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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弈澜     修魔归来txt下载     修魔归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六章 朗然清举,高而徐引

    殷流采现在的修为,去魔界并非去不得,但想长待,那就得找人罩,最便宜的当然是界主离舍肯带她。但界主那不言不语如湖山静的模样,肯定是不同意啦,殷流采只得殷殷看向几位狱主,作招财猫状揖手,声音甜乎乎地喊人家“哥哥”。

    也许是满口“哥哥”的小清新把狱主们给打动了,四狱狱主楼略一示意她到他身后,界主离舍看楼略一时,楼略一满脸什么没发生过,身后压根没捎什么人的严肃正经脸。最后界主离舍也没说什么,只驭法器便往魔界入口方向飞。

    待飞起来,殷流采才松一口气,楼男神一脸严肃正经地回头瞟她,她顿时整个人都感觉精神得不行。在见到楼略一之前,即使从殷十三记忆里看,她也没察觉这人长得有多好,直到这次亲眼见到,这才确认这人脸有多好。化嗔真君脸好吧,界主离舍脸也好吧,可到楼男神面前……总让人有种,沧海方为水,巫山才是云的感慨。

    ——眼前这位,脸才是最好的!

    怪不得界主离舍方才深深深深地看了楼男神好几眼,像是要开口又最终没开口,此时,殷流采能替界主把没说出口的话补全:“要不是看你脸好,非打死你不可。”

    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长相,属于“犯什么错都能原谅”的范畴,她之前一直认为这不过是夸张,此时此刻才深切地感受到这只是写实的描述而已。世间真有人当得起《世说新语·容止》篇里那些夸张无比的褒奖,什么“朗然清举”,什么“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什么“雅望非常”,什么“蒹葭倚玉树”……

    更要命的是,当他双目注视时,仿佛亘古长夜中忽然有了光,又好似行至山穷水尽,忽然柳暗花明,豁然开朗,穆然神清:“怎么,十三终于发现,世上还是你四哥好?”

    “四哥,说话不要把脸凑上来。”殷流采捂住胸口,十分受不了那张逼近的脸,好看得能让人心脏都停下来,“你难道不知道你这张脸,光看都能美死人吗?”

    楼略一轻摸一把胡茬,依旧脸带肃然,十分正经:“小嘴儿倒是比从前甜,上玄宗竟还教这个。”

    “别……别靠这么近,我被你美死了,你都没地方给我招魂去。”殷流采心肝一颤,话就没出溜地往外蹦。

    “为何没地方招魂?”

    “我现在可是正道修士,你难道能去灵气浓郁的地方给我招魂,灵气不浓郁我可不出现。”殷流采赶紧补救。

    楼略一见状,笑一声说:“来,跟四哥讲讲,你打算怎么追求界主。”

    殷流采眨眼:“居然有这么明显。”

    “比你认为的还要更明显,瞎子都能看出来。”

    “瞎子怎么看?”

    打算听点殷流采内心不得不说的小手段的三狱狱主桑郡冷不丁贴上来:“心眼也是眼。”

    “三哥。”

    “快讲。”

    “我没别的招,死缠烂打呗,只要界主不嫌我,我就缠着他,直到他点头为止。”殷流采真没别的招,她又没追求过人,甚至也没怎么被追求过,少少的一两次,还因为她姿态太高,回绝得太干脆利落,压根没感觉出什么来,就断得一干二净。所以,她根本没有任何可参考的,穿越后,她身边也全是光棍呐。

    “光死缠烂打有什么用,十三呐,三哥教你两手。”桑郡挑眉露出坏笑。

    殷流采一摊手,对不怀好意的桑郡说:“然而,你至今仍然没道侣呀。”

    桑郡:……

    “四哥,你有什么可教我的?”

    桑郡:“你问他还不如问我,老四那张脸,还用追求别人,他一张口,前仆后继,多得是人想搞|他。”

    “也是。”

    “殷十三,你再这样,我把你扔这儿啊。”

    “不不不,四哥最厉害,我最崇拜四哥,四哥千万别丢下我,没有你我怎么办。”最后几个字,殷流采几乎要唱出来。

    桑郡:“看你这样老实,教你一招。”

    “四哥请讲。”

    “酒后剖真心,招不怕用老,也不需多奇,有用即可。上回你醉酒表真心,虽界主立时便回转,但回来后却不再时常看着你送的物什出神。”

    殷流采顿时瞪圆双眼:“真的!”

    “自然是真的,该笑笑,该哭哭,该动手时也别手软。”

    “叫我说,直接上,吃到嘴里,界主便只能认命。”

    界主离舍:“我还没死。”

    殷流采并楼略一桑郡:……

    楼略一还好,爹妈给的一张好脸,加上天生一副肃然正经样,再尴尬的时候都能端得住,倒是桑郡,二话不说就溜之大吉,留下殷流采跟界主离舍大眼对小眼:“我也觉得那不对,强扭的瓜不甜,总要情投意合才能……快到了吧,四哥,要不我们走慢点,风有点大,吹得我脸疼。”

    “你过来。”界主离舍冲殷流采道。

    殷流采:“我不过去。”

    才说完“我不过去”,殷流采就被楼略一直接扔到界主离舍身前,界主离舍伸手一捞,就将她牢牢圈在身侧。殷流采只能远远看着楼男神顶着张没事人一样的脸,清风流云般飘然而往,殷流采:……

    “为何境界不稳?”

    “进境太快,心境有点跟不上,师尊叫我四处走走,正好末法之火也解决了,不用天天缩在宗门中。”殷流采心下松一口气,虽然有点小失落,但不用再尴尬下去真是太好了。

    “末法之火并未解决,仍在我识海中不肯降服,你仍需小心,待到魔界,叫十一狱接你去。”十一狱也叫炼心狱,虽然常是给魔修们用的,但正道修士要用,其实也一样可以。

    “可是……我想跟在界主身边。”准确来说,她来理追求界主的,炼心倒在其次,其实她没觉得心境上有什么太大缺失,境界不稳是有点,不过是才踏入元婴期还没沉下心来而已。

    “末法之法仍未降服,在我身边并不安全。”这是完全没得商量的语气。

    殷流采:全是借口,全是套路,一点诚意都没有,难道真的不打算带我玩吗?

    #再次被拒绝,桑心#

    #情路真的好坎坷,嘤……#

第八十七章 陌上花香,山中果熟

    殷流采到底没能跟界主离舍同归问元山,曾经作为十三狱狱主,殷十三几乎没在自己的窝里待过,见天跟着界主离舍在问元山起居作息。被扔到十一狱狱主程默藉那里,殷流采恨不能在自己眼神里刻上幽怨这两个字,然而不管她怎么幽怨,界主离舍还是无情将她弃之不理。

    “十三,你就是在这里站成石头,界主也不会回头捎上你,不如进屋去?”程默藉最见不得这种“我爱他他不爱我”的戏码,忍不住就要替殷流采掬一捧老泪。

    “我不进,界主不爱我了。”明明殷十三天天黏乎乎都没事,怎么她一来,界主就能无情扔下她呢,这说明界主不爱她。

    程默藉得用尽所有自制力才能忍住不笑出声:“十三啊,不是哥哥要这时候泼你凉水,是你得明白你现在什么处境。”

    “什么处境?”

    “你对界主是非他不可,界主对你是可有可无。”程默藉说完背过脸去,因为殷流采已经拿刻着幽怨两个字的眼睛看他。

    “唉,为什么就这么难呢。”说好的女追男,隔层纱呢?

    殷流采深觉得,像这样的时候,她需要一本《撩汉宝典》,可惜她不管在哪儿都没点亮这棵,对人生来说其实还是很重要的技能树。也怪她以前觉得不重要,直接导致现在只能望洋兴叹,望汉扼腕。

    “别沮丧,我们总是要站在你这边帮你的,界主虽将你放在我这里,却防不住我天天带你上问元山是不是。”程默藉很有心成全,魔界一干魔头,个个不是血海深仇,就是一篓子故事书扛肩头,要么就是妻妾成群不风流会死。这样的风气,早就该改改了,他们十二名狱主,个个都是单身汉呐。

    “那好,晚上你就带我过去。”

    “这……是不是也太急切了点?”

    “十一哥哥。”

    程默藉:这么甜,然而我怎么只觉得掉满地鸡皮疙瘩。

    “好好好,行行行。”即使掉满地鸡皮疙瘩,程默藉也满口答应,这么甜的糖,倒牙也得吃下去。

    得逞地朝着问元山方向露出笑脸,殷流采这才肯和程默藉一同进屋去,姜流素此时正在闭关转化魔功,因此殷流采并没见到姜流素。倒是好几个魔界的“熟人”知道她归来,特地跑来瞧她,凭着殷十三的记忆,殷流采倒是一点没露馅。

    魔头们对殷十三,素来是捧着的,毕竟她能和界主离舍说上话,而且她的话在界主离舍那里一直挺有份量。魔头们前来,有的是求殷流采往界主那里递个话,有的是来走走人情,还有的则是来炫耀。

    递话的殷流采听着,走人情的殷流采接着,至于炫耀的……她抱着两条那么粗壮的金大腿,不怕听人炫耀。待把魔头们送走,天已昏黄,她才打算喝杯水歇口气,程默藉便来找她去问元山。这人,答应起来推三阻四,掺和起热闹来倒比谁都积极。

    问元山离十一狱不算多远,将将一刻钟的工夫,两人便降落在问元山山腰。山腰沿星曜石台阶往上走百十来步就是界主离舍起居所在,因没取名字,殿阁也没名字,魔界修士便将那称作问元殿。

    殷流采双足才落地,界主离舍已察觉,殷流采一脚跨进大殿中,已有侍女捧灵茶而来。侍女大约是见惯殷流采在问元山出入,这时天色晚,便问一句是否要在问元殿过夜:“殷狱主的屋子我们一直整理得妥妥贴贴,便是要立时住下也是可以的,只是殷狱主从前惯爱的陌上花却没了。这些日子,界主常用,新制的香还未储熟,尚不能用哩。”

    陌上花是殷十三从前十分喜爱的薰香,香极淡极淡,燃在特制的香炉里便能铺开一路青烟堆成的花朵,是以才有了陌上花这个名字。陌上花虽淡,仍是花香气,界主离舍惯爱雪杉,忽然改用陌上花,这其中真是意味深长,惹得殷流采不住侧目。

    “没有陌上花也不打紧,有金亭寺也是一样。”金亭寺是界主离舍常用的香,金亭寺在极北之地一处雪杉林中,界主离舍这爱好,说起来还是殷十三折腾出来的。当年从金亭寺带了雪杉木心,捣鼓着制出一味香来,因是个起名苦手,就叫了金亭寺,她天天在问元山就天天给界主点这炉香,天长日久的,界主离舍也习惯了这雪杉香气。

    侍女掩嘴笑:“金亭寺自是有的,我这便去给殷狱主点上。”

    界主离舍这时却不看殷流采,而是在看程默藉,至于程默藉,界主每多看他一眼,他就往殷流采身边靠近一点,最后界主离舍但凡要看程默藉都必得把殷流采也看进眼里。两人视线一对上,殷流采立马使出对着水镜练习小半个月才练出来的小媚眼,那眼风一扫,绝对不会再让人误以为是眼皮子犯抽。

    程默藉依然忍笑忍得很辛苦,而界主离舍则默默无声地垂首轻叹一口气,还是拿她没辙。

    “对了,我还没问界主恢复记忆的事呢,界主几时恢复的,怎么没人跟我说呢。”之前是事太多,没顾上,这时殷流采才想起来要问这事。

    界主离舍抬头扫她一眼,并扫程默藉一眼道:“在社陵关外受伤失忆,乃因失了一魄,如今已经找回,自然恢复如初。”

    “原来如此,我道界主修为这般高,怎么还会因伤致失忆……”殷流采本还有许多话要说,却忽然闻到一阵清香为晚风吹进殿阁中来,顿时悠然神往,“这香气,是不是桑褛果熟了。”

