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郑芝龙的身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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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南城外,郑芝龙接到了明军北伐第一场败仗的消息,看到黑冰台发来的关于邯郸之战的具体信息,郑芝龙并没有第一时间里对邯郸的士绅喊打喊杀,反而是许尔安的愚蠢和自大更叫他无语。
而用这种货色当先锋的许定国,不止自己愚蠢,更生了一个蠢上加蠢的儿子。
明军北伐的第一场败仗,还是败得这么叫人无语,这不止是败了明军的势头,更反映出了一个事实,北地士绅们与大明已然有了巨大的隔阂。
邯郸士绅百姓们的行为就是一个最好的事例。
那么多清兵藏在城中,许尔安没有发觉是他的愚蠢,但从头到尾都没人向许尔安示意,那就是邯郸市民与朱明的离心离德。
郑芝龙很有感觉,这次北伐,崇祯皇帝怕是还帮了鞑子一个大忙呢。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记神助攻还有郑芝龙的间接助攻在!
任何一个深究邯郸事件内里因由的人都不会错过郑芝龙的那道清算奏章。哪怕金陵朝廷根本没定论。
但他们看见了又如何?
郑芝龙还会怕么?
他根本不在乎。
反倒是非常好奇,这如邯郸这般的城市,眼下那究竟是只此一例,还是会成为燎原之势?
虽说,北直隶的战事暂且与他无关系,郑芝龙现在可是‘一门心思’的在对付济南城外的豪格!
豪大亲王从青州逃回后,就一路蹿去济南。祖可法也急忙领兵后撤,如此两人兵马汇合济南城内王鳌永所部,总兵力又变成了四五万人。
吸取了先前一战的教训,豪格驱使着齐鲁绿旗兵在济南城四周分营下寨,再以八旗兵居中支援,借用着冬季里气温低寒,泼水成冰的道理,那一处处营寨尽皆是亮晶晶的。且不说郑芝龙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解决了豪格,而就算他能及时解决了豪格,也是不准备北上的。
明着说是巩固齐鲁,扫除胡腥;暗着的说法是崇祯帝根本没带他一起玩,所以他还是乖乖知趣的好。可实际上呢?那是觉得明军早晚要翻船,自己躲远一点,能省很多事儿呢。
免得明军大败的时候自己被金陵朝臣拉上去堵枪眼,或者说是被人骂做见死不救。
那被文人墨客咒骂,还有翻身的余地。
看后世的曹操、秦始皇,包括雍老四,都是例子,那个不是都要给‘人民大众’洗白了?
可要真有见死不救这种事儿,那就是洗不掉的污点了。
就像人妻曹的徐州杀人事件,秦始皇的滥征民力,雍老四对兄弟不仁一样。郑芝龙相信自己建立的皇朝肯定能将中国从旧有的历史轨道中推向全新的高峰,自己最差也是朱元璋第二,好的话,活着的时候都能向李二那样把‘玄武门’都给洗干净。
所以,别看他对士林读书人不在乎,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还是很在乎‘后世名声’的!
那有一点的风险,他都是能避就避开的。
索性豪格现下的做法就是在耗时间。郑芝龙北上时候就带来了上万兵马,加上郑军本在登莱的兵力,还有曾樱带领的登莱明军,总兵力三万还多。
就是分出去了江哲所部,还有留在登莱、青州肃清地方的兵力,郑芝龙手中也还有两万战兵。
兵力上面,清军有着绝对的优势。可惜豪格手中的八旗兵只剩了八千,四五万清军里大部分是战斗力薄弱的绿旗兵。
豪格根本不敢摆开了阵仗与郑芝龙大打出手。他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
因为他对满清的信心从未动摇。
崇祯帝的百万大兵又不是上百万郑军,就他们往日里见到的那些明军,纵然有百万众,又能如何?
豪格相信,只要大清在山陕的主力兵马都给抽调来,必然会像沸水泼雪一样,将这所谓的百万明军全部荡平!
到时候,大军顺势南下,那南蛮吃了大清的,就全都要吐出来,更要彻底退出江北!
而他,大清的肃亲王,现在唯一的目的就是绊住郑芝龙的脚步。把他死死的拴在齐鲁!哪怕将整个齐鲁都丢了呢。
也不能叫他掺和进即将开始的大决战中。
万幸南蛮内部依旧不齐心,军国大事上依旧相互扯后腿。天知道他在青州时候得到王鳌永送来的最新军情时候是多么高兴。
明军拿下东昌后竟然一路向北,一路去了大明,而对济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豪格的心立刻就放下了。
看来南面传来的消息没有错,崇祯帝对郑芝龙的戒备是很深的。
这大局都不顾了,而只想着叫自己与郑芝龙能‘心无旁骛’的捉对厮杀……
这大清里头的高层也不是一条心,豪格日日夜夜都诅咒着多尔衮能早死。可是在军国大事上,双方的合作却还算默契。
虽然多尔衮不是个东西,把硬骨头留给豪格,而将多铎调去了吃肉。但在明军大举北伐的大气候下,满清高层对于齐鲁的局势底线是很低的。
只要豪格能把郑芝龙留在齐鲁,他就是把齐鲁都丢个干净,或是把手里的兵马(绿旗兵)都隔i打光,那也是有功无过。
豪格在济南摆出的架势太厚实了。明摆着就是要耗时间的。
叫郑芝龙都有些明悟过来。这豪格的任务保不准就是拴住自己,要不然,青州之败后他不该早带领兵马撤去北直隶了?
以至于眼睁睁的看着明军杀入北直隶,将燕京与济南的陆路联系彻底隔断!都还不见慌张,而是一门心思的在济南城外摆阵仗。
郑芝龙这个时候了要是还看不明白他脑子就全是水了。
同时呢,他也能感觉到豪格心中的那份十足的底气——他这是根本不认为明军北伐能赢吧?
现在就是不知道那洪承畴能不能从豪格的反常举动中看出些什么来了。至于金陵的崇祯帝,还有那一班大臣,郑芝龙却不是不抱希望的。
现下的金陵,那可是歌舞升平之余,口水满天飞。从市井到士林,再到朝堂,就没地方是安静的。
“要写信给洪承畴吗?”
“写,还是不写?”
郑芝龙还在踌躇。
第二百八十二章 追缴欠税
芝罘,奇山所。
郑芝龙走了,郑芝豹也走了,郑森还是不在,曾樱又非常识趣的就待在登州。这叫留守后方,主持军需运转大计的冯澄世很有种翻身做主的感觉。
虽然他知道自己做的将是一件‘臭名昭著’的事儿,会被天下士林唾弃,甚至遗臭百年。可冯澄世却甘之如饴。
这种大权在握,扫荡一切的滋味太美妙了。
作为郑氏集团下的一员,他一个小小秀才,为了从无数个文书小吏中脱颖而出,废了多大精神气力?
现在终于被委以重任,能一展身手了。要是不趁机给国公给小公爷留下个深刻的印象,他岂不是多年的努力尽数都落到了空处么?
所以,冯澄世看着登莱的士绅地主们,如视一群待宰猪羊。
“登莱这地方有些特殊,当地不少缙绅都惧怕我军报复,故而不敢与鞑虏亲近。拿不到他们的把柄。但是在我军强硬的手段之下,这租地之事还是在顺利进行中。这段时间观察下来,那胆敢一条路走到黑,与我军死扛到底的还是没几个的。”
在内部小会议上,冯澄世对就近的事儿做了一个简单的汇总。言语有些红果果,叫一旁列席会议的周亮工嘴角直抽。
“但是,租地之事很重要,收税一事就一样重要。”
是的,今日的会议重心就是在收税。
不仅是收今年的夏税秋税,更要收来年积攒下的欠税。
具体的说,就是登莱的缙绅之家来年积攒下的欠税。
之前郑家在登莱计丁清田,接着是下刀子切肉,以至于登莱士绅被砍的好苦。一些士绅脑残之下都组织家奴进行抵抗。
但一切的反抗是都被郑家给押下去了。
内中有人掉了脑袋,有人被发配南洋,但更多的人还是留了下来,家里还被留下了亩的田地。你总不能凭白拿没有的事儿套在人家头上不是?
这么没品的事儿,郑芝龙是不会做的。
对于那些没把柄给他抓的士绅,那被没收的土地就都被他用老法子——1:1转去了南洋。
在此时的中原士绅们的眼中,1:1的南洋土地,这纯粹是郑芝龙在恶心人。别说是一比一了,那就是一比十他们也不会去南洋的啊。
但这在郑芝龙眼中却还是一个‘隐患’。
是隐患那就要消除了,而现在的收税和追缴欠税,那就是郑芝龙用来消除隐患的法宝。
周亮工放心了,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果然是为了消除南洋的田契,既然如此,那郑家要追缴欠税就让他们好好地追缴吧。
横竖大明已经复兴在即,这齐鲁还是要归于大明治下的。这些缙绅现在吃点亏,日后的日子却总会好起来的。
因为朝廷到底是没有通过郑芝龙的清算章程,那些有功名的士子,等大明光复了,一样是人上人。
而作为大明统治阶层中的一员,周亮工对于士绅偷税隐匿的行为和隐性规则,了如指掌。
说一句公道的话,大明之所以落得财源崩溃,兵粮不济,最后险些亡了天下,丢了江山。这士绅阶层是难辞其咎。
现在这些人受些惩罚,就算他们的报应好了。
横竖他家在金陵,而不在登莱。
周亮工可没有为了登莱士绅而于郑芝龙顶牛的念头。虽然随着大明的复兴有望,周亮工已经不自觉中淡化了自己与郑芝龙的关系,可以说是从李士元那样的郑氏集团后补,变为了曾樱这样的对郑氏集团友好人士,可他从没有与郑芝龙交恶,以此来换取朝廷信任的念头。
所以,眼下作为曾樱代表的周亮工如同一个木头人一样坐在会议厅内,任由冯澄世说道那些“害人”的恶毒法子,自己就一语不发,如是未闻。
……
“郑贼要追缴欠税啊……”这消息像风一样刮便了登莱大地。
人在登莱的曾樱更是早一步从返回的周亮工口中听闻了消息,曾樱是哈哈大笑,郭尚友更是笑的的气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后者是周亮工起家的大贵人。
当初周亮工之所以能以潍县县令之职,带领数千登莱军西进增援。那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得到了潍县的一批耆老旧臣的支持,内里排第一的便就是郭尚友。
而排在第二的前陕抚佥都张尔忠,现如今已经被招入朝中了。
郭尚友是跟曹珖同期的人,如今也有八十,但身体尚好。
万历二十九年91601)进士。历任县令、给事中、巡察御史、知府、漕运总督、户部尚书。
算是名臣了。
历史上他在王鳌永两次疏荐齐鲁耆老旧臣时候,都位在首列。但能拒绝仕清,保全自身气节,在明末的大环境下,也是难能可贵了。
而眼下时空,他与张尔忠等都早早的迁家登州,曾樱对其很是尊敬。
二人一个是从县令小官一步步走来的巡抚大员,一个更是曾经的户部尚书,对于欠税漏税和隐抱隐瞒事宜,真知道的太清楚不过了。
大明朝在册的人口在成化年间达到了巅峰,随后的百多年中,民间人口是不断增长,可官府在册的丁口却一年不如一年。于此一般无二的还有田亩的数量,官府田籍上的数字与实际情况差距太大了。
大明王朝是按户头丁口来收税的,而很多的士绅大户,家里的老少人口数十人,男女奴仆更是众多,但在户籍簿子上也只记为一户。而土地兼并导致很多农民丧失土地后沦为佃户,又或者全家都进入大户人家为奴,这些人在户籍上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还有那从外地迁移来的移民,很少主动上报户籍的,周边大户也往往想尽办法隐瞒人口数。
事实上明廷也有清查人口和丈量田亩,甚至在都是规矩定例,但事在人为,本来是朝廷约束地方的规则法度却成为了地方官吏们发财致富的捷径。
白花花的银子一塞,十亩水田就变三五亩旱地了,家里十口壮劳力就成五口之家。只要注意了分寸,把握住老爷们的底线——人口田籍毫无征兆的全都大减的话,会影响到官老爷们的考绩的。
但这双边只要达成无言的默契,那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甚至于后世关于大明朝的税赋史书中还有一段趣事:洪武年时明廷一年可以收到三千多万石的税粮,有一年最多收到了三千两百万。朱元璋很开心,觉得如此多粮秣已经他朱家的大明朝已经足够用了。就下达了一个类似于康麻子永不加赋的规定,规定说以后就按这个标准来收税,每年征收税粮不超过三千三,这样老百姓的负担不会太重。
朱元璋这是对读书人太狠辣了,杀得读书人都怕他,怨他,恨他。自然就也没有人来吹捧他了,看人家康麻子是怎么收马屁的?
然而事实证明朱洪武太天真了。因为他说的这个标准后来基本就没能达到过,除了和老爹一样彪悍的永乐大帝外,之后的大明历代皇帝,每年能达到两千七百万这个标准就非常高兴了,到万历年间只剩下两千五百多万,于是万历三大征就花光了明廷的国库……
轮到崇祯这个倒霉孩子继位,读书人都说是他收税收多了才导致农民起义的,是辽饷等三饷太残民害民了。可实际上呢?
崇祯帝这倒霉娃娃,坐到一个烂摊子上,偏又没本事另造河山,如是就只能混成亡国之君了。
这大明朝的基层已经全烂透了,大明朝不是没钱,但这钱却收不到皇帝的手中。崇祯皇帝挂在那棵著名的歪脖子树上嚎啕大哭:“君非亡国之君,臣皆亡国之臣!”
虽然太片面了一些,可以大明官员的表现来看,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不管是郭尚友还是曾樱,他们是都没胆量挑战这社会的潜规则的。然而两个对大明还有些忠诚的人却很乐意看到那些士绅们遭殃,接受一些教训。
他们是不敢‘得罪’了读书人,可人郑芝龙早就破罐破摔了。人家很快就要在海外称孤道寡了,他才不会甩那些无耻的士绅呢。
看这段日子里郑芝龙的举动,那叫一个‘残暴’。在登莱士人眼里,郑芝龙都能与焚书坑儒的秦始皇一较高低了。
所以,曾樱也好,郭尚友也好,听闻了消息之后全都哈哈大笑。同时也跟之前郑芝龙使人收田时候的拒绝一样,再次拒绝了早上门来哭诉的诸多士绅朋友。
大明朝的税收制度秉承唐宋习惯,采用两税制。一年收两次税:夏粮和秋粮。理论上是只收米麦粮食的,称为‘本色’,不过实际操作中也允许用银钱和布匹等——也就是所谓的‘折色’来充抵。
除了要交纳粮食外,老百姓每年还应当承担徭役,就是给官府干活。这些徭役也允许花钱冲抵。尤其是在明朝后期,一条鞭法之后,徭役大都按银钱折算。所以各地收税,基本上就是收钱收粮。
但是想要知道士绅家的确切田亩数量,知道内中的田亩分成(是好田是坏田,是水田是旱田),知道他们当年交了几个子的水浅,那可就是一项极其复杂的大工程了。
不说整个登莱了,光是一个奇山所,那都能叫冯澄世忙的脱不开身。
所以,他们还是要靠原来那些胥吏的,因为只有这些胥吏才知道谁叫该交多少税又漏了多少的税。
第二百八十三章 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不是他郑芝龙的天下
在明朝士大夫们眼中让胥吏们老老实实的干活,那是比自己不贪财好色好名更不可能的事儿。
所以,胥吏们在士大夫眼中是无耻下作的,是低贱奸猾的。是朝廷大业崩坏的一大原由。
但你不能否认,胥吏们比士大夫识趣多了。
只要你手段硬,拿得住他们的痛处,这些人就会乖乖就范。
而至于怎么硬手段拿捏他们的痛处,这就是士大夫们远不如郑家的地方了。后者处在明末的社会大环境下,作为这个社会的统治阶级,他们自然是要遵守这个社会里的规则的。可郑家人不是如此!
