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天悬冰轮,水映玉盏
碧栖寺劫云聚时,化嗔真君带领几名弟子赶过来,劫云未散尽时,正好赶到碧栖寺。殷流采被困禁制中的这些年里,他们曾许多次路过这里,但除了能看到空荡荡的碧栖寺遗址,什么也发现不了,他们甚至接近不了碧栖寺。
待劫云尽散,碧栖寺遗址上仍没有殷流采的身影,姜流素有些着急,化嗔真君见状开口道:“炼化天雷余泽之后还需破阵,还需再等几日。”
元婴雷劫的余泽并不需要炼化太长时间,多则十天八天,少则三五日。倒是破阵,殷流采没怎么学过,化嗔真君有些担心她折腾半天,仍然出不来。偏偏这阵法,只能殷流采自己破解,外边的人,如他们,即看不到阵法,也无法接近,自然无法帮殷流采破阵。
不过,殷流采有外挂嘛。
潜羽指挥,殷流采动手,雷劫余泽消化后没半个时辰,殷流采就破阵而出。一脚跨离碧栖寺地界,殷流采便叉腰仰天大笑,那叫一个得意,又破障,又出禁制,分分钟感觉自己是人生赢家,天命之女!
然而,殷流采笑到差不多时,发现天空有几个小黑点,再定肯一看,是自家师尊并着同门师兄师姐们,不止是玉壶岛的,还有同来围观其他岛屿弟子。殷流采瞬间尴尬上脑,石化当场,久久之后想要捂住脸,又发现捂脸很难看,只得讪讪笑一声迎上去:“师尊,师姐,师兄。”
姜流素李流景他们四个也很想捂脸来着,倒是化嗔真君很淡定,徒弟不省心的时候多了,眼下真不算什么:“以何渡劫?”
“仁。”虽然已经有了深刻认知,深刻的自我理解,但说出这个字时,殷流采还是有种很深的羞耻感。
“善。”每到这时候,化嗔真君又十分欣慰,法修正道之中,仁至中至正,是正法之中的无上法,“何为仁?”
“化人心,从天地。”
化嗔真君终于露出笑意,颔首间从飘飞的袖笼中伸出手,递给殷流采一枚玉符:“大道茫茫,勿忘真意。”
“谨受诫。”殷流采双手接过玉符。
元婴期,师长授大道真符这习俗,如今还有资本坚持的,只有上玄太一二宗,其他宗派,早已没有大道真符。每一枚真符中,都藏有一缕先天道意,虽然只是极微弱的一缕,仿如漫天春雨中的一丝,但这枚大道真符,在剑修能修出无上剑意,在法修能修出威力浩大的术法。
好比化嗔真君,参悟一缕先天道意之后,徒手能捕捉太阳真火,相比末法之火,太阳真火是生之火,可焚毁一切,却又蕴含无限生机。这么说吧,本来化嗔真君就没人敢惹,现在更没人敢惹了,一把太阳真火撒出去,什么都不够他一把火烧的。
“师尊,潜羽讲碧栖寺是……”殷流采收好玉符,打算把末法之火的事告诉化嗔真君,没想到被化嗔真君摆手阻止。
“为师已然知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且随为师先回星罗湖。”化嗔真君说罢,招呼同门弟子,一道回转。
星罗湖上,灵雾依旧氤氲,三四月的天,湖鲜正美,归去时正漫湖轻舟小筏,满门师长或乘小伐临风把酒,或坐小舟垂钓烹鲜。见有同门归来,参差不齐地出言相邀,画风在一如继往的清奇中透着些熟熟的温情。
上玄宗就是这样一宗派啊,总会很快把人同化,所以不论哪里来的修士,只要上玄宗认为好,都敢招进门来,因为他们对自身有着强大的自信心。入此门中,不需要尽忘前尘,忘记自己从前是谁。好比他们,即使心中仍然不曾片刻忘记五岭峰,但他们早已是上玄宗弟子。
三四月的湖鲜肥美至极,大青虾一烫就熟,在蘸料里打个滚,软嫩弹牙,小游鱼巴掌大一个,火上略烤,肉鲜嫩多汁,皮焦香四溢。湖里还有其他各种野生着的植物,或是嫩茎,或是嫩芽,要么清甜,要么克脆,各有各的好处。
在星罗湖上混个酒足饭饱,殷流采才和姜流素他们一起跟在化嗔真君后边回玉壶岛。师徒六人在水边坐下,姜流素布置茶水消食,天际幕悬冰轮,水映玉盏,灵雾薄如纱,风吹自缭绕。
宽坐风中,化嗔真君衣裙翻飞,卷起片片鳞光,仿若天宫中披一身月华飞下的仙人:“末法之火一事,为师业已知晓。”
殷流采:“师尊怎么知道的,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师尊是学会读心术了,还是易数已经精准到这样的程度?”
被一双惊诧又充满敬佩的眼神盯着,就是没这回事,化嗔真君也心下颇有些淡淡快意:“潜羽随竹宣附念,是以,为师早已知晓。”
原来是被潜羽卖掉的,殷流采解释一句说,她只是不想师尊担心,见化嗔真君轻轻放过,她才松口气道:“师尊,那末法之火该如何处理?”
“这几年,门中弟子在外行走,皆有留意,疑被末法之火毁去的宗派共有三处,皆为灵气充裕,底蕴深厚的小宗派,宗派之中皆有返虚期以上高阶修士。足见,末法之火此时仍然势微,吾等还有可趁之机。”化嗔真君先宽了徒弟那颗“世界眼看就要毁灭,我们何去何从”的躁动不安之心。
紧接着,姜流素跟殷流采说了说那几个被末法之火烧毁的小宗派,听完后,殷流采有个疑问:“师尊,末法之火既然需要灵气,为什么不烧大宗派?”
两宗八派一府,占着多好的地方,无数小宗派眼红,像上玄宗的星罗湖,是多少修士梦寐以求,却只能羡慕妒嫉恨的天赐至宝。这样的天赐至宝,太一宗有,天尊府有,八派也有,末法之火天然会往灵气充裕的地方去,那为什么不去这些地方。
“大宗皆有渡劫期修士在,此时它仍势弱,如何敢来。”
“待它势不弱了,便要来烧?”
“自然。”
真仙界好危险,麻麻,我要回地球,申请带家属,而且家属有点多。
“师尊,如何化解此劫?”
因知回不去,只能拼命为。
第七十二章 跌过深谷,登过高峰
明月之下,花木荫荫,湖中有鱼从一页页清波中跃起,镀一身冷冷清辉又复坠落水中,溅起一片洁白水花,湖面随之泛开朵朵银波,然后又缓缓归于平静。带着水意的风从湖上吹来,将静坐湖边人的衣裳发丝轻轻掀起,似带着浪漫多情的温柔。
柔风中,化嗔真君双目微闭,轻轻吐出一句:“无他,以生生之火抵消而已。”
何谓生生之火,如太阳真火,如五行之火,阴阳之火,都属于生生之火,借生生之火中蕴含的生机便可抵消末法之火的劫灭之意。
看着化嗔真君平静的面庞,殷流采心却在下沉:“师尊,若无法抵消时,会怎样?”
“如碧栖寺,碧栖寺在焚毁之前,曾发出求救讯号,无果后曾发出示警。曾有修士自附近过路看到过,且,那修士眼睁睁看见一缕流火将飞叶烧成灰烬,末法之火虽弱,却有灵识,阻止飞叶外传,便是不想在它势弱时被人察觉。”化嗔君对自己可能面临的生死看得极淡,倒是对那末法之火的下落十分感兴趣。
修士惧死,毕竟大道修长生,若不是惧死,修什么长生,但是一登大道,渐渐地他们就会遇到大过生死的存在。所谓,朝闻道,夕可死,便是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从姜流素到殷流采,谁听不出来,化嗔真君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姜流素他们心里怎么想,殷流采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顿时间心脏紧缩,喉头发干发硬:“师尊,不能一个一个轮着来吗,真仙界能捉生生之火的人何其多,未必要为此拼上身家性命。”
化嗔真君轻摇摇头,仍是耐心地与弟子解释:“末法之法特性如此,若非焚尽,绝不转移。无需如此作态,此身消去有彼身,便是末法之火,也不过烧有形之物,无形如灵识如魂魄,烧不毁。”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从头再来,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他的弟子殷流采。金丹跌至炼气期,匆匆不足二十载,便又修回来,且一举破丹结婴,立无上道,炼无上意,修无上法,岂不比当初还要强许多。即使不说旁人,单论他自己,曾坠入深渊,一步步爬出来,毁去一身修为投身五岭峰,到如今也不足千年,却仍能修到渡劫。因而,化嗔真君不惧生死,不畏重修。
再说,纵使修不回来又如何,这一生,跌过深谷,登过高峰,遇过两面三刀的小人,也交过不离不弃的朋友,一路万水千山跌跌撞撞,终是柳暗花明锦绣烟霞。曾悔过,如今已无悔前尘,曾有憾,如今也已无憾此生,是以,他拿得起,也放得下,即使这放下的是生命,但因为拿起的,他能舍。
“师尊,弟子从未问过,你修的什么真,炼的什么意。”
“仁从天地,为师只择一而取。”
姜流素:“是天?”
化嗔真君微带笑意,轻摇头。
“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殷流采没想到,穿越不知多少空间时间之后,这句现代人大都耳熟能详的道家金句,仍然会被她记起来。
此时,化嗔真君看向殷流采,似乎刹时间明白了,他为何会对这个不省心的徒弟这么有耐心。这种“世间有一人知我心解我意”的愉悦,足令多少不省心都化作爽心快意:“此言甚妙,阿采,常有证道之言,大善。”
殷流采略感心虚,她好歹是个学历史的,不说能经典通读通背,但著名的那几本,她还是大略读过的,其中金句她多半都知道。化嗔真君说的“证道之言”全都是古人所著流传千古的经典,若非“证道之言”怎么可能大浪滔沙般穿越古今,仍被口口传颂:“我也是从凡世中听来的。”
“便是你听来的,过耳而已,如何能记住,凡过耳能记的,便合你心,合你道。”
这……她能记住的那么多,要是都合她心合她道,她得合多少道呀。
“师尊,不要转移话题。”殷流采突然发现,化嗔真君转移话题的能力真不是盖的。
化嗔真君只是笑而已,岳流泽李流景及水流深三人,原不是化嗔真君弟子,如今情义已深,虽则也出言劝,但到底不如姜流素和殷流采那样知道从哪里发言相劝,这一点,殷流采还远不如姜流素:“师尊,她啊……交给谁你能安心?”
猛地被指个正着,殷流采不由躲闪,但不论她怎么躲闪,都被姜流素的食指戳着。最后殷流采干脆凑上去,努力装无辜卖天真地看化嗔真君:“是啊,师尊,我这样的,等闲的还真镇不住。”
“至多三五十载,为师便能渡飞升天劫,届时,不安心又能如何,不过是各人有各人缘法,各人有各人造化罢了。若能,为师亦愿护你们直到展翅高飞那一日,但为师不能,你们总要自己去临风面雨大道长行,早三五年载,晚三五十载,又如何。”
此时此刻,从化嗔真君身上,殷流采感受到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气场,不好怎么形容,好像是眼前这人虽还是肉身躯壳,却早已飞上过九宵天,成神成佛……格外超脱。化嗔真君从前并不如此,忽然间如此,大约也是知晓末法之火的这几年里有所领悟。
“我在意之人,莫说三五十载,便是多三五刻钟也好。”
“若你不在意如何?”