    殷十三记忆中世间最美好的滋味就是问元山上初熟的桑褛果,因十年才一熟,种植又不易,就是殷十三爱吃,界主离舍又能纵容着全给她吃,殷十三也没吃过多少。每株桑褛果树只结二三十枚果实,问元山上也不过百余株而已。

    桑褛果不能生吃,得剥去壳,挖出如棉絮般的瓤,从瓤里取出种子,吃的却不是种子本身,而是包裹着种子的那层厚厚的,包裹在薄薄一层白膜里的淡黄果冻。果冻甜而芳香,像一包凝固的果汁,揭开薄薄白膜,便能一口吸进嘴里,那滋味,美得飞起。

    顿时,殷流采什么死缠烂打都放下,飞身跃起,眨眼便上了树。

    程默藉:界主,认明现实吧,爱您爱得作死时,您都不如一枚刚熟的桑褛果,往后浓情转淡时,岂不是什么也不如。

    天凉了,这情,我看还是别谈了。

    #本魔尊就没见过这么作死的追求者#

第八十八章 因情而拙,先爱即输

    问元山的桑褛树似乎又多了十几株,别小看这十几株,不知费去多少心血才能种成。殷流采默默地被界主对殷十三的好喂了一嘴狗粮,虽说界主只回应过她的喜欢,没回应过殷十三,她还是有点醋醋的。

    采得一筐桑褛果,殷流采便捧着筐再进殿中,这时殿中只剩下界主一人,程默藉已不知去了何处。不止是程默藉,连侍立一旁的侍女也已不见踪影,倒是桌上多了几柄小巧刀具,另还有一小碟梅粉并几样精致点心。

    小巧刀具是用来开桑褛果的,至于梅粉,殷十三从前惯爱将果冻盛在盏中拌入梅粉,侍女便照旧例为她准备好。殷流采照着试了试,果然美味得飞起来,她连吃两盏才感觉不对,抬起头来便撞进界主含笑的眼里:“啊,界主,你也吃呀。”

    她以为是自己吃独食,叫界主直盯着她看的,所以剖了满满一盏推到界主离舍面前。界主却又给她推回来,叫她吃,她狐疑地端起来喝掉,感觉有点莫明其妙。

    “你总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既然不是想吃桑褛果,那是想做什么?”

    “你已进过仙楼中?”

    一听问话就知道,问的是仙楼本体,殷流采点头:“是,就在前不久。说到这个,界主何时进过仙楼的?”

    “我一入仙楼,看到的便是仙楼本身,仙楼外有层层云雾,那云雾名为九九八十一重境。破除九九八十一重境,则能拨开云雾窥见仙楼,仙楼外虽另还有一重考验,但并不难于通过,与问心炼意并无区别。”界主说罢,问殷流采,“你在仙楼外所遇考验是什么?”

    “问我想过怎样的一生,我答有意义的一生,又问什么样的一生才是有意义的,我答无需回首,可共长生。界主,长生路漫漫,你不考虑一下我吗?”

    界主离舍略睁大双眼,他很惊讶,殷流采居然可以毫不生硬地把话题又折回来。

    “界主不要如此惊讶,假如我不尽力,日后必会每每回首此时,皆扼腕于自己不曾用尽全力。无需回首,是因为想做的当时就做了,想求的当时已求到,纵求不到,也要拼尽全力,假使拼尽全力仍求不到,至少不回后悔。”殷流采没学回撩汉,目前来说,她就知道赶紧表明自己内心的想法,把自己全部剖析明白,放在界主离舍面前。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很笨拙,这样很可能根本无法打动人心,她一直单方面坚持界主离舍其实也喜欢她,但说到底,她心中也没底,不过就是给自己打气,叫自己不要气馁而已。如果不是心里有这点自我鼓励,满心笃定,她恐怕早已经偃旗息鼓。

    有时候,她也会想,假如有个人这么笨拙又死缠烂打地追求她,她会不会感动,答案很残酷,绝对是否定的。不为别的,就为——初恋都是没有结果的,会笨拙去求的,往往都是最初的爱慕呀,要是老油条,何至于这么窘迫。

    “我这样,界主会烦吗?”这是殷流采唯一担心的。

    界主离舍看殷流采,即不好说不烦,也不好说烦,说不烦殷流采必定要死缠烂打持之以恒,说烦界主离舍委实没什么好烦的,他早被殷十三烦得感觉不到任何麻烦了:“若烦,你待如何。”

    “无非就是不做这么显眼呗,反正我不会死心的!”

    殷流采说这句话时,竟不敢直视界主离舍的双眼,或许心底还是怕界主离舍真的烦她这样,偏偏她计短,除了死缠烂打,竟然没别的办法。就是死缠烂打,有的人段数高,也叫人舒坦,她却段数低又是菜鸟,真心苦手。

    “是我没教好你。”否则何至于追求人都没点手段花样心机,这么多年如一日的笨拙。

    “我就在这呀,等着你教啊!”摊开手,一脸坦荡作欢迎状,她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随便换个织过几条围脖的人都知道什么意思——说那么多干嘛,我都已经躺平了,来呀,随便蹂躏,不要因为我娇花而怜惜我。

    可是界主明显没看她意思来,只一脸痛心疾首:“罢,你便仗着我拿你没法子吧,早点歇着,问元山上有阵法,在此修行当可无碍。即你是来凝实心境的,便安心修行,不可日日耽于……”

    “不可耽于什么。”其实,听到“你便仗着我拿你没法子”时,她的心便像暴起下的大鼓,不停的震颤,急促地跳动。但,她仍然十分坚挺地问出话来,她很想听到“不可日日耽于”后面的那个词。

    嗯,她就这么没出息,一想到界主口中会吐出后面那个词就开始甜丝丝的。

    “玩乐。”

    殷流采:……

    怏怏地回屋,殷流采连吃桑褛果的心情都没了,再好吃,她的心也飞不起来。

    门口侍女过来点灯时,殷流采眼珠子一转,把侍女拖进来,问道:“有没有道侣,有没有心上人?”

    侍女:“殷狱主,您这是为哪般?”

    “先回答我。”

    “没有道侣,心上人……倒是有。”

    “你怎么追求他的。”

    侍女羞红着一张脸,嗫嗫嚅嚅半晌才含糊吐出半句话来:“……是他追求的我。”

    殷流采:一点参考价值都没有,先贤说得对,先动情的都是输家,诶,谁叫她已经先动心,只能想办法反败为胜。

    真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爱情真特么像见鬼!

    “不能讲脏话,不能讲脏话。”殷流采惯性地嘀咕两句,这是现代社会生活过后残留下来的习惯,至今还没能改掉。

    “难道真要先……上了再说?”

    “这不好。”

    此时夜幕渐深沉,明月跳出云端,忽投皎皎光于庭院中,风中,不知哪里传来的乐音,悠长而曼妙,伴随袅袅金亭寺的雪杉冷香,殷流采竟开始有些犯困。这种感觉,好似是被界主离舍紧拥怀中,他的气息在她鼻端缠绵,虽无温度,却有柔肠。

    “我快被自己的脑补给醉倒了。”

    “或许我可以用‘做噩梦求抱抱’这个梗,老套是老套,但招不怕老,有用就行。”

    #界主,约嘛#

    #不,不约,我们不约#

第八十九章 遍地星光,不似人间

    于情之一字,殷流采确实很笨拙,哪怕她脑子里有千千万万个梗,还有千千万万编剧作者作后盾,临到她拿披风裹着自己要敲开界主离舍的门,装可怜卖惨时她还是有点下不去手。细想想,她还是对自己不够狠,她拉不下这张脸来,情她要,尊严她也要。

    通俗点来讲,她不想崩了自己的人设,再准确一点讲,不是不想,而是不肯。

    在现代时,殷流采有个十分喜爱的女作者,参加那位女作者的读书会时,声线柔软,音调起伏间如杨柳春风不兴波澜的南方女孩在读完自己写的故事之后,说了一句至今仍然在她耳朵里铿锵有力的话作为那个故事的总结:“故事总会圆满,可是生活处处荆棘,所以再爱一个人,也不要让自己面目全非。”

    “感觉这样做,我会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啊!”她一直觉得,现代教育对具体到个人的最大影响是“自我意识”的提升,使人真正感受到“我”应该有灵魂有思想有健全的人格独立的人性,这个“我”永远不会是任何人的附庸。

    虽然经常有学者指出,现代人就是把“我”这个字放得太大太大,于是私欲横流,于是金钱至上、享乐至上,人与人之间彼此冷漠,自私自利,礼乐崩坏。但,她还是认为时光会将一切沉淀,觉醒自我的人,终究会群策群力去改变,去创造一个适合“我们”愉快生活的世界。

    有“我”了,“我们”也不会太远的。

    她是略有点傻白甜,她承认,但人总要有点美好的寄望。于是她缩回手,裹着如月华一段的披风蔫蔫回屋去:“我当初学历史真是白瞎了大好人才,不去搞哲学真是浪费呀。”

    “嘤……整天思考些高深得连我自己都怕的念头,咱能不能接点地气,考虑一下怎么把界主拿下。这样下去不行呀,再不浇灌点雨露春风,我就要像花一样死在干涸开裂的荒山野岭啦。”

    实则,殷流采一举一动,一言一表,都分毫不落地被界主离舍看在眼里。他倚重的下属,爱护多年的小姑娘,哪怕眼底已有薄薄一层风霜,心仍是澄湖映秋月,纤尘也无。

    这么多年,为何处处关照,事事为她着想,无非便是喜爱这潭澄湖秋月,更期她纤尘也无地抵达长生彼岸。界主离舍笑意微露,起身推开房门,明月忽出如流水泻满一地,星曜石上点点清光如星辰,铺满中庭。

    “夜深露重,为何在门外徘徊?”

    殷流采忽然满脸喜悦,回转身便撞入界主璀璨笑容里,他站在明月下,遍地星光在他脚下开花,美好得不像是在人间:“界主。”

    看她咬着下唇,看她微露羞意,看她垂下的双目里充满喜悦,界主离舍便觉为她费多少工夫都值得:“如今,你也知了。”

    “什么?”

    “我已自绝登天大道。”这一点,本来除他自己无人知晓,如今添了化嗔真君与殷流采。

    说到这个,殷流采松开紧咬着的下唇,疑惑地问道:“界主,魔界中修法何其多,正法亦不缺,上法也有,都在问元山。界主为何要舍上法而修邪法,师尊道界主天资不宜修行,即是如此,魔界修法亦有不拘资质的,界主修噬海吞天,有点说不通。”

    轻风中,仿有一声叹息,极短极轻。

    “因缘际会,不得已为之,前尘往事不提也罢。”界主离舍挥手,阻止殷流采深问下去,却忽凑近殷流采,伸出食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划了一下,满指柔嫩,如月下初开的馥郁鲜花,“阿采,我曾与你说过,正魔有别,五岭峰还好说,上玄宗……如今的真仙界,小宗门不奉正道圭臬无法存活,大宗门却是不得不奉正道圭臬,毕竟那是他们所制定的,不管私下里如何,表面上皆是如此。早晚,莫要一提早晚二字你便以为时日长久,不知何期,一万元年不长,十万年也不长,待到那时你要如何?”

    “我不过无名小卒,该如何还如何呗。”殷流采就是不觉得“早晚”这个时间点太虚无缥缈,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无名小卒无足轻重,根本不会有人逼着她表态站位好么。

    她始终这样天真,虽喜她这份天真,有时却也要多受点累:“且不说正魔两道,只说我与你师尊,倘有一日你不得不作个选择,你如何自处?”