郑芝龙是握着刀子硬来。
士大夫们砍杀胥吏还要用朝廷法度,而郑家人砍杀胥吏,如江哲在胶州,那别说不用告知郑芝龙了,都不需要上禀芝罘郑芝豹的。
刀口压在胥吏们的脖子上,将一份缙绅名单扔给他们,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郑军想要知道的都写出来。相互间没有交头接耳,都要自己单独完成,谁要敢偷奸耍滑,拿出结果相互参照一下,可就是一目了然。
整个户房里并没多少正职的衙役,可帮闲白役多啊。这些狗腿子们可也知道不少。他们就是第二层过滤网。
有功者赏,有过者罚。
谁个胆敢玩虚的,那玩的就是他自己的脑壳。
相反,谁要是老实本分,郑家也会论功行赏。
轻的是为他们减刑,缩短监禁刑期是奖励,增加他们的待遇(比如田亩)也是奖励,将发配南洋的改为发配大员就更是奖励;重的则是‘官复原职’,那都是立大功的,能继续在郑军治下做公。而且多是就在本县。
这天差地别的待遇,再有着刀子做后盾,郑芝龙可不认为胥吏们能扛得住。
……
奇山所城外一座校场中,上千名青壮肃然而立。这些人都是近来参军入伍,可是却又没能通过新兵训练的。
往日里他们都会被组成治安部队,可以说是二线中的二线了。
但是现在他们却又有了一个新的出路,那就是去当警察。
在这座校场的不远处还有一座规模更大的校场,内里足足有三千多人站立着。
他们是进一步被淘汰的士兵,主力是小袁营。
对比郑军新陆军言,眼前的这些人,还有先前的那千把人,都可以用“歪瓜裂枣”来形容。
毕竟对于小袁营这样的队伍,那范围还是很宽泛的。只要是身体健康,年龄又不是太大或是太小的,都给一并编入治安军了。
眼下的这些人在这样宽泛的标准下还被淘汰,那可真是“歪瓜劣枣”了。
至少有两成的人在四十岁以上,头发都是花白的。还有一成人是年龄太小的,从十一二到十六七。
现在才这么大,当初袁时中被整编的时候年龄有多小,就可见一番了。
袁时中也很无奈啊。
这就是明末义军啊,谁家不是一群正当年的汉子后头跟着大群的老弱妇孺啊。
李自成、张献忠皆是如此,他袁时中也是如此。
在袁时中看来,这些个老老少少的就通通送去种田种地去。要不拉去长山岛上搞盐田也可以。
而他们最初时候也的确是去了的。只是谁也想不到,这安稳日子还没过两年,他们就又被征召了。
不过与当初才被整编的时候不一样,现在这些人一个个面色红润,那至少是吃饱肚子了。而不跟先前一样,一个个都是营养不良。
袁刚这些日子主要就是在忙这个,把这些早‘解甲归田’的歪瓜裂枣们重新召集起来。那里头有一些人还是他的老熟人,有不少人依次从他面前走过时,他甚至能叫出名字。
“这些人打仗是不成的,但要是追缴钱粮,却足够用了。”袁刚脑子里回想着冯澄世的话,那还真是没有错,虽然是一群乌合之众,但用来当衙役真就够了。
这几天里就带着这些人操练起来,主要是表演性质的队列操演。
统一的制服、乌黑的棍棒、雪亮的单刀,以及整齐划一的标准动作,还真的挺能唬人。
这就是郑芝龙的警察,而且是兼备武警职责的防暴警察。
郑芝龙会在登莱自己所掌控的州县里设立警察,每地警局下还隶属这一支防爆队!
后者从这些人中挑选青壮有力者充任,那可就不止是制服棍棒单刀了,还有藤甲、盾牌和手雷,乃是一支真正的‘准’军事力量。
——用老藤条编织成的护胸甲和护裆裙,内部还衬有皮革,从上到下,包括小腿上都有护胫的藤片。头盔则是类似于后世的藤编的安全帽,脸部还可放下护帘遮挡,穿带起来整个就是一藤甲兵。
再配着刀枪棍棒和手雷盾牌,那绝不是一般的民乱可以抵挡的。
而普通警察则就是一身黑皮,外加一头粗一头细,长短类似棒球棍一样的棍子,连开刃的刀枪都不会给他们普及。
但是用来打人、抄家已经足够了。
这就是郑家用来追缴欠税的本钱。当这些人‘全副武装’的开赴登莱、青州各地之后,芝罘对整个鲁东的控制力必将上升一个台阶。
而时间是最不可让之停留的东西,几天的时间眨眼过去,就在登莱各地的士绅们惶恐不安中时,各地的警局已经挂牌成立了。
而随着‘歪瓜裂枣’们顺利的开赴各地,一场大规模的抄家行动就也同时展开。
那首先被拿来开刀的就是一些‘资不抵债’的家伙。
比如袁刚这个登莱警察总局的总督察眼前的招远县的马家。
郑芝龙在前世的时候对兔子国的警衔是有些小意见的,那就是他觉得警督的感觉比警监更强。
中国古代有大都督,近代有督军,‘监’又算个鸟?是监察御史还是监生啊?亦或是太监?
所以啊,轮到他当家做主的时候,在制定警察制度的时候,他就把警督(警察督察)放在警监(警察监察)之上。
袁刚是袁时中的远房亲戚,论辈分,袁时中还要喊袁刚小爷呢。之前袁刚一直在袁时中帐下任亲卫队长之一。后来投奔了郑家之后,袁刚不想再刀枪上讨生活,便转入了内部治安队。
眼下郑芝龙这儿也是草台班子,想要出人头地并不很难。就像那冯澄世一样,本来只是个文笔小吏,但他运气好,赶上了芝罘的‘大爆炸’时期,从早期的一个军事据点——可想而知当时拿笔杆子的有多么渺小了,不过三年的光景,就飞速膨胀成眼下的规模。
那芝罘只是一个军事据点的时候,冯澄世不显眼;可是当芝罘已经统管半个齐鲁的时候,冯澄世便有资格登上这座全齐鲁区域内最高最耀眼的政治舞台了。虽然还不能占据到一个很中心的地位,但绝对算是一个有名有姓的角儿。
袁刚也是这样。
从治安队长到现在的警局总督察,也就两年的时间。
后世人都知道齐鲁招远金矿,那在全中国都是赫赫有名的。
而招远地区的采金历史可远不是从朱明才开始的。
马家就是其中之一。据说其先祖在宋代时候就在招远采金,憋屈了数百年终于在正德年间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然后供出了让整个马家都改换门庭的好儿子,后者先是不足二十中了秀才,然后三十出头时又中了举人。虽然数次进京都没能考中进士,金榜题名,但这已经足够叫马家成晋身书香门第士绅之流,成为招远县有资格分享利益的一份子。
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这马家自从改换门庭之后,家中就文气沸腾,代代皆有秀才公举人老爷,甚至还出过翰林。百多年里富贵不绝。纵然门内始终没有朱衣绯袍的,但漫长的时间下来,也足够马家成为招远县的头牌了。
郑家要收走土地,马家人很配合,因为他家的财富从来不是土地,而是矿坑。
在历经了万历这个死要钱的皇帝之后,马家的好日子已经过了几十年。家财万贯都是小意思。
不过收走了一千亩地而已,不伤大雅。
但是当招远县补缴欠税的罚单送到马家之后,马家人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狠辣。
这张罚单是要把整个马家掏空掏净都不算完啊。
马家要是交了这张罚单,马家的基业就全败了。
没人愿意看着偌大的基业灰飞烟灭,却不做丝毫的抵抗。
“荒唐,荒唐。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是朱家天子的天下,而不是他郑芝龙的天下。此等残民害民遗祸万年之举,我马家即便粉身碎骨,亦誓不妥协。”
“诸公,自光宗皇帝以降,朝廷未尝有矿税之举,此盛德之事也,诸公奈何亲眼见之大坏?”
“今日吾与诸公在此,较之天下,不过是千石一粟也,然即如此某亦不知同心者有几人许?此马家之悲也。老夫却不觉有罪也。”
“敌强我弱,刀下求活,只能苟且。”
“老夫不敢劝说诸公与我马家齐心合力,共抗郑贼,以待朝廷恩泽。”
“然老夫却忧之,某家即遭毒手,诸公之家岂能逃脱?登莱一地惨遭郑氏败坏,天下又岂能幸免之?郑芝龙搜刮民财,所获必丰,得意洋洋,少不得宣之天下。如郑氏使告陛下,教人主误以为我等多财自肥而轻乎国家。他日朝堂再有财困,天下吾辈,亦未敢自保也!”
却是马行鸣已经打着“进山里熬一熬,熬到天亮了,他们就也就安然无恙了”的打算。而至于他们家熬不熬的到天亮,那就交给老天爷吧。
反正想要他们马家束手就擒,却是绝不可能的。
再则马家人已经认为大明江山光复在即。想那皇帝便是为了收揽齐鲁士心,也断然不会容忍郑芝龙胡作非为而不加理会。
朝堂上的衮衮诸公更不会视而不见。
所以啊,他们就抛家舍业,转到了大山里来了。
要不然袁刚身为总督察怎么会亲自到县里来呢?这是要行雷霆之举,好杀鸡儆猴,一举震慑世人!
袁刚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对面山头上的那座小庄园修建的还挺结实,四周居然都是用大青砖和石砖垒成的,差不多相当于一座城堡了。
他这里是居高临下——一峰更比一峰高么。可以俯视对面的城堡,能看到里面人影绰绰,少说也有百十人。这还是眼下已经暴露出的人数。
对方还有火器,非常嚣张的隔着好几百米就对防暴队开枪了。“真是不知死活!”
第二百八十四章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自神宗皇帝后,矿税皆罢。当今天子圣贤明睿,更不会再开那残民害民之策!你郑芝龙口口声声索要之欠税欠款,老夫就难明了,我马家欠了谁家的钱谁家的税?”
马行鸣这是在骂郑芝龙了。
大明朝都没矿税,你郑芝龙反倒向俺马家来收税,这是啥意思?
先前在招远县城,马行鸣为了鼓动其他人与自己一块豁出去干,那是相当卖力的。可惜,没人愿意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反倒有些人还劝他暂且避一避,只带些便易携带的细软,快马逃去黄县的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让马行鸣气愤不已。
这些人说的轻巧,可他们自己怎么不逃啊?
马家要是这么一崩一分,日后要重新聚起来可就难了。更不要说马家的老宅,马家的矿山和城中的店铺了,自己走的轻松,再回来时候,即便郑家人已经离去,东西也极可能就不再是自己的东西了。
怒气冲冲的返回家中,旋即偌大的马家或是有旁支远房子弟外迁,逃奔登州、黄县,当然内里也少不了一二嫡系子弟。而大部分人都涌到了眼前这个城堡里。
一座建在小山头上的城堡。
地势不算多么险要,因为这座小山也不过三五十丈高。四面也都不是悬崖峭壁。如此的小山包在招远矿区太常见了。
没人知道马家为什么在这地方建造这么一座坚固的堡垒,要是说只为了防备近些年的乱世,那也有些大材小用了。
因为如此坚固的堡垒,只要人手充足,粮食、水源不缺,可是比一座县城都难攻破。
现在缩进堡垒里的马家人就是人手充足,且粮食水源不缺。
如果是早前的小袁营,袁刚是绝不会招惹这种人家的,因为就小袁营的能耐,如此坚固之地是根本打不下来的。
但是现在,现在的袁刚跟之前相比,那最大的变化还不止是手中武力的变化,而更多是开了眼界了。
马家人手中的火枪和小炮在早前的袁刚眼中是无可抵挡的存在,但现在他却知道了盾车的妙用,更不用说他手下的警局总部里还有一个队的真正精锐,这些都是正规的郑军士兵啊。
手中配置的不止有虎蹲炮,还有四门臼炮。
当前去劝降的人被马行鸣的一通大骂还有城头上响起的枪炮声给赶回来之后,战斗就正式打响了。
马家人自然听到了下面响起的和呼声,但自持城堡坚固,一个个是放肆的很。
口中不干不净的叫骂着,一个特别嚣张的家伙,居然还褪下裤子当众朝这边撒尿,实在是狂妄到了极点。袁刚倒没怎么在乎,他杀出身啊。纵然小袁营起义的时间有点晚了,但好歹也在义军序列里混了两三年,什么没见过没听说过啊。
但旁边的郑军队官眉头一皱,朝旁边一名士兵点点头。
小伙儿立即平端起手中的线膛枪来,枪托抵住右肩,只略一瞄准,砰的一声,那个有露鸟癖好的家伙就惨叫着倒了下去,城头上登时一片大乱。
太惨了。枪子正中会阴……
刚刚还嚣张的骂骂咧咧的人头,瞬间全都缩下去了。
“很好,就这样打,看准了领头的,别让他们起势就行。”
袁刚满意的道。
他们现在距对面的寨墙约有六十丈开外,这个距离绝对是超出了对方手中任何远程武器的射程,别看刚才高墙上那帮兔崽子活蹦乱跳,又是开枪又是放炮的,可他们手中的火器那都是“大明”版本的,听个响就好了。根本就没一发弹子枪子能射到面前来。
反倒是这边,六十丈依旧在线膛枪的射程之内。在队官的指挥下,队伍里的五个狙击手,就开始了对城头上实施火力压制。
虽然只有五杆线膛枪,但一枪要走一条命,对于马家这群乌合之众言,那可就阎王爷的请帖,连着死了几个人后就再没谁敢探出身子对外头开枪打炮了。
枪声并不密集,这杀伤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马家人根本没有任何手段抵抗他们的狙击,任何胆敢在这一段城墙冒出头的人,脑袋随时可能开花。仅仅两三轮之后,那面城墙上就空无一人,再也没人敢用自己的脑袋来赌这边的枪法了。
随即,袁刚带来的本地警察们就推着一辆辆厚实的盾车直接冲到了马家城堡下。这地儿可没护城河,这是山上,能打出山泉,就是马家的幸事了,可没本事搞护城河。
盾车后头是一排排火枪兵跟着,一杆杆火枪直指城头。三五人一队,只要有人敢露头,就立刻齐齐开枪,攒射去。
再有两人带着火药包自从城门处,这是要搞爆破。
只不过袁刚并不觉得炸开了城门之后就能如意的,马家人也不是傻子,怕是早就将城门洞堵死了。
而且马家这座城垒设防坚固,地势又高,居高临下御敌,说真的,只是待敌人接近后投掷滚木礌石,都能叫敌人碰上一头血。
可那对比的都是往日里的明军、民军以及乱民,绝不包括郑军。
一杆杆火枪封锁了城头,就看谁个敢露出身子,举着笨重的滚木礌石向下投掷?下头那一杆杆的火枪可不是摆设。
城门在轰然的爆炸声中变成了无数碎木片,但城门洞内果然被一块块石头给堵封。
袁刚对此只是挥了挥手,早有预料的事儿。不值得生气!
“轰轰轰……”一颗颗手雷紧接着就被士兵投到了城头上,爆炸声起,城上是一片的哭爹喊娘声。
“上,快上!”
招远县的典吏,也就是警察局长把手一挥,三二十名警察抬着长梯就直冲城下。另有一个排的郑军火枪兵紧跟其后。
远远看着攻势一步步展开的袁刚嘴角露出轻松来。
都到了眼下这步了,一切可不就尘埃落定了?
