去营救曲阜,可不是送羊入虎口?”
“以学生之见,此事还当从长计议。那阿巴泰大军南下,洪总制所率兵马必然也已经南下,滋阳不是说已经抵到东平州了么,距离滋阳也是近在咫尺。彼处大军十多万方才是朝廷兵马主力,何不等到洪总制大军抵到了,再作商议?”
洪承畴的压力也很大,首先就是钱粮物资有不济之危。滋阳传来的消息,明军在东平州已经屯兵半月有余,却不曾再南下一步。京城闻讯曲阜受围,各部官员是沸反盈天,弹劾洪承畴劳师靡饷,无用无功的奏折跟雪片一样飞到御前。
也就是郑芝龙在戴家集力战,那弹劾的折子上才无有他的名字。但现在戴家集战事结束,郑芝龙报捷的文书都已经送去了京城,那些个言官的眼睛里,恐就又要多了一个名字了。
江哲算是给出一个把事情拖延下去的借口。
上首的郑芝龙听了,眉头一扬,满意说道:“玉龙所言甚是。鞑子兵马众多,战力出众,尤多马军,要解曲阜之围,定不能草率行事,以至孤兵深入,叫鞑子各个击破,凭白便宜他们。谭大人,此事还是等到洪总制带领大军抵到时候,在细说不迟。”
“至于曲阜之围,彼处有圣人遗泽,百姓丁口千多年来受孔氏恩惠,如今到了为难时候岂敢不尽力,以护卫圣人庙寝安稳?鞑子虽兵锐,一时半会儿,想也奈何不得曲阜的。倒是这戴家集,一场大战,受损严重,非是久留之地。如今之计,本帅欲率兵马速入滋阳,诸位意下如何?”
谭丝目瞪口呆的看着江哲把话题引偏,现在听了郑芝龙的话后,更是为其无耻咂舌。
他这么捧孔家,孔家人知道么?
还有戴家集受损严重,这哪里严重了?纯粹是胆怯了吧,知道鞑子主力尽在,就觉得城外不安全了,要赶紧溜入城去,是不是?
“大帅英明。”洪旭、甘辉,包括李士元在内,纷纷高声叫道。
所以这决断就这么定下了。谭丝脸皮涨的通红,也无可奈何,只能束手而退,接着骑快马奔去滋阳。
郑芝龙领军兵丁壮数千人将要入城,滋阳岂能不准备一二?何况,郑芝龙对曲阜之围是如此的态度,那也要与邓藩锡等分说的。
谭丝走了更好,免得行动起来还有尴尬。
郑芝龙亲自送走了谭丝,让周毅带人护送到滋阳,回头就要让各营收拾东西,准备下午就去滋阳。
“大帅,就这么直言不讳的……,说不去解曲阜之围,会不会……”江哲闲书杂书,小小年纪时候就读了一肚子,对孔孟并没看的太高。但身为如今这个时代的人,他却是很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
那些个道貌岸然之辈可不会理解战阵的危险,一个个的嘴巴狠毒狠毒的。
郑芝龙一笑,“你若是黄台吉,当如何来看孔氏?”江哲是个聪明人,郑芝龙就觉得与聪明人说话,不用太费力。
江哲也的确是一点就通,眯着眼睛,半响后说道:“我只会叫人离曲阜远远地,等到大势已成时候,孔家自会为我所用。”
千百年的历史中,孔家人的表现已经多次证明了这一点。
“是以,那曲阜和孔林根本就无灾无难么,鞑子就是把那儿围得水泄不通,那也只是围而不打,这本就是鞑子的圈套。”郑芝龙话是这么说,心头实则却有些小不是滋味。
当初兵入兖州府的时候,他可是很有把握从军事上确保曲阜和孔林的安全的,但现在……,不提也罢。这战争的变化真的很大很快很多。
“黄台吉不是莽夫。满清兵锋精锐,而大明则是内外交困,如是一株被虫子蛀空的大树,黄台吉可以耐心的等下去。等到李自成把这颗大树彻底掏空,再破关而入,未尝不能成就一番大业。”
“孔家人,鞑子一定不会动的。孔林、曲阜更不会有失。”
“等到来日杀入中原,有这么一面招牌做幌子,可不是更省了三分力?”
“至于那言论,曲阜无失,孔林孔庙孔府无有受损,这就是事实。到时候我自会叫那孔家人站出来背书。有这些打底儿,再大的言论也只能盛于一时,顶多伤本帅些皮毛。”
郑芝龙手中还握着孔胤植的把柄的,不愁日后孔胤植不乖乖听话。
而他的如此想法,那就是再明显的不过——站在历史巨人的肩膀上说话了。
基于历史,郑芝龙对自己的判断是很有信心的,他绝不会领兵去曲阜送死。就是洪承畴引兵抵到了,他也会推脱的。那些明军要是能成事,阿巴泰现在就还在东昌府呢。
第八十八章 够无耻,够光棍
东平州。
“郑芝龙已经领兵直入滋阳,对戴家集之战,号称大战有五,小战无数,无日不战,共斩虏首千级。郑军亦损失惨重,将士筋疲力尽,无力再战。遂对曲阜之围视若不见,宣称彼处有圣人遗泽的护佑,鞑虏定不能犯。”洪承畴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地图,脸上露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这郑一官到底是海贼出身,关键时刻,够无耻,够光棍。可自己一读书人,又怎能学他郑芝龙呢?
而且最关键的是,郑军在戴家集真的大战了一场,郑芝龙手中有实实在在的鞑子首级,战功‘显赫’,戴家集力战数万鞑虏,前后长达月余光景,这功劳说破天了也抹消不去。
但要是孔家真的完了呢?他就不知道后果么?洪承畴很不解。
“东翁,邹县孟氏受难,守将袁时中为郑一官所招抚,关联甚大,其人难逃士林清议。眼下又如此,怕是知道在士林中已经难讨到好了,遂破罐破摔了!”一个幕僚捋着胡须说道。
清军打曲阜,引诱明军救援的意图很是明显,郑芝龙人就在滋阳,近在咫尺,该当第一个上前。这是预料到不会得好,索性就破罐破摔,厚着脸不去曲阜了?
“他堂堂的闽海王,便是坐视曲阜沦入敌手而不动,朝廷也奈何他不得。保不准,京城里的那为至尊还会觉得这样的郑芝龙更可信呢。”
一个地方实力派,若是与士林士大夫们关系太好了,皇帝可是不会安心的。又一幕僚说道。
“鞑子筹谋虽浅薄,然兵革劲锐,不说郑一官上前有败无胜,便是东翁率军前去,也一样难逃败绩。只是东翁为朝廷之命官,圣人子弟,倒无法学那郑一官耍无赖手段。”
屋内只有洪承畴和身边的几个心腹幕僚,再无外人。说起话来自可以口无遮拦,三言五语的就把郑芝龙的心境道个七七八八。同时对洪承畴的难处也心知肚明的很。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历史走向,故而,一个个对曲阜的得失,还是很看重的。都是读书人出身么,从内心里还是很怕孔氏蒙羞,圣人受辱的。
甚至是更怕孔胤植软了骨头,那就真太尴尬了。
不像郑芝龙,认定曲阜不会有难,那儿只是一个陷阱,且去了也难赢,反而有丢掉小命的危险,郑芝龙索性就不去了。
这不是因为他身上已经沾了羊骚洗不掉——邹县失守,孟氏蒙难,那就是邹县还没失陷,孟氏还没遭殃,面对此景,郑芝龙也一样会做出如此选择。
天大地大都不如他的命大。
领兵救援曲阜,是要危及小命的。平地里被鞑子的马军包围了咋办?风险太大。
若是真被鞑子一口吞了吃,郑芝龙在生死之间,是要投降呢还是战死呢?这太考验他的人性了。
作为一个有着大好前途的穿越者,这种饱受煎熬的事情,就不要去尝试好了。
阿巴泰的南下,这本身就已经将郑芝龙的如意盘算打的一塌糊涂,也给了他一记深刻的教训——战争没有那么简单,别去轻易的相信任何人。
兖州战场上的敌我军力已经严重失衡,郑芝龙的肩膀太窄,招架都招架不住,真的没能力力挽狂澜。引着大队人马钻进了滋阳城,把自己的态度很直白的表达了出来。
……
比较他掺和进这场清军入塞的战事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刷名望。而他刷了名望为的是日后好夺天下。
夺取了天下也是叫他的人生实现更大更高的价值。那最终还是为了他这辈子。
甭管郑芝龙他有多大的宏图伟志,一切的大前提都是要先保住他自己的小命。
所以,千万别弄反了顺序。
……
戴家集一战,战斗还没真正打响的时候,贪生怕死的穿越者就已经做了深刻反思。所以啊,让他冒着生命危险明摆的去钻鞑子的套,去救孔家人,纯属扯淡。
哪怕这会引发不小的后遗症。
——被无数蹭热点的读书人口诛笔伐的。
他也顾不得了。
所以,在洪承畴接到这一消息的时候,阿巴泰也已经傻眼了。“这孔子不是万世师表么,不是至圣先师么。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啊。那孔林如今握在本贝勒手中,郑芝龙和兖州明军怎的还不见有动静?尼堪的话都是放屁么?”他向李率泰问道。
黄台吉把孔子孔家看的那般重,结果就这啊?
李率泰是李永芳次子,闻言脸上闪过一抹羞赧。那李永芳是大明朝第一位投降后金的边将,早年是李成梁的亲信,献抚顺而降,老奴把阿巴泰的女儿嫁给了李永芳,又把宗室女嫁给李率泰,对李家人很是看重。哪怕李率泰的大哥李延庚因通明事泄而被诛杀。李永芳一门还依旧受满清信任,那鸟人还把次子李率泰以下的七个儿子,都改作了满名。
所以,明面上三十有五的李率泰还当喊五十出头的阿巴泰一声郭罗玛法(姥爷)。但实际上就不是那么回事情了,只不过让阿巴泰亲近李率泰一分。
“贝勒爷息怒。以奴才之见,那郑芝龙系海匪出身,出身不正,素来受明国士大夫轻视,纵是知道孔孟,还能将自己洗白不成?如今缩在滋阳,不过是眼见不敌我八旗健勇而做无赖罢了。其为地方实力派,手中有兵有钱有粮,明国皇帝亦奈何不得他。最终也是坏了自己名头,无伤根本。然东平的洪承畴是为读书人出身,曲阜告急,他不飞师速救,便不配入圣人之门墙,做圣人弟子。他是一定会领兵来到的,否则日后休想逃过明国读书人的悠悠众口,免不了要身败名裂。”
这攻敌必救之策,乃是明晃晃的阳谋。任明廷如何,那总是要来救的,而只要他们来救,就是中计。
所以,洪承畴别管在东平州赖了多少时日,他终究会来曲阜的。
被李率泰这么一劝说,阿巴泰心中的焦虑和气恼倒是消褪了一些,但是没能抓住郑芝龙,还是让人恼火的很。
而人已经进入滋阳的郑芝龙,现如今却非常高兴。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好个袁时中,好个袁时中……”能在败军中拖着孟闻玉跑出邹县,这是他最大的功劳。
鞑子都去了曲阜,被搜刮一空的邹县已然不见他们的人影,带着孟闻玉狼狈逃到邳州的袁时中就立刻使人传回了消息。
孟闻玉安然无恙,对儒家的兖州官场真是一莫大的好消息。多少个官儿的官帽又稳了。
因为邹县沦陷和曲阜告急,多日来都哀声一片,愁云遍布的滋阳城,登时多云转晴,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光明。
不止郑芝龙开怀大喜,心中对袁时中丢了邹县的恼怒都一扫而光,整个兖州官场,都一片欢喜鼓舞。
孟闻玉在,邹县的孟庙也在,城北的孟林还在,这孟家没啥损失么。
多日来脸色惨然的邓藩锡、谭丝等人,嘴巴都要笑到耳朵后了。也就通判阎鼎府上响起了一片哭声,却是这位阎通判未能逃过那一劫。
郑芝龙还使人送上了一百块银元做礼。
“大帅,洪承畴使人快马送来了一封信。”
这日,郑芝龙从鲁王府里转回,浑身还带着三分没散去的酒意,身后还跟着四个妙龄小娘子,这是鲁王对他的巴结。嗯,就是巴结。这年月里,有兵才是最牛的。
只是郑芝龙对这几个年龄也不知道满没满十六的小姑娘,不怎的感性趣,就忽听人禀报道。
洪承畴的信?
郑芝龙白眼一翻,拿过信就拆开看。半响才冷声笑道:“这洪承畴真是痴心妄想。”竟然想要他联络小袁营,连同滋阳的兵马,起兵与之汇合,然后来救曲阜。
不觉得自己脸太大了吗?救曲阜干自己屁事。
先前郑芝龙可才被他坑了一把。竟然让阿巴泰领兵南下了,郑芝龙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小命一度都在鞑子的一念间。虽说阿巴泰舍不得拿鞑子的命来换他的命。
“大帅,学生到以为这位洪总制也不见得就愿意来救曲阜。”提到洪承畴,江哲神态还有一些羞惭。郑芝龙想当然了,他何尝不也是想当然了?
郑芝龙的如意算盘在郑芝莞横插一刀后,还打的哗哗响,这本就“眼瞎”。可他呢?诓他往日里自诩才智非凡,不也跟郑芝龙一样么?
以至局势发展至今是全盘脱离了预期计划,这在郑芝龙看来是自己的责任,可在江哲看来,更是自己的失职。万幸是没有造成大的损失,孟闻玉还活着,邹县失陷一事的影响就可以削弱到最低。
第八十九章 人生百态
江哲虽是一个读书人,却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读书人。孔孟之道在他眼中没那么重。
郑芝龙对孔氏的看法,那是很不尊重孔氏的,但江哲不仅不恼,反而深以为然。
对郑芝龙的一番分析也深以为然。
关外的黄台吉,关外的满清,与五百年前的完颜女真何其相似?
完颜女真的猛安谋克,满清的满汉蒙八旗,他们一样是摧毁了中原王朝的主要军事力量,一样是满万不可敌,一次次打的中原的军兵抱头鼠窜,叫之闻风丧胆。
更糟糕的是,这大明王朝眼下且见不到岳韩等将不说,内里的农民起义还如火如荼,局面远较昔年的赵宋更坏。
朱明的局势更见糟糕。
而还一样有一部分汉人在为满清效力,内中不仅有武,也一样有文。这点上黄台吉比完颜女真的优势更大更显著。
黄台吉早在天聪六年就规定,凡贝勒大臣子弟年十五以下,八岁以上,俱令读书。
虽然对比才从白山黑水里冲出来的女真野人,满清八旗对汉儿的杀戮,较之金兵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却用‘读书’给自己添加了一件甚是华丽的外衣。
满清也就是还没正式杀入关内,就依照现如今的明清力量对比,清军真要往中原进军,明军如何能够抵挡?几次破边入塞已经证实了他们的能力。
江哲自然不知道大明朝就要咽下最后一口气了,但他明白满清有入主中原的实力和机会。而黄台吉既然有实力入主中原,他还会忍着不来么?他还会不生出那个念头吗?