    说正魔两道,殷流采真没什么感觉,说到界主和化嗔真君,殷流采立刻就有代入感了。确实,她根本没办法做选择,她会下意识想两全齐美,可她再天真也知道真到那份上,大概很难两全其美。

    “那……那也很远吧,倘我如凡世女子般,只求匆匆三五十年而已,也不够吗?”温水煮青蛙嘛,先是三五十年,再是三五百年,然后就是整个长生。

    “唯事事未雨绸缪,方能时时不乱方寸。”

    道理她也懂,只有时时看长远的人,才没有眼前的忧虑,可难道就要非留下这么大的遗憾,不能轰轰烈烈一场,然后各自天涯么。她未尝过情,便觉得不管三五十年还是三五百年,三五千年,总有一日,情会转淡,总有一日,她们可以坦然道别,放下如今的剪不断理还乱。

    “三五年呢?”

    界主离舍只是摇头,钝刀割如,何如快刀斩乱麻。

    “明明喜欢,为何不在一起。”她不瞎好吗,这都不是爱,什么是爱,明明不是她一个人动心而已,明明界主离舍也同样心弦有所动,却偏偏作出这命运弄人的梗来,玩得这么苦情,真的让人很心塞好不好,“我不管,你不爱我,我爱你也可以,大不了连同你爱我的份一起爱,那样就够分了。”

    界主离舍:……

    “十三,你尚不知情之一字如何恼人,多少修士因此自断前程。”

    殷流采瞬间像通了神一样,从脚底板到头顶都一激灵:“界主呢,也是因此自断的前程,为谁?”

    #说,到底是哪个妖艳的小贱人#

    #嘤……找那么多理由,玩那么多套路,忒没诚意#

    #负分差评,滚滚滚#

第九十章 水草丰美,荒芜贫瘠

    晚风掠过,在雪杉林的冷香里掺入一缕似有若无的花香,那香气嗅之,似雪夜竹林中烹茶,似冷露欲滴时摘桂花。中庭月下,两人久久对望,皆再无言语,月将树影悄悄推移,不多时两人皆一身斑驳。树影中,殷流采看界主,他眼中星光未歇,却已失了笑意。

    树影下凉风将两人衣带吹得翻飞,她身上如月华一段的披风有长长系带,风一吹,便缠在界主身上。这衣裳竟似是也解风情,竟比明明身在风景中,却偏爱煞风景的人要可爱许多。

    这一刻,仿佛是多年前在山顶等待次日日出时,与同宿舍的小姐妹高谈阔论的那个夜晚。山中松柏散发冷冷木香,山顶野花无人自芳,涧底流泉无声映月。夜里结起的露将她们的衣裳打湿,头发打湿,明明是极美好的明月夜,她们却都因为心中那对未知未来的迷茫与不安定而沉默。

    人世间,仿佛真有什么东西在重复着轮回,忽然又将往事故人推至眼前。

    还记得那一夜,露水在她们乌黑的长发里凝结时,那跳楼自杀的舍友已大彻大悟。久久无声后,是她开了口,声音很轻却格外有力:“就算是我,也没有绝望啊,仍然会满怀期待,不是这世上没男人值得爱,只是我遇到的那个不值得爱而已。那时我太过激,说的话有些偏,你们别因为我钻牛角尖。说句我们都听烂了的话,谁年轻时不会碰到一两个人渣,别为一根腐朽的烂木,就否定整个森林,森林会哭的,它很无辜好么。”

    一番话,并未使她们谁好起来,整个大学她们宿舍里几个小姐妹都没一个谈恋爱的,至于大学毕业后如何,殷流采已经没机会知道了。

    想起这些,忽然很心酸,她本也不期待,只是遇到这个人,就开始有了期待,可他却叫他把这点期待彻底掐灭。他总以为她天真便世事不通,总道她烂漫便不解浮沉,可是他呢,他也有很多不解她的。

    他不知道,当一个人习惯荒芜时,或许连荒芜这个词都是没有意义的,直到万里荒芜中忽有一粒种子落地生根发出新绿,便似可期绿树成荫林蔼森森。这时,新绿枯萎,满心水草丰美的期待又重死寂,这时才会知道何为水草丰美,何为荒芜贫瘠。

    “我啊,总是想得多,又不知该怎么做怎么说,嘴拙行事也拙。界主若委实不接受,我死缠烂打多了,自会消停,界主不管我便是。”殷流采说这句话时,心里很难过,却是带着笑容说完这番话的。

    从此始知那些求而不得时,种种心理的描述,没有一个词是夸张的,每一个字都那样切合,每一个字其实都没描述出心中难以抹平的慌乱与无措。不到泪流满面,不到心碎欲绝,亦不到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心弦空啘啭,爱他无回响,好似整个世界都空了一般。

    “你看,尚未入情,情已伤你,十三,情难容于大道,你如何不明白。”其实,界主离舍心中很是震动,殷流采满嘴跑瞎话时,他不觉得如何,殷流采嬉嬉闹闹时他也不烦,但殷流采刚才那三言两语,却让他轻易便听出她有多难过,她心中的情又如何已入骨。

    嬉嬉闹闹,耍娇卖好,便显得她有些跳脱,总是沉静不下来,仿佛没有定心一般,似乎上一刻满心欢喜谁,下一刻就会抛诸云天外。此时方知,不然,大抵不过是笑闹之中自我排除,才能总留着那潭澄湖秋月在心田。

    “夜深露重,还是各自安歇吧。”殷流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这会觉得她就不该来,就不该听化嗔真君的死缠烂打,就不该怂恿程默藉带她来问元山,归根结底其实是——她不该动心。

    界主离舍看着殷流采进屋的背影,一片斑驳树影间,扬起的披风如同一段月华曳地而入,然后被雕花大门紧紧闭拢。再抬头,天际明月亦躲进云里去,月华隐去,树影消失,连星曜石上星星点点的光都不复存在。他叹口气,唯能期盼殷流采早早走出这情爱怨怖之中。

    进屋后,殷流采没有睡,她睡不着,滚来滚去又爬起来,从乾坤戒中翻吃的。从俗世买来的各种美食尚还有许多存货,做为修士,也不惧什么热量不热量,挑着好吃的就往嘴里扔。待天光入晓,红日侵云时,殷流采磕着瓜子满血复活:“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吗,想都不要想,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撩完就走,比拔X无情更可恨。做为一个负责任的穿越者,有义务去征服每一个撩完就走的汉子。”

    嗯,此处特指界主。

    果然,世界上没什么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加一顿,如果还有,那就吃它一晚上,保管什么都妥妥的。

    界主离舍抱着几分忧虑推门而出,侍女道殷狱主已至偏殿用早饭,界主离舍问道:“她看起来可好?”

    侍女满头雾水不明就里,只默默在心中犯嘀咕:清早起来已吃下去两盘香辣烤鹿脯的,得算在看起来好里,还是看起来不好里。

    “别的不说,殷狱主胃口倒很好。”就着两盘香辣烤鹿脯她还吃下去半锅粥呢。

    待界主离舍步入权作餐厅的偏殿,殷流采已在吃第三盘烤鹿脯,她一边吃还一边对烤鹿脯的侍女说:“要辣点,再辣点,越辣越好吃。”

    看到界主离舍进来,殷流采没事人一样打招呼,打完招呼热情无比地叫界主赶紧坐下来吃“超级美味的烤鹿脯”。

    界主离舍此时此刻觉得,昨夜一夜未睡的忧虑是很没有必要的,她何需谁忧虑,给她点好吃的,心上人一天拒绝她八百回,她都依旧该吃吃该喝喝。

    心中喟叹一声走过去坐下,侍女端来烤肉脯,界主离舍无心于美食,顺手挟起一筷吃进嘴里,顿时被辣得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抱着肉脯吃得正欢的殷流采:“咦,界主,你不吃辣的吗?”

    #口味不同,怎么相爱#

    #每一个天真烂漫都是天然黑#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下属真爱太多#

    #比起本尊,她更爱烤鹿脯#

    #说,要我还是要烤鹿脯#

    #肉常有,而界主不常有,自然是舍界主而取肉,谁让你不常有#

    #撩完就走还有理了#

第九十一章 凡俗礼教,市井风议

    哪怕殷流采整天还是嘻嘻哈哈,该怎么还怎么,除了有些缠得紧,别的一概和往常一样,界主离舍仍不能放心。情之一字,不论苦与甜,喜与悲,都极损耗人心力,界主离舍不动声色观察殷流采几日后,找来二狱狱主王处原。

    王处原日常都在二狱所在山头镇守,难得出来一趟,界主平时也很少召他到问元山。是以,接到界主传讯,王处原来得极快,还没降落就看到殷流采,王处原便明白,今日界主相召,八成与殷流采相关:“十三。”

    “大哥。”殷流采迎上前去。

    “都结婴了,很是不错。”这些年殷流采一直没回魔界,王处原也就一直没见到殷流采,偶尔其他狱主们会和他说起殷流采,却总不如看到本人来得直观。

    坦然接受王处原赞赏的目光,殷流采含笑道:“大哥今日怎么有空来,是特地寻我来的吗?”

    “界主有事相召,可是你又给界主添什么烦恼了?”

    “你猜。”

    看殷流采一脸狡黠,且眉飞色舞间带少少一丝俏生生的得意,王处原笑得极开怀:“除你,还有谁能叫界主恼而不舍处置。”

    这一句话落下,殷流采那一丝得意瞬间化作期冀:“真的只有我吗?”

    王处原心中费琢磨,嘴中却应承得十分迅速:“自然。”

    进入殿阁后,王处原心中费的那点琢磨才得到解答,界主离舍见他便直接道明前因后果,王处原这才明白过来,殷流采的得意与期冀其实都不过是自己心中没底,便向他寻求肯定:“如界主所言,十三确不能再如此下去,界主召我来,想必已有破解之法。”

    “造梦。”

    王处原想也不想,当即摇头否定:“界主,我擅造梦,细细算来,我曾为数十人造梦,三成能超脱,七成却是愈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界主如何确定十三是那三成能超脱之人,倘若造梦这后,是更加沉迷,便无再可解。”

    “因此,非是美梦中得圆满,而是将美梦在造梦中打破。”

    “这……”王处原再镇定也不由得瞠目结舌,片刻这后,他轻叹一声,“界主,若十三承受不起,又当如何。将美梦撕裂的造梦,我只尝试过两次,一成一败。”

    界主离舍自然清楚,因为成的是化嗔真君,败的坟头已高树参天:“她和姬晙,道心相当,炼意近似,也能成。”

    “仍是太险。”

    没有万全之策,界主离舍怎么可能提出这个提议,界主离舍的这个万全之策就是他与殷流采同造一个梦,他知是梦中,殷流采不知。由界主离舍主导全程,把败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王处原仔细想了想,化嗔真君单枪匹马能成功,殷流采有界主离舍护持,便是不成功,也不至有损。且,既然是由他来造梦,如何描绘细节,如何安排情境,便全在他掌握中,到底造个什么样的梦,界主说了……可不算!

