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 所向披靡
春雨楼。
前去打探消息的官差再次赶了回来,急匆匆向知府禀报情况。
“知府大人,邓指挥使紧赶慢赶,还是去迟一步,那陈封恶贼下手太狠了,何府家丁护院都被杀散,何家男丁几乎死伤殆尽……”
林知府眼中浮现难以置信之色,勃然大怒,猛一拍桌:
“怎会如此?区区一人,如何能闹成这样?莫非是你误传消息,实际不止一人,而是有许多贼寇?!”
“属下打听过了,实在是那陈封武艺太过高强……”
官差擦着冷汗解释。
林知府气得够呛,在他这种主政一方的文官眼里,武艺高强根本不算什么,还不是一个人而已,他无法想象一个人是怎么办到这种事旳。
仅仅一个强人作乱,他本来没当这是什么要紧事,却没想到会闹出这等动静,让他这个知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林知府扭头看去,便发现何老爷瘫坐在位置上,好像丢了魂一样。
“我何家……完了……”
何老爷面如死灰,身子连晃。
见状,即便是之前幸灾乐祸的黄老爷,也乐不起来了。
大家毕竟有共进退的利益关系,看别人倒点小霉还挺开心,可遭逢大难却是同仇敌忾了。
“幸好我等今日宴请知府大人,何兄你不在家中,正好逃得一劫,这是林大人福星高照,顺便庇佑了我等,你也莫要慌乱,知府大人定会为你做主的。”
黄老爷开口安慰,还顺手拍了知府一记马屁。
林知府闻言,脸色稍缓,点点头:“不错,便是掘地三尺,我也会抓住这凶徒,交由你何家发落。”
黄老爷附和道:“我黄家也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何老爷回过神,强打精神朝两人拱手致谢,但眼神仍然灰败无彩。
林知府这才看向报信的官差,沉声道:
“你回去告知邓直,必须捉拿凶徒,否则我唯他是问!你可打听到了,那恶贼现在是什么去向?”
官差欲言又止,看了眼黄老爷,无奈道:
“禀知府大人,那陈封恶贼打完何府,又去了黄府,邓指挥使已经率领官兵追上去了,还不知情况如何……”
话音落下,在座三人都是愣住了。
刚才还出言安慰的黄老爷,骤然脸色剧变,豁然起身,慌乱间甚至带倒了椅子,失声叫了起来,还破音了:
“什么?他去我府上了?!”
……
城南,黄府。
就在不久之前,有街面泼皮上门报信,说了在何家发生的事,登时引起黄府震动。
没跟着黄老爷赴宴的黄家亲族们,匆匆聚集在主厅,听着管事禀报何家遭难的消息,顿时一阵骚动。
“这陈封是什么人?为何要做下这等事?”
“真是无法无天的恶贼,竟让他在州府里犯事,官府都干什么吃的!”
“那何家现在如何了?快些派人再探再报!”
在场的黄府掌事亲族群情哗然,纷纷开口。
有人惊疑,有人愤怒,有人焦急……当前黄老爷不在家中主事,这些人各说各的,主厅嘈杂如市集。
另外,在场黄家中人也不禁暗自庆幸后怕。
幸好这陈封闯的是何家,要是选中他们黄家,就成他们遭殃了……那陈封既然能在何家大杀特杀,也定然能让他们黄家死伤惨重。
虽说何家被杀得血流成河,在场黄府众人也心有戚戚,然而死道友不死贫道,兔死狐悲总好过自己倒霉。
这时,一位叫作黄德清的叔父辈,用力顿了顿拐杖,压下全场的骚乱,抖着花白的胡须,喝道:
“事已发生,多说无益,这等贼人无非是杀人谋财,必须帮官府抓住这等恶贼,不然以后什么人都敢来招惹我们四大家族!昨日蹦出一个郭海深,今日蹦出一个陈封,都是愤世嫉俗的浑人,明日又不知会蹦出谁来,长此以往,我们哪里还敢正当经商?”
话音落下,众多黄府中人大点其头,深以为然。
“叔父说的没错,若不能将这等贼徒绳之以法,我等还有何颜面?”
“这陈封犯下暴行,此时定然在州府内躲藏,亡命奔逃。依我看,咱们该发动那些街面泼皮,刮地三尺也要将这人找出来,告知官府!”
众人纷纷叫嚣起来,一时间群情激奋。
何家遭了大难,同为四大豪族,现在黄府中人都是心神震动,惊骇之后,便是同仇敌忾,生怕步上后尘,只想立刻发动麾下势力,捉拿凶手。
若不除去陈封,他们寝食难安!
砰!
然而就在这时,前院传出一声撞门巨响。
同时紧随而来的,还有一声如炸雷般的暴喝:
“陈封,拜府!!”
声浪四散,响彻黄府。
主厅中的黄家之人,俱都是一愣,紧接着脸色剧变,恐慌失措。
场中一下子骚乱起来。
“这恶贼怎么来了?!”
“他不去逃跑,却来寻我们作甚?不怕官兵追捕吗!”
“这人难道想在今天之内将我们黄家也一并打杀了不成?”
众人适才叫嚣得欢,可此时听闻周靖上门,全都慌了神,不敢置信。
他们想不明白,这陈封凭什么还敢下手?!
此前讲话的叔父辈黄德清,眼中也是闪过一抹慌乱,但他强自镇定下来,沉声道:
“都慌个什么!他来了又如何,我黄家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这陈封与何家做了一场,必定疲累,却敢继续登我黄府的门,显然是个无谋的鲁莽愚夫,反倒不成威胁。依我看,他这番不过是自投罗网,且随我去,看我呵斥这等目无法纪的狂悖恶徒!”
说着,这黄德清撑着拐杖起身,离开主厅,径直朝前院走去。
听了这一席话,不少黄家亲族也稳住了心神,纷纷觉得有理,也跟在黄德清身后一起前去。
很快,这黄家一行人便穿堂过院,走到前院大宅的阶前,一眼便看到众多黄府护院家丁围着一条满身干涸血迹的大汉,地上已躺了十七八个家丁,双方赫然已交过手了。
人多势众的护院满脸紧张,反观孤零零的这条大汉,却是闲庭信步一般,乍一看不知哪边才是包围的一方。
黄德清见己方人多,心下稍定,立马顿了顿拐杖,清了清嗓子,开口便要长篇大论呵斥:
“你便是陈封?哼,看样子就是个目无王法的狂悖暴徒!我黄家本分经营多年,你……”
周靖抬头瞅他,二话不说用脚尖勾起地上一根哨棒,大手握住,猛地掷出。
咻!
哨棒飞射,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射中黄德清,穿胸而过!
只见他的身子被巨力带飞出去,砰地一声撞上门柱,整个人挂在钉入门柱的哨棒上。
“噗!”
黄德清狂喷一口鲜血,染红了花白胡须,不敢置信瞪大眼睛。
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接着便脑袋一垂,直接没了生息。
站在旁边的黄家亲族压根没想到周靖突然来这一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些人不顾脸面趴倒在地,急忙拱着屁股逃向内宅,生怕自己也被一棒射死。
众多护院家丁看到这一幕,同样浑身一震,后背直冒冷汗,下意识又往后退了几步。
周靖甩了甩手,面无表情:
“聒噪,爷爷是来听你废话的?”
说罢,他整个人悍然突进,枪出如龙,霎时间掀起腥风血雨。
见不少黄家亲族被自己引了出来,周靖大步直奔这些人杀去,劈波斩浪般砸飞沿途拦路的护院家丁。
他如入无人之境,不过短短一会便杀穿护院家丁的阵势,追上这群黄家亲族。
这些人大祸临头,才涕泗横流哭喊求饶,周靖毫不手软举枪挨个戳死,杀个满地血流。
他这次不留在前院牵制,而是从正门杀入内宅,而高云和方真则仍然按此前计划行事,也在后宅动手。
双管齐下,就是为了加快效率。
之前在何家已经造成足够的动静,州府官兵必然出动,正在赶来,所以现在不再需要缠斗,更需要快。
刷刷刷——
周靖持枪狂奔,在黄府宅院的院落间飞檐走壁,专寻衣着华贵之人,孤枪独影过地红,但取颈上落头风。
他若是不想缠斗,这些护院家丁根本拦不住他,甚至跟不上周靖的脚程,只能在后面疲于奔命追逐。
即便追上了,也只是丢下更多尸体。
逐渐有一些护院和家丁悄悄落后,脱队跑路……老爷们已经没了命,这黄家以后怎样还不好说呢,他们才不想为了一个日后未必还存在的黄家上去送死。
只见追逐的人群越来越稀疏,竟不知不觉全都散了,偌大的黄府,竟一时间没了任何护院,全都望风而逃。
黄府遭逢大变,门外同样聚起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都不敢踏进黄府,人群一阵骚动。
就在这时,街面上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踏踏踏——
众多百姓回头看去,正是邓指挥使带着一群官兵赶到。
听见黄府内惨叫连连的动静,邓指挥使便知黄家凶多吉少,但至少自己及时赶到,将正在行凶的暴徒堵在黄府之中。
“左右听令,包围黄府,莫要让贼人走脱了,其余人随我进去捉拿要犯!”
邓指挥使果断下令。
很快,这些官兵在军官指挥下,分成好几队,有人堵门,有人绕着黄府院墙布防。
而邓指挥使、胡教头、谢节级、董薛二位都头,则带着数十名官兵冲进黄府,朝着后院奔去。
沿途遍地都是护院尸首,还时不时能遇到溃败逃跑的家丁,数十个跟着冲进去的官兵都是手心出汗,心中慌乱。
——这催命阎罗打了两家数百护院,身手之高难以想象,咱们就这点人有用吗?
这时,邓指挥使察觉到士气不高,当即喝道:
“有莪五人压阵,对付这凶人不在话下,你们慌个什么!”
听他训话,官兵们勉强稳定了军心。
邓指挥使面不改色,心中却也无奈。
当时,林知府命令他们五人出马时,周靖还没打完何府,所以他得到的情报有限。
以为凶徒只有一人,自己这边又有何府数百家丁护院助力,所以邓指挥使五人只是仓促点了些官兵便出发了,人数不过百来个,他觉得周靖很可能会折在何府,只想在事情结束前赶到立功。
可等他带人抵达遭难的何府,从百姓口中得知周靖的表现,他才知事情不简单,保险起见,又遣人再去求援,带更多官兵过来,特别嘱咐了要带几队弓手。
然而周靖行动不停,转头就去打了黄府,邓指挥使没时间等待援兵,只能带着身边这百来个官兵匆匆行动。
不过他自恃武勇,身边又有胡、谢、董、薛四位军中高手助阵,再加上觉得周靖鏖战许久多半精疲力尽,仍然觉得此番定能手到擒来。
……
“嗯?又有一批人?”
周靖戳倒又一个富家翁打扮的黄府中人,看了一眼地图雷达,便发现了周遭出现了一批新的小红点,一部分正在从外面包围整个黄府,另外几十个则在快速靠近。
地图雷达范围不算太大,也并不识别敌我,只是让认识的人显示为绿点,未知的人显示红点。
“应该是官兵吧,终于来了,人竟然不多……”
周靖眼神一闪,转头跑过几个院落,循着地图雷达,很快便找到同样在办事的高云与方真,与这两人汇合。
“哥哥,可是要撤了?”
方真一抹脸颊血迹,开口问道。
周靖摇摇头,沉声道:“官兵来了,正在包围黄府,还有一拨追兵已进入府内,你俩随我一同去迎战,试试这群官兵的成色。”
方真没有意见,当即应下。
高云则略显迟疑,毕竟曾经身家清白,本能不敢和官兵作对,但转念想到三人此时的处境,还是把心一横,咬牙点头。
这时,高云忽然想起一茬,道:“对了,我适才审问了几个黄府中人,这黄家老太公不在家中,似乎去春雨楼赴宴去了。”
“可惜,让这老狗逃过一劫!”
方真愤愤不平。
周靖眉头一皱,随即松开:“那倒未必……不过之后再说吧,先随我会会官兵。”
两人点头称是。
三人一路前行,很快便在一处后院,撞上邓指挥使率领的官兵。
一见到三人,邓指挥使便目露精光,大喊一声:
“贼人休走!”
众多官兵立即围上去,胡、谢、董、薛等人各持兵器冲杀,邓指挥使也提着一杆点钢枪,悍然扑向三人。
双方相见,自是没什么可说,见面便动手。
“来得好!让爷爷试试朝廷兵马有什么不同!”
周靖语气森然,一枪甩出,当即抽碎一名官兵的胸甲,将其崩飞出去,撞碎一旁屋子的花坛。
这时,谢节级手持两条钢鞭,冲到周靖面前,口中喝道:
“你便是那催命阎罗陈封?吃老子一鞭!”
他双鞭轮转,破空激啸,好似风雷之声。
铛铛铛——
周靖横枪招架,接连挡下谢节级翻舞的钢鞭,身体岿然不动,旋即他猛一抖手,枪杆弯出弧度,枪尖砰然弹出。
砰!
谢节级双鞭一架,忽然脸色大变,整个人噔噔噔后退,双臂颤抖不止,几乎握不住兵器,虎口已然迸裂,血流如注。
“这什么力气?!”
仅仅接了一招,便差点脱力,谢节级顿时心生骇然。
之前虽听围观百姓说了陈封的武勇,可他没有太大的感觉,此时亲自交上手了,他才切身体会到这催命阎罗的可怖。
“谢兄,我来助你!”