“多三五千载,少三五万载,与我何干。”
化嗔真君又开始笑而不语,殷流采莫明其妙,姜流素却来瞪她,殷流采更莫明其妙了。
“师尊,大道何求。”
“永寿长生,飞升上界。”
“何不坚持?”
“心中所持,并非是此。”
姜流素猛地落下几行清泪,殷流采一看手足无措,急忙从戒子里取出一条帕子给姜流素擦眼泪:“素素,不要哭啊。”
“如果师尊能回心转意,我哭瞎也甘愿。”
“但为师不能,所以莫要流泪。”
“先是五岭峰,是许多同门,现在是师尊,师尊,若一路修行,便是一路失去,一路生离死别,这大道修来何用。”
殷流采怔然地看着姜流素,整个人都傻了,脑海里只剩下一声瞠目结舌的呐喊:天!
第七十三章 做的担当,悔的勇毅
在魔女殷十三的记忆里,她曾窥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入魔,毕竟她身魔界。许多曾经盛名在外的正道修士,在魔界中就此坠入深渊,能爬回来的寥寥无几。这些人,附入深渊的原因各不相同,他们有的身负血海深仇,有的一身修为尽废,有的众叛亲离,有的被宗门所逐……
那些正道修士抵达魔界后,无一例外,都是含紧口中那一口怨气,最后遍身魔息,正道修士的纯净灵气化作滚滚浓黑深灰的魔修之气。有些正道修士,会在成魔之后后悔,有的则一朝成魔放飞自我,堕落地比生来就在魔界的魔修还要更张狂妄为。
殷十三从未在魔界以外见正道修士病堕魔,此刻,原本一身清清净净灵气的姜流素身上,竟冒出丝丝缕缕黑气交缠,眼眶里亦有一层薄薄血色。殷流采再怎么脑洞大,也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初见时,美得令人叹息,仿如从明月中来,裁了一身月华作的衣裳在身上,那般清辉皎然的姜流素会有朝一日同魔修挂上钩。
堕魔是不可逆转的,殷流采满心希望,化嗔真君能赶紧制止这种变化,否则魔息一旦多起来,与灵气交缠太深,会无法剥离:“师尊。”
“魔由心生,素素,你心中的魔障究竟是什么?”
姜流素任义重情,长生路上,亲人朋友一一离去,后来她引以为家人的是五岭峰同门,她以为同为修士,纵不能相伴长生,至少也不会那么快失去。谁也没想到,屹立修真载无数年的五岭峰居然也会山毁宗破,之后随化嗔真君进入上玄宗,有熟悉的师弟师妹,有化嗔真君这一路相伴的师尊,姜流素也还能稳得住。
只是,姜流素心中仍是时时刻刻在畏惧生离与死别,她不想见到身边任何一个人离她而去,她更不希望离她而去的是玉壶岛上的其中一个,如果这个人是化嗔真君,那更加不行。
“因为师尊。”
“素素,你别这样,我怕。”姜流素十分喜欢照顾“弱小的师妹”,殷流采适时装弱小,希望能激起姜流素那腔满满的大师姐心肠。但,姜流素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盯着化嗔真君,几乎眼睛都不眨,像是担心一眨眼,化嗔真君就会从眼前消失一般。
殷流采看岳流泽和李流景、水流深三人,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是真的。水流深甚至拉着岳流泽的衣摆,小声问:“师兄,我是出现幻觉了吗?”
岳流泽冲水流深摇头,再看向殷流采,也摇了摇头。虽同为同门,但殷流素和他们从前师承不同,来往虽有,交情也不匪,但相互之间的了解并没有深入到彼此内心深处,谁会热衷于有把自己软肋说得人尽皆知。
“破阵还需结阵人。”这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的真仙界版本。
听罢,殷流采想“是啊”,他们之中,彼此了解最深,什么软处短处黑历史都彼此一清二楚的,除了化嗔真君和姜流素他们俩人,没有别人。就是殷十三,也不过是后来者,更别提她这个比殷十三还后来的后来者。
不过,还是要挣扎着努力一下,虽然想想界主和狱主们,魔界也没那么可怕,但事实上,光是堕魔就是个很痛苦的历程,那样的痛苦,殷流采不希望姜流素去经历:“素素,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只从我来说修长生大道,不是为不失去任何人,而是为了让别人不失去我,让我不失去我自己。”
“阿采说得真好,所以,你不会失去我。”
“那就不要堕魔,我认识的素素是天边皎皎明月,是岭上皑皑白雪,是永远体性温暖明净示人的姜流素。既然不想失去他人,就要先努力让他人不失去你啊,若是素素都做不到,怎么要求……”殷流采接下来的那半句话,她担心会火上浇油,便话到嘴边上又咽了回去。
“为什么不说完,若我做不到,怎么要求师尊做到对不对。阿采,这一点师尊比你明白,他知道他做不到,所以他也没资格要求我做到。”姜流素话说完,又看向化嗔真君,“师尊说,我说得对不对。”
“是啊,所以我能做到的事,你也一定要做到。”化嗔真君从头到尾,波澜不兴,似乎丝毫不意外姜流素会堕魔。
“师尊指什么?”
“自己跳下的深渊,再苦再痛再难,也要自己一步步再爬回来,自己选择的路,只要不死,都要坚持走完。做要有做的担当,悔要有悔的勇毅,这一点,你做得到?”化嗔真君曾堕魔,知道堕魔的过程如何痛苦,堕魔这后如何可怖,他自然不希望姜流素堕魔,但他仍会坚持他的坚持,他也希望姜流素能坚持她的坚持。
然而,一个正在堕魔中的修士,有什么道理可讲,有什么坚持可言。姜流素的堕魔过程依然在缓缓往前推进,虽然过程很慢,但魔息确实在一点一点增加,清净的灵气在一点一点减少。
“纵有一日千夫所指,万万人唾弃,曾与你结伴之人皆耻于与你为伍,你仍然要堕魔?”
“他人言语,与我何干。”
殷流采莫明觉得她深深中了一箭,因为她根本没有耻于和界主离舍他们为伍,她一直觉得界主的金大腿又粗又壮特别结实特别好抱:“素素,纵使他人言语无干,你自己呢。我听过一句话,叫你必需对得起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我想,这也可以换个方式来说,你必需对得起你立过的道修过的法炼过的意,因为你为那些曾不辍日夜披星载月苦修。素素,大道不曾负你,你为何要负大道。”
她其实很不擅长煲鸡汤的,这些话,几乎全是她从别处听来的段子,她只能寄望于这些鸡汤金句能让姜流素内心有所触动。但,她最终只得到满怀失望,这失望,不知是因鸡汤金句没起作用,还是因为姜流素。
是因为姜流素吧,除了殷十三的魂魄,姜流素是她来到真仙界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人,娇美温柔却又大气磊落有担当,总是带着四五月阳光的温度,叫人踏实又舒适。以为会永如初见的人,忽然因为另一人要献身大道,就抛弃大道……
既有些不可理喻,也让人充满无力感。
无论如何强大,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仍会自觉弱小,否则不会只能听之任之,而无力扭转乾坤。
第七十四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月下,脉脉清辉被姜流素身上散发的魔息拒于半尺之外,姜流素此时已进入完全不可逆的堕魔过程。这个过程,有的修士只需三五日,有的修士却需月余。
凡修士堕魔,一旦开始,真仙界的灵气便会令其痛苦难当,直至修魔有成,才能抵抗真仙界灵气的侵袭,不再受其折磨。此时,姜流素就在承受着这种痛苦的折磨,她面容渐渐扭区,原本娇美皎然的面庞凄厉得令人心惊,眼中血色亦愈发浓稠。
到这样的程度,谁炖的鸡汤都无法再起作用,就是化嗔真君这时候答应不再以自身去抵消末法之法,也不能把姜流素从堕魔过程中拉回来。师徒五人神色肃然地看着姜流素,最后化嗔真君看一眼殷流采:“阿采,传书魔界,叫人来接她过去。”
已经拉不回,便只好叫她去路上有人引道,殷流采会意地取出一枚飞叶传书,给她最熟悉的十一狱狱主程默藉发去。程默藉接到传书,来得不紧不慢,第二天日上三竿才来,因为殷流采没用玉叶传书,知道她不急,程默藉才会如此。
离星罗湖百里之外,程默藉发来飞叶传书,叫她过去相会。殷流采请示化嗔真君,化嗔真君施法困住姜流素,才带上她们俩人一道去往程默藉等候的山巅。
漫山青松之上,程默藉见来的不仅有殷流采还有化嗔真君,便知今日的事恐不是日常叙旧,或等闲的有事需帮助:“不知真君同来,有失远迎,不知十三今日唤我,是为何事?”
化嗔真君趁步轻松上,施施然将姜流素放出来,姜流素一放出,程默藉便知道今天是为什么事。姜流素堕魔的过程很快,大概最多再有两三天就能完成,到这样的程度,身为十一狱狱主,程默藉不需任何神通就能一眼分辨出来。但,程默藉仍有不明白的地方,不过不等他开口询问,化嗔真君却有话先说。
“此乃我那不成器的大弟子,因一时念头不通达而堕魔,眼看无法逆转,只得相请十一狱主前来,一则将其带去魔界,再则劳烦十一狱主照料一二,使她不至因初来乍到而遭受欺凌。”化嗔真君曾堕魔,曾在魔界修行过,他很清楚,才堕魔的正道修士在魔界处境有多尴尬,多举步维艰。
这对程默藉不过一句话的事,对方是十三的师尊,程默藉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还需容在下多问一句,她为何念不通达而堕魔。真君应当知道,堕魔与堕魔亦有区别。”
化嗔真君看殷流采,殷流采心下“哦”一声,知道这时候该她出面解说。殷流采三言两语,尽量简短,不知道为什么发生的时候没什么,复述起来略有点说不出来的暧昧。
程默藉静默片刻后道:“不过费一言一语而已,真君且放心,十三在您这好端端的,姜仙子在我这里,我自也保她安安生生。”
这是在交换条件?
“烦劳。”化嗔真君对于这种交换条件视若无睹,他的弟子,该怎么照料便怎么照料,与魔界狱主交换什么条件,没那必要。至于不交换条件就不关照姜流素……化嗔真君再看一眼殷流采,怎么可能。
在程默藉带走姜流素后,化嗔真君在的地负手立于青松上,久久不语,他平视四野,衣带当风,洒脱出尘,殷流采却在这份洒脱出尘中看到了无数羁绊。正是因为有这些羁绊,化嗔真君才会愿意拼却此身,抵消末法之火吧。
“师尊,我不会离开你的。”风中的化嗔真君,看上去莫明有些寂然寥落。
化嗔真君回头看她,略微带着些许笑意,但并不如平时那样鲜明:“大道路上,从来离多聚少,阿采,除大道,没什么是永恒,除身影,没什么能永不言离别。吾辈修士,当在无恒定的离别之中,寻求长生不死,寻求……先不让他人失去自己,不让自己失去自己。”
这话不是她刚刚说过的么,殷流采略感奇怪,为什么化嗔真君要重复一遍。不过,有一点殷流采明白,化嗔真君表面波澜不兴,但其实内心里极在为姜流素堕魔而难过,并且略有些自责:“我想失去自己,大概还挺难的。”
像她这么自我的人,大概失去全世界也不肯失去自我的,在以独立自强为美的时代里,依附他人,将整个人生都托付是不符合大多数人审美情趣的。有时,这会令人苦恼,但有时,比如现在,这又令她隐隐有几分骄傲。
——我喜欢能独立风雨,哪怕我热衷于撒娇卖乖抱大腿,但我从来不惧于自己面对困难,解决难题,也不害怕一个人独立于世间。
“师尊,道是否亦是不断认知自我,洗炼先我的过程?”