这不可能。
中原的花花世界,万里江山,对鞑子的吸引力有多么巨大,那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他认同郑芝龙的说法,鞑子不会把曲阜孔林这么着的。那很可能只是围而不打。阿巴泰更不会把孔林怎么着。
因为,任何一个志在天下的人物,都不会把孔家打倒的,而只会高高的捧着敬着。
“学生见过总制大人。”江哲还是第一次快马加鞭的连夜奔走,人到了东平后,有没有冻僵先不说,大腿两侧是火辣辣的疼。
“你家大帅说有话要你传给本宪,你且说来听。”对于郑芝龙的拒绝,洪承畴早有心理准备,也不动怒。只是郑芝龙在信中指责他没有尽力,没看好阿巴泰,以至于兖州大好局面毁于一旦,叫他有点火气。
他是诸路明军的统帅不假,但诸路明军看似在他麾下,又如何真的听他的话?当初在松锦都是如此,何况现在?
他还能如臂指使的,还能信赖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曹变蛟、王廷臣两部兵马。
“我家大帅有言,曲阜之围看似危急,实则不然。孔氏子孙当安如泰山。”江哲忍着腿上的痛,挤出个笑容说道。
洪承畴顿时大惊,郑芝龙这话什么意思?“本宪怎么听不明白?郑芝龙这是何意?”
江哲一笑,“大人何必自谦?您多年提携军政,往来关内关外,对大明虚实了如指掌,朱氏江山内外交困,实已到了行将就木之际,至少在这江北之地是如此。而那建虏素怀狼子野心,黄台吉早早便妄自称帝,即可见其早有入主中原野望。
这等人物,又怎可能对曲阜孔氏妄动刀兵?
学生斗胆一言,恐怕那阿巴泰受命领兵入塞之际,就早有黄台吉叮嘱在耳了。”
“果然是斗胆,果然斗胆。好一个狂生,竟出此荒唐之言。”洪承畴深深看了江哲一眼。这言论实在是发他所不能,且细思之,真的很有见地。
可是,他面上决不能苟同。
“看你装扮也是读书人出身,怎地就不知道“敬”字是如何写的?本宪念你年少无知,今日之言权当胡诌,就不与你计较,还不与我退下。”
洪承畴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江哲面上亦露出一副惶恐不安之色,仓惶而退。
反正意思已经转达到了。总之,大家都是好演员。
如此,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清军继续围困曲阜,洪承畴却还继续在东平州,舆论大哗。崇祯皇帝下旨给周延儒,叫他督促洪承畴速解曲阜之围。
“陛下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洪亨九动兵,莫不是想要把关内最后的这支可用之兵也付之一炬了么?”蒋德璟密见崇祯帝,面色哀恸道。
崇祯皇帝大怒,怒视蒋德璟道:“蒋卿所言何意?胆敢讥讽君王,莫不以为朕的尚方剑不利?”
蒋德璟嘴角抽动,崇祯帝这些年都砍了多少督抚大臣的首级了?尚方剑犀利的紧。“老臣岂敢以身试法?只是愿陛下以祖宗江山为重,勿为一虚名,再逼洪亨九速战。”
“洪承畴所部兵马虽众,但野战焉是鞑虏的对手?一但溃败,朝廷将再无可用之兵啊。”
崇祯帝闻言,脸颊是狠狠地一抽,这话太叫他不是滋味了。虚名?
“曲阜乃孔圣苗裔所在,孔林为圣人冢所处,不说被建虏焚毁,酿成大错,便是被建虏动了一抔土,亦是叫朕……”崇祯帝也是要面子的人。
“可若大军崩坏,朝廷将再无可用之兵。等流贼再来北犯,建虏再入中原,大明江山又何以保存?”
蒋德璟苦声劝道。
崇祯帝立刻无言以对,大殿内一片寂静。
半个时辰后。
蒋德璟走出紫禁城,抬头看着天上的星空,仿佛感觉着正被一双眼睛所注视着。今夜他是秘密入觐,外人并不知情。但天知地知,天知地知啊……
周延儒自不敢下鲁东的,看着崇祯帝的旨意腿都打颤。
“军中艰苦,相爷年事已高,岂受得这个苦来?以小人之见,不若寻人代去。”门人董廷进言道。
“这等大事,何人又能担当重任?”周延儒仿佛抓到了一根稻草,忙问道。
“相爷看吴昌时如何?其人依附相爷而存。相爷若有事,吴昌时还能得好?量他不敢不尽心尽力。”
“吴昌时不过区区五品,何以能压洪承畴?”
“相爷,吴大人虽才是个五品郎中,但他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岂是寻常五品可比的?又是东林干将,复社之领袖,名动天下,在清流之中保有威望。此番兵事又涉及到圣人庙寝,岂不是恰当得很?”
周延儒深以为然,周延儒被说服了。转而将使人将吴昌时抓来顶缸。
后者是东林干将,复社的创始人之一,周延儒起复后得受重用,任吏部文选司郎中。官职虽然不大,却掌理官吏班秩迁除,平均铨法,手握重权。据说,履任始不及一年,就已经赃私巨万。故而有一副好胆量。加之就如董廷所言的,吴昌时确实离不得周延儒,闻讯就快马赶来保定。
作为周延儒这颗大树之下的乘凉之人,吴昌时做的孽可不少,没了周延儒,他便是连小命都可能难保住。他一朝得志,便任用私人,得罪了太多的人了。
这个时候事关周延儒的头顶乌纱,他岂敢不尽力?
“洪亨九手下尽是无胆之人,但那郑芝龙可堪一用。可惜先前之战虽斩杀了上千鞑虏首级,自身却也受创严重,至今未复。”
周延儒对战局有屁的见解啊,说的都是废话,吴昌时唯唯诺诺,一副都铭记在心的模样。但出了保定后,就立刻换了一副监军的模样,直奔洪承畴军而去。
路上还碰到了一支兵部的队伍,却是要去兖州验证首级的。戴家集一战斩首千级,这要都是真鞑了,郑芝龙的功劳就了不得了。
兖州府内,袁时中已经带领残兵回驻到了滕县,可对洪承畴的召唤却装聋作哑,兵马虽驻扎在滕县却大有望清军之风而逃的架势。
洪承畴知道郑芝龙不能指望了,对小袁营也压根就不抱希望。可不管怎么样,太阳照常升起,月亮照常落下,一日复一日,明军还是冒着严寒从东平州赶到了兖州府。在路上,吴昌时便已经到了军中。
对于此人,洪承畴见之有种又看到了马绍愉、张若麒的感觉。
当初松锦之战,洪承畴是持重态度的,而兵部尚书陈新甲则以兵多饷艰为由,主张速战速决,催洪承畴进军。崇祯帝也被他说服,诏令洪承畴刻期进兵。马绍愉为兵部职方主事,张若麒为职方郎中,被派到军前督促决战。
大军抵到滋阳,洪承畴升起大帐,击鼓聚将议事,那帐中是又传出一阵阵的喧哗推脱之声。
救援曲阜事宜,军中早就有争论,没人愿为众人先。就是曹变蛟、王廷臣,也不愿意为孔家人送命。后者同他们有一毛钱的干系吗?
且明军正面野战打不过清军,这是铁的事实。如何敢去曲阜送死呢?
吴昌时是士林名士,东林干将,在天启四年,与郡中名士张采、杨廷枢、杨彝、顾梦麟、朱隗等十一人组织复社,是个再传统不过的读书人了。
而这个时代的传统读书人那就素来看不起军汉,哪怕他身上背负着重担。来到军中数日,对洪承畴帐下诸将都藐视的很,只一味的催促洪承畴进军!
所以,也很不招人待见。
第九十章 无耻
“洪总制,这都几天了,我军还在滋阳流连不去!如此何时才能解得曲阜之围?你就不怕救援不及,害的圣人庙寝被毁?届时我辈读书人还何以苟活当世?这滔滔骂名,总制是要一力担当,遗臭万年么?”
虽然邹县城北的孟林没有被毁,可孟庙、孟府都被一把火烧做了白地啊。而且孟子能比孔老夫子吗?
说句不好听的,这一样的际遇若是落在了孔家人头上,洪承畴去职丢官就是一定的,周延儒也要自请去职。
事关自己的利益得失,吴昌时崩看是个文人,但嗓门可不小。
只是持的这种论调实在让军中诸将欢喜不来。
洪承畴整个人则看着有点憔悴,一双熊猫眼,让人一看就知道近来的休息不好。听到吴昌时的质问,他正要说什么,两边的武将却已经嚷嚷开了,替他做了回答。
左光先第一个蹦出来道:“吴大人说得轻巧,我军面前可是有十万鞑子大军,比我们兵力都多,我等至今未被击溃,已是得天之幸了。”
根本不提鞑子那明明白白的计策,说了,吴昌时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那索性大家就都装糊涂好了。
反正鞑子入塞的时候说了,大清发八旗大军十万。
“敌众我寡,我辈武人坚持到今日,已殊为不易。吴大人为文臣,不通兵事,岂能胡言乱语?”后续火力跟上。
“将士们数月来马不卸鞍人不卸甲,为大明已是竭尽全力。吴大人却是这般说话,就是在指我等都惧敌避战啊,也太是叫人寒心。”
郑芝龙染病了,人都没到场,而只是让洪旭出面,此刻在大帐里坐在右列最下手,一脸的目瞪口呆。
“……”
他虽然是海寇出身,可轮无耻,那真是被眼前的朝廷大将们给打败了。竟然能把怯战避战说的如此理直气壮,情深意切。
不止他们无耻,就连洪承畴也很无耻,听到这些话后,顺着叹了口气,说道:“此战确实打得艰难,非是洪某不救曲阜,实是力不能及啊!”
“钱粮不济之事先不说。只言这大军一路追来,刚抵滋阳,人疲马乏,总要歇息几日,再做布置。”
作为一位打老仗了的文将,洪承畴很了解手下的这些丘八。跟在清军的屁股后头亦步亦趋还行,叫他们去与鞑子真的拼杀血战,他敢保证,现在命令传出去,到了晚上就有兵乱营啸,然后他还不容易收拢起来的诸路兵马就会借机一哄而散。
便是王廷臣和曹变蛟会如何,他都不敢保证。
再则,他还接到了皇帝密旨,那是叫他在解救曲阜的同时尽量保持军力。蒋德璟没有掉链子,关键时刻还是老乡靠得住。
吴昌时气的直翻白眼,这些天他急的嘴角都起泡了。不是为了孔家和祖师爷,也不是为了周延儒,而纯粹是为了他自己。
孔林和孔氏若真遭殃了,周延儒十有八九也要遭殃,去职都是轻的。而他呢?还能得好么?
他现在最奇怪的就是洪承畴了。这人也是读书人,岂能不知道曲阜的政治意义何在?那与他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竟然还跟着一帮丘八胡闹,真是脑袋被驴给踢了。
他跟一帮子兵痞又说不到一块,只能把目标看向了郑芝龙。
但是,那戴家集之战似是真的,郑军被几万清军团团围住,力战了月余光景,好像也不假。如此的一支军队还能剩几分力气,吴昌时虽是文人,却也心中没谱的很。
吴昌时进了滋阳城,就直接找上了郑芝龙的落脚地,这一个兖州富商的正宅。后者把正宅让给了郑芝龙,自己搬去外院落脚了。
门庭外头,耸立着数十军兵。一个个都膀大腰圆,精神抖索,又兼明盔明甲,望之那是好不威武。
吴昌时见了心里好不可惜,窥一斑而见全豹。如此精气神,那是洪承畴军中所少见。由此可知郑军定是一支强兵。可惜就是先与鞑子大大了一场……
上门求见郑芝龙。结果不巧,郑芝龙人不在家,去军营了。却是今日是兵部前来验证首级的人办正事的时候。
吴昌时与之是又走了个碰头。
郑芝龙裹着厚厚的皮裘,一脸蜡黄的在军营前相迎,乍然一看似乎真就病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郑芝龙身上的气势本就不足,身姿也很轻易的就能不端重来,有些萎缩,脸上又化了妆,可不就像病了一样没精打采的么。
吴昌时便是如此认为的,虽然他听郑芝龙的声音,底气还很足。可进到了大营后就被堆积在校场里的首级给吓了一跳。
——用石灰硝好的上千颗鞑子首级堆得仿佛像一座小山,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和臭味,让吴昌时都差点吐了出来。
那点异样感就也消去了。
兵部来人却如同看到了金山一样,他们是比较相信郑芝龙的。之前的几次请功,送来的首级可都是货真价实的,信誉值已经有了基础。
“诸位,请——”人头堆旁边就是一缸缸的清水。兵部来人和他带来的吏员,一颗一颗地检验首级。真实性自然无差。
那不仅叫兵部来人看了高兴,陪同的邓藩锡等兖州官员,郑芝龙等郑军上下,还有插上来的吴昌时,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高兴。
“一战得真鞑首级上千,郑大帅真国家栋梁,朝廷柱臣也。”兵部来人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的夸赞着道。
明清交战都多少年了?
能一战得鞑子上千首级的,那还真没有过。
不少大战打死的鞑子数量肯定不止一千数目,就比如松锦战场上。但明军可曾拿到一个首级了?这战功转化率是远不如郑军的。
公事完结了,那接下自然就是吃喝玩一条龙服务了。
这就跟后世QA下工厂验货结束后的待遇一样,不仅要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还能暗里拿到些好处费。比如该公司报销的住宿费,实则是厂家垫付的等。而且兵部的那些个官吏可比后世的QA黑多了,那是敢明目张胆的收取好处费的。
吴昌时当然不会因为兵部来人收取了好处费,而对郑芝龙火冒三丈。相反,他开始时对郑芝龙还很有好感,因为他的靠山是周延儒,后者靠着郑芝龙渡过了一道难关,郑氏集团与东林党的合作也是很默契,双方简直就是潜在的盟友关系。
吴昌时内心里再看不起郑芝龙出身,他也不会头铁的拿郑芝龙下刀笔不是?
可是当吴昌时发现滋阳城内的郑军将士数量并不少,且精神面貌都是很不错,昂首挺胸,刀枪鲜亮,不是他想象中的垂头丧气,筋疲力尽的样子时候,他觉得事情似乎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了。
使人稍作查探后,心中登时生出一股被欺骗感,就怒气冲冲的来找郑芝龙。想当面质问他:你郑芝龙为当世名将,数胜清军,得享大名,今天怎么就避战怯战?如此行径就不怕被传扬出去了,惹得天下人耻笑?