    小姑娘嘛,总要对她好些,界主嘛,磋磨一下不算什么。

    商谈毕,王处原出得殿阁门,还未下台阶,又看到殷流采在林下盘腿静思。王处原走过去,殷流采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望他,他便笑着伸手说:“十三许久未去我那里,早年撒下的琉璃蚌,如今已满湖都是,我那里的侍女已吃得听到琉璃蚌都想哭了。”

    殷十三喜欢吃琉璃蚌,满魔界中,适宜琉璃蚌生长的水域极少,王处原那里便有一处,因为较近,殷十三当年在那里撒下许多蚌种。殷流采从殷十三记忆中,翻出关于琉璃蚌的记忆来,那鲜美嫩滑的口感,让殷流采什么都不想了,立刻站起来蒲团一收说:“那还等什么,大哥,我们快走。”

    果然还是那么喜爱吃吃喝喝,王处原也站起身来收了蒲团,捎上殷流采往何求山去。何求山脚下便是一大片湖泊,殷流采一看十分亲切,有点到了星罗湖的感觉,湖里满满都是好吃的,只不过何求山下的湖,早已成琉璃蚌的天下。

    王处原带殷流采去捞了许多,到得殿阁中,便吩咐侍女调汁。吃琉璃蚌的方法多种多样,口味重的可以浇上味汁烤,口味清淡可以蒸,喜爱鲜甜可以浇生吃。侍女将生吃和熟烤的汁调来,王处原便和殷流采对坐开吃。

    吃到差不多满足,王处原才开口:“十三,若你不曾修行,愿如何过一世。”

    捧着一枚烤蚌正拿勺要舀出肉来吃的殷流采有点不明所以,怎么忽然由吃吃喝喝转变为谈人生的。她虽怔了怔,却又很快进入思考之中,半刻钟后,她吃完手里的烤蚌,将壳扔开,方回话道:“那么短暂的人生,开心就好。”

    “如何才能开心。”

    认真考虑一番,殷流采摇头说:“凡世礼教对女子太严苛,大约真的很难于开心,困于后宅方寸之地,身不由己,心也不能由己。”

    王处原只听这一句话,就知道该怎么造梦中情境了,凡世礼教也不是一开始就对女子格外严苛,相反,高古之时,家族是以女子为主。只是沧海桑田,时移世易,才慢慢到如今这境况:“我还以为,若为凡女,十三会求个白头偕老的良人,育一双儿女,安稳圆满一世。”

    “这当然很好,可若为凡女,我更愿这世间礼教能公平约束每一个人。”

    “比如。”

    “比如妻告夫,徒三年,比如男可以凭一纸书信休妻,女却不能一纸书信休夫,再比如爱慕者众多,市井风议对男女可大不相同。”殷流采能举出一大堆比如来,但她只选了这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主要是她去凡世不多,对凡世礼教其实不是很清楚。

    这下细节也大体得以完善,王处原心中已大致有谱,遂点头笑道:“十三倒是很有几分侠气。”

    殷十三是修二代,压根不曾有在凡世生活的经历,所以王处原认为,殷流采能为凡世女子抱不平,是满怀侠义之气。

    殷流采:不,我只是在了解凡世女子生活后,庆幸了一下自己是修士而已,什么实际的也没干。

    “真正的侠气,应该是去帮助她们改变现状吧。”然而现实是,如果身在其中根本无力改变,而身在其外则是修士不得扰乱凡俗秩序。

    这时,她根本想不多,就多说这一句话,给她增添许多麻烦。

    #嘤……我有不翔的预感#

第九十二章 梅花摇落,漫天红英

    是夜,清风下庭树,皎月出云端。

    金亭寺的雪杉气息中,殷流采睡得较往常更早,也更沉,她并未察觉今天这炉香有什么异常。

    夜深时,门外侍女悄然探脸看一眼,便脚步蹁跹而去,不消片刻王处原与界主离舍推门而入。进门后,王处原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炉中香熄灭,并将屋内香气一卷而空。

    “我先造梦,待造好,界主入她梦中即可。”王处原说完,取出一枚玉牌悬于殷流采眉心,然后便着手造梦。

    造梦并不难,造个元婴期修士的梦,对王处原来说更是轻而易举。不过一刻钟时间,王处原便朝界主离舍点头,界主离舍闭眼便被王处原引入殷流采梦中世界。

    在界主离舍进入梦中世界之后,王处原取出灵石布阵,很快又坐回殷流采身旁含笑为二人护法,至于为什么要“含笑”护法……

    “界主,我大约不曾告诉过你,造梦之中,无人能知此身是在梦中世界。”当然,造梦者可以给入梦者许多便宜。

    而此时,殷流采正在梦中幽幽转醒,揉开迷蒙睡眼仍还有些困意,睁开双目便见晨光被雕花窗格琢成一束束柔和的光柱。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游移,透过素罗帐幔映入她眼帘:“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呢?”

    又讲不出哪里不对,她坐起身唤来使女,使女脆生生喊她“十三娘”,她答应一声把脸投进使女张开的热帕子里,擦完脸才问道:“今天前院动静似乎有些大?”

    那使女羞羞一笑,投帕子时双颊飞红:“十三娘莫非忘了,今日是二月初九。”

    二月初九怎么了,不年不节的,就是离花朝都还差着几天呢。

    “陛下今日便要亲来下聘礼,方才是宣礼官来过,眼下一箱箱聘礼正往前院来,陛下也快到了。”使女答毕,捧出一套梅子青色绣山水纹样的的裙服来,窄袖轻罗,裙盛烟水,除一条鹅黄披帛,竟然都是极素静的颜色,显得十分雅致。

    打点衣装罢,殷流采就听到前院传来宣礼的声音愈发大起来,于是便知道,当今天子要来了。她虽心有疑惑,却也知道这时该赶紧拾掇得整整齐齐,只怕不消多时天子就会驾临她闺阁。

    待坐下来,眼前一切一切她都记得,每一个人想一想也喊得出名字,便是连当今天子,那个要来下聘的人,她也记得,甚至每每记起时,心中都会泛起一丝甜。显见她应该是愿意的,但她还是感觉不上不下,没着没落,似乎一切都没来由的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天子来得极快,见到天子时,天子便冲她笑,她一看心中又什么疑惑都没有了,心中和脑海里都只剩下一个声音——对啊,就是他没错,只要是他,一切都是对的。

    “世襄。”

    “阿采吃早饭不曾,知你爱赖床,已推迟半个时辰,不料你仍是才起。”说话间,不等吩咐,使女们便极有眼色地布上满满一桌早饭。

    苏世襄全不顾自己吃,只管给殷流采盛粥添菜,直把她喂饱,才每样吃几口,殷流采便也笑着给他挟几筷子可口小菜。两人吃完,苏世襄趁拿热帕子擦脸的工夫,告诉她,他刚才已经报备过岳父岳母,带她出去游玩。

    “南山的梅花已盛开多时,我总说要去看,爹娘却不许,只说天寒地冻,待暖和一些。你肯陪我去就最好了,我还想要是再不去,梅花怕已落满南山,便去也看不到了。”南山的梅是晚梅,二月中旬才开,饶是如此,天也仍然很寒冷。

    准夫妻二人相携出门,殷流采是被苏世襄扶着上车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周围的仆婢也好,宫中的太监侍卫也好,都瞪圆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殷流采并没放在心上,她正沉浸在与心上人一同出游的兴奋之中。

    因天气好,南山上游人不少,待到南山下,已快到中午。他们出来时便带了食盒,食盒下烧着炭和热水,这时只要取出来吃便行。两人慢慢爬上山腰,寻了块梅花下的空地,支好桌椅在梅花下吃午饭。

    两人吃完歇了一会,沿着山道继续往上爬,爬到山顶时,山顶的十几座亭子里都坐满人。好在总有人愿意“让出”亭子,不多时,他们便在一处景致最好的小亭中就坐。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既然是心上人,殷流采就把自己心里的疑惑说出来。

    “我心中亦有些茫然,不知是否因为就要大婚的干系,总觉眼前一切十分不真实。”

    殷流采眉开眼笑,为他们心意相通:“是啊是啊,我也一样,方才还戳了一下我使女的脸,看是不是热着的。”

    “真傻,饭菜是热的,洗漱的帕子是热的,作甚要戳人脸,便是要戳,也该来戳我的。”苏世襄说罢,一点皇帝架子都没有,把脸凑上去就要给殷流采戳。

    被捉着手,殷流采戳也不是,不戳也不是,最后只得轻轻戳一下,满足这不吃醋不能活的皇帝陛下:“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不知为什么。”

    “是不信我?”

    “怎会,这世上谁我都可能不信,只你不同,怎么我都信。”这完完全全是心里话,她一觉醒来,身边的人似乎都有些不真实,但一看到苏世襄,就一切都真实起来。

    苏世襄被她急急表明信任的话勾起笑脸来,分外璀璨,映得整个梅花林都明亮起来:“总是这样傻,我要是你,信谁不信谁,都不会把话说出来。”

    “为什么?”

    “不信的何必使其知,信的何必告知使其仗此妄为。”

    “你不同,我有什么都想让你知道,所有所有。”

    久久无语,苏世襄看着殷流采许久,直到轻风将梅花摇落,漫天红英飞舞时,他才喟叹一声道:“只有我,不许这样对别人。”

    “当然只有你,永远都只有你。”

    苏世襄伸手,拂开吹落在殷流采肩头的缤纷落英,心中溢出万般温柔,恨不能将眼前人捧在手心,好好珍爱永生永世。

    #造梦境中,人家情话一百分呢#

    #可惜现实那样残酷#

第九十三章 玉津虽远,新丰却近

    帝后大婚在九月,恰逢金秋,一场凉方过,天晴气爽,炎热尽去。即使身披十二重衣,殷流采也丝毫不觉热,除去面上那两层,都极尽轻薄,再加上手里还有一柄冬暖夏凉的玉如意,这花轿坐得十分舒坦。

    头上的凤冠看起来极繁复,却是用细细金线织就,除去宝石外,将将二斤重而已。之所以要说将将二斤,还加个而已,是因为殷流采在此之前,见识过历朝历代皇后的凤冠,或是图画描述,或是实物,重的竟然有十几斤,她这个不过二斤出头,真得算轻的。

    这种种细节,都让殷流采能深深从中体会到苏世襄的一腔浓情,若不是深爱,谁会处处周到,事事详尽。是以,一路从出门子到中宫殿阁里,她的笑就没下去过。

    待揭了盖头,喝了交杯酒,接了凤印宝册,再一夜鸳鸯交颈,殷流采这皇后便热辣出炉。苏世襄这皇帝做得,竟除她这中宫皇后,并无妃嫔。到上代后妃,太后几年前过世,一干老太妃有儿子的随儿子在王府中开开怀怀做王太妃,没儿子的也管不到中宫皇后头上,因此她这皇后做得,竟十分悠闲。

    宫务自有妥帖的女官打理,便有什么需要她直接过问的,也都不过是拿个主意,一句话吩咐下去,什么也都有人办好。

    “就这样被圈养了吗,以后一辈子就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想想都是个令大感悲伤的故事呀。”殷流采闲极无聊,也想过给自己找点事干,女官提议的那些,她就没一样会的。

    “殿下不若去逛逛花园,眼下秋菊木樨水仙白兰都开得正好,陛下知殿下素爱赏花,早已备好,只待殿下去赏眼呐。”

    殷流采:你怎么不说从这里走到花园要多久,你怎么不说我即使去赏个花也要兴师动众准备小半个时辰,哪怕我不过只想随便看一眼。

    快要吃午饭时,苏世襄过来,宫女们摆满一桌美味佳肴,殷流采却吃得不怎么得味:“可是不合胃口,还是哪里不适?”

    “没有不适,就是有点闷,这样好的秋日,本该去玉津关寻山赏红红叶,放马饮长河才是。”殷流采有时候对自己时不时能出口成章有点惊诧,不过她出身望族,祖祖辈辈读书作官,正是世代公卿的门楣,她要不出口成章,其实也有点奇怪。

    “寻山赏红叶,放马饮长河……是应如此,阿采去便是。”苏世襄说得理所当然。

    殷流采:“可我到底是中宫皇后,怎好离宫,文武百官,到时若上本参我,虽然我知你会为我全都挡下,但我不想你左右为难。再者说,一次两次还好,若常出宫去游玩,怕就不是参我,要联名上书,请命废后,要拿我下大狱的。”

    闻言,苏世襄失笑道:“有我与你父祖外家,你便是日日出门游玩,也没谁能说你一句不是。”

    “当真?”