……
在一声鬼哭狼嚎声中,这场攻打马家堡的战斗就算是结束了。城堡还是那座城堡,可主人却不再是原先的主人了。
当城头被郑军打破之后,城堡内马家的护院家丁们就变得不堪一击来。
不是乖乖的跪地投降,就是死命的往反方向逃,可他们逃又能逃哪去?最后还是乖乖的投降。
马家人也全都束手就擒,抓到马行鸣的时候,这老匹夫正手里握着一把刀子,却没有抹脖子的勇气。
一直搜到后面家属女眷所在地的时候,才算遇到点麻烦,但也称不上甚抵抗,只是一帮女人小孩大哭大闹而已。这时候警察就派上用场了,上去用棍棒威胁教训一通,立马安静下来。
至此,武装上的事情已经完成,接下来就是抄家的事情了——马家堡是马家的命根子,里头储备了大量的粮食物资。
这自然不是进剿部队可以轻松运回招远的。
先就使人招来了不少临近的村民,拿粮食做报酬,让他们帮着转运缴获物资。
袁刚一开始去喊他们过来时候还有人抖抖索索的,不过当见到盘踞招远百多年的马家在官军的兵锋下变得不堪一击时候,他们就都高兴了。
尤其是袁刚宣布——过来帮衬的人都可以搬三斗粮食回家,按人头分发!那些村民们一个个就更加的欢欣鼓舞了。
反正他们不是马家人,就算早前与马家有些瓜葛,也只是在马家矿坑里做工罢了。这可算不得马家的人。甚至见到马家人倒霉,他们一个个还高兴的很呢。
现在看更有实惠可拿,那就是太美了。
当然更美的是,当袁刚把一箱子高利贷欠条、卖身契等等扔进了火盆里化作黑灰之后。那在场不知多少人都流下了解脱又苦涩的眼泪。
招远县一等一的权势富豪之家,百万家资,顷刻殆尽……
消息传出后,配合着招远县少数几个亲眼见过整个过程的胥吏的证实,那不知道叫多少士绅富户位置胆战心惊。
作为统治阶级的一员,当屠刀架到他们自己脖子上的时候,这些人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被统治的。
……
登州城内,曾樱拿着刚刚送来的情报,很是感慨复杂的叹了口气。
招远马家做了个好榜样,这消息传开了,别说郑芝龙的控制区了,便是登州、黄县两地都有不稳了。
“老大人你看看,这郑芝龙只是发了一点的粮食,烧些借据而已,就引得百姓们这般骚动。要是把抄检的钱粮财货一遭儿全发散出去,那黔首们还不把他捧到了天上去啊。”
“而这还只是一座庄子。如果这登莱境内的大大小小庄院统统被他们破了,那又该是何等的声势?”
“数万之众,旦夕可得。……当年的关中之地,就是因此而糜烂不可收拾。”
郭尚友叹了一口气,“仲含所言不差。然更叫老朽担忧的是,是这些黔首百姓对地方缙绅之憎恶。”
“缙绅为天下根基,本该是德高望重,享有民望民心,为黔首所爱戴。可就眼前的事儿看,这马家人在当地……,黔首百姓不止不爱,反而闻其死而雀跃。”
“易经有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马家不过是如此。”
“窥一斑而见全豹。这天下缙绅黔首若都是这种恨不得对方马上去死,则,则……”
郭尚友说不下去了,而周围几个刀笔吏有听懂这段对话的,一个个权都汗如雨下。因为自古以来民变最为可怕,纵使朝廷大军可以将之镇压下去,他们这些底层官吏却也十有八九已然变成了牺牲品。
更别说这股‘刁民’的背后还有郑芝龙在撑腰。
第二百八十五章 多尔衮的得意
士绅,什么是士绅?
士绅就是皇权与百姓之间的中介。
在皇权高度强化的明清,偏偏有一个‘皇权不下乡’的无奈事实。朝廷只能通过笼络士绅才可以调动社会基层的资源,而另一方面,士绅的特权和地位也需要皇权的庇护,只有拥有皇权的支持,士绅才可以“合法”的对民众进行支配和掠夺。因此,士绅阶层的存在,对于稳定王朝基层社会秩序起了很大的作用。对于朝廷和国家而言,士绅利用自己的声望和地位可以代表民众,而对于民众而言,士绅又扮演着“官之在民者”的角色。
从明中期以后,士绅阶层作为一个拥有强大经济实力,政治影响力,社会基层支配能力的庞大群体。
不管是打京城败退后的李自成,还是刚刚入关的满清,更别说是大明了,谁个不对士绅拉拢起来?
也就是郑芝龙主动的站到了士绅的对立面。
不过现在郑芝龙这边的战壕中似乎有多了几个战友,高杰、刘良佐、许定国等,让大明朝旧有的‘士绅好朋友’之形象争在北地士绅阶层们的心中迅速破碎。
所以,对比中原、北直隶士绅们的哭爹喊娘,齐鲁士绅近来的优越感真的是很强烈的。
哪怕郑芝龙打了他们的脸,把曲阜的孔家、颜家都给抄了,而他们在刘肇基、曹变蛟等进军北上的过程中也遭受了一些损失,但什么事儿都要讲对比——那依旧是中原、北直隶更惨。
高杰、刘良佐和许定国,就是三头饿狼扑进了羊圈里。
恨不得把眼前一切能捞的到够的到的东西,全扒拉到自己的怀里……
所以,对比隔壁省份里受苦受难的缙绅地主,齐鲁的士绅们,尤其是鲁西南、鲁西北的缙绅,那日子真是幸福啊。
只是他们幸福的滋味刚刚品尝不久,东面就传来了一个巨不好的消息——郑芝龙他不是人啊。
计丁清田,没收土地还不算完,他还要追缴欠税,这是要把士绅往死里逼!
虽然郑芝龙现在控制的地盘都在鲁东,别说登莱的事儿还没结束,青州更是一个大难题。也别说这天下终究是大明的,郑芝龙再横也不过是一个藩镇罢了,日后也顶多是一个海外藩王。
他似乎很快就要离开中原,都未必有时间来搜刮整个齐鲁。
但郑芝龙现如今领着大军在济南压着满清打,很是有一股马上就要横扫济南府的模样。让兖州和东昌两府的士绅官僚们锋芒在背,一阵阵的胆寒,一个个都不由的想念起大清的好来了。
后者在鲁西地区(东昌、兖州和济南)的搜刮也是力度很不小的,比朱明可‘苛刻’多了,可是跟郑芝龙比呢?那根本没得比。
就跟这里的士绅与隔壁临省的士绅地主的命运做对比一样,一比,那差距就出来了。
满清只多是多要了他们一些钱粮,郑芝龙这儿却是要将他们斩草除根,抄家抄净啊。
如是,东昌、兖州两府里都不知道有多少士绅,一个个恨不得马上就见到我大清即刻南复中原,马踏齐鲁。
当然,大清南来现下看是有些奢望了,大明才是他们真正的靠山。别看大明刚砍了他们一刀,没事,大明还是更靠得住的。
一时间被崇祯帝任命为齐鲁巡抚的邱祖德,都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鲁西士绅们的大救星了。打他进入兖州府以来,他和他所代表的大明朝的存在感真是太强烈了。
首先是地方缙绅捐纳的钱粮数量,那可不是个小数字,叫手头空空的邱祖德立刻宽绰了很多。洪承畴还给他留下了不少兵呢,这短期内也不用担忧钱粮问题了。
其次是邱祖德发出的行政命令,真的是令行禁止,无有违背的。叫他都不敢置信了。什么时候士绅们这么乖乖听话了?
虽然邱祖德现在能辖制的仅有兖州和东昌两府,可安坐在滋阳城内的他还是觉得,自己真就是本处的巡抚大员了。
“郑芝龙,郑一官……”
邱祖德很清楚,自己这是得了郑芝龙的一记神助攻。
但不管怎么说,大明威仪已经在兖州、东昌两府建立,大批跟随北上的官员也纷纷就位,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就邱祖德估计,只要不出意外——也就是郑芝龙愿意乖乖放手齐鲁,那最多是半年时间,齐鲁就将还是大明的齐鲁。
可惜啊,正兴致勃勃准备一展身手的邱祖德并不知道,就在他他已经埋首案牍,辛勤处理政务时候,一场大变已经在北直隶发生。
明军北伐可是有段时间了的。满清舍弃了被自己打的伤筋动骨的李自成,大军主力分做两截,步军在后,马甲兵在前,掐着时间点向燕京城移动。而马甲兵此刻已经抵到了燕京。
“十二哥!”
多尔衮亲自在西直门处相迎,看着顶风冒雪领兵归来,领口、帽盔上全接着一层冰霜的阿济格,禁不住有些激动。
这关键时候还是自己的同胞兄弟靠得住。就是宣大下了大雪,阿济格还是按时赶到了。
对比朝中那些叫嚣着返回关外老家的混蛋们,在宣府,不顾大雪阻路,马不停蹄的直奔燕京归来的阿济格可叫多尔衮暖慰许多。
多尔衮先前可都已经做好了守城战的准备了。
“十四弟你躬摄大政,为国不遑,我这做哥哥的又怎敢荒废国事?”
阿济格与多尔衮的亲密程度远不如多尔衮与多铎,原因很简单,明明阿济格是哥哥,但不管是老奴活着的时候,还是黄台吉活着的时候,他们同胞三兄弟里最出彩的永远是多尔衮。
他这个当哥哥的反倒被弟弟压过去,这自然叫阿济格有些不乐意。加之正白旗旗主异位,黄台吉惩罚了阿济格,反而抬起了多尔衮,这也是一个疙瘩。
同时呢,阿济格虽然勇猛,但性情粗暴,与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多尔衮尿不到一个壶里。反倒是多铎,一样能打仗,还脑瓜灵活,又是弟弟,更被多尔衮亲近。
加之多尔衮没儿子,郑芝龙记得自己前世都有听过多尔衮要把位置传给多铎的儿子多尔博,收了多尔博当养子。
但略过这些不谈,他们三兄弟还是很紧密的。因为三人都清楚,他们的权势来源于什么。而想要保住自己的权势,他们三兄弟就必须紧密。
阿济格一路马不停蹄的奔来,这是真正的为了大清着想。一些风雪算什么呢。可到底是辛苦了,此刻见到多尔衮这般礼遇自己,心里也是热乎乎的。为难之中,两兄弟把旧有的一些疙瘩是通通弃在一边了。
阿济格人都没有回自己府邸,而是直接去了多尔衮的睿亲王府。
稍作洗刷,人进了暖房,就看榻上的小桌上摆着酒菜,多尔衮早叫人准备了吃食。
“除了涿州被攻破之外,还有什么新消息?”阿济格抓起一支烤的金黄的羊腿,大口撕咬着的同时,直接问多尔衮道。
他在来的路上就收到了京城的急报,涿州都已经被明军给拿下了。
“房山、良乡都已经降了。京城里中人心大乱,很多富户都已经动身外出,各店铺开始打烊歇业。”多尔衮对京城的情况了如指掌,直接说道:“估计至少有三成的汉官向南明献了降书,城内的米价、盐价十日前就都已经开始上涨,近来就是柴薪煤炭,也已经有人在抢购了。”
“这些见风使舵的尼堪,通通杀了了事。”阿济格对于汉官没啥好态度,但对于京城物价的变化则更加的不满意。“消息传得那么快,一定有人作祟。”然后脑子里想到了三个字——锦衣卫。
多尔衮噗笑了一声,却是不在乎道:“左右不过是锦衣卫。咱们现下的朝廷啊,是千疮百孔!”尤其是在大清眼看着要不行了的时候,那就更是如此了。
像明军已经进抵何处,这样儿的事情,本应该暂时封锁,免得百姓知道后产生恐慌的。
可是多尔衮看,这城内老百姓们得到消息的速度,丝毫不比他慢。这只能证明大清朝堂上千疮百孔,满清的掌控能力正在削弱。
“涿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阿济格又问道。
大军虽然还没有完全抵到,但阿济格相信自己很快就会南下的,自然要尽可能的了解敌人情报了。
而满清的消息网也是很灵通的,金陵又什么消息,都能很快的传到燕京来。那范家真是好奴才啊。
“消息刚到,打破涿州的是高杰所部,随后又有许定国、刘肇基和曹变蛟等部抵到。大概兵力有六七万人。”
“现在高杰、许定国与曹变蛟继续向前,夺了房山、良乡的就是他们,刘肇基则随后。还有王廷臣与刘良佐率军围困保定,黄得功则沿着白洋淀而上,夺取了雄县、霸州。目的应该是联合津门的郑军,堵死我大清回归关外之路。”
可以说,就眼下的局势看,明军的北伐大计真就已经到了临门一脚了。
只要顺利的拿下燕京,一切就都是那么美好。
崇祯帝的美梦,金陵朝臣们的美梦,全都可以实现。
但是,只看多尔衮现如今老神在在的模样,那就该知道,满清一步步的退让,沿途路上除了一个保定城外,近乎是任由明军杀到燕京城下,那就该知道多尔衮定有后手。
虽然宣大那不是时候的大雪险些叫他失算。可就算是明军达到了燕京城下,他们又怎么能迅速的拿下燕京城呢?
这城中还有那么多八旗兵和绿旗兵,可不是当年崇祯帝时候的燕京。
事实上与阿巴泰守在保定城的并没有多少八旗兵,而更多是北直隶绿旗兵,以及少量的关宁军,乃至是许多逃入保定城内的中原、北直隶士绅们的家丁护院。
北直隶的八旗兵,尤其是之前看着津门的八旗兵丁,现在大都在燕京呢。这就是多尔衮的后手。
而保定府是一座坚城,明军一路北上的顺利,个把月时间就杀到了燕京,不说他们军中本就没有太多大炮,现在就是有大炮也都抛在了后头了。刘良佐又是个废柴,王廷臣虽然敢战能战,但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下保定来。
如此就够了。
虽然祁充格曾经向多尔衮提议过,这般做未免太过危险了。当心英亲王手握兵权,坐视敌军兵临城下而不动。
可多尔衮相信,阿济格再蠢也不至于如此蠢。而且阿济格只是蠢和暴躁,而不是阴毒和阴险。
坐视明军拿下燕京,他们这些太后皇帝摄政王统统完蛋,然后自己再击败明军,重振大清……
呵呵,祁充格真的想的太多了。别忘了,大半八旗的亲眷可都已经迁到了燕京城。
阿济格手下的八旗大军的爹娘儿女全在燕京城,你让阿济格按兵不动试试?
“良乡都丢了。那南蛮现在岂不是已经杀到了卢沟桥?”阿济格只是知道涿州失守,不想明军的进展都已经到了燕京城郊外了。当下就惊了。
自己前脚到燕京,后脚郑军就到了,“你这也太弄险了。”
纵然阿济格知道燕京城不是一捅就破,但被敌人打到都城下的感觉还是很不好的。
后者哈哈一笑:“郑芝龙有一句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锦衣卫死而不僵,我们是万难短期内斩尽杀绝的。我要不做的真实一些,怎么能赚来那么多的明军?”就是要山陕的八旗兵掐着点赶到,就是要燕京城内始终空虚,如此明军才会放心大胆的朝前来的么。
甚至于宣大的这场大风雪还帮了他们一个大忙呢。
怕是洪承畴他们现在都以为满清回援的兵马现在都还在宣大呢。
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道理。
明军前线十几万人,留了三万人在保定,剩下的十万人还敢兵分两路,这狼可不就上套了?
从燕京到保定,十几万明军。现在他们已经分成了三大团,很多小团,这要能一鼓荡平了,待到铁骑南下时候,谁还能抵挡的住士气沸腾的八旗勇士?
第二百八十六章 图穷匕首见
大明的北伐军有上三十万,其中左良玉部就超过了十万人。
卢光祖、李国英、金声桓等左营大将,都通通聚集在豫西、豫北。
这一是为了堵李自成的大门,二是为了牵制多铎手下的大军,三呢,就是还能把他们限制在中原。
如此,这些人虽然也有功劳,但比起曹变蛟、高杰、黄得功等‘嫡系部队’来,则明显还差上一筹。
金陵朝臣们的小算盘打的很精明。
而余下的各路兵马,明显的就是金陵小朝廷的嫡系。这点只看他们的补给和来历就能清楚。
这些人一路从中原杀到北直隶,一个个都装满了上下的口袋,更一路北上一路快活,裤腰带松绰的都能再塞进去一头老母猪。
多尔衮就不信他们还能战敢战,还军纪如初。
更别说从江淮到燕京那漫长的补给线必然叫明军军需紧张——不是粮食衣被上的紧张,而是箭矢、药粉等,还有笨重的大炮。
多尔衮把一切都算的挺详细的,而明军也真的如他所设想的这般,在长达数千里的北伐路上,不止军心军纪不复先前,连火炮都丢在后头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了?”阿济格听得很想笑。但却也不得不承认,这话说的有道理。
丢下多尔衮使人整理的明军一干情报,阿济格脸上已经没有了刚入京城时候的沉重色,而全是一股强烈的自信。
没有了足够的红夷大炮。
如今的明军在他的眼中,已经变得非常非常熟悉,那就是在关外交手的明军么。甚至还有不如!