这个时候他却已经把郑芝龙看做危害他仕途的一大蛀虫了。但打着保卫名教,护卫孔孟的旗号,他特别的理直气壮。
郑芝龙则就料到了这一天,几千郑军都在滋阳城中,吴昌时是瞎子啊他才看不到?
足足六七千人马,士气饱满,装备精良,如何不能战,又何来伤亡惨重,筋疲力尽之说?兖州的官儿都做睁眼瞎,那是因为他们是既得利益者。
有郑芝龙率军在城中,滋阳城就固若金汤了。
但吴昌时不同,他是周延儒的使者,他出现在这儿的目的是解曲阜之围。今儿让自己的政治靠山周延儒保住自己的乌纱,而他也一样能继续安坐。
双方的立场都是有些不一致的。
对比邓藩锡、谭丝等兖州官员,吴昌时更吃足了枪药。因为前者便是因为孔家事丢官,甚至连士林清议都逃不了,可好歹还能保住小命。就像孙子獬、阮大铖等阉党。
但吴昌时不一样,他若被人清算来,小命就会没了的。
谁叫他之前得罪的人太多,吃相太难看了呢?
这人在周延儒复起之后,就一心“掌百僚,遴次黜陟权”,向周延儒公然索要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职,称‘诚得一日称吏部郎,虽死无恨’。如意后就以复社的代言人自居,把持朝政,任用私人。抢夺走了太多他人碗里的奶酪,自然是仇家遍地。就是复社中人对之也颇有不满,加之又有传闻说复社领袖,英年早逝的张溥,传闻是受其毒害,以至于复社内部都彼此攻讦。
事实上这才是吴昌时为何一听周延儒的召唤,便二话不说的直奔军中而来的原因。因为保住周延儒,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而且保住了曲阜孔氏,保护好了孔林,非但周延儒会安然无事,他吴昌时身上更能多出一层闪耀的光环来。护卫了至圣的庙寝,护卫了至圣苗裔,有此大功劳在身啊,吴昌时觉得自己日后都可以学螃蟹——在朝中横着走了。
“曲阜圣人之地,今困于膻腥鞑虏之手,天下仁人志士,皆欲舍身而护卫至圣庙寝。郑芝龙,你身为朝廷大将,避战怯战至此,当真以为无人敢将你真面目大白于天下吗?”
郑芝龙眼睛睁大了。“这是连威胁都用上了?”
立在大堂一角的江哲睁大眼睛看着吴昌时,这人是疯了吧?他威胁的可不只是一任总兵,还是堂堂的闽海王啊。
“把他给我赶出去!”
第九十一章 大明气数尽也
正月末,天气大好。呼啸的北风不见了踪影,只有明亮的太阳挂在天上,晒得郑芝龙浑身暖洋洋的。
后者躺在一张躺椅上,正放在太阳光底下,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江哲手捧着一封战报,正口齿清晰的读到:“……二十二日,左光先,薛敌忠败回滋阳。二十四日,马科、白广恩大败于沂水,为建虏马军追至白马河,退入邹县防御;同日,曹变蛟自泗水县西来,携及青州、登莱民军之力,督军猛攻曲阜东部的防山,再为建虏马军逼退。……”
“不是我军不卖力,实在是打不过建虏啊。”洪承畴满脸无奈的对吴昌时说。
郑芝龙眼睛都没睁开,若不是那有一下没一下弹着躺椅扶手的手指在动弹着,江哲还真以为郑芝龙已经睡过去了。
“一场大戏,一场大戏啊。”
洪承畴还是要脸的,所以他“积极”发兵解曲阜之围,只是手下军将不得力,每战皆败,这就无可奈何了不是?
那曹变蛟甚至被他指派到宁阳绕了一个大圈,躲过了曲阜,沿着九凤山,绕到了曲阜以东的泗水县。汇集了那里的青州民军和登莱民军后,在二十四日里,与东面的马科、白广恩两军齐力攻杀,这多么费尽心机啊。可结果还是一个‘败’字!
看着这几日的战报,任谁都不能说洪承畴不在竭尽全力不是?吴昌时再一封封的弹劾送去京城,有这些败仗打底儿,那也只能说是‘解救’的结果不好,而不能说人家的态度有问题。
横竖都是打败仗。
那些个总兵官,叫他们对鞑子打胜仗很难,打败仗还不容易吗?虽然打败仗也是要死人的。
江哲脸上都也露出了笑,据说城外明军大营里的吴昌时,整日里在骂娘,弹劾的奏章一封接着一封。但有个鸟用吗?
周延儒吃了他一颗定心丸——郑芝龙保证曲阜的孔氏无碍,他凭什么保证?周延儒心中好不纳闷——后都不曾再说什么,哪怕他现在也提心吊胆。但他除了接受又能奈何?
没有周延儒撑腰,就一个吴昌时,又算得了什么?
“这大明朝廷是烂到了家了。十多万大军汇聚一处,却只能看着四五万鞑虏横行。军中将官,要么是胆小如鼠之辈,要么是如本帅这般包藏祸心之徒。你说这大明朝还能撑几天?”郑芝龙呵呵的说。
“赵宋虽有靖康之耻,然人家前有宗爷爷,后有岳爷爷,韩世忠、吴家兄弟,乃至是刘锜、杨沂中,也都是能征惯战的,名将悍勇之士辈出。可这大明朝呢?气数真的是尽了。”最后力保大明江山的,除了郑成功这个挂着羊头卖狗肉家伙外,竟然是李自成、张献忠的残部。说出来都叫人可笑。
“大帅,这大明还是有忠良的。刘肇基刘将军奉史总宪之命,带领的淮上民军已到了台庄一带,快则三天,慢则五日,定能赶到滋阳。”
“总监卢九德也与黄得功黄将军也带领兵马杀到了徐州。”
刘肇基辽军出身的大将,是史可法手中最大的依靠,后者本就在淮安府聚集丁壮,在听到曲阜被围的消息后,立马就派来了手下最重要的大将。
一片拳拳之心很难得,就是用的地方不对。
卢九德也是一个不错的太监,知兵能战,还忠心,比高起潜可强多了。
黄得功黄闯子,后世的江北四镇中唯一对大明朝还有忠心的人,那是勇士营里杀出来的汉子。虽然刚打败了张献忠,但就他手下的兵力,却无法奈何的了鞑子啊。
在平原野地之上,现如今的明军,真的是奈何不了四五万鞑子的。
“我还是接着病吧。”郑芝龙长叹一声,以他的脑子,根本想不出法来打败对面的鞑子。甚至连进攻济宁州都无法做到。“你去见马科、白广恩、左光先他们,问他们要不要鞑子人头。”戴家集一战的斩获——鞑子的首级,二鞑子的首级,可不止千数。
扣除了向燕京交差的,余下的也不下三四百。
“一切照关外例?”
“照旧。”
郑芝龙有首级在手,是实打实的战功,吴昌时弹劾的奏折伤不到筋骨。要是他再使人去京城活动一二来,那就更是风轻云淡。只是他不愿意再往水里丢钱罢了。但其他总兵官一败再败,没几颗首级去交差,可就免不了要吃排头的。
江哲拱手退去,郑芝龙睁只眼白瞎了好一会儿,在双方战力严重失衡的现下,他这般的新手还是缩在城内的好。
所以,他病愈干嘛?
还是接着病吧,等到鞑子甚个时候走时,看有没有可乘之机。再或是等到冰雪消融了,他带着水军去关外再寻鞑子麻烦。
这样他不仅觉得自己更有把握,掌握了战斗的主动权,生命更加安全,还觉得这战争打起来更简单便捷。不像眼下的这场战斗,要考虑各个方面,搅得他不得安宁。
如果把争夺天下当做一款不可存档的游戏来玩,郑芝龙现在就是才刚刚上手的菜鸟,很多东西都没有摸熟,势力更才略有发展。
当然,这并不是一款游戏。眼睛一闭上,郑芝龙就又看到了之前自己在多个城镇看到的一幕,整个人唰的坐起。
那时候他才带兵从北边的济南府进入兖州府,那是宁阳的连山镇,他第一次见识了什么是尸积如山。往日里只听人说,但言辞的感染力怎能比得过真是的画面?
连山镇是宁阳地界一处大镇,沟通兖州府与济南府,是一处很繁华的地方,百姓人家有上千户之多。
那日他已经接到了周毅的禀报,但当他走进连山镇时候,人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就见那宽阔的东西门大路上,沿街的店铺已经全被烧毁,只剩下焦黑的残迹。地面上是层层叠叠的尸体,顺着大道一眼看去,都没有间断。
马匹无法通行,郑芝龙跳下马来,在尸堆中前进,很多尸体上的血迹已经化作了嫣红的冰块,一些女子全身ciluo,不着一丝,街道上血流满地,路两侧的阳沟里面都全是冻结的红色。
他不知道这里的百姓为什么不躲避去,或者说他们来不及躲。然后他们的下场就都是死亡。
镇子里的巡检司是尸体最密集的地方,恐怕是百姓们逃不出去了,就都跑来了这儿。一具具尸体密集的叫你都下不了脚。
前世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见过一具尸体的他,来到这个时代后那很是见了不少尸体,但在这里看着一具具仿佛随处可见的石子坷垃一样的尸体时,他精神还是有些恍惚了。
所以在鞑子驱赶百姓做进攻肉盾时候,郑芝龙的精神才那么‘平常’。连山镇的那一幕,可不是他看到的仅有的一幕。
从宁阳到滋阳的这一路上……
所以,这绝不是一个游戏!
如果江哲此时还立在身边,一定能发现,前一刻整个人还懒洋洋的透着一丝无奈一丝颓废的郑芝龙,如今已经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浑身都冒着煞气。
好一阵平复下心情,但郑芝龙叹一口气,人又如没骨头一样倒在了躺椅内。
他不是不恨建虏啊,只是现在实力不济么。
要是给他几年时间,让郑芝龙堆出几十万大军来,枪炮也都配个齐整,你再看他会不会坐守城池?
“主人,周毅求见。”
郑芝龙摆了一下手,他边上伺候的这些几个近侍,还是那几个能说话的聋人。见郑芝龙摆手,立刻退了下,片刻后周毅就大步走了来。
“大帅明见,小人监视吴昌时多日,今日见他使人向骑马南奔去。就在白马河擒了下,从那人身上搜出一封信来。”
接过信封,郑芝龙没急着抽出来看,吴昌时那一封封朝京师送去的弹劾里,可是有他的名字。而且还是黑中之黑。
蒋德璟来信说,皇帝虽已经把弹劾都压了下来,可京师言路中已经有人要搞事情,郑芝龙显然会成为言官们唇枪舌剑下的靶子之一,叫他本来挺光彩的名声给抹上一层黑灰。叫他三思而行。
不过,他有戴家集大捷在握那就无伤大雅。
郑芝龙没办法阻断言路的,他叫人悄悄监视吴昌时,只是想着找机会黑他一把。却没想到这家伙还派人往南去。
“果然如此。”撕开信封,看到里头书信的内容后,郑芝龙气笑道。
这吴昌时给江南的友人写信发牢骚,道出了不少军中内幕,这封信若是到了江南,依吴昌时复社的大佬的地位,洪承畴以下,滋阳城许多文武官员的名头是都坏了。
武将不出力,文官也不出力,这是丘八们不识大义,书生们欺师灭祖啊。
事实上,现在时间都要进入二月了,距离鞑子北归的时候也不远了,到时孔林曲阜毛事没有,这事儿就也能不了了之了。至少不会成为天下人谈论的焦点。
可吴昌时这么一捣弄,这封信要真到了江南,“真他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把这封信给洪承畴,看那厮处理。”
第九十二章 谋划破敌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洪承畴的举措给气疯了,整个二月里,阿巴泰完全进入了暴走模式。
先取泗水县,再分兵向南,扫荡滕县及峄县,一度杀入邳州境内。然后亲率大军往东南,首破费县,再下沂州,一度叩入海州。
直接无视了洪承畴和滋阳的十万明军。
同时,坐镇济宁州的博和讬,也率军扫荡了嘉祥、巨野、金乡、鱼台等县。
待阿巴泰引兵返回济宁州后,更起大军继续西向,席卷了单县、曹县、成武、定陶,只寇曹州不克。
徐州境内的丰县、沛县也遭受厄运,徐州城内的刘泽清根本不敢动兵。卢九德、黄得功、刘良佐也退回了凤阳,因为李自成不仅拿下了襄阳,还夺取了承天府,也就是嘉靖皇帝的老家安陆州。
整个湖广都为之震动。
罗汝才和革左五营趁机再起,凤阳不安,卢、黄就只能退兵。
当然,清军也一样该退了。曲阜与滋阳都恢复了联系,郑芝龙立刻给郑芝莞传去了消息,让他给孔胤植打个招呼,自己利索的向燕京递个折子,把曲阜的事儿给平下来。
虽然从始到终,郑芝龙都没跟孔胤植照过一面,可相信,现在衍圣公一定对郑芝龙记忆极其深刻。
鞑子要走人了,阿巴泰从曲阜退去济宁州,那就是鞑子要退兵的最好的说明。
郑芝龙可以不去考虑鞑子为什么退兵,是什么原因敦促着阿巴泰退兵的,他现在只想着跟在清军的屁股后头咬上一口,这样才好善始善终。
给燕京一个交代,然后他迅速回闽省去。关外是去不了了,南面有突发事件。
大员岛上,郑鸿逵他们先是搞掉了临近的大肚王国,那只是一群没开化的土著,在西部的平原地带。他们面对郑氏的进攻,没有半点还手之力。但这却使得郑氏的控制区域与荷兰控制区全面接壤,再也不存在任何的隔离线了。
荷兰人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对比郑氏这个庞然大物来,有多么的渺小。
他们单体战船的战力优势,在郑氏集团绝对的数量优势下,可以略过不计。
所以,对于郑氏集团在大员西部平原地带上的扩张,荷兰人表示抗议,但更表示克制。
郑鸿逵不在乎这个,荷兰人的抗议完全没意义。
可接着荷兰人对大板鸭的行动就让郑氏很难受了。比郑氏集团所在地区更北的大板鸭——郑氏的地盘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桃园、新竹、苗栗,而西班牙的地盘则在后世的台北、宜兰北端。
估计没多少人知道,从年间,在大员岛上的西方殖民者不仅有荷兰人,西班牙人于大员最北端一带也有着长达16年的殖民统治。
虽然大员很靠近已是大板鸭帝国版图的吕宋岛,西班牙人却没有占领台湾,反而让荷兰人夺得先机。直到三年后,为了突破荷兰人对马尼拉的贸易封锁,这才出兵鸡笼,并逐步征服大员岛的北部。可是西班牙人无力驱逐荷兰人,更无法在大员赚取足够多的利润来维持驻军花费,反而要靠马尼拉的补助来经营。而随着荷兰独立战争形式愈发的对大板鸭不利,随着大板鸭海军的多次惨痛失利和荷兰海上霸权的建立,西班牙人也就缩减大员的驻军,尤其是1640年后,这就给了荷兰人可乘之机。最后在今年,荷兰人轻易的攻陷鸡笼,结束西班牙人在当地的统治。
这一转变十分的突然。
大板鸭在郑氏集团看来,那也是堂堂一强国,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的地盘给让掉了,这叫留守的郑氏上下全都始料未及。现如今,搞掉了大肚王国的郑氏,反而被荷兰人两面夹击了。
加上郑氏集团在占城和吴哥王国的行动,也告一段落,这都需要郑芝龙回去一趟。
而在此之前,郑芝龙就要在清军的屁股后头咬上一口,好向燕京的崇祯帝表功,也好给天下做出一交代来。如此配上孔胤植的奏疏,那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洗清他身上的污点。
如是,在滋阳城内“病”了有一阵子的龙虎将军郑芝龙醒来了。是的,他已经是龙虎将军了,戴家集大战后报捷折子抵到北京城,兵部来人验证了那些人头的真实性后,他就又得了五十两纹银的赏,骠骑将军也越过了金吾将军,一步到位成就了龙虎将军。
人就如那刚刚结束了冬眠的大熊,郑芝龙身上此刻洋溢着一股先前所没有的攻击性。
“听闻将军病愈,未能道贺,恕罪恕罪。”
“总制大人说笑了,这点小事何劳大人挂心,里面请。”
曹变蛟、王廷臣、刘肇基三人面无表情的看着洪承畴与郑芝龙在门庭处客套,自觉的自己在看戏。
谁不知道郑芝龙的有病和病愈是怎么回事?刘肇基引兵来到兖州这么些日子,这都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的观察郑芝龙。
对于他的邀请,错不是见郑军真的拿到了那么多鞑子的人头,他都不稀罕来。
但进了大堂后,刘肇基的脸色猛地肃然起来。就见那大堂左右悬挂着一副齐鲁地舆图,从济宁州到张秋镇,全都用红色标记出来,尤其是张秋镇的位置,被一个刀剑交叉的符号给彻底印盖着。
“洪总制,三位将军,咱们闲话少叙,废话少谈,直入正题。这鞑子眼见就要北归了,诸位劳师动众小半载光景,却寸功未立。待到鞑子北去关外之后,朝廷清算功过,诸位就半点不担忧么?一官此番请诸位前来,不是为别的,就是想要在鞑子撤退路上咬他们一口。一是立下些功劳,叫吴昌时之辈闭上嘴巴;二就是给鞑子一点厉害瞧瞧,叫他们休以为我中原无人。”郑芝龙这话说的有些粗糙,但意思很明了。
洪承畴等都是脸色一变,郑芝龙的这些话可说进了他们心底了。可是……,“就在张秋镇?”
