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复仇的呐喊声(求订阅)
“轰……”三五次试射定位后,终于一声炮响,发自马尼拉王城上的大炮,炮弹正中涧内木质围墙的上沿,轻轻松松的把一面木墙直接砸的粉碎。
早在西班牙人设立涧内的时候,就计算的清清楚楚,把华人的聚集地就放在马尼拉王城的炮口之下。二者间只隔着一条巴石河。
早在万历三十一年(1603)第一次屠华的时候,全吕宋最是热闹繁荣的“八联”市区就被马尼拉炮台的大炮夷为平地。西班牙人当初严格指定华人聚集区建筑位置的险恶用心,一目了然。
而现在不过是就是重演罢了。
当听到涧内方向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看到渡河的西班牙人被枪炮打的抛投鼠窜,一个个死于非命,西班牙人就开始了自己的报复。
炮台上响起了一个上尉军官兴奋的叫好声:“非常好,非常,正中目标!”
“传令兵,告诉各炮位,以此数据为准,各自微调,减算间距。”
……
“全体炮位,全部都有,对准涧内全力射击,全力轰击,完毕。”
“预备……”
“预备……”
“开火……”
隆隆的爆炸声彻底响彻了天地,每一发炮弹射出都像是打了一个晴天霹雳,震破人的耳膜。
这些炮台上的大炮最轻的也是十二磅炮。威力根本不是涧内的建筑物可以抵挡的。
而在涧内北面的方向,一个个满是不舍的表情的华人已经抱着行囊,推着小车,无奈的离开了自己的家园。
破家值万贯,如果可以,他们如何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呢。
还有一些人双腿撑不住的跪到在地上,他们看着自己的家园在西班牙人的炮火下倒塌,心如刀割。
林兴珠不屑的撇了撇嘴,这些人算啥?被人养猪一样的宰杀,也不是一次了,竟然还不做反抗,或者准备着反抗。
整个涧内别说枪炮了,事到临头,就是刀枪弓箭都没有几件。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一个个心也太大了。
……
涧内拢共有多大?木墙周围足有十里,论面积比马尼拉王城都大。
但是因为这里都是民居,根本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防御工事,被马尼拉王城的火炮轰了一天后,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三百西班牙士兵,连同上千邦邦牙人和马尼拉的日本侨民,端着火枪,提着刀剑,涌入了涧内。
后者早已经空荡荡的不见一人。
很多临街店铺虽已经房倒屋塌,但内里的货物却还在,要不是西班牙人提着火枪,邦邦牙人和日本侨民早就蜂拥上前争抢了。
而现在这些都是属于西班牙人的。
他们虽然也会得到些好处,但却是西班牙人分配给他们的。那就像之前的两次屠华,邦邦牙人和马尼拉的日本侨民,俨然就是大板鸭的一双好狗。
万历三十一年,屠华过程中有三百多华人冲出包围逃入深山密林,受到邦邦牙的穷追,没有留下一个活的。后来,围攻帕发洛的邦邦牙人转头进攻巴坦加斯的华侨,杀华侨一千一百多人。这个地区的部分华侨退入深山,受到了西班牙人和日本帮凶、邦邦牙人五、六千人的围攻追捕,统统都被杀光。
就连西班牙人自己也公认不讳,邦邦牙人和日本侨民屠华过程中的卖力程度,很难讲是不是已经超过了西班牙人。整个比较完全是让魔鬼去赞美谁更残忍罢了。
所以,这次他们一样齐齐聚在西班牙人的身边,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西班牙人不得好,中国人保管会清算他们。这都是想都不想的事情。
连连的轰击把涧内摧残了一遍,在林绍清的号召下,在林日胜的担保下,涧内的华人已经一个不剩的全都向北撤退。
为首的一名西班牙少校,根本不在涧内做任何的停留,只让人往马尼拉王城报信,就指挥着手下的联合部队就向华人逃窜的方向追了过去。
然后他们在一片低矮的山丘处看到了中国人的旗帜,一面很红很红的赤旗。
透过望远镜,稍息清晰地看到了对面山丘顶上露出的人头。那有老有少的,穿着衣服也尽数不相同,人都哈哈笑了来!
要不是他的前任——米格尔少校太过妄自尊大,一脚踏入了中国人的埋伏圈,就眼前的这些个敌人,怎么可能会是西班牙陆军勇士的对手?
他觉得打败这样的敌人,实在是太轻松了。“命令部队压过去。仁慈的天主啊,以这样的敌人作为晋升的功勋,真的是让我很惭愧!”
“尊敬的少校。您的心灵像太阳一样光辉!”邦邦牙人首领谄媚的令人恶心。不过少校乐意听就好。
作为马尼拉邦邦牙人的领袖,梅地亚尔蒂无比的痛恨对面的每一个华人。
哨声一响,林日胜悄悄露出了头,身后上百名士兵严阵以待,然后就是静静地看着远方一里开外那片黑压压涌过来的人群。
“杀啊……”
三四百名邦邦牙人冲在最前面,稍后是三百名西班牙士兵,少校亲自带队。左右就是剩余的邦邦牙人和日本侨民了。
邦邦牙人勇敢的冲杀来。这些西班牙豢养的打手,凶狠、恶毒,但在军事素质上则是绝对的垃圾。
被动防御时,他们还能在墙壁后面支撑一小会儿,可要是主动进攻,想要他们依旧保持秩序,那是想都不要想。
不过没关系。
邦邦牙人的头人与普通人之间很好分别,就像西夷的军官和士兵一样,就像日本侨民那穿着武士大铠的首领跟其他人一样,一目了然的。
“轰轰轰……”西班牙人的几门轻型小炮也开始了发射。为了追上逃窜的华人,他们舍弃了大部分的火炮,手中只剩下了几门轻型炮。战场上留下第一滴血的不是西班牙人,倒是是华人这边的。
林日胜则不为所动,手下的士兵也毫不动摇,他们举着步枪,一支支枪口对准了冲过来的邦邦牙人,没有半点颤抖。
冲跑的密密麻麻的邦邦牙人,是吕宋境内诸多土著中最好斗的一个民族,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一样畏惧死亡。他们是人,不是稻草人,也不是木靶子,是活生生的爱呲牙咧嘴的人。当身边的同伴被一个个放倒的时候,他们也害怕,他们也惊慌。
别看这些人见到华人就恨的咬牙切齿,就如饿狼看到了肥羊一样。
可是当几名狙击手一枪一个,把多名邦邦牙人里的头人都掀飞了脑壳,他们自然也很慌乱。
万幸这些人背后就是西班牙人。
“射击!”
距离已经近到了二十丈内。林日胜都能清晰无比的看到对面邦邦牙人狰狞的面容,遂下令开火。
都是这个距离上了,放是西班牙人,已经也该停下脚步整队,开始对山丘顶上进行压制射击了。
但邦邦牙人可没有火枪。他们手中那简陋的弓箭,二十丈的距离都射不到的。
三百杆火枪排成两列横队来,两道喷涌的硝烟、火舌和密集的铅弹组成了一道蓬勃的浪潮,朝着前方混乱的人群撞去。
密集的弹雨打进了汹涌的邦邦牙人群中。五六十米的距离,火枪的杀伤力完全可以保持,尤其是针对身着布衣的邦邦牙人,威力得到了最大限度发挥。
血肉组成的人体如被迎头巨浪拍碎在礁石上的浪花一样,纷纷哧溅着血雾,滚倒在地上。
这群炮灰大队如飞溅的水花,四分五裂,完全崩溃。
但是别忘了他们背后的西班牙人。
掉头就跑的邦邦牙人自觉的避开了前列有长矛手保护的西班牙小方阵。
林日胜对于西班牙人的小方阵嗤之以鼻,但他知道自己就是再看不起对方的阵列,正面硬怼,吃亏的也是自己。西班牙人好歹是职业士兵,可他这边,三百人枪中值得信任的就只是那百十士兵。
一声哨响,所有人都退入了山丘背后,一排排的枪子从头顶扫过去。要是刚才他们硬顶着不放,现在怕已经被打到了不少人,整个秩序都全乱搅了。
“前进——”少校举着军刀,高叫着。
狙击手并没有第一时间里就射杀他,必须等西班牙人走进了虎蹲炮的射程后。
西班牙方阵的移动速度很慢很慢,但他们也真的很稳。
那惶恐的邦邦牙人,还有身侧的日本侨民,本已经被先前的凄惨吓了一跳。可随着西班牙人的排枪,一声声发作,他们的心很快就安定了下来。
这么多年里,西班牙人在他们的心底里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强大牢固的形象,现在这旧有的记忆便发挥出了巨大的作用。
山丘的背后,林绍清缠斗着一双手在拧开手雷的导火索,他是清楚眼下的重要性的,只有大好了眼下的阻击战,他们涧内华人才会迎来美好的明天。不然,就是郑芝龙日后会把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土著全部杀光,也只能替他们报仇。
“哔哔……”
刺耳的声音穿过战场。
西班牙人踏入了虎蹲炮的射程,甚至林绍清都清晰的听到了对面的脚步声。
“轰轰轰……”虎蹲炮齐齐开火。
“射击,射击……”
“投弹,快投弹……”
不同的呐喊声响起来。随着虎蹲炮的奏响,最关键的时刻到来了。
枪声、爆炸声一排排的响起,无数道飞溅的血箭和碎肉炸开,被打爆开花的脑浆飞舞在敌人的头顶,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们手里高举的兵器。
西班牙人、邦邦牙人、日本人临死的惨叫是那么的悦耳动听,数以百计的死敌就这样的趴了下去永远没有再站起来。
虎蹲炮在最适合它们发挥的距离上发出了怒吼。每发出膛的葡萄弹都会在空中解体,上百颗小弹丸散布成一张大网迎头打下,劈头盖脸的往敌人的头顶罩去,那掀起的一场场血雨可比之前的齐射还要壮观的多了。
弹丸比枪子的穿透力更强!打断的肢体,切碎的头颅,如风吹的叶片一样混合着血雾腾空而起。
少校已经来不及发出自己的惊骇,人就死的不能再死。幸运的躲过一劫的几个军官头目,也吓得脸色惨白。他们没有想到对手在自己的追击下竟然还能把火力保持完整,米格尔的失败已经让西班牙人意识到中国人手里有着火炮的事儿了,可他们以为在自己的紧追不舍下,中国人根本无法携带着火炮撤离,后者应该早已经被丢弃,或是掩埋在什么地方。以至于突如其来的反击叫他们猝不及防。
可是,下一刻里,他们的生命也纷纷完蛋大吉了。一颗颗飞来的枪子或是正中胸膛要害,或是掀飞了脑壳,叫那脑浆迸裂……
“上刺刀!吹号!向前杀啊——”
林日胜高声大叫着。这一仗真的太容易了。
“冲,都给我冲啊——”林绍清哈哈大笑,人都要乐疯了。西班牙人也有今日,邦邦牙人也有今日,日本人也有今日,活该,都tm活该——
踏过尸山血海,走出硝烟的士兵和华勇都在哈哈的大笑着,眼前这些自己都乱成一团糟的敌人,那就是任他们来宰割的肥肉啊。
“杀,杀啊——”
“给当年枉死的父老乡亲报仇——”
“报仇,报仇——”
“一个不留,一个不留,狠狠地杀啊!”
复仇的呐喊声喧嚣云上。
五千年来谁著史
五千年来谁著史
第二百五十二章 指鹿为马的乐趣
“这么说马尼拉前后两起惨案,经手人并非皆是西班牙人了?”
碧海青天,金色的阳光照撒在海面上,温暖的海风吹拂着人的脸。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航行。大大小小的战舰在碧色的海面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水痕。
热被一艘艘战舰簇拥在中央的一艘高大福船,一面盘龙云海旗,一面硕大的郑字帅旗,迎风飘扬。
船舱里,郑芝龙坐在主位上,耳朵听着黑冰台的情报官的诉说。内里的很多内容他都是早就知道的,这些话更多是说给身旁的郑平听。
情报官听到郑平的惊呼后,立刻作答:“万历三十一年(1603年),彼时西班牙人虽已在吕宋立足,但人数远不如现下众多。大仑山惨案,西班牙人且还有日本帮凶四百人、天方信徒二百人、黑人三百人、邦邦牙人二千人。及至七年前二度残杀华人,西班牙人在彼处数十年经营,兵强马壮,方为主力军……”
“如今马尼拉天方信徒、日侨听闻侯爷引兵而来,近期多有乘船逃散者……”
“那也不可能都走完不是?”郑芝龙话音里透着杀气。说着话眼睛瞄着郑平,后者脸色很平静。
“侯爷明见,能乘船速速逃走者,到底是少数人。”
“如此甚好。到时正好报仇雪恨——”
郑芝龙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郑平脸上根本不见一点波动,那是一丝儿为日侨求情的话都没有。这叫郑芝龙分外满意。
而调转过头来再想吕宋,西班牙人、天方信徒、黑人、邦邦牙人……
这些个仇人可是份量十足。把他们全都清理干净了,整个吕宋岛就也干净了。反华势力全完蛋了。
不过前面的三个群体还好清理,后头的邦邦牙人就麻烦了。
作为岛上土著人中的一个群体,邦邦牙人的人数并不很多,能有三二十万就到头了。可他们分布的很广散,从吕宋岛的中央平原到西南地区,再到南方的宿务岛,都有他们的身影。可这个隐患却又是他必须拔除的。
因为邦邦牙人是西班牙人在岛上最好的助手。
当初西班牙与林凤拼杀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为西班牙人冲锋陷阵了。数十年的调教,那已经是一条好狗了,对西班牙来说。所以,郑芝龙是不能容忍这条被西班牙人都要驯服的狗,还在岛上继续活下去。
大军在苏禄海一分为二,郑芝龙引着一路向北杀去马尼拉,郑森带引着一部分向东,杀去宿务。
在分别时候他就对郑森有过命令,对西班牙人和他的仆人,对邦邦牙人,不需要手下留情。
郑平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报仇雪恨而已,杀得都是仇人,有什么可怜悯的?
可是当大军顺利的拿下马尼拉王城,将里头的西班牙人一个不剩的提到了巴石河河畔,把一个个土著人、黑人、天方人、日本人、华人汉奸,不分男女老弱的通通被押到刑场上被砍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恐惧了。
事实上就是郑芝龙看着一颗颗人头落地,他心里头也有些犯膈应。
但再膈应他也必须坚持下去。
看着林绍清等华人老少们从一开始的兴奋欢呼,到后来的脸色蜡白;看着随行一起前来的泥勃和苏禄的将军士兵们从欢舞雀跃到一个个默不做声;还有马尼拉周遭一些个并没有参与进对话屠杀的土著部落的首领和勇士们从咋咋呼呼到一个字也不说了……
郑芝龙心里露出了笑容。他知道自己的立威,成功了。
砍人头,筑京观,就立在巴石河畔,就立在西班牙人修的马尼拉王城前。
这是用再血腥不过的手段来警告整个南洋的土著,来警告整个欧洲……
至于滥杀无辜,没人有资格说他滥杀无辜的,他这是复仇。
西班牙人才是滥杀无辜。
两次屠戮,五万余华人的鲜血不能白流。
而且他也没有把所有的欧洲人都杀了不是,吕宋群岛的羊倌儿们,他可一个没杀。
甚至郑芝龙还期望着这些羊倌儿中能有无畏的勇士出现,指责他滥杀无辜,是要下地狱的。
郑芝龙心里都已经早想好了应对之策。
可惜,他是白费了功夫。
这些个羊倌儿们可没有老前辈大卫的勇气,面对郑芝龙这个不可战胜的巨人,他们选择了臣服,选择了沉没,而不是英勇的反抗。
“她们很可怜,当初被屠戮的华人老弱妇孺就不可怜了吗?”五万多华人的命拿眼前的三四千西班牙人的命来抵挡,那还便宜了大板鸭呢。
在眼下这个野蛮的年代里,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是民族国家的立足之道。
“你今后也会有自己的子民,甚至是自己的国度。要牢牢记住一句话: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你可以胸怀仁义,不止爱护自己的百姓,还泽被他族百姓。就像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天可汗李世民。可你同样要记住,仁慈是强者才有的资格。李世民的“天可汗”是有大唐的赫赫军威做后盾,是有唐军铁骑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傲然做根基。贞观年间,大唐四面出击,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他能大度的将各族败民视为己民,甚至将大批的突厥人拉到黄河以南安置,这是因为他有把握镇压下一切的反抗。战无不胜的唐军就是他最大的底气。你想要仁慈也行,但你必须要有压制一切的把握。不然,你的仁慈和仁义,就只能叫你做宋襄公第二。”
砍掉了人头,郑芝龙使人去筑京观,而他就在巴士河畔设宴。旁边就是杀人的刑场,一颗颗人头和一具具无头尸体都堆在那里,浓浓的血腥味就在鼻口边,郑芝龙也觉得很恶心。但他就能面不改色的举着酒杯与在场的众人高呼畅饮,必须说,穿越这几年下来,他早就不是当初的他了。
在场人等的神色就好笑的很了。
一个个明明神魂不定的,却还要强颜欢笑,向着郑芝龙献媚。
他在上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着底下的华人头领、土著头领,苏禄、泥勃的将军们,明明不想笑却又不得不对着他笑的样子,心中真的大乐。
这怕就是‘指鹿为马’的乐趣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我要当国公
五千年来谁著史明末闽海王第二百五十三章我要当国公“法诺西尼,刚才出了什么事?”带着银白色的卷发,安东尼拿着手绢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向法诺西尼问道。他可是知道的,这是一个很有城府的人,能叫他乍然色变的消息绝对不简单。
百叶窗旁,夜晚的清风透过拂面而来,对比闷热的大厅,这里真的是舒服多了。
一场欢迎宴会正在巴达维亚的总督府举行,为了欢迎代表着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贵客,安东尼请来了巴达维亚所有的体面人。
虽然现在是冬季,可巴达维亚的夜晚依旧炎热。
男客各个身姿笔挺,拉巴领披在肩上,这是一种带花边的方形领子。外套则是繁多装饰性强的排扣,同时裤子到膝盖那么长,裤腿包裹着大腿,下面是长袜。在上衣门襟和扣眼处用金绠子装饰,天鹅绒或织锦面料上衣中的金银丝刺绣,都十分华贵炫目。扣子用料有金、银、珠宝,成为纯粹的饰品。将这一时期荷兰人的奢华战线的淋漓尽致。而女性们则把自己藏在插满了鸟毛的帽子下面,或在各种颜色的面巾后边隐藏起自己的脸庞,只在那细碎褶装饰的领口上露出大片的白腻。
在这汗流浃背的燥热中,衣冠楚楚地装扮贵族风度实在是个苦差事。然而大厅内的男男女女却全都乐此不疲。
“您不用担心,是关于马尼拉的消息。……我刚才的失态,是跟郑芝龙的行动有关。”
“马尼拉?那边怎么了,是已经被郑芝龙拿下了么?”西班牙人在东方的实力有多么孱弱,巴达维亚最是清楚。就西班牙人的数量和实力,他们绝对是顶不住郑芝龙的进攻的。但是,马尼拉也不是一触就倒的草房子,安东尼只是在说个笑话。
听到不是荷兰人的事儿后他就明显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定眼看着法诺西尼。
“正如阁下所言,郑芝龙已经拿下了马尼拉。”
安东尼的嘴巴立刻张的大大的,“什么?这怎么可能?”