就在这时,董都头、薛都头各持一杆朴刀,带着官兵从两侧抄了上来,合力夹击周靖。
谢节级见状,自然不能打退堂鼓,提起精神再度加入战团,与两位都头合力与周靖斗在一处。
周靖面不改色迎上,一身煞气极速暴涨。
另一边,方真截住胡教头,一人使铁头棍,一人使钢刀,叮叮当当斗作一团。
方真号称翻山太岁,一身本领不弱,擅长棍法与鞭法,而胡教头作为军中高手,日日熬练刀法,同样武艺不凡。
两人旗鼓相当,一时不分上下,没个三五十合分不出胜负。
而不远处,高云则拦下了邓指挥使,红缨环子枪与点钢枪你来我往,好似两条蟒蛇,甩着身子噼啪交击。
两人都是使枪的,高云枪法霸道,邓指挥使气度森严,各使出擅长的精妙枪法,只见满场枪影交错,眨眼间过了十来招,难分胜负,端的是龙争虎斗。
“这人枪法恁地不俗!”
邓指挥使颇觉吃力,直感凶险,不禁心头震动。
他没想到陈封身边的同伙,也有这般高超的武艺,在江湖上绝不是没有名号的!
“你又是何人?!”邓指挥使忍不住沉声喝问。
“能在我枪下活命再说其他!”
高云冷哼一声,并不自报家门,手中红缨枪使得越发凌厉,满场绽开枪芒。
邓指挥使神色一沉,就要提气奋战。
咻!
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陡然斜刺里飞过来,从两人当中穿了过去,轰然撞上院墙。
啪!好似被一个烂番茄砸中,洁白的墙壁瞬间绽开溅射状的大片鲜红。
高云和邓指挥使都被惊了一跳,赶忙各后退两步,扭头望去。
看清楚人影的模样,邓指挥使脸色骤变。
“谢兄!”
飞出去的人正是谢节级,一头磕在墙上,已经是撞死了。
——他不是正和董薛二位弟兄合斗陈封吗,这才交手多久,就被杀了?!
邓指挥使呼吸一窒,顿生不妙之感,急忙看向周靖的方向。
这一看,差点让他心脏骤停。
只见董都头和薛都头已经毙命当场,一人脑袋被刺穿,一人被砸成两截,死状皆是凄惨。
同时,围攻周靖的官兵,也已经倒了一圈,所剩无几,惊慌失措。
只有周靖好似无事人一样,仿佛只是做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邓指挥使刹那间冷汗直流。
他们五名军中高手私下切磋过,谢董薛三人的武艺,他是清楚的,便是亲自动手,至少也要三四十合才能拿下一人。
而这三人合力,更不是单挑能比的,就算是他也不敢说能赢……可这才多久时间,三人就被陈封杀光了?!
邓指挥使生出难以抑制的震撼与惊恐,心中咆哮。
这催命阎罗的武艺,究竟是有多高?!
他已经尽量高估,没想到还是判断错了……这人以一敌百的传闻果然有误,不是夸大,而是明显把这催命阎罗的武力说小了,根本是所向披靡!
“跑!”
邓指挥使当机立断,扔下官兵不顾,当场跳墙而逃。
高云也在为周靖的身手发愣,见状赶紧回过神,想要阻拦邓指挥使,却是慢了一拍,教这个反应极快的军官翻出院子跑了。
另一边,胡教头见势不妙,心胆剧震,也想要夺路逃跑,招式章法却因此乱了,被方真看准机会,一棍敲在肩背,咔擦一声打断了骨头。
“啊哟!”胡教头痛叫一声,兵器脱手,整个人扑倒在地,被方真用棍子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仅剩的官兵见领头军官死的死逃的逃,也一下子失了战意,溃败四散,转身就逃。
“朝廷兵马,不过如此!”方真哼了一声。
周靖不搭茬,也不追击,而是走到胡教头身边,劈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沉声开口:
“想死想活?”
“好汉!我只是奉命行事,且饶我一命!”
胡教头眼睛瞪得溜圆,忙不迭求饶,心中大为后悔趟这个浑水。
周靖眯了眯眼:
“那你最好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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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周靖一对煞气四溢的招子,胡教头吓破了胆,问什么说什么,生怕回答慢了,就送了小命。
周靖问了几句,便基本弄清了邓指挥使五人的身份以及目前旳情况。
‘怪不得这群官兵透着古怪,来的时机也不太对劲,原来是临时受命,让一群不同职务的非直系军官带府衙官兵来捉我……而且没想到这黄家、何家老太公今日跑去宴请知府了,所以都不在家中……”
周靖眉头微皱。
他心中念头飞转,突然开口道:
“两位兄弟,扒三套官兵衣服下来,我们换上。”
高云一愣:“哥哥,你要做什么?”
周靖将胡教头从地上拽起,拍了拍对方另一边完好的肩膀,沉声道:
“计划有变,我们绕路去一趟春雨楼,想来胡教头一定愿意带路。”
胡教头心胆一颤,急忙道:“好汉,你要做什么?!”
高云与方真也是面露惊色。
周靖面不改色,答道:“自然是去除掉黄家、何家的家主,他们若是活着,凭他们的人脉与手段,即便家中元气大伤,也可以勉强屹立不倒,还要从百姓身上讨回损失,日后盘剥更是变本加厉。若是不除去首脑,咱们打这两家的作用,便大打折扣了。”
“原来如此,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哥哥要杀知府呢。”
高云松一口气。
可才说完,高云便见到周靖默然盯着自己,不禁一愣,随即脸色微变,急道:
“哥哥,杀为富不仁的恶霸豪绅,和杀朝廷大官,是截然不同的罪行,这……这可是谋逆犯上!”
周靖摆了摆手,皱眉道:“我没讲杀知府,此去是杀两家家主,可难不成知府在那里,我等就要退避三舍?其他的到时再看吧。”
“那剩下的两家豪绅,我们还来得及上门吗?”方真忍不住问道。
“不好说,尽力而为吧。”
周靖摇头。
制订计划很难控制意外因素,之前无法预知何黄两家老太公行程,才有现在的情况。
形势有变则见机行事,他衡量之下,觉得对何家、黄家除恶务尽斩草除根,优先于找剩下两家的麻烦,先把在办的事情做彻底了。
而且计划中,铲除全部四大豪族只是最为理想的状况,办不到其实不妨事,量力而行便可。
这时,胡教头忍着痛,赶忙劝道:
“三位好汉,此计决然不成啊!即便伪装成官兵,之前被你们打散的兵士也认得你们的长相,三位不可能混进官兵之中。况且我并非此行统领,刚才跳墙跑掉的那个才是发号施令之人,我即便带三位出去,也没法号令外面官兵去别的地方……”
“哥哥,这鸟人说的却是有理,我等露了行藏,外头的官兵再不济事,也不会认错我等。”方真想了想,也是点头。
周靖摇头,沉声道:
“谁说我要混入官兵之中了,不需要这么麻烦。我们等会避开外面那群官兵,找个空隙溜走,不让官兵见到,接着就我们仨带着胡教头直奔春雨楼,与这群官兵分开行事。换上官兵服饰只是为了略作遮掩,骗过路人,即便百姓看见也不作怀疑,最多以为是几个溃兵,免得我们本来面目示人在途中生出波澜……带上胡教头,则是为了以防万一。”
“原来如此。”
高云和方真恍然。
他们刚刚还以为周靖想伪装后混进官兵之中,做潜行之事,心中不禁暗暗嘀咕过于冒险,此时才知并非如此,原来这么粗暴简单,不花哨,倒是有些可行性。
避开外面的官兵,没那么难——这黄府家产丰厚,又曾经低价强吞周边地皮,所以宅院占地颇广,外头那点数量的官兵,根本不足以包围整座黄府,多的是遗漏之处。
况且,四号使徒的地图雷达,能显示哪处有人哪处无人,避开耳目相当容易。
进府追击的官兵被打跑,护院仆役也望风而逃,此时周遭无人,三人迅速从地上尸首扒下官兵衣服,赶紧换上。
胡教头自然不情愿帮忙,若是做了此事,就算活下来也讨不了好,可眼下小命在别人手中握着,他不想就这么死了。
他只能暗暗祈祷,寄希望于赶到春雨楼时已经人去楼空。
没多久,三人便换好衣服,一身官兵打扮,还往脸上扑了尘土,乍一看不会被识破。
周靖循着地图雷达,寻了一处外面无人看守的后宅院墙,带着几人翻出去落在一处无人巷子中,接着便拽着胡教头,一路直奔春雨楼而去。
……
另一边。
邓指挥使好似屁股蛋子被火燎了一样,啪地一下蹿出院子,又手脚并用狼狈翻过好几面墙,这才逃出黄府回到街面上。
他匆忙与外头围府待命的官兵汇合,被众官兵簇拥拱卫起来,仍然手脚发软,心有余悸,后怕不已。
在邓指挥使看来,进府的官兵基本全军覆没,那胡教头也绝无幸理。
同行的五名军中高手,只有自己活着回来,要是反应慢了一步,被那个枪法了得的贼人再度缠住,不得不对上那催命阎罗,自己也要交待在里面了。
此刻在他眼里,黄府大门好似成了一张择人欲噬的巨口,里面便是龙潭虎穴。
——太他娘吓人了!
“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旁边的官兵忍不住发问。
“……先撤走,等援兵。”
邓指挥使委实被周靖的身手吓到了,凭手里这点人马,他是打定主意不敢再对付周靖,甚至都不想追击了。
——要是惹得对方性起,先回头把他和这些官兵杀了再走,那就完逑了。
可是,就这么坐视不管,任由凶徒扬长而去,也实在不像话。
而且折了这些官兵与军中高手,若不解释一番,肯定要在知府心中落个办事不利的印象……
邓指挥使勉强平复情绪,心里一动,唤来旁边一个军官,肃然道:
“贼人武艺之高,简直非人哉,我这便回去禀报知府,请求调遣一营兵马入城捉贼,你在此处暂代我发号施令,别失了贼人行踪即可。”
这军官闻言,眼珠子一瞪,差点觉得邓指挥使在说胡话。
只为对付一个人,就要调一营兵马入城?你他娘疯了吧!
但邓指挥使不给他反对的机会,把指挥权一塞,接着迫不及待扭头就走,直奔春雨楼。
这军官无奈,只好临阵受命。
……
春雨楼。
又一个打探消息的官差赶了回来,这是第三次向知府禀报事情进展了。
“知府大人,不好了,黄府也被陈封恶贼打破,护院家丁尽数逃散,黄家中人死伤惨重。邓指挥使虽然带兵赶到,却败于贼徒之手,折了许多官兵,让那恶贼逃离黄府,眼下那贼人又不知所踪了……”
林知府差点气炸了肺,脸色铁青,恼怒道:
“这邓直是干什么吃的,简直枉为马军指挥使,连一个强人都捉不住,要他何用!”
他在这边发火,而另一边的黄老爷,已经同样瘫坐在座位上,面如死灰失魂落魄,与何老爷变成了同款表情。
“我黄家为何会遭逢此劫……”
黄老爷痛苦呻吟。
他们在州府经营了好几代家业,搜刮大量财富用于扩张与垄断,才慢慢成为盘踞当地的豪族,开枝散叶……可如今却一朝丧尽,他心头滴血,愤恨欲狂。
听到黄家也是一样的遭遇,何老爷虽然知道很不应该,但本能还是觉得好受多了……至少不是只有自己倒了血霉。
当然,何老爷的怒火不会因此消减,他咬牙切齿,嘶哑道:
“必须凌迟处死这陈封,才能消我心头之恨,知府大人,你可一定要为莪等草民做主啊……”
林知府蹙眉,故作义正辞严开口:
“二位放心,本知府岂会容忍这等恶徒逍遥法外?今日哪怕是封城搜捕,也要将他捉拿归案!”
他平素没少收四大豪族的好处,现在也不好随意离开,于是便留在这里,将此处当作临时指挥所,在两位老爷面前展现出自己对此事的重视。
林知府安抚了两人几句,这才回头看向报信的官差,喝道:
“你回去告诉邓直,他若是捉不住那陈封,本官定要治他一个渎职之罪,剥了他马军指挥使的官职!”
“卑职这便去说。”
传令的官差急忙应下,就要扭头出发。
但在这时,有另一个官差上楼,来到房间门口,躬身拱手道:
“知府大人,跟着邓指挥使一同去讨贼的胡教头回来了,他受了伤,带着两个溃兵,说他们有急事禀报。”
闻言,林知府有点意外,但也不疑有他,挥手道:
“让他上来叙话。”
这名官差得令,立马下楼。
没过一会,他便带着胡教头与两名模样狼狈的官兵来到房间。
林知府打量胡教头,见他一边手臂软软耷拉着,不禁皱了皱眉,也没心情出言体恤,直接道:
“你不去讨贼,却回来找我,究竟有什么急事要禀报?可是事关那恶贼陈封的消息?”
胡教头嘴唇发白,嗫嚅着不敢开口。
林知府见状,既是不解,又是不耐,正要喝令这人别耽搁功夫。
然而下一刻,胡教头身边的两个官兵,却齐齐脱了头上的皮笠,露出各自的面孔。
却是周靖与方真。
“你便是与本地豪族勾结害人的鸟知府?”
周靖上前一步,瞅向林知府,啧了一声。
林知府一愣,仔细打量这魁伟凶横的大汉,不禁心头一跳,顿生不妙。
“你不是官府差役,你是什么人?!”
“哈!你不是要捉我吗,爷爷在你面前,你却认不出了?”
周靖嘴角一咧。
林知府登时心头剧震,失声道:“你就是陈封?!”