“也只有张秋镇。”
“这话怎么说?”洪承畴等人尽都不解道。
身为大军督师,洪承畴更想打一胜仗,好在皇帝面前讨个好来,不然,事后清算,他都要官帽不保。
“因为大清河和灉(yong)水。”
郑芝龙所指的张秋镇,别看只是一个镇,可非同一般。镇城有九门九关厢,七十二条街,八十二巷,仅寺、庙、观、祠就达四十余处。大运河穿镇而过,大清河自西向东流,张秋镇正落在那十字交叉口上,是以为水陆冲要,素有“南有苏杭,北有临张”之称(临—临清,张—张秋)。
繁盛之时,航桅林拥,商贾云集,非三县(指阳谷、东阿、寿张下同)城市所能及。
可郑芝龙看重张秋镇不是因为它如此的繁华,再繁华的地方,被鞑子糟蹋之后也会变得残垣断壁的。
郑芝龙之所以盯上张秋镇,是因为这个地方那独特的地势。
“据郑某所知,这张秋镇以南大清河上的清水石桥可没有守破坏。”清军从东昌府向南杀来的时候,早已经是冬季。运河也好,清水河也好,冰层积厚,行人过马毫无障碍,败退的明军也好,赶来的鞑子也好,都没有生出破坏石桥的念头。
“然今日不比往时,时间已入三月,冰层正在变薄,再等些日子,那大运河上都难行人走马,更不须说大清河上了。”
或许有人对大清河不甚了解,可只要知道后世黄河的下游水道其实就是原来的大清河河道,那一切就ok了。清咸丰五年,黄河决口于中原铜瓦厢,夺大清河河道,向东注入渤海,沿袭至今。
当然,张秋镇的大清河与后世的黄河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人家是大清河。河道与河堤不可同日而语。
“从运河以西的寿张县到运河以东的东阿,上下百里长,大清河上并非再无其他桥梁,然你却再不能找出比此桥与建虏便易的了,故而,这里为鞑子北归的必经之地。”之所以如此笃定,还因为沿运河而起的那条平整官道。“如是,郑某先前虽抱病在床,却也听人言,要先鞑子一步坏了石桥,以便给鞑子的北归添堵,心中是大不以为然的。”
洪承畴听了脸上浮出笑意,因为提出这个意见的正是吴昌时。
“建虏攻城掠地,不知道抢夺了多少金银物资,更掠得丁男健妇数以十万,想来队伍前后拉拽之长,不会弱于戊寅虏变(崇祯十一年多尔衮领兵入塞)。想要不受我军追击、骚扰,定会在后留下雄兵一支,以做后卫。”
“而鞑虏路径张秋镇时候,诸位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是我们带着军兵抵到这里,看到的是一座完好无缺的石桥时候,那还会叫人另外搭建浮桥吗?”
“何况这石桥南端地势平坦,有利于建虏铁骑驰骋。西边的运河因为有灉水的注入,这一代水面足有三十丈宽。可说是一条天然的防御带。”
“建虏整个队伍许能前后拉开上百里,一条坚固耐用的石桥足以让他们的速度保持通畅。但如果桥南忽的发生了战斗呢?那不管是后卫的鞑子想要尽快过的河去,还是桥北面的鞑子想要立刻南来增援,可就是大肚小口,急不得的了。”
郑芝龙拿起身边的茶壶,轻轻地弹了弹。
略有清脆的回声并没有叫在座之人回过神来,洪承畴等一个个皱着眉头,在心中盘算着。
“不成,不成。滴水尚能穿石,何况是清水石桥。只要鞑子的信,恐怕一两时辰里就能调集来数千兵马。而建虏殿后军兵,少说也要有五七千人,以我军战力根本无法及时拿下。届时,建虏再有增兵,我军反倒欲进不能,欲退不得。少不了一场大败。”
洪承畴终于发声了,只是他的答案却是否定的。
“哈哈。”郑芝龙一笑,起身走到地图前,伸手点着张秋镇以西,“诸位且看这里。”
“如果有一支兵马始终沿着运河西岸而进,等到东岸的战事打响,迅速过河直插石桥南端呢?”
郑芝龙话音才落下,刘肇基先就叫道:“这怎么可能。彼处乃沙湾是也,有灉水自西南汇入,运河水道为之一宽,有不下三十丈。如今许还可以供人行走,但再有几日,单人行走都难。更勿囵贵军将士多披甲衣,携带枪炮刀兵……”
他现在跟着史可法办事,对运河甚是了解。
“刘将军勿急,郑某自有手段。保证在最短时间里把军兵器械全都运到对岸。”郑芝龙捋了下胡须,笑着看向洪承畴说。
“如你真有妙策,此事大有可为。”洪承畴脸上的惊喜遮都遮不住的。
曹变蛟、王廷臣、刘肇基都很是点头。
郑芝龙高兴道:“如无把握,何敢劳烦诸位前来一见?滋阳城文武军将甚多,然入郑某眼中者,也只有在座寥寥。”
第九十三章 我哭豺狼笑
“郑某本不通陆战,去岁为练兵杀鞑,苦读南塘公大作,心中大生佩服。遂使人收集南塘公抗倭之战记事,编辑整理,以作参详。”三月十日,大运河畔,郑芝龙、洪承畴等人立在河堤,看着下方军兵在抓紧忙碌着。
“就记得昔日横屿岛之战,那倭寇所据横屿四面环水,东南北三面远离陆地,唯西面靠近陆地。却又是一片浅滩,涨潮时一片汪洋,退潮时淤泥成滩,用陆兵攻打难于涉渡,用水师进攻则船易搁浅。故而,易守难攻。倭寇筑巢其中,企图久据。可南塘公用兵如神,想人所不能想,乘退潮之机,命将士每人背稻草一捆,遇淤泥铺草为路,遂兵马安然登岛,大败倭寇。”
郑芝龙说着手指前方的运河河面,那些日本武士,脱去铠甲,如是十二三岁青少,背负着一捆捆的草席和蒲席踏上冰面,将之摊开,如此叠加两层即可,后续之人再在上头加盖一层木板,这样可不就是一条通道了?
不说底下还有冰层支撑,就是那冰层裂开了,浮冰也是有浮力的。
其中一处被特意‘加持’过的通道,足足叠加了五层草席、蒲席,盖上木板后,骡马都能顺利过河。
洪承畴脸上全都是不加抑制的笑,郑芝龙率军沿运河西岸行进,鞑子肯定不会怀疑其他的,只会认为明军是在监视他们。
而且济宁州向北不多远就是三湖地带,运河西的南旺湖,运河东的马踏湖和蜀山湖,三个湖泊将运河东西两岸都夹成了一条缝。
如此地形,鞑子便是要围攻郑军都做不到。在那等狭窄的地方来围攻枪炮犀利的郑军,那是找死!
而过了这三湖地带,向北四五十里就又是安山湖,现在鞑子可在湖面上埋伏不了兵马了。
安山湖再向北,三十里不到,那就是大清河南运河以西的沙湾,北边就是张秋镇了。
整个过程二百里路不到,却有好几处绝佳地势,郑芝龙的安全还是很有保障的。
至于张秋镇南面的大清河上,鞑子的确没有多架设浮桥,相反还以清水石桥为点,在桥的南北端各设立了营垒。其南端的营垒还非常的简陋,对比北端张秋镇打底儿的北营,南营就是一个大羊圈。
阿巴泰对那儿的地形地势非常满意,西面是百米宽的运河,北边是无法轻易渡河的大清河,南面、东面又是一马平川的原野……
清军的前锋主将图尔格已经顺着张秋镇向北了,整个局势可以说比郑芝龙计划中的畅想还美!
明军的‘追击’和郑军的行为自然没瞒过清军,他们有绝对优势的骑兵力量么。殿后部队本来是步军为主,后来变成以骑兵为主,反而几次冲杀到明军。嚣张的一笔。
阿巴泰在曲阜是受了一肚子气,满心的如意算盘成了一个大笑话,亲手提鞭子把鄂硕抽的死去活来,却也不解他心头之恨。若不是黄台吉威严深重,他的命令死死地压制着阿巴泰的愤怒,叫他脑子里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他早就狂性大发,屠了曲阜了。
等到清军北归的时候,看到明军又如狗皮膏药一样贴了来,那怒火真要把肚皮都气炸了。
有了怒气,那就要发泄。阿巴泰虽然在满清那边不得志,可作为老奴的儿子,那也是主子。就如之前的曲阜,圣人乡是没有受灾,其他州县却替它倒了霉,滕县、峄县、费县、沂州等,鞑子所过之处,是遍地死尸。
这次,阿巴泰就也从前方抽调了三千马军,全掉了后卫队伍里的三千步甲。转而变成以骑兵为主的清军殿后部队就也开始了自己的狂傲自大。
自以为自己野战无敌的清军,对于身后明军数量的变化毫无警惕。
反正都是渣滓,再多的豆腐渣也挡不住铁锤的轰击。
“马总兵?”
“白总兵?”
“左总兵?”
东平州,明军兜了一圈子,又一次回到了无有一个人烟的东平州。
马科、白广恩、左光先三人在洪承畴行营前碰了个照面,很是突然的碰面,三人竟然撞一块了。
“都到齐了,那最好。本宪长话短说……”洪承畴大帐中还有曹变蛟、王廷臣和刘肇基,现在又多了马科、白广恩和左光先三个,他就又把郑芝龙的谋划诉说了一遍。
明军诸将要分个三六九等,曹变蛟、王廷臣可排第一,刘肇基人很忠勇,然手下的兵马不成。左光先手下的兵将也是不行,可人刘肇基多是能领着乌合之众血染沙场的,而左光先却只溜之大吉。
郑芝龙只看人品,把马科、白广恩和左光先三将都舍弃了,可洪承畴从持重考虑,还是把这仨拉来。这样明军的兵力更多,接下的战斗也就更保险一些。
左光先先就拍着胸脯领命。他是洪承畴手下的老人,当初在关中,追随新任延绥巡抚(后升为三边总督)的洪承畴围剿农民起义军,居功最多,被视为一员骁将,由游击累升至固原总兵。洪承畴被宣召入卫直隶的时候,手下带着的三位总兵就有左光先(另外两个是是曹变蛟、马科),那时候他乃是洪承畴的心腹爱将。
松锦之战初期,左光先还在洪承畴手下听令,但因为麾下将士损失过大,就被洪承畴调回关内修养,充蓟辽总督标下中协分练总兵。
至此人算是废了,因为无饷银无器械,等洪承畴从关外回来时候,他也没练出一支强兵。满清入塞,也一样是一触即溃。
马科、白广恩这也都是洪承畴手下走出的人物,对洪承畴还是有一分信任的。当下也是大声的应是,可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就没外人知道了。
“东翁,这三将……,恐都不见得力啊。”
六人退去后,洪承畴手下幕僚进言道。
“左光先还有一片炙心,可惜手下兵马不成样子。白广恩与马科……,则已经不是当初的白马了。”洪承畴何尝不知道,叹息的说道:“老夫寻他们过来,也不指着他们摇身一变化做肱骨栋梁。可锦上添花便好。”
人的关系都是处来的。
洪承畴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到关中了,就是回关外都难,曹变蛟、王廷臣已经算是他的基本盘,但也需要些外围势力么,这白广恩、马科、左光先,盖就如是。
运河西岸,郑芝龙背靠着安山湖列阵,对面就是东岸的安山镇。
此刻灯火通明,鞑子一把火将码头给点了,大火映红了天空,郑芝龙似乎都能看到鞑子的猖獗。这真是一点都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一点都不怕明军来偷袭。
安山镇房屋保存的最完好的一处大户人家,这里就成了后卫军统帅博洛的驻地,此刻灯火通明,一干鞑子军将正开怀畅饮。
已经投降的赵彬,拖着一根老鼠尾巴,跟在一名戈什哈身后,亦步亦趋的来到大堂。
腰间并没有配刀剑,进入门庭的时候,戈什哈就已经不客气的把他的刀剑卸了。
见赵彬来到,高居上位,正与众将喜笑言开的博洛用女真语大声说了一句什么,反正底下的满清将领们都看着赵彬放声大笑起来。
“奴才赵彬,拜见贝子爷!”赵彬头都干脆的剃了,还有什么做不来的?当下大礼参拜博洛。
博洛一手握着酒杯,身前桌案上还放着一支金黄色的烤羊腿,满脸酒红,扯开衣裳的领口,露出内里壮硕的胸膛,大声说道:“起来!入座!”