西班牙人再虚弱在马尼拉也有一千多海陆军兵,再征召平民和邦邦牙人,他们能轻易的凑出两千人。虽然战斗力参差不齐,但只用来守城,那还够用的。
就算大板鸭不愿意抛弃自己海军的荣光,选择与郑芝龙硬碰硬,白白损失几百人,可剩下还有那么多人的啊,怎么可能现在就传来了陷落的消息?
算时间,那就像是郑芝龙才赶到地儿,就立马拿下了西班牙人,这也太滑稽了。
“郑芝龙并不是临时起意去打马尼拉,他早就有了准备。事先派了一些人潜入到了涧内。当马尼拉的西班牙人知道了郑芝龙要打过来的消息后,就派出兵力要收拾城外的中国人。他们让一个愚蠢的人带领士兵们前去,毫无警惕的踏入了中国人的陷阱中,郑芝龙还没有到,他们就先折损了好几百士兵和平民。”
“然后呢?”安东尼不敢置信的问道。他知道法诺西尼口中的‘平民’指的是什么。
“然后马尼拉就继续派遣士兵进攻中国人聚集的涧内。他们用火炮轰击涧内,而那个时候中国人已经离开了那儿。”
“西班牙人集结了三百名士兵和数百邦邦牙人,日本人去追击,结果落得大败而归。他们根本没有见到中国人的迁移主力,就被中国人的殿后部队给轻易的打垮了。”
当离开了马尼拉王城的西班牙人手中没有了绝对压制的火炮之后,他们再去进攻林日胜他们,等来的就是火枪+虎蹲炮+手雷的混合打击。
更重要的是,领头的军官在战斗一开始就被弹子掀飞了脑壳。而邦邦牙人和日本人的头领被全被掀飞了脑壳,狙击手的作用在这一战中被表现的淋漓尽致。
没有了指挥的西班牙人和邦邦牙人还有日本人,自己先就乱成了一锅粥。
在郑芝龙主力都还没抵到的时候,马尼拉的西班牙人先就被涧内的汉人给抽干了血,更吸尽了士气。当郑芝龙大军杀到的时候,那就是势如破竹。
虽然马尼拉王城很坚固,在建造之处就被设计成呈星形要塞,占地64公顷的王城区被2.44米厚,6.7米高的石墙包围着。城上有垛,城外有壕,能有效抵御土著的反叛和外来者的进攻。
荷兰人曾经几次试途攻打“城中城”,但都无功而返。
如果这里兵力充沛,那绝对会是一个难啃的硬骨头,可惜的是,当郑芝龙大军杀到马尼拉的时候,他已经现在马尼拉湾内解决了不自量力的西班牙海军。后世四面齐齐围攻,就城内的那点防御力量,可不就是眨眼告破么?
能这么快就拿下马尼拉,说真的,郑芝龙自己都没想到。
不敢相信西班牙人的愚蠢会这般的叫人大开眼界。
明明实力已经不足,不把战船舍弃了,将火炮药粉炮弹和士兵通通撤入马尼拉王城,还放任它们坚守马尼拉港,西班牙人不败真就没有天理的。
安东尼听了过程后是大骂迭戈·法雅多尔·查孔的愚蠢。
然后他就注意到了,法诺西尼的脸色并没有随着自己的骂声而有所化解,他的脸色已经阴郁。
“难道……,还有其他的事情?”
安东尼脑子很聪明的,他想到了这些年里发生在马尼拉的两次屠戮,那郑芝龙现在得势了,他会不会对西班牙人报复呢?
“郑芝龙拿下马尼拉后又是怎么处理西班牙人的?”
法诺西尼脸上的阴郁都要化作水滴下来了,“阁下,我要告诉你一个很坏很坏的消息。郑芝龙拿下马尼拉后,立刻就将城内所有的人都推到了巴石河边,不分男女老幼,尽数斩首了。并且按照中国人一个很残酷野蛮的传统,把尸体头颅堆积起来,封土做成多个小山,竖立在了巴士河畔。”
“所有人吗?”安东尼惊悸的问道。
这有些违他的三观了。
虽然欧洲人在大航海开启的这些年里,在美洲,在非洲,在亚洲,屡屡肆无忌惮的杀戮土著,但他从没想到白种人竟也有一日被土著杀戮。
这就好比后世人突然看到了新闻,说是灯塔国的自由大兵忽的在某个犄角旮旯里栽了个大跟头一样,死了多少多少人一样,充满了违和感和难以置信感。
虽然欧洲本土的三十年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法兰西似乎取代了西班牙人的地位,成为了欧陆霸主。
但西班牙依旧是一个强大的国家。
作为第一个日不落帝国,他们在美洲的殖民地,依旧每年都向本土输送着大量的鲜血。
总之,现在的西班牙还是欧洲一线的大国。他们竟然被人不分男女老幼的屠戮了?
“那里的大主教呢?也一同见天主了吗?”
作为一个新教信徒,他是很乐意看到公教倒霉的。而西班牙作为一个信仰浓郁的国家,如果大主教也跟着遇难了,呵呵,那他都能肯定,腓力四世绝对会发起一次神圣的东征。
即便眼下的西班牙已经每况愈下。
当然,安东尼也在用这个热点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欧洲人被屠杀也不是啥稀罕事。远的就不提蒙古人了,就看近的,还没有彻底结束的三十年战争。新教徒与公教徒之间的杀戮还少吗?
而且,欧洲人能杀华人,华人自然也能杀欧洲人不是么。
“很抱歉,您的希望落空了,阁下。”法诺西尼是一个该信了新教的公教徒,不然他都不能在东印度公司走上如今的位置。“所有的神职人员,除非能确定参与了对华屠戮事件的人,不然,郑芝龙会把他们一律释放。或许现在他们已经被释放了。”
法诺西尼并不知道等待这些个神职人员们的命运并不是回到他们空荡荡的教堂里,继续放牧放羊。他们的最终命运都是被遣返。郑芝龙已经使人向澳门的葡萄牙人打过招呼了,很快,那里就会来船的。
亲眼目睹的西班牙人死亡的羊倌儿们,没有胆量为西班牙人抗争,但现在他们却很有勇气为自己的信仰抗争。
郑芝龙是很不屑的。
谁还不知道这传教是怎么一回事吗?
涧内的华人也全都是天主信徒,但真信徒又有几个?
“你们用手里的火枪来传教,我自然就也能用手里的火枪毁掉你们的传教。不要把自己说的那么纯洁无瑕。”
郑芝龙可没闲心理会这些个羊倌儿们。
刚拿下吕宋,他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从对邦邦牙人的追剿到对其他民族的拉拢,还有收割收入的统计和土地的清丈,以及稍后的移民。
这些事儿郑芝龙很定会很快脱手出去的,陈鼎已经带人赶来吕宋了,但现在他却必须要亲力亲为啊。
何况这场杀戮之后的反应——新州贸易的成交量,那还没有体现出来,郑芝龙也要细心观察一二。
“吕宋已经拿到手了,我郑家于海外的基业也就有个着落了。派人去给阮大铖招呼一声,让他写一封请功的奏折,送通政司去。”
表功还是要表功的,先敲敲边鼓。
当初他跟崇祯帝可是有约定的,现在时机虽然不怎么成熟,感觉太急了点,但从安南侯变为国公也不是不可以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崇祯帝:祖宗保佑
崇祯十九年初的金陵城是非常热闹的。
南明举朝上下都欢欢喜喜,不是因为李自成吃瘪,或是鞑子吃亏了,郑芝龙领兵打登莱南下后,登莱军退出了掖县,鞑子虽然死伤了不少人,还折损一个李率泰,却也掌控了登莱大局。
也不是年过七旬的秦奶奶(秦良玉)有如神助,领着石砫白杆兵把张献忠打的哭爹喊娘。而是大明朝的南宁候左良玉翘辫了。
当其子左梦庚的报丧文书送到金陵的时候,正值元宵佳节,崇祯帝高兴的都多吃了一碗汤圆。
这大明朝内部的心头大患就此解决了。
虽然崇祯帝立刻召左梦庚入朝,而左梦庚也没有乖乖听话。但其部下许多大将,如卢光祖、李国英、郝效忠、金声桓、常登、徐勇、吴学礼、张应元、徐育贤等三十六营营将,已经与朝廷暗通曲款。
也就是左部现如今还没有外来压力,不然,早分崩离析了。
一个心腹大患就这么不见了,这是崇祯帝万万没有想到的。要知道,左良玉的年纪也不很大啊。五十岁都不到,身为军中大将,人就忽的没了。
崇祯帝除了高叫祖宗保佑外,还能叫什么呢?
整个金陵城也陷入了狂欢中。
自从朝廷南迁,金陵朝野外部不提,只内部就有了两大隐患,一个是实力强劲的郑芝龙,一个是拥兵八十万的左良玉。
两人一个海战无敌,说杀到金陵,就能杀到金陵。别看崇祯帝把黄蜚部编入了御营,还有沈家的沙船帮,可这点水面力量跟郑芝龙根本不能比。
不提那些风帆战舰,只说郑军水师的蜈蚣船、老闸船,集中起来,怕就能轻易的横扫长江。
然而这个心头大患却是第一个被解决的,人家根本就不来金陵,而是一门心思的要在海外扩土封疆。
那剩下的左良玉便就更成为大家伙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坐拥湖广,左家大军要是顺江东下,对金陵的威胁可想而知。历史上的左良玉就勾结东林起兵南下,可以说是给鞑子南下来上了一记神助攻。
在这个时空,如此之威胁也依旧存在。并且随着白旺军在荆襄的趋于守势,左良玉虽没有拿下襄阳,却轻易夺取了荆州,北方虽然还有襄阳未拿下,还有郧阳的高斗枢这块硬骨头,但已经夺取了大江两岸的他,自身军事环境大为改善。自然的对于金陵的威胁就也更进一步增加了。
那怀远侯常延龄带着自己的子弟兵,早早的奔去九江设防,跟袁继咸通力合作,为的不就是在九江这个节骨点上筑起一个坚固的防御阵地么?
可是谁能想得到,正值壮年的左良玉,就这么的‘平平沃沃’的一命呜呼了呢?真的是祖宗保佑啊。
留下一个无有大才大能的左梦庚,能维系住左家军才有鬼。
李国英、金声桓这些个悍将,谁个把他凭借父萌而显贵的‘少将军’放在眼里啊?
左良玉又没称王称帝,左梦庚只是少将军,而不是少主啊。
现在,崇祯帝有十足把握将那些左家军大将一个个掏空了。那时候,他不止没有了一个心腹大患,还能多出一支强兵来。
只要想到左良玉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现在一遭都要落进自己手中了,崇祯帝心情飘的就要飞起来。
皇帝的心情大好,朝臣们的心情就也一样好。
两个心腹大患现在全解决了,这是国势兴盛啊。而朝廷的兵力也在渐渐增强,这一切都显示着往好的方向发展。他们作为既得利益者,可不也是欢欢喜喜的么?
郑芝龙拿下吕宋的消息,还有郑芝龙在马尼拉大开杀戒的消息,就是这种情况下传进金陵的。
崇祯帝对马尼拉死了多少西班牙人根本不在乎。彼辈当年屠戮华人数万,如今复被屠戮,那是罪有应得罢了。朝堂上几个道貌岸然之辈诽议郑芝龙滥杀,纯粹是没事找事。
他真正关注的是郑芝龙得到了吕宋的意义……
“陛下的意思是……,晋爵?”
蒋德璟小心的看着崇祯帝。现在就要给郑芝龙晋爵,这是不是太急不可耐了?
崇祯帝一直把自己对郑芝龙的所有负面情绪全都压制下,蒋德璟这两年似乎没从他口中听到对郑芝龙一丁点的不满。
叫他都以为崇祯帝是真信了郑芝龙呢。可现在看啊,呵呵……
“西夷两次屠戮我大明子民,上至皇祖,下至朕都心恨不已。只是困于力疲无能动兵革罢了。今日安南侯一遭雪恨,叫朕心头大快啊。更扬我大明威风,岂可不奖?”
崇祯帝都已经把《谕吕宋檄》忘在脑后了,蒋德璟也把那玩意抛在脑后了。
什么“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商民兴动兵革”?什么“商贾中弃家游海,压冬不回,父兄亲戚,共所不齿,弃之无所可惜,兵之反以劳师”,那不过都是托词罢了。
大明皇帝仁慈爱民,对子民一直是很关怀的,不然也不会用‘断绝海舶’来威胁西夷不是?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西班牙人乃“聪慧审慎之人,必为屠杀如此大量华侨而追悔莫及”。只要西人遣还生者,所有漳、泉遗民子孙及各夷劫去货财,资送还郡,则两国和好,商船必启航如故。否则练死者亲属成军,一风张帆千艘并出,玉石俱焚等威胁的话也不用说了不是?
彼时的大明刚结束了朝鲜之役没几年,国库空荡荡的,根本就无力发兵海外。
自然说的也就不是真心话了。
略过这事儿不说,只看崇祯帝的意思,那是很想早点将郑芝龙一脚踢出去的。蒋德璟一个‘不’字都不敢说,他是郑芝龙的老乡,稍微言语不甚就有可能被扩大解释,引起皇帝心疑。
唯唯诺诺的陪着崇祯帝高兴了好大一会,蒋德璟心里泛着苦退出了皇城。
回到家中,却见门庭处一个人都没有,反倒是门房里,门子蒋添福身边围着好几个小厮,或是端茶,或是捶腿捏肩的,全都殷勤的伺候着。而蒋添福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就摇头晃脑的念着。
“…………初三日,华人在大仑山饥甚,不得食,冒死攻城,夷人伏发,燃铜铳击杀华人万余,华人大溃,或逃散,饿死山谷间,或为土人所杀,横尸相枕,计损二万五千人,存者三百口而已。……”
蒋德璟也没发怒,这一听就知道是什么。
想不到东林党攻讦郑芝龙还没几日时间,《新闻报》就登载了报道,而且还报道的挺详细。这热点抓的真叫人没的说。
而且只把屁股坐在华人被屠事上,可比《士林报》和《京报》可强多了。
作为近来金陵城内生出的新生事物,报纸的传播速度那是非一般的神速。别的不说,只说金陵城内的大小茶馆里多出了报博士这行当,虽然很多都是说书人兼职的,就也能说明这报纸的影响力了。
当然,那《新闻报》背后老板使得力气也绝不会少了。倒是叫《士林报》和《京报》赚了便宜。
然而你也不能否认,这报纸的确很重要。以《新闻报》为例,内里的广告也就罢了,海外趣事、地理大发现和欧罗巴历史什么的,就很能开阔人耳目。蒋家现在都订了好几份报,蒋德璟自己都爱看那些个奇闻怪趣。但作为一个政治人物,让他更看重的还是报上的评论、时评,那是很耐人寻味的。
这报社幕后主人的图谋……,恐怕不小啊。也不得东林党这般的跳脚。
虽然浮现着一股铜臭味,还有其他几个小装饰,在蒋德璟眼中,那也决不能掩盖它的根本目的。
自从这报纸开始在金陵城内发售以来,朝野上下不止一人叫嚷着要禁售报纸。这东西要真的拥有了影响力,东林党、复社之类的就都惨了。别看东林党迅速跟进了。但别人都别办报,就东林党自己能办报,才是最美。
蒋德璟出身闽省,跟江南士林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朝堂上的东林党实力很大很强,但他们也不是没有敌人,甚至皇帝都有意的在扶持其他人来制衡东林党。
就好比内阁。那周延儒甭管跟东林党有多么密切的往来,至少明面上不是东林党。
张国维虽然是江南人士,但他也不是东林党。不止不是东林党,还与之有大仇大怨。当初张国维任顺天巡抚(金陵),才上任就因溧阳焚抢事而告免,可以说是栽了个大跟头。(当时张国维正奉旨调查陈履谦所奏钱谦益、瞿式耜两人在地方上的“贪婪恶行”),那背后黑手是谁,一目了然。
而他蒋德璟更是闽地之代表。钱谦益这个东林巨子也只是一个空有名头而无实权的礼部尚书。
朝堂上东林党的实力不弱,但也并非没有敌手。
这次就是因为两派的争斗,而让报纸在金陵城内渐渐的做大来。
至于说内里有没有报纸的幕后主人在动手脚,那肯定也是少不了的。可要不是这大气候使然,怕是报纸也早就换了主人了。
更别说这报纸还有广告这种红果果的褥钱之举,就更让士林反感了。
不管私下里如何,明面上大家都是要不言钱的。
报纸上刊登着一片片文章,竟然与铜臭联系在了一起,这太糟糕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蒋德璟叹声说道。
郑芝龙在吕宋的所作所为刚刚传来,朝堂上刚有人诽议郑芝龙滥杀凶残,这报纸就掺来了一脚。还有皇帝要给郑芝龙晋爵……
相信这消息一旦传扬出去了,肯定会让朝堂内外更加的热闹。
但是,金陵城内如何的热闹且不去说,那么多人是不是都忘了郑芝龙的折腾劲了呢?