话音落下,一旁的官差和护卫都脸色大变,急忙要拔刀。
然而方真早有准备,铁头棍连环劈落,啪啪几下便将旁边的护卫全部打杀。
但打斗的动静也惊动了楼下。
踏踏踏……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更多官兵匆忙冲上楼,他们都是随知府赴宴的护卫,分布在春雨楼四周,人数并不多。
适才由于胡教头带路,周靖与方真并没有与他们产生冲突。
“我去拦住他们。”
方真二话不说,跑去守住楼梯,铁头棍翻舞,将一个个官兵打了下去。
与此同时,楼下突然响起一阵惨叫声。
特地埋伏在楼外的高云,持枪冲进门,专找一起赴宴的何、黄两家亲族动手。
里外夹击,立马打了楼中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周靖特地的安排,照顾到高云的意思,不用他上来见朝廷官员,而是让高云埋伏在楼外,伺机而动——等这里一乱,便堵门开杀,防止楼中的何黄两家亲族逃走。
“完了……”胡教头见状,心中满是苦涩,明白自己在朝廷混不下去了。
即便没有他,这群本领高强的贼徒一样可以打进春雨楼,正因如此,他为了活命,才不得不一直配合。
私带贼人来到知府面前,日后能捞个不死流放都算烧了高香了。
若不想受到刑罚,胡教头心知除了落草为寇一条路走到黑以外,几乎没别的选择了,是以他此时缩在一边,压根没有插嘴阻止的打算,只希望现在没人注意他。
“杀人啦!杀人啦!”
这时,春雨楼外的街道上,响起一片惊慌的叫声,附近的百姓都注意到这里的变故,慌张奔走。
听着楼下的厮杀动静,林知府脸色数变。
但他还是沉住了气,心里并不相信,这群贼人敢拿他这个朝廷命官怎么样。
“陈封,你专程来见本官,可是想为自己求情脱罪?”
林知府沉声开口,自以为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周靖却是嗤了一声:“少自作多情了,爷爷不是来找你个狗官的。”
说完,他不顾脸色陡然难看的林知府,而是转头看向旁边满脸惊骇的何老爷与黄老爷,缓缓道:
“二位,上路吧?”
闻言,何老爷脸色陡然涨红,豁然站起,指着周靖愤恨怒吼:
“你这恶贼,我何家可曾得罪于你?你凭什么害我何家!”
周靖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提着长枪,一步步走近。
见状,何老爷涌起的怒气,霎时间消散一空,只剩满腔的惊慌恐惧,他想要夺路而逃,但双股战战不听使唤。
他冷汗直流,慌张连叫:
“别、别动手!我有的是钱财,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一定办到!你说啊!你一定想要什么东西,你别不开口,你说啊!我什么都能给你!”
他脸色扭曲狰狞,状若疯癫,全然失态。
周靖无动于衷,抬手扼住何老爷的脖子,微微用力。
咔吧!
一声脆响。
何老爷脑袋一歪,没了动静。
周靖松手,任他扑通倒地,面无表情:
“下去慢慢想吧。”
就在这时,黄老爷啊的大叫一声,突然爆发出力气,朝着窗子发足狂奔,竟是想要跳窗逃跑。
然而他刚跑到窗前,忽然后背一痛,整个人僵住了。
黄老爷愣愣低头,一眼便看到胸口透出一截染血的枪尖。
噗!
下一刻,枪尖被抽了回去。
黄老爷的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往前一倾,立马从窗户一头栽了下去,砰地一声摔在街上,没了生息。
周靖这才转头看向林知府。
林知府看他连杀两人,心头狂跳,但面上仍尽力维持着镇定的表情。
他仍然不相信周靖敢拿他怎么样。
虽然心里有点慌,但自己身为朝廷命官,身份何等尊贵?岂能在这等草莽面前失了气度。
“敢在本官面前杀人,你倒是好胆色。”
林知府怒哼一声。
周靖闻言,却不作答,只是直勾勾看着他,没有动作,也不说话。
林知府被他诡异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赶紧一拍桌掩饰内心的慌张,色厉内荏喝道:
“你这狂徒!还不快快认罪,念在你主动投案的份上,我可以判你一个从轻发落。”
周靖置若罔闻。
他只是摸着下巴,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处理这个知府。
这知府与商贾大户勾结,收受贿赂,提供官面保护,包庇豪族罪行,一起配合做局坑害百姓与行商,横征暴敛,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在之前制订的计划里,今天还真没有杀知府这一目标,却没想到适逢其会,人家撞到自己手里了。
周靖眉头微皱,弄死这种级别的朝廷大官,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虽说这狗官也算死有余辜,但弄死了自己也会惹上更大的麻烦,提前遭到官府重视。
虽然以四号使徒暴烈的性子,多半是要动手,可自己同样要为使徒放置时的处境做些考虑,本次亲自穿梭的剩余时间可没多少天了……
林知府见周靖不说话,还以为他是在犹豫,于是放缓了语气,用上缓兵之计,故作宽容劝道:
“陈封,本官看你不像一个不明事理的,你做下这等事,多半事出有因,你若是认罪,本官可酌情体谅你的苦衷和冤屈,甚至为你做主。”
闻言,周靖回过神来,终于下了决心。
他手持长枪,指了指林知府,又指了指窗户,面无表情道:
“你,跳下去。”
林知府一愣,不敢置信指了指自己:“你……让我跳窗?”
周靖点了点头:
“今日我本没打算杀你,不过你落到我手里,让你全须全尾走了,也不是我的作风,所以我给你一条活路。从楼上跳下去,摔不死你,我就放你一马。”
话音落下,林知府勃然大怒,豁然拍桌起身:
“大胆!放肆!荒谬!我堂堂安林府知府,五品朝廷命官,更是秦相门生,何等清贵!你一介草民,知道在和谁说话吗?怎敢对我如此狂悖无礼?!”
周靖掏了掏耳朵,缓缓说道:
“你不跳,我便送你和地上两位老爷一起上路,反正你们也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给我装什么腔作什么势呢。凭什么你们这些做官的盘剥百姓就不用付代价,祸害了一地,还能拍拍屁股去别的地方走马上任?”
闻言,林知府气得浑身发抖,抬手怒指周靖,暴喝出声:
“你这目无尊卑的逆贼!我……”
刷!
枪芒一闪。
林知府忽然顿住,愣愣看着自己掉在地上的手臂。
周靖扛起长枪,眯了眯眼:“你还有一只手,可以再指我一次。”
“啊啊啊——”
林知府脸色霎时变得惊恐无比,凄厉惨叫,捂住血流不止的断臂处,痛得满地打滚。
官帽也被甩到了地上,远远滚开。
胡教头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后退,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好似看恶鬼般看着周靖。
他没想到这贼人真敢对知府下手,如此狠厉,这哪里是普通的绿林豪强,简直就是个反贼!
不远处的方真,也同样吓了一跳,频频看向周靖,目光震惊。
他虽然不排斥对朝廷官员下手,但动手前也得仔细考虑后果或值不值,没想到周靖说干就干,好像这天底下真没有这人怕的东西。
周靖看着满地打滚涕泗横流的林知府,无动于衷,自顾自道:“我喊十个数,你不跳,那便上路吧。”
林知府闻言,哪里还有刚才装腔作势的气度,强撑着不被疼得昏死过去,惊恐叫道:
“别、别!我乃朝廷命官,五品大员,秦相门生!我位高权重,不能死在这里!”
“一、二、三……”
“好汉!放我一马!本官活着,定压下此案,不教官府通缉你,就当你打杀何黄两家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四、五、六……”
“不!你不能杀我!你若是杀了我,朝廷绝不会放过你,哪怕逃到天涯海角,你都无藏身之地!”
“七、八、九……”
就在这时,林知府不知哪来的力量,竟强忍疼痛,一骨碌爬起。
他拖着宽大的官服,朝窗户惊慌跑去,根本不敢犹豫,一跃而出,袍子迎风鼓起,竟好似仙人扶摇一般。
扑通!
下一刻,街面上传来一声闷响,随即没了动静。
“……十。”
周靖自顾自读完最后一个数。
随即,他摇了摇头:“看来今天要放他一马。”
一旁的方真和胡教头,暗暗打了个冷颤,闪过同一个念头。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放他一马”的样子,还不如给他一个了断呢!
……
邓指挥使紧赶慢赶,终于遥遥看见春雨楼,心情越发患得患失。
他丢下官兵,一路赶回来,就是为了抢占先机,亲自向知府汇报情况。
在回来的路上,邓指挥使一直在思考措辞,该怎么向知府解释当前的情况,怎么把自己的责任尽量摘出来,已经拟好了腹稿。
“希望知府大人不会怪罪于我……”
邓指挥使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就要走向春雨楼。
可离得近了,他愕然发现,这里竟然远远围了许多百姓,而楼里竟传出打斗的声音。
“难道说……不好!”
邓指挥使悚然一惊,赶紧拨开人群,急匆匆跑向春雨楼大门。
然而他到了门前,即将冲进去时,身边不远处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砰!
邓指挥使下意识转头看去,骤然瞳孔一缩,脸上浮现惊恐,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在他的视线里,那素来高高在上的林知府,就摔在十多米外的街面上,双眼紧闭,失去了意识,只有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一只手臂被人砍断,一只腿摔折,血泊在身下扩散。
“知、知府大人?”
邓指挥使难以置信,下意识抬头看去。
碰巧,周靖从楼上窗户探出头来,目光正好与他对上,互相照了面。
“咦,这不是跑掉的那个军官吗,你是来追我的吗?”
周靖眉头一挑。
邓指挥使脑子里的那根弦,刹那间崩断了。
他不作任何思考,二话不说转身就逃,撞翻围观百姓,拼了老命夺路狂奔。
什么前途,什么知府……
在这一刻,全被他抛到了脑后。
166 收手吧哥哥
春雨楼上血光现,安林府内动荡生。
因为高度有限,林知府跳窗跌落也没摔死,只是断了条腿,奄奄一息躺在街上。
比起掉落的伤害,还是断臂之伤更严重。
四周围观百姓不一定认得知府的相貌,但肯定认得他身上旳官服。
见知府不知被谁逼得跳楼,众多百姓惊骇欲绝,霎时间惊慌骚动,奔走逃散。
楼上,周靖探头确认知府死活,恰巧看到邓指挥使夺路而逃,也没打算追击这个军官。
他收回目光,看向胡教头。
胡教头浑身一个激灵,立即开口道:“好汉,你让我配合,我不曾添乱,知府经受了这般整治,便是不死也残了,官府定会拿我治罪,我怎敢去自投罗网?此番我只能出城逃命,必不可能出卖于你!”
“我说了不杀你,便不杀你。”
周靖摆摆手,没有再和战战兢兢的胡教头多说,提了枪走向楼梯。
在高云和方真的内外夹击下,楼内的护卫已所剩无几,酒楼的桌椅在激斗中全被打烂,处处都是血迹。
周靖与方真下楼,与高云汇合,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剩余的敌人。
知府护卫与何黄二家赴宴的亲族横尸当场,整个春雨楼几乎没了活口,店小二、帮厨与掌柜早早见势不妙慌张逃了,没人阻拦。
“哥哥,你真杀了知府?”
高云脸上沾着血点,顾不上调息喘气,赶紧凑上来诧异询问。
“我没杀他,只是砍了他的手,又让他跳楼。”周靖诚实回答。
“哥哥,这和杀了他也没两样了。”方真忍不住插嘴。
高云愣住了,震惊于周靖的胆大包天,心头猛跳。
对他而言,杀恶霸还好,杀一城知府可太“刺激”了。
只是,他既愿意同行,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此时也不怪周靖,只是焦虑道:
“这下可糟了,伤了朝廷命官,怎生是好……”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方真却是一拍胸脯,浑不在意。
虽然他刚开始也惊了一跳,但此时已经接受了事实。
作为一个老绿林,方真先天就不喜欢高高在上一言决草民生死的朝廷命官,只是从来不曾动手而已,此刻不由大为佩服周靖视官如草的胆魄,心头的崇敬更上一层楼。
做下这等事,周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皱眉分析道:
“知府遭难,官兵必然大肆出动来这春雨楼,此地不宜久留。”
闻言,高云定了定神,只好压下内心的惶恐与纠结,听从吩咐。
三人踏出春雨楼,寻了一处方向便快步离开。
街上的围观百姓哪个敢拦这等凶人,纷纷慌不择路躲开。
等三人走后,才有胆大投机之人靠近春雨楼,去探知府的鼻息,发觉人还没死,便赶紧大呼小叫让人来帮忙施救和通报官府。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而人群之中,史清不知何时混了进去,将大半过程看了个分明。
“这陈封哥哥,也忒无法无天了……”
史清满脸震撼,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他听从项天杰的命令,前来报信劫狱成功的消息,让陈封赶紧撤离,走至中途闻讯赶来春雨楼,便看到了知府被逼得跳楼这一幕,立马被吓得心旌神摇。
在众人敲定的计划里,压根没有对付知府这一条啊!
可不能再让陈兄弟闹下去了,现在就敢杀知府,他等会是不是该放火烧城了?!
史清满头冷汗,悄悄退出人群,急忙朝着周靖等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与此同时,胡教头也出了春雨楼,匆匆回了家中。
他来不及细致处理骨折伤势,随意做了些应急处置,接着飞速卷了家当,收拾好包袱,便朝城门狂奔而去。
胡教头很清楚,知府被贼人重伤,此事定会震动州府,官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知府此时无法发号施令,暂时会生出混乱,这期间是溜走的最好机会。城中骚乱并未影响各处城门,因为没人下令的情况下,即便城中生事,城门也不会轻易关闭。可要是等到下面的官员弄清情况,接过指挥,那命令就能重新传到州府各处,城门多半就要严查,许进不许出了。
‘幸好老子还未成家立室、娶妻生子……’
此时此刻,胡教头只觉庆幸无比。
这番逃难不知要跑到哪里才是个头,拖家带口远不如孤身一人跑路方便。
……
巷子里。
周靖三人仍然披着官兵的皮,穿街过巷,快步奔行。
此时何黄两家的动静,已然发酵,官兵又只管追贼,暂且无心弹压,是以州府中生出多处骚乱,以城南为主,向四周辐散。
“哥哥,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要再闯剩下两家豪绅大户吗?”