    “当真。”

    “算了……我一人游玩有什么意思,你又不去。”近的地方还好,远的地方,难道还能把皇帝天天带出去玩不行,她可不想当祸国妖后,被史书狠狠记一笔,臭名传千古。

    “玉津关不远,不过两三天工夫,我还陪得起。”苏世襄二话不说,就吩咐人去办。

    殷流采还是觉得这样不对,连忙阻止,又对着苏世襄撒娇:“你这样,祖父与父亲都要进宫来骂我的,朝堂上他们自然会向着我,可私下里,不骂得我狗血淋头不会罢休的。”

    “这话可不能让祖父与岳父听见。”

    猛地捂嘴,她这是在骂自家祖父与父亲是狗呀,殷流采伸手捂住苏世襄耳朵,娇声说:“你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苏世襄搂着她,笑得十分开怀,略略收起笑声,苏世襄轻抚她长发道:“好了,你只是出嫁,又不曾出家,哪来那么多教条,在家里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行事,谁还能管到你头上来。”

    “那倘有人要管呢?”

    “便来问问朕答不答应。”

    “你说的。”

    “我说的。”

    殷流采立刻把喊宫女把那本传下来的宫规束之高阁,叫上两名宫人,再叫侍卫由明转暗,不许大张旗鼓吓坏行人:“玉津关虽远,新丰楼却近,秋熟新酿正好,陛下可愿同往?”

    “自然。”

    两人轻车简从,往新丰楼吃甜甜的糯米酒酿,新丰楼的酒酿微带一丝绿意,加姜煮开洒上切得细细的红枣丝和小粒枸杞并一大勺糖,那酸甜爽心的滋味,可令人将秋深的那一丝寒意尽抛开。苏世襄并不很爱吃,但殷流采每喝一口,脸上都不由自主露出的笑容,比酸甜酒酿更能令他爽心,那点不爱,便都化作十分百分的爱。

    桌上的点心才端上来,楼下便响起弹唱声,唱的是一支十分清淡的小调,唱声却很动人,唱词也写得很好。殷流采听完,叫宫女下去打赏些碎银,并请那歌女饮一碗酒酿。

    不想,端着酒酿的宫女还没走出雅间的门,楼下便传来一阵阵吵嚷声,殷流采本不爱看热闹,但吵嚷间却叫她听到一句“沉塘”,她顿时就坐不住了:“去看看怎么回事。”

    宫女很快将事情原委打听回来:“是长安府来拿人,楼下……”

    说话间,宫女抬头看了一眼苏世襄,又迅速低下头继续回话:“楼下袁国郡公叫郡公夫人给告了,告他贪没边关钱粮,郡公夫人已奉上实证,长安府已经去请了大理寺少卿并刑部侍郎,正要拿袁国郡公去三堂会审。”

    袁国郡公说起来,算是苏世襄手下得用的臣子,宫女犹犹豫豫开口,也正是为这个。

    苏世襄倒还算镇定,手底下得用的人骨子里是个什么样,就算不全知道,也至少清楚个七八分。袁国郡公能力尽有,贪心也有,贪墨钱粮完全在苏世襄意料之中。只是袁国郡公贪什么,也不该贪墨边关钱粮,本朝历来不论皇子王孙,都在边关当过小兵吃过苦,深知戍边有多不易,再者,贪墨军资素来是重罪。

    可以说,袁国郡公夫人这一告,直接就把袁国郡公从云端拉进了深渊里,还是不可能翻身的深渊。

    “平白无故的,郡公夫人为何要告?”殷流采一句话戳中关键点。

    宫女有些语噎,苏世襄却一笑道:“自是与袁国郡公过不下去了,袁国郡公夫人出身高门,袁国郡公自舍不得一封和离书放她归家。”

    所以,把丈夫给告了,再请判和离?

第九十四章 朕之家事,与尔何干

    袁国郡公夫人曾自请下堂,袁国郡公不肯写放妻书,郡公夫人一怒之下,抖出能把袁国郡公下大狱死三百回的猛料。所谓的贪墨粮草只是开胃小凉菜,真正的正席是袁国郡公曾参与先帝时期的三王谋乱,这只漏网之鱼之所以漏网是因为他是个卧底。

    当年三王谋乱未成,袁国郡公这深底就彻底匿下来再不敢冒头,直到袁国郡公夫人把证据拿到光天化日之下,这下就不是三堂会审,而是直接提到大理寺,由大理寺卿并刑部尚书过问,最后还奏对到朝堂上,在御前请示下该怎么处置。

    袁国郡公是死定了,现在的问题是袁国郡公夫人赫不赫,免不免的问题。袁国郡公夫人只有一独女,早已出嫁,即使袁国郡公曾参与三王谋乱,也罪不到出嫁女身上。反观郡公夫人,于国,自是非但无罪,反而有功,毕竟袁国郡公夫人只是继妻,并未参与其中,原是袁国郡公自己作死,得意洋洋在浓情蜜意时说与郡公夫人听的。

    于法,且不说以妻告夫徒三年,袁国郡公的谋叛之罪在连座之列,作为袁国郡公府女主人,袁国郡公腰斩于市,郡公夫人自当作陪,哪怕她没参与其中。

    御座之上,苏世襄御笔一挥:“袁国郡公其罪当诛,郡公夫人原应诛连,然念其有功,将功折罪改判流放三千里。”

    这个流放三千里,向来只是个模糊的数字,再加上郡公夫人出身望族,上下打点一番,苏世襄又表露出要轻轻放下的态度,流放到南方山水富饶之地也不是什么难事。之所以苏世襄这么判袁国郡公一案,无非是殷流采为郡公夫人不平过几句。

    此案到此便算结了,但在殷流采那里,这事可不算完:“为何妻告夫徒三年,为何只有放妻书,女子连自请下堂的权力都没有,这不对。”

    “阿采若是要告我,我认罚便是。”只应殷流采说的都是律法条文,苏世襄就是皇帝,也没有随随便便看哪条律法不对,就大笔一挥更改律法条文的权力。

    “我要告,自有你认罚,但天下千千万万女子却求告无门,无人认罚。人常道皇后是一国之母,家中女儿过得不好,我岂能不为为她们忧心。若只是单个在家受着,那是人生际遇有不同,倘国法如此,世情如此,那……便是这法不公,这世道不平。”殷流采也不知她哪来的火气,就是觉得她应该去呜这不平。

    “阿采意何如?”

    “自是为她们求一个公平。”殷流采说“求”字时,看的不是苏世襄,而是窗外深深夜幕上垂挂着的星辰。

    “如何求?”

    “我已有想法,只是还需要细细完善。”殷流采对这种不公平的最大不满来自于,将来她没准也会有女儿,纵然她的女儿有公主的身份不会有人敢于为难,她女儿的女儿呢,千千万万女儿家呢?为子民计,存父母心,这才是殷流采想要去做的原因。

    既然她们也是我子民,那便当一视同仁。

    殷流采做什么,苏世襄都支持,哪怕这会触到许多人痛处,但没关系,做皇后都不能任性,谁还能。做皇帝任性可能丢掉江山,皇后任性一些,搅得家家后院起风波,皇帝表示——反正我家后院没起就行,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在此之前,殷流采获得了殷氏通族上下的支持,当然,这其中有多难,费了多少口水略过不提。只说殷流采上表请书,怎么样掀起满朝堂风风雨雨,又在掀起朝堂风雨后,如何搅动家家后院风波动。

    有支持者,但反对者更多,甚至有许多同为女性的反对者,在殷流采为世间女子争取时,她们婉约而温柔地说她们不需要这种公平,作为女子生来应该从父从夫从子,事一而终,心贞身洁。殷流采全然不理会这种论调,她有皇帝和家族的支持,些许小阻碍根本不用怕。

    渐渐地,开始有朝臣上书请废后,苏世襄只说一句话便将折子掀回朝臣脸面上:“朕之家事,与尔何干。”

    “若家事扰国事,便与臣有干。”

    “理辩不过皇后,便拿国事相压,无耻之尤。”殷流采的奏表至今还贴在城墙上,殷流采十分豪迈地表示,如果有人能驳倒她,日后她再不提此事,踏踏实实在宫中生儿育女,打理宫室。但数月以来,无一人能从任何一点上驳倒殷流采。

    细细算来,朝臣不过是干不过皇后,只好搬出皇帝来弹压,不过是没算到皇帝完全站在皇后那边而已。

    苏世襄接着又发难,将那朝臣折子上每一条都摊开来讲,苏世襄由殷氏发蒙,清谈辩论也不输谁,不需要殷流采出面,就站在殷流采一样的立场上,把朝臣驳得哑口无言。至此,夫告妻徒三年这条律法,彻底消失在律令之中。

    这条律法还算是容易抹除的,真到夫可以休妻,妻亦能休夫这一点上,即使苏世襄还站在她这边,也很难形成律令条文。

    殷流采的祖父人称殷相公的当朝丞相,一边抚须一边道:“这有何难,祖宗传下律令中,并不曾明文定律只有休妻,不可休夫。”

    帝后二人相视一笑,殷流采更是双眼都明亮起来:“正是正是。”

    像这种没有律令的,就需要开各种清谈会,以学术争议的形式推广开来,引起各方争议,最后由官方下定论,如此便不是更改祖宗律令,而叫因时制宜,增补新令。很快,一场轰轰烈烈的学术争议拉开大幕,朝野上下,无数学术流派在有心引导下卷入其中。

    倏忽十年过去,整个朝野风气一新,殷流采那里该改的改了,能做的做了,剩下的……自然是教养子女,体贴丈夫,以及被丈夫用各种方式宠爱。殷流采认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一个又一个十年,直到他们的生命都走到尽头为止。

    但,世间事,谁能说得准能,人事易变,如秋风肃雨,眨眼便可见地冻天寒。

第九十五章 玉津关下,秋雨乍凉

    十年间,风风雨雨,皇宫中的一家子倒十分和乐。

    苏世襄不曾广纳后宫,每三年一次的选秀,都成了贵族少年男女们的相亲大会。殷流采能独霸中宫,一则因为她出身殷氏,再则她这些年搅得满天下后院起波澜,她真正让人见识到了什么叫后宅的力量,在千千万万闺阁女深宅妇的殷殷祝愿中,她的后位坐得不知多稳当。

    如今总算可以说风波静,世事平,也因一双儿女,殷流采收了心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儿女身上。长女已八岁,如今已开始读经习帖,次子却还是个五岁的小团子,成日里跟在他姐姐后头像小尾巴。

    小团子虽只五岁,却在满月时就被立为太子,论起课业来,如今倒比八岁的长女还要重一些。小团子小是小,学起来却十分认真,并没有一点厌学的意思,每每旁人劝他休息,他却都要肃着一张小嫩脸讲许多道理反劝人勤奋进学。

    这天小团子下学,被宫人簇拥着进来:“娘,今天御前有人荐才,荐上来的是个坏人,他骂你。”

    “骂我,为什么要骂我?”殷流采这些年没少被人背后骂,最近一两年好一点,但风波最急的时候,她也没被人在御前放声骂过。谁要是敢,苏世襄第一个不放过他,第二个就是殷氏一族,再来还有她外祖家,那可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

    “骂……骂……”小团子也不知是学不来,还是不肯学,胀得脸都红了。

    殷流采一边轻拍小团子的背,一边安抚道:“待会你爹就要下朝了,我问你爹,乖,咱不跟坏人生气,气坏自己倒要叫坏人得意了。”

    小团子喝口宫女递来的果子露,被殷流采一番哄,到底哄好。这时长女也下学归来,身后还跟着刚从御书房处理政务罢的苏世襄:“阿采,哟,小东西还在生气呐。”

    “他今天在御书房听了什么,竟气成这样?”

    “一个酸才,那益阳侯大约是老眼昏花了,竟认那人为俊才,当朝举荐不说,还欲请赐婚,要把嫡亲孙女下嫁。益阳侯世子在朝上就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去,益阳侯世子就这么一个亲闺女,从小掌珠一样捧到大,怎么也不同意,当堂就闹起来。”今天朝堂上的热闹,三两句话还真说不完。

    饭后,又大概讲了讲,益阳侯举荐的那个敢骂殷流采自然被苏世襄削了下去,连带益阳侯也吃了一顿挂落。益阳侯世子最后舌战群雄,提前登上益阳侯位,那上朝前还是益阳侯的,下朝后就成了老侯爷。

    “我当年是不是太冲动了点?”