他可不相信崇祯帝跑去南国拉起的这些队伍,能比得了当初的九边精锐。
“叫人去盯着南蛮,看他们现在到什么地方了。”阿济格有种立刻就出兵的冲动,但他强压了下来。至少要让下头的人次一顿饱的,睡一觉暖的。
……
真定城里,夜晚来临了。
因为是光复未久,真定城内又是洪承畴的行辕所在,谨慎行事,城中一片黑暗。
但随洪承畴参赞军机的堵胤锡落脚处还是一片光明。
整整一天一夜,他脑子里都在盘旋着“大局为重”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很简单,很好写。可对于堵胤锡来说,这四个字却是那么的沉重。
他是‘根红苗正’的东林党人,师从同乡名士马世奇。马世奇的父亲马希尹,为与顾宪成、高攀龙、钱一本等人并称为“东林八君子”的叶茂才的门生。
既然是东林党人,那屁股坐在那边就可想而知了。在历经了豫北和南畿各州府士绅乡官们的惨剧后,堵胤锡可谓是愤怒到了极致。
东林党的根基在江南,但普天之下尽有东林党,只是多少的问题。
他连连上请洪承畴给予重压处置。洪承畴也的确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对于许定国、高杰、刘良佐他们的行为还是有施压的。
邯郸之事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成为了洪承畴约束军纪的一枚棋子。
但堵胤锡却觉得如此还不够。要想为朝廷重新收揽人心,还要重惩许定国、高杰之流。
他当然不会现在就要上书朝廷重惩许定国他们,战争还在进行中,他就是再恨许定国他们,必要的理智还是有的。
堵胤锡的目的只是为邯郸士民求情。
邯郸一干缙绅在洪承畴亲临城下时候就开门请降了。
谁叫罗锦绣早就溜之大吉了。
此后城内士民聚集起来抗拒许定国报复性的率军猛打,这完全是为了自保,是防止被气极发疯的许定国给屠城了。
因为许尔安被罗锦绣一块带去了保定,一同前往保定的还有不少城内缙绅富户。
不过赵湛留了下来,与一同留下的士绅,带领邯郸百姓死守住了城池。
你可以赞叹邯郸人的韧劲,在那种情况下也还能守住城池。你也可以吐槽许定国军的无能,那般情况下竟然还无力拿下邯郸。
于是,许定国继续北上,洪承畴亲临城下,赵湛他们就乖乖的自缚请降了。
堵胤锡不愿意看到赵湛等人身死。
法不责众,朝廷不可能一股脑的屠了整个邯郸,但赵湛等人却不见得有那么的好命运。可结果叫他万没想到,自己的上书竟然被周延儒给截留了。后者更是给他送来了四个大字——大局为重。
紧咬着牙,堵胤锡都能听到自己牙齿的咯吱咯吱声。
就在这时,长随进来道:“老爷,洪本兵有请。”
洪本兵当然就是洪承畴了,九省总督,北伐主帅,大明朝最重要的柱石之一。在北伐之前已经被崇祯帝授予了兵部尚书衔,同时他也是堵胤锡的一大伯乐。
堵胤锡虽然是文官,却有一颗将军心。崇祯帝南迁后,他见到天下兵乱,虽任湖广按察司副使,提督学政,却仍旧训练士卒,钻研兵事。建立“君子营”,设科募士,亲自去招兵,测验其胆气和力量,招募300人,分成10营,取越王勾践君子六千之意,不叫兵丁,而称为君子,以示尊重之意
虽然不免有些可笑,但洪承畴听了甚嘉之,如是向崇祯帝举荐,此番堵胤锡能以兵备道额身份随军,可全赖洪承畴提携。
堵胤锡立刻起身前往洪承畴行辕,就见洪承畴正面露忐忑的坐在那里,边上诸多幕僚,也都如临大敌一般惴惴不安。
“仲缄。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却是洪承畴已经收到了前线的败讯。
阿济格忽的带领两万余清军马甲兵赶到了燕京城,汇合了燕京城本来的兵马,一战,把无有准备的曹变蛟、高杰、许定国打的大败。
明军一路上势如破竹,日子过的太舒服了。而且人人捞了不少的好处,裤腰带更松的能装个老母猪,他们奔着燕京城去,那一是捞取大功,而是为了得财货,还有几人怀着驱除鞑虏光复神京的赤胆忠心呢?现在猛地一打硬仗,一个个又如何硬的起来?
就算是当年领兵直冲黄台吉御营的曹变蛟都无可奈何。
手下兵将豆腐渣,他又能如何?
就算是有刘肇基及时的接应,明军也是一败再败。
阿济格这次用兵就在一个‘猛’字。
没什么好说的,战马平川,横竖是冰封大地,连江河都冻住了。除了城池,再没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铁骑的了。
阿济格就靠着骑兵,一战破了曹变蛟后就一路追击下去。
第二战明军还能有组织的抵抗,第三战明军就只有招架之力了,而第四战就全部望风而逃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报,明军已过卢沟桥。”
“报,明军前锋曹变蛟部已达宛平。”
……
一声声禀告传进了阿济格的耳中。
阿济格就静静的听着,明军的动向,兵力,差不多都探查清楚了。
曹变蛟部一万人左右的人马为先导,身后是高杰部和许定国两部,刘良佐还在良乡。
明军的骑兵不多,前锋曹变蛟部都还不足千人,火炮也少有,火枪倒是有一些。步军阵型很是严整,一万人前中后左右卫层次分明,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小曹将军。
他们在关外时候的老对手了。
但阿济格却不怕。因为连同在京八旗,他手中足足有三万马甲兵,再算上京城里的绿旗兵,就是等明军全军到齐了,再摆开阵仗厮杀,他也不怕的。
更别说现在‘敌明我暗’!
这才是阿济格最大的优势。要不然,等明军摆开阵仗,他手中的马军就算占据着兵种上的天然优势,那也不见得就能轻松解决明军。
缩成一团的步军是骑兵最头疼的敌人。就像当初的浑河血战。那些个白杆兵,可是连火枪都少有的。
如果曹变蛟也能练出白杆兵一样的兵马,那抗拒力有多大,不打过一场,他还真拿不准。但他可以肯定的说,自己绝对没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了曹变蛟,然后继续攻击高杰和许定**。
当然了,他是绝不认为自己手下的三万八旗马兵会被六七万分散开的明军在野战中击败的,那是开玩笑。他的“忧虑”只是基于自己会付出多少的伤亡和花费多少的时间。
当明军多路进军,而不是一二十万人集做一团来到燕京时,南蛮的败军早就定下了。
从良乡出来,曹变蛟的进军速度很快,直到卢沟桥附近才骤然变缓。
这不是他畏战畏敌,只是因为距离燕京城越来越近,距离敌人越来越近时,习惯性的谨慎罢了。
卢沟桥是进出燕京的要道,其不远处的宛平城,虽然城池狭小,全城东西长不足二百丈,南北宽不足百丈,是个绝对的小城。但这却是燕京真正的城门。
城居永定河东岸,正临卢沟桥,直扼京畿咽喉要道。
且作为一个崇祯十一年才开建的卫城,宛平从形制结构上就与普通的城池大不相同,城内并无一般县城的大街、小巷、市场、钟鼓楼等设施,并仅设东西两座城门,局制虽小,而崇墉百雉,俨若雄关。
曹变蛟清楚的知道清军在宛平驻有兵马,自然要谨慎。
此刻,两军斥候之间的碰撞也激烈起来。
明军想要探清前方的敌情,而清军的探马斥候则是拼命的抵抗。
这些都是两军中的骁勇之辈,在卢沟河沿岸追逐来去,刀弓交错中挥洒着的鲜血,为这场大战奏响了序曲。
坐镇中军的曹变蛟,听到前方不停传回来的探报,心里却是悲喜交加。
悲伤的是夜不收的损伤太惨重了,这些夜不收可是他军中的精锐;而喜悦的却是,鞑子越发疯狂了。
这肯定是绝望中的疯狂!
满清这般拼死拼活的遮蔽他的视线,曹变蛟并不认为是鞑子已经有大军援到了,而是认为鞑子在拼命的拖延时间。
只要夜不收不能探明敌情,自己肯定不敢迅速进军。
当然,燕京城内也不是一个鞑子兵都没有,多尔衮既然没有逃走,那肯定也会顽抗一番。
曹变蛟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阿济格的援军会那么快就抵到燕京。
他接到的消息是,阿济格的大军还在大同呢,而宣大连降暴雪,大军怎么能行进?
阿济格则不再等待了,吃饱睡好后他站起身就传达了出战的命令。
“全军开拔,缓行,保持进攻阵型,一旦接敌,立即进攻。”
燕京城外密集的马蹄声,成为天地中唯一的声音。
这一次,阿济格的战术相当的简单,就是猛打猛杀。不论地形上的限制,这骑兵只要上了规模,那其本身就已经定了战术。
马再有灵性,战马训练的再好,它们也不是人。所以骑兵也永远不会像步军那样有着无数的花样。
进击中的骑兵群,冲锋疾驰而至,狂澜般席卷而到,这就是他们的战术。
速度与力量的结合,杀伤和自伤的交织。
这就是骑兵!
阿济格将亲自率领大军的主力——一万满军旗马甲兵,毫无保留的正面攻击,其余部队则会在之后,对明军的侧翼进行攻击。
蒙军旗一半人马配合作战,还一半会绕到曹变蛟军,继续向南向着高杰、许定国部发起牵制攻势。
这不止是要呆滞他们的速度,还要在曹变蛟败兵溃退到这儿后,让明军乱上加乱。
这种事儿时间是很难把握的,稍微有差,最佳的时机就错过了,那就要看阿济格究竟能把曹变蛟打成什么样儿了。
在沉闷如雷的马蹄声中,大军和吹了气的气球一般,迅速膨胀蔓延开来。就像轮船划破海面留下的水痕,从一条细细的长龙迅速变作一正面宽达一两里的骑兵群。
燕京城距离宛平只有十里多些,大军才活动开来,便就进入了攻击状态。
一个个八旗兵眼睛里慢慢带上了血丝,他们才不想回到冰天雪地的关外,更不想在这个风雪交加的时代,让自己的妻儿父母踏上逃亡的道路。
都不用什么慷慨激昂的话语来激励他们的士气,只一个切身利益,就足以教他们和座下的战马一样,默默做好了迎接惨烈的厮杀的准备。
战马从初开始的小跑,到荡起漫天烟尘,大地也在马蹄践踏之下梭梭颤抖,天地之间全被隆隆的马蹄声所充斥占据。
浓重的杀气让冬季的寒风变得更加酷厉。
黑白无常开始在天空上张牙舞爪,等待着这场杀戮盛宴的开启。
“骑兵,大群的骑兵……”
根本不用斥候禀报了,东北方向那漫天的烟尘,已经让明军上下有了察觉。
和其他将领一样,震惊和恐惧一瞬间就涌上了曹变蛟的心头。
“鞑子哪来的那般多马军?”这太突然了。
就眼下的局势,在毫无遮拦的燕地平原上,面临大规模骑兵的突袭,这一仗简直是地狱级难度。
而要知道明军上下本来准备的可仅是一场一般难度的战斗……
“传令,传令下去,前军就地御敌,准备接战,准备接战。”
“传令给江翥,让他迅速整合后队。”
“告诉孙守法,领兵钉在前面。就算他死了,也要给我顶住。”
“……”
一连串的军令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作为曹文诏之后,明军中最为善战的一位领兵将领,曹变蛟绝不是一个无能之人。
随着军令传下,宛平城外略显慌乱的明军随之平稳了下来,曹变蛟本人也顺便将其他的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
狭路相逢勇者胜。
眼下的局面已经无可改变,那就好好地打上一战吧。
他已经叫人飞报高杰和许定国了,二者距离他也不是很远,只要他这里可以顶住鞑子的突袭,很快就能等到高杰和许定国两部,而待到高杰、许定国杀来接应,则大事依然可期。
曹变蛟大声吆喝着,叫人打起将旗跟着自己身后,骑着战马在中军来回奔驰。约束中军将士,也是在用自身的行动来激励全军上下的士气。
他虽名是小曹将军,可战场上厮杀的年头却一点也不短。前前后后都二十年了。就算是独自领兵都也都有十二三年的时间了。
曹变蛟能在明军中崛起,不能否认他叔父曹文诏的巨大作用,但本人亦有股子蛮劲狠劲。
他很清楚现在的局面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了,他刚刚领兵杀到宛平,才叫孙守法领兵堵住宛平的东大门。现在他在城外一没有立下坚固的营垒,二没有充分的准备,他都甚至还要面临着身边宛平之敌的虎视眈眈。
在这样一个地方,受到大群骑兵的突袭,他手下这支兵马已经处于绝对的危险当中。
如此情况下要反败为胜,要置之死地而后生,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
此时,他已经不去想,这些鞑子是从哪里来,怎么会突然今天就出现,锦衣卫为什么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发来,因为那些都没有任何的意义了。
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拼命的时候到了。
马蹄声震天动地,密密麻麻的骑兵队列像移动的城墙般铺满了明军将士的视野。
孙守法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可这个时候他也禁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世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马蹄声’这一个音符。
此时,孙守法已经把所部布置成了一个方形,阵前排好了两列盾墙,长枪和火枪,还有弓手们在后。然而这并不能叫他们安下心来,反而一个个都有些战战兢兢。
他们不得不害怕。本来以为就是一场一般难度的战斗,现在却陡然变成了地狱级难度,明军上下内心的压力和恐惧有多大,可想而知。
虽然他们是曹变蛟带出来的队伍,可这并没有卵用。在强敌面前,他们并没有显示出足够的勇气和坚定来。
“杀啊——”
阿济格大吼着,他的王纛大旗立在骑兵群的前阵,这给八旗鞑子带来了巨大的鼓舞。
“杀啊……”
双方的距离迅速接近,一个个鞑子高举着刀枪大吼着。
蒙军旗马甲兵冲在最前方,一支支利箭射向了明军。后者阵中响起了一声声厉喝:“不准放枪,不准放枪……”
随着郑军依靠着枪炮称雄战场,明军一个个也仿效之。
裁减大批品质低劣的火器,或自己组织工匠打造,或直接向郑军购买,甚至还有人直接向郑军购买大量的精炼药粉。
这叫不少明军将官手中都拥有了一支像模像样的火枪队。
曹变蛟军也不例外。
可是明军筹备一批高品质的火枪药粉不是难事,难得却是把他们手中的火铳手调教成真正的火枪兵。
这才是双方最大的不同。
这才是明军最大的弊端!