那曲阜孔家的衍圣公爵位都被他一张嘴给吹跑了。他会放过这遭事吗?
第二百五十五章 士绅之敌,士林之敌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郑芝龙丢掉了黑冰台传回的情报,满是感慨的说道。没想到左良玉竟然在这个时候死翘翘了,这真的是给南明打了一剂强心针啊。
崇祯帝不仅没了一个心腹大患,还有可能实力大增,这倒霉娃娃时来运转了吗?
不过想到黑冰台早两日传来的另一个消息,郑芝龙摇摇头。崇祯帝一直都是霉星高照才对,怎么可能真的时来运转了呢。
至于东林党搞出了《士林报》,朝廷也在邸报的基础上改版成为了《京报》,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东林党在朝中有对手,这才是《新闻报》能顺利发行的根本。对此,郑芝龙早有预料。但东林党就是禁止不了《新闻报》,他们也绝不会看着《新闻报》唱独角戏而无动于衷的。
第二份、第三份报纸的诞生都是水到渠成的,《新闻报》的好时间终究要结束的。
因为报纸在舆论引导上的作用力是显而易见,东林党或是其他势力眼睛瞎了才会看不见。
就郑芝龙看来,现在金陵城内的报业才只是刚刚步入‘百花齐放’的阶段,等什么时候地方上也纷纷出现报社的踪影后,那才算是一个阶段性的小胜利。
社会各界,上下百姓官员都知道了什么才是报纸了,这一认知才是大的胜利。
如此,报纸才算是真正拥有了社会地位,才是真正形成了社会影响力!
然后,或是东林党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舆论领导力’被他人分润,或是崇祯帝感受到威胁后皱起了眉头,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些报社脑子上头,胡言乱语开来。接着就大家一起倒霉,一起完蛋了,除了京报,这怕就是大明治下的现代报业之路吧。
当然了,郑芝龙作为新闻报的幕后之人,消息应该已经隐藏不了多久了。杨维垣披的马甲已经掉了。铅字印刷和新式油墨,那都是藏不住的东西。
手下一干全都不做声,金陵城内的事情相当复杂,而更重要的是他们根本就接触不到情报。郑芝龙全凭自己拿主意,这事儿上他们并没什么发言权。
但郑芝龙却不会主动的掺和进金陵事去。是崇祯帝想要封他做国公的,郑芝龙表功的奏折才递上去,都还没使人向皇帝示意,他把马尼拉改名叫新京的消息还没传去金陵呢。至于杀戮啊等等,那也无所谓。
他的名头早就被泼了无数污水,而他也并不打算去洗刷。
因为啊,这恶名在一定时期内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能震慑到士绅不是?能打草惊蛇不是?而到了最后时候,只要自己的实力足够强,一切还不都是有胜利者来书写?
何况在明末这个环境里,当个暴君真比明君英主痛快多了。
身上背着包袱,顾虑着这这那那的影响,哪里有亲自上阵无所顾忌爽快啊?更重要的是,郑芝龙现在已经有这么去爽的资本了。
再说了,他不去用暴力的手段打破旧有的社会枷锁,而是用温和的社会改良做法来改变整个大明朝,那要费多大的精力精神啊?
且不说这合不合郑芝龙的心意,就说那时间的长久都不是郑芝龙可以接受的。
他这具肉体都四十有二了,不是二十四。温和改良法,要等到他七老八十了才改良完成么?他能不能活那么大都不晓得。
更重要的是近来时不时就涌上心头的紧张感,这都是促使他摒弃温和改良做法的原因。
更别说郑芝龙本就很不爽明末的士绅阶层的,很想搞一搞他们,这也是关键。
穿越之初他还对士绅阶层演大戏,但崇祯南迁时候,郑芝龙的真面目就已经暴漏了。之后计丁清田,更是让他成为了天下士绅眼中的死敌。
郑芝龙对此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就是死敌了?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承受过接下来的冲击。
“侯爷,属下能否斗胆言语一句,您这是不是过于急切了些……?”
陈鼎有些战战兢兢地问道。
他是专程从泉州赶过来的,结果才来就挨雷劈。因为郑芝龙刚下了一道可说是“大逆不道”的政令,把他吓得不轻。
郑芝龙拿下了马尼拉,郑森也拿下了宿务,可以说整个吕宋群岛都处在了郑芝龙的势力范围中。
这吕宋群岛虽然山地丘陵很多,但也有不少平原的。尤其是吕宋岛。
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让这儿的种植业相当发达。
自北向南,地理上可以把吕宋岛分为三大区域:中央平原区、马尼拉大区、西南大区。这三大地区也是吕宋岛人口最为稠密的核心区域,哪怕在后世的新世纪里,那也是吕宋农业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
中央平原区的形成很有鬼斧神工之感。在吕宋岛西部和东部,分别有三苗礼士山脉和科迪勒拉山脉贯彻南北,形成西、东两侧的天然屏障。两大山脉成功阻隔了来自南中国海和西太平洋的气流。西太平洋台风经行至此,往往会被山峰阻隔在外。台风尾声化为适量的降雨,润泽大地,对农作物的威胁大大减弱。适合的气候和土壤条件促进了中央平原区域农耕业的发展。后世这里90%以上的土地都种植了稻米,在吕宋素有“谷仓”的美誉。
西南地区地貌较中央平原地区复杂,科迪勒拉山脉衍生出的火山群遍布其中,造就了山地与平原的不规则交错。因此,西南地区的农作物种类比较丰富。除稻田外,后世的这里还可以看到竹林般的甘蔗园,高大美丽的椰子树,以及郁郁葱葱的蕉麻林。
但那是后世。
眼下是17世纪,西班牙人连马尼拉大区都没有开发多少,就更别说西南地区的经济作物种植园和中原平原的稻米种植业了。
可是西班牙人暴殄天物,郑芝龙却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一切全都利用上来。
方法就只有一个——移民,大批量的移民。
在最短的时间里迁移来上规模的移民数量,同时征服土著居民,郑芝龙只要能在短时间里把这儿的作用开发出十分之一,甚至是二十分之一,那郑家的根基就将再次进化,至少是从城市变成个都市了。
迁移百姓,并且组织百姓劳作。难民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泉州府的人口也很过剩啊。
闽地本来就地少人多,所以商业才如此的发达。
府境里有不少人口多,但族中的地少,可以说是没权没势的乡下宗族。族人生活苦的很,一小小的衙役就可以在他们头上肆意的作威作福。比如当初的石井郑氏。
但从本心上讲,这些人是绝不会生出下南洋的想法的。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草窝,他们又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然而在郑芝龙看,与其让这些个人在泉州府苦苦熬着,那何不把他们也掺和进移民大军呢?
吕宋有大把的田地放在那里,且风调雨顺,土地肥沃,郑芝龙对这些没权没势的老百姓是很大方的。
他也正好整合一批泉州的田亩,用来分配各给手下的泉州籍水陆军士兵。后者当然也可以要吕宋的田地了,比例一换二,优惠多多。
还有之前就查出来的那些“土豪劣绅”。这些人被查出隐田后很是挨了一刀宰杀,心里岂能舒坦了?整个大明都是如此,偏偏他们要倒霉,看着周遭‘同类’们的幸福生活,这些人心里就更恨了郑氏三分。
私下里少不了就会有一些小动作。
黑冰台全都盯着呢,早就记下了帐来,这次正好清算。
那严重的就直接抄家了事,这样头铁的人家不多,大多数人还‘罪不至死’。郑芝龙还是很大方的,高抬贵手,只是趁着这次机会给他们挪个地儿,就都去吕宋吧。
田亩一换一,郑芝龙一点都不占他们的便宜。
士绅们可以不服气,但你最好憋着。因为这吕宋的地儿都是郑芝龙,他愿意多给谁,你谁也拦不住。
这是真正的火上浇油啊。
之前计丁清田已经把士绅得罪的狠狠的了,现在又这么来,那还不如直接收了人家的地呢。那至少人还能留在家乡故土。可现在呢?郑芝龙把人都发配去三千里了。
更重要的是,到了吕宋之后,大明朝对士绅的一切优待政策,就全都没了。他们今后也要跟普通百姓们一样,一起当差,一体纳粮。这更是戳中了士绅阶层的肺管子。
可以说这些命令发出,那么所有的士绅,都不会再对郑芝龙抱有任何的幻想了。
——这厮是阶级之敌,是士林之敌!
对那些个丘八还一换二呢,对士绅读书人却是一换一,这太明显了不是?还有废弃对读书人的优越,郑芝龙这是要自绝于士人啊!
“急吗?不急。朝廷都南迁了,天下都丢了一半,不,是一大半了。”川蜀地界张献忠还没有彻底碾平了。然后川蜀内的明军残余要长期得不到朝廷的增援支持,在眼下的环境下,早晚会被张献忠所破。
因为张献忠现如今没有外敌啊。这两年里他就一门心思的压制川蜀、经营川蜀了。其在川中的统治根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变强。而大明什么时候能抽调兵力进攻川蜀,还说不准呢。
没了北地,又没了川蜀,崇祯帝把‘大明’都搞丢一大半了。
这个时候对士绅动手急切了吗?一点都不急。还太晚了呢。
“侯爷,可这么一来就与他们彻底撕破脸了。”
在陈鼎的眼中,郑芝龙的根基还不够深稳,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对泉州士绅下手啊。真觉得吕宋缺少文华才秀了,完全可以将登莱的士绅迁移过去么。
而且还能正大光明,因为这些士绅都是‘罪人’么。
别看郑芝龙歼灭了李率泰,但满清还是在登莱地区取得了大势。尤其是周亮工自掖县退出,满清夺取掖县后,兵锋直推到了登州城。那些个士绅们虽然看到了郑军对降清官绅的狠辣,可是鞑子大军就在自己的眼前,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投降。
真的宁愿抛家舍业也不做清虏之民的人,还是少的可怜。
郑芝龙摇头。
他有陈鼎所没接触到的情报,李自成的麻烦来了。不是大同和太原,那两座城市现在依旧坚固的很,短时间里似乎没有沦陷的危急。
而是自李自成的背后,和硕特蒙古的固始汗解决了藏地的藏巴汗后,已经转头跟满清联系了。
“你且看看这个吧……”
第二百五十六章 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
这固始汗早在于崇德元年(1636)就派遣使团,与满清政权建立联系,受到黄台吉的隆重接待。
当时他还是卫拉特蒙古的盟主,而卫拉特蒙古那时候不仅跟西面的哈萨克不对付,与北面的沙俄也不对付,还跟东面的喀尔喀蒙古敌对,可谓是多面受敌,固始汗这才巴望着满清。
因为远交近攻么。
黄台吉当时已经搞定了林丹汗,也就是搞定了漠南蒙古,对漠北的喀尔喀蒙古可不就是一威胁么。
清顺治二年(1645),彼时的固始汗已西进清海,转而进军藏地,击败藏巴汗,坐拥藏地三年有余,建立了地域广阔的和硕特汗国。
固始汗的祖父博贝密尔咱、父哈尼诺颜洪果尔、大哥拜巴嘎斯(及其长子鄂齐尔图汗)世代为卫拉特盟主——盟主不是汗王。盟主有召集各部的权利,而汗王有集权领导自己本部的权利。所以,卫拉特盟主不能称为卫拉特汗,但和硕特部首领在其建立政权时就是和硕特汗,亦或是准噶尔部的准噶尔汗。大哥拜巴嘎斯遇害后,他因骁勇善战而继任盟主,去青藏高原之前让大侄子鄂齐尔图汗担任盟主。
来到清海后,固始汗接连发起针对此时占据着青海与黄教为敌的喀尔喀蒙古部却图汗的战争,历时三年斩却图汗,并其部众四万人。然后进兵藏地,灭与黄教为敌的藏巴汗,掌握藏地地方政权,扶植黄教。
到去年,也就是清顺治二年,明崇祯十八年时候,那已经又过去了三年。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他大力扶持黄教,以前后藏之税收奉献五世达作为寺院费用。除日常政务由其友好的、黄教摄政者、第巴索南饶丹料理外,藏地高级官员均由其委任,并制定“十三法律”,新添噶伦达本等官职,健全藏地的地方行政机构,直接控制藏地军队,牢固掌握青藏地方政权,以黄教护法王自居。
他还把清海辖境分为左、右两各翼,自西宁西边的东科尔寺(今清海湟源县内)起,沿今湟水上游、清海湖、布哈河、布隆吉河迄额济纳河为界的东部和北部为左翼,西部和南部为右翼。左翼包括今海北、柴达木西北部、甘肃西部及额济纳河流域,右翼包括今黄河南部,海南、玉树果洛及柴达木盆地东南部。分别由他的八个儿子率部驻牧,成为和硕特蒙古的根据地。规定清海当地和川西部的赋税,全部归清海的和硕特部支用。
可以说,现如今根基巩固的固始汗俨然就占据了小半个后世的中国,整个西部,青藏、西域皆在其势力范围内。
当然,占据了如此广阔的地盘的固始汗,真实的力量还算不上多强大。和硕特部满打满算也就才二十几万人,真正的丁壮也就五六万人。毕竟和硕特部只是卫拉特蒙古四大部之一,而其他的准格尔、土尔扈特和杜尔伯特蒙古,各有各的头领。同时在和硕特部的老家,他侄子鄂齐尔图汗也坐拥不少族人。二十多万和硕特人,能有十几万人跟着固始汗就是好的了。
卫拉特蒙古四部联盟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可它始终就只是一个松散的部族联盟。
然而,年过六十的固始汗,巩固了青藏之地之后的他,却没有意得志满,而是派出六子多尔济达濑巴图尔前往燕京,向满清表达了和硕特蒙古对顺治帝/多尔衮的归顺意愿。原因很简单,他想要西宁。
虽然李自成对和硕特蒙古施行的是井水不犯河水政策。
但有那么一句话是怎么说的,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占据了清海大半区域的固始汗,怎么看都觉得西宁卫别扭。
加之李自成是汉人,固始汗先天上就不相信他,对比汉人,还是满清更有共同语言。
如是,多尔济达濑巴图尔的来贡就受到了满清高层的热烈欢迎。多尔衮出城相迎。
黑冰台并没有探听到太多的内部,只知道多尔济达濑巴图尔在燕京城内受到的恩遇很高,这叫郑芝龙不得不想到固始汗与满清联手,背后再给李自成插上一刀的可能。而要是那样……
“侯爷是怕北地将有大变?”陈鼎看完情报后脸色也猛一变。
“时不我待啊……”郑芝龙这句话有太多的意思了。
“可是……”陈鼎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问明白了好。“陛下须知到士绅为国之本,历代君主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无士绅何以立国?”
郑芝龙现在的行为就是把全天下的士绅都推到明清李顺哪儿去,这将来又怎么办呢?
就靠着大员培养的那些个学生么?
他是不信的。
那些个人在陈鼎眼中连生员都不如,他们只多就是一些小吏。会写字认字,或是基本算术,然后就循规蹈矩的按章办事。
就这样的一批人岂能成大事?
“我当然知道文彦博的那句话:天子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可惜彼士大夫已非汉唐之赳赳丈夫。”
郑芝龙说到这里,都不由得想起了一首诗,一首乾隆那个败家子所写的诗:“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那有光。真堪覆酒瓮,屡见咏香囊,末路逃禅去,原是孟八郎。”
乾隆对钱谦益的印象很不好,所以这货一辈子写的四万多首诗,郑芝龙对这一首记忆的甚是清晰。
讽刺不讽刺啊?
陈鼎脸皮都是一红,毕竟他也是读书人,举人功名。“侯爷所言,陈某汗颜。”
“那些毫无廉耻,贪生怕死的官绅,真正忠心的是大明还是汉家天下?都不是。他们忠心的是自己的利益。要是真有意效忠我的,本侯又岂会拒之?”
