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下下之策
宝庄城内外,十数股浓烟升腾。
几处刀光剑影,喊杀连天,宋军已经洪水一样涌进了城去。
刘正彦“呸”的一声,说道:“本想那密礼遏还有三分胆,敢有抵抗,却不想连一击都撑不住,真是螳臂挡车。”
郭永在一旁听了这话,不由苦笑。
夫战,勇气也,现在宋军大势已成,谁会拼死抵抗?
城头的兵将能一直强撑着不主动开城纳降,那就已经很不错了。
话说到了现在,郭永他都不觉得宝庄这一战有必要打!
密礼遏强撑着不开城,怕也是觉得宋军不敢冒大不韪,真的开打。毕竟这影响是很恶劣的。
要知道,高昌权贵在内附一事上,大多数人是持积极的支持态度。
一切都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不香么?
真要刀兵相见了,岂不是大煞风景?
如此,宝庄事件便能变成一种可以坐下来商谈的‘外交事件’。密礼遏最后再是低头认输,他输掉的牌面实际上也不大。
可刘正彦却不管不顾的立刻发兵,可以说是叫密礼遏顿时懵逼。那城头上做架子的兵将也立马全掉了马甲,一个个惊慌失措的,如何能够抵挡?
哪怕宋军根本就没有石砲等重型器械,甚至连登城梯都是很简单的长梯,但守军人心已乱,就只能表现的不堪一击。
高昌城王宫内。
毕勒哥脸色苍白,看着一份报告,良久,叹息声微不可闻:“已经到了这地步了嘛?”
只是一天的时间,当宋军在宝庄动武的消息传入高昌城里,那满城的贵族官员们就用自己的真实表现向毕勒哥表明了自己最真挚的态度——他们都是亲宋的。
这效果怕是刘正彦都不会想到。
他在宝庄城前毫不犹豫的坚定态度仿佛是一把利刃,叫高昌满城的贵人都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宋军用自己的坚定态度,表明了他们对高昌回鹘的安排。
——一切都是不容置疑,也不容有异声的。
欢声笑语和和美美固然是很高,突然间的露刃也的确叫一部分高昌贵人感到不满,但是软中带硬的态度也叫更多的高昌人明白赵宋不容置疑的态度。
密礼遏的死,就是在告诉他们,大宋的意志不容违背。
想到这里,毕勒哥浑身禁不住一寒,双手都颤抖起来。
摆了摆手,毕勒哥先让侍从退下去,自己微眯着双眼思索起来。
一旁的亦都护和火赤哈儿也沉默着,对于刚刚得到的消息,他们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局势会有这般的恶劣。
尤其是火赤哈儿心中更加复杂。
要知道,那日毕勒哥吐露真心的画面仿佛还就在眼前,可事实上却是大宋的兵马都已经杀到高昌了。更糟糕的是,高昌城内的达官显贵们也十分的不靠谱。
如此就显得,他是那般的可笑!
支持毕勒哥抗拒赵宋,还自诩一片赤胆忠心,现在的结果那真是叫他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赵宋的大军已打到了家门口,这不仅仅是军队的问题,还是大势和信心的问题。
几乎所有人都已失去了信心,甚至包括眼前的毕勒哥,因此战无斗志,不然就西域之广阔,多的是可供周旋的地方。
“陛下,宋人来势汹汹,不可不防啊。”斟酌了一下后,火赤哈儿率先开口,算是打破了沉默。
他觉得毕勒哥如果真下决心跟赵宋抗衡,那么现在收拾东西逃出高昌城也为时不晚。因为不管是王宫的宿卫,还是亦都护手下握着的那支人马,都还被毕勒哥把持着的。但问题就在于毕勒哥,他能下的这个决心么?
毕勒哥心烦意乱下,自不会做出断然决定,亦都护和火赤哈儿很快就告退出来。
但作为宫廷的总管,作为一个宦官,火赤哈儿是不会离开王宫的。
退回自己的房间里,火赤哈儿一点都不为自己的将来感到担忧,人左右不过一死,他一个活了半百之念的宦官,还会怕死么?
忠诚于毕勒哥家族才是他心中最神圣的所在!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火赤哈儿身为毕勒哥最是信任的人,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没人打他的注意呢?
第二日从睡梦中醒来,火赤哈儿就在外室见到了魏彦明。
此人是姚友仲留在高昌城的‘坐探’,与城内很多回鹘贵人关系交好,比如那已经失去的前任丞相马木刺。这个时候他能瞒过火赤哈儿的耳目进入宫廷,也不叫火赤哈儿惊奇。
只不过哪怕有这样的认知,在看到魏彦明的那一刻,火赤哈儿的心中却也是无限悲凉的。
高昌王宫竟然被一外臣进出自如,这说明宫廷宿卫之中必是有人背叛了毕勒哥。
而且那人地位还是很高!
“见过火赤总管。”魏彦明是开封府人。曾任延安府通判,西宁州知州等职务。是一个胆识、手腕、智慧全都不缺的人。
那马木刺的突然病逝并没有叫他警惕,但宝庄一战的消息传入高昌后,毕勒哥的反应就由不得他不提起心思来了。
依他此时在高昌城内的能量,想要探明毕勒哥的言行,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能看的一丝一毫不差,却也能叫魏彦明瞧个大概。
在他眼中,毕勒哥显然是存在着犹疑的。不管是心中本就有不甘,还是被刘正彦的无情给吓到……
虽然赵宋大军开进高昌城,指日可待,但毕勒哥作为高昌回鹘的大王,他的一举一动,还是能牵动很多高昌军民的心的。
魏彦明不敢有半点疏忽大意。
现在寻上火赤哈儿,就是为确保万无一失。
毕竟先丞相马木刺已经死了,火赤哈儿就是毕勒哥的第一心腹。
想要宽慰毕勒哥,魏彦明直接找上门去并非善策,经过火赤哈儿传话过去,才更妥当!
“火赤总管,如今高昌与大宋,喀喇与大宋,孰强孰弱,一目了然。此乃根本也。大王与我大宋素来友善,不举现有之军马城池乖乖降宋以保全己身,保全家族,做那螳臂挡车之举,岂不是下下之策?”
第五百二十章 不肖子孙
双方强弱悬殊的实力对比是奠定一切的基础。
在这样一个大前提下,毕勒哥任何有背于大宋的行为都与艰难、困苦,步履维艰,甚至是身死族灭这些词儿划等号。
后果是如此的严重,那何不另换一条路呢?
高昌与大宋的关系很亲密,至少在表面上看是如此。自然的,毕勒哥这个高昌王就会受到大宋优待。哪怕这种优待更多表现在荣华富贵上,而不是实际权力上。
可这也总比完蛋大吉好吧?
“大宋自驱除女真以来,国势日强。上下一心,军民齐志,兵威浩荡,无有可挡者!”
“而大王之处境呢?不说高昌权贵之中多有亲宋之人,便也是上心同心协力,以高昌微薄之国力又能抵挡几时?”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岂不可笑?”
“须知道大宋素来善待归化番王。大王若举国降宋,不仅可保全己身己家,便是后人,三五代内也无落魄之忧。比之身死族灭,这岂不是大善?”
魏彦明劝着眼前的火赤哈儿,一百个善良的想要叫对方明白劝说毕勒哥降宋是对毕勒哥的好。但在内心里却不由得想到了一句话: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这句话乃是赵官家说的,据说是在大军剿灭女真金国,收服了安东之后。
而现在呢?
东北被平,交州收复,剩下的可不就是西域了?
端的是分久必合啊。
不过,今天魏彦明是遇到对手了。任由他舌灿莲花,说的天花乱坠,火赤哈儿就是面如沉水,人就是不于表态!
这叫魏彦明很有种老鼠拉龟——无从下手的感觉。
不过东方不亮西方亮,这火赤哈儿很难搞定,但亦都护和毕勒哥父子却不是甚意志坚定的主儿。
历史上的毕勒哥,在耶律大石率军西征时候,半点不敢反抗,乖乖的把自己变成西辽附庸的同时,还向耶律大石献上了战马六百匹、骆驼一百头、羊三千只,并表示愿送质子孙。
可以说耶律大石没费一兵一卒就摆平了高昌回鹘。
而现在的毕勒哥之所以有心抗拒赵宋,这就跟历史上耶律大石第一次西征东喀喇失败,退兵叶密里的时候被毕勒哥落井下石,不仅没乖乖迎奉,反而是领兵迎头痛击,掩杀、追袭上百里,俘虏了耶律大石手下大将撒八、迪里、突迭等人一样。
毕勒哥面对外来的强势力量表现懦弱之余,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丝毫反抗的心思。
只不过是他没有‘找到’那个能令他鼓起勇气来反抗的‘时机’!
历史上耶律大石第一次西征的失败就是那个叫毕勒哥鼓起勇气的最佳时机,哪怕短短两年之后,他就又在耶律大石的兵锋威胁下乖乖选择了投降。但不管怎么说,毕勒哥也是努力了一把的。可如今的时空,哪个叫毕勒哥鼓舞起勇气来反抗的时机又在哪儿呢?
还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在耶律大石手下的高昌回鹘,虽然丧失了独立地位,但好歹也有半独立的身份。毕勒哥和他的子子孙孙依旧把持着很大的权柄,不理解的可以参考一下晚清。
而在大宋治下的高昌回鹘呢?
毕勒哥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接触权利的。大宋的体量也不是历史上的西辽可以相比的,把整个高昌回鹘吃干摸净,完全不在话下。
这也就更激发了毕勒哥的反抗之心。
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毕勒哥真的有决心起兵么?
火赤哈儿一进寝宫,心情就变得有些复杂了。
因为他发现眼前的毕勒哥,哪里还有一点王者之风,一点从容之态?
双目通红,满脸疲倦,眉眼间带着烦躁,见到他进来才表情缓和了一些,可状态依旧不妙。
火赤哈儿在一旁当起了隐形人,毕勒哥也没有说话,空气中隐隐透着一股酒味,叫火赤哈儿都怀疑毕勒哥是不是一夜没睡,喝酒到天亮。
很快亦都护也来了。
“父亲。”他向着毕勒哥一拱手,咬牙说:“孩儿求父亲三思,留得根基,以谋后路。”
“……”似乎是没有想到亦都护会说出这一番话,毕勒哥立时怔住了。
边上隐身的火赤哈儿更是连呼吸似都消失了。
“孽障,你这是要为父将这祖宗传下来的大好基业拱手让于赵宋不成?”
亦都护听了,尴尬的张了张嘴,虽早就准备好说辞,可到这时,作为一个儿子,那真的有些羞涩。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父亲,那宝庄一下,宋军距离高昌只剩咫尺之遥,怕是其先头锋锐就能杀到城下。而城内权贵又都是那般不堪,高昌城毫无指望。如此我高昌即便是广大,父亲又能退到何地呢?您真的能在沙漠戈壁中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忍常人所不能忍,那孩儿就也认了,豁出这条命去,也配父亲厮杀到底。可你……”
不是亦都护信不过自家老爹,实在是毕勒哥不值得信任。
一个打出生的那一刻就享受着荣华富贵的人,一个在蜜糖里浸泡了四十年的人,怎么可能转眼就化身为赤军,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死呢?
毕勒哥他不是李继迁!
而且这边上也没第二个‘契丹’能叫中原的赵宋不舒服也必须忍受着。同时,高昌回鹘也没有那么多对赵宋不服不忿的豪族部落……
总之一句话,毕勒哥没有成为李继迁第二的条件!
(北宋太平兴国七年(982),李继迁族兄李继捧献地朝宋,宋太宗派使者要求将李继捧五服之内的宗族入质汴京。这时候李继迁才二十岁,留居银州,不愿降宋。乃与亲信张浦披麻戴孝,假称乳母亡故,外出下葬。实则将兵器藏在丧车与棺材内,出城之后出奔距离夏州三百里的地斤泽,联结党项豪族,抗宋自立。)
“滚!”被自己的儿子看不起,毕勒哥自勃然大怒。
可是把亦都护赶出去后,他却颓然倒在地上,呵呵惨笑起来。
亦都护不愧是他的儿子,对他这个老子的认知就是深刻。他真的不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百折不挠而又锲而不舍的人啊。
“呜呜呜,列祖列宗,列祖列宗。”
“后代子孙无能,后代子孙无能啊……”毕勒哥捶胸顿足,哭的好不上心。
第五百二十一章 一家人!