赵彬人就在最后的位置上坐下,屁股刚挨着椅子,就见一个清军军官提着酒壶来到跟前,“你这狗奴才真是好运气,不但第一个登上沂州,还从曹州城下活着回来了。好运气,也很忠心。”
这人不是别个,整个阿拉密。
赵彬赶忙站起,连道不敢。
博洛在上首哈哈大笑,“有什么不敢的?你放心,我大清最讲军功,只要是忠心任事的好奴才,大清就绝不会忘了去。”
“来,大家都敬赵彬一杯。这大冷的天,跑去张秋镇给我们带回白嫩妇人来,大家都要敬他一杯。”
“哈哈哈……”满堂禽兽的大笑。
第九十四章 汉奸(求收藏)
北直隶,密云。
一处不起眼的府邸,侧门缓缓打开,一辆样式普通马车,从宅院内直行出来。
宅院所的街道地处偏僻,行人不多,即便有也多是匆匆而过。这样一辆普通的青幔小车的出入,根本不会让人注目。
赶车的车夫,是个看起来很憨实的中年人,年纪恐已有四十岁,穿的很厚实,却也都是平常百姓该有的装束,一张平凡的脸庞,更叫人提不起半点注视的念头。
马车的车门紧紧关着,看不见里面分毫。
随着一声吆喝,车夫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带着脆响响声的落下来,根本就没有打在那拉车的黄骠马的身上,黄骠马却仰头嘶鸣着,速度陡然加快。
可马车行的依旧平稳,可见这车夫还是有些本事。
出了密云城,这辆马车顺着官道向南,直达怀柔境内。都已经能看到怀柔的城墙了,又猛地拐向东边的岔道土路,速度一下慢了来。马车在土路上行了至少半个时辰,来到了一处规模不大的庄子上。直接行到建筑最漂亮的院子外,都不用车夫呐喊,马车就直驶了进去。
进去后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向后微靠,冲着车里面说:“六爷,地方到了。”
话音一落,里面便传来细微声响,接着车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细布棉衣的人从车上跳下来。
燕京城内也颇有名头的晋西范家的范六爷,义生源银号的掌柜的,竟然穿着一身青布棉衣,这若是叫范永良的熟人看到了,定要笑掉大牙的。
范永良则不觉得有甚不好,因为他面前的多罗岱也是一身汉人百姓装束,除了神情里多了些厉色外,这个大清派来的文书,跟普通的汉儿百姓也没甚两样。
当然,他的脑袋是光溜溜的。
范永良手中提着一坛好酒,大笑着说道:“多罗岱,粮食、布匹、铜铁、盐巴、茶砖都已经备好了,南面也传来好消息,大将军(阿巴泰)已在领兵北归,我们身上的担子总算能卸下来了。”
多罗岱听了大喜,他虽然潜伏在了这儿,人却不可能随意的活动,耳目更不可能有范永良听得远,范家人用金银开路,在燕京城内耕耘已久,很多消息比一般的官员都要通灵。
“只是那弹劾洪承畴、郑芝龙事宜进行的不顺利。”进了屋子,整了一座酒菜,范永良、多罗岱两人对面坐着,说起了京中的事儿。
吴昌时到洪承畴军中之后,那弹劾洪承畴和诸将的折子就没见断过,等到了滋阳,他的弹劾名单上就更多出了一郑芝龙来。但是鸟的用处都没有,吴昌时的弹劾虽然让京城的大小官员一片沸腾,却都被皇帝和内阁压了下来。
尤其是郑芝龙的,上千颗鞑子人头可没有假,那声讨的声音都只是附带了他,主要还是集中在洪承畴一方的头上。
“洪承畴、郑芝龙之辈不救曲阜,此乃大过,怎能轻易就放过去了?”作为鞑子里头的文化人之一,孔夫子在多罗岱眼中是很有分量的。
“洪承畴乃皇帝的心腹,且对曲阜也不是不救,只是打不过大清劲旅罢了。而郑芝龙杀良冒功,搞出一所谓的戴家集大捷,以此讨得了崇祯皇帝的欢喜。加之他是个大兵头,钱粮军兵皆为己有,明廷根本奈何他不得。”
所以,这大明朝根本就没救了,亏他们范家有先见之明,早早搭上了满清的大船。范永良心里很是喜滋滋的道。
多罗岱也是聪明人,听到范永良说那戴家集大捷是杀良冒功,心中反倒更相信那是真的。但听到后半段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明国虽大,然心不齐,人愈多反而愈坏。而我大清众志成城,齐心协力,故而虽人少力弱,却能每每大败明军。及至今日,清盛而明衰,已不可逆也。”说着举起酒碗敬范永良,“但我大清能够有今日,虽是主子爷英明神武,但也实是令兄等人善识时务,大力襄助。叫我八旗健儿少了多少的牺牲。来,干了这一碗!”
二人遂不再烦心洪承畴、郑芝龙事,操起酒碗来与范永良痛饮。
他们两个是不再发愁了,盛京城内身体更见不好的黄台吉看着关内送来的消息,却气的又少活三天。
戴家集一战损失这么大,却毫毛也没伤到郑芝龙一根,真叫他怒气难忍。
“范文程,这郑芝龙端的就没得可制了么?”
当军事手段难以达成目的,政治手段也成了无用之功的时候,黄台吉对郑芝龙似乎真就束手无策了。但也正是如此的认知,叫他心中的怒气更加难以遏制。
“皇上息怒。”范文程看着黄台吉脸色有些胆颤心惊。这黄台吉若是现在翘辫了,他这个皇帝心腹可咋办啊?肃亲王性格暴躁的紧,有勇无谋,比黄台吉真是差远了。
“朕息怒不了,不杀了郑芝龙,此人早晚为我大清大害。看不见他的人头,朕就死也不瞑目。”
黄台吉有些被气的口不择言了,他自己还不觉得有甚么,却吓的范文程直跪倒在地:“皇上请慎言,慎言。不能制住郑芝龙,都是奴才的罪过,皇上可要龙体为重。万不要因此而伤了龙体。”
范文程惶恐到极点的表现倒是逗得黄台吉一乐,“起来,起来吧。你是文官,这哪里是你的过错。”
“就是可恨这戴家集一战,前后月余时间,图尔格、准塔图自损失了那么多人,却不能建功。”黄台吉如何能不气呢?
“皇上,奴才看这郑芝龙,枪炮犀利,但少见马军。若是驻扎城池,实不可强攻,但要是平原野战,如被明国的崇祯皇帝派来攻打我大清,彼军岂会是我大清铁骑的对手?”
范文程脑子到底是聪明,立刻就找出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黄台吉也不知道是真的以为如此,还是想要揭过这一章,脸上立刻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范文程也立刻转移话题,“且郑芝龙在滋阳称病避战,无视曲阜之危,乃是对孔圣人之大不敬也。”
“奴才以为,可叫范家之流,多用金银于明国的言官,叫他们咬着郑芝龙不放。中原的天下终是士大夫们的天下,言官弹劾郑芝龙,纵然无能真的伤到其肌骨,也能叫郑氏横生掣肘,更可叫其与明廷离心离德。待到我大清入关,横扫中原时候,郑芝龙纵是再英雄,也难有建树,无力回天……”
范文程真一肚子的坏水儿。
“好,好。”黄台吉听了大喜,这主意靠谱,终于有的法子来制郑芝龙了,整个身心中都焕发出一股喜意来。“此计大妙,此计大妙。朕就知道文程定不会叫朕失望。”
若能真的叫郑芝龙与明廷离心离德,则觉华岛之敌,郑军水师之掣肘,都将不战而散也,这与满清乃大大的有利。当下就叫人传递消息给关内。接着厚赏了范文程。
第九十五章 扬眉剑出鞘
从东平州(安山镇)到张秋镇,六七十里的路程,若是军兵轻装上阵,只多两日就可以抵到。但鞑子足足走了四天的时间。
博洛带领的后卫力量还在大清河以南,阿巴泰带领的主力已经到了聊城(东昌府治),图尔格率领的前锋更已经杀到了临清州。前后拉开了足有二百里路,顺带着清军前锋还把北直隶顺德府(邢台)的威县、清河给搂草打兔子,扫荡了一圈。
两个县城只拿下了一个,但也受益不小。
鞑子此次入塞,因为兖州战局进行的不顺畅,钱粮物资上的收益比之上次逊色不少。
那回头的路上多攻杀几个县城,就是很有必要的了。尤其是图尔格,多打县城,那就多立功赎罪。
阿巴泰是不会嫌他多事的。
虽然清军前方也多出了不少明军的旗号,其中就有叫清军记忆深刻的周遇吉。上次多尔衮入塞,大军携带钱粮物资丁口北归时候,在津门的杨柳青处就被周遇吉截住,双方大战一场,虽是打退了周遇吉军,可清军也吃了不小的亏。
其人敢战能战,给满清高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有关外来的李辅明,还有晋西的尤世威、尤世禄兄弟,这都是能打硬仗的人,只是手下军兵拉稀。然后就是唐通和入关的李辅明,以及先一步被洪承畴遣派北上的薛敌忠等。
鞑子有晋商提供的密报,对于明军的虚实大致有一些了解,是以,图尔格、阿巴泰根本就不把他们放在眼中。就像后卫的博洛也根本不把洪承畴军放在眼中一样。
想想看,洪承畴领兵小半年时间,与清军何尝大战过一次?何尝又赢过一次?
其手下军兵与鞑子交锋,无不是一触及败。虽然跟牛皮糖一样沾着叫人难受,却没人以为这牛皮糖能猛地变成一把尖刀。
大清河南岸,博洛照例使快骑向阿巴泰报平安之后,眼睛望着南方,就不无可惜的想,“这洪承畴,真是属耗子的,胆小的紧。”
就如图尔格要立下功劳,将功赎罪。博洛也想多立下功劳,让自己老爹脸上更多些光彩。
如果能抓住机会,他一定会倾师而出,给明军一记狠狠地教训。“可惜,可惜啊……”
准塔正在边上站立着,看着博洛的模样就是一笑:“咱们的探马把明狗的夜不收遮蔽的严严的,洪承畴又素来持重,拿不到确切的消息,如何敢轻易动兵?”
“是啊。明狗都被我八旗劲旅给打怕了,也学乖了。”
博洛说罢,与准塔对视大笑。
但虽对明军丁点都看不上眼,二人却也没想过率军直接杀下去。明军足足有六路总兵,再是豆腐渣,人数也放在那呢。
所以,还是稳重一点好,就让明军乖乖的跟在身后就是了。
却哪里知道,今夜里的明军各营地内,已经都在磨刀霍霍。
“郑芝龙已经率军抵到了沙湾,军兵尽都蓄势待发。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洪承畴眼光从六路总兵面上扫过,“诸位,明日大战,我军是胜是败,我等是功是过,就都在此一举了。”
“请总制放心,我等明白。”
大好机会就摆在他们的眼前,要是这个时候还敢不尽力,那就真是废物点心了。
六个总兵全都斗志昂扬。只恨不得在洪承畴跟前拍胸脯保证。
一场战事能不能打赢,他们作为沙场老将,心中如何没谱?眼下的这一战那绝对是有机会的。如此希望已经出来,他们还会不竭尽全力的去抓住吗?
清河石桥南端,偌大的营盘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一车车地物资,一车车地钱粮,陆续从这里向北。
清军营盘里的人马牲畜越来越少。当最后一支辎重已经过了小半时候,时间正值中午。
清军的南面,一支支明军越聚越多。一面面将旗,乃至洪承畴的大旗都出现在了明军的军列中。
“报贝子爷,洪承畴的大旗出现在明军中,尼堪的兵马越聚越多。前头都是披甲兵,奴才估摸着怕是有上万人。”听到探马回禀的消息,博洛和准塔脸色全都难堪来。
两人敏锐的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好奸诈的鼠辈。”两人齐齐的骂了洪承畴一句,却也不得不承认,洪承畴这个战机抓到的是真好。
“这些尼堪真好大的胆子,胆敢前来送死,也好,正要将他们在野外一网打尽,杀他个片甲不留。”博洛扬声大叫着。算计上虽吃了洪承畴一点亏,可打仗打的还是军兵。
周遭的清军军将听到博洛如此提起的话语,心中也纷纷生出一股豪气壮志来。“尼堪们自己来送死,正好叫奴才们立功。”阿拉密大声的应和着。
方才听闻了明军动向而有些气急败坏的清军,登时恢复了高昂的锐气。
“呜呜呜……”
立刻有号兵吹响了号角,那不仅把不少八旗兵唬了一跳,更是把赵彬这些二鞑子和车队中的丁男壮女们吓了一跳。
“这是……?”赵彬伸长脖子向南眺望。
“贝子爷有令,你等催促队伍,迅速向北。”片刻,一骑快马奔道。
“这位大人,敢问南头出了甚事?”赵彬忙抽了去,拉住那人的手臂,一个金坠不自觉的便送了去。虽然他是甲喇章京,但对博洛的亲卫可不敢摆任何的谱。
后者掂量着手里的金坠,脸上的笑容好不灿烂。“没甚大事。尼堪们昏了头了,竟然要来打仗,真是自己找死。甲喇章京无需担忧,我大清铁骑战无不胜,定能把尼堪们通通荡平。”
赵彬投降满清之后,因为手下有上千人,更因为是件大喜事,被阿巴泰任命为三等甲喇章京。这官儿去到关外后不见得能保住,但少说也能在汉八旗里混上个牛录章京。
“竟然这个时候动手?”赵彬也不是蠢蛋,对清军的局势略一分析,再一想眼下的地理地势,就不得不承认在这里动手,的确是个天赐良机。
“大哥,洪经略的大旗都亮相了,这一战鞑……清军不见得能讨好。咱们还是快些过河为上。”旁边立刻就有人进言。
赵彬把头狂点,“是这个道理。你们就都给我下去盯着,看哪个敢捣乱,立斩不饶。以最快的速度过到河北去。快,快!”
博洛后头看了一眼清水石桥,辎重队伍的速度比之先前明显快了一截,这叫他对赵彬的更满意了。
哪怕是出门捡回来的一条狗,只要听话乖巧能干,主人也不会亏待它的不是?