方真压低声音问道。
闻言,高云急忙劝阻:“知府重伤,此事太重了,还是撤吧。”
周靖眯眼没有回答,心里也在分析形势。
知府重伤昏迷,州府没有顶头上司发号施令,底下官员必然赶到春雨楼,先救治知府,梳理当前情况,再做出严厉措施,还要等命令传达出去……这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
在这之前,州府的反应陷入凝滞,暂且陷入混乱。
而从自己这个位置出发,与接应的陆心娘汇合,一起赶往距离最近的城门,基本足够打一个时间差逃出城。
可要是用这段时间去对付剩下两家豪族,赶路加上动手,要耽搁不少时间,等州府府衙反应过来一关城门,自己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从理智的角度来说,伤了知府,就该赶紧撤了,晚了便不好跑了,不过这样却便宜了剩下的鲁、陈两家豪绅大族。
周靖心中暗自计较。
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地图雷达上面,有一个绿色小点从后面追来,不禁心头一动。
“停下。”
周靖猛地止住脚步,后面两人停步不及,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怎么了?”高云急问。
“有人跟上来了,可能是自己人,在这等他一会。”
周靖随口回了一句。
两人一愣,往四处一看,却没有见到人,不禁感到疑惑。
但很快,史清的身影便出现在远处,发足急奔追来。
他见到周靖三人停在原地,又疑又喜,赶紧抬手叫道:
“三位兄弟,是我!且等我一下。”
见状,高云和方真俱都是一阵惊愕。
“这不是那贼……史清兄弟吗,还真是自己人!”
“哥哥,你却是如何得知的?”
看到两人吃惊的样子,周靖想了想,随口道:
“我久居山野,你们也知野外凶险,处处是豺狼虎豹,久而久之我便练出了一个本领,方圆百米左右的风吹草动,我都能大略察觉。”
这理由不是第一次用了,虽然扯淡,但确实好使,听得高云和方真一愣一愣的。
世上还有这等功夫?近似未卜先知之能,简直闻所未闻!
或许,这正是哥哥身手超凡脱俗的原因……也不知哥哥还有些什么本领未曾使出来。
两人若有所思,觉得找到了理由解释为何周靖这么厉害。
这时,史清终于来到三人面前,急忙道:
“三位兄弟,我是特意来报信的,项大哥他们已救出了郭兄弟,眼下估摸着已出城了,你们不必再引起骚乱,赶紧收手撤吧!”
“哦?郭兄弟得救了!”
高云眼神一亮,心中稍宽,只觉今日舍了清白、践踏王法,算是值了。
周靖闻言,却是微微沉吟。
见状,史清还以为周靖意犹未尽想继续大闹州府,便赶紧拉住周靖的手臂,急促劝道:
“陈兄弟,你今日冒的险已经够多了,官府人多势众,千万不要恋战!若是为了这些贪官污吏、恶霸豪绅,把自己折在这里,却是得不偿失!哥哥且收了神通,放他们一马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是啊,收手吧哥哥,咱们该撤了!”高云也赶紧来劝。
方真唯周靖马首是瞻,此时没有说话,但心里也是倾向于撤退,同样觉得再闹下去就讨不了好了。
见状,周靖也不执拗,知道确实是来不及了,点了点头:
“好罢,那咱们这便出城,剩下那两家豪绅大户,且让他们再活一阵。”
说完,他心里摇头……凭借当前的实力,看来还是力有不逮,不足以送四家全部上路。
自身虽说体魄雄健,可一直在城中来回奔走,又经历连番鏖战,体力其实也消耗了不少,已经感到些许疲累……是要量力而行、见好就收了。
毕竟自己现在还真做不到与整个州府的官兵硬碰硬。
史清这才松一口气,催促道:“那咱们这便去找陆心娘,乔装打扮后一道出城。”
“好。”
周靖点了点头,忽然目光一闪,道:
“不过有件事,倒是可以顺路办一下……”
……
城南,鲁府。
主厅当中,鲁安城与众多亲族骨干齐聚一堂,每个人脸上都是焦虑惊慌之色,骚动阵阵。
鲁安城强自镇定,沉声询问出去打探消息的家丁:
“可有那贼人消息?”
家丁急忙摇头:“禀老爷,那贼人离了黄家后,便失了踪影,不知去向,官兵在附近搜捕无果,这人多半是逃了……”
砰!
鲁安城用力拍桌,震得茶碗一抖,怒道:
“多半是逃了?我要听的是准信!那恶贼究竟去哪了?会不会再作案?我要知道的,是他会不会来我鲁府!”
他语气满是难以压抑的怒火,怒火下潜藏的是恐惧。
何家与黄家的遭遇,已经传了过来,吓得鲁府上下六神无主,惊慌失措。
鲁安城急忙聚集家中掌事之人商讨对策,并火速纠集了所有家丁护院。
众人惴惴不安,激烈争论,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要固守宅院严防死守,一派觉得该带着家眷出门避难,各有各的说辞。
想固守宅院的,认为逃出去更危险,如今城中混乱,很可能在街上撞见贼人,而留在家中至少还有许多家丁保护,那陈封打了两家未必再敢犯事。
而想要避难的,则是不敢赌贼徒的想法,完全被吓破了胆,只觉那催命阎罗今日必定要除了他们四大豪族,那贼人鬼神之勇,血洗了何家和黄家,自己这点家丁护院又有什么用,留在家里就是等死!
鲁安城被两边吵得烦闷,心里也是举棋不定。
他第一反应,就是认为贼徒不可能再犯事了,即便贼人还有力气,也该考虑再闹下去引得州府大军出动的风险,不可能这么不要命。
可是陈封的事迹太吓人,鲁安城不敢确定这贼徒的想法,同时又纠结于陈封在何家放的话,真怕这人打算为民除害杀身成仁,心慌不已。
作为家中主心骨,鲁安城不能表现出来自己的没底,他扫视慌乱无比的家中骨干,喝道:
“都给我安静,看你们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安静了不少,不敢再露出害怕的模样。
鲁安城喘了一口气,斟酌说辞,沉声道:
“不必惊慌,依我看贼徒不会再行事了,黄家之变过了这么久,贼徒都没动作,这便是佐证。他多半是看到官兵增援,心知事不可为,真的逃窜了……”
众人闻言,稍微定了定神,忽然发觉这话有些道理。
何家出事后,黄家紧接着也出事了,中间只隔了很短的时间。
而黄家出事后,直到现在剩下的鲁、陈两大豪族也没发生变故,证明贼徒应该真的收手了。
鲁安城也是越说越相信,觉得事情就是如此,逐渐说服自己,语气不禁放缓了许多:
“所以,那贼人现在应当在想办法逃脱追捕,东躲西藏,是不会再来我们鲁府了。”
闻言,众人心下稍安,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冲了进来,惊慌大叫:
“老爷,不好了!那贼徒去了春雨楼,害了知府!知府身受重伤,没了一只手臂,现下还不知生死!”
“什么?!”
众人哗然大惊,不敢置信。
鲁安城脸色骤变,豁然站起,震惊无比:
“贼徒竟然这般胆大包天?!”
他压根没想到,这陈封恶贼,没有继续对他们这些豪绅大户下手,却转头对朝廷命官下手。
这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简直是疯了!
这时,鲁安城表情一滞,突然意识到了自家不妙的处境。
贼人初衷是对他们这些豪族下手,如今却牵连了知府……如果因为他们的缘故,造成朝廷命官身死,朝廷追究下来,他们这种州府豪绅算个屁,弄不好也要抄家!
而且,就算他们的靠山林知府还活着,可知府被他们的破事而牵连,不幸伤残,仕途终结,怎么可能不怨恨怪罪他们这些豪族?!
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事后都没好果子吃!
一时间,鲁安城茫然失措,手脚冰凉,只觉前途一片昏暗。
哗啦啦——
就在这时,前院陡然响起一阵骚乱惊呼声。
主厅的众人听到动静,刚才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情绪,瞬间破功。
“一定是贼人上门了!”
“完了,快跑啊!”
众多鲁家中人惊慌恐惧,有人起身就要当场跑路。
鲁安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顾不上去想以后如何,急切问道:
“前院怎么回事?他们在叫唤什么,可是那贼徒来了?快些去看看!”
几名家丁听令,赶紧出厅,去了前院。
没过多久,这些家丁又折返了,扛回一柄血迹斑斑的铁枪,枪上还缠着一块布。
鲁安城见状,疑惑道:“这是何物?”
家丁两股战战,颤声道:“禀、禀报老爷,有人从院外掷了这杆长枪进来,插在前院门柱上,枪上缠着的布条还写着字。”
“写、写的什么?”鲁安城上前两步,又下意识停住,心头猛跳。
家丁环视在场紧张的老爷们,战战兢兢开口道:
“上面写着‘尔等脑袋暂且寄放脖子上,待爷爷日后来取——陈封留’。看来那贼徒在门外经过,却没有闯进来……”
场中陡然一片死寂。
扑通!
鲁安城再也绷不住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脸色一片煞白,感觉像在鬼门关兜了一圈。
深入骨髓的恐惧,好似无形的大手,狠狠捏住了他的心脏,似乎想把血都攥出来。
167 汇合与收获
临近傍晚,红霞漫天。
城外,三里坪。
此地是众人约定事后相聚之处,项天杰等人劫狱后未曾耽搁,乔装打扮后出城,早早赶到这三里坪躲藏起来,等候至今。
一行人换了行脚商人的打扮,此刻或坐或站,时不时看一眼日头,脸上隐带焦急。
而望风之人守在远处,警惕盯着来时的路径,观察州府旳动静。
“再晚一些,州府城门便会关闭,陈兄弟一伙怎地还不出来?该不会折在里面了吧?”
郭海深吃了干粮,恢复了些体力,正沉不住气似的在一旁来回踱步,语气焦躁。
项天杰摇头,沉声回应:
“郭兄弟稍安勿躁,陈兄弟一身好本领,等闲官兵留他不得。”
只是,这话说出来,项天杰心里也没有底,毕竟对周靖的身手一直是道听途说,未曾亲自体会过,底气自然没那么足。
郭海深更是不清楚周靖的武力,在他眼里,周靖做的事情就是九死一生,人家还是特地为了一个素未谋面之人而做,实乃是一个可做兄弟的仗义豪杰,心中感怀备深。
就在这时,望风之人忽然开口,叫道:
“诸位哥哥,有一伙人过来了,我看到史清兄弟了!”
众人精神一振,赶忙从藏身之处走出,一眼便看到路上有一伙十人正在走来。
这一伙正是周靖等人,与接应的陆心娘与张三五人汇合,又让史清打扮了一番,此时正伪装成要事出行的富庶人家。
高云样貌出众,扮作员外,陆心娘假扮女儿,而周靖与方真体态魁梧,伪装成护院,史清年幼矮小装作仆役小厮,至于张三五人朴实风霜一看便似农民,则假装家丁下人。
在州府混乱未定之际,众人匆匆赶到城门,一应物件早已备好,有惊无险过了城门巡检,赶紧出了城。
项天杰正要迎上去,李纯却先他一步抢出。
李纯快步来到周靖面前,搀着周靖手臂上下打量,见他没有受伤,这才长出一口气,高兴道:
“陈兄弟!幸亏你无事!我等在此等候多时,生怕你失手遭擒,随时准备杀回去救人。”
一旁的方真闻言,大笑一声,满脸与有荣焉,插嘴道:
“哈哈,李兄弟多虑了,区区州府,我家哥哥来去自如,那些不济事的官兵,在哥哥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经此一役,方真对周靖的本领,钦佩得无以复加,已然化作“第一陈吹”。
高云见状,也附和了一句:“哥哥身手,确实世间难寻,幸得哥哥相助,我等这遭才有惊无险。”
周靖也洒然一笑,对李纯颔首道:“李纯兄弟放宽心,以我本领,这州府很难留下我。”
“那便好、那便好……”
李纯笑得褶子都要出来了,表情真诚。
这时,郭海深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一大胯挤开李纯,感动拉住周靖双手,纳头便拜:
“陈兄弟!你搭救于我,又甘冒奇险为我复仇,我却身体抱恙,无法与你并肩而战,只能提前出城而逃,委实心中有愧!此恩此义永世难忘,请受我一拜!”
周靖赶紧扶住他,爽快一笑:
“郭兄弟说的哪里话,当时见面我便说过,我等习武之人练的便是一口气,郭兄弟气愤恶霸行径,替人出头,却遭豪绅暗害,我此时不拔刀相助更待何时?莫说这小小安林府,便是京城大狱,我也敢闯上一闯!”
郭海深这一拜是坚决的,然而被周靖双手扶着,却拜不下去,不禁暗暗诧异周靖臂力。
他只好直起腰,又听到周靖这么讲,胸中不禁生出一口豪气,只觉周靖的身形在眼中变得无比伟岸,好似能通天彻地一般,激动叫道:
“兄弟这般行事,乃是真豪杰!若兄弟不弃,我愿与兄弟八拜结义,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周靖闻言,有点意外,不过也能理解郭海深的激动,也是笑了一声,点头道:
“我怎会嫌弃郭兄弟这般好汉子?不过眼下却不是时候,州府官兵八成会出城搜捕,我等还是先走为上。”
“兄弟所言甚是!”