化嗔真君点头:“道有万万千千,人人不同,你认为是,那便是,你认为不是,纵有无数人曾藉以登临上界,那亦不是。”
哟,好熟悉的论调,玩唯心论么,“我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不存在”。
“师尊,素素会无事的,那虽是深渊,但能爬回来的,皆能问鼎大道,如师尊。”殷流采悄悄捧一记,希望化嗔真君看在她擅长于撒娇卖乖的份上,能不再临风生无边惆怅。
“流采,盼你永如此时。”
“我才元婴期,永如此时,再过个一千年,师尊就见不到我了。”
化嗔真君这才横睨她一眼,伸手敲她脑门一记道:“贫嘴。”
“师尊,风大,我们回去吧,素素那里,有我的面子在,横行魔界管保没人敢惹她,她不去惹别人,别人就要谢天谢地好么。师尊可不知道,当年我在魔界的时候,虽然修为低微,可谁也不敢招我,谁敢招我,第一个不饶人的就是界主……”
“怎么不说了,因你那无疾而终的恋慕?”
殷流采:瞬间觉得给师尊再多安慰都是多余的。
“师尊,为何这世间男欢女爱,总多半是落花有意,流水无心。”
“你不是已知了答案。”
“什么?”
“流水无心。”
第七十五章 向北而去,天寅求符
归来事匆匆,殷流采脑海里又深种“铭心刻骨爱恋还不如一盘菱角”的观念,自然而然地不会去想心中有过,且至今想起还鲜明深刻的悸动。翻覆两世,这还是头一回,也许会是唯一的一回,但若要问她会不会因此死去活来,她只能回以一脸冷漠。
未料得,先料失,早在她悸动的若干年前,就先否定了世间所有的爱恋,这样又怎么可能死去活来。只不过,想起时,胸中还是会遍布惆怅——爱情,从来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岳师兄,你有事?”殷流采从满怀惆怅中抬起头向来人问道。
“宗中每旬会派下差事下来,平素都是流素师姐与流景师弟负责,如今流素师姐离了星罗湖,流景师弟又已闭关,差事便要落在你我头上。好在事不难,流采师妹看着选一两样做,完不成也不要紧,从前流素师姐在,如今也还有师兄在。”姜流素一离开,岳流泽就自发自动担负大师兄职责,化嗔真君平日里有随侍的小童打理日常起居和玉壶岛上的事务,但却不会管宗中派下的差事,这些便需由他们为人弟子的担下。
“行,我看看。”殷流采接过玉牌一看,都是些简单的任务,画风也一如继往的清奇,倒是很符合上玄宗的风格,“就这两件吧,看起来似乎都在星罗湖以北,正好我一趟完成。咦,这些……岳师兄,这些是与末法之火相关的差事吗?”
“是,不过这些差事是给宗中化神期以上修士的,我们只需要完成这几栏即可,末法这火相关的差事,师尊会去做。”岳流泽说着,收回玉牌,又多解释两句,“流采师妹若是在外发现末法之火踪迹,再不可擅自行动,如碧栖寺一般还好,不过困些时日。末法之火不会总是势弱,待它势强时,所过之地皆成死阵,便是仙君下界,也有死无生,还望流采师妹慎之再慎。”
“我明白。”殷流采心说被碧栖寺坑都坑够了,怎么还会去招惹末法之火,躲还来不及呢。
岳流泽还不熟悉殷流采的风格,担心她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强大精神,再三叮嘱几句才放心离开。岳流泽这才走,水流深就摸过来,一张原本的圆脸此时现出有棱有角的线条,却意外的柔和又叫人顺眼。
“师妹,你选的什么任务,往哪儿飞。”一脸兴奋激动与跃跃欲试。
说起来,岳流泽的再三叮嘱里就包括“不要被流深师弟哄了去,不可带他出上玄宗”,理由是“按道理他早该结婴,却心性好动,是个没长性的,需得叫他收心修炼,万不可再带他出门,叫他耍得荒废修行”。
“水师兄,岳师兄不许我带你出宗门,我听岳师兄的意思,你不结婴大概这辈子都不能出去耍。”殷流采回以一点也不兴奋激动,丝毫不跃跃欲试的脸。
水流深则捂着胸口,一脸“我深深地受到了来自同门的一百万点伤害”凄凉表情,仍不肯死心地问:“真的不能带我出去,偷偷带也不行?”
然而表情再无辜,再值得人同情,殷流采也只能摇头:“不能,岳师兄的意思,必定就是师尊的意思,师尊的意思我从来不违逆。”
“白对你好了,枉师兄对你掏心掏肺,你竟然这样对我!”说完,水流深甩袖欲走,双目结泪欲流。
殷流采丝毫不为所动:“我既没在背后捅水师兄刀子,也没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水师兄怎么能这样说呢,你这样说师妹我真的好伤心啊。”
水流深:你好伤心你还一脸面无表情。
送走水流深,殷流采准备出门,路上碰到同门欲结伴,一问发现不顺路又各自分开。
星罗湖往北是一片平原,开阔的土地被一条河分割,南向是抚陵郡,北向是寅州郡。殷流采这次的差事,都在寅州,寅州此时方下新麦,遍地飘着灌浆熟满的新麦甜香。走在大街上,新鲜出笼的新麦包子新麦饼花样繁多,走一路吃一路几乎不带重样的。
“请问天寅府里何处。”上玄宗的地图大约十年没更新了,天寅府却在三年前搬了地方,殷流采只得问街上商贩。
卖羊肉大葱锅贴的小哥是寅州本地人,对本地的动静熟悉得很,二话没说指明道路,顺便还多了句嘴:“客官若是去求符,近来可不是好时候。”
“为何?”
“天寅府出了人命官司,正叫州府的人查着。”
“有人在死在天寅府?”
“倒不是,是天寅府的符咒死了人,眼下正查着,连远在的都城的陛下都惊动了,听说陛下会派人前来查此事。”
如果是真的符出出问题,惊动姬氏皇族很正常,但天寅府是天尊府在北地的分支,天寅府的符就是出问题,也不可能咒死人。天寅府做凡世的生意那么多年,从来没出现过此类事,怕是其中另有玄机。
殷流采是去天寅府求符的,不过她倒不怕什么人命官司,把上玄宗弟子的令符拿出来一亮,姬氏皇族的人来,也得给三分面子。她又不惹事,只求几道符而已,也不是什么新奇的符,都是常见常备的,天寅府绝对有现成的存货,随便打发她几张,大家都好的事,没道理不干。
本着“我好你好大家好”的心上门去,殷流采立马被糊一脸巴掌:“死的是姬氏皇族子弟?杀人的是修士?”
“正是,如今天寅府上下已被查封,另说现成的符,便是一应制符物什都不能再动用,只怕要让道友失望。”天寅府的人也去问过州府能否通融,但死的是姬氏皇族子弟,州府的人态度很强硬。
“都城姬氏皇族大约几时会来人,我第一次接宗门的差事,又是这么一桩简单的,还是盼着能交得了差才妥当。”
“早则明日,迟则两三日便会到,若道友不急,倒是可以过几日再来。姬氏皇族与上玄宗素来交好,这个人情,应会卖予道友。”
“如此甚好,那便等姬氏来人之后再登门求符。”
“道友客气,买卖罢了,何谈求字,不过是凡俗中人惯用此语罢了。”
殷流采当下决定先去完成另一个差事,做完再回转来求符。
第七十六章 魂魄有形,神识有形
几天后,殷流采转悠一圈再到天寅府,那天见过的天寅府中人一见她便迎上来,面色不似前几天那样为难,反倒透出几分喜意:“道友果然回转,那姬氏皇族来人乃是当今天子的皇叔建王姬肃,今早我提了一句道友之事,建王姬肃道即是上玄宗弟子,凡事好商量。”
好商量的意思是,得去见见人呗,殷流采悄悄掐算一番,这姬肃似乎和她可以算是同辈。姬彤章是当今天子的姑姑,姬丹章喊过化嗔真君伯父,既是修士且还同辈,那就好见面。殷流采请人头前带路,不多时便见到姬肃,别说姬肃和化嗔真君的面目,约略似了三四分。
不过像的有些不美,化嗔真君的风仪,虽无人大夸特夸,但谁人见之不为其风仪倾倒。毕竟,被当成太子教养长大,较之旁的修士,身上总要多点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到姬肃,也可以说声伟男儿,就是长相略有点糙汉。
“未请教道友上玄宗哪位真君门下。”姬肃上来不急自报家门,先问人家门,这是为了好称呼好见礼。
殷流采单手结印:“玉壶岛,化嗔真君座下弟子殷流采。”
话音落下,姬肃满面了然,显是知道殷流采的:“原来是师姐,在下姬肃。”
寒喧数语后,殷流采道明来意,姬肃连忙命人开封,取来殷流采要的符录交予她。殷流采道谢时,姬肃才面上带出点为难:“原本不该用琐事烦扰殷师姐,只是此事太蹊跷,不论是州府差役还是我,都没有丝毫头绪。殷师姐出身上玄宗,许能看出点门道来,是以,殷师姐若不忙回上玄宗,还烦劳师姐去看我那侄孙的尸身一眼。”
这……答应还是不答应呢,化嗔真君带他们去过都城,姬氏皇族颇给脸面,殷流采想想,觉得应该答应。可她出门时答应过岳流泽,不多事,不惹麻烦,办完差赶紧回去交差,不在外多逗留。
犹豫间,姬肃再次出声:“诶,要说我那侄孙也真是命运多舛,幼年失怙,体弱多病,从无一日能离汤药,于修行一道上悟性虽惊人,奈何受资质所限,终不过炼气期而已。但便是如此,也不当横死荒郊僻野。”
殷流采:“好吧,那便去看一眼。”
闻言,姬肃点头道谢,并引殷流采往外走。停灵的地方就在天寅府厅堂,堂中布置得十分简洁,并不曾格外饰以素白,倒是很庄重肃穆。殷流采边走,姬肃就边分说:“事情原本该与天寅府无干,我那侄孙死在野外,离此有近百里,但他死时手里紧紧捏着一张天寅府的符。那符即非防御也非攻击,更非传讯符,而是一枚清风符。”
天寅府是向凡人开的,所以清风符和修士们那可以清心静气,宁神祛邪的清风符不同,天寅府的清风符一般用在夏天。凡世中人夏日若佩戴一枚清风符,足可一夏无忧,丝毫不必忧心暑热,相当于一个随身可移动空调,效果相当不错。
但问题是,现在是三四月,天气乍暖还寒,怎么都不该是用清风符的时候。不过因为天气将要热起来,天寅符最近确实在大量制作清风符,这样一来,也不怪州府查不出原因来,直接把天寅府给贴了封条。
“太干净了。”殷流采查看一番后,低声自言自语。
“什么太干净。”
“识海。”修士一旦踏进门槛,不管修为是低至炼气还是高至飞升,倘不小心死于非命,识海中的神识都一样只能停留九日,九日之后就会自然而然消去,只是,这人死了才不足七天,识海中已干净得仿佛从不存在神识一般。
殷流采是法修,擅长探查识海,姬氏皇族所修不同,因而并不能探查出识海中的神识残留情况。
“因何如此?”