石桥上,一辆辆装满了钱粮、布匹、丝绸、茶叶等物资的板车,轰隆隆的驶过。桥面足够两辆马车并行,还能在左右留出空间来让人步行。
现在,桥面两侧就占满了赵彬手下的军兵,这些人刚剃了头,身上穿的甚至都还是大明的鸳鸯战袄。可他们已经是满清鞑子的走狗了。
虽然当了狗,但赵彬的自尊心却更加敏感了。他一双锋利的眼睛从一个个麻木的丁男壮女身上扫过,如果看到谁敢对他露出一丝儿的蔑视,手中的刀剑绝对饶不了人。
虽然成了鞑子的狗,但在这些被鞑子掳走的男女面前,他却要当爷!
第九十六章 杀声起
数千计的男女们默默无声,要求加快那就加快,不敢有丝毫的违背。这段日子,悲惨的遭遇早就让他们的神经麻木了。
所有的反抗全都被打消了。
哪怕一丝一毫,都不敢在心中存留。因为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眼神、情绪表达出来,后果就是丢失掉自己的小命。
他们就是一群毫无情绪可言的木偶。
直到背后震天的喊杀声传入他们的耳朵里,这些人才明白,为什么二鞑子突的叫他们加快速度了。
“啪啪……”清脆的鞭子响叫所有人下意识的浑身一抽动,“快点,都快点。还想指望着那些个废物来救你们不成?他们要有这个能耐,大清的兵就杀不到兖州了。”
赵彬站在高台上,手中提着鞭子,凶神恶煞的大吼着说。
这人啊,一旦突破了底线,那真的是会变得面目全非的。
不过站得高看的远,赵彬回头向南,能清晰的看到一面面旗帜迎风招展,旌旗下一片片红色,如是燃烧的火焰,把大地都似乎给染红。
明军尚红,一片片将士铺天盖地的卷来,那真就如火海一般。
明军阵中,洪承畴一身大红官袍,手中提着一把尚方剑。这一战就算没有郑芝龙来掺和,他心中也是有一定把握的。集结了手下的精锐,要还打不过对面的几千清军,他洪承畴直接抹脖子就是了,大明也直接对鞑子拱手认输的了。这仗还打个屁啊?
“鞑子迎来了。”洪承畴最后看了一眼手下诸将,“这机会已经出来了,能不能抓住,是封妻荫子,还是被朝廷抓了问罪,就看你们自己了。千万别日后再后悔。”
而此时明军的对面,博洛看着人数远远多于自己的明军,脸上却是一派的轻松。“郑芝龙还在运河西岸,眼前尼堪虽众,却尽是我大清铁骑的手下败将,何足言勇?”
“洪承畴军略不差,但打仗靠的不只是智谋,还看健儿骁勇,兵强甲坚。这些尼堪一无火炮,二不似郑芝龙军那样有着犀利的鸟铳,敢来与我军野战,不过是见我大军远在聊城,欺我兵少而已。然我大清劲旅,骑射无双,野战无敌,在这里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用尼堪的血来为我大军送行。”
“准塔,我欲趁他们逼来之时,立时发起攻击。你意下如何?”
准塔心中所想与博洛完全一致,当下就道:“贝子所言与俺想的一般,用汉儿的话说,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就请吩咐是了。”
博洛心中大喜,当下就排兵布阵,他手下步骑有四五千战兵,一些包衣阿哈,外加赵彬部,三千满蒙马甲兵是主力,也就是身为大军后卫,军中没有多少包衣在。不然,那都能称的上是一支万人大军。
如此,大部分都压了上去,只在后头留下了不多的兵马给瑚里布,却不止是在防备着运河对面的郑芝龙军,还有看住石桥南北钱粮物资和丁男壮女的缘故。
照着满清打仗的惯用之法,分出去一千骑,外带大军中仅有的一些阿哈,让他们去明军的阵前游斗。主力则养精蓄锐,只待明军阵势乱了后,他们再向前突击去,一举打垮明军。
满清打仗,战法是很简单的。可这些人勇猛敢战,故而,每每得胜。
准塔引着一千骑出阵,阿哈们丢在一边,先就是挑死兵。
清军打仗,先就是游骑在百十步外放箭,那些多是蒙军旗的人。配合的有阿哈冲阵,他们的作用就是骚扰敌军,消耗敌军的体力,同时也在寻找敌军阵法的突破点。
这些毫无自由尊严,在鞑子残酷军法和野蛮统治下的奴隶,只能拼死一搏往前冲去。而在阿哈试探出敌军虚实之后,八旗病则开始驱动披甲人出战。
披甲人多是多指受降后披甲上阵为鞑子征战讨伐的人,可以理解做关外其他民族的降兵,比如东海诸部的人,地位低于普通的旗丁。这些披甲人被称为“死兵”,穿戴双重甲,骑双马冲前,人和马都身披厚重的棉甲,且人被固定在马上,就算阵亡,人亦往前冲去。而后则是负责监督的旗丁,一般被称为锐兵。一旦前方的阿哈和死兵敢往后退,锐兵就二话不说上去军法处置,砍下头颅杀鸡儆猴。而只要阿哈和披甲人扰乱了敌方的阵法,锐兵就开始乘胜攻击,扩大战果。
清军步骑出阵慢慢而来,赵彬在后方看不太亲切,只看远处的烟尘,知道清军前军大致分做了两股。
事实上,清军一边有三四百骑兵停在了明军前列,而真正投入战斗的则是另外的兵马。
明军则半点不见停留,滚滚红朝依旧向前扑了来,似乎在力图压制清军的活动范围。
事实上这场战斗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在于明军的地方就是地理地势。鞑子背后就是大清河,别看后者还结着一层冰,但谁知道这冰层有多厚啊?
去年这个时候,海上的浮冰都已经化了。闽地与郑芝龙之间的联系也早已经恢复,这个冬天,南面可是发生了不少事情。如此,大清河的冰层就还能依旧吗?
这清军的主力是骑兵,一旦没有了回旋的空间,骑兵的威力可就大打折扣了。
战斗很快就发生了。清军必须给自己争取更大的回旋空间,可不能被明军一股脑的压倒大清河边上。
滚滚黄尘弥漫,叫赵彬根本看不到对面的情形。但他不经意的一次向西打望,却吃惊的发现,对面运河河堤上,此刻竟出现了大批郑军的影子。
袁时中看着运河对岸,眼睛里翻腾的尽是金光。打鞑子的辎重,那缴获可不是一般的大。更别说还能得立大功。
他丢了邹县,虽然保住了孟闻玉,他大侄子袁大洪还立下了护卫圣乡的殊功,但少不了也一身的骚味——想要洗白自己,参加眼下这一战是最行之有效的。
“上——”
袁时中一身鳞甲,在阳光下闪闪放光。此时把手一挥,军中拣选出来的一些娃娃兵,一个个都十二三四岁的年龄,背着草席、蒲席,立刻箭一样的窜出。
等到留后的瑚里布带人赶到运河东大堤的时候,这处被命名为一号通道的运河百十米宽的水面,已都被铺盖了一半了。
赵彬的脑袋就像摇摆器一样,不停的晃动着。一边看南面,一边看西面,南面看不清,西边却看得很清楚,他都紧急抽调了一二百个军兵去运河东大堤上增援。还使人向桥北头的张秋镇告急,他的大部队都在那驻扎着呢。
完全没发现本来行进速度在加快的辎重队伍,现在速度不仅恢复了原样,还有更慢一步的迹象。
第九十七章 战事酣
金鼓之声震天动地,六路总兵分做四前两后,摆出奇正无比的阵列,如一堵平推而来的高墙,向着清军推来。
根本就没有往日明清大战时候的慎重和迟疑。伴随着金鼓声,一列列甲兵只管大步向前。
准塔吓了一跳,他可没准备立马开打。按照鞑子习惯,那是先用轻骑骚扰一阵,然后配以阿哈冲阵,接下来是死兵冲锋,最后才是主力跟进。
而明军更就是一块死猪肉样儿,只会摆出庞大笨重的阵仗来挨打,体量虽很大,防御力也很强,但到了最后总是分崩离析。如眼前这种摆开架势就干,他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次见到。
但准塔也不怕,何况他也不能退。
把手一挥,数百包衣就被推到了阵列最前,周边是两支蒙军轻骑,“杀啊……”
包衣队伍里响起一阵喊杀声,这些连甲衣都没有,手中只拿着刀枪的奴隶,根本不敢反抗鞑子的命令,哪怕知道自己成了炮灰。
“咚咚咚……”战鼓声中,明军阵列忽的有了变化,曹变蛟指引手下军兵加快速度,阵列最前方的三千披甲兵大步向前,一列列红线仿佛是移动的城池!
这是真正的精锐。从关中杀到关外。
“绷绷绷绷……”弓弦弹射的声音响成一片。
两支蒙军轻骑排出稀疏的阵列,向着曹变蛟军冲去,但他们给予的杀伤,根本就伤不到明军分毫。
“弟兄们,向前!向前!”一名明军军官声嘶力竭的大吼,挥动手中的大刀,驱使着最前方由长牌兵和长枪兵组成的横阵向前。如果站在高处俯瞰,就能发现,战场之上,两股人流正迅速撞在一起。队形零散的阿哈们被由甲兵组成的移动城墙,轻易地碾成粉齑!
他们只是开胃小菜,跟随着数百阿哈后头突进来的清军马军,才是曹变蛟军所要经历的真正考验。
曹变蛟部这三千人是他绝对的精锐,一丁点的水分都没有,这点你只要看他军中一个火枪兵都没有,便可以知道。
但如此的明军,想要彻底拒清兵于外,那是不可能的。
低劣火器横行的大明朝可不是强弓劲弩的赵宋,军中除了大量不堪用的火器外,可没有大批的弓弩杀伤敌骑,当数百清军马甲兵冲到跟前后,曹变蛟军的阵线立刻凹下去了一大块。
轰隆的碰撞声中,一颗石弹与城墙的碰撞。
石弹会碎裂开来,城墙也会重重的凹下去一块。
“轰轰轰……”可同时间,一颗颗手雷也在炸响。对比火枪,这才是最适合他们的武器,前头是长枪大盾,后头有着一个个投弹兵。
“杀啊……”阿拉密扬刀高呼着,他是另一路鞑子的统领,准塔用自己兄弟做副手,之前分兵两路,两兄弟就各引一路。
三四百鞑子马军如箭一样直杀向曹变蛟军的侧翼。
“举枪!”
三列长牌兵,背后一杆杆长枪直架在长牌上。
战马与盾牌长枪的碰撞,一声声凄厉的叫喊,有人,有马。
铁蹄踏破长牌,长枪刺入血肉。
噗噗噗的利刃切入肉体的渗人声音中,“轰轰”的撞击声更是响亮——这是鞑子前方的死兵策马撞在了明军士兵的血肉之躯上所发出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顿时就让数十人撞飞了起来!
但鞑子的死兵也真的死的不能再死了。
若是一般的明军,这么一次冲撞,接下来鞑子只需要继续放马杀来,那就免不了一场溃败。但这三千人是曹变蛟手中最精锐的部队,他们硬生生的顶住了。
“投弹,投弹……”后列的军官大声的叫着。同时,曹变蛟的后阵,大批的明军也趁机杀上来。
刘肇基位于曹变蛟西侧,他手下的精兵最少,或者说他手下就连披甲兵都没几个。错不是洪承畴把自己的标营借给了他,刘肇基手下的甲兵只怕连一个小小的千人方阵都摆不出。
但这却不意味着人家就不知战阵。此刻看到曹变蛟军顶住了鞑子的冲击,立刻高声大吼,使副将马应魁领兵一千迅速前往夹击清军。
行动迅速、果决,曹变蛟东侧的马科都落在了后面。
博洛在后阵看的脸色大变,尤其当他知道,明军最东侧的白广恩军,已经忽的加速向北。明前一字排开的四路总兵,现在已经从一字长蛇变作了一个被方平的“L”。
洪承畴这是要把他们彻底堵在清水石桥南头啊。
当下就吆喝兵马上前支援准塔。八旗兵这些年来屡胜明军,一个个都打出了绝对的自信来,博洛到现在还坚信,自己的大军一定能击败对面的明军。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收到了后方的急报——运河对岸的郑芝龙,要率军过河!
“他怎么过河?”博洛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
这段运河因为有灉水的注入,宽度陡然剧增了许多,东西岸不下三十丈。就现在运河上的冰层厚度,大军怎么能过河?他先前根本不理会对岸的郑军,原因不就在这儿吗?
现在你又跟他说郑军忽的能过河了?
博洛眼睛睁的跟牛眼一样大。
“奴才也不知。只是见尼堪使人在冰面上铺盖了些草席之类,然后再复加木板,那甲兵便可以在其上行走自如。”
“那就叫瑚里布用火箭把草席烧了。”博洛有些气急败坏,对着那人高声大吼着。
南面的明军还未解决,后路又出了事儿,瑚里布在他心中直跟‘废物’俩字挂上了勾。
“命赵彬把北岸的兵马悉数调来,不,还是留下一二百人,看住过河的辎重和男女。”博洛已经把那一车车的辎重和数以千计的男女看做是满清的财产了,若是把赵彬的人都调到南岸,北岸的男女丁口和钱粮物质少不了要有损失,这可会叫他心疼的。“叫辎重继续过河,加快过河。男女丁口就都停下,暂且圈起来。我再给瑚里布五百步甲,把后路给爷牢牢守好了。出了闪失,爷砍了他。”说着博洛便叫身边一戈什哈,前去步军调兵。
而他本人则立刻就带着两千马军冲向了战场。
博洛心中忽的升起了一股紧迫感。不管是南面清军的突然发难,还是对岸郑芝龙的化不可能为可能,这都表明了一件事——这是尼堪蓄谋已久的一次厮杀。
后路的不稳,兵力的悬殊,地形的不利……,博洛发现自己现下的情况有太多不利了。
不过,他不怕。
这虽然是洪承畴设下的一个大局,自己也在不自觉中入局了,但那又如何?他手中依旧握着数千八旗劲旅,便是已经中计了又如何?
中计了就一定败吗?
就南面的那些懦夫,也就能挡住八旗铁骑的践踏吗?
自己就是中计了也一样能破开重围。
只要把阻拦自己的这些全明军都撕个粉碎,什么计不计的,全都随风而去。
那反而会是一场畅快淋漓的大胜。
博洛对八旗兵的战斗力有着十足的信心,八旗野战无敌,明军胆怯如鼠,这就是他最大的心理优势。
虎吼一声,引着步骑兵就冲了下去。
不管郑芝龙能不能过河,只要他先把洪承畴给击败了,那就大势已定!
运河西大堤。
一支支斑鸠脚铳和大斑鸠脚铳,枪口笔直的瞄向对岸,还有洪鹏这样的狙击手,枪口也在瞄准对面,在身前一溜长牌的掩护下,他们安全的很。
“瞄准,放——”
一溜青烟升腾,河对岸的清军却一个伤亡都没有,因为那枪口都是朝天的。不如此,郑芝龙怕那弹丸打不死清兵,反而会把下方渡河部队给打死了。
可即便如此还是需要响声来掩护的,因为这样能给渡河部队信心。
第一批渡河部队都出自小袁营。
第九十八章 过河
这是要死了!!!