“宋皇年少有为,心怀大志,一心想要重复汉唐雄风,再造不世伟业,西域绝不是他的终点。但西域又是汉人进军河中的.asxs.,中原距离河中太遥远了……”
火赤哈儿不理会毕勒哥的无地自容和痛哭流涕,他已经知道了毕勒哥的选择,作为一个忠实的奴仆,他唯有遵从这个决定。
以此为前提,为出发点,这才是他开口的原因。因为他现在“安抚”毕勒哥,是为毕勒哥好。
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千万别在对先前的权利流露出怀念。
“不管是为稳定西域,还是为了更好的用兵河中,宋皇对陛下唯有厚厚封赏,万没有过河拆桥之理。还望陛下安心,且勿胡思乱想。今日局面,正是赵宋千金买马骨之时啊。”
说罢就不再多言,告退离开。
殿内只有毕勒哥一人,他颓然的坐了下去,神情……,有些凄然。就像一个挨了顿打,被抢走了钱包的苦逼。
他所期望的那些,终究还是一场空吗?
时也,命也。
心中再多的不甘也是无奈。
他现在唯一怕的就是到了九泉之下,再无颜去见先祖父辈了。
毕勒哥孤坐许久,不知何时,一滴滴的泪水不经意里把衣襟都给打湿了。渐渐地,他也就平静了。
所有的不甘心似乎都被这些泪水给带走。
要说不降,拼死作战,只怕他药罗葛一族都受牵连全灭。
要是真因他一人,毁了药罗葛高昌一支的血脉传承,他岂不也是家族的罪人?
叹息一声,毕勒哥道一声‘也罢’,是彻底认命了。
……
一个月后的清早。
清晨的风中还带着一丝凛冽的凉意,这是西域不同于中原的地方。哪怕是盛夏时候,火辣辣的太阳正在中天,只要待在阴凉地方,躲着太阳,燥热感就会迅速消褪。
高昌城外二十多里处,一支队伍正在数百护卫军兵的簇拥下向前行着。凉风吹着每个人的衣袍,这支黎明时候就上路的队伍赫然人人都裹着披风。
这正是宇文虚中所在的使团。
从上到下,从使臣到使团护卫,总数一百多人。一个个或衣衫整洁,或衣甲鲜亮。
他们距离高昌城只剩二十多里,今天必然会赶到的,甚至上午就能行到。
自然的就要用最光彩的形象来面对那里的每一个军民了。
天知道宇文虚中在收到刘正彦武力拿下宝庄城的消息时,他是多么的提心吊胆。唯恐西域除了预计之外的乱子。
幸好那毕勒哥是个乖觉的,当宋军先锋抵到高昌城的时候,人乖乖的打开城门,并且正式上表献土。
宇文虚中是真怕西域突发变故,那会给赵宋的整个西域战略造成严重的影响!
是的,赵宋兵多将广,钱粮丰富,不怕出乱子。
八万步骑摆不平西域,再发来十万,汴京也支撑的住。
可不怕事和不想多事并不矛盾。
“万幸,一切都顺顺当当!”宇文虚中不止一次在心里这样说道。
且随着他进入西域地界,随着他一点点逼近高昌城,心中的这种庆幸感就愈发高了。
从瓜州到高昌,中间一千多里远的道路,即便使团有兵马沿途护送,一根毛匪的毫毛都没见着,但沟通西域与河西走廊的道路上,那一支支往来的商队,就已经证明了道路上相当的安全的。
这都是毕勒哥的功劳啊!
要不是他‘大局为重’,没有被刘正彦给激怒,这西域安能如此“祥和”?
使团一行沿着大道,缓缓的向西而行,旗帜招展。
而距离城池十里开外的一座烽火台下,张中孚与张中彦兄弟引着数千军兵合着大批的高昌权贵,亦都护带头,都在烈日下静静地等候着使团一行人的到来。
宇文虚中可不只是使臣那么简单,他还是赵官家的心腹近臣——秘书监加成,宇文虚中是怎么也去不掉这顶帽子的。
对比使臣,这些高昌权贵们,更重视后者的身份。
他们现在还没有安全着陆呢,怎么能不好好巴结赵官家的心腹近臣呢。
城头上,也还有一群人站在那里等候,他们就是留守高昌的郭永、魏彦明,及麾下的关师古、李彦琦等将,还有陪同的毕勒哥!
后者宽袖长袍,已是一身汉服,双目平静,神情安定,一扫当初的颓废,更看不到半丝儿的怨气。
毕竟是个有脑子的人,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利益最大化。
表现出的模样可不就是魏彦明和随后到来的西征大军头首们愿意看到的样子么。
后者越高兴,对他就越有利。毕勒哥很清楚这一点。
不止在接下的时间里一而再的在魏彦明、郭永等人面前秀自己对中原的倾慕,更主动地学起了汉地的诗词。
回鹘就是契丹一族的前鉴模板,其上层社会的汉化程度也是很深。之所以进程比之契丹要逊色,赵构私下里且以为是因为回鹘与中原隔绝了一百多年,而契丹则在檀渊之盟后受赵宋影响很大。
使团终于来到了高昌城前。
所有人都下城相迎,叫毕勒哥心中安定的是,那宇文虚中对他的态度很是和气,没有半点傲慢!
汴京城里。
就在宇文虚中一行赶到高昌的时候,赵构这里也收到了毕勒哥递上来的献表。至于毕勒哥献土纳降的消息则早半个月前就已经传到他手中了。
针对其人及高昌诸多权贵的安置,朝堂上也早拿出了一个结论。
毕勒哥尽快进京安置,从此不再理会军政事务,赵构封其国公,世袭罔替,保证给之荣华富贵,亦都护则可以留在西域。毕竟后者刚刚内附,人心不稳,很需要有人立在那儿给大家来当个榜样。
高昌回鹘的大贵族们则是有两条处路,其一是推去朝廷封赏,留在西域,为都护府效力,日后少不得要上战场上走一遭;二是随毕勒哥入京,朝廷会把他们分散安置在四京之地,按地位高下,皆有封赏。
赵构不怕有许多的人留在西域恋栈不走,因为此时的高昌回鹘早就不是当年骁勇善战的回纥汗国了。
如果那些个达官显贵们人人还有上战场为自己为家族拼搏奋战的心劲,近百年里,高昌回鹘也不至于落魄到现在的样子了。
所以,选择第一条路的人肯定会有,可也肯定不会太多……
这样就好的多了。
既能区分出高昌回鹘贵族的优劣,择其善者而用之,还能用他们来安定回鹘民众的心,那作用就跟亦都护一样。
最后就是可作用于东喀喇了。
二者即便信仰不一,可总归都是‘一家’啊!
第五百二十二章 影响
毕勒哥归降赵宋,高昌城下没费一兵一卒,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能藏着掖着的秘密,消息一经传出来,很快传遍了整个西域,整个河中。
一些蛰伏于此的细作,纷纷将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回,其中自然有着西喀喇或是塞尔柱派来的人。
此时天色已经暗晦了下来。
西喀喇的王宫中,马黑木二世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处理国事。
作为一个半游牧半定居化的国家,作为一个权力结构还相当稳定的国家的君主,马黑木二世每日要处理的政务还是有不少的。如果他愿意一直辛勤操劳下去。
王宫内一队队巡逻的卫士接连不断,不久前才在塞尔柱人的支持下,通过暴力手段登上汗位的马黑木二世,可没那个胆量在没有卫士环绕的情况下安然入睡。
他父亲被他的舅舅给干掉了。
马黑木二世却一点都不敢埋怨自己的舅舅,因为他的舅舅是塞尔柱帝国的素丹,是整个河中最强大的君主。自幼就被他老娘一次次灌输着塞尔柱是多么伟大的马黑木,完全提不起半点反抗舅舅桑贾尔的心!
甚至他都不认同自己老爹穆罕默德·本·苏来曼的疯狂。
西喀喇多少年了都是塞尔柱人的附庸,自己老爸更是帝国素丹的妹夫,何必要再换一个主子呢?
做赵宋的附庸比作塞尔柱人的附庸更香么?
马黑木一百个不解。但这却并不耽搁事情暴漏后,桑贾尔毫不客气的干掉了自己的妹夫,然后推自己的外甥上位。
眼下的这座王宫中已经被狠狠清洗掉了一批宫人,保不准那个犄角旮旯里还能看到发黑的血迹呢。
但马黑木依旧不敢放松警惕,谁知道剩下的人中有没有他老爹的死忠,或是打算为血亲复仇的人?
马黑木的应对方式就是努力的去打理国事。
这样一能让他在短时间里就对整个西喀喇王朝熟悉之并掌控之,第二就是能树立起自己的好形象。
就连他那天神一般的舅舅都向他发来了赞赏,说自己没有看错人!
马黑木看到那书信的时候,整个人激动的都要gaocao了。
这时,从高昌传回的情报,由一个侍从送到了他的面前。
将情报递送上来,这侍从连忙退下。只留下马黑木二世看着手中情报,怒气暗升。
“毕勒哥竟真归降了赵宋!”
“啪!”
情报被重重摔案几上,马黑木二世脸色铁青,深深的吸一口气,忍住对毕勒哥的口吐芬芳,全力转动自己的脑筋。
虽然早就料到,高昌回鹘落到中原王朝之手是早晚的事,可这样轻松的就被宋人得逞,时间如此短,局面如此平稳,还是让马黑木二世感到难受。
不过事到如今,再多的生气也无济于事,他更需要理清楚河中局势接下来的走向,他想清楚后果。
因为这样一来的高昌回鹘不仅不可能拖拉宋人的后腿,还反过来能成为宋人进军河中的一大助力。
一正一负,一加一减,那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马黑木冷静了下头脑,没有再怒火中烧,转而是生出了重重的忧虑。
宋人本就是一支极强大的力量,或者说汉人就是一支强大的力量。
虽然怛罗斯战役已经过去了小四百年,但李唐大军在天方世界遗留下的绝代风采,却还清晰的印刻在他的头脑中。
那是十倍于唐军的兵力,更有葛逻禄人这支叛徒做内应,阿拔斯的大军方才惨胜高仙芝的两万唐军,可即便如此,高仙芝也能带着几千残兵脱离战场。
当年,大唐安西军的战斗力震撼了整个天方!
因为艾布、齐亚德在怛罗斯一战里带领的天方大军,是以阿拔斯王朝的发源地呼罗珊之精兵为基础,聚合起的河中各国联军。
他们的战斗力就代表着天方世界的主力军战力。
但结果却是那般的惨痛!
十倍于敌人的大军,静待敌军长驱直入七百余里的以逸待劳,都还要在多日鏖战后依靠着葛逻禄人的临阵反戈,才能击败唐朝的安西军。
那简直就是在明说,如果双方大军公平较量,天方兵马根本就不是唐军的对手。
马黑木就不得不生出一个疑惑了,哪怕他再推崇塞尔柱帝国,他也不得不就“塞尔柱兵马能不能抵挡住宋军”这一问题产生疑虑。
这个问题可直接与西喀喇的生死存亡挂钩啊。
时隔将近四百年的光阴再度卷土重来的中原大军啊。一个刚刚扫荡了四邻之敌,国家富强,人心归附的王朝,一个解决了一切后患、隐患的强盛帝国派出的大军……
他们与当年的李唐大军孰强孰弱呢?
毕竟倒在这支兵马铁蹄的人,有声名显赫的党项人和在河中都威名远扬的女真人啊。
那后者在短短几年里就覆灭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契丹大辽,现在威震河中的耶律大石都只是女真人的手下败将,釜底游魂……
可就是这样强盛的一个新兴帝国,却被宋军那般轻易的就抹去了。
马黑木心中直升起一种不美好的预感。
以至于重重忧虑把他对毕勒哥的愤怒都压下去了。
好半响后,马黑木起身出了王宫,带着随从一路打马奔到了城外的军营。他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压着,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这个时候只有军队,只有武力,才能缓解一些他心中的重压。
从军营再度回到王宫时候,马黑木心头的压力依旧没有见小,但他却看到了前路,看清了前行的方向!