“虽然已无神识,但还留有一些余念,不过那些余念俱是恐惧,他死时应当遇到了什么令他很害怕的人或事。便是死于修士之手,也不好轻下决断是人是物又或其他,此事,若要查清,要请高阶法修来。”高阶法修可以通过尸身,逆向推演这人死前发生过的事,修为高到化嗔真君那地步,甚至可以还原出动态的现场。
姬肃却苦笑,姬氏皇族面子确实有几分,但要请动高阶法修,着实有些麻烦。一来一去,少说也得三五日才能请到人来,但他那侄子再过三五日,就是高阶法修来,也会因为识海灰暗,而无法推演。
要说殷流采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人,可姬肃的一脸苦笑太明显,明显到殷流采都不好意思当作没看到,这要是装没看到,得多瞎:“我传书去问问家师是否得便罢。”
深深一揖礼,姬肃面上的感激之情与他刚才的苦笑一样明显:“多谢殷师姐。”
摆摆手,殷流采从怀中取出玉叶传书,给化嗔真君发去消息。化嗔真君那便很快有回复,道是他此时身在五云山,赶不过来,另托门中师兄前来推演。化嗔真君相托的不是别人,正是殷流采见过的鉴真真君,这位素来热心肠,上玄宗中凡谁有什么事抽不开身,找他八成都有谱。
“弟子见过师伯。”
“无需多礼,哟,这才多久不见,师侄已经结婴,我说怎么化嗔师弟最近谈及你总是面带笑意,原来如此。”鉴真真君说话间,又提了一句杜鉴之。
殷流采十分领受鉴真真君的好意,恭恭敬敬地把人请到停灵的厅堂去,鞍前马后端茶递水,倒比在化嗔真君面前还殷勤些。
鉴真真君推演完后肃立原地久久不语,殷流采不急,姬肃先急了:“真君,不知何事犯难?”
“事与天寅府无干,之所以生前手中捏的是清风符,皆因他识海中神识是为火焚毁。”
话一出,厅堂中所有人都愣了,怎么还有火能焚烧神识。就是末法之火,也不能焚无形,神识便在无形之列。
“是末法之火。”鉴真真君传音于殷流采。
殷流采讶然:“末法之火不是不能焚无形吗?”
“禅宗曾有位大能以三千卷论,魂魄有形,神识有形,意念有形,可见不可见,皆有其形。”
听完这话,殷流采顿时感觉真仙界更危险了。
#师尊,咱可不能再瞎玩火啦#
第七十七章 心境圆满,念头通达
与鉴真真君一番话,让殷流采产生一个疑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是真正无形的吗?
路上,殷流采完成差事,与鉴真真君同回上玄宗。鉴真真君的飞行法器是常见的云形,但鉴真真君明显比别人更快,没多少工夫,二人就回到上玄宗。
将殷流采送到玉壶岛上,鉴真真君想了想,还是与殷流采多言语两句:“你师尊那里,多劝几句,人人都在想如何活,唯此却想如何死,这不对,他此时状况心境,略有差失。你师尊与我提及诸弟子,说得最多的便是你,虽大多时候责备居多,但仍能听出他格外喜爱你。”
殷流采:因为我比较擅长以各种姿势招大祸小祸?
“是,弟子知道。”殷流采哪里不知道化嗔真君格外喜爱她,大儿子小孙子,老头老太的命根子,殷流采就占着个小。而且,她格外让人不省心嘛,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擅长招是非的孩子被人天天盯着倒也属情理之中。
“行了,别跟师伯面前装乖,赶紧回去哄你师尊去。”
“是。”殷流采应一声,往岛上深林中走,化嗔真君所居的院落已燃起盏盏晚灯,一段段灯光被枝影分割成片片昏黄,且柔软且温暖。
推门而入,淡淡竹香萦绕鼻端,灵雾点点结露,坠叶砌华。敞开的正屋里,山海纹样香炉里正香烟袅袅,在半空中青烟或垒成山,或弥散成波澜微微的海,这是化嗔真君最常用的香炉。每次进来,看到这香炉,殷流采都会感叹造物之奇,这香炉纯粹是人力巧手为之,绝对没有灵力加以干涉。
当然,这样的香炉,若不是化嗔真君出身姬氏皇族,且曾当过太子,也别想用上这样的东西。
一进来,殷流采便嗅到的淡淡竹香便是自香炉中飘来的,一炉竹香要用许多香料来配,或稀贵或常见,十分耗时费工。总是在这样的时候,殷流采才能从化嗔真君身上感受到凡世皇族世家日常怎么起居生活,饶是化嗔真君如今已经简省许多,但叫她来看仍是无处不精巧,无处不雅致。
“师尊。”
今日,化嗔真君竟未梳头,长发披散在似白非白,似青非青的柃花色长袍上,修眉长目,面若白玉,皎皎之姿足令雪其白,月失其光。然而,殷流采却怔怔然看着,心里泛起一丝寒意:“阿采。”
堕过魔的人,还有第二次堕魔的可能,殷流采心中的寒意就来自于此:“师尊,我们无法不失去他人,唯能做的是不叫他人失去我们,不叫我们失去自己。”
“师尊,你一生跌宕起伏,曾享人间极贵,也曾迷茫中堕魔,这其中……”
化嗔真君忽然笑出声来:“不过是刚刚洗头沐浴,你想了些什么。”
殷流采: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自己好蠢。
“鉴真师伯叫我劝你,讲你心境不对。”殷流采殷殷看向化嗔真君,满怀期盼地问,“师尊,其实是鉴真师伯在逗我玩对不对。”
“并不,确实有些不大妥,但还不至于再次堕魔。阿采,为师甚喜你说过的一句话‘你必需对得起你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你必需对得起你立过的道修过的法炼过的意,因为你为那些曾不辍日夜披星载月苦修’。”于化嗔真君而言,世间曾有人负他,但大道确实不曾负他,非但没负他,反而厚爱于他,是以,他亦将不负大道。
不堕魔就好,哪怕堕魔后,魔界对她来说全是自己人,她也不希望身边再有人吃这份苦受这份罪。
“那师尊为何不妥呢?”
“非因流素,实在是进境太快,心境提升略有不足,不过并无大碍。阿采,为师一生如你所说,什么都经历过,大风大浪里趟过来,小沟小坎也过来了,即使眼下略有不足,也无大碍。”化嗔真君自家事自家知,既没鉴真真君忧心的那样严重,更没有殷流采胡思乱想的那样离奇,却也没他说出口的这样轻松。
“师尊既然爱听我讲话,那我便再与师尊说一句,这世上天大的事也不如一顿美食,如果有,那就再来一顿!”
化嗔真君先是一笑,接着缓缓收了笑意,眉聚成峰:“倒也……豁达。”
“我给师尊讲个故事吧。”殷流采虽然没有满腹经纶,可无数古人为她背书,她多的是发人深省的小故事可以讲。
于是,不知不觉得,殷流采给化嗔真君讲了一整晚小故事,讲到最后她晕头转向,化嗔真君笑而不语。
“师尊,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心境为何有所不足?”修为涨太快,造成心境不足,这不足也总该有个因由,不可能凭白无故事。
“不重要了。”化嗔真君迎着熹微晨光,笑容淡淡。
“不能不重要,修炼修炼,修真炼意,意从心发,心境自然重要。”
“见着你啊,为师什么心境不足都没有了。”
“为什么?”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朝阳已升,晨课当行,还不快去。”化嗔真君作势要赶,殷流采抱头便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化嗔真君不由得摇头失笑。
徒弟没白收,哪怕大多数时候叫人不省心,但体贴起来是真体贴,殷流采很惯于将身边人的事当做自己的事,有什么不对,她比谁都急,有什么伤痛,她比谁都疼。这样的殷流采,在化嗔真君看来是存赤子心,有这么一腔赤子心,怪不得从来没遇到过心境上的问题,道不明意未达时,也好端端一路向前。
简简单单的,多好,也许人就应当如她,可以胡思乱想,漫天瞎想,但不要多想,也不要往深里想。
“人生际遇不同,如何能相同,世间人无数,何曾见过性情一模一样之人。”所以,该补的心境还得补,简单不了的人,只好复杂着来。
不过,被徒弟“开导”一夜,讲一夜故事,化嗔真君确实开怀许多。
心境这东西便是如此,心怀一开,风波自然而然就能慢慢平息下去,只是需要些时间,还需要点开悟。
毕竟是渡劫期,修无可修,炼无可炼,渡劫与飞升之间,差的从来就只是一个心境圆满,念头通达。
第七十八章 神识强大,人生艰难
殷流采最近的早课也是心境,她也和化嗔真君一样,进境太快,她倒不觉得自己心境有什么不足的,反正师尊这么安排,她就这么修炼呗。她不敢说自己是好学生,但肯定是个听话的乖学生,从来老师安排什么她干什么,成绩总能中上。
“我要求一下更快更高更好?”
“波平镜自平,到修炼上,心平境自平,怎么可能是更高更好。”潜羽在池边喷她一脸水。
瞪潜羽一眼,抹去脸上水珠,殷流采打个大大呵欠:“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平的,就是现在有点困,想睡觉。”
“堂堂元婴修士,十年八年不睡也不妨碍什么,你却仍如同凡世中人一样,一日三餐,子午睡觉,你不觉得羞惭。人家修炼披星载月,你这修炼,我就从没见你日夜不辍过。”
“劳逸结合嘛,我又没落下什么。”
“你就是太安逸了,哪怕末法之火都已经烧到眉毛,也不没见你劳过。你看,你原本想跟化嗔真君讲末法之火吧,结果讲一晚上故事,就是没讲到末法之火,这也能叫什么也没落下?”
殷流采:……
“不行,我得跟师尊说去,这浑水,真不能趟。”殷流采结印的手一松开,就要去找化嗔真君。
“那你以为,这趟浑水,谁才能趟?”
“天下能耐人多了,谁都可以。”这例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你修道炼何意?”
“仁。”
“视而不见是仁?见而不为是仁?”
殷流采默然,她也知道不是,可她的仁从来都是先保全自己再谈仁的:“我向来认为,仁是建立在我的基础上,没有我,没有仁,没有我,没有道,没有我,这世间相对于我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反过来说呢?”
“怎么反过来?”
“一切毁灭,你的‘我’难道还能存在。总要有人去干,那为什么不能是化嗔真君,为什么不能是你?”
“因为我想活着啊!”
“因为你从来不存度人之心,你度的只有你自己。”
“修道又不要求我们济世救人,普度众生。”
潜羽有气无力:“你修的是仁,仁是什么?”