    “怎会,如今天下女子无不感念阿采的好,如阿采所言,天下女子亦吾子民,怎么是冲动。”

    殷流采摇摇头,当时到底还年少,搁到现在虽然同样的事她还会做,但至少会做得更缓一些,更圆一些,更周全一些,更无可指择一些。现在事虽然也做了,却背上许多骂名,时不时就要跳出个人来骂她一骂:“若是现在的我,自然会有许多办法做成事却叫人想骂都没法骂,只能憋着。人生际遇啊,真是说不准,偏偏是我年少刚嫁你给遇见袁国郡公夫人,若是如今遇着哪会做得那么打人眼。”

    “年少有年少的热血,如今你遇上,说不得管了袁国郡公夫人,也不会因此想到天下女子如何生受不公不平。”

    也是,殷流采转念一想,把这事抛开,她不是金子,做不到人人都爱。骂她的也无干痛痒,她倒也没后悔过当年干的事,只是觉得当年手段有点激进而已。

    未几日秋狩,帝后偕行,并一双儿女,随行的官员也大抵拖家带口。秋狩便在玉津关下,当年殷流采惦记的“寻山赏红叶,放马饮长河”,如今年年都能实现。

    秋狩照往年旧例开展,殷流采如今早没了第一次出来时的兴奋,不过红叶依然堪赏,尤其是夕阳下,与苏世襄共骑观红日映红叶,明湖泼明霞,仍是殷流采的最爱。这天赏罢夕阳,夜间有微雨降下,殷流采因担心一双儿女,半夜时悄悄起身去看了一眼,给他们掖被角。

    掖好再回御帐时,却发现御帐里已灯火通明,且有侍卫持刀兵站在帐外:“这怎么回事?”

    随侍的两名宫女也不明所以,走上去一问才清楚了原委:“你是说,有个女子被人追着慌不择路进了御帐,叫陛下当作是我给……有了肌肤之亲?”

    “未曾,陛下中途发现不对,叫人掌灯,这才发现皇后殿下去看太子殿下和长公主殿下,御帐里的另有他人。那女子被吓得跪地不敢说话,只一味缩在角落里颤抖,问她话也不答,眼下还是没问出那女子是谁家女儿。”

    这事实在太荒唐,即使夜间御帐边侍卫也不少,且大多在暗中守卫,一个女子要多慌不择路才能闯进御帐不被发现。殷流采不由得想,这其中存在什么阴谋诡计,就着宫女撩开的帘子进御帐,扫一眼便看到一个衣裳略有些凌乱,头发也散落的女子瑟瑟跪在她脚边:“世襄。”

    “阿采,我与她并未……”

    “我知道,世襄,现在的问题不是这女子,而是这女子怎么能无声无息闯进御帐中来。明面上护卫的侍卫没发现便罢,暗中守卫的侍卫怎么也没发现,从最近的帐篷到御帐,有九个暗哨,按道理,她在经过第一个暗哨时就该被拦下来。你我身边伺候的宫人,皆着宫服,她穿的却是自家衣裳,那样打眼,为何能一路闯进来?”

    殷流采没揪着女子不放,比起这个,她更担心苏世襄的安危。这好悬进来的只是个女子,若是个刺客呢,她紧接着就将自己的担心说出来。

    苏世襄陷入沉默中时,帐外传来卫长的声音,苏世襄连忙宣人进帐,卫长进来便禀报道:“陛下,这女子的身份臣业已查明,正是益阳侯独女。”

    “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殷流采怀疑自己听错了,新任益阳侯独女,不就是前些日子才听说过,差点许给老益阳侯所荐英才的少女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益阳侯独女成佳思。”

    苏世襄:……

    殷流采:……

    #总觉得有人在搞鬼#

第九十六章 夕阳西下,打马归来

    苏世襄用老益阳侯用得趁手,新益阳侯也不错,这人就这样,哪样的人都能叫他用顺手,用好。就是当年老益阳侯,除年纪一大把了有时候要犯糊涂,不犯糊涂的时候也顶顶好用。

    猛把得力臣属的闺女给“睡”了,不管过程到底怎么回事,不管“睡”到几分熟,总归说不清楚。如今天下女子虽不至坏了贞洁要生要死要沉塘,却仍是不好听,到姻缘上总会生许多波折。

    苏世襄和殷流采对视一眼,还来不及为这置什么气,就先看到彼此眼里的震惊。不等两人震惊的眼神下去半点,御帐外响起太监声音不高不低恰到好处地喊一句“益阳侯求见”。苏世襄倒还算镇定,殷流采也还好,反正又不是她坏了人家闺女的清誉,她怕什么。

    明摆着可能要承担后果的人都不怕,受害者倒怕得浑身发抖,那身体就跟筛糠似的,抖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会这么抽死过去。苏世襄抬眼看殷流采,殷流采则挥手喊宫女扶益阳侯独女起来,暂且先照顾片刻:“还不知益阳侯那怎么个说法,暂且不好传御医,疏雨且先照料着。”

    说话间,益阳侯进来,见过礼后满脸羞惭地请求把“逆女”带回。这意思显然是不预备叫帝后二人接下这麻烦,苏世襄和殷流采当然乐得甩脱。

    可那女子被宫女扶着随益阳侯走出御帐后却忽然跳起来,指着益阳侯鼻子叫骂,骂得整个营地都能听着动静。因是御帐方向,随行官员怕有什么事,都披了衣裳阖家起来瞧,没料想看到的是益阳侯家这点狗屁倒灶事。

    “益阳侯不是只一掌珠吗,这分明不是益阳侯千金。”虽官员们本身很少见闺中少女,没甚印象,但官员们的夫人却是常能见到益阳侯千金的,自然看得分明,那根本不是益阳侯爱若掌中珠的侯府千金。

    最后使人一打听,那却是老益阳侯的老来女,比益阳侯千金还小几个月。虽是庶女出身,但老来得女,老益阳侯对这女儿的宠爱,半点不比益阳侯爱其千金少。这下众人开始乐呵呵看热闹,既然不是御驾出问题,那自然是怎么热闹怎么看。

    苏世襄和殷流采这时也才知道,方才是老益阳侯的庶出小女儿。

    一夜热闹过去,第二天老益阳侯直接往苏世襄御座前一跪,当着满座朝臣的面,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苏世襄快叫老益阳侯恶心坏了,殷流采也够呛,苏世襄显然不会如老益阳侯的意,老益阳侯竟迅速调转矛头直指殷流采。

    殷流采:……

    然而,我只想安安静静做个吃瓜群众而已。

    “陛下一朝天子,九五之尊,所行所言皆是御旨,妾如何能违?”

    有什么火力都冲你家陛下去,找我管什么用,更别说是往后|宫塞人这种事,找谁都没用。今天他苏世襄敢答应,明天我就让他好好弄弄明白,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可惜殷氏一族这次来的都是年轻人,老爷子身体不好,年长一些的都床前尽孝呢。年轻人的战斗力真赶不上益阳侯,这会儿不能指望他们张嘴吐唾沫把益阳侯淹死,殷流采有些遗憾,毕竟她已经有很多年没见过殷氏一族大开火力喷得人欲仙欲死啦。

    苏世襄从来是个狠人,见老益阳侯纠缠不休,一句话放出来把益阳侯吓得脸色发白:“原还给益阳侯府留着体面,既老益阳侯不稀罕朕给的体面,那倒正好,窥视帝所,夜闯御帐,按律当斩。”

    “斩”字一落下,左右侍卫出列,威风凛凛地就要去拿人斩首。老益阳侯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被吓得腿发软,刚才演戏挤出来的泪夹着冒出来的冷汗,在肃肃秋风里看来竟有几分凄惶。

    这时益阳侯站出来,跪下请罪:“请陛下念在家父多年在御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宽恕家父不敬之罪。”

    苏世襄摆摆手,让益阳侯把老益阳侯扶了下去,原本开开怀怀的午饭就这么被搅了,谁也没吃好。便是殷流采为这事一点没置气,苏世襄自己也被这事烦得够呛:“阿采,下午看红叶去?”

    “好啊,不带两个小的,我们自己去。”殷流采得苏世襄爱宠深厚,自然也不是那不知回报的,见他心里烦,就体贴的提出两人独去赏红叶散心。

    因两个小的出生,苏世襄和殷流采几乎没了独处的时间,虽有一堆人伺候两小的,但到底孩子还是要在父母身边才好,他们总是能带着就尽量带着。只是有时候不免怀念两个人粘粘糊糊的那些时光,没两个小的,他们常时说着笑着就滚作一团,滚着滚着就能滚到被窝里去,可这……不是少儿不宜么,自然不能在孩子跟前也这样。便是如此,他们当着儿女面亲吻搂抱也是常有的事,两个巴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的人,怎么可能在一起时完全不做亲密和举止。

    午后骑马赏红叶,苏世襄叫殷流采哄得眉飞色舞,精气神为之一爽。夕阳西下时再打马归来,满营房都是苏世襄揽着殷流采回营帐的爽快笑声。

    但是很快,两人笑不出来了。

    那几乎已经隐形的慧太妃忽然出现,慧太妃是先帝朝的九嫔之一,因只育一女,仍留在宫中养老。慧太妃是太后的远房族妹,当年两人一道入选,又一道在宫中伺候先帝,只不过太后一入宫就问鼎中宫宝座,慧太妃却是苦哈哈从才人一路升上来的。

    慧太妃来,没别的事,特地来给苏世襄添堵的,她活不了几年了,当年咽下去的气,临死总要想办法出出来。这不,老益阳侯庶出女的事一发,慧太妃就钻出来,怪不得这次慧太妃忽然请求一同出游,还讲什么这也许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去看看外边的山水,原来在这等着他们。

    最后一通眼花缭乱的你来我往之下,新封的赵才人被充入后|宫,结束了殷流采独霸后|宫的十年。

    虽然说这事,苏世襄不乐意,殷流采也不乐意,但事情仍然向着他们更加不乐意的方向发展而去,如脱缰野马拉都拉不回来。

    “算了,别气,我都不气了,进了宫怎么着还不是看我们,找个角落叫她住着,无非给她碗饭,让她别死了就行。”

    “阿采说得对,进了宫是生是死,还不是得看我们脸色。”

    殷流采:这是打算直接弄死?

    #嘤,这是要黑化么#

    #不,这是造梦境的大转折来了#

    PS:再有一两章,造梦就要结束哒~

第九十七章 暮鼓响起,晚钟数唱

    一夜间风起云涌,这回换了帝王家后院。

    殷流采是真的想象不出,一个女人到底可以如何孜孜不倦往一个压根不打算理会她的男人床上爬,赵才人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因朝堂上近来多事,苏世襄根本没工夫处置她,原想等得了工夫再处理,如今眼看着是不能再等下去。

    但慧太妃那里一直罩着赵才人,想处置她,需得找个正大光明的由头。慧太妃这举动,暗中得到许多支持,这些支持的人心里想什么,不需多说,却使得苏世襄和殷流采想抽出这根肉中刺更多了几分麻烦。

    “什么?”