听到周靖愿意结拜,郭海深大喜过望,差点当场就要找鸡头寻黄纸,不过闻言便回过神来,知道现在不是搞这件事的时候,大家距离州府太近,还未脱离险境。
项天杰也上前问候了一番,说了些关切的话语。
众人没有多说,汇合后不再耽搁,赶紧动身启程,打算连夜跑路。
在路上时,众人才仔细叙话,询问各自行事情况。
劫狱很顺利,是个标准的绿林差事流程,没什么可讲。
倒是周靖一伙人究竟在州府里做到了什么程度,才是郭海深、天王寨一行人好奇的地方。
“陈兄弟,你自告奋勇去打四大豪族,不知结果如何了?”一名天王寨头领好奇问道。
周靖摇摇头,叹道:“唉可惜了,力有未逮,未竟全功。”
天王寨众人闻言,还以为周靖虽然安全撤离,但最终没能拿四大豪族怎么样,做不到当初讲的为民除害的大话。
不过他们倒也能理解,毕竟四大豪族人多势众,而周靖一伙人势单力孤,办不成才是正常的。
项天杰不禁劝慰道:
“兄弟不必可惜,那豪绅势大,护院众多,确实难以对付,但兄弟敢闯他们的宅邸,已是胆魄过人,寻常人难以望其项背,即便没能将他们除去也不算什么。况且,兄弟行事成功引起骚乱,牵制了官府精力,助我等救出郭兄弟,这便是最大的功劳了。”
众多天王寨头领也纷纷安慰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让周靖不要放在心上。
他们出城早,只知道周靖打上何府,后续的事情却不清楚。
闻言,史清脸色变得相当古怪,欲言又止。
这时,周靖摇了摇头,道:“诸位兄弟却是误会了,我只是可惜来不及做彻底,留了鲁、陈两家,只铲除了何黄二家。不过还好,搭上了一个与豪绅狼狈为奸横征暴敛的知府,也算惩治了罪魁祸首,差强人意吧。”
项天杰一行人登时卡壳,眼珠子瞪得溜圆。
真除掉了豪族,而且不是一家还是两家?
还有知府是怎么一回事?咱们计划的时候,没这个环节啊!
郭海深还以为听错了,吓了一跳:
“……陈兄弟,你把知府杀了?!”
“那倒没有。”
周靖摇头。
还不等众人松一口气,方真忍不住插话道:
“哥哥,你砍了知府手臂,又逼他跳下高楼,他便是活着,也成了残废,你这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随你说,反正莪没一枪刺死他。”
周靖摇头否认,顿了顿,又补充道:
“这狗官又不是什么好鸟,还敢在我面前摆官架子,难道还要我客客气气送他出门不成?再说了,我只是让他跳下去,顶多摔断腿,养一两个月就好了。可他非要装腔作势,搬出来头压我。什么狗屁秦相门生,他小命攥我手里还敢如此耍横,显然高高在上久了,自认为有了官身便高人一等,别人就不敢拿他如何……那我便给他一个教训,让他晓得官身不是护身符。”
项天杰等人大略弄清了过程,听得脸皮一阵抽搐。
他们天王寨势力广大,虽然不在意朝廷命官,但也不敢说杀就杀,毕竟从小到大受到环境熏陶,“当官的便是贵人”观念早已深入人心。
即便是绿林草莽,再不在乎朝廷官员,心里也仍然怀有长久以来的最后一丁点敬畏,这是根深蒂固的想法。
可这陈封兄弟,似乎心中压根就没有这个观念。
众人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自觉猜到了真相:
‘是了,这陈封久居山野,毫无王法尊卑之念,所以行事才这般肆无忌惮……’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对此事作何评价。
这啥人嘛,当真是无法无天!
天王寨头领心情复杂,既震惊陈封的胆大包天,又佩服他的胆魄过人。
项天杰忍不住捏了捏太阳穴,暗自苦恼。
他的初衷只是劫狱,完全没想闹那么大的。
这陈封半路加入,却擅作主张,一下子把他们这件事的影响,捅到了天上去!
虽然的确掩护了劫狱的行动……但完全是喧宾夺主,反倒显得他们天王寨一行成了添头!
而且此事的后续影响和危险性,也是相当严重!
“陈兄弟……你这番却是有些莽撞了,杀官本身的罪行且不说了,这知府若真是秦相门生,那你是捅了大篓子。好教兄弟知晓,这秦相名为秦松,乃是当朝七贼之一,大大的奸臣,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门生故吏遍天下,为秦党之首,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
项天杰苦笑,解释了一番。
周靖瞅他一眼,差点想吐槽你一介草莽了解的这么清楚,怕不是在为招安做准备。
陆心娘闻言,却是哼了一声,反驳道:“项头领此言差矣,管他什么秦党兽党的,这等狗官,除了便除了,要我说,陈家哥哥杀得好!”
见状,项天杰也没辙了,反正木已成舟,只能接受。
只是,他在心里,给周靖定了性……这是一个下手不知轻重的莽汉,但武勇惊人,若是能让他听令行事,那可堪大用。
周靖也不在意,反而看向张三,问道:“你如何想,这狗官该不该杀?”
张三愣了一下,没想到周靖会来问自己这个泥腿子。
他看到众多本领高强的绿林豪强看向自己,顿时惶恐紧张了,局促道:
“官老爷尊贵,哪里是我可以妄议的,但哥哥杀了他,自有哥哥的道理,我不晓得这许多事情,听哥哥的便是。”
周靖点了点头,却没有再说了。
另一边,郭海深倒是没考虑这么多,他激动得脸色涨红,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知府也是设局害他之人,虽不是主谋,但出了最大的力气,是四大豪族的靠山。
可郭海深心里只敢想着报复四大豪绅,对于这知府,下意识不敢去想。
没想到,这陈封兄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出了这口恶气!
要不是大伙正在跑路,他真想当场拉着周靖就地结拜。
众人又问了问打杀何黄两家的具体过程。
说到这个话题,方真却是来了兴致,将周靖的本领说得天下无双,听得众人一愣一愣,只觉得像是在听天书。
但高云也作证了,其余人也只好信了大半,内心暗自震惊。
这陈封武力竟如此惊人,连破两家数百护院,何止是百人敌!
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
项天杰诧异万分,忍不住与其他天王寨头领交换了一个惊奇的眼神。
“这催命阎罗武艺盖世,竟能两次力敌数百人,普通武夫在他面前不过一合之敌,便是咱家大头领,也没这样的本事吧?”
“可不是嘛,我也未曾听闻世上有谁身怀这等武艺,也不知那些传说中武功精深奥妙的江湖大派掌门人有没有这般身手。”
众人小声讨论,心中惊疑不定。
另一边,郭海深更加兴奋了,赶紧攥住周靖的胳膊,道:
“我生平最喜与天下高手切磋,你我兄弟,日后可要好生亲近!”
他的绿林名头,基本是到处找人比武打出来的,本身便是个武痴,此时听闻周靖武艺高得不像话,顿时见猎心喜,只觉意气相投,对周靖的好感再度暴涨,都快溢出来了。
“好说好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周靖没拒绝,乐呵回应。
众人围着周靖又说了一阵,见天渐渐黑了,这才减少了话头,专心赶路。
周靖这才闲了下来,打开面板瞧了一眼。
在州府闹了这一波,鏖战连连,【十二枪势】升了一级,达到了Lv3出众。其他的技能也有进步,但还没有升级。
另外,此番杀敌众多,辅助功能【人物等级体系】攒够经验,从1级直升到3级。
这个辅助功能,每次升级给予额外0~2个属性点,目前是10级封顶。这两次升级运气不错,都给了2点属性。
四号使徒当前的身体素质,在这个低武世界,已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日后修习武学也涨得快。但自身抗性现在只有22点,不如体能提升快,所以冷兵器仍然具备威胁,若是遇上弓弩,那更是危险。
他思索一番,认为现在给抗性加点的收益比较高,将抗性提升到了26点。如果能升到二阶抗性,那么以这个世界的兵器水平与超凡强度,自身即便参与大场面战争也有安全保障。
这个辅助功能提供的额外属性点不多,他决定用来补足相对不易提升但比较关键的短板。
另外,自己这一次行动,还有许多其他收获:
[触发成就【武艺出众】(累积击败10个通晓武艺的高手)]
[获得500星界点!【资质提升-武学(微)】x1]
[触发成就【仗义相助】]
[获得500星界点!【资质提升-魅力(微)】x1]
[激活里程碑成就【天下第一】!]
[当前进展:1%]
[完成条件:以武会尽天下高手,用实打实的战绩,夺得天下第一高手之名]
[奖励:10000星界点,150信息态粒子,【资质提升-全面(中)】x1,【资质提升-武学(大)】x1,【辅助功能升级】x3。额外效果,当星界使徒使用武学类技能时,在实战中可发挥出更强的威力]
[激活里程碑成就【屠万为雄】!]
[当前进展:2.5%]
[完成条件:杀道即人道,杀心即人心,杀一为罪,屠万为雄]
[奖励:24000星界点,280信息态粒子,【资质提升-全面(大)】x1,【辅助功能升级】x3,【辅助功能-人之道】(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通过杀死敌人夺取对方生命能量,化作星界点或使徒的自由分配点数)。额外效果,一个星界使徒的击杀数越高,越容易震慑他人,但若心性不坚,也可能滋生心魔、邪祟等负面状态]
[你获得生涯事迹——【大闹安林府】!]
[评级:国家级]
[当前传说度加成:+2]
“东西还真多……这两个里程碑怕是有点……”
周靖眯了眯眼。
【天下第一】还好,可【屠万为雄】就有点狠了,这是真的要亲手击杀上万的意思?
老实讲,如果真不顾一切去刷,其实不难做完,但周靖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虽然经过异兽世界的洗礼,他对杀戮行为本身已褪去了不必要的附加看法,但还是觉得这个里程碑顺其自然更好。若是刻意去刷,完全释放内心的猛兽,以后恐怕越发难以自控,说不定这就是介绍里强调的“心魔”、“邪祟”等负面状态。
抛开完成条件,这两个里程碑的奖励确实丰厚,其中【辅助功能升级】是他垂涎已久的东西。
自己穿梭这么多次,也只激活了几个里程碑,可一个都没搞定。
最接近完成的便是异兽世界的【真·异兽猎人】,可惜现在星界断联,暂时没有做完的机会。
另外,这一次又得到一个生涯事迹,没想到这只是四号使徒的第一回亲自穿梭,便得到了两个事迹。
“慢慢来吧……不管怎么说,这次闹了这么大的事情,想低调都不成了。”
周靖定了定神,关掉面板,与众人披着夜色前行。
……
在众人逃离后没多久,安林府衙臃肿的官僚体系,才终于做出反应,上下惊怒,赶紧救治知府,下令封锁城门,让官兵在城中大肆搜捕贼徒,并派出大批兵马向外搜寻。
霎时间,整座城市鸡飞狗跳。
催命阎罗大闹市井,覆灭何黄二家,并害知府重伤残疾的事迹,也不胫而走,飞也似传遍了整座城市。
此前还不知晓城南变故的百姓,这番全都知道了,全都吓了一大跳。
何黄二家与知府的惨状,让许多百姓心中快意叫好,受盘剥欺压多年,总算有人能给他们出口气。
而陈封分财于民的举动,更是让许多百姓暗自惋惜自己当时竟然不在场,错过了一笔横财。
另外,许多暂时停留安林府的过往商旅,也纷纷知晓了此事,惊为天人,口口相传。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旅,向来是传言扩散的源头,某地发生的事情,往往会经由他们的嘴传到各地。
一日之间,州府震动!
催命阎罗这个名号,逐渐印入许多人的心里。
168 反应与分别
安林府,府衙后堂。
州府上下官员聚集在屋外,焦急等候知府的治疗结果。
终于,胡子花白的老郎中提着药箱走了出来,四周等候旳大小州府官员当即围了上去。
“林大人伤情如何?”
一名知府心腹急不可耐问道。
老郎中摇了摇头,无奈道:“老朽暂且将知府大人的性命救了回来,可也只能吊着一口气,不知何日能醒。我留了两道药方,分别煎服与外用,若能捱过十天半月,性命方才无大碍……只是,手臂伤残,老朽也无能为力。”
闻言,众人一股脑涌进房中,查看情况。
一进屋,浓郁刺鼻的药物气味便扑面而来。
只见林知府正双眼紧闭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额头搭着湿巾,摔断的腿绑了夹板,而右臂齐肘而断,断臂处缠着染血的白布,内里敷了止血散,伤势竟勉强控制住了。
看到这一幕,所有官员脚步一顿,脸色纷纷露出沉重之色,好似全在悲痛,可实则各怀心思。
林知府身为秦相门生,自然有许多人巴结攀附,可如今遭逢此劫,失了手臂,仕途已断。
许多官员暗地里投效于他,在难过之余,又在想没了靠山以后该攀谁的高枝,心中焦躁。
而不对付的官员,有些暗自欣喜,假装难过,有些则眼神闪烁,心怀鬼胎。
一位知府心腹不甘心,朝老郎中喝问道:“你乃是安林府名医,当真没法接续断臂?”
老郎中苦笑,无奈道:
“这位大人,老朽虽会接骨,却不晓得如何断肢再续。身怀这般医术的杏林妙手,除了御医之外,据我所知民间只有三人……”
这名知府心腹顿时眼前一亮,急忙道:“是哪三人?”
老郎中只好回答:“‘金针郎中’孙伯清、‘妙手’张进端、‘清散真人’葛同……只是他们都不在静州地界行医,即便日后叫来也无用,一旦断臂过半日,神仙也接不上了。”
闻言,知府心腹才死了心。
这时,旁边一位官员咳嗽一声移开话题,肃然道:
“一地知府竟遭绿林歹人伤残,此事非同小可,定会震惊朝野,须尽快写好公文,十万火急送往京中。此外,这陈封罪大恶极、丧心病狂,衙门已加急做好海捕文书,派出官差前去通报庐河各州,并沿路张贴,必将此人捉拿归案!”