“化人心,从天地。”说完,她长叹一声,终于明白过来,她自己炼过的是个什么意。因为炼出这意来还没多久,她还有些陌生,但一提起她就记得起当时心中所悟来——万物生焉,大道兴焉,这就是从天地的仁。
嗯,她得当圣母,肯舍身救世的那种。
然而她心不甘情不愿呀,她愿意做力所能及的事,但压根不愿意豁出性命去。
“我还是得去说服师尊,至少要劝得他在末法之火现出踪迹的时候,不第一个冲上去。”鉴真真君进,末法之火势弱时,需要吞食不少元神,吞食足够后就不会再朝修士下手。而这期间,神识越强大的修士,也容易被末法之火盯上。死的那个姬氏皇族子弟,就是修为不强,但神识无比强大的。
化嗔真君的神识也很强大,远远高于死去的姬氏皇族子弟,姬氏皇族天生神识强大过人,修炼境界越高,神识也会越壮大,但要论他们中神识最强大的,还当属渡劫期的化嗔真君。
“你还是,先保重自己吧。”
“我不好好的吗,干嘛要先保重自己?”
“论神识强大,我见过无数修士,他们之中元道那倒霉蛋曾是第一,如今……是你。”
殷流采受到亿万吨惊吓:“怎么可能。”
“拿化嗔真君来说,姬氏皇族生来神识比寻常人强出许多,化嗔真君是其中翘楚,而元道真君还胜化嗔真君三成,到你,元道真君都要逊你三分。”
“我从没觉得我神识很强大啊!”
“要化神期才能显出神识强大的好处来,你才元婴期,没觉得才正常。”
“好吧,我要保重自己。”
潜羽心想话都说到这份上,干脆说完整,吊着不上不下更加揪心:“死的姬氏皇族子弟,神识只略比你弱一些,恐怕会很快找上你。”
人生真的很艰难啊!
“那么,我要怎么降服它。”既然肯定会找过来,既然也归在天材地宝一列,那就肯定有办法降服吧,即使不认主,叫它写个“服”字给她,让它赶紧滚蛋总是可以的吧。
“这个,我真不知道,元道真君不曾提过,我也不曾从别的地方听过,真龙一族的传承里也没有。”
殷流采一直以为潜羽什么都知道:“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多稀奇,我又不是真仙万事通。”
“肯定有办法降服它的,我记得仙楼中有无数藏经,在哪一楼?”这时候也只能临阵磨枪,不亮也光了。
“寻常的经都收藏在八十一楼,你需要的仙楼中。”
殷流采:……
“我一直看到的是什么?”
“楼中幻境。”
“它不是认我为主了吗?”
“是啊,但你从前一直没找到破解它本来面目的契机,现在这契机到了。”
满怀着“自家买栋楼,居然还送个藏宝密室”的心情,殷流采踏入仙楼,果然,这次真的有了很大不同。她一进入,见到的不是哪一楼,而是一片云霞缭绕之中,隐隐约约现出一角的殿阁,那殿阁不需要她仰头去看,也不需俯首去探,但八十一楼,一楼也不少。
待她要举步往前时,却被云霞隔绝在外,她不解地停下脚步,却猛地一惊,震惊地看直视前方:“玩游戏吗?”
她面前出现一块面板,面板上有一行字:“你认为,人应该度过怎样的一生?”
阅读完后,面板上的字一扫而空,殷流采敢发誓,她看到了一个很不显眼的光标痕迹!
“触摸屏,能直接写字?”
伸手指在上边尝试写了几划,果然能写字上去,不过是手写体,没有选字栏。把写好的字抹掉,她才盘腿坐下来,将心底的震惊抚平,开始思考那个问题——人,应该度过怎样的一生?
这个问题在她看来,应该再补充一下:人应该度过怎样的一生,才不枉来世上一遭?
是啊,应该怎样。
好像从来没有深刻地思考过人生应该怎样度这……
不不不,这个问题的重点在“怎样的一生”,而不是人生应该怎样度过。
看似没区别,又看似有区别,在审题上,她便开始犯愁,更别提问题本身。
“波澜壮阔的一生?”
“平平淡淡的一生?”
不,好像都可以,又好像都有些不足。
第七十九章 星空至远,内心至深
年轻时,人很少思考人生,因为一切都还在建立之中,一切都还在对世界的探索中;壮年时,人偶尔会思考人生,但因为工作的忙碌,生活节奏的加快,以及渐渐染上世故的心,都会令人尽量避免这种思考。人真正思考人生,多半是在暮年,一生的漫长时光都已过去,浪静风也平,青丝成白发,生活闲且多暇,自然会忍不住回望一生,并进行深入的思考。
殷流采对人生的不加思索,则是因为她还有漫长的人生,可以留待慢慢思考。而且,大道玄而又玄,哪还顾得上思考人生,先把大道思考透再说其他吧。
这时候,忽然仙楼问一个“人应该度过怎样的一生”,让她有种瞬间从天上回到凡间的始祖感,这问题是多么的接地气,又多么的令人无法回答。
她曾记得,有人说过,如果有一个问题让你阅遍人生都找不到答案,那就仰望头顶的星空,俯看脚踩的大地。若是这样还找不出来,那就摸着自己的胸口,问问你那颗沉默不语的心。要是捂着胸口都答不出来,那就该洗洗睡了,一觉醒来,又是明媚灿烂的一天。
“波澜壮阔的一生太波澜壮阔,我挺怕麻烦的,平平淡淡的一生又太平平淡淡,大道长生路漫漫,平平淡淡会让人发疯的。”这两种具有挖根生的答案,都不是她想要的。
人生不是非此即彼,如同大道,有千千万万种答案,所以她并不急着往那面板上书写答案。
如果只是作为凡人活在世谷里,殷流采或许会选择健康快乐平安的一生,但自从来到真仙界,健康是有保障了的,至于快乐……
“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快乐啊!”哪怕有时候心情会低沉会郁闷,但她这种不用睡一觉醒来,转眼就能雨过天晴阳光灿烂的人,基本没什么不开心的事。
平安嘛,修为高自然平安就越有保障,所以踏踏实实修行,从前她期望的一生里那几个要不都不会缺。所以,她直接就抛开了那些,继续往深入了想,望星空至远,探内心至深。
“再高一点就是不平凡不庸碌,我一穿过来就注定和平凡庸碌永远说再见了呀,若再往深……有意义的一生?”殷流采皱眉,这个答案确实很符合她的内心期望,但什么样的一生才是有意义的呢。
面板上的一个问题,衍生出另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似乎更加难解。
这时她抬头看向面板,发现面板上出行一行字,正是她刚刚说出的那短短六个字——有意义的一生。接着,面板上这行字抹去,出现一行新的字,简直就像是探明了她内心的想法一般,问的就是她问自己的问题:“何为有意义的一生?”
殷流采感觉自己马上要陷入许三多怪圈,“人要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着;好好活着就是做有意义的事,有意义的事就是好好活着……”,60度无死角无缝连接,多么逻辑完整的一个圆。
虽然很想把“好好活着”说出口,但殷流采阻止了自己这种冲动,自从立道心回到大学校园,疑似遇到从前的自己的那天开始,殷流采关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要做什么样的事”之类的话都会说得格外小心。鬼知道哪一天,说过的话就要兑现,应承过的事就得去干。
很小的时候,读“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这句话时,殷流采也曾热血沸腾地想“我也要成为一个这样伟大的人”,并且给自己做规划,要在什么样的时间里做什么什么;读鲁迅在三味书屋的课桌上刻字时,她在桌写拿水彩颜料写了一行字“每天早读半小时”,不过也只坚持一个学期而已……再之后,似乎就没干过类似的事了,既使吃小吃拉肚子后想“我将来要让所有人吃得舒心安心放心”之类的念头,也只是转瞬即逝,根本没有为之努力过。
自觉长大成熟,不再存蠢念,但其实不管“成为伟大的人”,还是“每天早读半小时”,哪个念头能坚持下来,即使不能达成,至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
“人贵少年立志,可惜我曾立过,又自己放下了。”
忽然间,一个句子涌上脑海,殷流采脱口而出时,却将句子在心念电转间作了更改:“有意义的一生就是‘无需回首,可共长生’。”
“何意?”
“比如此时,欲奉行‘仁’,便践言于行,而不是在时间里失去它;欲爱,便爱,而不是用一生后悔曾经没好好追求所爱;欲长生,便不辍日夜苦修,坚定心中的道,并一直坚持下去。”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人生漫长时,就不要放过所有‘不可能’。”
“比如心中崇高的志向,比如那不喜欢我,我却喜欢的人,比如此刻……我喜欢这里,我想拯救它,虽然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拯救世界不是我能完成的任务,但此时此刻,我想去做那就去做。”
“因怀仁心,所以行之?”
“不,因果关系错了,是因为热爱而仁,因为热爱而行。”
“因你心中充满爱。”
“是的呀,我心中充满爱,所以希望这世界也充满爱,因为这世界有我深爱的一切。”好像一句歌词,好像空洞而没有实际意义的宣传语,但却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爱很好。”
“嗯。”
刹那间心头尘埃尽去,所有不通达的念头,都不复存在,殷流采的喜悦从胸口溢出来时,眼前云霞尽散,仙楼终于露出它全部面貌。
八十一层楼,层层高阔,每一层都被藏书塞满,走入其中,她才发现陈列在每一层楼书架上的都是真正的纸质书籍,而不是玉简。在真仙界修士间,可储存千年万年的书籍比玉简难制作得多,稀贵得很。
“元道真君真壕。”
“也没个索引目录什么的,整整八十一层楼的书,我得找到什么时候去!”
殷流采默默流泪:还不如玉简呢,神识一扫就能知道,这个只能一本本翻看好吧。
“就显摆你壕就显摆你壕,坑死人了你知不知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坑死人的作派,倒很符合元道真君的一贯风格。
第八十章 以力降之,吾险胜耶
整整八十一楼,每楼三万卷上下,二百几十万卷书,殷流采即使一天能看二百本,不停不歇的都得一万多年。殷流采被元道真君搞得欲哭无泪,信手抽出一本书,面板又出现,这回书名后带着简短的内容提要。
“可以直接搜索到某本书吗?”殷流采抱着窃喜之心问道,她觉得应该有啊,因为那面板显得挺智能的。
“不可以。”
“可以提问吗?”
“可以。”
“若欲降服末法之火,应该怎么做?”
面板上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浮现出来:“不可降服。”
“我不信,有句话说得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还有句俗话叫一物克一物,卤水点豆腐,所有的东西都应该有克制它的天敌。”殷流采坚定一切都有解答,因为她来自许多古远未解难题都被破解的时代,虽然那个时代里有更多求解之谜,但这仍使她相信一切都能被破解。
“五行之中与火相关的书卷皆在六十三楼,尽可翻阅。”
殷流采这才松一口气,两三万本比二百多万本可容易解决得多,登上六十三楼,她进门就倒吸一口凉气,五行类的书卷都较薄,粗略一扫,少说也得五六万本,这比她预期的要翻一倍还多。她忽然感觉自己对元道真君的遭遇一点同情不起来了,坑人者,人人坑之,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不行,我得找师尊帮忙,诶,要是早些时候,还能找素素一起的,再早一点还有界主呢。为什么我身边可以一点秘密都不留的人越来越少呢,是我人品太差,还是运气太低。”咂一下嘴,她觉得可能是运气太低,“自从得到仙楼后,我的运气值一路下降,都快众叛亲离了。”
取出一盆水把潜羽召唤进来,潜羽进来一探出水面,也被满满一层楼的藏书给吓一跳:“这么多。”
“这还只是五行中与火相关的书籍,整座仙楼有二百多万藏书呐。”
“那你现在是打算怎么办。”
“请师尊帮忙,越快找到越好。”
化嗔真君即使在潜羽看来都十分可靠,自然不会阻止,不消多时,殷流采便将化嗔真君请入仙楼中。化嗔真君此时只知徒弟发现仙楼中有藏书,以为徒弟来现宝,殷流采还没跟他说她神识巨强大巨强大的事实。
“为何先看火部?”六十三楼门楣上刻有“火部”字样。
“因为末法之火。”
满以为徒弟满心所系是真仙界安危,化嗔真君颇为赞赏,没想徒弟话锋一转说要降服末法之火,化嗔真君立时眉头皱得死紧:“因何起此念?”