“你回到泉州就主持一次考试。不是县试、府试,更非乡试。就是我叫你组织的一场笔帖试。所取之人尽皆曰公务员,也就是地方小吏。给他们说明白了。吕宋地域广大,本侯整治地方,所需刀笔吏甚多,故特来相考。”
“只需要四十岁以下者,皆可以应考,不拘身份。管你是街头的乞儿,还是青楼的龟公,只要有本事能把试题考中考对,那就榜上有名。”
“虽然这笔帖试所取之人地位甚底,可吕宋非中原,乃官吏相通也。”
郑芝龙在加速自己的进度,以武力做底蕴,强力去推行与‘大明天下’的意志格格不入的政策。
陈鼎闻言色变,自家这位主公还真的能折腾。
自从魏晋时期九品中正制建立以后,官于秩次之外区分儒吏流品,加之权在中央,重内轻外,“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的官品分化趋势明朗,胥吏就日趋卑下,至今已经一千多年。虽然及至宋明当朝,胥吏位极贱而权甚重已经是一大趋势。
书吏多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他们长期甚至世代供职于衙门官府,把持衙门各房,所谓‘官有迁调,而吏无变更’。官府大小胥吏衙役,他们都是当地人。久而久之,这些胥吏衙役就与地方势力紧密勾结。久居其职,久操其事,加上盘根错节的地方人脉,造成了胥吏之职的专业垄断性,使胥吏在各自行当中、在某种程度上,实际执掌着地方行政的实权。
那一个个上下弄权,合起手来架空正堂官也非不可能事。例如在大明朝,地方乡镇中上报核定数额的“在册田土”与县令衙门所实际控制的“实征田土”都有着巨大的差异。而这些信息的真假虚实大多掌控在久居其位的胥吏手中。
知县以下的各级书吏和差役在土地丈量、清理财政、赋税摊款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赢利型经纪和保护型经纪中都处于重要位置。这一状况在原时空甚至到了民国时期仍未有真正的改观。
郑芝龙对于这些污吏的容忍度与那贪官是一模一样的,不说要彻底隔绝,要彻底隔绝那是不可能的。但怎么着也不能明知道是错,只是因为省事节力便就视而不见。
历朝历代因为正堂官侵犯手下胥吏之利益而被胥吏们联手架空、掣肘的现象屡见不鲜,历朝历代的官员文士对于这方面的抨击也随处可见。可就是没人愿意去改。
士有爵禄,则名重于利;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
郑芝龙不能容忍。
但在陈鼎看来,郑芝龙这明着是对胥吏们好,看,我都把你们与官之间的阻隔给打通了,但实际上却是在收割胥吏们的实权,这真就是要把士绅土豪一起全得罪了啊。
那些胥吏的社会地位不高,但背后的家族通常是攀枝错节的地头蛇,那水浒上的宋黑子就是一个最明显的例子。
郑芝龙这看似给了胥吏们一个上升通道,但保不准会被多少人背地里咒骂呢。
只是陈鼎的担心却通通不被郑芝龙放在心上。
强者为尊,只要他的实力足够强,那么一切反对派就都是纸老虎,所有站出来反对他的人也尽是在违背历史的洪流,是在不自量力的螳臂当车。
“你回泉州了便照我吩咐去做。那些愿意跟着我郑芝龙的,机会可不就给他们了?看都有谁蹦跶的,看谁还有不老实的,那第一批迁移的就是他们。”郑芝龙紧接着说道。
陈鼎退下去后,郑芝龙又给金陵去了两封信,分别是魏国公和蒋德璟的,他的国公爵位啥时候能敲定下来呢。他都把马尼拉改名叫新京了,这意思还不明显吗?
崇祯帝不是想把他踢出局么。那爵位上就别吝惜啊,痛快点给,真要封王就更好了。
然后就是给阮大钺去信,叫他代笔写封奏折送去通政司,权当贺喜崇祯了(左良玉病死了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郑森与郑平
“大哥,您有没有怎么觉得……,父亲近来有些急躁啊?”
吕宋西北部的林加延湾,海风吹拂着郑森郑平兄弟的脸庞,兄弟俩人目光直看着跟前人头攒动的忙碌工地,神色甚是轻松。
他们没什么担忧神忧的事情。整个郑氏的势头现在都处在一个节节攀升的状态,作为郑家子弟,郑森郑平兄弟可不就春风得意?
不过就是在这春风得意之中,郑家兄弟也还有着一些认知上的小分歧。
郑芝龙近来的举措在性格坚毅的郑森眼中根本没什么不对,他现在对士绅阶层可没有好看法,之前看到的种种丑陋一幕,加之江南士绅为了攻击郑芝龙而编排田川氏的做法,让郑森对士绅们的态度早就转向了厌恶。
所以郑芝龙近来对士绅的种种强硬手段,郑森只会看的是满心欢喜。甚至是惊喜连连,老爹就是搞,有些个折腾士绅的法子是他想都想不出来的。
但在性格更加和缓些的郑平眼里,那却觉得郑芝龙近来的动作有些急切了。
了解到郑芝龙早年的经历后,郑平就有种感悟,他老爹的最大变化在于他大哥成亲的时候,也就是从那时候起,郑家才有了巨大变化,才有了眼下这横霸南洋的局面。
之前的郑芝龙表现的可一直都很向“主体意识”靠拢的,对士绅阶层敬爱有加,对大明朝虽有不恭,但绝没有叫嚣着取而代之。
那是一个很优秀的‘演员’!
紧接着以大明朝廷南迁为又一个新的起点,郑芝龙与士林士绅的关系迅速走向恶化,可这恶化的结果怎么看都是郑芝龙主动早的。
自幼生活在日本,处在一个很敏感的社会环境下的郑平,自然生就便带上了‘谨慎’的标签。
“我能感觉到父亲此前一系列的举措中的小心谨慎,那种唯恐暴漏了真实目的,什么都在藏着掖着,就活似一卧底、奸细、细作的样子,叫小弟很感同身受。”
郑平眼睛里流露出一抹追忆。“我过去的生活就是如此。在外人的眼中,把自己表现的像一个真正的、纯粹的日本人一样。可事实上呢,所有人都清楚,我也一直很清楚,我是中国人。
我只是一个体内流淌了一半的日本血脉罢了。
但是现在我能感觉得到父亲变了,就在登莱打掉了李率泰部之后。父亲的日常行为似乎在一点点的放肆,在一点点的撕掉自己原先的谨慎……”
“可实际上我觉得他没必要这么急切的去做。继续保持着老样子,那不是更省力吗?等到一切大局皆定的时候,大势已成的时候,再露出真性情,不是更好吗?”就像德川老乌龟,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活着的时候他都很乖的。
郑森看了一眼郑平,他的心思绝对没有郑平那么的细腻,二者的生活环境和成长经历完全不同。他可是多年前就已经上战场的人。
而他并不认同郑平的话。
郑平眼中显得急切的变化在郑森看来根本就合情合理,“我们郑家已经如此强大,父亲还作甚要小心翼翼,委屈自己?”
“是他小心翼翼就能让金陵城的皇帝对我家彻底的放心,还是我们要为了顺应士绅们的利益而舍弃掉自己的利益?”
“二郎。父亲曾经跟我说过,建立一个王朝那就像在建造一座大厦。只有把旧有的一切全都摧毁了,才能彻底的夯实一个全新的根基。这样新的大厦才能根基坚固。”
“不然,你看似很高大的大厦,你装饰的再金碧辉煌,再是漂亮,根基却早已经腐朽。它也终究不会牢固。”
做一个完全符合士绅阶层利益的‘明君圣主’,那并不难。可难的就是如此打的根基是否能真的支撑得住郑家王朝走过未来岁月的变革?
现在都十七世纪中叶了,再有一百年就第一次工业革命,郑家王朝用旧时候的模式打下了王朝根基,到时就真的能来一场说‘上下变革’就‘上下变革’的变革吗?
不在立国之初就打下全新的根基,郑芝龙很难相信后世的子子孙孙们能‘远迈先祖’!
现在的省时省劲,那是在用未来郑家王朝的生命在代价的。
郑森现在并没有完全的明白这一点,他眼下只是因为对士绅阶层的失望——爱之深恨之切,从而迅速接受了郑芝龙对士绅阶层的看法。
大致上就是宋儒理学不可用。
那些打着‘天理’旗号的士大夫们,满嘴的仁义道德,背地里却尽是男盗女娼。要革掉理学的命,要搞一搞事功之学,搞一搞汉唐儒学。
而且,一个国家要稳定,要兴旺,什么是最重要的?
那必须是土地。人人有耕田,天下方可大安。
而土地在哪儿呢?是在朱明朝廷的手中还是在普天下的士绅的手中呢?
答案很显然,故而,郑家对士绅的态度也必须很明确。
这两者是敌对的关系,是坚定的敌人。
至于说什么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之类的话,那把士大夫换成‘知识分子’一样可以。而且知识分子的门槛很低,只要会写千八百个字,会简单的加减乘除,就跟往日官府中的那些文书胥吏一样,那不就一样可以取士大夫而代之吗?
看看历史上多少官儿们被手下的文书胥吏给架空?
看看现如今的大明官员手下一个个都有多少师爷?
那政务政事,究竟是师爷们在处理,还是那些金榜题名的官老爷士大夫们在处理呢?
郑森很自然的被说服了。
“现在,我们的实力就摆在那儿的,郑家的水陆大军,郑家的财力,还有郑家的地盘,这已经不是你想要低调便可以被人无视的了。”
“这几年我们陆续夺下了大员、河仙两地,现在更拿下了吕宋,郑家的海外基业不止已经建立,更已经夯实。按照父亲与崇祯帝的约定,郑家距离正式分封建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个时候父亲干甚还要低调容忍?”
“干甚还要看着那些混账士绅们为所欲为?”
“你在父亲身边也有段日子了,知道东林党吧,知道江南的士绅商贾吧。你不觉得他们很龌龊,很可笑么?”
“嘴巴里念着朝廷不与民争利,实际上却个个家财万贯。嘴巴上念叨着忠君爱国,要求别人支持国家大义,但是轮到自己出血出力时却判若两人。”(东林党没不支持收商税,只是他们一坚持退休官员不纳税的“祖制”,二反对中央直接收税的制度。皇帝直接派遣太监去收盐税、铁税等,东林党批判为皇帝搜刮民脂民膏,坚决反对。即所谓的:皇上爱珠玉,人亦爱温饱。必须由地方先收税然后再上交国家。举一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坚决反对国税,必须走地税,地方政府收完税留下地方政府需要的部分,其他部分再上交国家。那究竟能有多少钱上交中央都能明白)
“想想看,如果对他们退让,如果顾忌他们的利益,与他们合为一体,我郑家即便能得天下,这天下又能坐几日呢?”地基都腐朽的,房子还能牢固吗?
“至于你说的急切?”郑森哈哈大笑,“等从吕宋回过,且带你去大员走上一遭。”
只有去了一趟大员,郑平才能理解为什么郑芝龙敢这般的肆无忌惮了。
甚至在郑森的眼中,郑芝龙的这些动作根本就算不算急切。换做是他,那可能都已经引兵登陆登莱,与满清鞑子大打出手了。所以,郑芝龙的行为在他的眼中一点也不急躁,反倒是拖沓了一些。
有了大员这个基地,别看红毛滚出去的时间还不长,但对郑家真的太至关重要了。
一座座新兵训练营里都装满了受训的新兵,他们就是郑家最大的本钱。而当你看到一支支军兵列队整齐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当年感受到这些军兵真挚的爱戴时候,你真的不会觉得那稍微加快一些的速度有甚么危险。
……
整个吕宋都在进行着清剿战,这拖累了郑芝龙不少精力。之前说了,邦邦牙人的分布很广泛的。
紧张的建设和忙碌的清剿战就是此刻吕宋岛的主题,而随着战争的进行,一批批被打断了脊梁的邦邦牙人被送到了一处处心工地和或一座座新辟的种植园中。
眼前的林加延湾就是其一。
土地上的活儿很累很脏,来到这儿的邦邦牙人已经不算是人,他们就只是劳动力。
不过郑芝龙是仁慈的,他向俘虏们宣布,只要他们为郑氏服务满五年且无任何违法记录,那么他们将得到自由以及一些象征性的遣散费。不过照郑森看来,这里的人中恐怕有起码一半是很难活到那一天了。恶劣的环境、繁重的工作、粗陋的食物以及肆虐的疾病无一不在侵蚀着他们的健康,他们即便侥幸熬过这五年生涯,回去后多半也活不了几年了。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残酷。
而他们也并不值得怜悯。
看看林加延湾,这里就是当初林凤跑来吕宋立足的地方,华人的鲜血曾经把这片地方彻底染红。内里就有邦邦牙人的一份力在。
林加延湾距离大陆近,同时又是吕宋西北地区少见的大型良港,也就第一批进入了郑芝龙的眼中。
郑家兄弟此刻的工地上,那就不知道有多少邦邦牙人在劳动,
郑平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当然知道大员了,知道所谓的桃源总管区,但他从没有像这一刻对大员生出好奇来。那里究竟有什么?能让他大哥的语气这般硬朗?
第二百五十八章 公务员,笔帖试(求订阅)
泉州府,就在吕宋岛上旧貌换新颜时候,‘公务员’和‘笔帖试’的概念也传遍了泉州。
“我的爷,去吕宋就职?那这还是大明子民吗?”一个小商贩震惊的叫道。
对于他们这些人,那什么‘官吏相通’的影响可远没有背井离乡的前往吕宋重要。吕宋在他们的脑海里可是一去中原几千里的所在。
“是汉儿就好,管甚大明子民不大明子民的?你做大明子民又有什么好?你是吃得好还是能吃得饱?可要是去到吕宋了,就无分男女老少,人头五十亩田,五十亩啊……”
榜文前头一个唱和的文书,听了小商贩的话后就立刻说道。
在笔帖试的榜文旁边,那还有招揽移民的榜文呢。文书大声的叫喝着,绝对得起郑芝龙给下的钱财。
你还别说,这个移民政策真的是很有诱惑力的,尤其是对于闽地的底层老百姓,不要说人头五十亩,那就是人头五亩地、十亩地,都能叫人心动。
历史上那些下南洋的人,有多少人是巨商富贾的?不都是穷的吃不上饭的人么。
不过在一些更高层次的人眼中,郑芝龙忽的如此‘肆无忌惮’,竟然自己‘开科取士’了,可见他人是真要快‘滚蛋’了。
“官吏相通实是妙哉,郑侯真好气魄啊。如此,胥吏之病疾,定可一扫而光。”
有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安南侯自然是好气魄,不然焉敢如此肆无忌惮?”
“甲兄此言甚是。郑侯端的大胆,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就是不知道这将来的吕宋,哪又将会是怎样一天下……”一人脸色复杂的说道,郑芝龙是什么出身他们泉州人是最清楚的,谁能想到他竟走到眼下的地步呢。
那可是海外封国啊。
纵然远在海外,离中原几千里,那也是割地千里,称孤道寡的一方君王。
从一底层小民到现在的公侯君王,郑芝龙的成就叫人羡艳。
“据说吕宋岛方圆数千里,地域甚广,更四季如春夏,土地多雨肥沃,乃是不可多得的上佳之地。”
“终究是海外蛮夷之土,入之则蛮夷也,有甚可羡艳的。休说是五十亩,便是五百亩、五千亩,某也不看在眼中。”
有人羡艳就也有人清高,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如此的。
“乙兄说的正是。吕宋,终究是海外蛮夷也。况乎那郑家的天下能否稳得住还难说,一旦踏错,不说万劫不复,却也是白白荒废了大好时光。”应喝声立刻就响起来了。
“对对对。一失足成千古恨,回首已是百年身。此事可要慎重。”不看好郑家的人绝不止一个俩个,或者说他们从感情上就倾向于郑芝龙不得好。
一个个都挺能从鸡蛋里挑骨头的。
“郑氏武力虽强,然自古从未有过马上打天下,还能马上治天下的。安南侯与天下士绅恩怨深重,绝非三言两语就可以弥补过去的。且看安南侯的性格,亦不是会轻易低头之辈。这所谓公务员和笔帖试,可不就是科考和功名的翻版么?安南侯欲以公务员之流取代士大夫,呵呵,这实是太异想天开了。”
“郑侯确实太心切了,竟然不拘身份,来者即可报名参考。如此,免不得要选拔些贪利忘义的商贩铜臭之流充作吏员,根基初立便就污腐,这般家国岂还能得好?”
读书人也对此更加是议论纷纷。说真的,他们大多人是看不上胥吏的职务的,尤其是一些有功名的,或是大家子弟。自然就更瞧不上郑家的公务员了。
泉州府虽然早就被郑芝龙把持上下,这里的老百姓对此也已经颇为适应了。但还有一个阶层,却总是远远游离于郑氏集团之外。面对郑芝龙日益庞大的武力,依旧能纯以旁观者的心态注视着这一切。
这个阶层,就是泉州府的士绅们了,尤其是那些个世代高官的显贵之家。
他们是大明社会的中坚力量,相对于出身不光彩的郑芝龙,相对于有着不少过火举措的郑氏,他们自然更加倾向于自己早就适应的大明意志。对于打乱了“传统社会秩序”的郑氏,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感。
当然,慑于郑氏所表露出的强大实力,他们也不敢公然表现出对抗态度。
这些人都是有产阶级,家大业大的,顾虑总是很多。
纵然郑芝龙近两年一改先前与泉州府的士绅阶层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的状态,对之下了狠手了。但出于利益考量,泉州府的士绅家族对于郑氏的所作所为,依然是以旁观为主,并没有举旗反对的觉悟。
就算是这一次,那也是如此。他们虽然对郑芝龙的‘胆大妄为’表示震惊,但却纷纷把郑芝龙的胆大妄为视为郑氏就要离开本土,前往海外开创新国了征兆。
如此的‘大局面’下,可不就叫他们全都欣喜异常。
为大明欣喜是小,为自己欣喜是大。他们终于可以摆脱了郑氏的压制了。
然而,林子大了啥鸟都有,有的人浮躁,就总有一些人踏实低调。尤其是那些家境相对贫穷些的人,或者是一些屡试不第的老童生。
对他们来说,远大的前程和抱负全都不在心上,尽可能的寻到一安身立命处,好养活家庭儿女,这才是第一位的。
一个很明显的例子,那些每日都在庙门口、街头替人撰写家书的人,一个个也识文断字,如果能有一个选择,你看他们是不是更乐意去衙门做个社会地位低贱却颇有实权实利的文书?