闻言,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不管知府活不活得下来,此事都必须有个交待,残害朝廷命官的贼人绝对不容放过。
不止事关官府威严,更是在场官员害怕自己步上后尘,又惧又怒。
这陈封竟敢伤官,有一就有二,谁知这贼人日后会不会再来下手……鲁府接到贼人铁枪传书的事情,也已传遍了州府,鲁老爷吃这一吓,卧病在床,而他们这些州府官员同样暗自惧怕。
若不除去这陈封,他们也寝食难安,有这样一个凶人逍遥法外,众人只觉官不聊生。
这时,一名官员眼珠微转,沉声道:“知府遇难之时,那兵马指挥使邓直就在左近,却坐视知府遭贼人所害,扭头便逃,任贼人大摇大摆离去,这显然是护卫不利之罪,必须严惩!依我之见,立刻将他枷了,开堂会审,杖责发配,以儆效尤!”
“言之有理,这邓直临阵脱逃,绝不可轻饶!”
众人连连点头。
知府遇害之事,干系不小,必须有人负责,自然需要人来背黑锅,而这邓直完全是送上门来的,在众多官员眼中毫不冤枉。
而且,邓直开了一个坏头,若是这些武夫护卫不战而逃却不受到责难,那他们的安全谁来保护,所以要拿这个典型开刀。
……
鲁府。
自收到周靖铁枪传书那一日来,鲁安城便病倒了,整个鲁家也闭门谢客。
府内上下,都是人心惶惶,担惊受怕,恐惧那催命阎罗未来某日再来上门拜府,让他们步上何黄两家的后尘。
“何黄两家掌事之人死了个七七八八,已名存实亡,偌大家业无人主持,日后必然遭人分食。”
“我鲁家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落个这样的下场?”
主厅内,各房主事人齐聚一堂,都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此时鲁安城卧病在床,没有前来商议,众人只能自行商量如何对待周靖的铁枪传书。
“那催命阎罗一日不落网,便一日悬在我等头上!这等贼徒连知府都不放在眼里,又岂会对我等善罢甘休,我看咱们还是分了家产,各自逃命去罢!”
“不成!家主不在,怎敢妄言分家之事,而且此事有辱门庭!还不如举族搬离安林府,去别的地方经营。”
“荒唐,我鲁家数代家业,势大力强,怎能轻易舍去?况且强龙不压地头蛇,我等舍了根基去别的州府,便成了当地豪绅眼中的香饽饽,只想着从我等身上刮骨削肉,绝不会容许外来人站稳脚跟!这安林府经了这一遭,必会严加戒备,贼徒未必敢回来,我等再多聘些武艺高强的护院家丁就是了!”
众多鲁家中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就在这时,鲁安城拄着拐杖,一颤一颤走进厅内,身子虚弱,整个人好似老了十岁一般,
众人急忙住嘴,起身迎接鲁安城坐上主位。
鲁安城落座,喘了一口气,环视众人,缓缓道:“这几日我已想好,从今往后,弱干强枝。各房分家,不得住在我鲁家大宅,拿了钱财自寻营生。另外,无论主家分家,各房男丁皆不可全部生活在同一州府。”
众人大惊。
有人急忙劝道:
“家主,这如何使得?我鲁家基业这般拆分,无论主家还是各方,都沦落到与普通富户无二,家势盛况定不复往日!”
鲁安城一瞪眼,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怒喝道:
“知府受我等牵连,如今生死不知,朝廷必然追究,同时又有那催命阎罗虎视眈眈,我鲁家倾覆便在眼前!尔等不知大祸临头,还想着往日威风,当真是不知死活!我鲁氏一族分家,便是为了不遭一网打尽,得以延续。往日家财,仍然可以福泽后世子孙,再不济也能当个富家翁,若是某一分支出了有手腕有头脑的人杰,无论是从政、经商还是买地,日后仍有机会盘踞一方!”
众人无言,见鲁老爷主意已定,哪怕有些人心头不愿,也只能顺从答应。
……
吴家庄。
吴正带着数十个鲁府家丁,已在此地逗留了几日。
此次回来后,他便感受到了物是人非。
曾经每次回乡,村夫们一见到他大多会问好致意,商铺还会送他一些小物件,人人都很友善。
可这一次,吴正愕然发现,自身待遇截然不同,走在村里,随时会遭受村夫戒备、厌恶的眼光,几乎人人都冷落他,自己竟成了不受欢迎之人。
“果然是一群忘恩负义的刁民。”
吴正暗自愤恨之余,也没忘了做正事,带着人重新拿回了吴家庄子,作为落脚之处。
然而家中物件几乎全被人搬走,家丁护院也散了七七八八,只剩下极少数忠心耿耿的管家仆役护着家眷。
当地乡老、富户,知道吴家在州府还有可以主事的子嗣,所以倒没有为难吴家家眷,只是他们也不阻止村夫洗劫吴家。
吴正觉得这未必是好意,因为他发现,曾经一副巴结讨好脸孔的乡老富户们,如今见到了他,都是皮笑肉不笑,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
家件物什被村夫分了干净,吴正即便气愤,一时间也不好抢回来,只能暂且不管。
他这段时间主要探访田产情况,发现自家良田都遭村夫占了,他上门想讨要这些村夫手中的卖家地契作为证据,却差点被村夫围了。
幸好有鲁府家丁护着,村夫也不敢拿他怎样,他才有惊无险。
自家买方地契被付之一炬,只能去县城府衙补办,少不了使些钱财走关系,而且也不知会不会遭人从中作梗。
不过,吴正一想到自己背后有鲁老爷,便安心下来,觉得此事必成。
这一日,吴正带着鲁府家丁在街上寻访,忽闻马蹄疾声。
众多村民扭头望去,只见几个官差纵马进了庄,接着在村中设立的官府榜牌前下马,从行囊里拿出几张官府榜文,贴作告示。
紧接着,几个官差便敲响铜锣,引得周遭村民去看,大声喊话:
“贼人陈封,大闹安林府,打伤朝廷命官,屠杀富家豪绅,践踏王法,罪不容赦!若瞧见此人,必须上报衙门,自有赏银可拿!”
吴正是识字的,凑过去看榜文,一眼便知是海捕文书。
榜文写着陈封的具体事迹,只是略去了知府重伤的细节,主要强调他打杀何黄二家,还有放话说日后再杀另外两家豪族的狂言,旁边则是画像。
吴正在榜文中看到鲁家的名字,心头一惊,仔细看完,才暗暗庆幸遭难的不是鲁家,不禁心头后怕。
若是鲁家被除掉,那自己最后的靠山就没了,家产决计是夺不回来了。
“话说这陈封,不正是那打杀我吴家庄的贼徒吗?此人竟敢大闹州府,连朝廷命官都不放过?!”
吴正只觉口干舌燥,心头狂跳。
亲族死在周靖手中,导致家产遭人夺走,他心中自然有恨,但更多是惧怕……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身,遇上强人岂能讨得了好?吴正不止一次庆幸自己当时在州府读书,不曾回家。
而且,吴正早早思索过了,认为对自身而言,在功成名就之前考虑复仇只会分心,考取功名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当上了官,就有了权势,报仇自然不在话下,还不必担心性命之忧,划算多了。
正好有守孝的理由,他想等拿回家产就埋头苦读,趁此机会钻研学问,不去管别的。
然而,此时看到周靖连朝廷命官都敢打的事迹,吴正不禁心头惊惧,只觉难以理解,不明白怎会有人敢对大官动手。
有了官身,便有王法护佑,理应受人尊崇,可这种草民怎么敢下手的。
不能得到特权,区别于草民,高人一等,那干什么要读书考官?
如果自己以后当了官,想去找这等贼徒的麻烦,性命仍然会受到威胁……那何必为这种低贱的泥腿子而冒险?
毕竟,要是真的好不容易考上功名,便有了广大前景,平步青云的生活就近在眼前了……
吴正心念纷乱,天人交战。
下意识的,他对报仇这件事更没什么迫切之情了,另外对这陈封的忌惮惧怕程度,又加深了一层。
……
在州府官差到处张贴海捕文书时,周靖一行人已远离了安林府。
赶路数日,确认后面没了州府追兵,众人才终于在一处林间停下,却是分开了。
天王寨头领要回北方,而李纯等人要回红云山,既然处境已然安全,也到了分别之时。
“此番得以认识诸位好汉,一起做下这般事,实乃生平快事,可惜我等出寨多日,此行事了,要回北方了。”
项天杰向众人抱拳,语气肃然。
李纯也一拱手,慨然道:“唉,有缘一见,终须分别。”
项天杰一笑,又客套了两句,随后转头看向郭海深,郑重道:
“郭兄弟,你遭官府坑害,不如随我而去,在莪天王寨坐上一把交椅,往后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岂不快哉?”
他自问此行救出了郭海深,有了恩情,对方应该不会拒绝。
然而郭海深犹豫了一下,却摇了摇头,愧疚道:
“诸位头领劫狱救我,如此厚爱,郭某心中感怀,本该答应诸位上山入伙,可我如今另有缘由……唉,请恕郭某不能随你们向北而去。”
项天杰一愣,问道:“郭兄弟可是有什么未办之事?”
郭海深点头,看向一旁的周靖,语气铿锵有力:
“陈兄弟为我犯下这等大案,必遭朝廷记恨,招致报复。朝廷近期多半会派兵追捕,陈兄弟处境危险,我不能再抛下他一人避难,已打定主意与陈兄弟结伴而行,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他周全。若有追兵来犯,我与陈兄弟并肩迎敌,共进退,同生死!”
他自觉欠了大恩,在周靖处境还不安全的时候,不打算离周靖而去。
虽然路上还没结拜,但郭海深只觉和周靖意气相投,已经打定主意认这个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闻言,项天杰立刻看向周靖,发言劝道:
“陈兄弟,你伤了朝廷命官,必遭报复。因为事发南方,南边的追缉力度最大,但北边却截然不同。兄弟何不随我们一路向北,去我天王寨入伙?那样根本不必担心朝廷追兵。”
话音落下,诸多天王寨头领眼前一亮,一起热情相邀。
他们敬佩周靖武艺高强与豪杰行径,很想同住一个屋檐下,日后好好亲近。
见状,李纯顿时坐不住了,赶紧搭话,对周靖说道:
“陈兄弟豪杰行径,我心中同样佩服,红云山虽是小寨,也愿意庇护兄弟,我诚心邀兄弟来我红云山安身歇马。”
虽然红云山与天王寨相比只是小虾米,但他只能出来争一争。
同时受到两份邀请,周靖沉吟了两秒,开口道:
“天王寨诸位头领的心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与李纯兄弟早先认识,已答应去红云山一叙,而且当下我暂未打算离开南方,只能拒绝各位好意了。不过,日后我自会去北方,上天王寨拜访诸位兄弟,把酒言欢。”
他打算去红云山,一个是路途比较近,去北方则太远了,二来是小寨事少,大寨人多,自己接下来需要一个较为清闲的环境提升实力,红云山相对合适。
至于朝廷派出追兵……起码要知道他在哪才行,小团伙行动,很难露了行藏。
闻言,李纯顿时大喜过望。
而项天杰却是心头郁闷。
这一波救人,郭海深本该板上钉钉入伙,却没想到被一个中途杀出来的陈封给拐走了……
然而对方理由正当,项天杰也没法反驳,只好无奈接受现实。
不过,听周靖的意思,只是去红云山落脚,并不是入伙,项天杰心里这才好受不少,觉得周靖日后还是有可能投效不同山寨,而自家天王寨机会不小。
念及于此,项天杰放下心头情绪,拱手道:
“好吧,那兄弟一路小心。我此行回北方,定会将陈兄弟的义气之举告知山上头领,传遍绿林,好教天下人都知晓兄弟这一号绿林豪杰!”
他仍然想和周靖结个善缘,打定主意为周靖扬名,有他天王寨这种庞然大物在道上作证,必然能让此事轰动绿林。
周靖也抱拳回应,并未拒绝。
这时,高云开口了,惋惜说道:“哥哥,我却是不能跟你一道了,虽然此番在南方闹事我不曾自报家门,不过小心起见,我打算回北边卷了家小,安顿到别的地方。以后若有闲暇,我再来找哥哥喝酒论武。”
“好,我等着兄弟。”
周靖点头。
这时,李纯看向一旁的方真,笑道:
“方兄弟,你有何打算?”
方真则耸了耸肩,毫不犹豫道:“我本就是一浪迹天涯的散人,哥哥去哪,我便去哪。”
“好,有兄弟作伴,甚是快意。”
周靖闻言爽朗一笑。
李纯越发高兴,这一波邀请周靖,连带着郭海深与方真也一起上山了,简直是买一送二。
一番叙话后,天王寨众人和高云决定投北而去。
周靖、郭海深、方真三人组成的新团伙,则打算跟着李纯一路去红云山,暂时落脚观望朝廷态度。而张三等五人自然跟随。
众人各自表明了去向,一行人顿时分成两路。
彼此相望,所有人脸色一肃,抬手抱拳: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世事浮萍,总有聚散,只盼他日道左相逢,仍能与诸位好汉把酒言欢!”