珠克图的脑子里顿时就是一片空白,看着胸口裂开的大血口,还有咕咕涌出的鲜血,惶恐的感觉顿时和剧痛一起袭来,浑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这一刻完全消失,连手中的刀都拿不稳坠落在地了。
曹变蛟则根本不在乎刀下死去的是鞑虏的小兵,还是鞑子军官,反正死了的鞑子就是好鞑子。
他早已经红了眼睛,又一个鞑子冲来,把身子一让,让过了刺来的马枪,然后挥刀一劈,手起刀落,那人就脑袋搬家,连惨叫也没有发出便一命呜呼!
再拽过一把长枪,大刀向前一挥,又一颗首级落在了地上。之后倒转长枪,对着前方一奔杀来的白甲兵就投了去。长枪如箭样刺穿了后者的胸膛,三重甲衣就如纸糊的一般,噗的一声被戳了个对穿,直把人钉在了地上。
对于一身勇力的曹变蛟来说,杀死几个鞑子小兵小将不要太轻易。
当初松锦大战时候,他曾率军直扑黄台吉的御营,在鞑子群中纵横往来,如入无人之境,那不知道砍杀了多少人。额驸多尔济、内大臣布延和塔瞻相继率部来战,都被击溃;黄台吉的近身护卫都已上了阵,可还是拦不下曹变蛟。
图尔格和弟弟伊尔登、内大臣锡翰、遏必隆等清将见无法以格斗取胜,情急之下占据御营营门拼命放箭,将变蛟射伤。使得曹变蛟突入内营无望,这才不得不率军退回松山城。
抛弃军阵指挥上的能力不言,只说一身勇力,曹变蛟绝对是天下第一流的人物。
“杀,杀,杀……”血透战甲,战马尽染,曹变蛟的悍勇在这中贴身肉搏中发挥的是淋漓尽致。
而以他部兵马为核心,四路明军和八旗兵死死的缠在一起。
疾驰的八旗马军很有些挡者披靡的味道,博洛亲自带引着冲锋,几次把当面明军打的崩溃,但斜出里每每就会有新军杀出,来叫他们不能竟全功。
且明军也顽强的很,一股兵马败退下后,另一股兵马又重新扑上。他们兵力众多,一支支的扑上来,就算是用添油战术,也能满满的把清军兵锋给磨钝了。
“经略有令,教总戎立刻领兵上前!”左光先首先听命,一声应喝,引着手下军兵便向着战阵扑上。
以各军的精兵为墙砖石块,用剩余的弱兵做土,就是把人命不当回事了,死死绊住清军的兵锋,直到郑芝龙那儿传来好消息。
六路明军,此刻就还只剩下王廷臣军还没有投入战斗。
洪承畴看着前方杀做一团的战场,眉头锁的死死地。别看明军数量众多,但人各有思,六路总兵真正愿意出力死战的有几人?他心中都没有底。
前方的战团看似由无数明军组成了一道坚固的防线,拦住了清军。但在洪承畴眼中,这却总有种拿布袋来装刀子的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布袋就已经被捅破。
松锦之战留下的阴影太大了,大的他忘都忘不掉。
“总戎快看,西面,西面……”
王廷臣心中也有种跟洪承畴一样的担忧,实在是这些年里败仗打的太多了,打的人都不自信了。
而要是一旦战局进展到了最坏一幕,他这部分人那就是给大军殿后的。
王廷臣真不愿意看到那一幕啊。
他面上不显忧色,心里头却无论如何也安定不下。错不是要在军兵面前示之以定,他现在都想叫人架起高台来,让他好看个更清晰。
这时听到喊叫,顺着就向西看去,“狼烟!”
一股惊喜瞬间袭上心头,脸上已经不自觉的笑开了一朵花来,“经略,狼烟,是狼烟,郑芝龙过河了。”
这可是郑芝龙与他们约定的信号,一旦杀过运河了,就立刻升起狼烟三股。
洪承畴心底的担忧瞬间如泡沫一样烟消云散,浑身上下只剩下无尽的舒坦。“告诉全军,郑总兵已经率大军杀过运河了,鞑子的退路被我们切断了。此战,我军必胜——”
“我军必胜,我军必胜——”
不止是王廷臣军中欢声如雷,就是已经投入战斗的五路总兵官队伍里也都掀起了兴奋至极的呼声。
“郑军已过运河了,鞑子后路被截,我军必胜——”
明军的士气就肉眼可见的迅速蹿升。
与之相反的就是清军的士气。他们当中可有不少人听得懂汉话的,这个时候怎么可能不担忧?回头看着西面,三道狼烟直冲天上,辣眼睛的很。
“扯淡。本贝子在后头放了上千八旗甲兵,尼堪凭甚断我后路。于我传令下去,尼堪之言乱我军心,将士们休要上当。”
“军中胆敢再有传播私语者,以乱我军心之罪论处,杀无赦。”
博洛迅速下令。
处置十分果断,但西面的三道狼烟就那么挂在天上,他心中也没谱。只能选一戈什哈,迅速去后方查看真假。
他的当务之急,还是打破对面的明军。不然,就是郑芝龙没能过河,他也会被明军压到桥头营地的。那时候,局势一样不妙。
……
“杀叽叽……”小野建二舞着一把几乎有他身子长的大太刀,身后是五百人的挺身队,他们已经全部渡过了运河。
运河东大堤的厮杀很激烈,因为在运河西岸,一出兵,南北三里宽的河面上,郑芝龙就足足开通了五个通道。瑚里布根本防备不来,让最南端两处通道的渡河部队一股冲上了大堤。
前面铺草席蒲席,后头加盖木板,接下来就能走人。这很废时间吗?眨眼的事么。
博洛还叫瑚里布用火箭,那运河只有三十丈,而不是三百丈!
对瑚里布来说,最万幸的就是赵彬已经带着手下来援。如是,他立刻把防守的事儿教给了赵彬,自己引着八旗步甲,直扑小袁营的渡河部队。
后者也算是小袁营的精兵了,但他们很倒霉的遇到了博洛派来的五百步甲,被鞑子这么南北一夹击,情形立刻大坏。哪怕是有手雷助阵,他们在清军的步弓重箭跟前也不是对手。
可瑚里布把三条通道的防御交给了赵彬,这就实在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因为他们除了手中的刀枪,连弓箭都没有几幅。
都不用郑芝龙下令,袁时中也知道破敌的机会到了。亲自引兵上前,三处通道齐齐发力,一举就打通了北面的一号、二号两处通道。挺身队被郑芝龙第一个放过对岸,他们个子矮身子轻,火枪摆弄的熟练,又有一定的近战能力。
小野建二也当然不会畏惧,一马当先,引着挺身队抵到了东大堤。虽然他们一个个五短身材,穿着的盔甲在国人看来也十分具有戏剧性,可你却不能小瞧了他们举着的一杆杆火枪。
震耳欲聋的火枪齐射声响起,一排排灼热的火光从这个小小的三列横队前闪过,浓密的硝烟腾起。
随着火枪的巨响,枪口所指处的二鞑子们立刻被打翻了一地。赵彬的后队人马仿佛一下子就完了。
枪击的效果十分明显。不说那些连件棉甲都没的人了,就是那些穿着铁甲的二鞑子,身上也有不少冒出了一团团血雾,凄厉地喊叫着滚倒在地。
弹丸打破甲衣之后许就没什么穿透力了,却也也因此破坏力更强,钻入体内,轻易地就能把血肉筋骨甚至是内脏尽数给搅烂,再加上铅毒的因素,那些还没死的人还不如干脆就死了呢。
当然,还有一些身披重甲的人,他们一层棉甲,一层铁甲,那是很难被打透的。可如此这样的军兵,赵彬手下又能有几个?
再看周遭的士卒,更是乱成了一团,哭喊着,惨叫声响成了一片,还有些人是掉头就跑!
“不许退!后退者斩!”赵彬瞋目大喝,手提着腰刀,咔嚓咔嚓,剁了两不开眼跑到他身边的小兵,鲜血飙射,直溅了一身。
第九十九章 完了,全完了
赵彬的怒吼并没有阻止住二鞑子们的溃败,他们本就在小袁营的攻杀下步步后退,现在又被挺身队来了次狠得,可不就崩的不能再崩了么。
“不能退,不能退——”
赵彬的呐喊声充满了徒劳的无力感,充满了欲哭无泪的悲伤。
兵败如山倒,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无力挽救败局。他不是神仙!
可是,可是,这一败就把他的大好前途全给败光了啊。
他才投效了大清,有幸得了贝勒爷亲睐,被授予了甲喇章京之职,一片的大好前途,就都随着这场战败而风吹雨打去了。
赵彬眼前一片发黑。
“完了,完了,全完了……”
从明投清,可投清又碰到了这等破事,他不是傻瓜,如何不知道郑军这么一过河,南面还在厮杀的八旗大军就要背腹受敌,保不准连逃跑都难。
博洛可是阿巴泰的儿子啊,他要是完蛋了,牵扯进这件事的他,还能在鞑子那边讨好吗?
里外不是人,他里外不是人。
“我怎么就落到今天这一地步?”赵彬两眼茫然的问。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啊?
浑身的力气像都被抽干了一样,错不是有亲兵架着他,人都能坠到地上。
“杀叽叽,杀叽叽……”
五百挺身队挺起手中的火枪,枪口刺刀鲜亮,直冲赵彬败兵杀来。追着二鞑子们直接杀去清军大营,解救被掳的男女是一回事,控制钱粮也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控制清水石桥。
瑚里布立刻就意识到了赵彬溃败的危险。当下弃了对面被打的也要崩溃的小袁营兵马,引着手中的八旗步军就直冲大营。
大几百号鞑子发狂的往回奔,已经带兵过了运河的洪旭,看着说:“这是来送死的吧。”
一群步甲,手中连盾牌都没几面,就来冲击火枪队列,是真豪勇!
小野建二看到清军的动作,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人,大好人啊。
随着大员出来的军兵日益增多,他正为自家队伍在郑芝龙眼中的地位下降而担忧,对面这愚蠢的笨蛋就主动将首级送上门来,真是大大的好人。
小野建二心中滚烫的热情喷涌而出,举起大太刀,大声呐喊:“三段击,准备——”
“射击——”
当清兵奔到五十步距离左右,看到已经有人停下脚步,弯弓搭箭。小野建二再不迟疑。
“噼里啪啦”的响声如是爆竹样响起,一股股白色的硝烟升腾起,枪声一阵响过一阵,站在洪旭这个位置,也能看到一片片的清兵被打倒在地,看得清清楚楚。
大堤上的郑军军士一片欢呼,跟随着前军已经过河的沈楠光神情狰狞,用力的拍着手,高呼道:“打得好,打得好。这些个畜生,就该通通打死。”
洪旭哈哈大笑:“我军已经登岸,这会桥南的鞑子,一个都没得跑!”
都处军中的高层,对于整个作战计划通熟于心。大军都已经跨过运河了,鞑子还能得好?
这时冲锋的清兵离挺身队最近的只余三十多步,不过许多人却都犹豫畏惧起来,放慢了冲锋的脚步,都宁愿用弓箭与挺身队对射,也不愿意冲锋去送死。
瑚里布看得大怒,他可没时间在这里耗,不然等到大批的郑军整好队列,一切就都完了。当下就亲自持旗,大呼道:“八旗的勇士们,随我冲啊!”
“杀啊!”
他身旁的几个亲卫,还有十几个明甲红缨的巴牙喇兵,都是挥舞兵刃,随旗一起冲击。而见到首领如此英勇,清兵斗志无不大振,都是呐喊着随之冲锋。
同时间,有那善射的甲兵也纷纷张弓搭箭,一时间,弓矢齐发!倒也叫挺身队损失不小。
小野建二对于手下同胞的伤亡视而不见,他们这些浪人,生死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而且他们深信,自己就算战死,他们的身后事,他们的抚恤,他们的亲人,也肯定会被郑芝龙照顾的很好。
这是多少年的时间里铸就的信任。
如是,挺身队就直立在箭矢中,纹丝不动,只把一排排的弹丸打出去。
这是一种非凡的勇气。
属于排枪齐射时代的勇气。
双方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火枪的齐射一排接着一排,每一次都能把三五十个甚至是更多的清兵打翻地上,其中又以跟随瑚里布冲锋的重甲兵为先。三五十步的距离,不论他们身上披了几层重甲,火枪的弹丸打在他们身上,也能叫他们如受重击。
那些身披三层甲衣的白甲兵,被枪子陆续打在身上,盔甲或许还能支撑,人却承受不住。那一颗枪子就跟一记铁锤一样,铁锤一次次的重击,叫人如何能继续坚持?