接下来他的重心,会全放在稳定社会和恢复军队上来。前者能让他扎实根基,具体的做法就是放权给地方的伊克塔。
伊克塔是一种全天方通行的军事采邑制度。只是与同时代西欧的采邑制不同的是,伊克塔并不具有世袭性质。获得伊克塔的封建主有权向农民征收苛重的地租,但没有土地所有权,更不能世袭。
不过一切制度在诞生之初的时候,主宰者总是对之抱有太过于完美的期望。当时间走到这一刻,诞生了数百年的伊克塔制度的弊病已经暴露无疑。天方各国都有地方实力派将封土转化为世袭的情况在,而一旦这种事情发生,那么便就会形成大大小小的封建割据势力,他们甚至能与中央王朝分庭抗礼。
西喀喇自然也有这种情况在,而且情况还比较严重。
马黑木二世本来还不想妥协,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应该更灵活善变一些。这样一来,后果这么样且先不去说,只是现在,那必然能笼络一把人心。得到地方实力派的大力支持。
如此,他这次的登基就算再让人诟病,局面也是会稳定下来的!
然后就是恢复军队,尤其是直属于他的古拉姆近卫军和伊克塔重骑兵。
伊克塔重骑兵是所有天方王朝都要依赖的一支军事力量,要不然还要伊克塔制度干嘛?
而至于古拉姆近卫军,在喀喇汗王朝巅峰的时期那是一支打遍中亚无敌手的强军,在喀喇人消灭波斯萨曼王朝和南疆于阗国的过程中,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人数也从最初的2000人扩充到人,乃至十一世纪初期的15000人。
但伴随着东西喀喇的分裂,古拉姆近卫军也就风光不再了。
尤其是西喀喇人国势日衰,在臣服于塞尔柱人之后,直属于王室的古拉姆近卫军逐渐缩水到只剩三两千人。之前的一场政变,规模不大,但也总有些人被波及到。马黑木就很清楚,自己手下的近卫军已经连两千人都不到了。
增加,必须增加!
第五百二十三章 草原(上)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是如今的塞北大草原上很常见的一道美丽风景。
没有了征战,没有了厮杀,连部族间的冲突都消失不见,大草原上进入了多少年来都难得一见的祥和时期。这是草原游牧人的幸运,也是中原百姓的幸运!
因为现如今的草原之和平,与中原王朝多年的努力息息相关。
当和平真的降临在草原时,很多人都真切感触到了朝廷对草原各部族群们的影响力。
很深厚,真的很深厚!
因为现在的草原跟先前几年时的草原有太大的不同了。
当初辽金大战,双方对草原都有些忽略,哪怕女真人推平了契丹之后,也更多把注意力放在了中原,而对草原照旧忽略。
只要草原部落能‘安分守己’,他们就也睁只眼闭只眼了。
或许对女真人而言,草原各族间的厮杀战争,那反而是削弱草原各族的机会。
以至于那几年里,塞北大草原上各部族间互相杀伐掠夺,从漠南到漠北,绵延几千里都连绵不绝。
不过部落的首领贵族们日子不好过,那底层牧民的日子就更加朝不保夕。
他们不止要在战场上抵挡敌人,还要被上头的贵族更见沉重的压迫剥削。战争中消耗掉的可不止是人的生命,那更是整个部族的力量——比如战马,比如牲畜。
贵人还能吃饱肚子,但底层的牧民呢?真的是连填饱肚子都是奢望。
待进到冬季,再遭遇到大雪白灾,那几年都不知道有多少部落消失在了茫茫白雪之中……
再想想现如今草原上各部落过的日子。
贵族们,一个个坐拥着豪华大帐,有酒、有肉、有茶,还有海里的大鱼,江南的果蔬粮米,哪怕那鱼肉是腌制或风干的,瓜果也只是果干,但这种奢侈,那是草原贵族们往上再数五百年也不曾有过的。
一些大部族的头领甚至还有从中原聘来的厨子,以及朝廷派来的医官!
这是何等的奢侈啊?
而普通的部落民众呢,吃的自然不如贵族头人,但吃饱穿暖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甚至还能隔三差五的改善一下生活。
他们出产的奶制品和角、筋、皮、风干肉干,还有羊毛羊绒,都能在贸易区里买上不俗的价格!
朝廷在多个草原与平原的交界处开设了贸易区,这可不同于之前的榷场,不管是卖家还是买家,双方的贸易自由性是完爆榷场的。
草原上根本不值钱的牛羊皮和兽皮,拿到贸易区都能换来不少的生活物资。
奶酪和羊毛羊绒的价格也是不菲。
没有部落自己搞毛纺,因为只一个(毛绒)洗涤就是他们所不能解决的大难题。
如今的草原部族能够自产的纺织品,依旧是腥膻味熏人的毛毡。
所以,用自家的羊毛羊绒和皮革去贸易区交换布匹,就是每一个部落都在做的事情。
不管是昂贵的绫罗绸缎,还是价格正日已下调的细棉布和棉花,还是粗布麻衣,这些产自中原的纺织品正迅速的掠夺着整个塞外草原的市场。
同时被中原大量输入的还有压缩军粮和大批的茶砖,以及铁锅!
军用干粮自从进入了草原地区后,就成为了赵宋连年救济草原部落的必需品。
体量小,顶饿耐饥,价格低廉,又运输方便。这东西在草原之民的眼中,全是优点。
而中原方面关乎压缩军粮的产量呢?也是与日俱增。
在南洋开发日渐加深,大批的南洋稻米和大量的海上鱼获涌入中原的大背景下,压缩军粮的成本价不仅没有变大,反而更见小。
草原各部族都喜欢这东西,拥有了一定市场,那就代表着一定的利益。只要有钱赚,自然就有人干!
而至于茶砖茶叶,喝茶解油腻、通肠胃,这是回鹘人、契丹人很早时候就明白的道理。
草原各部并非不懂得茶的好处,只是在契丹人当权的时候,他们根本就没途径来大量获取。
现在中原不仅敞开了销售,还专门生产价格相对低廉的茶砖,让茶叶的普及度从各部族的高层贵人扩大到了中基层。
利润上的高低先不去说,只说百万草原之民染上了喝茶的习惯之后,那中原对之的制衡手段就更多了一种了。
而最后的铁锅,则是历史都已经证明的无敌利器!
原时空的明朝,蒙古人不就为了一口锅跟大明朝打打合合几百年么?
虽然这传闻不免有些笑谈的味道,但现实是,铁锅一经在草原上推广开来,真就跟风一样迅速的在大草原上流传开了。
炊煮日用,上下皆以为奇货!
也正是因为双边日渐繁多起来的贸易,草原之民,草原各部是愈发富裕了。而中原对之的掌控和影响也越发加深了。
尤其是靠近阴山的那那些个部落,因为更近于贸易区,不分大小,一个个都富裕的很。因为他们不止贩卖自家部落的物资,更每每深入草原,当起了二道贩子。
还有靠近草原上那些城池的族群——辽人在大草原上修筑的那些个城池,现在都是宋军的驻地,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是以,没有哪个游牧部族胆敢生出异心,没有谁胆敢轻易破坏当下的大环境。
现如今的草原上,这就是大趋势。
赵宋安抚草原各部族,从近到远,就如那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如今不说大局已定,那也是大势已成。
或许一些个部族头人依旧心中生着叵测之心,只是想暂时潜伏爪牙,以待来时。
可再等个十几二十年,当中原对草原各部的经济侵入更加透彻的时候,当草原之民已经习惯了吃喝衣食,习惯了双边贸易带来的富裕安定的生活环境(相对)的时候,他们就是想再跳反还跳得起来么?
这是超越时代的前瞻!
这是一个穿越者必然会有的眼光。
然而同一个时代的草原蛮子,任他们中人再是聪明,那也不会想到这一点的。
‘和平’的生存环境还为大草原吸引来了佛和道。
赵构没有去压制佛教,因为他觉得佛教在大草原上的传播会比道教更加靠谱一些。毕竟是历史证明过这一点的。
哪怕这进入草原的佛教是以中原佛教为主,而密宗则只是其中的一小撮。
后者主要是来自契丹人和党项人的遗产。
赵构看它们虽然不耐烦,可也总不好叫人家肉体消失不是?
而且他很清楚原时空在大草原上盛行一时的佛教来自哪里!
赵构对汉传佛教在草原上的流传能否成功并不具有太大的信心。在汉传佛教里加上少许的密宗也无不可!
只不过此时的密宗又非是原时空满清时候的密宗,二者的差距差异还是非常大的,什么宁玛派、噶举派,赵构听都没有听过。
它们究竟能否在大草原上获得成功,赵构心里也是一点谱都没。
何况这当中还有道教插上来一脚。这些个神仙哥才是赵宋的国教啊。
林灵素的丰功伟绩了解一下,赵玄朗的身份大家也了解一下!
现在是一窝蜂的都往大草原杀来了,结果会如何呢?赵构不知道。
只是本着有枣无枣打上一杆子的心思,他还是促成了佛道两教的大规模北上。并且拨调出了一笔钱,为北上的和尚与道士们修筑了寺庙、道观。
第五百二十四章 草原(下)
这时候的草原上,每一个部落里都有着各自信奉的神,有着只属于自己这个部落的图腾。萨满教才是眼下草原上的霸主!
可惜,这萨满教从来就不是一个统一的信仰。依附于所在部落而存在的他们,看似占据了整个草原,实则就是一盘散沙样儿的乌合之众。
在佛道两路大军背靠大宋王朝,自呈集群规模的攻势之下,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漠南草原上的信仰话语权就被夺走了半数。不过萨满教到底根基深厚,民众基础强大,即便被一开始就打的溃不成军,可佛道在“正面战场”击溃萨满教容易,可却很难肃清敌人的游击队伍——想要在各部落中彻底的将之清除,那是一场要持续挺长一段时间的战争!
这种情况下,漠南各部的信仰就是佛道萨满大杂烩,无意中竟跟中原百姓有了异曲同工之妙。
中原百姓信奉的多是佛道两家,而且很大一部分人都是神佛一起膜拜的。
毕竟是人就免不了要遇到三灾八难生老病死,或是有着诸多不得满足不能为外人道的私欲,而以人力之能,又是极难达成那愿望的。
如此,拜神求佛自然就是一种选择了。
而至于一边拜着佛祖菩萨,一边敬着山神土地龙王爷,对于芸芸众生,凡夫俗子们言都是很正常的。很多百姓都笼统的将之称为‘神仙’,而根本不明白佛道在过去的时光中争斗的有多么厉害。
对他们来说,这段历史也的确不需要知道。他们只是本着一颗敬畏的心,各路神仙全都拜一拜,上什么山,打什么柴;进什么庙,念什么经罢了。
毕竟就中国的信仰历史来看,眼下的赵宋,那就是一个搁置彼此争斗,三教合流的时代。
也不是说从此之后儒道释三家再无大冲突,那是扯淡的。这种“合流”根本不能掩饰它们彼此之间的排斥和斗争,只是三者‘融合’的大气候已经形成,彼此间都已经明确了自我的社会定位。
比如说佛教的彻底汉化。
以至于等到几百年后,中国人玩佛道大合流,把玉皇大帝跟释迦摩尼供奉一处,都半点不稀罕僻见。
而现在草原之民与中原百姓在对待信仰这方面,可不就异曲同工了么。
大家都是一路货色,啥神仙都拜!
所以,不管是不是有人心中义愤不满,横竖漠南的大草原上已经是庙宇道观林立,香火不断。
这些和尚道士的背后有中原朝堂的力量支持,在进入草原之初,那就处在一个很超然的地位。
而接下来争夺信徒,佛道或是施药诊治,救苦救难,或是玩耍一些‘神异’手段,然后就是吹嘘侃侃讲故事,两家人那可都是真正的行家里手,是千百年光阴中积攒下的底蕴。
捉神弄鬼,降魔除咒,套路都是一套一套的,那里是萨满教那些不开化的野人能比的?