“砰砰砰……”明军阵中滥射的毛病依旧。
第二百八十八章 向南,向南——
“噗通……,噗通……”
清军前方的蒙军和死兵倒下了上百骑。
明军也有一些人被箭矢射死射伤,但人的惨叫声和战马的哀鸣声此刻完全被滚雷般的马蹄声给压过。
明军没有排枪齐射,也没有将清兵放进最佳距离再开枪。然而他们手中拿着的是一杆杆质地上有着保障的火枪,用的又是精炼后的药粉。就是相隔着百步远,弹丸也能轻易的击穿战马的肌骨。
可问题是这前装枪一弹击发容易,想要重复填装,那可就不是眨眨眼就能成的事儿了。
尤其是火枪与骑兵的交锋里,当火枪的射击不能让骑兵望而却步时,火枪就已经输了。
还好明军火枪上也都有刺刀,这东西最容易学习,而且成本不大。让击发后连烧火棍都不如的火枪,现在变成了明显比烧火棍要牛逼的短矛。给了火枪兵们最后一点藉慰。
“开火——”
当清军士兵抵到近前后,孙守法高声喝呼道。
“砰砰砰……”
此时此刻还能沉得住气的明军火枪兵纷纷开枪,同时,阵线上一门门虎蹲炮也同时开火。乃至是一些手雷也被投出。
可惜,画虎画皮难画骨。
明军虽然抄袭了郑军的外表,却没有郑军火枪兵严格的军纪和操练。
一样的招数落在郑军手中那是能一招叫鞑子当场跪了的。
但在明军手里却顶多是砍了鞑子一刀。
阵线前惨叫声不觉,数百八旗马甲惨叫的翻落马下。
枪子、炮子+手雷,这套饱和打击,在如今这个时代里,对付起冷兵器部队最是使用。
纵然明军发挥的太差劲了。但当这些‘打击’落到清军头上的时候,依旧轻松的带走了数百条生命。尤其是最前列的一批死兵,等冲到盾墙前面时候,已经所剩无几了。
枪炮响亮之后,清军的马蹄声依旧滚滚如雷震。
而明军呢?一批弓手弯弓射箭。不少火枪兵都慌张不一的装填弹药,也亏得明军也有了那定装弹药,不至于再搞出将药粉枪弹装满枪管的糗事。
但对面的纵马而来的鞑子如何愿意看到明军装填弹药?
他们可是这个时代最为优秀的骑兵集群之一,身经百战,才不会给明军留下下一轮的准备时间呢。
哗啦啦的骑兵仿佛是奔涌的洪峰,横冲直撞过来。
孙守法高声叫喊着,引着家丁直冲在最前,手舞一双铁鞭,浴血厮杀。然而他手下的军兵却直如那豆渣大坝一般,看似很坚固,被浩荡的洪流一冲却就要完蛋。
弓弦嗡鸣声响成一片,两侧的蒙军再次逼到近前,黑压压的箭矢从天空中划过,夹杂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嗖嗖声,落入明军阵中。
再有那一**的冲撞,满清马甲的冲击就像是连绵不绝的海涛,一浪高过一浪。
无数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有战马在哀鸣着栽倒,将背上的鞑子抛甩出去,可更多的却是明军被马蹄踩踏的血肉模糊。
孙守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了怒涛中,还有他那面大旗。
追逐着狼狈逃窜的明军,曹变蛟的中军已然在望。
一脸铁色的曹变蛟愤怒着望着溃逃的士兵,这些混蛋。就不知道往旁边逃吗?他们这么一堵,自己还如何开枪开炮?就是要开枪开炮,那挨打的又是谁?
可是在生死的大恐惧中,那些溃败的士兵他们真的无暇考虑这个啊。
他们更愿意直接的向着自己人冲来。这就跟人在最危险的时候总会呼叫自己最亲的人一样。
在这样的局面下,火枪还真的不如弓箭。至少后者能抛射,而火枪却只能直射。
一轮轮箭雨过后,败兵已经是跟无头苍蝇一样了,蒙军旗的马甲兵娴熟的坠在他们的后头。而满八旗的马甲兵却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天空中飞舞的箭矢,好像天上的阴云一般,升起落下,不断的在给溃兵造成伤亡。而更加悲催的是,他们投奔的方向也对着他们射出了一**箭矢,曹变蛟才不会心软,他狠的下心,尽可能的驱散溃兵。
一些个跑的丢盔弃甲的明兵在被迎面飞来的箭矢射中时候都满目的茫然,对面是自己人,自己人怎么射自己人?
不得不说,在战场上,这没了组织的溃败之兵,真就是满满的杯具。
“饱和打击”就是列阵严密的步兵军阵给骑兵的见面礼。可以说,如果让曹变蛟把所有人马都汇聚一处,摆开阵仗,固守待援。阿济格纵然兵多,却还真很难轻易拿下曹变蛟军。
冲击三千人+五千人+两千人的三股敌军和冲击一万人的兵马是全然不同的概念。但即便如此,面对乱了枪炮的明军,鞑子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数百骑兵死伤,如此代价对比昔日里的明清厮杀言,可不就是配得‘极大’二字么。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战争就是如此。一旦有了一个漂亮的开头之后,稍后的很多事明明比开头更难,却也会迎刃而解。
驱赶着败兵当肉盾。明军的枪炮就依然废了。
“轰……”一声巨响,甚至都盖过了战场上的喊杀声。
曹变蛟中军与满清骑兵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碰撞,数不清的生命,在这次碰撞当中消失。
一条条身影飞了起来。他们是明军,是清军,……,反正在彼此相撞的那一瞬间,巨大的作用力叫他们不可抑制的抛飞来。
鲜血像寒冬的飞雪,抛洒的到处都是。
惨叫和骨折的声音,连绵不断,却又在随后的厮杀声中被掩盖下来。
无数战马被长枪刺倒在地,被枪子打到在地,一个个八旗马甲被长枪刺穿,挑下战马……
而更多的明军则就跟成熟的西瓜一样,被马蹄轻易地踩个稀烂。
很残酷,很血腥的一幕。骑兵强大的冲击力,也就此在这一刻展露无余。
就跟前军孙守法组织的盾墙长枪一样,曹变蛟匆忙组织起来的盾墙枪林在清军疯狂的冲击下,也脆弱的一笔。根本没有坚持哪怕一刻,就被骑兵淹没在了马蹄下。
当骑兵冲锋过后,留在宛平城前的就是一片比血肉屠场还要可怖十倍的场景。所有的人马尸体,都被踩的稀烂,一滩滩赤红的肉泥贴在地面上,早已经不én形了。
曹变蛟的将旗也消失了,虽然他本人没有死。
毕竟他有一身过人勇力,周边更簇拥着许多家丁,就是曹变蛟想死,家丁也不会如他所愿。
潮水般的骑兵纵横而过,彻底淹没了明军的军阵,也湮没了金陵君臣的痴心妄想。
“向南,向南——”阿济格根本没有停下脚步,曹变蛟完蛋了,高杰和许定国可还在其后。他可不愿意放过那些明军。
疾驰而下的清军再次将屠刀对准了高杰。
对比长子在满清手中的许定国,高杰的危险性更大,而且手中的兵也更多。
曹变蛟与高杰曾有过一段共事的经历。他挺了解高杰这人的,知道高杰性情凶骜,很有点飞扬跋扈的味道,但这人也颇为敢战。
只不过矛盾在于,高杰的敢战是在他觉‘我能赢’、‘我不弱敌’的情况下才敢战的。要真的是敌强我弱了,他就一定不敢战了。
缓则养寇以贻忧,急则弃甲以致溃。高杰与左良玉有着神一样的相似点。
曹变蛟不知道眼下情况里高杰还敢不敢战,他还担忧如此情况下,高杰与许定国能不能精诚合作。
要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疙瘩只是在洪承畴的压制下表面化解啊。
当然,现在曹变蛟最重要的事儿不是关心高杰和许定国,而是自己赶紧逃离险境。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大明危矣
“许定国,许定国……,该杀,该杀!他该死……”
堵胤锡拿过军报,三两眼看完,气的怒不可遏,口中连连大骂。而这个时候厅堂中却再没有谁来劝他要以‘大局为重’了。
因为这许定国真的很该杀,很该死!
错不是他怯战避战,在与高杰合力并肩与清虏大战厮杀时,自己忽的撂挑子走人,卖了高杰。高杰军如何会败得那么的凄惨?
明军北伐大军又怎么会彻底没了胜机?
只要许定国与高杰能把清军堵在良乡,随后刘肇基的兵马就赶到了,那京畿之战就依旧有的打。可是许定国他……,他把这一切全给毁了。
“许定国,许定国,贪生怕死,枉负国恩,他枉负国恩……”
洪承畴神态很激动。他对这次北伐如此的看重,将之看做是自己再次‘建功立业’,威震华夏,留得身后美名的最大希望,却生生毁在了许定国的身上。
要不是许定国先逃,高杰会败得那么惨吗?
刘肇基都已经率军北上了,他都已经北上了。
要是许定国现在就在洪承畴的面前,他会将许定国生吃活剥了的。
只要明军在良乡撑住,等到黄得功举兵杀到燕京以东,这大势不就又回到大明这边来了么?曹变蛟大败后,明军也不是没有机会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许定国已经逃了。所以在曹变蛟败了后,高杰败了,刘肇基也败了。
燕京与保定之间就再无阻碍,清虏大军这般可不就能直插保定了么?
“不好,本兵大人,清虏破了曹高诸将之后,便可以直插保定了!”堵胤锡心中的愤怒好一会儿才消了下去,而后猛的叫道。
“是啊,保定有难也。”洪承畴都想哭了。
曹变蛟他们这一败,保定城下的明军就也大难临头了。
道理很简单,阿济格的大军就算不能击破王廷臣、刘良佐两军的营垒,还不能切断两军的后勤线路和退路吗?这是鞑子对付明军屡用不爽的一招。
而偏偏王、刘两军军中都没有太多的余粮。
因为北伐大军这一路的进展太顺利了,前后两月光景就杀到了燕京城下,以至于后方筹备的大批粮秣远不足于迅速送到军前。在鲁东或是豫北还勉强可以,进了北直隶就难了。
但明军一路上‘抄家’抄的不亦乐乎,大笔的钱粮物质入手,别说是军中将领了,就是洪承畴都对后方的粮秣不在意了。
像大名,那是大军的后方总基地;真定,那北伐军主力兵马的后勤基地,指曹变蛟他们。还有河间,就对应的是偏师黄得功了。就都囤积了大批沿途路上得来的粮秣物质。
本来随军的民壮是用来运输物质,保障后勤的。可现在他们倒的确是在运输物质,可却更多是运送各路兵马北伐途中的‘战利品’。
而至于前线的王廷臣、刘良佐部,军中携带的粮食却不是太多。
不至于跟当初松锦之战时候只有三天粮,但最多也不会多过一个月。
要是阿济格带领马军把粮道退路都给切断了,……王廷臣和刘良佐自然就都危险了。
“本兵,可使人速速告知黄将军,让其带领进援保定。”堵胤锡叫道说,“那清虏的大队马军皆已经返回,步军就算有些距离也不会依旧滞留宣大。兼之北伐主力已经受挫,黄将军再孤军进兵燕京,亦于事无补。还是速速南返,接应王、刘两部兵马与前军残兵南撤为上。”
若是没兵马接应,就王廷臣、刘良佐两部兵马独自后撤,不是堵胤锡看不起他们,他们在军势大挫,士气大衰之下,自身又只是步军,凭什么能逃得过清虏骑兵的追击?
就是比双方的军力,满清也不差多少啊。
“堵兵宪也太涨鞑虏的气焰灭我军的威风了吧?”反对声立刻响起。
“东翁,小曹将军虽有失手,叫我军损失不小,然北伐大军实力仍在啊。大名府的马中丞部,本处的左总戎部,再有黄将军的三万御营兵,加上保定的兵马,大军依旧不下十万众,更钱粮无缺。兼之冀南、中原、齐鲁地方亦有不少的兵马,通通收拢来,少说也有再抽调三两万人。……”
北伐军沿途光复州县,那不可能拿下后就扔下不管了。必须要留下一部分兵马,短期内镇压着本地,好配合明廷派来的官员在本地恢复大明威仪。
就好比齐鲁的邱祖德,手头标营三千,再加上兖州和东昌两府的驻军,总兵力没有两万也有一万八。谁叫洪承畴对榆园军的招揽没有成事呢。
豫东豫北的驻军也是如此,甚至是更多。史德威就在怀庆。
因为洪承畴要防备着多铎趁着黄河兵锋,大军挥师怀庆府,来抄北伐大军的后路。
他怎么可能将整个中原的防御和希望都寄托在左营诸将的身上呢。
这般的,中原、齐鲁以及冀南地区,那分散出去的兵马就没有五万也差不多了。以至于能用在刀刃上的北伐兵力很是缩水了一截。
现在洪承畴幕中之人把眼睛就盯在了他们身上。这不是人家贪功,而实在是眼下的局面放手的话太可惜了。所以,很有人主张摆开架势与满清大打出手。
就算进取燕京已经不能,那也要保住黄河以南吧?
两军就在保定城大战一场!
鞑子顶风冒雪的疾驰几百里回援燕京,就不信他们一个个都是钢浇铁打的。明军不是没一战之力的。就是进军燕京,那不也计划着在城外击败清军的回援兵马……
现在明军都看到燕京了啊。
“本兵明见,清虏马军已至,步军又能有多远?锦衣卫先前情报已经不可峙。保定一旦形成了僵持,到时候再想退兵可就难了。”堵胤锡大声叫道。
他觉得满清的步军大队就在后头,不会离得多远。
毕竟清军的马甲兵都在冒着风雪进兵了,步甲在鞑子那里可不如马甲兵来的精贵。
洪承畴现在得到的消息显示,出现在京郊的八旗马兵只是两三万马军。如此看,之前的一战中满清就算有所损失也是皮毛,因为他们的步军主力根本没参战,现在人家马步军皆有,实力还很完整!
反观明军呢,曹变蛟、高杰、刘肇基三总兵都尽数被打残了,累丧大军不下五万人。许定国又逃了,黄得功人在霸州,只王廷臣、刘良佐在保定,洪承畴手中现也只剩了督标分练总兵左光先。
你不能不考虑到清军会比明军快的可能。
“我军调集兵马的时候,谁知道清虏的步军会不会先抵到呢?更有甚者,那许定国会不会背国投虏也难说。如此大军决战保定,风险太大了。下官说一句不恰当的话,要是重演当年松锦大战的故事,则大明危矣。”
急切之下堵胤锡都顾不得体面,直接揭开了洪承畴的伤疤,叫他脸上神色变得死难看死难看。
第二百九十章 保定已先败
保定城外,刘良佐大营。
后者正手中攥着一封信,紧皱眉头,脸上满是犹疑和摇摆。身边的侄儿刘泽洪、儿子刘泽涵,尽都紧紧抿着嘴唇,巴巴望着他。
这已经是他兄弟刘良臣向他送来的第二封劝降书了。
早前刘良臣隶属于祖大寿,任游击,守大凌河。崇祯四年,大凌河之战兵败未守臣节,随祖大寿叛明降清。然而祖大寿忽悠了黄台吉一把,自己一人跑回了大明。
为了逃跑,他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就更别说刘良臣了。后者只能留在关外给鞑子当起了奴才。
兄弟两人已经许多年未曾联系。直到大明北伐,直到不久前,他才收到了刘良臣的第一封来信。
那个时候曹变蛟等军还未兵败,北伐军势如破竹,大势还在明,刘良佐满脑子的都是复兴功臣,对于刘良臣的来信嗤之以鼻。
可谁曾想到,只是短短几日里,局势就已然天差地别呢。
势如破竹变成了兵败如山倒。
昨日曹变蛟等人狼狈的逃到保定,三路总兵身边竟只剩下千余骑,手下的上五万大军或死或降,要么就是作鸟兽散,逃之夭夭。
而满清的铁骑眼看着就又要随之杀到,这个时候刘良佐收到了刘良臣的第二封劝降信,意义和份量自然大不相同了。
但刘良佐还是觉得此时降清有些不恰当。
“北伐固然失利,可朝廷实力仍在,山陕李贼也在。这个时候去投降大清……”
刘良佐下不定决心啊。
这不是骂不骂名的事儿,也不是青史上如何褒贬的事儿。而是鸡蛋能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就最好别放在一个篮子里的事儿,是金陵朝廷会不会就此被灭的事儿。
崇祯帝可不是历史上的弘光帝。只要他还活着,大明给人的感觉就是不同的。满清可以在北地平原上击败明军,但到了南方的水国中呢?