“师尊可曾探观我识海?”
化嗔真君摇头,探观识海说来不难,但一般来说化神期以下,师长都不会探观弟子识海,因为没必要,且也不准确。直到化神期,识海稳固,神识恒定,此时才会探观识海,教导弟子如何善用神识:“你且过来。”
殷流采上前,她站定,化嗔真君便伸手探来,片刻后化嗔真君收回手,她尽量露出无辜的表情,眨眼看眉头本来就紧紧皱作一团,如今更是双眉快拧成麻花的化嗔真君:“师尊。”
“怎会如此。”化嗔真君这些年对末法之火了解日深,当然知道末法之火喜欢吞噬强大神识,加上殷流采修为低,简直就是为此时尚还势弱的末法之火准备的。
“我亦不知,若非潜羽同我说我神识之强,除元道真君外,为它本平生仅见,我也不会没办法到欲降服末法之火。末法之火总是要来找我的,避无可避,便只能想法应对,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可能解决的办法了。”她纯粹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想出这么个看起来很像“富贵险中求的”自|杀式办法。
“莫忧,总有为师在。”便是要死,总也是他死在徒弟面前,“为师往左你往右,细细查阅,或还有其他办法也未可知。”
“是。”
言罢,殷流采往右边走去,从地板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一排又一排,满满当当都是书。到底是有阵法加持,书卷都十分干净,本本崭新,被妥帖陈列在书架上。翻开书卷,无一丝异味,也没有一丝潮意,要不是看起来就是有人翻看过的样子,会让人误以为是才印出来摆上的新书。
一本一本翻过去,殷流采连翻几本,都是写丹火的,她就大致确定这一架可能都是有关丹火的。再抽几本翻看后,她终于确定下来:“师尊,这一架都是关于丹火的,可以略过不看吗?”
“不可。”
好吧,师尊说什么都是有理的,必需听。
她继续一本一本慢慢翻看,这一翻,整整翻了一个多月,师徒二人才取个蒲团坐一块研究:“化火之法有三,一则水土掩之,二则抽薪灭之,三则力降之令其服,世间异火莫外如是。水土掩之谓互为抵消,抽薪灭之谓断其根本,力降之谓以人力胜。予尝闻禅宗有末法之火,可毁世间一切,曾往九天四海寻之无果,幸遇洪荒之火,水土不能掩,亦无薪可抽,唯以力降之,吾险胜耶。”
“师尊,这……这是洪荒道人的手札?”就是殷流采孤陋寡闻,也听过洪荒道人这个人生大赢家的故事,元道真君是人生赢家的失败案例,洪荒道人就是无可争议的成功案例。
“洪荒道人降服洪荒之火,倒确有其事,书卷却应是抄本,此处书卷,皆出自一人之手,这人自不会是洪荒道人。”化嗔真君说罢,合上书页看向窗外,“流采。”
“师尊。”
“如末法之火与太阳真火不能并存,此事还需同门共同商议。”言下之意,化嗔真君不能去以力降之,因为他已经有太阳真火,他也不同意殷流采去以力降服之,化嗔真君的主张只有一个——像这样的时候,就该众人计长。
下意识里认为要自己单打独斗的殷流采:……
#哦,原来我不必一个人打怪兽的吗?#
#除了师尊,我还有同门可以一起叫来顶缸啊#
#顿时有了安全感,麻麻,我还是暂时不回地球了,等人家渡劫飞升再衣锦还乡#
第八十一章 湖上纵歌,水边垂钓
乍闻末法之火时,整个真仙界具备知道这条消息能力或资格或门路的修士,想法都一样——最好熄灭它,熄不灭再考虑赶走它的事。没有人会想到,不如大家一起想办法降服它,末法之火这玩意,除了胃口好什么都能吃,什么都敢吃,具灵智之外,没别的特长和用处描述,谁会想到去降服它。
降服它干嘛,能炼丹还是能炼气,能跟人掐还是能增长修为,禅宗法典里都没有记录,只记录此火能吞噬一切,能将末法时代带至人间。
“师尊,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是末法之火,而不是末日之火?”
“于禅宗言,末法与末日并无区别。”化嗔真君粗略讲了讲禅宗“法存世存”与“世存法存”的公论。
殷流采听完,没敢说她就是因为“末法”才想到可以降服,要是直接来“末日”,她绝对不会想到要去降服的:“那如何确定这是末日火,还是末法火,那对禅宗无区别,对吾辈道家修士却极有区别。”
“唔”一声,化嗔真君陷入沉思,许久后道:“且取了经卷随为师去寻宗主。”
宗主接到化嗔真君来访后不久,传令召各岛岛主们齐聚一堂,宗主所在的岛屿并不大,一干真君大感坐不开,便也不用商量的都漂在半空中。上玄宗的真君们聚在一起,不管是为干什么正经事,都必需得从吃吃吃喝喝喝开始,殷流采还眼尖地看到有位真君掏出装满绣线的笸箩来,一针一线开始绣已过半的山水纹样。
因还有岛主没来,宗主还未开始说明叫他们过来的原因,真君们的谈话也十分接地气,这个讲你家哪一代孙子这样这样真真让人烦,那个讲你家哪一代孙女结没结婚,有没有道侣,有道侣了打算什么时候生孩子,最好出窍期之间生……殷流采默默觉得,这和天气晴好时公园广场边上树荫子底下坐着的老头老太太们没一点区别,织织毛衣拉拉家长,说说下一代的可心事糟心事,古往今来的家长可真够有共性的。
好容易岛主们来齐,宗主三言两语把话一说,顿时间干什么的都收起来,皆是一脸肃然:“宗主,宗中以以火法见长的,共有七十一人,末法之火主凋亡吞噬,如此算来便只剩下二十九人可往一试。”
修火法的,修生生之火的更多,修其他火法的相对就少一些,好在除生生之火外,其他火法的修士都可以尝试去降服那末法之火。现在就看谁愿意前往一试,修火法的修士,鲜少有因惧末法之火烧身的危险就不敢去收服的,毕竟大家都是惯常玩火的嘛。
“吾可往。”
“吾亦能同去。”
“二位师兄怎能忘了师弟我。”
到最后,二十九人中,除在破障边缘的三人之外,其余二十六人都愿意去尝试一下力降末法之火令其服:“只是不知那末法之火如今在何处。”
宗主与化嗔真君同时看向殷流采,殷流采:好吧,我是人形诱捕器。
宗主一解说完,下边便响起阵阵唏嘘:“神识强大?嘿,这可占便宜得很,待到化神之后,神识越强大修为越精深,化嗔师弟座下的弟子果然非同凡响。”
“想当年我为强大神识,费了多少天材地宝灵丹妙药,那都是灵石啊!”
“师弟不过费些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我却差点连命都丢在秘境里。”
“说起来,当年吾等都尚青涩,能活到如今,也算是上天厚爱。”
“那倒是,上天若不厚爱师兄,师兄恐怕早叫人打死了。”
“如此说来,师弟没叫人打死,恐怕只能称作奇迹。”
殷流采:我-们-似-乎-在-说-正-经-事-来-着,啊喂,我们回到正题上来好么,严肃点,生死交关呢。
“化嗔师弟即为人师,便劳化嗔师弟护佑左右罢,至于末法之火,自然是谁抢到是谁的。”
“吾素来脚程快。”
“脚快有什么用,还得眼疾手也快。”
嬉笑怒骂中,真君们把正事也商量好,最后真君们觉得嘴仗“打”得很愉快,于是湖上纵歌,水边垂钓,晚上来烹湖鲜搞烧烤,速速通知所有同门哟,亲!
“吃吃喝喝开始,吃吃喝喝结束,嗯,这很上玄宗。”
虽然正事结束在吃吃喝喝里,但谁也没把这正事落下,第二天真君们就准备好,约定次日一道出门。在他们商量出门后应该怎样行动的同时,他们还不忘“顺便”夹带着商谈一下应该带哪家擅长烹饪的弟子一起去。
化嗔真君:“流泽肉烤得很不错。”
殷流采:爱吃这种病呀,真的很容易传染。
最终岳流泽还是没一同去,因为李流景在闭关,玉壶岛虽没什么事,却总有些要处理的,另外他还得看着水流深。不过同行的真君们带了许多擅长烹饪的弟子,倒也不必担心吃不好喝不好。
说是一路同行,真君们并不会时时刻刻同路,各有前后三五结伴,远远拉开距离,就是保护殷流采的化嗔真君,离她也少说有一百里地远,这是为引末法之火上钩。为避免意外,殷流采身上有一枚极为珍贵玉符,那玉符一捏破,化嗔真君立刻就会出现在殷流采身边,这样的玉符,即使上玄宗豪阔,也不过六七枚而已。
一路慢慢飞,离上玄宗万里之遥时,天已近午,按上玄宗的习惯停下埋锅造饭,殷流采苦逼一点,她得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化嗔真君保护她,却不会现身于她左右,她手艺又有点潮,只能遥想着同门烹饪的美食,啃水果咽她自己用很潮的手艺做出来的很潮的食物。
“我快被自己感动了都,真是甘于奉献。”
潜羽在小溪流里拍出一串水花:“不忙着感动,你没察觉你身边火行灵气渐渐浓郁起来么,你明明是在溪边。”
此地的溪水还蕴含些灵气,水行灵气极为浓郁,虽然远远达不到星罗湖灵气结雾的程度,却也滋养得一方土地水沛土湿:“末法之火要来了?”
“很有可能,你小心些。”
殷流采顿时全身绷紧,脸虽不动,眼珠子却极力上下左右的滴溜溜转,试图找出末法之火将至的蛛丝马迹。
第八十二章 林下萤火,水中波光
从碧栖寺开始,殷流采就在揣测末法之火究竟什么样,既然有灵有智,会不会化作个小孩欺人骗世;既然擅长吞噬,会不会跟个黑洞一样黑漆漆;既然四处为祸且不为人所察觉,会不会很擅长隐藏,或者干脆就无形无状。多少揣测,在见到末法之火前,都不过是胡思乱想。
她蹲在溪水边洗手,将手指上黏乎乎的水果汁液洗去,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搓洗。纤长十指,在鳞鳞波光中仿若水葱般,比平日看上去更滑嫩许多。殷十三从前保养得十分好,通身上下肤光胜雪,柔细如脂腻,到她这,真没怎么好好打理,虽然女修并不用多费心思拾掇,但到底没有精心保养出的好。
“从前是真的会发光啊!”殷流采默默觉得对不起殷十三,穿越后变懒的过程有点像慢刀子割肉。起先是发现,灵泉可以广泛用在每一个护肤程序里,又省心又方便,然后是因为闭关修炼,出来发现皮肤还是那样状态上佳,于是……她就堕落了。
“不好意思,我从未见你发过光。”潜羽甩起一串水花,并发出会心一击。
“末法之火呢?”