双方都是绿林中人,都不是扭捏性子,在这林子里郑重抱拳告别,道了一句江湖再见。
随即,两伙人当场分开,各走各的路,背对背渐行渐远。
169 落脚和“神棍”上线
红云山是庐河一带的大山,山林茂密,一入秋天,便红透漫山遍野,好似层层叠叠的金红霞云,才得了“红云”之名。
两三年前,一伙人看中此地,在此啸聚山林,发展至今有六个头领,两三千喽啰。
山寨虽不大,也有两重关隘,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同时因为山寨行事有度,所以至今未遭到过官兵清剿。
周靖等人一路遮掩行藏,紧赶慢赶,终于抵达了目旳地。
回到大本营,李纯三人明显放松了许多,轻车熟路唤来暗哨喽啰,带着周靖等人一路上山。
不多时,众人走过两重关隘,来到山寨门前。
留守山寨的三位头领接到喽啰报信,早早在山寨门前相候。
一个大胡子迎了上来,抱拳行了一礼,语气热络:
“哈哈,我说怎地今日喜鹊高声叫,原来是贵客上门。”
李纯在一旁向周靖等人引荐此人:“这位是我红云山大当家,‘穿林虎’余风。”
周靖、郭海深、方真闻言,皆是行了一礼:“见过余大当家。”
远来是客,自然要给主人面子。
余风哈哈一笑,高兴道:
“久闻铁臂苍龙、翻山太岁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幸甚!这位催命阎罗陈兄弟也是好一条昂藏大汉,一看便本事非凡,今日得三位好汉入伙,实乃鄙寨之幸!”
他却是会错意了,听到喽啰传信,还以为三人是来上山入伙的,发现有郭海深,大为惊喜,没想到这种绿林大人物竟然会来他这里投效,只觉好似天上掉馅饼,砸得他晕晕乎乎的。
因为周靖一行人路上未曾耽搁,在州府做出的事迹,还没有传到山上。
所以,余风此时对周靖所知不多,暗自嘀咕没听过这号人物,只是按照绿林规矩正常吹捧了一句,以为郭海深才是这群人领头的。
然而话一出口,余风却发现众人的反应不如他预料的热烈。
李纯知道误会了,赶紧出来解释道:
“大当家,三位兄弟暂无入伙打算,他们在州府犯下重案,我适逢其会卷入其中,便邀三位兄弟来山寨躲避风头,详情我待会再向大当家细说。”
余风闻言,稍微有些失望,但不会表现在脸上,点头道:
“原来是这样,三位尽管在我山寨住下,好汉落难,我红云山自然要帮助一二,各位且进寨叙话吧。”
周靖等人道了一句谢,跟着进去。
余风吩咐喽啰,寨中很快宰猪杀羊摆下宴席,为周靖一行人接风洗尘。
众人入了酒席,互相报上名号,算认识了。
接着,李纯便将周靖等人在州府的事迹,对余风等留守头领细细说了,顿时引得一片震撼惊呼。
余风举着酒碗起身,朝周靖敬酒,动容道:
“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陈兄弟竟是这般义薄云天的豪杰,本领如此高强,我在此向陈兄弟赔罪。”
“好说好说。”
周靖也起身与他喝了一碗。
见状,席间气氛更热烈了,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周靖也重提来意,表示想在山上借住一阵,观望朝廷动静,算是避祸。
余风听完,当即满口答应。
他这个大当家,同样是个深谙绿林规矩的老绿林。
在他看来,这催命阎罗做下这等事,日后多半要名震绿林,而且同行的还有郭海深这尊大佛……若是拒绝帮助这种绿林大人物,将对方赶下山,那红云山在绿林道的名声就一落千丈了。
而且红云山六位头领中,二当家李纯对周靖等人推崇备至,三当家陆云昭也钦佩周靖的本领。这两人在山寨中很有分量,都为周靖说话,他必须要考虑。
另外,余风一直想壮大山寨,只愁寨中高手不多,自是乐见其成,心里不断盘算着日后如何说服周靖三人入伙。
至于剩下两位头领,也是武艺出众之辈,早听过郭海深大名,佩服多年,也不反对周靖一行人借住。
红云山众人都持欢迎态度,周靖见状,才稍稍安下心,知道这里算是个相对安稳的落脚地了,不会有太多幺蛾子。
一场酒席宾主尽欢,从早上喝到下午才散。
余风安排好屋舍,让周靖等人在红云山住了下来。
有了落脚地,之前约好的结拜事宜便不再耽搁。
第二日,郭海深便找喽啰要了香案、黄纸等仪式物件,在屋外摆开。
方真也凑了过来,叫嚷着也要与哥哥结为兄弟,周靖见状,干脆一起结拜。
三人进行结拜仪式,斩鸡头烧黄纸,最后齐齐拜在香案前,大声道:
“苍天为鉴,厚土作证,山河相盟,四海为约!今日陈封(郭海深、方真),在这红云山结为异姓兄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江湖同闯,黄泉共赴!”
三人发完誓,歃血为盟,八拜结交,接着照江湖规矩,按岁数论排行。
周靖说了一个符合自身外貌的三十来岁,论完之后,发现郭海深年纪最大,方真年纪最小。
于是排行就此定了下来,郭海深作大哥,周靖是老二,方真则是三弟。
只是,目前作主的还是周靖,本领与恩情做不得假,郭海深与方真都心中钦佩,愿意唯周靖马首是瞻。
“二弟,三弟!今日能与两位兄弟结义,我心里快活!”
郭海深搭着两人的胳膊,脸色兴奋激动,相当高兴。
“那便不醉不归。”
周靖看着两人高兴发红的脸庞,不禁也笑了起来。
……
[本次投放已结束!]
[实际逗留时间:23天]
[资源采集情况:2060星界点,16信息态粒子]
[经历日志已留档,相关探索成果录入图鉴]
[下次穿梭冷却时间:14小时]
周靖睁开眼睛,跃入眼帘的是超能学院宿舍熟悉的天花板。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已是早晨时分。
“呼,回来了……”
周靖坐起身,晃了晃脑袋。
“D19位面”的第一次穿梭结束,自己用四号使徒度过了大半个月。这个星界的时间流速,比异兽世界稍微快些。
因为本次经历有点小丰富,资源采集收益显得颇为可观。
在回归之前,四号使徒总算抵达红云山,暂时有了落脚地,处境勉强安稳下来。
周靖也设置好了放置方案,没事便不下山,闭关低调练武为主。
当前,陈封的同步率是25.6%,达到了第二阶段,所以放置收益上限翻了一倍,暂且是够用的。
“武道家的能力,四号使徒练得不错,虽然也是刚入门,但进度已经超过我本体了……不过四号使徒在永恒化之前,这些一点一滴进步的修行成果,还无法转化给本体。”
周靖对此早就清楚,暗自点头。
四号使徒武学资质出众,等吃透了疾风流,自己就去学院里学习其他基础武道流派,充当四号使徒习武的养料。
他已经计划好了,在主世界探索者与“D19位面”正式连接前的这一个半月里,自己每晚都要穿梭,抓住这个难得的无干扰发育机会。
本次穿梭,周靖对这个世界的大概情况,已经有相当的了解。
“陈封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都在红云山安心闭门练武,有修行加速辅助,先把手头技能练到较高级别再说,暂时不需要搞事,我即便穿梭到他身上,好像也没什么要做的……所以最好再扔一个使徒进去,有另一个可放置的人手。”
周靖摸了摸下巴,心里分析。
因为比尔成了永恒使徒,所以自己可以开启第三个使徒槽位,同时投放三个使徒。
而陈封占用的槽位只是第二个,自己还没有花费资源扩展出第三个使徒槽位,所以仍然有一个空缺的投放名额。
多投放一个使徒,多一条收益渠道,才可以收益最大化,这一点周靖早就想明白了。
“或许下一次穿梭,可以花费一次复活次数,将比尔投放到这个星界……”
周靖沉吟。
比尔的通关奖励,让比尔的各项资质都有一定提升,已经能打破【元素巫师】三层的限制,继续修行变强了。
同时,因为比尔成了永恒使徒,修行成果可以始终作为本体的转化项目,把他扔到一边不管就浪费了。
“这个世界,没有异兽世界的自然之灵,但让比尔深入开发已拥有的狂风之灵,也是变强的途径。”
周靖越想越觉得可行。
虽然,永恒使徒的长相不能再调整,比尔的外貌与这个世界的人种,有一定的差别。但至少都是人类,即便引人注目些也无妨,只要做一点伪装,也能融入新的星界。
而且在周靖看来,元素巫师的超凡体系即便与这个世界有一定冲突,可只要能用,那就是一个极大的优势。
——可以装神弄鬼!
比尔的巫术,没办法唤雨,却可以呼风!
这简直是假扮神棍的神技!
“这样的话,他在这个世界,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周靖眼前一亮,有了思路。
一手呼风法术,无论是去忽悠王公贵族,还是蛊惑人心帮助陈封起事,抑或是吸引信徒建立教派,都可以派上用场!
即便不走装神弄鬼的路,比尔这个技术性人才,也能发挥作用。
比尔有高等级的药剂学,只要弄清楚了这个世界的药草性质,就能化身医师,想办法研发一些新药物,起到诸多妙用,比如辅助练功、温养体魄等等。
甚至,捡起老本行做春药,也不是不行……
不过,复制出异血药剂不太可能,毕竟这个世界没有“异兽”这种原材料。
“以这个世界的文化背景,世人认为能拥有这种手段的一般是出家人……或许我可以给比尔取一个化名,假扮成一个道士,行走江湖……”
周靖眼神闪烁,兴致勃勃。
……
对他而言,今天是重新开始星界穿梭的一天,但在超能学院却只是平常的一日。
正常上完一天的课程,穿梭冷却已转完,周靖匆匆赶回宿舍,开启面板,当即进入穿梭预备空间。
这一次投放,他没有选择四号使徒陈封,而是花费资源,开启了第三个使徒槽位。
[4000星界点、80信息态粒子已消耗]
[新使徒槽位已扩充]
[当前星界使徒槽位:2/3]
“幸好当时没有把星界穿梭能级升到五级,不然信息态粒子就不够扩充槽位了……”
周靖定了定神,选择向“D19位面”投放比尔。
比尔的属性立马展现在面板上。
属性与技能与死亡时一样,但资质得到通关奖励加成,“知识”、“药剂学”、“自然亲和”、“魔法”都提升了。
周靖已不是第一次重新投放永恒使徒,知道可以调整的地方,一个是额外加点,另一个是重新装配辅助功能。
当初生成比尔进行加点时,自己的星界穿梭能级是Lv3,如今是Lv4。
比尔的模板珍稀度,基础加点限额是700,所以现在总上限又多出了700。
周靖自然不犹豫,消耗700星界点让比尔获得了7个自由分配点,最先加点“魔法”资质,将“魔法”资质从【绿】提升为【深绿】。
剩下的4个分配点,不足以将魔法资质提升到蓝色档位。
他想了想,干脆将剩下4点都投入体能之中,这是【元素巫师】最薄弱的属性。
至于辅助功能,比尔的模板也有两个槽位,本来配置了【物品分析功能】和【宠物功能】。
周靖想了想,只换掉【宠物功能】,变成【地图雷达】,花费了600星界点。
这时,他才检查了一遍比尔的能力档案:
[003号星界使徒——比尔]
[属性:体能25、抗性20、感知30、精神40(+4)(一阶max)、能量40(一阶max)]
[资质:知识【深蓝】、药剂学【深蓝】、自然亲和【浅蓝】、魔法【深绿】、口才【深绿】、工艺【绿】……]
[天赋:【求知欲】(学习知识效率加快)、【药师】(制作药剂成功率与品质上升)]
[超凡体系:【元素巫师】·狂风之灵·三层]
[技能:【药剂学】Lv8-圆融、【草药知识】Lv9-大师、【异血药剂技术】Lv7-专家、【驯兽】Lv3-出众、【基础冥想】Lv3-出众]
[辅助功能:【物品分析功能】、【地图雷达】]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话说让比尔降临到哪里好呢?唔,貌似现在凑到陈封身边没什么用,或许可以去大夏王朝别的重要城市看看,开拓视野,顺便打探些陈封接触不到的情报……”
周靖一边沉吟,一边打开“D19位面”的地图界面。
他皱眉在地图上挑选了一阵,才终于确定了一个降临地点。
“指定区域投放!”
[100星界点消耗完毕]
[开始投放!]
嗤啦!
流光裂隙绽开,周靖轻车熟路被吸入其中,再一次进入此方星界。
170 妖道出世
春山江乃是天下闻名的南方大江,流经两省之地,主要位于江春(省)一带,途经多县多府,渔家无数,不知多少百姓傍水而居。
烟波浩渺,碧水荡漾,江面如倒悬之镜,反照万里青空。
正是午间时分,某处没有人烟的江畔野岸。
土滩漫入江水,水草丰茂,偶有垂柳点缀岸边,微微摇曳。
忽然间,一点微光在岸边生出,卷入江水、湿泥、水草,迅速重组凝实,化作一个人体。
这是一个微胖旳男人,鼻梁高耸、眼窝深陷,正是三号使徒比尔。
周靖猛地睁开眼,坐起身来。
“呼……不错,这次是水做的男人。”
他已是驾轻就熟,迅速适应使徒身体,随即探头朝江面看了眼。
许久未见的熟悉长相,再度跃入眼帘。
“好久没看到这张脸了,竟然还有点怀念……”
周靖摸了摸脸颊,有些感慨。
这张脸不似大夏王朝之人,引人注目。
不过大夏王朝西面存在番邦国度,常年与大夏经商,世人知道番邦之人的存在,只是越到南方越少见,一般只有西北边境才容易见到。
而在主世界的资料中,那些番邦之人的长相,和比尔有些相似,所以即便自身长相与大夏王朝子民格格不入,也有来历可编。
只是……如果自称番邦来客,多半要遭受歧视。大夏王朝子民一般将番邦看作蛮夷,若是用这个身份行走,假扮出家人,那会有诸多不便,先天“低人一等”。
“比尔的人种是异兽世界的泰拉人,不过我以前捏人的时候,故意把他捏的较有亲和力,还有点胖,特征反倒不那么明显……如果不用番邦来头,硬说自己是大夏王朝子民,即便被人注意,也许只会让人觉得我长得比较怪?”