刘泽洪、刘泽涵对视一眼,两人在此事上都不好开口。赞同不是,反对也不是。
不然啊,那就要面临着‘心里有没有亲爹’和‘心中有没有亲情’的拷问了。
刘泽洪垂下眼帘,心中细细的筹措着言辞,开口道:“虽然如此,然眼下大势在于满清。一旦其铁骑杀到,保定城下的兵马就皆落入险境也。伯父便是忠心大明,亦要保全手中的兵马为上啊。”
历经了明末许多年的战乱,这些军将们对于手中兵马那是一百个宝贝的。
看看风风光光的郑芝龙和斗败了公鸡似的左梦庚,再想想北面的吴三桂和被砍了脑袋的贺人龙,这些或好或坏的例子,叫他们无不警惕啊。
“是啊,父亲。那王廷臣为洪经略的心腹,明明兵少,却总能压过父亲一头。而黄得功又是御营大将,是简在帝心的主儿。如果局势不妙,这为大军断后的差遣……”刘泽涵不无担忧地说。
刘良佐脸皮抽动了一下,提到王廷臣和黄得功的根脚就叫他脸上神色猛地变作不满来。保定城下的三万明军里,明明是他部兵马为多,王廷臣只有一万人,可偏是王廷臣做主。这背后没人撑腰的滋味刘良佐清楚的很。“那你们的意思是……”
“三十六计走为上!”
“对。早走为妙,省的日后坐蜡。”
刘良佐半响不说话,最后一拳打在了桌案上,“好,三十六计走为上。咱们现在就撤!”
在自保和得罪王廷臣乃至他背后的洪承畴间,刘良佐还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
“父亲无需担忧。那许定国惹了大祸,孩儿看他十八九是要投了鞑子的。既然如此,归德一带自就成了无主之地。父亲完全可屯兵彼处,若金陵真要断我父子生路,那就举兵投效大清。如果只是削官罢职这些不疼不痒的虚活儿,父亲就在再保大明是了。”
刘泽洪下去做事,帐内只剩下了刘良佐父子,刘泽涵如是说道。让刘良佐眼前一亮,很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好,好,好……”
这儿子可真的大有长进。虽然考虑事情还有不周全——大明北伐失利,明清岂能还维持原样儿?就算不大打出手,金陵亦不知道要丢去多少土地才能让鞑子消怒。
归德极可能就在其中。
不过这个思路却是可以借鉴的。
刘良佐心中更觉得安稳。
谭泰已经领兵赶到了保定城外,但他收到的消息却叫他有些看不懂了。
怎么自己还没动手呢,那刘良佐军先就乱起来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叫谭泰都为之懵逼了。
不过随即他就反应过来,甭管刘良佐军为什么喧哗喧乱,这都是好事,大好事。正好他要对刘良佐军动手,现在可不是恰逢其时?
刘汝权摇了摇头,他怎么听到了马蹄声?停下来仔细听着,什么也听不到。身后几座营寨里刘军的喧哗声音太大了。
他干脆伏地将耳朵贴在地面,隐隐传来的感觉让他心头猛地跳了起来。是马蹄声,而且数量还不少。
刘汝权额头上立刻流出了冷汗。
他们也太倒霉了吧?
刘良佐只是要制造营地混乱,为撤军寻找一个面上说得过去的借口,要是恰恰就此时撞上鞑子的马军杀来,他们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备战,备战——”
作为刘良佐的亲将,刘汝权率军在后,作为一道屏障,免得有人昏了头的往北跑,这就是一道保险。其部足有五千兵。
然而这个时候就连这五千兵都是嬉嬉笑笑,没个正形了。很多人盔甲都解开来,只为了轻松。刘汝权如何能立刻的就把他们规整来?
“打起火把来,冲啊……”
距离刘军营垒还有五六里路,清军就不再遮掩行迹了。战马速度缓缓加速,一支支火把也亮了起来。
刘汝权已经使人告知刘良佐了,本人正高声的叫喝着,全力整顿兵马。可看到北面平地里升起一片火把来,脸色还是变得死难看死难看。
就他多年厮杀的经验看,对面的马军少说也有三千骑。如此时候,这哪里是他这些兵可以抵挡的?
“鞑子杀来了!”
“鞑子兵打过来来……”
就像捣来的铁拳轻易的打碎了一个熟透了的大西瓜一样,刘军仅有的抵抗被粉碎后,一个个就象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起来。
而且人的群居性,让他们向着己军集结之处跑去,刘良佐得到刘汝权的急报后都顾不得骂娘,立刻就引着自己的中军亲兵组织起兵马来,结果几次努力都被自家的溃兵冲的一塌糊涂。最后连他的中军亲兵都不稳了。
谭泰带着人不紧不慢地追着这些溃兵后头,他可不会手下留情。哪怕这刘良佐与满清有着暗中勾当,可刘良佐一日没易帜,他就不会手下留情。
这种骑马与砍杀的游戏,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名敢于抵抗的刘军士兵也被砍死之后,谭泰面前就只剩下瑟瑟发抖的近万降兵了。
谭泰哈哈大笑,这一仗打的,全然是不费吹灰之力。
虽然刘良佐带着一批人跑了,因为王廷臣出兵接应来。老王还是很厚道的,即便不敢向清军发起反击,这黑灯瞎火的,谁知道鞑子究竟来了多少人啊。虽有知道保定城内的清军会不会大动?
但遮蔽一下刘良佐的败兵,将之纳入营中,还是敢的。
谭泰没什么不满意的,只眼下的战果那就已经很丰硕,很出乎他的预料了。
……
王廷臣大帐里,低头耷眉的刘良佐颓废的坐在椅子里。
两万军啊,他本来的近两万兵马,现在三停不剩下一停,真的是败惨了。更叫他呕血的是,这事儿还是他自己作死作来的。想一想内里的缘由,刘良佐就恨不得很抽自己几耳光。
当然,面对着王廷臣他们,刘良佐一口咬定说自己也不清楚军中因何混乱,现在想来,该就是鞑子暗中使坏吧。要不然他们来的怎么那般是时候呢?
这清军来的也的确很凑巧,刘良佐这般说,倒也堵住了王廷臣、曹变蛟他们的嘴。
但堵住了嘴是一回事儿,接下来的战事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前军主力尽败,许定国落跑,曹变蛟他们的五万大军只剩了一点家丁亲兵逃回。洪承畴本指望着保定城下的这三万人,能挡一挡鞑子的大军的。
而王廷臣和刘良佐等也指望着黄得功能早点赶到,他手下的三万御营兵可是一股强大的力量。而现在别说黄得功还没赶到,就是左光先都还没到,他们的这三万人就只剩下一半了。
明军的劣势更大了。
大帐里就高杰不在,也不知道他被甚个事儿给耽搁了。其他总兵官们都在,刘肇基还吊着一膀子。
帐内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气息。
王廷臣、曹变蛟、刘良佐、刘肇基,他们不得不面临着一个残酷的现实,就现在他们那一万六七千人的残兵败将,等鞑子的大股骑兵赶到了,他们就真能接应得黄得功和左光先吗?
黄得功现正在霸州,霸州在涿州、津门和保定之间,距离保定很是有段距离。便是黄闯子得信后立刻就退兵往保定赶,也肯定要落在鞑子的大队马军身后的。
左光先也是一样,真定府距离保定也有一段距离呢。
而鞑子的马军从涿州赶到保定,那距离比之黄得功和左光先也不近多少,但他们是骑兵。只说赶路,骑兵可比步军快多了。更别说鞑子现在还没有后勤拖累。
“报大帅,高大帅引兵跑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北复中原一场空
“高杰跑了??”
大帐里正一片愁容,王廷臣、曹变蛟、刘肇基和刘良佐,全都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他们心里知道这个时候后退是最稳妥的,但谁也不愿意先说。
然而高杰这么一跑,那一切就都活络了。
王廷臣他们很清楚保定的意义之所在,那抵抗清军的进一步向南,免得大军兵败如山倒,为后方赢得整顿的时间是第一,接应黄得功军是第二。
眼下的明军中,后者的三万御营兵已经是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了。保定城外的明军若能与之汇合,那立刻就实力大增。
到时候几万明军缩成一坨,他们心里就有底儿了。鞑子就是把自家所有的兵马都拉过来,也不可能一口吃的下他们。
这是明军高层所有人的一个共识——鞑子善于野战,不善于攻城。
依据就是当初的锦州、松山之围,就是之前的大同、太原之围。
虽然有消息显示,近来鞑子手中的火炮也在猛增。
但曹变蛟他们对鞑子不善攻城的认知还是坚定无有动摇。
然而黄得功现正在霸州,都可以肯定的说,鞑子的大队马军会先黄得功一步赶到保定。
这对保定城外的明军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了。
两三万马军,野战无敌了。配合着保定城内的清军,可不是王廷臣他们这些‘残兵败将’能抵挡的。
眼下保定的这两万都还不到的明军,好坏参半,就算王廷臣部还保持完整,其军的战力又能有多强?
趁着阿济格还没赶到,那还有机会顺利退出保定战圈,这时候退走才是上上策。一旦清军的大股马军杀到来,王廷臣他们就是想退都难了。
清军甚至都可以仗着自己的速度,将南面来的左光先部和保定城下明军,以及北面的黄得功部,完全分割开,叫他们根本汇合不一处。
那样一来,五六万明军就不再是五六万明军,而是一万人、两万不到和三万人,三路明军了。一如阿济格打曹变蛟时一样。到时候就不说这鞑子的步军主力再杀过来时,所有人是不是都要完蛋。而只说一个粮食问题,有了鞑子的马军阻路,这粮食怎么办?
刘良佐的这一败,影响就是那么巨大。本来王廷臣与之合力还能北接黄得功、南应左光先,即便鞑子的大股骑兵真的到来,三万明军也不是泥捏的。
可现在……,什么都别说了。
大军继续在保定与清军对战,已经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自己都不认为现在能冲破鞑子的封锁,去接应左光先和黄得功,或是去接应粮草。
但是要他们走,却也没有谁敢第一个提出来。
他们现在这一退就等于卖了黄得功了。后者是崇祯帝看重的人,那还不被皇帝记恨啊。
所以,大帐内是战是走,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忽的一‘喜讯’传来!
高杰跑了,可不就是大喜讯么。他这么一走,就等于给帐内四人都松了绑。
也就王廷臣这厚道人有些羞赧,曹变蛟立刻劝道:“黄得功手下有三万兵,来不了保定,也可以退去河间,再不济也能投津门。”现在他们还是管好自己更重要。
……
真定城内,洪承畴还没有下定决心是打是走,保定的败讯就先传到了他的手中。
他真的很想哭啊。
这保定再是一败,北伐大计就彻底完蛋了。
亏得他先前还使人传令给黄得功,希望这位黄闯子能和左光先、王廷臣等齐心协力,共赴国难。
现在保定顶一阵子,等到他把后方兵马粮草都整顿好了,再一步步退出冀南。那收复燕京是奢望了,但筹划的当,未必就没有保住黄河以南区域的希望。
洪承畴不相信阿济格带领的马军都赶回燕京了,满清的步军大队还会依旧跟李自成在纠葛不休。怕是只会把吴三桂和绿旗兵留在山陕吧。
而李自成也不是傻子,肯定不会死咬着满清不放,替大明朝来拼命!但他也绝不会坐视满清痛殴明军而无动于衷……
所以,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一个决定,先打后撤——
这并非堵胤锡的话起到了作用,而是洪承畴没有被‘功业’两个字冲昏脑子。头脑还有清明的洪承畴是一个很谨慎的人,这点上只看他在松锦之战时定下的“持重”之策就可见一番。
眼下的明军与清军对比,第一士气大挫,第二心理准备严重不足,第三地方不对,保定这地方距离江淮太远了。所以,他已经有了打一波就走的念头,并不准备在保定与满清来场大决战。
而只是想叫明军‘全师而还’,想要尽可能的保全北伐的胜利成果。
前军大败已经够惨了,要是王廷臣、黄得功、刘良佐三部也都大败而归,他罪过就大了去了。
到时候就不是能不能保住黄河之南的事儿了,而是满清看到朝廷主力大败后,会不会大军南下,饮马长江的事了。
那时候,金陵朝廷都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叫满清退去。
洪承畴想要北直隶剩余的明军全师而还,同时派人南下传信给大名府的马士英,后者手中一万多兵马在眼下也是一股很有力的力量。
更重要的还是豫东、豫北、鲁东、冀南诸州府县里分散驻扎的兵力,都要立刻收拢来。
明军北伐,沿途光复州县上百计,许多州县都留驻了兵马,哪怕只是三五百人呢,那也能在短期内镇压着本地局势,配合明廷派来的官员在本地恢复大明威仪,这才算结束。
齐鲁的驻军要震慑榆园军。
豫东豫北的驻军要防备着多铎趁着黄河冰封,大军挥师怀庆,来抄北伐大军的后路。
这般的,中原、齐鲁以及冀南地区,只分散去各州府县的兵马就没有五万也差不多了。收拢起来可是一股巨力!在眼下时候,这些兵力就更是‘救命良药’了。
把这些兵马都整合起来,明军立马就又兵强马壮来。
可要是任凭他们分驻到地方,这四五万军看着数量也不少,却一盘散沙,真难起到太大的作用。
第二百九十二章 一败比一败,豪格也大败
“兵败如山倒,这真是兵败如山倒啊……”
等郑芝龙收到北伐军大败的消息时,明军的败势已经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从保定退往真定的路上,明军还能保持军容。可等明军烧了真定的粮秣全军退往大名的时候,在清军的马兵追击下,前后四万余明军——连上马士英,就都稀里哗啦的败得糊里糊涂。
这在郑芝龙眼中不稀奇。大家都想着往南走,谁也不愿意殿后。
洪承畴倒是安排了王廷臣领兵断后,结果其部兵马于夜间忽的大乱,上万军兵近半数作鸟兽散,等到鞑子兵到,王廷臣剩余的半数残兵和他本人的性命也都化作了飞灰。
作为一名总兵级高级将官,还是一位颇有能力的高级将军,郑芝龙觉得他死的很不值得。
但甭管王廷臣的死值不值,横竖他这一死,是彻底的放了明军的羊。都不需要清军追击,左光先部和马士英部就闹哄哄的维持不住了。
几万兵马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葬送了掉。
“哈哈,崇祯皇帝的百万大军真是败得稀里哗啦的。这大明要光复北地的打算是落空了。这回老子倒要看看那些个混账东西还会不会拿着邱祖德继续当祖宗供着。”
这些日子里,郑军‘兵锋受阻’,大军屯驻济南城外,郑芝豹向济南府的士绅们“借”些钱粮,可是频频听到‘大明’这个字眼的。更别说那滋阳的邱祖德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向郑芝龙来信,要郑芝龙别再骄亢自恣,苛待士绅。
“我呸!”郑芝豹都憋了不少火气,今天终是可以发泄出来了。
郑芝豹的话叫郑芝龙一笑,郑森听了也是一笑。
大明都败了,东昌、兖州的士绅怎么可能继续把邱祖德当祖宗供着呢?
他们转过头跪舔满清还都来不及呢。
“父亲,洪经略大军败得那么惨,鞑子说不准什时候就杀入了齐鲁。那东昌、兖州的明军,我看也是一冲就倒的事儿。咱们……”
“是啊,咱们也该把眼前的事儿做个了结了。”郑芝龙一巴掌拍在了地图上表示出的济南城上。大军在济南城下呆滞的时间太久了。长久的都有些不真实了。
从青州一战到济南,一个月当然没有,大半个月却是不少。郑军可以说是毫无寸进!
这真的有些不真实了。
“老五,把咱们这些日子里准备的投石车都拉出来。”
对付清军的冰堡之策,用大炮轰当然有效,但是太慢了。还是要靠投石车,把一颗颗火油弹扔进清军的营垒里,看满营大火下他们还能不能缩在兵堡里继续抵抗了。
郑芝豹脸上浮现出一股兴奋。
碾压式的战斗又要开始了,他最喜欢这种战斗了。
别看济南清军把郑军挡在城下这么多天,那实际上都是郑军在闹着玩呢。要不然,分分钟就能把城外的诸多营垒给搞灭了。
用一排盾车作为前军防护,一直推到兵堡外百步距离,盾车后可以布置军兵守卫。在清军的几门仅有的火炮都被炸上天之后,清军根本就没能力远程威胁到盾车后的投石车。
配重式的投石车可以轻易的把‘炮弹’投到二百步开外,百多步的距离上正适合他们发挥。
接下只管把一颗颗火油弹送去清军营寨内,一切就都万事大吉了。
豪格便是带着城内的真鞑杀来,有了盾车和前方的护卫部队,投石车也能安然如山。
以如此模式对付济南清军,可不就是一路碾压呢?