“在周围转悠,大概是在观察附近有没有高阶修士在。”
“哦,那我照个镜子。”殷流采凝个水镜,左右看看,觉得应该还能拯救拯救,“风吹日晒千年万年,该省的还是不能省呐,得对得起这张脸。”
“你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差不多了磕枚焕颜丹,哪用为这犯什么嘀咕。”潜羽此时十分认同元道真君一句话——女修都麻烦,从十八岁到八十万岁皆准。
“也是,时间比灵石要紧,没灵石我能跟师尊伸手,时间没了谁也给不了我。”殷流采拍拍胸口,十分安心地把保养这项费时费力的麻烦事从日常任务中划去,“潜羽,它是不是来了?”
“嗯,你别动,继续照你的镜子。”
殷流采十分自然地,以微湿的食指拂过眉峰,跟没事人一样嘀咕道:“眉有点浓,还粗,有几根老长老长,回头得修修。嘿,不拾掇都这样好看,拾掇一下岂不要美死个人。”
此时,密密林荫下草丛间,忽涌起点点萤火,如同一捧跌入草丛里的星辰,眨眼之间便又升起化作点点星飞,一闪一闪,缓缓飞过溪流来。殷流采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一眼潜羽,传音道:“这便是末法之火?”
“我也没见过末法之火。”
“禅宗公论中怎么记载的。”
“没有记载。”
瞬间,一颗颗冷汗冒出来,殷流采深感害怕,万一是她弄错了,现在真仙界所有人都在戒备着,到时却只是个假警报,不用别人,她家师尊都要弄死她:“潜羽,我要是死了,肯定带你一起下地狱去,谢谢。”
“能焚毁金身佛骨的只有末法之火。”
“谁能确定这个?”
潜羽:……
“我好歹是辩龙一族,待它成形,自然能看出根脚。”
然而,殷流采再次劈头盖脸,泼潜羽一桶冰水:“你忘了元道真君吗?”
当然没忘,于是潜羽表示,像这样的时候,它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并在沉默中忏悔。
萤火一点点飘过溪流,然后在溪流边的草丛里缓缓聚拢,因为贴着地,又因为萤火飘过溪流时,有许多树叶随之翻飞,若不细看,在阳光下其实并不显眼,如果不是一开始就有提醒,她也未必能看到。
聚拢之后,萤火的光更细微起来,殷流采在溪边全神戒备着右后方,手里那枚能召唤化嗔真君即刻出现的玉符已经被她紧紧捏住,只消轻轻一捏碎,化嗔真君便会出现。当她全神贯注着右后方时,却没留意到鳞鳞波光中那随着水草滑动的微弱萤火,不止是她,潜羽泡在水里也同样没有察觉。
禅宗每每记录末法之火,最打眼的一条就是灵智已开,但谁也不能肯定末法之火的灵智开到什么样的程度。
待到潜羽察觉时,要叫殷流采“小心”时,那点萤火已直击殷流采眉心,殷流采什么都来不及反应,便叫萤火钻入眉心,这时潜羽才喊出一句:“小心,呃……”
潜羽的“小心”,殷流采已经顾不上,她在萤火钻入眉心的同时,便调动全身灵力在识海中布下层层防御。灵力随神识而动,反应过程可谓飞快,但再快也没能拦住那枚萤火。此时,殷流采才知道,所有的萤火都不过是伪装,真正的末法之火只有这一点看似微弱的萤火。
是的,此刻她能确定是末法之火了,吃痛知滋味,果然如禅宗描述中的一模一样:“我应该捏碎玉符了吧。”
一念过后,殷流采再无闲暇想其他,拼尽全力去以力驱之。她识海中,有化嗔真君事先种下的一道神识,她只需将那道神识调用出来,便可将末法之火驱赶出她的识海。但作为一个元婴期,想调动渡劫期的神识,哪怕只有再微弱的一缕,也要费些工夫。
且不说殷流采,只说她确实捏碎玉符,化嗔真君转瞬即至,并迅速通知其他同门。同门速速赶来设下重重禁制,然后才协力帮助殷流采将驱赶末法之火。
殷流采调动不了的神识,化嗔真君伸手一戳,便自殷流采识海深处调动出来。那点萤火起先被震慑得不轻,但很快反应过来,先是往外逃,逃着逃着不对,开始往识海深处钻。
“师尊,它好像发现了。”
“末法之火极狡诈,你莫动念,且让为师来。”
殷流采的识海,化嗔真君也不过进来几次,但要论起来,化嗔真君比殷流采还要熟悉,毕竟,殷流采现在神识归海,也只能短暂窥视识海中的情况,真正能掌控识海,需得进入化神期。因这份熟悉,也因殷流采极信任化嗔真君,这才使化嗔真君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掌控她的识海。
渡劫期修士对神识掌控极高,纵使化嗔真君神识完全铺开,碾压过整个识海,却并不会伤殷流采分毫。倒是那点萤火被逼得无处可逃,不得不自眉心钻出,彻底脱离殷流采识海。
此时,上玄宗的真君们才彻底松一口气,不枉他们做那么多计划,总算末法之火没伤着门中小辈。
接下来,便是他们的战场了。
第八十三章 若有差池,万死难辞
来的,除化嗔真君外,只有二十六位真君,余下的弟子都被他们远远扔开。至于殷流采,化嗔真君认为还是他亲自看着才能放心,这才能在现场待着。
“师尊,我们就这样看着吗?”她总觉得这样看着不太好,同门长辈都在斗智斗勇斗力,她在旁边当吃瓜群众,怎么都有点不像话。
“你看着便是。”不同于殷流采只能看着,化嗔真君还能押阵。
即使看着,也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殷流采决定和化嗔真君交流一下心得体会:“师尊,既然有什么都能烧尽的火,会不会也有什么火都能熄灭的东西?”
“未有记载。”
“总要试试。”殷流采开过脑洞的,她可是听过消防知识讲座的人,不开下脑洞都对不起笑起来特别打动人心的消防小哥。
“尽可一试。”言下之意,随便折腾。
殷流采:这世上除了太阳人类无法熄灭,还有什么火是熄不灭的,虽然太阳准确的来说不是在燃烧……
咦,太阳不是在燃烧,那为什么能采下太阳真火,这不科学呀。
潜羽:“有时候,我希望你不要问这些我听不懂的问题,因为这会让我想问你,什么叫太阳不是在燃烧,什么叫科学。”
“这个我们以后再说,我现在在想,如果末法之火也不是在燃烧,能怎么熄灭它。才这么小一点,按道理说,一杯水都能弄灭它,我甚至感觉不到它的温度,它真的是火吗?”殷流采开始质疑末法之火这个“火”的可靠性。
化嗔真君的太阳真火确实是火,殷流采近距离感受到过,她曾眼睁睁看着化嗔真君在漫天春阳中采出一缕太阳真火。可即使末法之火进入过她识海,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燃烧的痕迹,也没有感觉到过炙热。
“不是火是什么?”
“我哪知道。”这么不科学的存在,满真仙界修士都不能解释,怎么能指望她这个从很科学的世界来的穿越者来解释。
“它能烧毁一切。”
“与其说烧毁,不如说吞噬,碧栖寺就没有燃烧过的痕迹。”
“但那些凡人曾看到过火光。”
“火光,却不是火。”
“行,你可以去验证你的猜想了。”
殷流采:……
“不好,末法之火在吞噬禁制。”殷流采说话间,想也不想,从乾坤戒中取出她大开脑洞时,准备好的各种灭火工具。不管是不是火,先试试再说。
有寒泉,有魔界的离川水,有采自寒渊深处的冰髓,还有各种能克制五行中火灵气的东西。一把将所有准备好的都扔过去,殷流采虽然有点期待有东西起作用,但看到没有任何效用后,也并不失望,毕竟只是脑洞大开时准备的而已,不至于真的把期望寄托这上面。
“师尊,世间可有什么是一丝灵气也无,甚至不能承载灵气的东西。”
“坑底石。”化嗔真君说完,扔给殷流采一块。
殷流采接过后一掌拍成几十块,布置成一个隔绝灵力的禁制,上玄宗有一个防止灵气外溢的禁制,她不过是把那个禁制倒过来用而已。布好禁制,殷流采传音给化嗔真君,化嗔真君大致看了一眼,在末法之火从他身边飞过时,将那点萤火捉住,直接扔进禁制中。
这画面,不仅是殷流采看呆,一众真君们也都看呆,他们在那追赶半天,居然他一捉就捉个正着,让人不得不产生疑问——这真是末法之火?
“与捉太阳真火并无不同。”这样一解释,就能解释得通,能徒手捉太阳真火的,放眼真仙界,也就化嗔真君而已。
真君们这才把视线放到以坑底石布的禁制上去,片刻之后,众人看明白,坑底石的绝灵禁制,确实对末法之火有效,但削弱的过程很慢,坑底石消耗得又太快。真君们多少有些存货,但坑底石并不常见,且除布阵和建造某些特殊建筑时偶尔会用到,根本没有其他用途,所以谁都不多。
眼看坑底石要消耗一空,弘定真君抢先一步跳入禁制,将那末法之火以灵力牵引入识海。在绝灵禁制中,饶是末法之火再具灵智,也要被弘定真君这及时雨所诱。
“弘定师弟,说好我先来,你怎么……”真君们虽都知道,降服末法之火能有莫大好处,但比起好处来,他们更加清楚末法之火有多危险。一旦稍露颓势,不但无法降服末法之火,还会被末法之火吞噬一空。
“众位师弟,速来结阵,吾等为弘定师弟护法。”众真君不待多言,便各据一方,以自身灵力相互牵引结成法阵,即是为困住末法之火,也是以他们自身的力量加强弘定真君神识。
直至此时,殷流采才明白过来,众真君们,大约在答应来降服末法之火时,就已经有了自我牺牲的准备。她猛地感觉到自己肩头忽压下许多座沉甸甸的大山,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仍然觉得,这不过是她一时的异想天开,但门中师长不但认真讨论,讨论过后还支持了她的想法。
她在想,她是不是太不负责任,随便提出一个猜想,根本不多琢磨琢磨,就鼓动大家一起来干。今天如果真有门中长辈不殒命于此,她岂不要身背命债。
“师尊,若我的猜测是错的……”
“最终作决定的,不是你。”化嗔真君看也不用看就知道他徒弟那颗又柔软又格外擅长胡思乱想的脑子又在犯抽,难道随便一个不着调的提议,满门师长都会听从,总是他们多方论证,共同商议之后才作出的决定。
“但,事到底因我而起,若有差池,我万死难辞。”
“虽无万全之策,总有保命之法,不必多虑。”
弘定真君此时,额上渗出豆大汗珠,面如金张,看起来极为危险,化嗔真君一跃跳进绝灵禁制中,伸手戳向弘定真君眉心,如同帮殷流采驱赶末法之火一般,为弘定真君驱赶起来。
殷流采这才松口气,有化嗔真君出手驱赶,她就放心多了。
殷流采自然不知道,她这心而放得太早太早。
第八十四章 禅宗天书,枷叶七言
然而,并非每个人的识海,都像殷流采那样尚未真正成形,殷流采连化神期都未到,识海不过雏形而已。如弘定真君这般修为,识海早已极其庞大,外来的神识进入,想要彻底掌控并不容易。即使事先,化嗔真君也同样在弘定真君识海中种下一缕神念,化嗔真君要进入调动,比起从殷流采识海中调动要难上十倍百倍。
道是时间不等人,化嗔真君将渡劫期神识力量发挥到极致,才堪堪在末法之火吞噬弘定真君神识时,将末法之火驱逐出弘定真君识海。经此一役,不但弘定真君修为倒退一阶,化嗔真君也消耗半数灵力。
“末法之火已经察觉到,吾等欲以此法使它更弱。”趁着坑底石布好的禁制还剩下一些,化嗔真君把话说出来,但下一个跳进禁制去的真君却丝毫也没有犹豫。
殷流采此时却忽然想起界主离舍来,道是一人计长,众人计长,从最开始认识界主离舍起,她便察觉界主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师尊,或许……我们可以请界主离舍前来。”
化嗔真君本来全副心神都放在绝灵禁制中,来自徒弟的传音,让化嗔真君有些闪神:“可以。”
“就是不知道界主还肯不肯来见我。”她上回才表个白,转眼就不见人,没准就是要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踏踏实实的该怎么还怎么。
“便不为你,为末法之火,他亦肯来。”
师尊,你那眼神是在说我很自作多情吗?