而郑芝龙这儿,更是官吏相通。那‘低贱’二字就也无从说起了。
一些商铺的账房,甚至是豪门大户家里的家奴,这对对他们言,那都是一个改换门庭的好机会。
总之,当陈鼎收到了具体的报名人数后转交郑芝龙,还叫他感到了些小惊喜。因为那前来报名的人,不止有泉州的,还有其他各府的,总人数更是接近了三千人。不过看到这些人中的具体分析后,他又有些笑了。“给,你们兄弟也都看看。”
近三千人中,秀才生员不足百一,童生不足百人,这还有甚好说的呢?充分说明了现今士绅阶层对郑芝龙的厌恶感了。
而天见可怜,郑芝龙这还没有叫陈鼎分科考试呢。比如将律法与内政分离,引入工商税务,引入工匠技师,那保不准金陵城内都会再度掀起对郑芝龙的疯狂弹劾。
现在的金陵城,对郑芝龙的诽议声可依旧不小。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士大夫都摇身变作了圣母白莲花,对郑芝龙在吕宋岛上对邦邦牙人施展的酷厉手段大加鞭笞。
既然大板鸭身上的黑已经洗刷不去,那就洗一洗邦邦牙人吧?郑芝龙这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表现,也的确有被挑剔的切入点。
但崇祯帝这儿根本不受影响,当郑芝龙对他的示意明确的抵到了崇祯皇帝面前时,“晋爵”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朝堂文武们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反对声。哪怕是周奎呢,也安静的闭上了嘴巴。
东林党也好,张国维这等的朝廷忠良也好,何尝不愿意看到郑芝龙早点滚蛋呢?
唯一的争议在于郑芝龙的封号。
像泉国公、闽国公,这或是地名,或是历史上有过的封号,争执虽然不大,却也一时间难以平息!
可以说,整个金陵对于郑芝龙在泉州的作为都跟没看到一样,也就是《新闻报》上大肆宣讲了一番,不然,江南之地很多人根本就不会知道。
“爹,郑侯的要求也太简单了吧?”
十四岁的陈永华看着郑芝龙对陈鼎的回信后,不敢置信的叫着。
就这条件,他闭着眼睛都能考上。
第一不考策论,更不考八股文章。郑芝龙要的是语言文字上的表达能力,大致就是给个事例让考生参照着写个报告,只要求能描述清晰,能流畅的表达事例就行;然后就是一些简单的数学题。
整个考试的难度大致就是小学生水准。
当然,百分制那东西还是让陈永华很好奇的。
总之来看,郑芝龙的要求很低很简单,陈永华觉得自己报名绝对能通过。
不过陈鼎是不会叫儿子去报名的。作为他的儿子,陈永华的未来是直入秘书室、侍从室这样的地方,可不需要从公务员做起。
他现在任务有两点,第一准备好印刷事,第二准备好考场。
虽然这只是一次水平低下的笔帖试,但考题的保密性也需要做到万无一失,而小三千人之多的考场,从监考人员到学生的安全、方便等事,那也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这可都是他手下出来的门生啊。要是失了火,可就糟糕了。
放在大明的官场和士林中,他就是这些人的座师,而这些考中的公务员,就也是他陈鼎未来的根基,是他未来混迹官场的人脉。
官吏相通,那也不可能让所有的小吏都能步入高层官员中去,但总会有那幸运儿能顺利越过龙门。
陈鼎在大明治下只是一个小小举人,连进士都不是,可现在却能“开科取士”,自己当大宗师,当座师收揽门生弟子了,只要这般一想,他整个人就激动的不能自己。
想想那郑家夺取天下后,他不仅是郑家文臣一系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更还有那般多的门生。江哲那个小年轻还凭什么来跟他相争?
大好的机会,不好好地守在郑芝龙的身边刷存在感,竟然自己跑去领兵打仗了……
陈鼎对之真不知道是说什么好了。
到底是年轻啊,有理想,有抱负,觉得自己老牛逼了,觉得自己文武双才,堪比诸葛武侯,没怎么受过挫折,不知道疼痛的滋味是什么,不知道机会是多么的珍贵。
第二百五十九章 “郑家天下”必须死
——郑芝龙不要脸了!
时间进入到四月末,随着笔帖试告罢,整个闽地,不是整个南国都开始流传起了郑芝龙的笑话来。
谁见过一次性录取上千人的‘科考’?
谁又见过连‘落地举子’都不放过的‘朝廷’?郑芝龙对那些‘落地举子’伸出援手,但凡愿意南下的尽数都可以跟着去,无人能够阻拦。
郑芝龙表现的太贪婪了,连鞑子和长安的李顺,甚至是成都的大西都不如。真就把‘朝廷’的脸给丢尽了。
江南士林都不知道要怎么嘲笑郑芝龙了。他招收的那些人都算什么啊?连给名士们提鞋的资格都没。
那已经完全透题的笔帖试内容,在江南不知道惹来了多少人嗤笑。
“如此之人也能理国?”
这明面上说的是那些公务员,实际上嘲笑的乃是郑芝龙啊。
而同时这些士林名士们也一个个坚定的敌视起郑芝龙,那是异端啊,是多活一天就多污染空气一天的异端。
科举功名在这个时代的上流社会眼中那是拥有着很神圣的地位的。
那是普通人家跻身上流阶层的唯一手段——经商的人虽然可以赚到钱,但若没有读书人的庇护,在官宦们眼中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军户和勋贵子弟开国时尚有不俗的地位,到后面就一代不如一代,越来越被人瞧不起。
因此对这些上层社会的家族来说,让后人子弟参加科考,取得功名,就是维持家族兴旺的唯一手段。而人一旦拥有了科场功名,都不需要别人来提醒,他们自己就知道自己已经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整个社会大环境下养成的社会认知,形成的社会价值观。
结果郑芝龙搞出的‘科举’,虽然依旧是考试模式,但对比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科举考试来,太儿戏太不成体统。
一挥手就是上千人,试题又如此的简单,那已经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而是一条畅通无阻的阳光大道了。
那些个公务员都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他们只是会写字识字,会算账记账罢了。
郑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官吏相通绝不是一句玩笑话。
而如此一来,那就很有可能,今后郑家天下的‘科举’便不再是读书人所熟悉的大明科举,而就是眼下这种什么人都能进来逛一逛的‘笔帖试’。
这个法定的极其不好。将来的郑家天下若是有此一条荣身之路,那世人岂不把那文行出处,把那道德文章都看得轻了?
大明科举选的是官,人数自然很少。
郑家‘科举’选的却是胥吏,那基数何止是前者的十倍、百倍?
而如果郑家天下的官员都是从胥吏中选拔,那郑家天下的科举就只能是笔帖试,也只需要笔帖试。
这叫大明这些劈开千军万马从独木桥里冲出来的进士、举人甚至是秀才公们又该如何自处?
他们都没办法靠着‘四书五经’攀升到一个超出绝大多数人的社会层次的层次,直接在整个社会的权力结构框架中脱颖而出了。
他们必须从胥吏的‘千军万马’中劈开一条路,走向更高峰。这是不是更有难度且不说,只说这样一个社会权利阶层的进阶模式那就跟大明社会的‘道路’全然不同。
在大明是用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来劈开大道,直接进入到‘官’的层次中;而郑家天下却需要用实干实才,用看得见的功绩来劈开向上攀升的道路。
这在读书人眼中是大逆不道的。
更别说,在大明天下,想要走读书这条路的人,那必须家里有钱,至少是有几亩薄田,或是表现出自己非凡的聪明早慧后由族中来接济。后者的代表人就是洪承畴,甚至还包括沈楠光。不然你都没“资格”读书习文。
可是在郑家的天下呢?那门槛可就低的多了。之前是‘精英社会’,现在直接人民大众了。
就仿佛本来是自家的自留地,现在却是个人都能来逛一逛,这如何能让士林士绅们满意?
他们走过了人生的独木桥,好不容易实现了家族阶级的晋升,那对后代的遗萌是巨大的。
首先是财力,其次是师资资源,然后是人情脉络。
他们的后人能凭借着更优渥的家势,更好的师资资源和社会资源,早早的脱颖而出。一步一个台阶,相对轻松的走到一个超出全天下九成九生民的位置——金榜题名,进士官老爷。
可郑家天下呢?似乎是再好的资源也只能使你走上胥吏的位置。之前直接超越了全天下九成九的人,现在却只能超越全天下一半的人,甚至都不到。
竞争压力直接放大了十倍、百倍有没有?
更重要的是这打破了一些人在某种程度上对‘官职’资源的垄断。
任何一个看明白了这一切的士绅阶层,那都视郑芝龙为死敌,就没有一个人愿意看着‘郑家天下’兴旺发达的。
这样的郑家天下,哪怕只是存在一天都叫他们不舒服。
更别说他们自幼所习的八股文也全无作用,郑家的笔帖试根本就不考。
这不是‘异端’,还什么是‘异端’?
郑芝龙这是打着‘科举’的旗号来反‘科举’!
可是更叫他们这些人有苦说不出的是,明面上他们还不能暴漏自己龌龊的小心思——因为胥吏之弊端千年以降都是一个顽疾,郑芝龙现在打着是解除这一顽疾的旗号的。再则他现在也能光明正大的说自己这不是科举,而只是小小的笔帖试。
他还是大明之臣,如何能自己开科取士呢?
郑芝龙他有的是借口,有的是托词。
更叫钱谦益等一些明眼的名士们吐血的是,《新闻报》上还以“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为题,为郑芝龙摇旗呐喊,还赢得了无数人的赞赏。
那是中国的老话了,而且是一句人人都认同的老话。
那广大的士绅阶级面对这个阶级之敌,他们能做什么呢?那只有一次次恶毒的诅咒了。顺带着还连上了《新闻报》!
钱谦益甚至都敢肯定,这《新闻报》与郑芝龙脱离不了干系。
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一场‘大震动’忽的降临泉州,不仅把闽地震得七荤八素。消息传到江南,也是举世一片哗然。
泉州府七县,上百个乡下宗族,还有超过二百名秀才和三十多名举人,一夜之间都被郑芝龙抄家了。
这乡下的小宗族们不被人看在眼里,也就是几万人么。移民就移民了,都是不起眼的小虾米。
可秀才和举人们就影响大发了。这些都是读书人或是读书人种子啊,竟然被郑芝龙强行‘发配’去数千里外的海外吕宋,虽然郑氏在明面上的说法是—他们自愿迁移吕宋的,打算去教化土著。
但鬼才信呢。
在天下人的眼睛中,郑芝龙这就是觉得自己要去吕宋那荒蛮之地了,于是打包带走一些读书人种子。以免的自家地盘变成了荒野之国。
那再是割地千里,称孤道寡,国内连个文人雅士都没有,这也难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是?
所以,出乎郑芝龙的预料,他本以为自己的这般举动会引得骂名如潮的,却不想竟然得来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怜悯’和恶意的嘲笑。
这郑芝龙从勤王救驾之后,整个人就变了,各种恶劣的事情就没停过。从计丁清田开始,那就成为了泉州士绅眼中的罪恶之源,随后的‘开科取士’更是如此。
好不容易得到一次看他笑话的机会,可不就要大声的多嘲笑几声?
对此郑芝龙也是呵呵了。
四月底从新京北上,新京就是马尼拉。郑芝龙以此做名,也是进一步向金陵传递消息。事实上崇祯帝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确是开怀大笑。
从新京到林加延湾,然后一路行到桃源。
郑芝龙没有到台南,而是在鸡笼停了船。这里是近来郑军在大员岛的重点施工地,从干船坞到码头、仓库,乃至是造船厂,你都能在这儿看到。
这里是郑军在岛北经营的一战略基地。谁叫它的地理地势那般优越呢。三面环山,北临港湾,入口处有和平岛和桶盘屿横扼门户,成一道天然的防波堤。
更别说这里周遭渔业资源丰富,还有一储量不小的煤矿——小鬼子挖了五十年都没挖光,到70年代才日渐枯竭,郑芝龙没道理不经营这儿。
“父亲。孩儿想带着二郎好好地走一走,看一看。”郑森向郑芝龙请命,后者当然不会拒绝。自去听郑泰的汇报了。
现在已经过了农忙时候,却正是缴公粮的时候。
郑家治下的公粮是由农民自己运到粮站缴纳的,而不是税吏衙役下到村子里征缴。
“你看那长长的队伍。”
郑森指着某粮站门前排出的一队长龙,看官府的统治温故不稳固,只看老百姓们缴粮纳税时候的积极性就能见一斑。
郑平虽然没有亲自缴过公粮,但却听说过税吏下乡是怎么收缴公粮的。不管是在平户还是在长崎时,他年年都能听到催粮催出人命的事儿。
他四下里看了看,就见这座粮站的铁丝网外,围了许多准备缴公粮的老百姓。都是两车并一排,一条长龙排出了好几里地。
这些人身上穿着汗衫短褂,一个个没见有挑着箩筐的,而都是拉着大车,并非一个人拉,一辆平板大车普遍是三四人跟着,上面放着满满的粮袋。因为还没轮到自己,这些人就抽着烟斗喝着水,还在互相聊着天,眉眼间全是一副欢快的神情。
“能笑着来缴公粮,小弟若不是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郑平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郑森哈哈一笑:“父亲定下的粮税并不高。大员又土地肥沃,雨水不缺,只要不是懒汉,如何不能轻轻松松的缴纳公粮?”
“再则这岛上的大小工程数不胜数,除了征发民壮服役,总管府更是会撒下大把钱粮雇佣民力。只要不是懒汉,每年空出三五个月去做工,赚的钱粮都够一家人开销的。”
“总之这大员岛上,只要你肯干,就没有饿死的人。”郑森手臂在眼前画了个大圆,将所有的人都圈了进来。“你说,他们在大明治下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一年忙活到头,年夜饭一顿干粮都没有。吃不饱,穿不暖,如今有了现在的好日子,他们可能算的我郑氏根基?”
“恐怕个个都愿为郑氏效死!”郑平由衷的感慨道,他想到了自己家中的一对老仆,没儿没女,要不是母亲好心,肯定会早早就死去。他们对郑平和田川氏,可不也是甘愿效死?
第二百六十章 桃源生活(求订阅)
在大员,下雨是正常操作。一夜的暴雨,次日清晨就已经停止了,外面空气一片清新。
郑森郑平兄弟再次踏上前往基层的道路,这次他们要直接下到最基层的乡村,看一看桃源总管区真实的乡村生活,看看这儿的百姓所过的真正的日子。
为了能更好的见到真实的一幕,俩人有意避开了鸡笼县城周遭的村落,还有意避开了临海的居民点,而向内陆奔去。
……
太阳晒到了屁股上,北直隶人周二福才懒洋洋的起床。农忙结束了,他可要歇息几天。这一个北地人忽的种起了水稻,可叫他费了不少神。
纵然去年时候他就已经有过经验了,但那是大集体啊。而现在则是给自己种啊。
他又有婆娘了,一个江西来的女子,很勤快。
今天一如既往的早早起来,喂鸡喂猪,将早饭准备好了。等到周二福起身,饭菜已经被端在桌上了。
主食是一碗咸鱼粥,一碗米合着一把小咸鱼,大火熬上半个时辰,临出锅时再撒上盐,摁进去一把野山苏,一大碗咸鱼粥又当饱又有油水。
配菜还是野山苏,这玩意儿在大员特别多,挑选时叶片愈深绿,愈肥厚愈好,千万别误以为色泽嫩绿的山苏口感就是软嫩,那恰恰相反的。另外还有一个白蛋。
家里的日子好了,鲜肉都能时不时的割上一回,这鸡蛋、鸭蛋什么的就平常见了。
周二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伙食,三下五去二地将早餐吃完,再一口吞吃了下白蛋。一点也没节省下给孩子吃的觉悟。农忙活过,每日三顿干的自动就变成一天两软一干,但这不是因为家里的粮食不够吃的,而是习惯成自然。经历过了先前许多年的艰苦生活,“节省”二字早就刻进了他们这辈人的骨子里。
都不干活了,还吃那么多干嘛?完全是浪费么。等歇了几天再忙活的时候,再恢复到原样儿也不迟。要知道当年在北直隶的时候,他就是一天两顿稀的都没有。
现在两顿软的一顿干的还不好吗?
抹了抹嘴,周二福反手就从腰里抽了烟袋锅来,这抽烟的习俗在大员流传的很广。这东西既能祛湿提神,还能驱蚊虫,加之大员地多,现在看来肥力也足够,种植烟叶更有着巨大的经济利益,可不就迅速在岛内流传开来了。
周二福捧着烟袋锅,就坐在板凳上,笑呵呵的看着门口,他五岁大的闺女正坐在门槛上翻花绳。
这孩子实则并不是他亲生的,作为一个再组家庭,周二福多出一个媳妇的同时也多了个女儿。小丫头很乖顺乖巧,长久的相处,周二福已经很自然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了。这也是他们家唯一的孩子。
就在年前,他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发热早夭,叫这两口子都伤透了心,同时也对女儿更加疼爱。
周氏利索的收拾碗筷,抹净桌子,这才去房中提来了一个瓷茶壶,为周二福和自己倒了两碗茶,再抱着一个小簸箕,然后坐了下来。簸箕里放着针线顶针,放着没做完的鞋底。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抱怨道:“猪肉羊肉又涨价了,连小鱼干也涨了。我上一趟集就涨一次价,还有那砂糖和布匹也涨得厉害。这么多做公儿的就不知道管一管?”
“怎么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家凭甚管?”