    “殿下,昨夜,赵才人在陛下那里一夜不曾出来。”

    大清早听到这糟心的消息,殷流采只觉得什么都水好了,外边天光映着雪光,原本还答应大小两只团子今天带他们出去玩雪,这消息一来,殷流采哪还有什么心思。她梳洗罢,坐在宫中等着,她等着苏世襄来向她解释。

    她说过信他,且会一直信他,便不会轻易更改,也不会只嘴上说说,心中另有一套。

    苏世襄下朝后便立即过来,身上事着冷冷的风雪气,他解释了,也解释得通,殷流采按说不该再心里一阵阵泛疼,但她却像是胸口压着一块铅似的。她说不出不介意的话,她甚至无法努力挤出一个笑脸来:“我总愿与你说的皆出自于真心,皆是真言,我总想每日对你笑都发自内心,而非虚假应付。世襄,我大概是早已被你宠坏,但凡你使我有半丝不快,哪怕不是你的错,我都难过得像是要死了一样。”

    这句要死了一样确实有些夸张,可殷流采一想到苏世襄身边还另有一个女人,与他肌肤相亲,与他耳鬓厮磨,心里就像是被滚油煎着一样,这感觉比死也差不远。

    她并不知,她说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有多空洞,如失水的花朵,瞬间就抹去所有光鲜亮丽的颜色。这样的神情,轻易便能让人去想,是不是她内心也正在失去所有颜色与光彩,如秋日枯叶砌落一地,遍是苍凉萧瑟。

    “阿采,切莫自伤,只怪我没早早处置了她,要打要骂要罚,你只管怎么痛快怎么来。当年到你家下聘,我曾向岳父发誓,管叫你一世痛快,否则岳父怎肯将你嫁我。”

    殷氏一族是传承有序的著姓,比起来皇族苏氏可谓是裤腿上的泥点子都还没洗干净,如殷氏这样的著族,向来是与世代交好,同为著姓的几族著姓结亲。千百年下来,世代交好,知根知底,娶过来的媳妇得对人家好,嫁出去的女儿也能过好日子,所谓结两姓之好,正是如此。

    苏世襄当年求殷流采,费尽许多周折,加之殷流采坚持要嫁,殷氏才咬牙同意。

    其中内情,殷流采深知,平素也从不因此拿乔,自矜家世,也是因感苏世襄满怀真意。只是眼下,想起这些,却每一事每一语都令人有些心酸,更有唏嘘:“你我相守多年,我解你,你也知我,总归会好的,只是眼下我心里不痛快,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好好清静清静,你同我坐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好不好?”

    两人就这样无语坐到暮鼓响起,晚钟数唱,天际斜阳落地如涂金,掌灯时她看一眼苏世襄,苏世襄却正在看她,眼中的疼惜与愧疚都被温柔遮去。不知他这样看了她多久,也许是从他们开始静坐的那一刻直到现在,他都一直在用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执着而坚定。

    “你不好动手,我来。”

    殷氏一族从来不吃素,殷氏一族的姻亲也从不爱吃素,虽有朝臣暗中支持,但也不是没办法可想。分而化之,个个击破,虽然又耗时又麻烦,还要搭出去许多人情,不过赵才人最终还是消失于宫禁,连带慧太妃也吃了连带。

    然而,一切不过刚刚拉开大幕……

    殷氏一族连动几族著姓,竟有那样大的能量,完全可以左右朝堂,左右江山。作为帝王,没有比这更能令他警醒的事,当苏世襄以帝王的身份再来看待他爱宠多年的妻子时,他发现,他那平素不显山不露水,成日里柔柔软软,爱娇爱嗔的妻子,拥有令他都必需退让的能量。

    次年,朝例选透,整个朝野内外都以为这仍是一次贵族少年少女们的相亲大会,列位朝臣一边打听谁家闺秀参选,一边又思量自家哪个儿郎已到该成家的年龄。谁也没有料到,苏世襄会在独宠殷流采十一年后,填充后|宫。

    当需要她落印的内宫中旨送到她面前来时,她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把中旨撇下,她当即就奔去御书房找苏世襄,只为问他一句:“为什么。”

    这一次,苏世襄只是哄她,却没有说半字真心话。

    殷流采拂开苏世襄揽着她的手,平静地看着他双眼,缓缓道:“世襄,愿你起手无悔。”

    “阿采。”苏世襄心中一颤,竟连话也有些说不出来。

    “陛下,容妾先告退。”

    她就这样从御书房一步一步走出,然后又一步一步回到宫殿中,殷氏一族已经听到消息派人前来,恐怕是要来问她,这回要怎么帮她打走所有小妖精。只是这次,那个肯纵容她打走小妖精的人,不会再站她这边了。哪怕是这样,她也不是没办法可想,他把人弄进来,她就能让人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但,不知为何,她忽然就什么也不想干了。

    她想:我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如果把人送走,我就原谅他,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依旧全心信赖他。

    只是苏世襄没有这样做,新入宫的妃嫔承宠了一轮后,殷流采依旧不肯开宫门见苏世襄。待到中秋节时,苏世襄再等不下去,命人强行打开宫门,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殿阁。不仅是殷流采不在,一双儿女也不在,连她从娘家带来的惯用的使女,也都不在殿中。

    “人呢?”苏世襄已在暴怒边缘。

    但,没有人能给他答案,没有人知道殷流采怎么离宫,何时离宫,离宫后去了哪里,连殷氏一族也一样。

    至此,苏世襄才知,他不仅小看了妻族的能量,也小看了妻子本身的能力。

    怎么能小看呢,那是累世公卿满门风流的殷氏,怎么能小看呢,她曾名垂天下智计惊人,在闺中襄助其父在边关一计退数万敌军。

第九十八章 山长水远,不复相见

    每一个能当上皇帝,能坐稳皇位的都是狠人,苏世襄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践行了这一条。他将殷氏一族下狱,凡有出头为殷氏一族请命者,同样下狱,一时间人人自危,谁还敢发声。

    殷氏一族虽是下狱,在狱中却被照料得很好,除不得自由外,与在家中并没有太大区别。殷氏一族倒也十分随遇而安,即没有谁惶惶不可终日,也没有谁因此怨怪殷流采,所谓世族,便是如此,大难当前,仿如一块没有丝毫缝隙的铜墙铁壁,谁若动我族人,便是动我一族,如此谁动其族人,都需掂量再掂量。

    倒是把殷氏一族下大狱的苏世襄心里如火烧,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殷流采一直不出现,让苏世襄十分怀疑,便是他将殷氏一族屠尽,殷流采也不会出现。即使如此,苏世襄仍要一试。

    殷氏一族被关的三个月后,城墙上贴出皇榜,一月之后,殷氏一族数人问斩,罗列出的罪名十分惊人,斩千八百次都不为过。这一举动,引来朝引议论,一时整个朝堂内外风声鹤唳,苏世襄高坐御座上放眼望去,在列皆是敢怒不敢言之人。

    一个月后,法场飘着雨丝,数名以发遮面,身形憔悴的囚犯被推上高台。眼看时辰将至,监斩官正要下令处斩人犯时,人群中走出一青衣少年以清亮地嗓音喊道:“住手。”

    监斩官得过皇帝密旨,不管谁出现,人犯都必需斩首,但那出现的人必需送入宫中。不用监斩官示意,侍卫已悄悄聚拢,将那少年团团围在人群中央,挡去少年所有逃走的去路,少年看出来有人堵,却并没有挣扎的意思,而是远远看着监斩官说:“他们不必死。”

    然而迎接少年的却是监斩官一句毫不犹豫地:“时辰至,斩。”

    连唱人犯名,唱人犯所犯罪行的步骤都省去,监斩官要的就是让少年反应不过来,否则那少年上前来被伤着皮肉怎么办,那可是宫中陛下要的人。犯人的血喷溅出来时,少年已被侍卫带走,依旧没有丝毫挣扎,只是脚步却有些错乱,好几次差点自己绊倒自己。

    作青衣少年装扮的不是别人,正是殷流采。

    她为救因她无辜下狱的族亲,快马加鞭赶回,她站在人群中没第一时间现身,是心里还留有期望,期望苏世襄不过是要她回来,并不会真的斩杀她族亲。当血差点喷溅到她身上,血腥气喷满她一脸时,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苏世襄是真的杀了她族亲,不仅仅是为激她归来。

    如果她不回来,还会有别的族亲为此死去,如此她回去,方才那便是警告。

    在宫中再次见到苏世襄,殷流采只觉所有情深都化作憎恨,她甚至想,如果当初不遇到他,不爱他,也不被他爱就好了。她捏了捏袖子里藏好的匕首,面色沉沉,任苏世襄说什么她也不置一辞。

    “我本来想杀了你,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可是看到你,就不想动手了。苏世襄,这一世是我遇错了你,爱错了你,你要怎么处置我便怎么处置我,放了我的亲人,日后你要如何就如何。”

    “你欲如何?”

    “欲如何?还能如何,又能如何,你能让我如何?”

    “且说便是。”

    “如何?此生大概是不能如何了,只能寄望来生不遇你,不爱你,最好连认也不认识你。”

    苏世襄面色沉沉如黑夜,许久只后,他问道:“若我尽散后|宫,可否重归于好?”

    “你看到了你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日后你会时时记着,时时想着,这东西在你看我时是你眼中的钉子,在你爱我时是你心里的尖刺,你不可能将这东西放开,就如同我不能将你做过的事忘记一样。”殷流采说得斩钉截铁,她深知苏世襄,苏世襄也深知她,他们之间谁都清楚回不到过去,却又谁都想挣扎一下。

    她挣扎过了,无用,此时苏世襄要挣扎,她也唯能告诉她两个字——无用。

    一晚相对无言静坐,直到天将明,黎明的阳光快要划破云层时,苏世襄才坐沉沉漆黑中开口,他声音艰涩而生硬:“你走吧。”

    殷流采二话不说,起身便扭头离开,她的脚迈出门槛时,听到身后传来幽幽一声叹息,紧接着是苏世襄一句:“来世你别再遇见我了,也别叫我遇见你。”

    在门口停了停,殷流采没有回头,只硬着喉咙接了一个字:“好。”

    “他们终究是太子与长公主,送到殷家教养也好,送到哪家学院也好,太子总要继承大统,应受训于严师,方能承担江山社稷。”

    殷流采仍旧是答一个字:“好。”

    走出宫禁时,殷流采心中只剩下苏世襄那句“来世你别再遇见我了,也别叫我遇见你”,曾是多少深情,如今却只余这一句。天地间多少情痴,最后大多都如此罢,世事多变,有多少能从一至终无改的。

    此去,惟山长水远,不复相见而已。

    问元山中,殷流采是流着泪醒过来的,她梦中白发苍苍的自己没有哭,自离皇宫后,一辈子都没再流半滴泪,但她却是哭着醒来的。即使睁开眼,发现自己在问元山的被窝里,她还是默默垂泪好一会儿才起来洗漱穿衣。

    对着铜镜梳妆时,她揉着哭得有些发红的眼睛,喃喃自语道:“你脑洞可真够大的,居然脑补出这么大一出悲欢离合来。”

    梳好头发,她扯了扯自己今天怎么都梳不平的鬓发,叹口气又忍不住自言自语:“太真实了,我从没做过这么真实的梦,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也太惨了点,惨到我都有点……有点感动身受?”

    “感同身受?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啊。”修士的神识何等强大,怎么可能因为梦境而轻动摇。

    摇摇头,殷流采走出门去吃早饭,吃早饭时看到界主离舍过来,殷流采怔愣得手里的汤匙掉落在地发出声响都没顾上,只看着界主,心中充满疑惑:为何我看到界主,想起的全是梦中的情形,为何我心里酸酸胀胀的疼。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她脑子里只剩下一句“来世你别再遇见我了,也别叫我遇见你”!