郑芝豹觉得,整个过程里郑军都死不了多少人。
而郑芝龙呢?他对这般轻易的战斗不感兴趣,他现在正考虑着要不要给洪承畴些一封信。
这次北伐大败,洪承畴肯定要背锅的。
别说他有‘定策之功’,只洪承畴大军杀入北直隶后就玩起了分兵之策,这黑锅就扣不到别人头上。
明军因为一个分兵的缘故,这些年都在鞑子手里吃多少亏了,郑芝龙也不理解洪承畴为什么要分兵!
如果把主力拧成一股绳,那出现在燕京城郊的明军就不会只有曹变蛟一部。
而即便曹变蛟大败,黄得功的那三万御营兵要是还在,许定国会临阵脱逃?高杰会一败涂地吗?
郑芝龙想不明白洪承畴是怎么想的。但左右也超不过‘权计’二字!
明军诸将里,曹变蛟、王廷臣和黄得功三人,功劳、地位、资历都不分上下。尤其是曹变蛟和黄得功两个,难分伯仲。
但黄得功部有三万御营兵,从数量到装备到战都力,在明军阵营里都屈指可数,胜过只有万把人的曹变蛟和王廷臣很多。应该就是洪承畴麾下诸路总兵中的第一人。
可曹变蛟也是洪承畴的心腹啊,虽然黄得功也是皇帝的心腹,但洪承畴要是想抬举自己人一二。好在日后功成受赏之日,能压过黄得功一筹。亦或是就为了不让崇祯帝直辖的御营兵建立大功,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把足足有三万人的黄得功部派遣出去。目标直指东北方向,明着是欲联手津门的郑军,一举堵死满清的回关之路。实则就是一个幌子。
鞑子的主力都在山陕,换做郑芝龙当鞑子的家,他也不会回关外去。这冰天雪地里,就是跑去草原,跑去晋西也比去关外要强。
结果明军在保定又一时间难下……,十万主力军再次分兵。
如此,等到曹变蛟他们杀到京郊的时候,北伐大军前锋所谓的三十万兵实只就剩下了六七万人。
这么看,如何不是洪承畴的一系列举措造成了明军的危局?
等到事情有变时候,他又是使人速报黄得功处,叫他立即回兵保定,又是教左光先领兵增援之。然后还调大名府的马士英来真定,传书邱祖德、越其杰(中原巡抚),叫他们迅速收拢地方上的兵马。……
看似很果断,很有章法,但这一切的根源不就是洪承畴分兵太过了么?
这口黑锅他是背定了。
虽然如此分兵以至于主力部队兵力不足,是有多方面造成的。
比如北地的榆园军,就在鲁西豫东交接地带,真要是无兵守备那里,保不准明军回过头来时候,就又有人在中原称王称帝了。
还有晋南的多铎军,多是满清八旗,岂能玩笑视之?
把一切都教给左营诸将,换是郑芝龙他也不放心。
但原因在多,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些缘由的时候,现在只是看结果的时候。洪承畴败了,他也就完了。
不是被削职,就是去官打回老家吃红薯去。
除非满清打过长江去,洪承畴短期内是不可能有起复的机会的。
而满清这次能大胜明军,却也不可能再接再厉,南下横推江南。因为李自成依旧在啊。从某种意义上说,李自成依旧是满清的第一大敌!
这就决定了明清继续‘苟且和平’的局面还将继续。
洪承畴这个北伐的败军之将也必须回家,如此就给了郑芝龙拉拢洪承畴的一个机会。
他现在沉吟的就是要不要真的去拉拢洪承畴。
这人的节操和底线叫郑芝龙不喜欢。但不能否认他的才能,更不能否认的是,就郑芝龙现在的名声,他能拉拢到的‘读书人’,除了一些没发家的贫寒之人,就只有这些没节操之辈。
就像阮大钺,就像洪承畴。
郑芝龙沉吟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提起了笔。毕竟老洪真的挺有才的,郑芝龙要搞士绅阶层,就很需要他这种对士绅有着极深刻之了解的人。
大帐外,还不等郑芝龙写完这封信,山呼海啸的欢呼声就传入郑芝龙的耳朵。
显而易见,第一座冰堡已经被拿下来了。
一颗颗火球划破天空向着清兵营垒落下,藤质的外壳相当坚固,纵然大火燃烧,也不能指望着这片刻功夫就叫它灰飞烟灭。
内里一坛坛火油轰然破碎,嘭溅出的液体迅速就被大火黑点燃。一颗颗火油弹真像极了后世的燃烧弹,落地一个点,一烧一大片。
还有那木壳燃烧弹,落地的一瞬间,就粉身碎骨,砰然四溅。
寒冬中比白铁都要硬的土地,就是它最深爱的人。粉身碎骨都要与之纠缠在一处!
一弹落地,嘭溅的油液就立刻能把周遭十丈方圆给引燃。想想看一瓶酒从一二百米的地方落下,那触到水泥地面的刹那会蹦飞的多么壮观?
而当一座营垒里被如此的火油弹不断的袭击,那里头的人还有心打仗吗?
一个个掉头就跑才对。
大火吞噬了许多的人,更多的人掉头就跑。
清军才眼睛眨了一眨,就已经崩溃。
这种情况下没有不崩溃的,眼看着那大火向着自己逼近,看到一团团火焰吞噬了一个个战友,别说是绿旗兵了,就是豪格手下的八旗兵也不成。
“王爷,郑芝龙阴险歹毒,用如此之策法,已非人力可挡。”王鳌永震惊下将自己的胡须都给拽掉。“老夫非贪生怕死,实乃城外再战已经无益,更兼王爷是千金之躯,不当轻易犯险。”
人的眼睛都不瞎,看到城外的那一幕后,王鳌永知道,济南城外的绿旗兵已经完了。
一座座营垒里的兵马不是弃营而走,就是举旗而降。
而城外的绿旗兵完蛋了,济南城就也完蛋了。
郑军想出了如此凶残的法子,这根本就不是他们所能够对抗的,既然这样那就只有逃跑了。
从最外围的冰堡开始,一个个的冰堡,就跟倒下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济南城外三四万绿旗兵,大小二十多个冰堡开始了无可挽回的大崩溃。
不少士兵开始的时候还能拿着刀枪,后来跑着跑着就丢弃看所有兵戈盔甲。
等他们看到济南城城门大开,豪格已经带着八旗兵向北逃去,那些绿旗兵就更疯狂了。
“给我追——”
第二百九十三章 何去何从郑芝龙
八旗、绿旗,骑兵、步兵,还有诸多的官绅富户,一窝哄的都向北逃。
彼此间互相拥挤,互相践踏。
就像是崩塌的大山,草木、山石、土砂,一股脑的全部冲下来,彼此混杂一块,分都分不离。
骑兵冲垮了步兵,八旗冲垮了绿旗,绿旗再冲散了官绅富户,甚至就连王鳌永的标营都被冲垮,幸亏他本人还算有些能力,在亲兵保护下用刀硬生生砍开一条生路来,才没被崩溃的军民给淹没。
不过王鳌永虽然逃得了一条性命,却也是大受打击。
大清诱敌深入,一战而打的明军溃不成军,短短时日里天下大势就已经反转。如果这时候他还能辅佐肃亲王守住济南城,为大清守住这齐鲁的省治,那必然是一殊功。
先前那些日子的对峙也给他带来了极大地信心。那冰堡建造简单之极,修复更是容易,却能挡得住郑军火炮的狂轰滥炸。于王鳌永的眼中,这俨然就是天大的妙策、良策。
哪里想到,这济南的情势也跟明军北伐一般,一遭反复,他们就也是溃不成军了。
王鳌永他连敌人的样子都没看见,战斗就已经结束。郑军距离济南城都还有一段距离呢。
郑芝龙没心思去理会接下的事儿,后者由郑芝豹他们来主持就行了。左右就是一个追亡逐北,这有什么难的?
郑芝龙要细细考虑一番接下来的局势。
明军败了这么一场,崇祯帝的雄心壮志是完蛋大吉了。实力大损的朱明,没有三五年时间怕是缓不回精神。满清也就可以一边应付郑军在东部沿海之地的骚扰,一边腾出手来好好收拾李自成了。
那么自己何去何从呢?
是照着最初的计划,跑去南洋默默的积攒实力,还是……
依照郑芝龙的本意,那当然是去南洋积攒实力为上了。
如此他既可以收拾整顿南洋,慢慢驱除欧洲在东方的势力,还可以看着崇祯帝与江南士绅们搞内斗!
要知道,鞑子手里的大炮一直在增多,其增加的数量与鞑子本身的造炮能力十分不相称,显然是有人背着他把大炮卖给鞑子了。
至于是谁,郑芝龙还没查清楚,甚至连那走私偷运的线路他都没查到,可左右也不过是荷兰人和英格兰人。至于葡萄牙人,他们有这个能力,但他们绝对不敢!
由此可见,郑家对南洋地区还有待加强。
至于崇祯帝和江南士绅们,那就是紧张的局势所促使的双方必然之争斗了。
在满清的威胁下,迅速的恢复和增加金陵朝廷的军事实力,乃是崇祯帝的第一大事,这关乎着大明的存亡,关乎着社稷的安危。
可是郑芝龙为他搞来的几百万两银子,崇祯帝早花的光光,再要恢复明军的实力,增强明军的实力,只靠着如今的税赋可是很难得迅速实现的。
因为江南虽然富足,也能收缴来大批的钱粮税赋,哪怕有诸多的士绅根本就不纳税。可财富之地鱼米之乡就是那么牛,哪怕只是为此现状,只要给足了崇祯帝时间,明军也能恢复实力,并且慢慢增长实力。
但这真的需要一个很缓慢的过程。
十年还是二十年,谁也说不准,横竖很漫长。
可现如今的局势,崇祯帝他偏没那么多的时间啊。为了自保,为了保住朱家的江山社稷,他必须在最短时间里恢复明军的实力,并且叫之较之从前有更进一步的增益。
这就需要他在短期内搞到大批的钱粮,如此方才可以。
这也就是以江南士绅为首的南国士绅与崇祯帝之间那不可化解的矛盾了。
前者别看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的凛然大气,然真要从他们口袋里掏银子的时候,看他们会如何?
郑芝龙只要一想到这情景,他就好一阵乐呵。到时候那些士绅们会怎么做呢?一个个会不会盼着江北的大清王师来解救他们呢?
郑芝龙可不信现在崇祯帝在经历了诸多事情后,真就还被大明旧有的规章制度给牢牢地束缚。
他只要不傻就该明白,自己不做改变,那就只有等死。
自己死,朱家死,大明亡!
已经历经了一次死亡的直接威胁后,崇祯帝还能二次面临死亡危机的时候毫无动作吗?
跟当初在燕京的崇祯帝相比,如今的可他手握重兵。
那长江里的沿江水师和御营兵马,可一直都牢牢掌控在崇祯帝的手中的。
他要一有动作,哈哈哈,郑芝龙真是想着都乐。他太想看江南士绅们那个时候的表情了,他太想知道江南士绅之后的选择了……
可这只是郑芝龙的本意,而不是他所面临的现实。
现实是,郑芝龙心头的那种紧迫感越发的强烈了,叫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样的他就跟兜里揣着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爆了呢。
他先前已经加快了速度,但现在郑芝龙却想着更快。也就是理智还在,没叫他集结大兵在津门登陆,直杀去京师!
而现在,他又要何去何从呢?
……
王鳌永满脸都是恐惧,下马后完全是靠着亲随的扶持,这才没有倒下。
“这……这是哪儿?”王鳌永愣愣地问。
“鬼才知晓,那些郑军凶神恶煞的,太他娘的能跑了,追了咱们足足大半天!”谁还知道这里是禹城还是济阳啊。中军副将感觉自己腰腿都是麻木的,屁股更是全无自觉。
他一个武人都是这般了,王鳌永如此颤颤巍巍的模样,可真不是在作假。
从济南城往北跑,被郑军紧追不舍,前后足用了一俩时辰才把追兵甩的不见人影。但他们还没坐下来好好地歇息呢,郑军却突然的从前面包抄过来了。叫王鳌永身边最后的一些标营绿旗也尽数玩完。
只是在一干亲信的簇拥下,骑着马儿冲出了包围。
这一口气跑到这,谁还记得路啊。
那最初时还有些天光,可以让他们看清道路,到后来就漆黑一片,他们能做的就是自己做几支火把,然后尽量避开身后的火把,然后向北,向北,不停地向北逃。
这可真是要了王鳌永的命了。他又不是沙场将军,先前从没有如此狼狈的经历,现如今浑身都被颠簸的散了架。
“哒哒哒……”一队马军拼命的本来,让入惊弓之鸟一样的王鳌永更是反射性的就叫人扶自己上马,但来人那不是汉话的吆喝叫他知道,原来是八旗啊。
两边汇合,一个个人的脸上全都扬起了笑容。
这个时候自己人撞到一块,那已经无所谓满汉之分了,仅仅是自己人就好。
中军副将松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忍不住回头望向南方。
当初他在大明那边干的时候,往常与流寇贼匪交战,就是胜了,官兵也会专注于抢掠和搜刮,而不是追捕败匪。可这一次呢,郑军不仅如影随行,还忒是耐久持久。
他们自然不知道,郑芝龙已经将手中的马兵分散出去,以百人为小队,四处驱赶逃散的败兵,然后将他们聚拢,再由大队的步军跟在后头驱逐。若有实在逃不动的,便或被补刀砍杀,或是送去俘虏营。
一路下来,清军败兵们时不时可以听到身后死亡前的惨叫。尤其是天黑了后,这种在黑暗中发出来的惨叫,还有那高昂的喊杀追杀声,带给了清军败兵们带来了巨大的恐惧,他们根本不敢驻足,也无暇去细判身后究竟是多少人马。
别说是绿旗兵了,最后就是豪格带领的八旗兵都也乱了。
豪格当然知道这般下去不行,就在大清河畔立足,收揽败兵,妄图与郑军再战一战,打退了郑军的追击。结果绿旗兵根本不敢厮杀,郑军只一通排枪,被豪格拦着的上万绿旗就一窝蜂的向后逃奔,反而叫八旗不得不大肆砍杀一通,这才稳住了阵脚。
等他们好不容易将败兵们应付过去,郑军又列阵压了过来,结果就不用多言语了,只看眼前这些逃窜的八旗兵,就能知道。
双方各诉身份,八旗兵对王鳌永倒表现出了一份礼遇。毕竟双方地位相差甚多,即便他们是旗人,那与王鳌永的身份也相差甚远。他们里头最大的一个才只是牛录章京!
长久的奔波劳累后,坐下来休息,那有充足的时间来休息自然是好的,可时间要是短的话,就只会起到反效果。还不如一直慢走着呢。
就像现在,当背后又传来马蹄声和喊打喊杀声后,王鳌永立刻被人搀扶来,辛苦的爬上马背,整个人骨头那叫一个酸痛。
“糟糕,快跑,南蛮又来了!”
眼见身后又有追兵逼近,一个蒙军旗兵大叫道。顿时,所有人都去扯马,就没一个准备去阻挡一下的,甚至都没人敢去看看后头到底有多少人的。
从上到下,全都一心逃命。
王鳌永都快六十的人了,竟然还能咬牙撑得住,这身子骨够好了。但是他也在叹气啊,这样的逃命,何时才到头啊。
若是时间日久,他这把老骨头可真要撑不住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春风得意阿济格
周毅骑着战马不紧不慢的在后头缀着,虽然他手下也就三四十人,但他们马多啊。人手上马还有富余的,听起来可不就是上百骑了么。
这些富余的战马才是他们能沿途不断追击清军的最大依仗。
不管是从济南缴获的战马,还是他们本身就有的坐骑,现如今郑芝龙那叫个富裕。
而鞑子呢?