以至于一进入某部落,就很快便能打开‘市场’,而至于能笼络到一些忠诚信众,就是必然了。
比如赵宋在河套北地新建的一座叫‘九原’的城市里,那城中的佛庙道观,就好不兴旺。
九原城的位置并无啥个神异,在契丹人统治这片土地的时候,这里根本就没有城池。
就算是赵构把九原当做包头来看待,他也不可能立马就把之变作一个经济繁荣的区域经济重心城池。这里乍然一看,人都会以为赵宋看重的更多是地利。
北近阴山,南濒黄河,西接戈壁,东联大同。
独特的地理优势使得九原城在地理地形上有着对抗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巨大价值。
掌控此地,依靠着河套平原之利,屯驻一支大军,就能震慑阴山南北。
一旦有草原有变,战事暴起,这里的兵马在很短时间里就能跨越阴山,直入漠南腹地。
如此,九原城内光兵马就囤聚了近万人。以至于到现在,这城内外的百姓比之军兵也多不出几个来。
当然了,除了移民和驻军之外,这里还有很多的草原来客,因为九原城是诸多赵宋新开辟的贸易地之一。那城外的贸易区,占地之大比之九原城也只大不小,每日里都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而这些个在贸易区里进进出出的草原之民,那几乎大半的人都已然拜倒在佛道的膝盖之下。
原因很简单,他们跟汉人商户的接触最多,受影响最大!
加之能‘走’出部族的人,本就是部落的高层或是高层的随扈,前者更容易开化,他们脑子多灵活,知道该怎么“表演”才能与赵宋把关系走的更近。
而他们的那些随扈们,则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九原城南就建着一座道观。
规模不大,把前庭后院都算上去,也不过是个三进的宅子。厢房十几间,道士道童七八个,放在中原这绝对是一个小道观。
院落用料也很简单,内里不少门窗都是原木,而未刷着漆。
可这并不意外着道人们的小日子就过的清苦。
事实上,他们非但不清苦,小日子活的比九原城的驻军们都要滋润。
每到初一十五,每到三清圣诞、祖师圣诞这些节日,都有大把的善男信女捧着各种的香火钱送过来。
那当中价值高昂的如成群的牛羊或草原上的骏马,低廉者若毛毡与羊皮。
但不管价高价低,一切在乘以某个相当巨大的积数之后,那都会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不要说是七八个道士道童,观主就是把手下的“兵”扩大十倍,那也是能轻松承受的。
谁叫九原城是个贸易地呢?
他们的香火不旺盛都没道理。
那些前来上香拜神的草原之民,很多还是部落的贵人,常常络绎不绝而来不说,不少人可是真虔诚。
原因就这道观的观主,乃是一个装神弄鬼的好手。
在初来乍到时,抢在竞争对手的前面——大光头,表演了一招“香烛自燃”的好戏,一下子就蒙来了不少草原信徒,就连九原城内的军民都有不少人把之敬畏。
但事实呢?这不过是佛道两家糊弄人的江湖把戏罢了。
什么香烛自燃,什么白纸血印,还有手下油锅、神仙赐福等等,那只是个套路。
可就是这些装神弄鬼的鬼把戏,却在佛道传法弘法的过程中立下了大功,也给了赵构一意外之喜!
这要是能在信仰上对草原之民予以同化,那就太美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锦衣卫
秋天来的很快,眨眼又是一年中秋。
汴京的气候已经转凉,本来还是秋高气爽的日子,可前几日的一场连绵秋雨袭来,本来挺暖和的气候一下子就阴冷起来。不过阴冷的气候却半点也没有影响到此刻的汴京城的热闹,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往着,一如往日,唯一的细微区别就是路上行人中,那些宽衣博袖之人仿佛更多了。
“肉馒头,皮薄馅大又鲜又烫的肉馒头嘞!”
“炊饼,炊饼,又白又大的王家炊饼……”
汴京城外的四关,天刚蒙蒙亮,就有着挑着早食担子,走街串巷的商贩吆喝着。
拿两肉馒头或是炊饼,再来碗辣汤或是豆腐脑,这就是汴京城内很多晨起之人的早餐!
“朱老头,老规矩啊。快点端上,俺门还赶着进城。”
几骑快马停到了老朱家的店前,为首一人翻下马背,熟练的点起了饭食。
汤锅前的朱老头一看来人脸上就堆起了笑,“呦,是张总旗,可有阵子没见着您了!”
来人一行都穿着常服,店内的食客本没有在意。东京四关的早餐店,别说有人骑马来吃,就是坐着马车的员外老爷也屡见不鲜。
但这些人一听到店老板口中道出‘总旗’两字,一个个却立刻就变了颜色。这是锦衣卫大爷们的专用称呼啊。
小旗、总旗、百户、千户,这是锦衣卫独有的官职。
“出了趟差,总算是回来了。”总旗的语气中似有一股别样的味道。
“俺怎么还闻到羊肉的味儿了。店家,你这儿是不还有肉饼子,有的话也拿几个来!俺家老总可大气着呢!”
“就是。老总不要太小气。这趟差事事了,您可就前程似锦了。还在乎这点小钱?”
张姓总旗脸上的那丝恍惚消失不见了,乐呵呵的听着手下人看似打趣的恭维,眼睛里神光奕奕!
可不是么,这次回去交差,自己绝对能升百户!
谁能想到只是一趟例行公事,自己竟然得到了那般的大机缘?
一步跨上百户的位置,对于他来说那是质的飞跃。
朱老头端着木头食盘过来,正在桌上摆放着,耳朵里把话听了个亲切,却一个字也不去凑热闹。那不是他能凑的话茬子,人家也不需要他凑。
只回答肉饼子:“这位客官,小老儿这里的肉饼子可是南门外一绝!保管你这回吃了还想着下遭!”
说罢人就笑呵呵的退下去了。
一切都跟寻常的小店没半点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饭后张总旗拉着一手下去了后院撒泡尿,等出来的时候,口袋里已经多出了一个小本本。
“老总,属下有些意外……”那人有些懵逼的说着。锦衣卫的耳目不都在七十二家正店,或出了名的瓦肆勾栏么,什么时候连这城外的早点店都成了锦衣卫的眼线了?
“上头的是上头,这是咱自己的。”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甭管是什么人,你能把他笼络来,为你所用,那就是你的本事!”
把早点店发展为眼线怎么啦,这也是本事。总旗一点也不觉得丢人!
早点店再不如酒店瓦肆好用,那也比没有来的强!
“再说了做我们这行,那什么身份不能办?保不准乞丐都要装一装,凭甚干不起那老朱头?”
“……属下知道了!”
张姓总旗这次归来必然是要升职的,那与朱家的联系,就被他委派给了这个心腹手下了。
等城门打开,一行人亮出腰牌,第一时间进入了城去。到了锦衣卫镇抚司,经过几次验看,张姓总旗见到了直属千户,将怀中的调查结果奉上。
人在签押房里足足待了半个时辰,然后被那千户带着直来见都指挥使。锦衣卫的都指挥使不是别人,正是韩公裔,别看他还挂着秘书监里的职务。
“张百户,听闻这次您在外可出了大彩了,究竟是甚样的大案子?竟如此骇人!”
张总旗从铨叙厅里出来后就已是张百户了,消息是飞一样传遍了整个镇抚司,不知叫多少人骇然。
不是因为升官了,而是因为这厮的官竟然升的这般干净利索!都指挥使亲自签字,这真太罕见了。
百户这官并不大,可在锦衣卫,这已经是步入中层了。因为锦衣卫里,不是说你是千户,手下就一定有十个百户的。尤其是镇抚司直属,一个千户手下能有两三个百户都是极其难得,那凡在职的百户,都是有真本事,立下过真功勋的。
一个接一个,全都是来寻他探问消息的,然而如此大事,上头不先出声,他又哪敢开口?
再说,不看那都指挥使都已经进宫了么?大家还一个个的急什么急?
事实上韩公裔还是在内部商量了一阵子后进宫向赵构禀报的。
他心里也很不舒服,因为这事儿说白了,还是他们锦衣卫的失职。京东东路的地方官竟然敢在军功田的划分上做手脚,这可是新皇上位后开天辟地的头一遭,更是锦衣卫的失职。
因为军功田固然是兵部起头,地方官府承办,但负责盯梢的却是锦衣卫。
锦衣卫的性质就表明了他们的职责——那就是朝廷放在地方上的耳目,那就是朝廷对地方的盯梢。
结果这件事却是锦衣卫跟地方官员同流合污了。
要不是这人眼睛亮,在例行公事一样的巡查中看出了一点不对,人后揪着尾巴查了下去,终究是掀开了遮掩。等其他官儿踢爆这件事,他们锦衣卫的脸面就丢大了。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现今各路都设下了千户所,整个锦衣卫上下人员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想要彻查谈何容易?况且这事儿一经爆开,那些个败类如何会不惊醒?怕就是查的再精细,也还是会有漏网之鱼。更别说我辈担负重任,这一经对内查办,人人自危……,岂不耽搁大事?”沉默了片刻,到会的一个副千户打破了僵局。
说的绝对是大实话,但它不解决问题啊。
再林子大了之啥鸟都有,这也不是锦衣卫跟地方官同流合污的理由啊。
“唉。话是这么说。但你们呐,休要忘了皇城司。”
韩公裔自从得到了消息后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官家怒气未消,或是要趁机清肃锦衣卫,拿皇城司来查,届时锦衣卫出了多少败类且不提,只说这脸皮,他就无地自容!
第五百二十六章 士林
而撇开锦衣卫内发生的这一幕,此时的汴河上,一艘客船正缓缓的驶入东水门。
阴冷的天气并不能叫汴河减色,两岸林木滴翠,人口稠密;河上船只往来,首尾相接。
虽然辰时还未过,但这座庞大的城市已经热闹非凡,迸发无尽繁荣。
汴河作为漕运四渠之一,为汴京最为重要的输血动脉之一,河面上可不是商船云集?
或纤夫牵拉,或船夫摇橹,有满载货物,逆流而上的,也有靠岸停泊,正紧张地卸货的。
这幅热闹非凡的场景,对于本地百姓而言已经是司空见惯,但对于不少初来乍到的人来,却是那么的令人神怡。
章台勾栏里,歌妓悠扬的歌声已经飘荡于河面,哪怕现在还是上午!
可这就是大东京的繁华,这个时代的地球绝对的no·1。
“常兄,张兄,这一路行来,两岸风光瑰丽,DìDū繁华更是使人沉醉。可怜小弟出身江南,虽然早就听闻DìDū胜景,但见惯了苏杭繁华,自以为那便是人间极致。不曾想,却是小弟自不量力了。”
“岂止是江兄一人,小弟何尝不是这般?”张新民落落大方的说:“古人云: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新民这里却是观淮安而小淮南,登楚州而小东京。”
“未到东京,不知天下繁华竟至于斯。待我等于太学交了勘合,定要好好的在城中转上一转!”
三人都是官宦子弟,又是同一届考入太学的太学生,父祖辈还皆有人名列‘元祐党人碑’上,如今竟然陆续上得同一艘客船,可以说再有缘不过了。
“哈哈,这是自然,否则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番盛世美景?”
旁边乘船的船夫把这些话听在耳中,面上笑而不语。如此的对话,这些年里他听得太多了。
站船头的几个人,年纪都不大,都穿着青色长衫,还都长的眉清目秀,身上有着一股书卷之气。看模样,显然就是来太学的学子!
八月里了,可不就是太学开学的日子?
这可都是未来的官老爷。
自从朝廷科举改制,不仅更改了科举内容,将算术、司法添入,还一举将这两块的重要性推到了仅次策论的地步,而让经义、诗赋沦为了只能锦上添花的点缀。
可以说是科举制度诞生以来的一颠覆性变动!