周二福白眼一翻,觉得自己婆娘真是过分了。这周瑜打黄盖的事情,公家有什么好管的?你们嫌贵不买不就是了。商贩们东西卖不出去,自然就降价。
周二福是这个村的保长,郑芝龙搞得是保甲制么。一个居民点的基本户口就是十个甲一百户,为首的是保长,下面还有十个甲的甲长。十个甲长里再有那出众之人,还要分别兼任村里的会计、宣政和治安队长。这宣政就是专门宣传政策的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也是吃公饭的,对比其他普通百姓可以少缴纳一定的税赋。甚至机缘凑巧的话,都能一步奔去乡镇去。
在郑氏治下,县以下的乡镇就已经是真正的官吏了。
不止有了品级,还有了向上攀升的通道。
郑家治下的桃源总管区,已经在设立州县,加上北方的登莱和南面的吕宋、河仙等地,绝不会没他们的用武之地的。
只不过周二福并没那么大的雄心壮志,眼下的日子,就已经是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了。他现在最迫切的所求不是升官发财,而是能再有一个儿子。
半上午时候,乡里的通讯员赶过来传达了一个通知,下午要开会。
周二福吃了饭后,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就匆匆离开家向乡里奔去。
当他赶到乡公署的时候,发现各村的保长都已经到了大半了。不少人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中国社会素来就有个座次文化,讲究一个尊卑有别。现如今的会议室中,这一个个自然村的前后排位都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看你这个村能缴纳的公粮数量,其次看这个村子内的军烈和军属数量,最后看这村子里参加建设工程的出工人次。
周二福就坐在一个挺靠前的位置上,每到开会的时候,这都是他的骄傲。看着一大批同等级的保长排在自己的后头,他面上不会说什么,但心里绝对感觉光荣。上首的一个个小牌子里并没有司法、治安、税收等方面官吏的影子,周二福判断今天的会议应该只是一次单纯的“工作会议”而已。
主持会议人当然是乡长了,一个左手少了两根手指头的退伍兵,姓郑。据说与郑侯是老乡,加之战场上立过功,还识文断字,因此被派来当乡长。
他们这个乡别看不是镇,经济发展有些落后,但人多啊。一共七十三个村,而一般的乡辖村都不超过五十个。他们这是鸡笼县最远的地方,就剩了这么些个村落,分两个乡也不够,让给临县二十几个村子,那更不可能,所以就有了这个严重超编的特大乡。
七十三个村子中还有超过六十个村是满员村,也就是村里的一百户人到齐了。每户的平均人口也多,都到了五点三人。周二福家是属于拖后腿的!
全乡上下三万多人。其缴纳的公粮,每季入伍的新兵,还有出动的人工次数,都是鸡笼县第一。
郑乡长不改军人作风,脾气暴躁,拍桌子骂娘是常有的事。发火的时候,周二福他们就只有低着头挨批的份儿。
今天的会议也是敞亮,开门见山。
“今天把大家伙都召来开会,主题就是给大家说一下近期物价上涨的问题。”
“据民众反映和税务上统计,近一个月里,我乡各种商品的物价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其中,老百姓们最关心的生活必需品,如肉类、盐糖、酱醋、布匹、油脂,都有相当大的涨幅。而铁器、五金、陶瓷等商品的价格就比较稳定,涨幅较小或不见变动。这主要是由于近来官府将会有大动作,是官方的采买造成了市场上多种物品数量的短缺,从而造成了市场上一些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大幅度上扬……”
周二福小本本上才记了两行字,这会议就算是结束了。军人乡长么,风格就是这么干脆。
简单的说就是郑氏要打仗了,事儿来的还挺突然的,后勤就从市场上突击采买了不少的肉类盐糖布匹油脂等等,这才使得物品纷纷涨价,这是突发事件,不是常态。这阵儿过去了,那价格就会又变回去的。让大家不要担心!同时叮嘱各村保长,做好各自手下的军属工作,不要让军中的兄弟怀着对家庭的担心走上战场……
周二福回到家中时,太阳已经偏西了。他擦了把汗,心中再次坚定了来年买头毛驴或是骡子的信念,不然这赶路就靠两腿走,太累人了。
走进庄子,离家门口还有十几步呢,他就闻到了一股肉香。
“土豆炖鸡!”
这香味绝跑不了。“今天是啥日子啊?还是这婆娘疯魔了?竟然把年后才开始下蛋的母鸡给杀了?”
周二福心里别提多纳闷了。
“阿爸,阿爸……”闺女的声音传了来。
“刘七爷家来客人了,是刘五叔陪着一块来的。还有黄二叔、小九叔、刘大哥、周三哥、铁蛋哥他们也都回来了。”
周二福听得一拍大腿,这是村里当兵的都回来了啊,而且还有贵客。十八九是军队里的人,那是赶忙就往家里去。
周氏早给他准备了新衣服,还烧了两桶热水,现在还热的呢。
“当家的回来啦,快去冲身子。老九和铁蛋才刚走不多时。村子里吃兵粮的是都回来了,刘家五哥儿路上还碰到了一队人,该是俩富家公子哥领着随从瞎逛呢,在路上东看看西看看的,就把他们邀到了村子里来了。”
闺女口中的小九叔和铁蛋哥,也就是周氏口里的老九和铁蛋,这是周二福的本家人。
周二福已经在解裤腰带了,听到这话先是一阵失落,不是军队里的人啊,但接着就喜声说道:“刘五这小子就是机灵,那俩人一定是贵人。”可不是富家公子哥那么简单的事儿。
他到桃源也有段日子了,如何不知道这桃源内对内外的约束有多么严格?平常的公子哥可没那么大的脸面。
简单的冲洗了一下,换上一身衣服,就赶紧往刘家赶去。背后还传来周氏的嗓音,“你顺便跟刘婶儿说一声,这鸡子炖好了我就送去。”没得到周二福半声回话。
郑森郑平兄弟现在正在刘家的堂屋里坐着。
两兄弟脸上都毫不遮掩自己的惊奇和赞叹,这房子竟然是砖瓦房,不是那种下面两尺砌砖,上头依旧是土坯墙的砖土房,而是上下一体的青砖黑瓦。就是对桃源有了解的郑森也没想到。
“俺们这里有煤么,有煤就能烧砖。乡里头就有窑厂,自己有钱就去买砖,没钱去窑厂打土坯做工,也能换来砖瓦……”
刘家老爷子的声音那叫一个响亮。
第二百六十一章 郑家的底气
郑森也好,郑平也好,没谁怀疑自己眼前的一切全是被人故意做出的虚假样子。
他们今日出来的时候可是随意选个方向,一直向内陆走的。这种情况下鸡笼官府要还能作假,他们也是服了。
两人亲眼看到了这个村子的房屋建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是高大坚固的砖瓦房,根本看不到低矮破烂的黄土茅草屋。甚至沿途路上见过的几个村落,也多是这种敞亮的砖瓦房。
郑平只是感慨这里的富裕,看百姓们的衣着打扮和脸上健康红润的气色,一切就都显而易见。这是他在日本乡间根本无法看到的。
而郑森则是对桃源更加了解,也正是因为他比郑平了解的更深,现在他所经历的震撼也就更大。
当初他在桃源可是看到很多的土坯草房,但现在那过去的一幕却就仿佛从没出现过一样。取而代之的都是一栋栋高大坚固的砖房。
这才多长的时间啊?仿佛过往一切的灾难和伤痕,就都已经被抚平了。
刘五家就是一个很有代表特色的重组家庭。一对老人,一个媳妇,三个儿女,再加上刘五本身,七口之家比平均人数还多出一截。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笑容,看到刘五儿就是满心的欢喜,根本看不到他们间的生疏隔阂。也不止是刘家,还有其他几家,今天儿子/丈夫/父亲回来了,全家人团圆了。对于吃喝温饱已经不愁的他们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期盼啊。
气氛只有其乐融融,感情只有欢欢喜喜。
男人们都聚在一起,从当兵的到家中长辈,然后是郑家兄弟这样的贵客,还有就是周二福这等村里的保长、甲长,推杯换盏,高高兴兴。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一直到这场宴席结束。那该来破坏气氛的,还是要来这么一回。
周二福喝了一口山茶,苦涩的滋味在口中徘徊,但这些都及不上他心里的苦。
部队要开拔了,郑氏要开战了,战阵上刀枪无眼,谁敢说眼前的这些后生就都能活着回来?这里头可还有他堂兄弟和一族的侄子呢。
“部队要开拔了,等着你们的是什么我就不说了。你们心里都明白。我作为咱们村的保长,今天在这儿就只讲一句话,也是表个态度,那就是要你们放心,家里的事儿有俺。”
这句话就像是一股从极地里冲出的寒流,将所有欢快的气氛都彻底凝固了住。
战争,战场。
撕开了欢乐的伪装后,所有人就不得不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他们的亲人就要走上战场,就要生死未卜了。
事实上所有人都明白,村里吃兵粮的人一遭全部回来,这事儿绝对不简单。很多人都想到了战争!
但是这只是他们的一种猜测,他们心中还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而现在周二福把这最后一丝的希望也给彻底掐灭了。
“爹,你不要当兵了。咱家有那么多地,够咱们吃的了。你别去当兵了好不好?”刘五儿的儿子已经十岁大了,还有什么话不懂?这些年苦难日子过来,刘五在儿子的眼中真就是天了。想到自己头顶的天有可能塌了,这小子泪珠就啪啪的落下了。
两个女儿一个是亲的,一个是媳妇带来的,也全都抱着父亲的腿,一个字不说,啪啪的掉泪珠子。
能从北直隶和赣西来到这儿,那都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的人。现在好不容易过上了好日子,有了新的希望,品尝到幸福的滋味了,又如何舍得家人去出生入死呢?
刘氏捂着嘴不说话,只呜呜的哭,不止她一个人哭,在场的妇孺都哭了,泪珠都要流成了河。
孩子的声音听得刘五儿也很不是滋味,将两个闺女都搂紧自己怀里,眼眶泛红。但他又如何能安慰儿女妻子的呢?
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嘴巴张了张,还是说不出。
他不可能向父亲、妻子、儿女们说自己一定能活着回来,那只会叫他们更担心。那么说自己不会给刘家丢脸吗?他脑子还没那么笨蛋。
“阿福,过来,爷爷看看,咱们不哭。”
刘家老爷子一把保住了孙子,刘五的儿子有一个很喜庆的名字,大明叫刘丰,丰收的丰;小名叫阿福,有福的福。
“你爹也不想离开家。但你爹不能这么做。”
“人啊,是要讲良心的。咱们能过上现在的日子,这都靠的是老郑家恩典。”
“咱家那么多地,都是郑家给的,是因为你爹参军了才有的;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你又年纪小,你爹人还没在家,村里的人都忙着咱家种地收粮,这也都是因为有了老郑家在。”
“咱们吃的、穿的、住的,连着咱们的这条命,那都是老郑家给的,都是因为老郑家在这世道上立得住脚,咱们才有的。”
“你能看着老郑家垮掉么?这垮掉的可不止是老郑家,还有跟着老郑家一起享福的咱们家啊。那老郑家要是完了,咱们家还能像现在这么好么?所有的东西都会没了的。”
“这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都跑不了谁。”
“所以啊,你爹就要为老郑家打仗,还要买一百个力的去给老郑家打仗。这不是生死的事儿,甚至这都不是做人讲不讲良心的事儿。而是能不能继续过好日子的事儿,保不保的住自己好日子的事儿。人都该知恩图报的,但也更该把眼睛放亮。”
刘老汉说着眼睛瞪向了刘五儿,眼眶里也是浑浊的泪水直流。
刘五儿狠狠地点着头,“爹这你就放心。儿子不是孬种,儿子不会给您老人家丢脸,不会给咱们村子丢脸,也不会叫阿福他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战场上当了逃兵,甚至是被直接处斩,那给家属带来的后果和影响之深之大,根本不是一条命的事。
所有的新兵,新兵训练期间都还没有结束,便已经一个个都牢牢记住了这一点危害。
如果他们做了逃兵,或是战场上因为胆怯引发骚乱而被处斩,他们的家人因为他们参军而取得的所有优渥待遇,不仅都要还回来,还更要被打翻在地,被狠狠地踩上几脚。
二者就是一个对立面,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之前的社会地位有多么优越,一个之后的社会地位就有多么的不堪。
“五叔说的对。俺们都不是孬种,不会给村子丢脸,也不会给家人丢脸,更不会让妻儿老小一辈子抬不起头来。”黄二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天知道他今日回到家中,看到仓房里那堆得满满的粮囤,那心中是多么的激动。
跟家人的幸福相比,跟子孙后人的将来相比,自己的一条命算甚?
刘老汉笑了笑,眼泪滴打在自己手背上。继续抱着孙子说道:“阿福啊,你爹要不打仗了,成千上玩的跟你爹一样的人也都不打仗了,那大明的军兵,那满清的鞑子,他们就都会杀过来,把咱们的地全都抢走,把咱们的粮食全都抢走。就像之前杀你大伯、三伯,杀你七叔,杀你娘舅一家人一样,把你爹你娘、把你爷爷奶奶,把你俩妹子全都杀光。就算侥幸活下来,也跟你亲娘一样,活活给饿死了。你说爹还能不打仗吗?”
阿福的眼泪流的更猛了,他还记得他娘,他娘是为了给他省口吃的,吃了观音土活活疼死的。
虽然孙子还是个小孩子,但刘老汉却相信自己孙子能听得明白自己的话。因为血淋淋的现实他都亲眼见过亲眼目睹过,经历过苦难的孩子成熟的快,经历过苦难的人最明白幸福的珍贵。
“阿福,你爷爷说的对。爹打仗就是为了咱们的家,为了咱们的地,为了让你们以后不受欺负。为了让你爷爷你娘,让你、你妹妹,一直都吃好穿暖,都安安乐……”
“但爹也向你保证,爹一定回来。”
阿福却把头一甩,“你们大人就爱骗人。团义他爹就是这么对他说的,结果……”
噘着嘴的阿福没有把话说下去,但谁还不知道他口中的‘团义’是谁?
拢共才一百户的小村落。
但是这一百户的小村落却不止只眼下的这些个兵,不止只有这些个军属,他们都已是这个小村落里的第二批入伍士兵了。在这里,那还有三户军烈遗属的。‘团义’家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郑平吐了一口气。
作为外来者,他和郑森明显没有插花的可能,但他现在真憋了一肚子的话。偏偏当他和郑森来到一户人家休息时,面对郑森一个人的时候他想说却又无从说起。
说什么呢?
说这些人‘生离死别’的很可怜吗?
那如今的中原就有太多的人连可怜的他们都不如了。
还是让郑芝龙发话,免除了这个村子的入伍士兵的出征?那也要想想鸡笼究竟有多少个乡镇多少个村落了。他们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可还在很多村子里反复上演着呐。
“别觉得他们很可怜。”郑森看着胞弟皱巴着的一张脸,呵呵笑道:“这个世道里,人能为自己的亲人活着,能用自己的命来为自己的亲人赢来安定富足的生活,那是一种幸运。”
“看看大明、李顺、大西,多少军兵的性命不值一钱。包括鞑子那里的绿营兵,那些跟着李率泰一同毙命的人,他们的死又能为自己的亲人带来什么呢?”
“还记得咱们路过的那处小学堂吗?”
“早晚有一天这种学堂会遍布乡镇村落,让所有的孩子都能入学。而现在,除非是愿意交钱上学的,那学堂内的孩子更多就是军属军烈子弟。父亲对他们的照顾之深,是史无前例的。”
郑平良久没有说话。
第二百六十二章 朕要挥师北上,重兴大明
西宁卫城浓烟冲天,无数和硕特蒙古士兵在城内街巷穿行,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物品。而西宁本地人则多数已经变为了地上的尸体,一些房屋里更是传出女子凄厉的尖叫。
固始汗与满清定好了章程,此番进军咁肃,那是打出了清军的旗号来。他欺李自成不知道他与满清的定计,大军在清海湖集结之后,先使人以买卖交易的名号进入西宁,然后昨日夜里一遭发难,里应外合,一举将这座坚城给拿了下来。
按照蒙古人的习惯,眼前的这一幕都是必须要经历过的。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和硕特人,穷的就跟一个赖命一条的光棍一样,轻易的打进西宁,可不就跟一群饿狼扑入了羊群么,把自己能找到的一切东西都抢劫一空去。
固始汗对于和硕特人还是很爱护的,可西宁的汉人决不再他的保护名单中。除了手工艺人和大夫外,其他人等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当中。
这西宁城虽然在顺军攻取时候已经遭过了一场劫难,城内的士绅富商多有遭殃,但即便如此,落在穷逼和硕特人眼中,那也是一块肥的流油的大肥肉。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一口锅都是宝贵的。
此时,固始汗就立在西宁城的城头,明洪武十九年,朱元璋使人在元西宁州城的基础上改建西宁卫城——割元西宁故城之半建西宁卫城,城周九里,城墙基宽五丈六尺、高三丈四尺米,城墙设有多座敌楼,四面开门。
自从这新的西宁城建起,这里便是青藏高原上最坚固的城池。依托着‘富饶’的湟水谷地,俨然是占尽了清海的精华。
这几年固始汗做梦都想得到这里。
他倒是没想过夺取甘肃,杀入关中去,固始汗没有后辈噶尔丹的野心,他只想保住青藏之地即可。
而西宁城,作为高原的东大门,作为湟水谷地的核心之地,作为“唐蕃古道”的必经之地,那不仅会成为一个大大的聚宝盆,更可以成为和硕特汗国在东侧的屏障。
他是没有进入汉地的野心,但他也希望汉地的势力不要太多的干涉和硕特汗国。哪怕是满清。所以,派出一支族人定居在这里,牢牢地把守住湟水谷地这扇大门,那就是再完美不过了。
而西宁城不到手,青藏之地的东大门就始终没有把握在他的手中,这要是能叫他放心才有怪!