他们一开始或许还能带着副马,可一乱一混,副马还如何能在身边?就只坐下的马匹,就是拼命的抽打,跑了这么久也筋疲力尽了。
早晚跑不动,那时候就该是周毅来从容收割了。
王鳌永一行人拼命的抽打战马,倒是又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但就当他们心神再度放松的时候,忽的有一骑轰然倒在地上,马背上的人当场折断了脖子。
“吁,吁……”
齐齐勒马,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一个八旗兵跳下马背,接过他人递来的一支火把。这说是火把,实际上就是一支松树枝,缠着几圈布罢了。
地上没有陷马坑,人马也没有中箭,这马是力竭而死的。人则纯粹是摔死的。
王鳌永听闻是战马力竭而死的,吓了一大跳,忙说道:“彼之战马力竭,我等战马又如何好?快都歇息歇息,勿要再伤了马。”
心有余悸的一行人当下听从,纷纷下的马来。
这可是他们逃命的依仗,谁也不愿意让马儿现在力竭毙命的。
王鳌永被人扶着艰难的坐到地上,气喘吁吁的,并没看到边上的牛录章京眼中已经泛出了异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那只是一群汉人。
“动手!”
抽刀暴起,那中军副将才坐在地上伸一个懒腰,就看自己眼前寒光一闪,蓬勃而出的见血把旁边的火把都给浇灭了。
二十多八旗兵对付三五十个绿旗兵,就算彼此都战力完好,那也能径直碾压的。更别说眼下后者都一个个成了软脚虾,而前者谁也被追的大气都来不及喘,可到底能坚持的住。
鞑子们才入关没两年,那在关外的冰天雪地里打熬出的一身筋骨,还没有腐朽。
王鳌永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你们,你们……”
“王大人,走吧。”牛录章京对着吓呆了的王鳌永说道。
其他人他会斩杀,可王鳌永的身份到底不一般,那可是满清入关后最拔尖的一波汉人降臣,牛录章京也不敢擅自杀他。更别说这马匹已经足够用了。
周毅很快就赶来了这里,对于这些个尸体他并不意外。清军溃逃当中,自相残杀者不要太多了。
“总管,这些尸体都是绿旗,看来咱们缀着的这一路也没啥大鱼。”
一个夜不收高声叫道。在他们的眼睛里,只有真鞑才是大鱼。至于绿旗兵,就是抓到了刘泽清了,那也比不得抓一个甲喇章京!
周毅也不在意,那么乱搅的败军中,自己没这个运气也不稀罕。
“能抓一个是一个,都跟我追——”
横竖前头肯定有其他的败兵,豪格大清河败了后,连八旗兵都乱哄哄的四处逃窜,他们这才敢分成数十人的小股人马追击的。“撞上一个是一个,等看到了德州城,再退也不迟。”众人齐声应和。
……
济南清军大败,郑军迅速出击,以迅雷般的速度齐河、济阳、长清等县。
各县士绅纷纷逃窜去,在郑军已经举起屠刀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先走为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抛家舍业的,损失自然很大很大,但再大也没有小命重要。毕竟他们都坚信大清很快就会回来的,都坚信自己的土地总归还是自己的土地!
济南府向南就是东岳泰山,泰安州的知州听闻郑军打过来了,吓的匆忙收拾细软逃去了南面的山中。结果情绪太激动了,在山道上一脚踩空,落进了谷地,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这已经是好下场了。至少他的家人都活下来了。
那东昌府里的官儿才叫倒霉。
一些个刚刚上任的官员在‘大是大非’面前纷纷做出自己人生选择,可以说是人之品德操守最真实的体现了。
那少不了就有些鼠辈舍不得刚刚到手的实职,选择了对大明的南退不闻不问。
却不曾想到,郑芝龙拿下济南之后,竟然半点没有收手,在如今清盛明衰的局面下,悍然挥师西进,派出一股股骑兵直冲进了东昌府内,竟是半点也不顾及即将杀到的清军。
那选择留在衙门不动的聊城知县慌乱下,急匆匆上马出逃,结果马术不精,才出城门就翻了车。被马掀翻到了护城河里,一头撞在冰面上,脑袋与之磕碰了个瓷实,被人扶起时候已经半点气息都无。
如此死法,传进郑芝龙耳朵中时,都惹得他哈哈大笑。
这大明北伐军大败,满清卷土重来,下冀南,入齐鲁、中原都是等闲之事。郑芝龙这个时候不见好即收,赶快退回登莱去,反而要迎男而上,这不是在自讨苦吃么?
东昌府的那些个官儿们就是仗着满清大势已成,很快就会饮马南下,方自觉的高枕无忧。骤然间听到郑军骑兵杀来的消息,一个个全吓的尿了裤裆。
如聊城县令那般倒霉的人再没第二个,但他们众人却也没几个能套的脱的,一个个都被郑军提溜到了济南挨宰。
随后,已经扩充到了三千骑的郑军马兵,悍然出东昌,向北杀入了河间府。
这是打一个时间差。
彼处一片空白,大明逃了,满清的旗号已经竖了起来,但是兵马呢?尤其是能打硬仗的兵马,是一个也无。
清军的马军正用在对明军的追击上,步甲或是守在燕京,或是已经返回了宣大。绿旗兵倒是有,可是不顶用啊。
如今明军兵败如山倒。中原的明军有十几万人,可在洪承畴大败了后,史德威撤兵,金声桓、李国英等也纷纷撤兵,谁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来跟士气旺盛的清军顶牛。
如是,豫北三府轻易的被清军拿回,阿济格的王旗更已经插到了开封。他才不管直隶呢。
河洛的多铎军也趁机反扑,渡过黄河杀回了洛阳,拿下汝州,现在兵锋都直指南阳了。
开封城内的阿济格,现在就觉得,自己的人生俨然已经达到了巅峰。
虽然他手下的兵马连多铎手中的大军多都没有,因为战争进行的太顺利了,多尔衮直接叫停了大队清军八旗步甲的回援。
故而,本该是手握关内八旗总兵权的阿济格,现在能掌控的还是那已经不到三万的八旗马甲。反倒是多铎这个名义上的副手,手中握着至少四万的八旗步骑。
阿济格不在乎这个。
比兵多兵少没意思,要比就比功劳。
他可是力挽狂澜的,那‘勤王救驾’一样的殊功,三万破敌的伟业,能把得了晋南之地却丢了河洛的多铎比到了泥地里去。
阿济格知道自己与多尔衮的差距,在大局上他还是乐意依附多尔衮的。
所以,能压过多铎,还不止是压过他一头,而是压过他很多头,阿济格就心满意足了。
反正多尔衮活着时他说没啥“野心野望”的。
而也正是在阿济格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忽然听到了郑军使人杀入北直隶的消息,他不仅不怒,反而是哈哈大笑。
因为他‘管’不着北直隶啊。
就是随他杀入中原的一些绿旗兵,实则尊崇的还是中原提督祖泽润的命令。北直隶就更别说了。现在的直隶提督苏克萨哈是多尔衮的侍卫出身,还曾是镶白旗的巴牙喇纛章京。现在该恼的是苏克萨哈。
阿济格是只管带着马甲兵南下就是。趁着明军一败涂地的时候,看能不能打到长江边。
这个时候把南蛮打的越狠,那稍后向南朝要价的时候才能更狠。
阿济格对于郑军杀入北直隶可以不在乎,但苏克萨哈不能不在乎啊。
他做这个位置本就有些勉强!
巴牙喇纛章京,也就是巴牙喇兵的头头,在八旗内也算是一个角色了,就像鳌拜死时的官职。但如此的地位真就跟提督不相称。
毕竟满清现在也才三四个省啊。那中原前提督金玉和早在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努尔哈赤攻克开原之后,就投降了努尔哈赤,被授为甲喇额真,予世职三等副将。那是真正的老资格啊。接任的祖泽润更是汉军正黄旗的固山额真。齐鲁提督祖可法则是真正可以代表祖家的人物。他苏克萨哈与这两位比,他纵然再是满军旗的,也有些不够资格。
但顶不住他是多尔衮的心腹啊。
“杀,杀光这帮狗奴才!”
河间城下,苏克萨哈挥舞着刀催动战马吼叫着,在一片混乱的战场上不断向前。
在他的四周,他的标营亲军正奋力向前。
苏克萨哈听闻了郑军北上的消息是勃然大怒。自己坐上直隶提督的位置本就有些勉强,你郑芝龙还偏来挑事,他要不给予还击,那就是再的摄政王的青睐也保不住头顶乌纱啊。
大批穿着棉甲,甚至根本就无甲的军兵在叫嗥着。
他们可是有一万人还多,而与他们接战的郑军则连两千人都不到,这一仗他们赢定了!
要知道,现在可是满清士气的上扬期。阿济格干脆利落的扫荡了明军的北伐部队,叫天下大势一遭反复,清盛明衰,那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绿旗兵的士气陡然一旺。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反其道而行之
面对着一万五六千绿旗兵的攻杀,郑军小小的阵列就好似风中的残烛,似乎随时都能熄灭。
但事实却是,郑军阵列小而弥坚,厮杀中犹自占据着上风。
别看一千多人的郑军阵列小,一部分人都下马列起了阵线,但满清绿旗兵皆是步卒,还尽是冷兵器,连着甲的士兵都只有一部分,且还都是棉甲。这在面对郑军枪炮的时候,完全是在送死!
他们再是如汹涌的洪水般漫山遍野,在郑军的火炮射击下也纷纷撞壁。
苏克萨哈要是真爱地惜手下的士兵,他早就罢兵了。这家伙纯粹是没把绿旗兵当自己人看,不管不顾的胡来硬拼。手下军兵死伤再多,也只管叫人围攻上去,以至于绿旗兵不断的倒下。这也就是满清势盛,便是绿旗兵也如打了鸡血一样士气沸腾,如此才坚持到现在。要是放在早前,他们早崩了。
不过该崩还是要崩的,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一万多绿旗兵纷纷崩溃,苏克萨哈气的破口大骂,挥刀上前连斩了三五人,极力驱使着手中的清军阻拦溃兵,吆喝着叫人继续向前,向前——
这般作为真就跟磁铁一样吸引了无数的注视。
其中就有李士元。
李士元不是周毅,周毅的武艺一般,比起普通士兵他肯定很能打,但跟真正的勇将比,他不是一合之敌。而李士元不同,武进士出身的李士元绝对能打。
郑军骑兵军中,一名身穿铜甲,手持一把厚背大刀的男子,吼叫着如猛兽般直奔苏克萨哈而来。
这人正是李士元。
他被郑芝龙即以厚望,自己也曾信心十足,要固守青州,为登莱屏障,但结果却是鸡飞蛋打。
这次被郑芝龙从青州南部的大山里找了来,那是羞惭不一。
因为战绩难堪,郑芝龙也不可能再叫他独当一面,便提拔为了左右亲将。骑兵扩编后,分为左右翼,他便统带右翼马军。
“杀虏,杀虏!”李士元吼叫着。
在他的前方,史猛一声不发,只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将阻挡他的一个个清军砸翻。
“杀虏,杀虏!”
战场上所有郑军都在吼叫着。
这一战赢了,赢定了,所有人都不是一般的振奋。他们可是在以一敌十啊。
周毅带领的左翼主力还没有赶到,他们也就一千六七百人,却正面击败了十倍的绿旗兵,军心正烈。
李士元眼睛里再没有其他了,就盯着苏克萨哈的大旗。
这一战大赢了,他可以说是一雪前耻。但如果能阵斩一条大鱼,那就更美了。
他才不管郑芝龙的进军之策遭到了内部多少人的反对。眼下的情况里,明显是回缩更适合郑军,郑芝龙这是反其道而行之。
李士元不管什么进军后撤,他只在乎眼前的这一战。这一战是他洗刷前耻的最好机会。
别看对面的鞑子有一万多兵,可这一万多兵都是孬兵,都是不堪战的乌合之众。而他手下汇集的右翼骑兵和一部分左翼骑兵,人数不多,但小而精悍。
只要应对的当,他很可能取胜。
事实证明他没有错。
用枪打,用炮打,用手雷打。
清军纵然人多也不在话下。
苏克萨哈不管军兵的死活,一味的让军兵前来送死,只会让军兵的士气泄的更快。
而现在这鸟人还没死心,这叫李士元很愤怒,有种自己的成果不被人尊重的感觉,但同时也叫他十分的欢喜。
苏克萨哈不放弃好啊,这样他才能取这鞑子的狗头不是么?
“杀——”
带领着上百精骑,李士元直冲着苏克萨哈处撞来。后者的亲兵都已经被败兵冲乱,苏克萨哈气急下更指派着手中的戈什哈不断去阻拦败兵,自己都把手里的军兵给拆的稀巴烂了。现在李士元引着骑兵疾驰而至,那就是热刀切黄油,所过之处如劈波斩浪一般。
“杀——”史猛直攻不守,挥着狼牙棒一路上不知道敲碎了多少清兵的头。对于一心复仇的他而言,敌人的鲜血只会叫他更加暴走,而不会疲惫,更不会生出怜悯。
“顶住,给我顶住!”
苏克萨哈嘴唇哆嗦着说道。
李士元领兵杀到,他又不瞎,当然看得见,但苏克萨哈没有立刻后退,因为这般做极有可能让清军全盘崩溃。那样的话,他就不是军势受挫的事了,而是会不会全军覆没的问题了。
河间府地处华北平原,四周全是一马平川的沃野。大军全盘崩溃的话,他们真是连逃脱都难!
苏克萨哈只是战败都有‘大难’等候着他,要是全军覆没了,多尔衮都不会保他。
苏克萨哈必须撑住!
“顶住,都给我顶住!”
他手下的戈什哈中有满人(包衣),有蒙古,还有汉人,来历很杂,但却都是能打的。他的标营亲军也都是从直隶绿旗兵中挑选出的壮勇者,这就是苏克萨哈的依仗。
他觉得自己手里的军兵能顶住来骑!
如果是士气饱满时候,那结果如何还真难说。因为李士元手下就百十铁骑。
但是苏克萨哈忘了现在不是士气饱满时候了。
相反,现在是清军士气大泄,而郑军士饱马腾的时候。
“杀啊——”李士元大刀横扫,刀刃直砍飞两颗头颅。猩红的鲜血已经把他浑身上下就浇透,在清军的眼中,他整个人狰狞的就如恶鬼。
苏克萨哈无奈地叹息着,两旁戈什哈上前夹住他就向后退。那提督大旗紧接着就被铁骑洪流吞噬。
“杀,杀鞑子!”
一个血红色的身影狂暴的吼叫着。
史猛奋力拍马冲上前来,手中的狼牙棒带着呼啸声径直砸向苏克萨哈的戈什哈,这几个平日里也颇有勇力的贴身戈什哈就像是一层薄纸,被史猛轻易的捅破。
狼牙棒挥舞,血水横流,脑花四溅。
可戈什哈不是他的目标,苏克萨哈才是。他握着狼牙棒,对着苏克萨哈的后心就狠狠砸下。
苏克萨哈也在这时候回身一枪就向史猛腹部捅去,同时一带战马恰到好处的避开后者的狼牙棒。
不愧是曾经的巴牙喇纛章京,这记回马枪使得漂亮。
史猛对他后心狠狠砸下的狼牙棒只是擦着边儿划过,苏克萨哈毫发无伤,倒是史猛自己,被狠狠一枪扎在腰腹处。苏克萨哈甚至都能看到他肋下瞬间涌出的鲜血。然而这人却仿佛没有任何察觉般只把手中狼牙棒横扫去,正中战马的后臀上,巨大的力量直砸烂了马臀。
那马悲鸣一声就发起狂来,向前疾冲了几步,便无力的倒在地上,将苏克萨哈甩了出去。
苏克萨哈灵活的从地面上滚了两圈,卸下力道,就要再站起来。一支利箭已经精准的穿过他的脖子,将之整个人钉在了地上。“呸,狗鞑子!”
李士元朝着地上还在抽搐的死尸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