    #肯定是有人黑了我#

第九十九章 情存意在,却隔天堑

    梦中一切太清晰,以至于梦醒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殷流采都以为自己亲身经历过一切。虽然像所有的梦一样,有很难以自圆其说的地方,但那种真实经历过的感同身受,令她恍然间像是多出了几十年阅历般。

    “不可能是幻境什么的,幻境都很能自圆其说,就像我当国师那些年。哪怕稍微有点不合理的地方,至少大致看不出什么瑕疵来。”细回想梦里经历过的一切,殷流采随便都能例举出好多不合理的地方。

    一个在后|宫角落里不声不响的太妃,凭哪门子手段逼得皇帝不得不答应纳妃,一个十年间不曾接触外臣,不曾出过宫廷的太妃,怎么能得到那么多朝臣的支持,这太不科学。除去那位太妃,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皇帝斩杀的那些殷氏族人,后来余下的殷氏族人被放出大狱,居然没去报复回来。

    “从梦里来看,殷氏一族是谁动他们家一个人,就等于扛上他们全家人的家族。皇帝斩杀的那几个青壮,似乎都是文采风流,名动一时的名士,杀这样的殷氏子,无异于对殷氏全族宣战,殷氏一族不举族造反弄死皇帝简直不合理。”殷流采摇头,她有意避免去想梦里发生的事,但她闲着没事就会又想起来,烦也能烦死人。

    “我总想这干嘛,怎么都是个梦。”殷流采话说完,却又被梦中的一个细节给勾得心神不宁。

    魔界中有不少出身凡世的魔修,殷流采心念电转间,便吩咐使女去找了这么个人来。这人也出身俗世皇族,虽是个七弯八拐只有最末等爵位的皇族,但祖上是修史的,所以对凡事千百年间发生的事,可谓了如指掌。嗯,这是被姬氏替代之前的那个皇朝的遗贵,人家也没有掀翻当今天下姬氏皇族统治的意思,更没什么国仇家恨。

    “我想问,是否有这样一个家族……”殷流采将梦中关于殷氏一族的种种都向那魔修道明,甚至包括殷氏一族的姻亲关系,还有殷氏一族那些风流子弟们书写的文章。

    殷流采以为这可能会有点困难,毕竟她只是做了个梦,然而,事实是她话才说到一半,被请来的魔修就已经有了答案:“殷狱主,你说的应当是饶州张氏,至今依然是鼎盛门楣,我十几年前曾路过国都,那时的中书令便出自饶州张氏一族。”

    “我说的那几篇诗文,你可知是谁人所写?”

    “其中一篇如今仍是科举必考,那便是张让之的《王化·策国》,张让之是前朝鼎盛之时的重臣,《策国》是张让之劝谏昭帝时留下的传世篇章。”

    “可否请你将张氏一族的史料整理出来给我,只需前朝几百年间发生的即可。”殷流采需要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

    “自然。”修士整理点什么可方便极了,用神识印个玉符,多少文字都能瞬间录入。

    殷流采道谢后收下玉符,并没有第一时间印入识海,她低头看着玉符,脸色阴晴难辩,最终叹口气,将玉符印入识海。顿时间,张氏一族数百年间的沉沉浮浮都在一念间被她尽阅,然后她便看到了昭帝朝发生的种种。

    没有殷氏一族,却有张氏一族,没有殷流采,却有张颖之,没有苏世襄,却有昭帝。不同的是,张颖之和昭帝是史书里人人称道的千古佳话,一世帝后相得,一世恩爱白头,一双儿女也各得圆满,昭帝的儿子庙号“世宗”,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盛世明君才会被称作世宗。

    “那我做梦到最后,怎么会变成个悲剧?”

    “张颖之和昭帝也有过小波折,那个波折好巧啊,也是益阳侯庶女,也是赵才人,难道我在梦中都能穿越到昭帝朝的平行时空去,扯不扯啊,你觉得我会信?”殷流采真想甩出一大堆“呵呵”去,可她不知道甩给谁。

    “现在好了,我看到界主,只会记得梦里那苏世襄怎么填充后宫,怎么力平衡之术,怎么明里暗里打压我亲人,怎么当着我面杀死殷氏族人的。”这些情景,到最后都会化作“来世你别再遇见我了,也别让我遇见你”。

    殷流采被折磨得有点欲仙欲死,以至于界主偶尔一两次主动来瞧她,她都不尴不尬地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像是梦中的殷流采最后对着苏世襄,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明明心中万千言,明明心中情仍存意犹在,可却像隔着天堑一般,哪怕面对面,也无一语能相对。

    她当然不知道界主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王处原对这样的效果也很满意,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还特地造出那么多漏洞,为的就是让梦醒后的殷流采认明,那一切只在梦中,现实中是不存在的。那样,她就不必为梦境中的一切而伤怀,不会把因情而伤带出来。

    “界主,且放心,十三好着呐。造梦如亲历,总要给她点时间缓过神来,待再过些日子,便能恢复如初。不过……对界主的话,大概很难一如从前。”王处原说完,默默在一旁露出十分自然的笑,仿佛只是习惯性地挂着笑脸而已。

    然,界主离舍怎么可能不知道王处原干“坏”事之后,才会露出这样的笑脸:“最好如此,否则,我便将你卖给十三。”

    王处原:……

    跟着界主办事颇危险,天已转寒,是时候换个老板了。

    随着时间推移,殷流采确实越来越少去想梦里发生过的事,不过她对界主,真的再没法好好相处。那句临别之言,实在太魔性了,跟谁画了许多许多圈暗中诅咒着她一样,看到界主就想起来,看到界主就想起来。

    摔,还让不让人好好恋个爱,撩个汉了!

    好不容易在梦里学了点撩汉的手段,居然不让用,这样不人道,何能忍。

    “最好不是有人在搞鬼。”殷流采心中的郁闷快把她自己都淹没,可想而知,如果被她知道有人暗中搞鬼,她会暴出怎么样巨大的怨念光波,用以杀死对方。

    #黑我的,我总会黑回来#

    #搞鬼的,没准会被鬼搞#

    #咦,上面那句话略不能直视啊#

第一百章 高山东横,日斜西照

    (嘤……忘记上传了,要不是临睡前看一眼,都不知道今天还没更新,今天更的是99和100两章,么么哒~~)

    要说殷流采的恋爱技巧,那是拍马也赶不上梦里的自己。她觉得吧,要是梦里那自己,什么情况下都是可以追求到界主的。

    “我要有张颖之那能耐,什么人追不上。”人的能力果然是有高低的,不管什么能力。

    这时十一狱来人告诉殷流采,姜流素出关在即,问她是否要过去探望。殷流采一听,什么也不说赶紧走,这让她尴尬的问元山,让她不知怎么应对的界主,她巴不得有多远离多远。

    十一狱所在名作秋暝山,因在魔界极西之地,畔有高山东横,每日只有午后方有阳光照耀,魔界白天本就短一些,照耀到秋暝山时几近日暮,眨眼便能投入深夜之中。殷流采过来时,正好赶上午饭,程默藉招待殷流采吃魔界特产的肥嫩雪花蟹,雪花蟹最值得称道的就是那对大蟹钳,足足有雪花蟹四五倍长,剖开其间便是雪白肥嫩略弹口的蟹肉,咬一口下去,几乎全是汁水,暴得满口都是鲜甜蟹香。

    快到斜阳西沉时,姜流素才被人领到主殿来,殷流采这时正在喝茶消食,看到姜流素,她立时从座上跳起来,投入姜流素怀里:“素素,我想死你了。”

    姜流素执念未消,怨意仍在,但对殷流采这不由分说就扑过来的举止有些吃不住,只得拍拍她说:“你怎么来了?”

    “哎呀,好容易解决末法之火,得了闲工夫,当然要来看你。师尊和同门都好着呢,就是有些担心你。”

    这时,姜流素并不愿谈起化嗔真君,便只得拉着殷流采问她:“说罢,到底来做什么的,别光说来看我,我看你来看我是捎带,正经来做的却是旁的事。”

    本想把地方空出来给姐妹俩说说私房话的程默藉听到这一句,走到门边都折回半步来:“自然是来死缠烂打的。”

    从前在真仙界正道之中来去,姜流素并不知道作为十三狱狱主的殷流采对界主离舍怀有深情,如今到了魔界中,自然而然的就知道了。倒不是姜流素有心打听,而是她来后,许多人到秋暝山来看过她,对她的描述是“深爱界主的十三狱狱主的师姐”,为此,姜流素听了许多送上门来的八卦。

    “你可真没出息,从来如此。”姜流素十指纤长地掐一把殷流采脸蛋,却也无法劝殷流采莫要执着,人活于世上,谁还能没有点内心的执念。

    “从前是我瞎看错人,这次好歹没看错人吧。”

    “哪里没看错?”

    “界主并非……”

    “问题不在界主,不在他人,而在你,殷流采,你为何永远在追逐那些不愿停驻在你身边,与你长生路上长相见的人。真仙界那么多人,那么多天资好,气度好,重情重信的修士,自有肯你给他一个眼神,他便追随你到长生尽头的人。”姜流素觉得殷流采就是瞎,没别的。

    殷流采则认为心不由自主,喜欢谁,不喜欢谁,要真能受自我控制,就不至于有那么多悲欢离合在人世间上演:“我接受不了……诶,算了,不说这事,反正这段时间我是不想追求界主的,看到他都好烦呀。”

    她苦恼的样子让姜流素不由失笑:“你啊……若能一直如此,倒也很好。”

    “素素,你要不要见一见师尊?”殷流采到底没忍住,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姜流素沉默许久,揉一把她的头发说:“先不见罢,再者说,如今我也出不得魔界,留待日后吧。”

    殷流采见状,也不多劝,有些事劝多了反而让人烦。她便讲了讲姜流素走后上玄宗的事,还有末法之火的事。这里在讲末法这火,那边界主离舍就在彻底炼化末法之火,殷流采并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时候,却是一狱狱主陈广咎向十三狱每一处发来消息,界主离舍炼化末法之火未成,请十三狱狱主前来襄助。

    姜流素连话都来不及多说一句,就见殷流采如离弦之箭一般往外冲,等她想叮嘱一声时,殷流采已经走出去七八里地。

    听到界主离舍炼化末法之火未成的消息,殷流采哪还顾得上其他,自然是有多快跑多快,赶快到界主身边去,不管她能不能帮上忙,不管她能做些什么,她只知道,她要尽快看到界主。此时,什么梦也好,什么诅咒都好,全被抛在脑后。

    殷流采素来脚程不如别人,她到问元山时,难得齐聚一堂的十三狱狱主尽皆在列。她进殿时,也难得狱主们没齐齐冲她笑着调侃,而是一个赛一个面色沉沉,她便知情况大约非常不好。

    “十三来了,坐吧。”

    “界主如何?”

    “末法之火吞噬一切,如今还不知会到什么地步,界主修为深厚,方才我与五狱九狱已用灵石布下阵法,末法之火势弱,且还能暂时抵挡。末法之火能毁去所有,却无可毁去,目下,解决之法无非驱逐,然逐往何处却是个问题。”

    殷流采悄问被她扔在殿外池子里的潜羽:“可以扔进仙楼吗?”

    潜羽:“你作死啊,仙楼认你为主,末法之火吞噬完仙楼就要吞噬你,而且仙楼幻境可通往他界,殷流采,若是那一界中只有凡人,你的罪孽将永远都洗不清。”

    “末法之火到底有没有办法熄灭?”

    “也许有,但谁知道那办法在哪里。”

    “界主现在情况怎么样?”

    “目前还好,末法之火会先吞噬灵气,他修为深厚加之有灵石布阵,能扛个两三时辰。但,你们必需赶快想办法,也只这两三时辰而已,过后便会吞噬神识。”

    “我的神魂,是不是比元道真君还强大,是你见过最强大的?”

    “你要干什么,你别犯蠢,渡劫期都只能生生熬死,你一个元婴期凑什么热闹。”

    “潜羽啊,我修的是仁啊,爱这世界且舍不得她消失,爱一个人便更不肯他消失于世上。你来助我,他们不会肯的,我知道你有办法,龙族的真龙谱我已在上玄宗查阅过。”

    潜羽:……

    笨蛋就是在不该聪明的时候傻聪明,在该聪明的时候犯蠢。

    #殷流采,你放弃治疗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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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7883/ 第一时间欣赏修魔归来最新章节! 作者:弈澜所写的《修魔归来》为转载作品,修魔归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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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魔归来介绍:
爱,是人尽皆知的谎言
愿舍吾余生,换真心真相
———————————
殷流采穿越后,背着两座大山
一是原身求真心真相的执念
二是身为仙二代却修魔归来,并卧底仙宗的身份
作为三观正常的少女,殷流采决定先碎个丹重个修
然而,魔王他不肯干!
行行行,不肯就不肯,别动手动脚修魔归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修魔归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修魔归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