固始汗手中握着马鞭,周围传来的惨叫哭喊声被他摒弃在耳朵外,如是未闻。
西宁卫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准备,李自成已经把这里的大军都调去关中了,城头夜间只剩下少量民勇,城头上更没有撞杆、滚石、夜叉拍这样基本的守城工具。如是一遭遇袭,可不就是不费吹灰之力么。
而和硕特军一旦拿下了西宁,那咁肃的防御就中门大开,固始汗大军沿着湟水,一路可直捣兰州城。将整个咁肃一分为二。
李自成的咁肃节度使乃是前明降官林日瑞,听闻消息后大惊失色,慌忙去寻辛思忠。后者才是李顺在咁肃的主将。早前是党守素的副手,之前李自成败退关中,紧张时候一度把党守素和辛思忠都调去了关中,但后来见晋西和中原都稳定住了局势,便叫辛思忠带兵万人返回咁肃。
后者是从没想过和硕特蒙古会生出幺蛾子来,闻报不是大惊失色,而先是勃然大怒。
毕竟作为一个农民军将领,辛思忠眼睛里就从没有过和硕特汗国,他虽从没想过与固始汗刀兵相见,虽然多少听说过固始汗的名头,但却根本不把固始汗放在眼里。
因为这固始汗连当初的大明都不敢招惹,辛思忠如何能看得起他呢?
他可是很清楚咁肃地方军的力量的,多年未经战事,尽数不堪战不说,全省的营兵也只有数千,要不然当初他跟随贺锦、党守素进军大西北的时候,一路上怎么会兵不血刃,直若游行一般?
辛思忠当下就点起兵马向着西宁杀去。
与顺着湟水而来的和硕特军正好在湟水入黄河口相遇,彼时和硕特军的先头部队已经渡过。
李顺军还是很有战心斗志的,军兵也挺能打的,辛思忠见了立马就对之发起了进攻。双边正面相抗,和硕特军毫无疑问的败了。
他们人少,渡河的先头兵马才一千多人,更缺乏火器。
辛思忠旗开得胜,军兵士气大涨。如果他没有分兵从黄河下游渡河,意图两面夹击和硕特军,大败固始汗的话,咁肃保不准就是另一幅局面了,李自成的历史改变了,中国的历史也可能被改变。
辛思忠的分布不止分散了自己手中本就有限的兵力,还小瞧了人固始汗,以至于损兵折将,落得只剩下四五千残兵败回兰州。
和硕特部的骑兵将兰州城围得水泄不通,举着满清的旗号四处招抚地方。不仅让咁肃震动,他们的马军先就向东南夺取了临洮府,震动关中,那影响力是大了去了。
没用多久,整个大顺朝之下都知道了西北的蒙古人已经降了满清鞑子,已经从背后向李自成下手了。
及至到六月时候,这消息都已经传到了金陵。
金陵城内又是欢欢喜喜一通。郑芝龙则看的直想笑,真的是想笑。
“周阁老,我就不明白了。这李自成倒霉了,满清鞑子赚了大便宜了,又干金陵朝野屁事?他们这上上下下一副天上落馅饼的模样,又是个什么心理?”
周延儒脸色肃然,“皇明大好江山就败在李贼手中,满朝文武皆恨李贼入骨,陛下亦是如此。今日见李贼受挫,背腹受敌,大势将有所不妙,自然尽皆高兴。”
随后看着郑芝龙满脸嘲讽的脸,叹声说道:“泉国公休要把人都看扁了。老夫自是知晓你因何发笑,朝堂之上群英荟萃,亦多有人能看出其中好坏。然而这世间最难区分的便是“公私”两字。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便有息怒厌恶。”
他也是宦海中畅游了许久的老狐狸了,如何不知道眼下的局势,最好不过是贼虏相峙,金陵朝廷这边方好渔翁得利。
如果一方灭了另一方,那不管是李贼与鞑虏哪一方得手,战争的矛头随后必然要指向南国的。
“周阁老这是承认有的人公私不分了?却不知道是不是某些‘好言大义,不言私利’之辈!”
郑芝龙这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损人的机会。
“国公何必这般苛刻?”你都已经是要去海外称孤道寡的人了,大度一些不好么?横竖你也回不了中原了?周延儒对郑芝龙与江南士绅、乃至是天下士绅间的矛盾和坚持很不理解。
这根本就没意义么。两边为什么还抓着不放呢?
“不是我郑芝龙为人尖厉苛刻,而是有些人以私利盖过公义,偏偏还一副道德先生嘴脸。就是不知道先贤有知,会不会气的再死第二回。”郑芝龙很厌恶东林党为首的利益集团,但他也不否认在“东林党”的成长过程中,那些为东林党奠定了‘政治基础’的人。比如杨涟。
周延儒摇头苦笑。
“不说这事儿了。此番我提兵舟山,可不是要带兵送儿子入京的,我这是要发兵登莱。”
周延儒脸色又恢复了肃穆,他此次前来面见郑芝龙,可不是为了封赏他国公丹书的,而是要问一问他引着上万兵马,大举北上这是要做啥。
同时闽省也传来了消息,郑芝龙从大员提来了大批的军兵聚集到泉州。
这可叫金陵君臣有些不安了。
“我就是要拉李自成一把。否则鞑子灭了李顺,大军南下,朝廷兵马还能抵挡的住?”坦荡荡的把心中的打算道了出来,郑芝龙一点都不顾及周延儒身边跟着的随员那变色的脸。
不然的话他还真怕李自成会被鞑子这波攻势给击垮。
因为有证据表明,大同要守不住了。城内的粮食已经吃光了。罗虎、张天琳、柯天相他们再是牛逼,没粮食也是无奈。
不过他们也是尽力了。这一战都打了多久了?
阿济格、吴三桂军的主力始终困于大同城下,那时间都堪比当初的锦州之围了。
而这大同城一旦被下,鞑子就彻底掌握了晋北了。
如果派出大军从蒙古打向榆林,这李闯王的局面似乎就又恢复成了历史上的老样子了。不,那比历史上的李自成都更惨,至少历史上的固始汗在明清交际之时,根本就没半分的存在感。
“如今左帅虽病逝,可三十六营大军还在,朝廷这两年练出了百万大军,朝中既有洪九亨这等帅才,也有曹变蛟、黄得功等将才。鞑虏便是举兵南下,又如何不能抵挡?”
时间不一样了,底气就自也不一样。
崇祯帝虽然把手中的银子花了七七八八,但南明还真的组成了一支大军。这支兵马虽还没有打过仗,但只看着,那真的很兵强马壮。更重要的是左良玉挂了,而他留下的三十六营将已经被崇祯帝暗中拉拢。
可郑芝龙还是不屑一顾。
左良玉军本就是大杂烩,战斗力弱的一逼,历史上他带军顺江东下,连黄得功军都打不过。后者才多少人马啊。
舟山一行,周延儒来得快,回的也快。
回到金陵就立刻面见崇祯皇帝,将郑芝龙的言语一一道来。
“哈哈哈,这个郑芝龙啊。”崇祯帝说不出痛斥的话,郑芝龙可是‘一片好心’啊。但是,郑芝龙对南明军的蔑视让他极为的不满。
自己麾下的水陆大军已经兵强马壮,如何不能御敌?甚至他还想着反守为攻呢。
“泉国公太是倨傲了。”
“李自成……,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山海关一战,力不能挫满清,则气运已散也。如果不过是仗着地利苟延残喘。而我大明依旧被天下人奉为正朔,朕自离京南下日起,就一日不敢忘旧耻。两年来,卧薪尝胆,苦心经营,终于又有了今日气度。”左良玉都壮年而逝,这是真正的祖宗保佑。
“现鞑虏攻歼李贼甚急,稍后大军有动,酣战正急之时,必困于西北。此正是朕奋祖宗之余烈,挥师北上,收复中原,重兴大明的大好时机。”
就是‘趁虚而入’么。郑芝龙能在辽东玩的那么欢,他崇祯又如何不能?
朱由检这一刻非常的有信心。
第二百六十三章 崇祯帝的奋起
崇祯十九年的秋季,前后几个月里,北地打成了一团乱麻。
郑芝龙搅的齐鲁不得安宁,搅的整个北地沿海都不得安宁。从登莱到津门,从津门到关外,漫长的海岸线上处处燃着烽烟。
满清虽然已经部署了不少兵力,却还是被雪花一样飞来的告急文书弄的的焦头烂额。因为他们布置的防御部队根本就挡不住郑芝龙。
那么长的防御性,满清就是布置了兵马又能怎么样呢?撒芝麻盐一样,根本没用。
燕京城里,睿亲王府上,气氛沉重。上下人等,里里外外,就没见有人敢高声言语的。只因为多尔衮的脸上正如寒冬腊月般酷寒。
“礼亲王太让我失望了……”
郑芝龙带人竟然把锦州给打下了,刚刚看到这个消息时候,多尔衮只以为是在看笑话,真是荒诞啊。那里可是锦州!
“王爷息怒……”
满达海很尴尬,礼亲王是他爹啊。关外天花大起后,济尔哈朗后也奉着太后和小皇帝来到了燕京城,就礼亲王代善留守盛京,主宰着关外局面。而被代善派去驻守锦州的人也不是别个,正是他大侄子,大哥岳托的长子爱新觉罗·罗洛浑,只是比起他那位异母大哥的能耐来,罗洛浑这小子就不成器的多了。崇德八年就因为嗜酒妄议,敏惠恭和元妃(黄台吉原配老婆)丧不辍丝竹而被削爵。
多尔衮即便是要拉拢罗洛浑,拉拢岳托一脉,寻借口为他复爵,那也还没过多久。
现在却又因为只顾着在城外跑马行猎玩乐,以至于郑芝龙率军攻来时候锦州驻军不仅毫无戒备,更兼群龙无首,被轻易的拿下了城池。满达海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息怒?本王怎么息怒?郑芝龙猖獗若此,叫我如何息怒?”
多尔衮脸色都有了一丝狰狞。如果可以,他真宁愿把登莱之地都让给郑芝龙,好换来他暂时的消停。
之前的岁月里,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海上的威胁的满清鞑子,现在真是深深的体会到了有海无防的苦涩滋味了。
海上力量不行,陆上便受制于人,处处挨打,明明有十成的力气却连一成也发挥不出来,这种滋味太叫人不是滋味了。
那根本不是敌我谁强谁弱的问题,而是你用一根小拇指去抵挡别人一支拳头的事儿。
血淋淋现实让‘海防’两字印刻到了鞑子高层的骨子里。
“我大清这次没被老天爷保佑啊。”多尔衮仰天长叹。
现在正值关键的时刻,可郑芝龙却没像前两遭那样“缺席”,他不止没有缺席,反倒似在拼尽全力的来找茬,来给李自成减轻一二压力。
而更可怕的是,这郑芝龙一旦发作起来,满清还真就是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建立起一支强有力的水军,如此之信念,现今在多尔衮心中是那么的迫切。
但多尔衮的焦头烂额虽然让他心烦,可幸运的是,满清的大势现在还是能端得住的。比那远离海边,身处内陆的李自成可强的多了。
后者多面受敌,也是被搅的焦头烂额,可他就没这么厚实的底气了。
李自成现下的局面才叫真正的危急呢。
背腹受敌,让他不得不兵分两路应对。但他才分兵回援咁肃,多铎就又带领着南路清军大半的八旗兵马杀去了河洛。荆襄的明军也在这个时候发狠的猛攻来,一边围住了襄阳的白旺军主力,一边大军越过汉江杀入了南阳盆地去……,也亏得张献忠已经跟他停战,不然李自成就要开辟五个相对独立的战场了。
李自成再厚的家底也撑不住这样的厮杀啊。豫西南的地盘眨眼就丢个精光,左军大将金声桓引兵陈列汝州,与杀入河洛的清军都面照面了。
但两边却没有发生一丁半点的碰撞冲突。
及至八月里,洛阳城池被满清用红夷大炮彻底轰塌,刘芳亮被逼退去了潼关。而占据了河洛的清军并没有立刻对着至关重要的潼关发起进攻,反而从孟津渡过黄河,杀入了晋南。
这时大同也宣告失守。
城中粮食已尽,几近人相食之境。阿济格使人叫喊说愿解一面之围,容百姓出逃觅食。罗虎虽然知道不妥,却更晓得若不打开城门放百姓离去,这城中本就不安的军心便会更加骚乱,城内百姓们眼看无有了活路也定然不会闭目待死。无奈之下是只能打开城门放百姓离去。结果守城军兵见此情景,亦争相出逃,罗虎不能禁止,大同遂陷。
罗虎带领残兵败将逃去了城外的洪涛山,然后流窜去了吕梁山。
晋北可谓是被满清全取。
但太原城依旧稳固。李顺军卡住了太原城,那就能庇护着大半个太原盆地,以及更南面的临汾盆地与解州(运城)盆地。
晋中南依旧不失为李自成手中的一块宝地。
解州的盐池可是李自成的钱袋子啊。李自成将之把握在手中,施行官买,年入数百万贯/石。用食盐来换取百姓手中的钱粮,这两年里可以说是李顺政权最大的收入来源了。
这眼看着当初的‘三年之约’就已经到头,大顺朝的财政就要宽裕些了,却就在这个时候局势骤变,李自成心里是恨不得呕血。
但是多铎进军晋南,那何尝不是为了钱财?晋南的盐池远在内陆,不似长芦盐场皆在海边,被郑芝龙年年扫荡,月月扫荡。
那年产量别说是六十万担,打个对折都难保证。
可满清每到财政紧张时候就印刷盐引,后者在这两年中都不知道贬值了多少倍。这拿下晋南的盐池,就等于把盐引又给盘活了。对满清而言意义重大的很。
李自成也不能容忍晋南失守,立刻叫刘宗敏亲自引兵去夺回晋南。
结果刘宗敏才引着兵马从蒲津进入晋南,阿济格就引着八旗兵汇合了漠南蒙古兵马,满蒙汉联军十万人从蒙古草原杀去了榆林。
后者为边关重镇,自然不可能没李顺的军兵驻守,但兵将五千人还不足。守卫榆林城还有不足,更别说是遮蔽周遭的边墙。
榆林城乃天下坚城,虽然军兵不多,那也不是清军轻易可下的。阿济格遂命孔有德统领汉军围攻榆林城,自己带领满、蒙主力经米脂攻延绥(安)。在米脂,清军遭到驻守当地的刘体纯所部激烈抵抗,清军围城近十日不能下。
刘体纯的坚守给李自成一口喘气的机会,他急忙下令追回刘宗敏大军,然后叫赵光远等部驰援米脂,阿济格留下吴克善继续围攻米脂,自己带领主力越过米脂与顺军援军交战。
赵光远等部看似旗号很不少,然而人马兵不多。据山列阵而战,阿济格先以骑兵邀战,另以谭泰一部迂回侧后攻击,顺军初战失利,不得不向延绥撤退,清军遂大举追击。
而此时李自成已经在长安集结了大军,并且果断放弃了晋南,先给太原的李过传令,叫他着手撤退,让临汾的袁宗第率领所辖部队接应太原顺军撤出晋西,走龙门渡。再令败出解州后,退往了晋东南的泽州府坚持的刘忠、刘汝魁部向关中转移。
李自成很明显就是要严守潼关一线,再集中兵力与北线的满蒙大军一决雌雄。虽然咁肃有消息传说,因为固始汗大军包围了兰州,从而与东部失去了联系的西部各州府已经通通投降满清了。米喇印、丁国栋等hui人将领都已经带着大军东下增援固始汗了。
李自成也无暇去顾及。
对于现下的大顺朝言,陕北的满蒙联军才是最致命的威胁。
……
满清李顺在大打出手,如此消息自然瞒不过天下人。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军情消息至关重要。
崇祯帝虽然没有明着复起厂卫,但骆养性却明显有在活动。
就算是鞑子在蒙古各部集结兵马的消息,错不是关内与蒙古草原之间消息不畅通,漠南蒙古各部集中兵力的消息只要先一步传入关内,李自成怕是个大傻子,才会不加强榆林一线的兵力。
可满清就是利用关内关外的消息隔绝,悄悄征调漠南各部兵马,以至于榆林城被围困,满蒙军穿过了边墙薄弱处,直插了进来,打了李自成一个措手不及。
但事已至此,无可改变。李自成四面楚歌,局势对他已经是极其不利。
可是在齐鲁,随着大批的八旗兵被抽去了中原,坐镇齐鲁的肃亲王豪格恨不得直骂娘。多铎带着主力走的很干净利索,他可就倒霉了。
别看满清在内陆威风八面,可是就齐鲁一地言语,局面却对清廷不是很有利。虽然近来齐鲁绿旗兵一再扩张,清齐鲁巡抚方大猷声称齐鲁有雄兵“十万”,但傻子都知道没有这么多。
齐鲁要真有那么多二鞑子,那西部数州府的一些小股地方抗清武装不早就完蛋啦?
不过根据黑冰台传来的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看,这新任的齐鲁绿营提督祖可法,不止在西部数州府里收编了大批的地主武装,还从燕京要来了一部分人。大致就是包衣、跟役以及投降的早些的明军,或夹杂着少量较为能战的汉八旗士兵。总的来说,因李率泰之败而折损的纸面力量,齐鲁绿旗兵肯定已经恢复。
“鞑子动了,咱们也动。别以为到了冬天咱们就只能缩起来。鞑子关内的主力或是守在燕京城,或是都在关中、晋西和中原,齐鲁才有几个人?”