而除了科考内容上的变动外,朝廷还新增了举人科与秀才科。
二者分别对应州县和路一级行政单位的大小吏员。不能跟进士科相比,但也算是官吏合流后对地方官府缺漏的一记补充。
同时太学与国子监等机构,最为国家最高学府,其生员除萌补之外,最大的来源就是各路举子。那些不愿意以‘举人’身份入仕,年龄又在二十五岁以下的,都可以报考太学或国子监等。
在三十岁之前,他们或许能考中进士,或者是通过不错的学习成绩,被直接推荐到中央各部门实习,那是只要能通过三个月的考核期,那就能留下的。
同样是从九品的芝麻官,或是同样当个文员小吏,是在乡镇里打滚,还是在中央六部各司混迹好呢?
答案不问可知。
所以,太学、国子监等国字号学府的考核,那也是很严格的。
赵构可不想看到手底下的官儿,全都一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蠢模样,他在推出举人、秀才之前,先就改动了太学、国子监等高级学府的课程。从地方上寻来了很多几年老吏,还有一些能臣,减少了四书五经,增加了文政、数学、工程、司法、农桑等科目,其中文政一科就附带了祀神、制书榜文、吏典、印信衙门、狱囚、起灭词讼、田粮、仓库、会计粮储、各色课程、鱼湖、金银场、窑冶、盐场、系官房屋、书生员数、耆宿、官户、境内儒者、好闲不务生理、犯法民户等31项为官到任须知常识,外加体育。
如果是凭着真才实学进的学府,之后几年里只要不被汴京城的花花世界迷昏了眼,荒废学业,那三十岁之前肯定会有一个不错的出路的。而要是真出几个混到了三十岁都还没有着落的人,这也是那些国字号们的耻辱不是?
话说赵构现如今在赵宋士林中的名声是毁誉参半,但总比一开始时的独夫国贼要好很多。
这好转的一部分名声,不可否认,大宋现如今的赫赫战功占据了不小的比例,而赵构接着推出的举人和秀才功名,也多少起到一些作用。
哪怕他改革了科举后,诗赋经艺就彻底的退居二线了,但策论还在不是?而且是比重最大的。
加之举人、秀才只要考中就能进官府做公,哪怕地位要低一些,可官吏合流之后,最低级的秀才也一样有位列封疆的哪一天不是么?
不说别的,就说那李若虚,这人是靖康名臣李若水的二哥。
历史上的李若水靖康二年不屈被杀,可这个时空的李若水至今还活的好好地呢。
只是人比较那啥,跟着赵桓一路跑去了江南,很是看不上赵构抢夺兄位的德性。现在也依旧在赵桓的王府里做知客。
但李若虚却不一样,早早上了赵构的船。从赵构起兵之处就在军需转运上做事,至今不过五年时间,就已经是京西南路的转运副使了。
这人资格老,身份特殊,赵构觉得提拔这人很有代表意义。至少能说明他的胸怀是开阔的,是不会主动寻某批人的家属的麻烦的。
而且李若虚虽不工文章,先前就一直在家料理庶务,却不是笨蛋。
那肚子里固然没有锦绣文章,可为人小心谨慎,认真负责,对数字有颇为敏感,就正是物资转运这方面的人才。
加上赵构这几年的大力培育——并不是没根由的一味提拔李若虚,而是有机会的时候第一个想到他。给他提供足够多的机会叫他立功!这李若虚只要自己能撑的起来,自然短时间里就能崛起了,就跟历史上雍老四一朝的李卫一样。
上面有人亲睐你,简在帝心,那首先就不用担忧功劳被别人抢走了;其次就又不需要担心没有施展能耐的机会。
那只要有立功的机会,第一个被派上的就是他这样的人。
所以,不过是五年间,如今李若虚已经是一路转运副使,成为了吏转官的代表人物。
说一声“名满天下”,那是一点也不虚!
赵构这也是给天下读书人寻找了更多的就业岗位不是?
这些人现在所能发出的声音固然没有一些大儒名士来的洪亮,但也不能小觑?而且潜力深厚,未来有无限可能!
可以说,赵构虽然把士林开罪的不轻,把自己的声望降到了有史来的最低点。
但握着实权的他,先天上就有着士林所不能比及的优势,他是主宰天下的皇帝。
那就像是9012年握着渠道的王者,任你的产品再牛逼哄哄,也要在王者面前低下头。
赵构现在还把王者升格成了皇帝,你们愿意从我规矩的,朕就带你玩,不愿意的就都滚得远远地。
所以,官面上的声音会越发的向他的意志靠拢,而许许多多把当官作为目标的读书人也会用实际操作来表明自己的立场。
而当官面上的声音形成了大一统之后,民间(士林)的声音就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今后,士林中反对派的力量会越来越弱,他们的声音也会越来越低。如果赵构能再活三五十年,他绝对能看到反对声在士林中销声匿迹的那一天。
因为在华夏,不能做官不能出头的“读书人”是没有未来的!
时间会迅速的将‘顽固派’们淘汰掉,赵构看似把自己扔进了谷地,却也很神奇的把自己置在了一个只会升不会降的位置!
第五百二十七章 他还需要学习
皇宫大内。
就见得赵构来回踱步,虽是一个字不发,但殿内自有一股沉重的气息压得韩公裔喘不过气来。
直到一声‘混账!’从赵构嘴中咆哮而出,韩公裔才觉得心头轻快了一些。
发怒好,发怒了,那情绪就宣泄了,就也不恼不怒了。
赵构终于坐回了龙椅,但他心口不痛快,一股憋闷叫他整个人都烦躁的不行。
“哗啦”案几上摆放的一些器具,包括纸墨笔砚,都被他一下子扫到了地上。
金银器具落到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十分刺耳。
可这种发泄除了叫殿内的宦官宫女下的匍匐在地,于赵构本人看来,却更多是自己无能无力的表现!
因为这件事上他面对的是传统伦理纲常,这是一个比泰山都高都重的阴影,压得他喘气都难。
男人战死,家中只剩下孤儿寡母和一个老婆婆,这宗族可不就能伸出手来了么,连孩子的舅家都想着要来拉扯一把。上上下下都想着赚好处,若不是这,地方官便是想要在军功田上动手脚,那也困难不是?
就是因为宗族、妻族全都巴望着阵亡将士留下的好处,这才与地方官府串通一气,上下其手。
好好的良田变成了中田、下田,好好地水田变成了旱田!
甚至有几户人家中还多出了个娃娃!美其名曰:遗腹子!
简直是肆无忌惮!
区区一个州五县,这一年多时间里就有大小七八十名阵亡官兵的遗属安置出了差错,涉及土地多达上万亩。
赵构直恨不得能大开杀戒!
他在21世纪,就听过一句叫人很不是滋味的话,“英雄流血又流泪!”
那一些事儿叫人看了简直会气炸肚皮。
可当时他只是一小民,再气闷也只能心里头骂一骂,最多是在网上当一回键盘侠。
自从穿越了之后,他就再没受过这等鸟气。
手下的军兵待遇和阵亡、伤残官兵的安置,那都是一等一的丰厚与用心。
虽然从没说出来,虽然禀的只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也未尝没有“不要叫英雄流血又流泪”的念想!
可现在,这是什么?
打脸啊!
韩公裔突遇这雷霆之怒,虽然没被吓的立刻匍匐,可也心里噗通噗通的。定了一定神,才咬牙拜道:“还请陛下降罪!”
这似乎是他这些年里第一次看到赵构如此大发雷霆。一时间都顾不得再去惦记皇城司了。
赵构盛怒来的快,冷静的也快,对着韩公裔说着:“这不关你的事……”
咦,不对。这怎么就不关韩公裔的事儿了?但他的责任并不大。
稍微了停顿了下,接着说:“起身吧,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赵构现在恼怒的是如今世道的那种传统理念。
在眼下这年头,家中顶梁柱去了,那边上叔伯宗亲的插手家事,简直是太正常了。而要是连个血亲叔伯都没有,如那几家被过养了继子的,可不就是家里孤儿寡母的不济事,在宗族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而被宗族强行喂翔的么。
那在后世人眼中,这是被他人籍着亲戚的名头,明火执仗的欺负了去。可在眼下时空,这却是一种挺正常的事情。
外人听闻了,哪怕觉得事情办得过分,宗族太过刻薄了,却也会有许多人觉得宗族有“权”这么做!
赵构现在恼火的就是这个‘权’字!
哪怕现在的宗族族权还远没有发展到鼎盛时期,但经过赵宋百多年的纵容,有宋一朝,宗族族权的根基却是给打的很坚实。
因为族权的权威竖立联系的不止是伦理纲常,更有儒家经典所述的‘尊尊’和‘亲亲’。这两点准则可是宗族伦理的核心内容。
赵构现在派官下乡,目的就是遏制宗族,加深官府对整个社会的掌控。
但时间到底还短暂!
至于锦衣卫与地方官同流合污的事儿,这个他太容易接受了。吏治问题是个大问题,是个需要很长时间也不能解决的大问题。
赵构对吏治腐败还是有接受能力的!
这东西是千古大难题,根本没法解。
“不过,办差了事儿,该罚还是要罚的。”
“朕对锦衣卫即以厚望,此番竟然是尔辈与那赃官合流,太失朕望!”
这时候,几个太监宫女已经爬跪在地上悄无声息的收拾起来了。
“曾择!去着皇城司,校检各处锦衣卫千户所。”
“韩卿。”
“臣在。”
“尔归去后,亦要择机自查,束身自好。”
“这等黑了心肠之人,也能为国干城,真死不足惜!”
韩公裔心中发苦,自己最担心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可面上却忙一百个答应,
远处秘书监的值班近侍,人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头颅微低不敢多言。
见韩公裔起身退去,赵构这才又对赵鼎说道:“那些官员个个该死!这样重大的事上也敢弄鬼。”
这是在挖赵构墙角。如果普天下的官儿都这般做了,赵构还如何收拢军心?
“此案所及官民,一应人贩着内阁议处。”
赵构气恼时都想立刻就下狠手的,但那阵过去之后,他觉得还是交由内阁议处的好。
最近几个月,他正一点点放大内阁手中的权利。
这跟他的‘将来’有一定关系,但也跟宗泽就要告老了息息相关。
“陛下且息雷霆之怒,气大伤身,太不合宜。”
赵鼎之前全程聆听了事情经过,知道这个不算大事,可也不是一件小事的事儿,让赵构真的动怒了。
就跟韩公裔没见过赵构勃然大怒的样子一样,赵鼎的记忆里也半点没有这方面的印象。
这也可见赵构有多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所……”
不知道怎么的,赵构此时此刻心中忽的文艺起来。一句非常熟悉非常有逼格的话在他脑海里荡漾。
嗯,挺符合他心境的。
因为他觉得自己的穿越生涯不会在赵老九这里就停止的,今后的岁月还长着呢,他需要在’漫长’的皇帝生涯中逐渐的去学会当一个更加成功的皇帝。
如今日的事情,他日后还会碰到许多,但如何去解决这个或这样的问题呢?
他还需要学习!
第五百二十八章 高丽之乱
内阁一干大臣对于这种事很有些……,漫不经心。
因为聪明如他们,已经在第一时间就洞悉了一切!
锦衣卫犯错了,可他们乃帝王的心腹爪牙,如今的赵官家多精明啊,怎么可能自减爪牙呢?
所以,这事儿在内阁这边实则就是一件简简单单的‘贪污案’!
上万亩土地,数量是大了一点,影响也恶劣了一些,但也就那么回事。
大宋那么多的官儿,每年要生出的贪污案件不要太多了,眼下特殊也就特殊在军烈遗属!他们这些内阁大佬才没心情去多费精神呢。有这个精力他们好好想想不久后高丽使团进京事宜,不更香?
“将士们为国捐躯,身后事却这般难堪,孤儿寡母受尽欺负,传扬去了岂不叫军伍官兵心寒?那一干人犯端的不为人子。依老夫看,便就罪加一等处置,如何?”
既然皇帝对军伍很上心,刑部尚书觉得就从严处置好了。也算卖兵部一个好!
“就这样一个结果?”拿到内阁的处理意见后,赵构颇有些不满意。
但他也知道内阁的处理没什么毛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下狠手了。
扣除掉尊尊和亲亲,把宗族里乱伸手不要脸的人犯统一按“陌生人”来处理,只这么一点就叫赵构说不出二话。
但他心里终究是有不平,因为受害者是军属啊,还是军烈遗属。这他么能一样么?能是一个罪加一等就能糊弄过去的么?