那就跟用钝器击重甲兵一样,不破甲,只‘震’也能把人‘震’死。
瑚里布身上现出几个巨大的血洞,双目圆睁地躺在地上,口中还喃喃说着:“冲锋,冲锋……”鞑子兵损失很大,但挺身队死亡也不小。八旗兵的箭射的又准又狠,每一波都能给挺身队造成伤亡。就算挺身队人人披甲,可清弓重箭,可贯穿重札。挺身队连死带伤,倒下了足有百十个。
没有火炮助阵,没有盾牌遮蔽,就算火枪兵能人人披甲,面对清军的长弓重箭,死伤也不会小。
“哔哔……”
一声刺耳的唢呐声响彻了战场。大群的郑军已经过河,在大堤下已经列好了阵列,随着旗帜的引导,大踏步的向清兵包抄来。
待博洛从明军的红红火火中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背后呈一条线,直接压来的郑军。
郑芝龙很果断的把手中的兵力分做了两部分,一部分叫袁时中、周亮工带领着,夺取桥南清军大营,还把挺身队给了周工亮。然后周工亮依靠营地守住桥头,袁时中则带兵冲去桥北头的张秋镇,解救被掳男女和钱粮辎重等。
另外一部则是两军的精锐,他把五百铁人军都分了出去。连同从小袁营里细挑出的长牌兵和长枪兵,两千人的军力,分做十队,在一个个火枪队前头,筑起了一道长城来。
每队肉搏兵背后跟着的火枪兵,以队为单位,成50*5的横队排布。
一个个横队之间拉开着足够清军骑兵“流入”的缝隙,如果他们愿意的话。所有的军兵一起形成了一张紧密的大网。
“瑚里布呢?爷要砍了他。爷给他那么多人,他就给爷这么个交代?”博洛暴怒。伸手抓住一牛录章京,直恨不得一把攥断他的脖子。
“贝子爷,瑚里布死了。”这牛录章京说真的还有点佩服瑚里布,死的壮烈。
“那你这个死奴才还回来作甚?连主将都护不住。”博洛一脚把人踹翻地上,后者又忙爬起来,脑袋杵地。
博洛知道自己到了一个很危险的时刻,别看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事实上,他心底很冷静。
他现在必须在南北之间做出一个抉择,在力战和逃跑之间做出抉择……
第一百章 碰撞
博洛选择了力战。
力战不是绝望的死战,更不是在找死。这是博洛还没有放弃打赢的希望。
他把大部分兵力交给了准塔带领,“傅察、扈勄、舒宁阿,还有巴海,你们带部跟我来。”迅速点起了一个甲喇章京和两个牛录章京,外加一个蒙军牛录,再连同自己直属兵,上千骑兵宛如夏季里的奔雷,向着北面压来的郑军狂卷而去。
(像入塞这种战斗,八旗兵出动是不可能倾力动员的,一个三百人的牛录,能有百多个就是高的)
“贝子爷,尼堪的军阵稀疏的很,奴才看,都不用留下兵马做防备,全部冲上,一举踏平了他们。”傅察看着前方一个个小豆腐块一样的郑军说道。
博洛脸上也布满了狞笑,他看的更深,“郑芝龙这是布下了一张大网啊。”
一个个小豆腐块样的郑军,如果能在八旗马军的冲击下立得住,那他们的确会成为马蹄前方的一块块坚固的绊脚石。一旦发力,登时就会变成一条条“铁链”组成的大网,让落入其中的八旗勇士再难挣脱。
“不必留,全部冲上。”
冲不破,它就是一张网。但如果能冲破呢?那所谓的大网就是一张不捅就破的破烂。
博洛冰冷的看着前方的郑军,他从来都对八旗的野战能力抱有超强的自信。就这种从未见过的怪招也想挡住他的八旗铁骑?郑芝龙真是不知所谓啊。
当然,郑芝龙摆出这么个阵仗也好,爽快了啊。两边能不能破敌或是陷阵,都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出个结果。
“传令下去,所有人有进无退。”博洛扬着且带着血迹的马刀大吼着,“扈勄,你带兵打先头。莫管其他的,就只管盯着那郑字将旗冲锋!只要能抢下旗帜,就是大功!”
在郑军小豆腐块的最后有一个大豆腐块,那就是郑芝龙本部了,左右似乎还有些骑兵驰骋。
博洛却根本不在乎,大军只要能把前头的小豆腐块给冲散了,驱赶着败兵,就可以直卷郑芝龙部,到时候再大的豆腐块也是不堪一击的豆腐渣。
“渣!”
扈勄大喜的应道。这在他看来就是白捡的功劳。郑芝龙军有城墙做保护的时候,的确难打。但到了平地野战,就靠他们的火铳和那单薄的枪盾阵列,还不是一冲就破?更别说一队队明军之间还拉开了那么大空,这是在找死啊。
他望着五六百步外的郑军,都有点等不及要冲锋了。
郑芝龙举着单筒望远镜也在观看着对面的清兵,兵力不多啊。有一千骑吗?就这么点人就想破阵么?
哦,鞑子又动了,他们已经在冲锋了。这是不留手啊,所有人都派了上来,摆出架势要全力冲锋。
真是一群傻子。
也不想想,要是没把握,自己敢这么干嘛?
那打主力的十个小横阵,每一部都有四百五六十人,二百五十名火枪兵+二百名枪盾、铁甲兵这是必须的,绝大多数人还有披甲。特别是头四个横列,每处还有五门虎蹲炮配置,哪怕是一次性火力,那威力之强大,也丧心病狂。
十个主战横队呈4+4+2排布,每一横队前后左右都拉开了五十步距离。
而最后的郑芝龙本部,则是由三百黑番兵+李士元所带的青州营,还有周毅带领的百十人马队组成,郑芝龙觉得这一战自己没有输的理由,大军必胜无疑。
而且对决会进行的很快。
不像摆出一大方阵,移动速度慢的一笔。
鞑子打不动了,再转到南面去,还能开个会议来商量是在这儿豁出去了跟明军决一死战,还是就此往东突围。
“呜呜……”
进攻的号角已经吹响了。上千清军放马直冲过来。
只见那生着一张大圆饼子脸,体型又长得有点矮胖的巴海一手抓紧缰绳,一手舞着马刀,一边吆喝着引着百多个蒙军轻骑先一步窜出,比扈勄所部还要更快:“勇士们,跟我冲!”
他们作为轻骑,唯一的任务就是引诱明军火铳射击,用自身的小命来给背后的满军大爷们开道。
这里没有包衣,也没有了汉军旗,替死鬼就只能由蒙军旗来做了。
巴海很是听话。
随后他就打马上前,身后的百多蒙兵,慢慢提起马速,向前方五百步开外的明军冲去。哪怕很多人脸上都一片沉重。
郑军的火枪跟他们之前遇到的明军火铳可不一样,后者不是炸膛,就是滥射,手里面的家伙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可前者的厉害,前有牛庄、松山,后有戴家集,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他们依旧努力的催动战马,冲向敌阵,耳边全是隆隆的蹄声和蒙兵们发出的怪叫声音。
双方越来越近了。
郑军果然很厉害,眼看着就只剩百多步距离了,也没有听到一声枪响,更没有混乱的意思,队伍依旧在踏步向前。
“果然不同其他的明军啊。”没有亲身体验过郑军厉害的巴海心中说道。
但这结果他之前就有想到,这个时候更不可能缓下战马。只有扬着马刀,大叫着:“冲啊,冲啊!”
甘辉立在横阵的最前,看着奔驰而来的鞑子,脸上布满了狞笑。
当两军拉近到七八十步距离时,一声唢呐响,全军都停了下。竖盾架枪,一支支火枪彼此错开,直指向前。所有人如沉没的洪流,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看着前方大股的骑兵前进,感受着地面隆隆的震动,甘辉身后的大部分兵马都面色如常!
那铁人军是闯荡过关外的老兵,火枪兵也有戴家集之战打底,在他们看来,鞑子并不可怕。至少他们坚信自己手中的火枪能狠狠地给鞑子一击。
也就是从小袁营里选出的那些人了。这些人里不少都经历过邹县之战,鞑子的厉害他们是品尝过的。这个时候看到鞑子马军滚滚杀来,如何不惊慌?
可他们同样也都明白,自己背后的铁人军那就是监军,如果他们敢惊慌大哗或是临阵脱逃,铁人军手里的大刀立刻就会照头劈下。
所以他们就只能信任手中的盾牌和长枪了,期望着这些能阻挡住清兵。而且他们还有壮胆的理由——他们两边都是大大的空隙,五十步距离,足够鞑子拨转马头涌进来了。
鞑子也是一颗脑袋一条命,他们不要命的打马撞上枪盾上,自己也一样要挂。何苦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呢?只要一拉马缰,马头偏一偏,彼此间的小命就都保不住不是吗?
至于进去了后的鞑子骑兵能够如何,那就不是他们但有的事儿了。
“预备——”
手中持着一口大刀的甘辉大喝了一声,马上就有鼓手咚咚咚的擂起战鼓。
看着前方枪盾后头忽的扬起的一片明晃晃的刺刀,巴海吞了口吐沫。郑军的火枪兵有古怪,枪口上多出了一条长长的家伙来,这消息他早就知道了。但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啊。
好家伙,一排排枪盾后头接着是一把把亮晃晃的刺刀,眨眼就是一排排雪亮的刀林。瞅着还真叫人心中有些发毛!
“嗖嗖嗖……”一支支箭矢飞上了天空。都不需要巴海催促,蒙兵们就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第一百零一章 杀贼
上百支箭矢落下,打在八瓣帽儿盔上,还能发出些丁零当啷的响声,而若扎在棉甲上则就半点声音也无有了。无论是前方的肉搏兵,还是后头的火枪兵,有严格的军纪约束着的他们,那都不是一波飞箭就能打乱了阵型的。
何况这种轻飘飘的轻箭也对棉甲基本无效。
蒙兵也不可能只射出这一轮轻箭,一箭方射出,另一支箭就已经叼在了手中。
如果是往日,他们会立刻打马奔出明军的枪炮射程,用一次次的突入骑射来挑拨明军的神经,消耗他们的精气神和战心斗志,以达到最终消弱明军的目的。
但是今天,巴海他们却只有继续打马向前飞奔的命儿了。
“哔^^哔——”
刺耳的响声划破耳膜,在一般人听来只有刺耳的喇叭声,可在各个方阵的郑军听来却大有不同。
甘辉握住手中的大刀,向前狠狠一劈。
其所在二号横阵,以及接壤的三号横阵——郑芝龙很简单的把一个个横阵按照从左到右的秩序,给排出了一组阿拉伯数字。
二号和三号横阵,也就是郑军前列四个横阵最中间的两个,齐齐开火。
火光连成了一片,伴着爆响浓重的硝烟升腾。五列火枪兵中的前两列齐齐开火,二百支颗弹丸被同时击发出,铅弹瞬间飞越五六十步的距离,击打在蒙兵身上的甲衣上腾起一股股血雾,或是轻松的撕裂了战马的皮与肌肉。
巴海只管勾着头,身子躲在马颈后,自己声嘶力竭的大喊大叫着。祈祷着后方的满军能早一点冲锋。
周围都是惊慌的嚎叫,很多蒙兵都生出了恐惧,郑军传闻中犀利的枪炮果然是厉害。一次排枪打死了他们二三十骑。
多少蒙兵都是打老了仗的人,却也从没想过废物一样的火器会如此厉害。
他们心中不由得就生出了胆怯,害怕前方郑军的队列中会再次冒出白烟和火光……
“冲,快冲。明狗的火枪已经打过了,你们还要等着他们重新装弹吗?”
发现自己成功的渡过了一劫的巴海大声的叫着。
“杀啊——”
激荡的马蹄声在背后响起,博洛看到郑军已经射击,那里还会错过这大好机会。把大手一挥,全师而动,整齐的扑杀了上来。
巴海脸上浮出喜色,贝子爷出击了,这太好不过了。“蒙古的勇士们……”他拉马扬刀,就要高喝一声来给周遭的蒙军鼓劲。对面的郑军枪盾后又是一轮排枪打来。
这次只是一排火枪开火。杀伤自然更小,哪怕他们又靠近了一些。
但巴海却再没有机会把下半句话说完了。他的胸部被一颗铅弹击穿,棉甲下的铁片并未能挡住铅弹,叫他整个人如是触电般抖动一下,就直直的摔下马背。
博洛才没看到巴海已经阵亡了呢,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吝惜。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入塞以来明军抵抗虽然微弱,但牛录章京阵亡的也不罕见。
而且巴海引诱的郑军进行了两轮齐射,对比他的小命,如此才是最珍贵的。
不止博洛一个人这么想的,满军中很多人都这么想。比如傅察,比如扈勄,谁都不是傻子不是?那就恨不得能下一秒就直接出现在郑军的阵前。
“明狗已经开火,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一股急切到着火的情绪在清军的心底升起,以至于八九百骑叫嗥着冲来,真有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势!
“呵呵呵……”郑芝龙举着望远镜,看着杀气腾腾直冲过来的清兵,看着人群中象征着博洛身份的大旗不自觉的就笑出声来。而且这声音高兴的都变了调。
“来得好,来得好啊。”
这世上最美妙的事儿,就莫过于看着敌人来送死。“擂鼓!”
大声传下将令。
郑芝龙人则半点不见有动,依旧是举着单筒的望远镜,直看着前方。
奔涌而来的清军与郑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支支箭矢已经接连不断的被鞑子送到了郑军横列的头顶,后者却只默默忍受,纹丝不动。前两排火枪兵默默的装填着弹药。直到鞑子的主力抵到了阵前二三十步距离的时候,一声喇叭响,“轰……”
前列四个横列齐齐开火,一千支火枪和二十门虎蹲炮合成一响,巨大的声响就跟天崩地裂了一样。
甘辉的脸色涨红,四个横列统一打出的齐射,还有那足足二十门虎蹲炮,那效果,真的……,真的是很炸裂的。多少鞑子骑兵就在他眼前齐齐的倒下,就跟有一支无形的大手瞬间推到了他们一样。
视觉感比之当初在牛庄时候可强太多了。毕竟当时才百十个鞑子骑兵冲锋!
而更重要的是,那之后的鞑子是被吓的也好,或是临阵退缩也罢,横竖是整个队列都已经散了。
之前那股杀气腾腾势不可挡的锐气,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
当然,那也可能真是被前头鞑子倒下的尸体给拦住了路,反正清军骑兵一个个不是减慢了速度,就是在冲锋中不觉得避开了枪盾。
他们就顺着横列之间的缝隙,如空瓶灌水一样,涌了进去。
特别是扈勄,他的任务是领手下的骑兵直冲郑芝龙大旗下,结果手下的一二百骑兵却在这一击中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余的残兵个个惊魂未定,自然不会再去主动寻找枪盾碰撞了,很自然的就引着兵马钻入了缝隙中。
结果,好家伙,可真给开了个好头。后头很多心存犹疑的清兵是再也不迟疑了,就跟着‘领头羊’一头扎进了大网中。
博洛人也懵了。
先前的一击,整个马队的前军都完了,足足三四百的骑兵瞬间倒地,这巨大的威力完全打破了他的三观。
马背上,他整个人都懵逼了。
等到他清醒来,发现不对的时候,再想去阻拦,再想招呼清兵去冲击横阵,那都已经晚了。他这一刻就是抹了自己脖子都改变不了大势了。
因为扈勄是他下的令,冲锋也是他下的令。
这战争中,自相矛盾的命令,就是步兵都无法来执行,更勿囵是骑兵!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博洛一夹马腹,打马就向前冲。只有从这里脱出去了,才能重整队伍。
可是已经到了网里的鱼,想要挣脱渔网,那不是痴心妄想吗?
清军钻入大网后,甘辉舞着大刀已经引着火枪兵反杀过来,明晃晃的刺刀也是一种武器啊。
“将士们,随我杀贼啊!”
他一马当先的冲出去,身旁的旗手挥动旗帜,鼓手把战鼓敲的咚咚作响,还有一个个亲兵也是紧紧跟随在旁。
而其他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后,除了舞动着兵器嗷嚎的冲起来,还能怎样呢?
前后之间也就五十步的距离,对于步兵都是一口气就能冲到的地方,骑兵就更快了。他们等于是被后头的刺刀和枪盾赶着疾驰的。
“开火——”洪旭舞着腰刀大吼。
这次火枪齐射中没有火炮的掺和,给对清军的杀伤却半点也不见减弱。谁让他们自己聚集了起来呢?
“全军出击,一个不留!”
看着博洛的大旗在枪声中倒下,郑芝龙大笑出声,拔出腰间配刃,向前一指,大吼道:“杀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