郑芝龙根本不把齐鲁的绿旗兵放在眼中,也一样不把坐镇青州的豪格放在眼中。
就跟金陵城的崇祯帝一样,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诸位臣工,鞑虏主力已经尽陷于山陕,而李贼虽然势穷,可手下却还有一批顽固不化之辈,当能叫鞑虏一时不能得手。如此,中原空虚,北直隶空虚,此正是我朝奋起之时。”
崇祯皇帝满脸都是激动的潮红,他眼前似乎都已经看到北伐功成,神京恢复,自己圣驾还回燕京的场景了。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南明伐北清,这还真有点虚幻
崇祯如是打了鸡血一样兴奋。
一种梦想成真的激动感充斥在他的心头。
自从南迁以来,他做梦都想着能北复中原,但实力不允许啊。南明朝廷简直就是一个空架子,手中仅有的兵马不是残兵败将,就是乌合之众。
不要说是北复中原了,就连上游的左良玉军的威胁都能叫他患得患失,夜不能寐。
在左良玉病死之前,金陵朝廷的局势真是相当恶劣的。
崇祯帝对左部兵马完全没有掌控权。
崇祯十七年时的崇祯帝,手中的兵马欠缺,收复失地乃是妄想,自保都难才是第一位的。除了可以用大义名分来压制左良玉之外,他都还要借郑芝龙的力来巩固自己的权威。所以,他心里即便是有些不乐,也默认了那时候朝野上下一片赞成之声的‘联虏平寇’之策。
后者说是先‘联虏平寇’,再灭北虏而光复中原,重整河山,实际上后半截都是虚话,都是安慰崇祯的假话。鞑子要是那么好利用那么傻瓜,他们也进不了关了。
这点崇祯帝自己都心里清楚。
真联虏平寇了,那今后的天下也就南北分立了。
等联手满清灭了李自成,大明再北上收复中原,这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那些江南的士绅官僚们是很渴望如此的,因为如此的话他们自身的利益也不会受损。而要是与满清的战争一旦打起来的话,则朝廷难免就需要大批的军费,难免就要摊派加饷,这是从他们的口袋里掏钱啊。更有落得大败的可能,亡国亡家了,他们的损失就更大了。
反而是‘联虏平寇’之策,此策既行,自己既可以坐享江南财赋充盈之地,依然可以过着纸醉金迷的太平日子,还没有了大批的北地士子来跟他们争权夺位,岂不是美哉乐哉?
便是大批被送去了金陵的北地官员和皇戚勋贵,大多数人也不去想北复中原的事儿。
大明朝要能北复中原,他们又怎么可能被赶到金陵来么?
还是安稳为第一。
刚刚历经了巨大惊吓的他们,很大一部分人在那个时间点都是如此想的。
包括洪承畴等人,那都是打心眼里对鞑子的八旗兵有所畏惧,认为平原野战,绝非是鞑子的敌手。
可这一切随着左良玉的突然病亡,就全都有了新的转机。
左良玉一死,左梦庚对三十六营将领的控制力大为减弱,等于就是说朝廷对左军各部的影响力在大幅度的上扬。郑芝龙又要海外建国,这南明朝廷本来还有些不稳当的江山立马就稳如泰山,再也不见半点的风雨飘摇之感。
甚至于在一些人眼中都有了更进一步的可能!
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八十万左军都要被朝廷给收拢了,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
一直反对联虏平寇之策的黄得功就不说了,只洪承畴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有了左良玉部的数十万兵马,则不仅是金陵上游地区的江防稳固,南明实力更是大增。
而满清却与李自成陷入了苦战之中,这个时候趁机北伐,能不能打进北直隶一举收复了神京不敢说,但顺利收复中原、齐鲁却是肯定的。
而满清即便是察觉不对,迅速从山陕撤兵,彼辈的久战之兵又如何能碾压的了南明的百万得胜之师?
别亡了郑芝龙的那个提议,对北地降贼降虏士绅官员们的清算,大笔的钱粮财货已然就摆在那里了,洪承畴私下里就以为,士气军心断无问题。
崇祯帝见了洪承畴的奏章后,便寻了个理由将他招入金陵面议,结果是他更加的心驰神往了。这人本来就耳根子软,容易被说动。偏自己那定的主意却中一条路走到黑……
洪承畴一时间就又成了崇祯帝的宠臣。
他现在是见梦寐以求之事已然就摆在了自己的眼前,唾手可得,那要还按耐得住,他就不是崇祯了。
不过洪承畴此提议的一个大前提就是满清的主力尽数与李自成在激烈交战中,那崇祯帝就只能按耐得住心中的激动,耐心的等待起来。
老天不负有心人,这终于叫他等到了。
从清海的固始汗有动的消息传来,崇祯帝就打起了精神。那果不其然,满清对李自成下狠手了。随着大同和河洛的沦陷,豫西北州府和晋北全落在了清军的掌控中,陕北和晋南也彻底暴漏在了鞑子的面前。
多铎先对晋南下手,等调动了李自成的大顺兵后,那漠南蒙古各部早就汇集好的大军,与阿济格所率的八旗兵合流,迅速从榆林南下,直插延绥。
李顺全面陷入了被动。
现在李自成晋中、晋南全都不要了,要不是襄阳的白旺军陷得太深,恐怕荆襄他也不会要了,就一门心思的固守关中,尽可能的收缩来兵力,准备着与阿济格军决战。
崇祯帝在金陵城里都收到了如此之消息,这中间的时间都已经过去,现在李自成与阿济格肯定已经在延绥大战来。
大好机会,这可不就是大好机会?
自从洪承畴向他献策以来,他这些日子里就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日的到来。
现在它终于到了。
等到燕京城内的多尔衮收到大明天兵北伐中原的消息后,再把命令紧急传去军前,那时候恐怕鞑子都跟李贼拼了个两败俱伤了。
崇祯帝只要一想到这个,心中的欢快就抑制不住。狗咬狗的事儿,他们打的头破血流才最好呢。自己起大军直插中原、齐鲁,甚至直杀去燕京,看鞑子还如何抵挡?
甚至于他都下意识的忽略了郑芝龙。
要知道,在洪承畴的谋划中,郑芝龙是很重要的一环。
鞑子自从入关之后,长期在京畿囤积重兵,原因就是津门的郑军。
这两年来满清想过很多方法对津门发起各种各样儿的攻势,结果都不能如意。所以,战争中很有必要让郑芝龙杀到津门,不说击败对面的清军,也至少牵制住他们。这样再加上登莱的攻势,满清在中原、齐鲁和北直隶仅有的一点八旗兵马也全被牵制了。这大明天兵北上还能有差吗?
可现在崇祯帝却像是把郑芝龙忘了一样。
只以洪承畴为九省经略,即湖广、中原、齐鲁、北直隶、晋西、关中、咁肃、蓟辽等地,总督军务兼理粮饷,然后传命左梦庚为副经略,高高的架了起来。
把左营大将卢光祖、李国英、郝效忠、金声桓、张应祥、徐恩盛、吴学礼等人通通封为总兵,或是北上中原,或是继续包围襄阳,而左梦庚这个副经略却是留守荆州,防备川蜀的张献忠。
这真的是恨不能一口将左军给吞吃了。
同时,凤阳的刘良佐,徐州的高杰,归德的许定国,还有淮上的刘肇基诸将,连同洪承畴本部,还有被拨调去的黄得功军,就统一归属洪承畴调遣。
各路兵马实际兵力不下三十万,号称百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分多路出击。
或许崇祯帝认为这些兵马已经足够了,这北复中原,甚至能一举收复神京的战役里,他已经不需要郑芝龙帮忙了。这个滔天大功,他也不需要郑芝龙来分享。
事实上现在还不到十月,渤海内虽然已经有浮冰了,但登莱到津门的海上之路依旧畅通。当然,航行中的风险会更大一些。可郑芝龙还是能率军浮海前往津门的。
崇祯帝是给他省了一个大难题。
消息传开之后,别说满清会料想不到,老实本分的明军竟然忽的对他们翻脸不认人了,就是郑芝龙都有些懵逼。
南明北伐满清,对于一个穿越者而言,这是不是有点过于虚幻了?
洪承畴倒是又给郑芝龙递来了一份亲笔信,为郑芝龙解开了疑惑。但他同时也隐瞒下了一些消息。
这就是洪承畴。
很有才,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可偏偏性格上少了一抹刚强,少了一抹蛮性,所以他永远也成不了卢象升、孙传庭那样的人,更不可能是力挽狂澜的再世于谦。
回想历史上的洪承畴,松山兵败后,他“畏死幸生”降了清,成为镶黄旗下的贰臣,留下千古骂名;经略西南时,因为“畏难”,几次三番请求解任,想撂担子逃脱。在大是大非面前,在关键时刻,洪承畴总是经不起考验,挺不起脊梁,这充分表现出他性格中软弱的、本质的一面。这也是造成他品行有亏的根本原因。所以啊,尽管他对清朝死心塌地、忠心耿耿,但在清廷统治者眼里,却不足为凭,一干大汉奸中‘福利’到手的也最少。这就是为奴才、为附庸者的必然下场。
这封信只是一封很普通的信,洪承畴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对郑芝龙说一声,让他在接下的战事里多帮帮忙,出出力。
这让郑芝龙觉得都是屁话。
他当然会出力了,这是当然不让的。
因为郑芝龙从心底里对明军就有着一股极大的不信任,就觉得这‘北伐大计’根本不用他使坏,明军自己就会败得干净利索。
何况他现在人在登莱而不是津门,他顶多也就把豪格牵扯住。
“传令下去,出兵。”本就准备中的兵马现在就可以出击。
郑芝龙披挂战甲,翻身上马,黑豹嗒嗒的向前慢跑中,这时候他人却还仍旧有些恍惚。
“真是想不到啊……”崇祯帝这么快就北伐了。
冷风吹面,让郑芝龙脑袋冷静了下来,然后他就‘一眼’看到了左良玉。
这个已经死去小一年的人,可真的搅动了天下大势。
如果这位坐拥八十万大军的大军阀现在还稳稳的坐在湖广,崇祯帝不解决这个大麻烦,他又岂敢真的出动大军北伐?
不说主观意志上,只说在现实当中,那就是不可能的事儿。
而现在崇祯帝出动‘百万’大军北伐中原,那怕是左梦庚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了,左良玉留下的三十六营将都已经被明廷给暗中拉拢了过去吧。
“黑冰台对此的关注不够啊……”他都没有接到这方面的太多消息。
再想了想,“嗯,是黑冰台的力量还有所欠缺!”
毕竟是一个刚刚发展不过三两年时间的情报组织,岂能真的面面俱到?而且他们在南面的侧重点也是江南,而不是湖广。
郑芝龙长叹一声,收拾了一下心情,自己还是老实的看戏吧。能咬豪格一口是一口,然后看这场‘北伐’大戏能唱成什么样儿。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还没过河就先拆桥
“子龙兄可在?”
黄宗羲嘹亮的嗓音在陈子龙门院前响起。
下一刻房门就被打开,一个门子出来见礼,看是黄宗羲,忙道:“小人见过黄老爷,您快里面请。”边将黄宗羲让进来,边告诉他主人陈子龙正与顾绛(顾炎武)高谈阔论呢。
“不意顾亭林亦在。”这可是正好了。
黄宗羲大步迈入门槛,这只是一个两进的小宅院,还没走几步,人就到了堂屋。就看陈子龙正与顾绛对坐,二人谈论的很投机,竟然连黄宗羲到来也不知。
“太冲兄?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三人中顾绛的年纪最小,见到黄宗羲了,忙起身问好。
陈子龙就没那么拘束了,只起身一拱手,笑着打趣道:“太冲来了,快快入座。近来多次寻你不到,只言刘总宪处公务繁忙,今日怎的有时间来愚兄这里闲坐?”
刘总宪就是刘宗周,他天启初为礼部主事。历右通政。因劾魏忠贤、客氏,削籍归。崇祯初,起顺天府尹,奏请不报,谢疾归。再起授工部侍郎,累擢左都御史。又以论救姜采、熊开元,革职归乡。崇祯南迁金陵,起复原官。
黄宗羲别看后世名头甚大,却与顾绛一般,都是名落孙山之人。区别在于顾绛屡试不中。自27岁起,便弃绝科举帖括之学。而黄宗羲好歹有个举人功名。而且他也正是刘宗周的弟子。
刘宗周起复后,便使人招来黄宗羲入己幕中。
到是陈子龙,虽然在温体仁当政期间屡次不中,但崇祯十年温体仁被罢相后,他第三次北上,与夏允彝同中进士,俱在丙科(三甲)。只是未及赴任,就听闻继母病亡的消息回家治丧。
于崇祯十三年(1640)六月,出任浙江绍兴府司理,不久兼代理诸暨知县。数年间是皆在江浙为官,颇有政绩。直到许都事件,左光先违背诺言,将许都及部众骨干六十余人杀死。陈子龙很是不满,遂于崇祯十六年三月间乞身归里。
到现在他也未曾补官。此时来金陵,也不是为了跑官,而是因为皇帝南迁,东林党形式大好,陈子龙作为江南顶尖的名士,被人连连去信,比如刘宗周、黄道周,生生拉来了金陵。同时呢,这人明显也渴望近距离的观察朝堂上的一举一动。
名士么,文人么,哪一个没有一肚子的话要说?
他们对社会不满,对朝政不满,对皇帝大臣全都不满。
针砭时政,指点江山,粪土当朝万户侯。
这是文人打骨子里就养成的毛病!尤其是出了名的文人。
其他人都别说话,听我讲——,那样才最舒服。
东林党、复社这一政治集团中,就相当一部分人是这样的。自视甚高的很。
陈子龙还算他们中比较好的一个,很早就高呼:经世致用,空谈误国。自己也确实塌得下身子,先是丁忧期间与人合编了《皇明经世文编》,凡五百零四卷,又补遗四卷。选文以明治乱、存异同、详军事、重经济为原则,内容十分丰富,包括政治、军事、赋役、财经、农田、水利、学校文化、典章制度等等,并根据当时接触到的许多现实问题。
稍后又全面整理了徐光启的农学巨著《农政全书》。
为官时候,还亲司赈事,救济饥民,立粥厂,设药局,养老幼,医病疾,收死骨,救活十几万人。
这人在明末士林中是相当的另类者。
其治学观点对顾绛、黄宗羲的影响也是极大。
不过说到在社会或是士林中的影响力,只看陈子龙至今都没有补官,或是被人推荐复起,那就可见一斑了。
他的这种治学理念与当下的士林风气是大相径庭的,虽然也颇有名头。
但他在江南偌大的名头名声,显然更多是靠着那沉雄瑰丽的诗词赢来的。
黄宗羲看着陈子龙摇头苦笑,“子龙兄休要取笑。小弟此番起来,乃是有大事相告。虽说明日的《京报》也能看个通透,然能早入耳一时,便定可叫二位贤兄早欢喜一时。”
陈子龙、顾绛相互看了一眼,全都茫然。遂转过头来,静听那黄宗羲缓缓道来。
而后陈子龙就如是被针刺了一下,蹦跳起来,大喜道:“陛下果然发大军北伐中原?”
联虏平寇的策略,虽然朝野上下支持者甚多,但也并非没有反对者。就是东林党一系中,都有陈子龙、黄道周、堵胤锡等人竭力反对者。
只不过大势滔滔,些许逆流,眨眼间就被浪涛覆没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年鞑虏兵强马壮,朝廷兵少将寡不提,上游更有左良玉坐观天下,心怀叵测。便是朝廷有心北上,亦无力应付。然而今天佑大明,叫左良玉壮年而逝,其人即亡,三十六营将又如何再敢抗拒朝廷,而俯首一孺子?数十万左军已尽归朝廷所有也。”
“南北之势亦由此而逆转也。”
“更兼之那鞑虏主力如今已经尽数陷于山陕,中原空虚,齐鲁空虚,北直隶空虚。此正是陛下奋祖宗之余烈,北复中原,重兴大明之天赐良机。”
黄宗羲言辞激烈,慷慨激昂。但他说的也的确有一定道理。
陈子龙、顾绛两个就频频点头。
李自成想要放弃晋西,大军通通撤去关中,以便缩小自己的防御圈,巩固自己在东线的防线,集结调动更多的兵力来与阿济格军决战。那满清又如何愿意眼睁睁的看着晋西的一支支大顺军退去关中?多铎肯定出兵竭力阻击。
如今晋南的厮杀根本没有因为局势明朗而有所减弱,反而较之先前更胜一筹了。满清的大军主力全集中在了晋南,河洛只有少量绿旗兵驻守,根本不堪一击。
士气低迷的李顺军在拼命后撤,士气高昂的清军则在尽可能阻截李顺兵马的撤退。大明却趁虚而入,正好一举拿下河洛。
这种情况下,多铎闻警后便是想要立刻撤出大军也很难。因为这稍微不注意,那就是兵败如山倒。
陕北战场也是如此。
崇祯帝这个时候出动大军北伐,讲真的,这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时机。
“好消息,果然好欢喜。就为此事,便当浮一大白。”
陈子龙、顾绛全都高声叫起。前者的态度不用多说,后者绝了科举之心后,就遍览历代史乘、郡县志书,以及文集、章奏之类。在历史上的南明,他由昆山县令杨永言之荐,投入南明朝廷,任兵部司务。遂撰成《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即“乙西四论”,为行朝出谋划策,针对南京政权军政废弛及明末种种弊端,从军事战略、兵力来源和财政整顿等方面提出一系列建议。
可以说,这也是一个纸上谈兵的佼佼者。
但纵然都是纸上谈兵之辈,可至少也要懂得一些兵书,二人对天下大势都甚是了解,知晓满清主力已经尽数陷在了山陕,与李自成的激战当中。此时中原空虚,齐鲁、北直隶空虚,朝廷趁机发难,真的很可能一举翻盘的。
大喜之下,就如是杜甫听到了官军收河南河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漫卷诗书喜欲狂。端的神采飞扬。
黄宗羲看到二人这般的高兴劲儿,自己也乐得高兴。
但三人也都跟崇祯帝一样,只想着南明朝发出的‘百万’大军,而把郑芝龙抛在了脑后。
可怜的郑芝龙啊,为大明立下了辣么多的汗马功劳,转眼就成为了过去式。崇祯帝和他的大明朝都是还没过河呢就先把桥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