“传朕口谕,一应人犯,三代不得入仕!”
“再告喻天下,今后任何人胆敢在抚恤事宜上动手脚,都要从严从重处置。三代不得入仕,休管是什么人。”
赵构没有把内阁的决议推翻,只是给另加了一条。
然后他又叫人通知内阁一声:“高丽使臣不日就将抵京。”那该怎么面对高丽国,诸大臣是不是也该拿出一个决断了?
毕竟打赵宋北驱女真后,高丽就重新回到了“正确的道路”上来。
而等到宋军彻底剿灭了女真之后,高丽对宋的态度就更是谦恭了,哪怕双方因为大批女真人逃入高丽境内的问题而产生了不少纠纷。高丽上下对赵宋也一如既往的恭顺。
以高丽王王楷为首的高丽君臣,那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讨好中原,以便叫中原寻不到发难的借口,以达到保持自我独立性的目的。甚至高丽君臣这两年里,都悄悄的与日本做下了不少暗地的勾当。
锦衣卫虽然没有掉以轻心,可中外有别,在对高丽高层权贵的渗透上还是有些力所不及,那高丽与日本之间的勾当,很多消息至今都还是个秘密!
但是,新近爆发的僧人妙清之乱,却仿佛是老天爷的襄助,叫赵构有种正瞌睡呢递来枕头的感觉。
哪怕西域正在开战,赵构也依旧有心情在高丽插上一脚。
这消息在半个多月前被送到汴京,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区区一个僧侣,竟然混成了西京(平壤)两班贵族在高丽朝堂上的代理人,还能极大的影响到高丽王,真很匪夷所思啊。
而且西京的两班贵族在高丽王(王楷)否定了迁都西京的决议之后,竟然真的敢扯旗造反,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向开城进兵,而且吸纳了不少女真残余的西京军兵锋甚利!
这些消息传到赵构耳朵里的时候,他都怀疑这是不自己在做梦?
原本限于王楷的“苟且”战术,他都已经把高丽往后放置了,却不想机会猛然就来到了他跟前!
哪怕眼下还不是大军出动劝王楷内附的大好时机,但这个好时机,明显它已经出现了。
西京两班贵族的实力,本来是远不如开京的,哪怕之前两年开京刚刚经过了一场大乱。高丽王从谋算自己的外公兼岳丈李资谦不成,被囚禁在李氏祖居重兴宅西院,到他离间李资谦、拓俊京两人关系。
拓俊京是高丽名将,是李资谦的儿女亲家和在军方的根基。
拓俊京这么一被王楷拉拢,李资谦变生肘腋,完全猝不及防,整个政治集团上上下下被一网成擒。
但拓俊京这个二五仔也没落得好下场,狡兔死走狗烹,全族被王楷流放。
至此,王楷是彻底掌控了高丽的军政大权。
然而因为李资谦之乱时候,开京的两班贵族对他的支持力度不够强大,王楷对开京政治集团也多有埋怨。或者说他是为了抑制开京的两班贵族集团,有意无意的便宠信起了和尚妙清来。后者背后的西京两班集团因为一些女真残留兵力的纳入,实力有很大增长。
妙清呢,就也借口当年李资谦乱时,拓俊京带兵入宫火烧了高丽王宫为由,蛊惑王楷迁都西京,意图很简单,那就是用自己背后的西京政治集团来取代开京的两班政治集团。甚至还几次抨击开京的地势不利于防守,因为开京城距离海上太近了。而这般的危害要不要考虑,那就不问可知了。
高丽人不是记忆七秒的金鱼,他们现在肯定不会忘记当年刘子羽带领的那支海上大军。
所以,蛊惑王楷迁都,那还真不是一点根据都没有的。
这就是高丽国内斗争迭起的最主要原因。
只是王楷最终并没迁都西京,或许他一度生出了那么点念头,可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开京。这也从根本上表明开城的两班权贵依旧是高丽朝堂的掌控者这一事实!
对于妙清等人言,这当然不是好事。
政治不是请客吃饭,那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在如此大势之下,妙清等西京集团的首脑,他们的政治生命就已经结束了。要是就此放弃,彻底‘归隐’,局面倒也并不一定要流血死人。
但他们没有放弃!
现在妙清、赵匡、柳旵等人悍然举旗造反,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对开京进兵。
这些人手中多出了一张叫“女真”的王牌,哪怕从势力上瞧,依旧不是经过了李资谦之乱的开京朝廷的对手,但实际效果却是正相反。
到现在为止,高丽的内战已经有了初步结果,双方大军已在厮杀,那为数并不太多的女真兵,为西军先锋,每战争先,锐不可当。
金富轼为元帅的开京兵,战阵厮杀上根本就不是对手,几番对阵皆损兵折将。
据内线透出的消息,那金富辙(金富轼亲弟)带领的高丽使团,最初来朝见的用意,只是试探大宋的举动。
他们也清楚赵宋现正用兵西域,如今自己国内也开始了内战,本来是极危险的时刻,可因为西域战事他们又觉得自己至少还是有些安全保障的。
熟料开京的大军与西军一交锋,就大大的落入了下风处。这叫开京城一干贵人都意想不到的。
因为金富轼手下的兵马明明比西京多出不少的。
开京的头头脑脑们都以为能马到成功呢。
一下子翻了船,自己心中的把握落了空,那可不就立马感觉到危机感了么。
金富辙就又接到了命令,叫他在试探大宋心意之余,就其国内战事,向赵宋求援。
不用多少兵,只需要一支水军,从鸭绿江北上,袭击西京军的后方即可!
第五百二十九章 使节
从延北回到长安,赵构案头上摞起了几份从西域传回来的密报,那儿的情况似乎……,有点复杂!
毕勒哥、亦都护父子的态度很好,高昌朝野的态度也很是不错,至少在明面上是挑不出什么错来的。但是东喀喇就有难了!
伊卜拉欣纠结的不仅仅是政治地位,还有天方教的问题!
赵构对之的态度就是禁绝。不管是天方还是一神,这种蛊惑力和凝聚力超级强大的信仰,对于一个政权而言都是祸端。
华夏浩土,有了佛道就足矣了。
毕竟后两者都是历经了中央集权的反复毒打的,跟天方与一神不同!
而没有被打死的佛道两教,现如今已经乖乖的臣服在了朝堂的脚下,没谁再想着用信仰在中原呼风唤雨,让中央集权,让皇帝臣服于信仰的脚下了。
但天方跟一神不同啊。
即便是名义上把握着交权的哈里发,实则也多被长老团给辖制。甚至地方上的长老们更拥有着凌驾于政权之上的权威,这样的信仰,赵构见鬼了才会放他们进大宋!
现在连沿海的白番们都受阻了,几百年里广州、泉州等地,被他们陆陆续续修建起来的一座座星月寺皆相继被查封。
那西域被宋军拿下之后就也会是大宋疆域,岂容的下天方?
如此决断必然对宋军的进展大有影响。不管是上流社会的伊卜拉欣汗,还是那些底层的小民。一个对民众有着极强控制力和蛊惑力的信仰,必然不会束手就擒,必然不会乖乖的认输!
但赵构却也不怕。
当年的天方人能一手持刀,一手持经书的把拜火教、摩尼教、佛教等等悉数捻灭,现在的宋军也能用刀枪彻底的将天方信仰给捻灭。
一切都不过是一个利益问题罢了。
很文雅的说法是——什么时候那儿的百姓们发现自己信仰天方的‘利益’已经比不上该信后的‘利益’时,那也就是绿色在中亚退去的时候了。
而至于简单粗暴的说法么,那不说也罢。
但必须说明的是,赵构的想法让西征的难度变得加大许多许多……
身着便服的赵构手里正持着一本打开的密折,脸上表情看不出一个喜怒来。
侍奉着的当值太监,站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吭上一声。
从看到这些奏折起,官家的表情就有些不对。
这密折上所写,莫非是什么不好的事?
正想着,之前看着奏折的赵构抬起头,冲这个当值太监吩咐的说着:“宣宇文虚中。”他在寻思着,这‘反噬’已经如期到来,那自己似乎也应该向西域派去使节了。
宇文虚中在秘书监的位置上已经待了一段时间了,是到外放的时候了。但对比赵构打算给他的那个位置,宇文虚中的“资历”到底单薄了些。
而且不比陈遘、赵不试这种于实政中立下赫赫功勋的人,宇文虚中走的是中央路线。进士及第之后,头几年还历官州县,可稍后人就入朝做起了起居舍人、国史院编修官,直到官至资政殿大学士!中间最可值得称道的,就是在金人第一次入侵之时赴军前安抚勤王军队,事后被破格升任资政殿大学士。负责与金人议和。
职位做得很高大上,但没有实打实的出色功劳奠基,哪怕是与金人议和一事,也因为姚平仲夜袭失败而不能成事。
这样的功绩和资历,放到腹地做个一路首官,倒也使得,可要是去做西域大都护,那还真有些欠缺。
但要是宇文虚中能往西域里走一遭,当回归汴梁后,再被外放,则普天下皆可去的。
宇文虚中就在殿外偏舍里头候着呢,听到传唤,立刻整理衣衫,迈步来见赵构。
“臣宇文虚中,拜见陛下!”宇文虚中走到龙案前,行叩拜礼。
“卿家起身。”赵构看着眼前的人,才干、急智、大局观,这宇文虚中全都合格。最大的短板就是年纪过大了一些。现在都上五十了。
不过他身体还很好。
要能往高昌、东喀喇走上一遭,那就再无可挑剔的了。
看着这个清隽尔雅的男子,赵构真的很欣赏之。而且外交么,不管在什么时代,这外表看起来仪表堂堂让人养目的人,总是更具优势。
“宇文卿家,有件事,朕想要你去办。”
宇文虚中忙说着:“请陛下吩咐就是,宇文虚中定会竭力去办。“
赵构说道:“朕得密报,对于易帜内附,东喀喇伊卜拉欣似有疑虑,此事干系重大,不可不慎重。”
这话说的平淡,仿佛只是一件小事,可宇文虚中的脸色却瞬间变得庄重来。
伊卜拉欣汗的乖觉某种程度上都是大军西征的底线所系,可现在……
“请陛下吩咐。”
“伊卜拉欣易帜归顺一事,从去岁起就有征兆。朕已是给了他一段时间,可他不主动提出归顺不说,现在还有反复之迹象,叫朕心甚是失望。这番用兵,当派使节去问上一问了。勿谓言之不预么。”赵构微微冷笑,还是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件事,朕想叫你往西域走一趟。”
至于日后西域大都护的位置,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么。
“陛下是说让臣出使西域?”宇文虚中的精神已经爆棚。
出使西域,这可是一个稀罕僻见的事儿。他脑子里瞬间就想到了赫赫有名的班超!
虽然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西域跟前汉时的西域早已经大不相同。
“恩,正有此意。卿可愿意?”赵构问。
“臣敢不效死!”宇文虚中立刻应道。
这不远万里的前往西域,虽有些危险,可是皇帝能在遇到事情的时候想到你,派你去主持此事,这是皇帝的信任,是多少做官的都求之不得的美事。宇文虚中万没有推脱的道理。
“那你即日启程赶往西域。见到了伊卜拉欣后,无论成不成,务要保重自身。”
宇文虚中自明白赵构的心思,心里一片滚烫,这是皇帝对他的爱护啊。
“臣必不辱使命。”
口中如此说着,心里头却从班定远想到了傅介子,想到了王玄策……
文人么。
第五百三十章 八刺沙滚
“大汗,赵宋使者要求尽快见到您,您看……”顿了一顿,那官员又道。
“见我?”伊卜拉欣微微冷笑,张口否决。
宋人的兵马没有逼到八刺沙滚城下时,他是不会态度软化的。
谁叫天方教那么邪门呢,在八刺沙滚影响力巨大,一旦察觉了他的真实面目,闹将起来,伊卜拉欣都束手无策,甚至连睡觉都不敢睡得踏实。
谁知道他身边的近侍值不值得信任呢?
不管是近卫兵还是宫廷宦官,那也都是自幼受天方熏陶长大的。
想想都可怕!