殷流采默默地叹口气,取出飞叶传书,界主离舍的玉叶传书,已经好久没动静,她以为自己肯定被“拉黑”了,所以直接用飞叶传书。飞叶传书虽然慢一些,但总比传书递不出去更牢稳。
魔界离此地颇远,传书发出去,起码要半个时辰左右才能抵达,殷流采完全没想到,她的传书才发出去小半个时辰不到,界主离舍便携几名狱主抵达。远远看着天际几点黑影,殷流采这才感觉到尴尬:“我该拿什么表情对待,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还是把‘你即使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再喜欢你’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不等她想明白,界主离舍已带着几名狱主自天际降下,她心里“啊”一声,到底还是先露出笑脸来:“界主。”
因有上玄宗一众真君在,狱主们都十分克制,并没有拿话来调侃她,她头一回觉得,有外人在真好。要是这时狱主们拿上回表白的事来说,想想都知道会尴尬死人。
“末法之火?”
“是。”
“果然如此。”界主离舍话音落下,双目微闭,似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出神。
殷流采不尴不尬地往前走,好在化嗔真君见她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已过来为她解围:“界主有何见教?”
“真君可曾阅过枷叶天书。”
“你是说……”
“枷叶七言。”
枷叶七言是七个“著名”的预言,这个“著名”是指上古之时曾十分风行,七个预言只剩下两个时间还没到,另外五个却一个也发生过,所以枷叶七言早就被当成了拙劣的玩笑。枷叶七言出自禅宗金身佛枷叶禅师坐化时留下的七个预言,曾令许多上古修士惶惶不可终日,直到第一个预言没发生,第二个预言还没发生,上古修士们才终于跳出枷叶七言这个坑。
七言里五个没发生,谁会想到第六个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降临,枷叶七言第六言——第九会,末法现,噬山海,吞天地。
幸亏还有个七言——万法归位,又复生机,遂盛世临,布法传道,无不利也。
“枷叶禅师所在禅宗流派,讲究法与会人言,言赠有缘人,如今看来枷叶七言便是如此。枷叶禅师所书天书原本中六言七言与前五言不同,前五言书于山川河流纹样之上,六言七言却书于枷树叶纹上。”界主离舍一番话,不但说明原委,还表明了他曾观过枷叶禅师亲笔所书原卷。
枷叶天书定卷于十数万年前,是以凡纸书写,按道理不可能流传到现在,但界主离舍既然看过,就说明枷叶天书一直流传至今。那么问题来了,这卷天书现在在哪里,界主离舍为什么看过原卷,难道那原卷一直被收藏在魔界中。
“原卷在何处?”
界主离舍却看一眼殷流采,殷流采顿时傻了,看她的意思是说是在她这里吗,还是说在她这里……准确说在仙楼里看到过。不对,这些藏书她也是前不久才看到,这是不是说界主离舍比她还更早看到仙楼本体。
“虽我曾翻阅,但如今流落何处,我却不知。”说完,意味深长看一眼殷流采。
殷流采心想:别看我,看我干嘛,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这里有一卷凡书,十几万年前的,至今还保存得很好哩,这不招人惦记嘛。
“噬山海,吞天地……”为排解尴尬,殷流采用拙劣的手法转移视线,然而别人的视线没转移,她倒把自己的视线给转移了,“噬山海,吞天地,师尊,法修功法中是否有一部‘噬海吞天’,修到极处,无物不能吞噬?”
“因是邪法,早已失传。”
界主离舍:“魔界倒还有。”
收到界主离舍很肖似“就是不给你”的眼神,殷流采默默觉得就不应该表白,表白后界主离舍果真不爱搭她了。得,现在爱慕的人没追求上,好好的金大腿也没了。
界主离舍自不是为和殷流采眉来眼去至此,递给殷流采一个眼神后,他便跳入禁制中,将一众上玄宗真君尽数丢出半里地,紧接着便一掌拍向禁制中那名真君,隔空便将末法之法拖出那名真君的识海。
“师尊,界主离舍这是……”
“噬海吞天,难怪他修为进境如此之快。”
想化嗔真君已经是真仙界难得的“年轻”渡劫修士,界主离舍比化嗔真君岁数还小,却还要更早进入渡劫期,由此可见这门邪法有多逆天。
但紧接着,化嗔真君吐出的话却是:“自绝大道,何其愚蠢!”
第八十五章 多愁善感,死缠烂打
邪法之所以是邪法,乃因其不容于大道,大道既然不容,自不会容许修邪法的修士问鼎大道。一修邪法,无缘登仙,哪怕进境再快,修为再高,也不过就此一世,就此十万载而已。
魔界之中,大多数魔修修的仍然是正法,也许会多招几个雷劈,也许是幻境更厉害,又或许过不去问心关等等,但仍不会失去那一线问鼎大道的机缘。不仅是殷流采不懂,化嗔真君也同样不明白,万千修法,为何堂堂一界之主,放着上法不修,去修邪法。
“难道正是因此,在我碎丹重修时,界主才会坚持要我修上法。”不是自己吃过苦受过累还自绝前程,怎么会强令“看重的下属”非修上法不可。
“我在凡世见他时。他之天资,并不宜修行,便是强要修行,至多不过炼气期。之后再听闻人谈及他时,才知他已结婴,我只道是一时眼拙,不想,他竟是修邪法入道。”化嗔真君淡淡喟叹一声,便去察看一众同门的情况,见众人都还好,这才安下心来与众人一道围而观之。
“那果真是离舍魔尊?”上玄宗一众真君们对魔界观感不算差,这一群放荡不羁,画风清奇的修士们,多半都会有一两个魔界故交。
“听我那苏小友说,离舍魔尊是不言不语如湖山静,谈笑风声似风入松,我倒没看出来。”
最后被扔出来的那名真君回味般地咂咂嘴,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说:“我却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殷流采这时全副心神都在界主离舍身上,倒没听见真君们的谈论,她正被自己心中的种种情绪所震惊:“这就是心痛吗?”
心脏一阵一阵紧缩,总往上提,落不下去,好似随时能从喉咙里跳出来,整个人感觉没着没落的。她从未因谁心痛过,也从来以为所谓的心痛,不过只是一个形容词,形容很难过,很受伤,很痛苦之类的。
她这一生中,或者说前后两世里,第一次尝到心痛的滋味,估且称这种心脏的紧缩为心痛罢。即使是界主离舍在她表白之后转身就走得一干二净,她也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这种感觉很奇怪,奇怪到她自己无法准确表达出来,唯一能借用的不过是一句读过的诗——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可我还是想问,这样做图什么?”殷流采闭眼片刻,复又睁开,苦笑了一声,“我居然会因我是你的‘不知我者’而难过。”
“好一颗玻璃心。”说完,又是一声笑,这下不再是苦笑了,是觉得很荒唐。
即使是现在,她仍然觉得“爱”这个字放到她身上很难以接受,她不相信自己会爱上谁,也不相信自己会因为爱而沦落成一个多愁善感的“病娇”。在现代,她不过是个把“真爱”经常挂在嘴边上用来调侃的普罗大众之一,在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真爱”,不相信“真爱”的时代里,她很“正常”。
在真仙界,修士之间也多不谈情说爱,因此她延续了在现代的泯然众人,“正常”无比。如果,她不动心,如果她不发现自己动了心,她会一直“正常”下去。
“既然‘正常’不下去了,也只能坦然接受‘不正常’。”关于爱慕界主离舍这事,她其实已经作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好些年都过去了,她已经很能接受这真相。只是,真相还是太残酷,她没想到还有“心痛”和“多愁善感”在这等着她体验。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做为一个搞历史的,殷流采犯文艺病时,练过一段时间书法,抄得最多的就暗《心经》。她念的这一段和“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意义约略相同,“有的挂碍才会害怕,有了爱才会有忧有痛有多愁善感,嘤……人家还是很正常的。”
听罢偈语正有所感的化嗔真君:……
这下还谈什么所感,化嗔真君转头看一眼他徒弟,忍不住轻摇头:“殷流采。”
正多愁善感的殷流采瞬间从她那万千情绪中回过神来:“师尊。”
“为师赠你四字。”
“敬请师尊赐教。”殷流采还以为化嗔真君要教她什么大道修行之的拨云见日之语,叫她开悟,叫她精进修为。
“死缠烂打。”
殷流采:……
“这样,不会惹人嫌吗?”
“若你会讨他嫌,你早叫他嫌死了,还会留你到如今。他即留你,便不会嫌你,何须如此畏首畏尾,暗生愁绪。”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有“推倒他,吃掉他,你就什么病都好了”的意思,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是听岔了:“就是不嫌,我也怕他烦我。”
“何妨尝试一二。”
“也是。”师尊从来是指路明灯,殷流采决定回头就照做,横竖最近她不能修炼,末法之火看起来会被界主离舍收服,危机解除,自然可以追着界主满真仙界浪去。
殷流采没注意到,化嗔真君重新直视前方的眼角,流露出多少笑意,那是一种“很好,这很有意思”的笑意。
这时候,殷流采已经去想,末法之火来势汹汹,吓得人肝胆都颤抖,界主离舍一出现便成了雷声大雨点小,这末法是不是也太不靠谱了点。还是说,一饮一啄冥冥中当真有天定?
绝灵禁制失效时,界主离舍跃上云端,与殷流采正好脸对脸,殷流采先是尴尬地闪避开视线,然后又想起师尊所赐金句“死缠烂打”,遂又自觉没脸没皮地冲界主离舍“含情脉脉”地眨了下眼。
界主离舍双眼扫过殷流采,停在化嗔真君身上:“末法之火尚未为我所收服,仍需时日炼化,事若有不虞……”
“只管传书相告。”
“如此便好。”
化嗔真君不等界主离舍告辞,先招呼同门一道离去,却很“疏忽”地把徒弟给落下。
被落下的殷流采:……
似乎要被迫接收被落下的殷流采的界主:……
众狱主们:这是走还是不走,不走干嘛,走的话到底带不带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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