甚至就连他自己要不是被赵宋皇帝那个‘匪夷所思’的条件给震得神魂颠倒,他怕到死也不敢有半点亵渎真神的伟大。
是赵构的要求撬动了伊卜拉欣心房的大门,是有了这一丝儿时机之后,伊卜拉欣才慢慢推开了大门。
但是其他人呢?
想想当初赵宋国书发来后,八刺沙滚人人喊打的那一幕,伊卜拉欣就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的本来面目告诉其他任何人。
哪怕是自己的枕边人或是儿子。
而且赵宋的使臣已经来到八刺沙滚城,赵宋的大军也要开入东喀喇,伊卜拉欣相信塞尔柱人肯定也会坐不住的,也一定会派人来告说自己。
现在虽然还不到图尽匕首现的那一刻,但形势也很危急了。
因为八刺沙滚的长老团,怕是早就跟马黑木的人有联系了。
等到塞尔柱的使者赶来,一并发力,就是强行逼迫自己就范都不是不可能!
所以,伊卜拉欣需要在塞尔柱人的使者来到之前,先就把宋人使团打发回去,并且带上自己的密书!
否则八刺沙滚一旦震荡,这些宋人十八九是会变成刀下鬼,被长老团用来洗刷真神的耻辱的。
那时候不但他无法与赵宋取得密切的联系,手上更是会沾染宋人的鲜血,可就要下船都难了。
也是情况发展的太快,伊卜拉欣一百个没想到宋人会派遣使团前来八刺沙滚,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无能阻止了。只能叹息,大宋的皇帝是不清楚信仰的疯狂啊。
“传令下去,好生招待着他们,要是再有人问起本汗,就说我有恙在身,不便即刻召见使者,让他们先等着吧!”
事情要做全套,即便很想要赵宋使团立刻打道回府,伊卜拉欣也要先沉得住气。
“臣明白了。”
随后的数日,伊卜拉欣汗称病不见,将来人置于宾馆不去理会。
这可让来八刺沙滚的许多人喜笑颜开了。
是的,赵宋势大,宋军势强,八刺沙滚的长老团和贵族即使把赵宋上下皆视为恶魔,视为比一神教更加邪恶的异端,却也不会立刻就对其使团喊打喊杀。
因为当人的地位高到某种程度的时候,那甭管之前他们从事的事业是什么,那之后也都会转变职业,成为了一名政客。
想要在那种比较高的地位上稳稳地站着,更需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政客。
而什么是合格的政客呢?
那就是利益得失啊。或许还有一定的理想诉求作为大前提。
八刺沙滚的权贵们好,长老团也好,没有塞尔柱人的背书,怕是没几个人胆敢对宋人使团做出过分激烈的举措的。
但看到宋人使团吃瘪,他们内心里却也是很高兴。
不过来到八刺沙滚的宋人使团也并未忙乱,每日里只是宾馆里歇息着,不让出去就不出去,上下人等看起来都十分轻松自。
当然,这只是表面,私下里也不是没人来找过宇文虚中,向他请教。
宇文虚中只是一笑:“这事,我等着急又有何用?既伊卜拉欣汗有意多款待你我几日,那就随了他的愿好了。”
手下人摸不请宇文虚中的想法,却也问不出更多的话,只好作罢。
这么一待就是时日,西喀喇传回的消息,塞尔柱人的使团已经往八刺沙滚来了。
伊卜拉欣唤人过来:“那宋使还是一动不动?”
“回大汗,那群人至今未有异动。”
果然是中原人杰,竟如此趁的住气!伊卜拉欣心中称赞着。觉得跟这样的人建立起秘密往来,那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他也很清楚,赵宋在八刺沙滚定是有着细作的,就跟他在高昌同样安插了细作一样。
区别是他从来没想过把那些细作连根拔除。
想到这里,伊卜拉欣吩咐道:“传我的命令,多派人手下去,让他们盯紧了宋人,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宇文虚中。他这几日在宾馆里都做了什么,都去了什么地方,和哪些人见过面,和哪些人说过话,一样都不许拉下,皆要报上来,不得有任何遗漏!”
“遵命,我的大汗!”
伊卜拉欣一道命令下去,派去盯人的人,便又多了许多。
而这人手越多,他才能越有机会跟宇文虚中建立起联系不是?
宇文虚中对现在的情况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八刺沙滚城对他们还是挺排斥的,这点只要看宾馆的奴仆们的神态就能感觉到。但经过这些天来不懈的努力,他却已经撬动了几个人的嘴。
宇文虚中不需要从这些人的嘴中听到什么大机密,他只需要从这些人口中了解一些基本信息就好。
赵宋在八刺沙滚的确埋得有暗线,但暗线送出来的情报却相当有限,而且时间相隔的有点远。以宇文虚中之前拿到的情报已经是两个月前的消息了。
现在能从这几个奴仆口中套出一些话儿来,别说付出了一些金银,哪怕是十倍的金银,都是值得的。
很快,一份详细的记录,就被送到伊卜拉欣的面前,伊卜拉欣还妆模作样的召来了城中的权贵,对这些记录一一做着分析。
得出的结果却是鸟的用也没有。
总之这些天,宇文虚中一行人过的十分逍遥自,十分安逸。
叫八刺沙滚城内的一些权贵反倒疑神疑鬼起来。
可将宇文虚中去过的地方一一排查下来,无一处地方是特别可疑。因为前者的足迹拢共就是在宾馆。
把宇文虚中见过的人一一审查,也没有获得什么,不是说没有半点的嫌疑,而是可能性太低。要说这些奴仆是奸细,没人会相信。
第五百三十一章 有备无患
“呵呵,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大宋皇帝派来的使臣竟是如此行事的?”
八刺沙滚城中的一所大宅内,刚刚从美人堆里爬出来的马哈德脸色红润光彩,他坐在大厅上首位置,仆人端上了冒着热气的奶茶送到他手中。
马哈德面前站着回话,是这府里的大管家,有着四十岁左右,一副和善的模样,但低垂的眼眸里不时的有着精光闪过。此人是马哈德府上最为倚重的手下,很是能干。这时有要事回禀,厅中的仆人忙活后全退了去,此时除了一主一仆外再无他人。
“回老爷的话,此事千真万确。”大管家将这几日打探来的消息,都一一说与马哈德听。
见自家老爷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大管家忙问:“老爷,大汗虽是在晾着他们,暗地里却派了不少人盯着,对那伙宋人极不放心……,长老团的人也是如此,咱要继续派人探查,万一被大汗或长老团给察觉到了……”
后面的话,大管家没有直接说出来,可听到这话的人已是明白了。
马哈德脸上一片阴云,“长老团,长老团……”
看样子比起伊卜拉欣汗,他似乎对长老团更加的忌惮。
“罢了!”摇了摇头,马哈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似是不屑,又似是已有所明白。
“你家老爷可是真神的虔诚信徒,东方来的那些异端与我有何关系?这热闹看也看了,不过是解个闷罢了。可不能真的去趟浑水。既然上头的大人物们盯的紧,那就莫要再派人打探消息了,免得生出什么事端来。”
马哈德很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还是老爷想的长远。”大管家也是个人才。
转回内室,马哈德伸手在床头摸索了一番,就听咯吱咯吱一阵响声,内室中敞开了一道门,这里竟还藏着一间密室。
而且是一间充满了佛教气息的密室。
虔诚的跪在佛像前诵经的年轻人闻声站了起来,“父亲!”
马哈德已经摘掉了头上的头巾,虽然穿的还是一袭白袍,十分虔诚的跪倒在摩尼光明佛。
作为东喀喇汗王朝的一名贵人,马哈德也不知道自己家族为了么至今还保留着对摩尼教的信仰,当初萨图克·博格拉汗在为时候,整个喀喇汗王朝可都皈依了真神。
所有的其他信仰都被一扫而空。
佛教、摩尼教、拜火教等等,全都在这片土地上成为了过去式。
马哈德甚至不知道迄今为止,八刺沙滚城中还有几个家庭如他们家族一样明面一套背面一套。
可他知道,东方的大宋王朝的西来,绝对是一个千载难逢的佳机。
能有朝一日从阴暗面走向光明,这是任何一个‘马哈德’都不会放弃的。
天知道他的心理压力有多么的巨大。
在八刺沙滚玩两面派,一旦被发现,那对整个家族都将是灭顶之灾。
把官家的话对儿子说了一遍,后者立刻急切了:“父亲,您不是要借机跟宋人搭上关系的么。”
谁都知道宋人在八刺沙滚城内埋的有眼线,但问题是他们不知道眼线是谁啊。
就只能主动派人去跟姚友仲军联系。结果,前后三波心腹,都没能带回消息。
也不知道是哪儿出了意外,折在了谁手中。
马哈德只能消停来,再不敢把手伸的那么长了。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跟宾馆里的宇文虚中一行人勾搭上,就成了他们家族的当务之急。
马哈德看了儿子一眼,说道:“当今的宋人皇帝说过一句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虽然在八刺沙滚看着是一个人物,可这八刺沙滚城里我又能算老几?我们什么都没有。哪怕是手中握着的军队,在知道我们真实面目的那一刻都极可能向我们举起弯刀。现在直接贴过去,你觉得宋人能看重我们,又或是觉得我们是真心的?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一切都需要小心再消息。”
“要记住,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着我们全家的性命,一个不慎,就可能给整个家族带来大祸,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我宁愿得到宋人大军杀进八刺沙滚城再去投降,也不愿意去担着大风险去冒险。我们家族已经家大业大,就是不去争,也有大把富贵了。”
儿子一语不发,只是站那里,垂头听着。
马哈德家族说起来还是汉人,他们跟喀喇汗王朝有着非常深的渊源,有记载的老祖,可以向前追溯四百年,在李唐安史之乱前便为回鹘人效力了。
从哪个时候起,一直到现在,马哈德家族自然也几起几落,但却一直延续不绝。到现在,马哈德亦能在八刺沙滚的政治舞台上占据一席之地。
就像他刚才说的一样,他们家族已经很家大业大了。哪怕跟高昌的那些被内迁中原的贵族们一样,迁回中原老家,他们的财富也足够他们家住过的滋滋润润。
这种情况下,一切维稳,才是马哈德的第一追求。
不过马哈德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八刺沙滚城内谁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机敏能干?三十岁不到就在一干贵族中展露出了头角,现在为八刺沙滚的守备官之一,甚得伊卜拉欣汗的信任。
“不过大宋真是人才济济,派出的一个使臣都能这般沉得住气。你说他们的大军要真杀过来了,就城内的人马能抵挡几日?”
“走一步,算一步吧!”
马哈德知道塞尔柱人的动作不会远了,等塞尔柱人抵到八刺沙滚的时候,那一切总要有一个结果的。站起身,面向厅外,神情隐晦不定:“城内多是一些顽固不化的蠢货,如我这种人,大宋肯定会珍惜!”心中冷笑,可眸子里却泛着森冷的杀机。
想要叫信仰乖乖驯服,一场杀戮终究是少不了的。
大宋国力强大,皇帝英明神武,不管是东喀喇,还是塞尔柱人,以衰败中的力量来对抗锋锐进取中的中原帝国,他们是不可能有胜券的。
使团前来八刺沙滚,伊卜拉欣汗称病不见,将使团置于宾馆不去理会,这本身就是极大的桀骜,单是这项就可能有大祸。
想到未来的东喀喇会是一副天翻地覆的模样,自己心怀中原,只要把握时机,如何不能从中谋利?
“卡里姆。今后的日子里一定要小心谨慎。眼睛不要盯着宾馆,多跟穆扎、阿法尔丁和阿迦他们交流交流。然后你爹才好去找他们的老子啊。”这几人都是儿子的同龄人,身份也是相当。
不管什么时候才能跟宋人搭上关系,先壮大自己总是有备无患的。
第五百三十二章 哈哈大笑
汴京城里的赵构绝对想不到八刺沙滚城的局面竟是如此复杂而又有意思。
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算无遗策,他本身更不是那种智近乎妖的神人。
就连了解的‘很深刻’的高丽人他都能猜错来意,就更别说远在万里之外的东喀喇了。
那来到京师的金富辙,开场倒是不出赵构的所料。
高丽内乱正炙,西京军兵锋正锐,王楷必然害怕赵宋借此机会插手其国内事,以至于高丽国朝不稳。
金富辙嘴上说的也就是如此这般,言必道其国主仁慈睿智,人心所系,叛军纵然一时嚣张,却也是无根之水,难以持久。
可随后就扔出了一个炸弹,竟然是祈求宋军出兵,哪怕所求兵马不多。
赵构真的是猛吃了一大惊。
王楷君臣莫不是石乐志了,怎么会在这个档口向赵宋祈援兵呢?
却哪知道金富辙心里也正愁苦着呢。
若不是开京传来的新消息,他根本就不会把高丽王先前所命的求援道出口来。
高丽王脑子很聪慧,人也有城府手段,就是性子软了一些。
他大哥金富轼带领的大军,纵然在初始的交战中吃了点亏,但高丽国力雄厚,综合实力绝不是区区一个西京可比。更别说千里长城处驻扎的边军,还多效忠于开京,哪怕一时半会儿的抽不开身,局势也根本没有坏到要向宋人求援的地步。
金富辙离开高丽前就收到过他大哥的信,信中金富轼反复叮嘱他切勿做了高丽的罪人。
他之前是打定主意只当没这回事儿的。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
就在使团于登州刚刚上岸,金富辙就又收到了一封国内的急报,拓俊京也反了。
当年李资谦坏事,拓俊京在暗中投靠王楷,那还是风光了两天的。但很快高丽王就寻了个借口把他给废了。开京的两班贵族没谁帮拓俊京这个边军里混出名头的莽夫出头,明明握着军权也为高丽立下大功的拓俊京,就这么轻易地被王楷打倒。
但王楷脸皮到底还没有厚到家,没有直接砍了拓俊京,砍了这个助他拨乱反正的“推忠靖国协谋同德卫社功臣”。而是将他先发配到了岩堕岛,次年该做谷州。
如今拓俊京人还活蹦乱跳着呢,身体还好着呢。
也不知道妙清是什么时候与他搭上了线,如今拓俊京潜逃叛军处,明目张胆的为叛军招纳起了边军。
立刻就把局势本就不稳定的西军搞得更加震荡,甚至还很在向着高丽朝堂期望的反方向发展。
毕竟拓俊京是边军出身的名将,历经了高丽朝与女真的多次大战,在高丽军中,尤其是千里长城驻扎的高丽边军中,威望深重。
他现在这么一搞,直接就把金富辙的准备全都打乱了。
也叫赵构等大宋君臣为之目瞪口呆。
一个个倒是能猜出高丽定是生出了新变故,却也直到了五天后才得到了海东总管府的十万火急。
还是八刺沙滚。
伊卜拉欣将手里的书卷看了大半,似是有点困倦了,正要叫人备水洗浴,忽的有近侍进来,伏在耳边细声说了些什么。
他嘴角上立刻就浮现出了笑意。
“当真办妥了?”伊卜拉欣那点困意全都不翼而飞,兴奋的问道。
近侍依旧低声说道:“请大汗放心,一切皆已经办妥。”
“这就好。”伊卜拉欣一个字一个字的迸出来,在长老团的眼皮子底下搞鬼,哪怕他是大汗也要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接下来就要藏好了,不得本汗命令,谁也不能轻举妄动。长老团的眼睛可都盯着本汗呢。”
近侍低头退出了宫殿,面上不动颜色,可心里却在感慨着。是啊,长老团也不是省油的灯,可也多亏了他们把眼睛盯向大汗了,要不然他怕是要废更大的力气才能把事情办妥。
呵呵,虽然这事儿是花费了大力气,可总算是办妥了大汗交代的事情,也不枉费这一番忙碌。
伊卜拉欣躺在软床上,这时候就觉得自己浑身都是轻松的。
他相信那宇文虚中接到自己示意后肯定会震惊无比吧。
谁能想到他一个堂堂大汗,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宋军,想的竟然不是抵抗而是顺服?
这传出去了,他伊卜拉欣会臭名远扬,千百年后都被人鄙视的。
可伊卜拉欣不在乎。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他还在乎这些虚名作甚?西方不就有句谚语: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伊卜拉欣现在就是这样想的。
对比自己的身后名,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将来,和子孙后代的将来。
他相信自己投靠赵宋肯定比投效塞尔柱人要好的多。
因为,不管是参考前头高昌毕勒哥的下场,还是从东喀喇的实际状况出发,大宋想要尽快的在东喀喇站稳脚跟,都必要善待他!
比之高昌回鹘,东喀喇距离中原不仅更加遥远,文化和信仰上的差异也比高昌要沉重的多。
佛教徒为主流的高昌人,能比天方文化盛行的东喀喇人更轻松顺利的融入进中原社会。
这代表着艰难,这代表着麻烦!
宋人想要长久的占据东喀喇,中原王朝想要如盛唐那样伸手插进河中,他们就必须解决掉这些麻烦。
而自己这个主动投降投效的东喀喇大汗,可不就‘奇货可居’?
能在君主位置上把自家的事情整明白的人,那就没谁是傻逼。伊卜拉欣对于东喀喇言,不算一个“好汉”,但他脑子真的不笨,心中早就算清楚了一切。
而至于对天方的信仰。
呵呵,当他的心神被赵构的‘狂妄胆大’给撬开了一丝门缝之后,那所谓的信仰就跟见到了太阳的冰雪一样迅速融化掉。
王者的私心杂念,本来与纯粹的信仰就风马牛不相及,而东喀喇又面临着内忧外患的恶劣局势,伊卜拉欣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很顺理成章。
等塞尔柱人的使者赶到西喀喇的时候,他就会把宋人使团赶走。甚至伊卜拉欣估摸着,再过一两日,这城中的暗流就会涌上台面上来的。
因为塞尔柱人更近了。
他继续闷不吭声,把宋人先送走,直到塞尔柱人抵到八刺沙滚,才会高举着‘信仰’和‘喀喇’两面大旗,一边坚定的拒绝塞尔柱,一边召集各地的伊克塔和长老们,坚定的“死守”八刺沙滚。
可他也不会拒绝‘兄弟’们的援助。
到那时候,想必八刺沙滚的‘人心’肯定会非常非常精彩的。
伊卜拉欣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整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第五百三十三章 君臣
十月份便是冬季了,风雪袭来,中原北地一夜之间变作了银白世界。
赵构看着满汴京城的雪白屋顶,整个人都有点木。
只要天一入冬,就会给他一种年关要到的感觉!
而这也就意味着又过了一年,他在这个时代的时间又短了一年。
可是大业未成,大业未成啊!赵构再一次感慨时间的短促。
虽然这两年里这种感慨已经不是发出一次两次了,他的承受能力早就提升了。
如今更多是吐槽!
“陛下,首辅宗相公求见!”
宗泽明年就要告老了,他的接班人赵构也选好了,就是赵不试。
虽然年龄不大,但‘资格’老不是?更重要的是,这人骨头硬,又忠心,政治理念还与赵构很是相合,不管是对内的一系列改动,还是对外的一步步扩张,那绝对是宗泽的完美接班人。
不过赵不试现今正在川蜀任职,想要进京接班,那还要等到明年。
“宣!”
赵构收回目光,连散乱的思维都凝重起来,因为他知道宗泽今天要汇报的是什么事。
“老臣拜见陛下。”
两边见礼,宗泽在一旁早就备好的椅子上坐下,伸手从袖口拿出一奏折,旁边自有曾择接来,于赵构呈上来。
“陛下,秋季各市舶司款项已经统计和核实下来,金银铜钱、各类杂货,计二百五十万贯。”宗泽不用看折子,也把各个分类的数据说的丝毫不差。
赵构听了这个数字,也是好不高兴:“不错啊,有了这二百五十万贯打底儿,今岁市舶司收益定能超过一千二百万。”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就能填补不少窟窿呢!
而至于为什么秋季一季的款项才只有二百五十万贯,而全年市舶的司收入则就一千二百万贯,那是因为眼下的海上贸易,是要讲天时的。
一年四季,属于中国的海商多在秋冬季东北季风盛行的时候出发前往南洋,等到翌年春夏季,盛行西南季风的时候,再启程返航。
如此得乘天时,最是省力方便,还更加安全。
那外头的番商要来中国,就也要顺应这么个轨迹。
不然的话,哪怕是天方人的大三角帆船,也很难在逆风的时候顺利渡过南洋,纵然南洋这片海域看似不大。
所以,秋季是市舶司一年里最清闲的时候,尤其是中秋之前,海上台风未熄,这个时代的贸易船只根本不会选择这个时间点起航。
“这都是陛下高瞻远瞩,海贸之厚,实出老臣预料。”
宗泽大半辈子都是在内陆为官,而且官职还不很高,对于海贸,开始时的了解自然不多,看问题自然不高远。
赵构现在是解开了海商们的脚镣,官方力量全面的从具体的海贸物品分配中撤出,直接就给中外海贸打了一针鸡血。
因为巨大的自由空间代表的就是巨大的贸易利润。
民间商贸的积极性大幅度提升,双方的受益都在大幅度增高。
只从经济效益上讲,双方贸易额的不断提升就是一再正确不过的发展。
但赵构当初作出这样的决定时,那可也是承受着巨大的损失的。
没有了赵宋官府的‘垄断’,少了低买高卖这道手续,利益损失就是以百万贯计的。
可现在随着中外贸易的不断繁荣,尤其是南洋开发后,只凭进出贸易关税,年金额竟然就能高达千万贯,这是宗泽当初万没有想到的。
作为赵宋帝国的首席大臣,作为一个国家的宰臣,宗泽年纪是大了,可眼睛一点也不花。
他很清楚巨大的出口贸易给整个帝国带来的效益。
一个铜子握在手里不花,那永远都只能是一个铜板,可当它流通起来后,在社会上所能带起的能量,那就能把它的本身价值放大十倍——
这是21世纪任何一个合格的高中毕业生都能明白的道理。
这几年赵宋的对外出口额不断扩大,从传统的丝绸瓷器,到后来的笔墨纸砚、药材、铁锅和小五金器材,以及渐渐打开了销路的茶叶,那对内的巨大催动作用,他都看的清清楚楚!
要全面的谈论起海贸发展,其背后产生的那些推动作用,也该涵盖其中才是。
不过在赵构这儿,那些都是不需要再诉说的了。
“银行呢,现在发展的又怎样了?”
佐渡岛的金银矿已经在开采中了,赵构也已经吩咐人去铸造金银币。然后按照现在金银与铜钱的比值,直接当俸禄分发了下去。
但这只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配套措施,从某种程度上能缓解一点“钱荒”的压力,对比银行对赵宋朝堂的最大作用——钱钞来,根本不值一提。
对于朝堂上的大部分高层官员们来说,银行在他们眼中那就是一个无中生有的工具,一分的储备金,很轻易的就能印出两分、三分的钞票来,甚至不计后果的话,印出十分也不稀罕。
它能轻易的把朝廷财政上的窟窿给填补了,它能轻松的为朝廷解决钱财上的所有后顾之忧。
与之相比,金银币不过是个新鲜的小玩意儿罢了。
可银行在赵构的计划中,却是一国经济中最不可或缺的金融中介机构。
对比银行印钞票的超能力,赵构更希望看到它在社会经济中的信用中介、支付中介和信用创造职能。
这两年他一直都在这点上努力,通过储备利率将社会上的闲散资金集中到银行,再通过资本的放贷业务,将有限的资金投向各个需要的经济领域,以实现对经济活动的多层面的调节。
而且通过水印和微雕等技术手段,实现了某种程度上的绝对保密。远程汇票业务也随之展开。
在赵构的理解中,这种业务能很大的推动商业发展。
想想看,远程的商贸往来,带着大量的货物与铜钱,双方交易多不方便,多不安全?
要是有汇票了,只需要支付不高的手续费,就能异地取款,安全到家,多好?
但事实却是,这项业务发展的听不顺利的。
从去年秋冬季开始推出,到今年夏天,都一年时间了,发展速度远比他想象的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