周靖也不确定,还是要与人接触之后,才知结果。
他暂时放下此事,随手拈起一根水草,测试【物品分析功能】。
面板弹出物品信息,该辅助功能运转良好。
周靖点点头,接着心神凝聚,尝试开启“元素巫师”的元素视野。
结果让他心中一喜,元素视野仍然可以照常开启,此方世界同样充斥着五颜六色的元素粒子,比异兽世界还要浓郁……按照大夏王朝的文化背景,应该是五行一类的说法。
但两个世界元素具有明显的差异性,就像外表相似的双胞胎,但并非同一个人。
虽然自身仍旧可驱动风元素,但不如异兽世界那样同根同源般顺畅自然。在驱动这个世界风元素时存在不弱的阻力,让他时刻感知到自己的巫术之力并不“源自”这里。
根据他实际使用的感觉,一个像是听话的乖宝宝,让干嘛干嘛。一个是调皮叛逆的熊孩子,想让它做点事,不多喊几遍,人家干脆装作没听见。
呼呼……
周靖运使法力,一团涡风在掌中汇聚,又被控制散去,心头暗自分析:
“因为我的狂风之灵来源于另一个星界,所以元素巫师的力量用起来更吃力。但是,此方世界是类元气复苏的环境,超凡之力越来越活跃,元素浓度不仅比异兽世界更高,还处于躁动的状态。如果我将力量发挥到一定程度,超过某个临界点,反而会产生连锁反应,形成更强大的风势,但大概会挣脱我的控制……”
周靖有所明悟,大约弄清元素巫师体系与当前世界的冲突程度了。
简单来讲,在这个星界使用元素巫师之力,发挥到临界点之前,控制力和威力都弱于正常状态,消耗也更大,大约只有常态八成左右的水准。
可一旦超过临界点,控制力下降的同时,威力反而急剧上升,达到超出自身原本法力的效果。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进展到一定程度,就勒不住势头了。
“……总的来说,力量虽存在冲突,但也有利有弊。果然和学院课程说的一样,武道以外的其他超凡体系,与各个星界的适配性都比较飘忽。”
周靖稍稍安心。
能用就成,况且战斗力仍然可观。
他看了眼面板,三号使徒精神属性,阶位加值早凑够了,正处于可进阶状态。
周靖也没犹豫,直接选择进阶。
[(+4)阶位加值已消耗,精神提升至二阶]
[请选择一项特质]
[1.意念活跃——精神相关的超凡体系,修行效率提升]
[2.思维专注——使用精神相关超凡体系时,提升控制力,减少消耗]
[3.精神坚韧——你的精神韧性出色,可以略微抵挡一些精神入侵]
“思维专注。”
周靖想了想作出选择,这个挺适合当前处境。
当然增加修行效率的特质也不错,只是本来就有修行加速辅助,对这个特质的需求性不太高。
梳理完比尔的能力,周靖这才关掉面板,低头看了眼自身的穿着。
一身朴素的黑色麻布长衣,作文士打扮,倒没什么特殊之处。
“如果要假扮方士,装神弄鬼,最好弄一身道士行头……这江春一带,是南方最繁华的省地,据说佛道兴盛,应该不难遇到道观吧。”
周靖暗自寻思。
他指定投放的区域,是江春(省)一带,正好与陈封所在的庐河(省)一带挨着,同样位于南方。
而且,江春更为富裕,是南方最繁华的区域。
自己降临的位置,是江春的宁州地界,这里的州府是一座名为宁天府的大城。
这宁天府,是大夏王朝的辅都之一,号称“宁京”,乃南方最大的城市,是整个南方的经济、交通中心,繁华程度抵得上十个安林府!
因为比尔不是陈封那样的暴烈个性模板,也没有搞事的人生目标,所以周靖仔细琢磨后,还是觉得走上层路线收益更高,打入王公贵族之中。
他当前的打算,就是在宁天府搞出名气。
之所以选择宁天府,是因为这里不像大夏京城那样森严肃然,但世家门阀、王公贵族一样很多,有兴风作浪的环境,并且事半功倍。
另外此地也在南方,距离陈封不算远,真出了什么事也有机会照应。
“我手里没有路验凭书,也没钱没门路,正规渠道进城是不用想了……唔,在宁州地界转转吧,先寻个落脚点,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周靖心里一定,倒是不着急,沿着河岸施施然前行。
比尔是个永恒使徒,能力已初步成型,在这方世界足以自保。
……
行了大半个时辰,前方的岸边终于出现建筑的轮廓。
周靖离得近了一看,发觉是一个芦苇丛生的野渡,半截木桥作港,停了一艘小船。
见状,他扭头看向对岸。
果不其然,对岸有人烟,是一片傍水的小村落。
“先去对岸找人问问周围情况。”
周靖心中有了计较,迈步来到野渡的小舟前。
这时,小舟里坐起一个船夫,之前躺在船中用草笠遮脸休憩,听到有人靠近,这才起身。
“可是要渡河?”
船夫下意识开口,随后仔细看向周靖,顿时吃了一惊,暗道好怪的容貌。
周靖听得懂对方的大夏官话,也知晓怎样回答,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花费50点开了个语言解析转译。
“艄公,劳烦送我去对岸。”
周靖开口回道。
闻言,船夫打量了周靖一眼,眼神微闪。
在他看来,这人样貌虽然奇怪,却没别的过人之处,就是一个身材普通的小胖子,面目颇为和善,不像是什么不好惹的人,而且还落单了……
“那便上来吧。”
船夫心中有了定计,重新戴上草笠,招呼周靖上去。
周靖瞥了眼这船夫短衣下虬结的腱子肉,暗自撇了撇嘴,随即迈步上了船。
见状,船夫这才去了船头,摇橹出发。
哗啦哗啦……
船桨拨弄江水,声音悠荡。
周靖有一搭没一搭与船夫聊天,询问着附近有什么村庄县城或道观寺庙,搜集情报。
船夫随口答着,心头越发确定这客人是个外来的赶路之人。
小船晃晃悠悠,很快行至江心。
这时,船夫却不再摇橹,任小舟缓缓停在江中,随水波起伏晃动。
“怎地不走了?”
周靖抬头看他。
船夫这才回过头来,面露狰狞,从船板下抽出一柄长刀,冷笑道:
“老子不过午睡一阵,没成想就有生意开张。你这厮模样古怪,不知是什么鸟人,到了这江中,小命便由不得你了,我问你,你要吃板刀面?还是吃馄饨?”
板刀面,便是被刀砍死。馄饨,则是落水而亡。
周靖闻言,心中只觉有趣。
没想到自己堂堂一个“绿林豪强”,也遇上劫道的了。
肯定是因为比尔长得太平凡,被人当做好欺负的平民百姓。
要是换作煞气逼人的陈封在这里,这船夫多半连个屁都不敢放。
所以,这波比尔全责。
周靖呵呵一笑,也不慌张,拱了拱手,问道:
“好汉身形健硕,不知高姓大名,在绿林道上应当不是无名之辈吧?”
“哦?你也是绿林中人?”
船夫微微一惊,却也不怕,冷声道:
“听好了,老子便是‘踏浪豹子’孔保,今日甭管你是哪路神仙,也休想逃出我手!拿钱财来!”
周靖摊了摊手,又翻了翻袖子口袋,耸肩道:“我身无分文,想给也给不了。”
孔保一愣。
没钱还坐船?
难不成这人本来就打算坐霸王船,赖老子的账吗!
“你这厮好大的狗胆,竟敢耍弄老子?”
孔保勃然大怒,就要提刀走近。
周靖见状,立马走到船边去了,高声道:“好汉莫要动手,我还是吃馄饨好了。”
见状,孔保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想看他跳下江中。
但在这时,周靖忽然回头一笑,问道:
“好汉,你号称踏浪豹子,可会踏浪而行?”
孔保一愣,摸不着头脑。
这人什么毛病,莫不是死到临头,说些胡话?
见周靖磨蹭,孔保也失了耐心,径直靠了过去,打算亲手了结他。
然而下一刻,周靖迈步跨出了船,连续走了好几步。
“什么?!”
孔保惊愕瞪圆了眼睛,猛地张大嘴巴,心脏差点停跳。
连手中刀当啷落地,他也恍若未觉。
在他不可思议的视线里,这怪模怪样的客人,浑身衣袍鼓荡,遇水不落,整个人赫然立在了江面之上!
如履平地!
孔保猛然明白了,为何这人之前莫名其妙问他会不会“踏浪而行”……
原来这人真的会!
这是什么“哪路神仙”啊……这分明就是真神仙!
就在此时,周靖回过头,笑吟吟看向孔保,道:
“好汉,如何?”
孔保一个激灵,赶紧捡起掉落的长刀,惊慌失措叫了起来:
“你、你这是使的什么妖法?你到底是何人?!”
周靖双手负在身后,用上了早想好的化名,微笑道:
“在下灵风子,区区一山野方士,不值一提。”
“妖道!妖道!”
孔保惊慌大叫,赶紧拿起船桨,就要匆忙划船远离。
周靖只是轻轻一笑,微微抬手,忽然手掌一翻。
呼!!
一阵狂风骤然卷起,小舟剧烈晃动,好似随时要倾覆。
孔保吓得死死抓住船桨,用力想要稳住小舟,然而这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妖风,却根本不是他能阻止的。
就在这时,周靖踏着江水,一步步来到了小舟旁边,反手一扬。
嘭!
烈风呼啸,竟然直接将小舟掀翻。
孔保啊哟一声,也扑通落水。
他下意识慌忙稳住身形,却发觉后颈忽然一紧。
哗啦!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一只大手拽出水面。
周靖捏着孔保的脖子,将这只落汤鸡提在半空,开口一笑:
“撞到我手里,算你倒霉。”
孔保只觉周靖的手掌如钢箍,又见到这般匪夷所思的手段,已是吓破了胆,惊慌叫道:
“我有眼无珠,不识神仙!饶命,饶命!”
“你的小命,于我无用。”
周靖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手里提着孔保,整个人忽然刷地一下腾空而起,离水面两三米,御风飞行,直奔对岸村落而去。
岸边村落的村民,不久前便已注意到江上的情况,不少人已凑到岸边,远远围观。
看到周靖在江面如履平地,众人已是惊骇莫名,差点以为眼花了。
此时又看到周靖扶摇飞起,岸边围观的村夫登时心神大震,毫不犹豫哗啦啦拜倒一地,呼喊了起来:
“神仙!是神仙!”
“这定是春山江河神!”
“龙王爷显灵啦!”
众多村夫喊什么的都有,只觉得撞见神仙下凡,语气又惶恐又兴奋,浑身发抖,激动得无以复加!
171 “冤大头”一号
在众目睽睽之下,周靖飞过江面,飘然落在岸边,随手将瑟瑟发抖的孔保掷在地上,收了法力。
二三十个村夫,都拜倒在地,面带激动,口呼神仙。
看着眼前这一幕,周靖心头不禁感慨。
果然,这一手唤风之术,在这个世界太方便装神弄鬼了。
不过只需要蛊惑他人,让别人以为他有神通,自称神仙暂且不必……调子起太高,不好拿捏,还不如给别人留下遐想的空间。
周靖念及于此,手掌虚抬,微笑道:“诸位请起吧,我却不是那天上下凡旳神仙,只是一山野方士,不必拜我。”
闻言,众多村夫这才犹犹豫豫起身,壮着胆子打量周靖。
这离得近了一看,众人顿时吓了一跳,只觉周靖长得好生古怪,高鼻深眼,肤若白玉,短发黑中带褐,不似寻常人。
众多村夫又赶紧低下头,不敢多看,敬畏有加,心中却不觉奇怪。
——异人异相,不愧是神仙中人。
周靖见众人不敢开口,于是便主动道:
“在下灵风子,是一方外之人,久在山野中修持,不履尘世。近日静极思动,踏入红尘,寻访天机缘法,要往那宁天府而去。途经此地,却遇上这个船夫,想在江中害我性命,遭我拿了,尔等可知此人来头?”
听到这疑似神仙的高人问话,众多村夫不敢不答。
一位好似村长的老人走出来,诚惶诚恐道:
“这人叫做孔保,乃是这附近的绿林强人,常常扮作艄公船夫,搭载客人往返两岸之地,行至江中便劫财害命。这左近数个渔村的百姓都知晓此人,只是此人通晓武艺,水性出众、身手过人,我等奈何不得,加之这孔保一般只害外乡旅人,不来侵扰我等,我等便由得他去了。如今这贼人被龙王爷抓了,正是他恶贯满盈的报应。”
周靖一开始还正常听着,但到最后一句却忍不住笑了,道:
“老丈,我说了,我不是神仙,更不是那龙王爷,唤我灵风子,或是道长皆可。”
“明白,明白!龙……道长嘱咐,我定记在心里。”
村长连连点头,心里却更加认定,只觉龙王爷是在微服私访,所以不想被人点破行藏。
周靖也不坚持,看向这孔保,沉吟几秒,才说道:
“既是个走单帮的水贼,你们便绑了此人,拿去交官吧。”
孔保闻言,急忙翻身跪倒,叫道:“道长爷爷!我日后再不敢了!我愿归降,日后鞍前马后侍奉于你!”
“……你想什么美事呢?”
周靖无语,并指往孔保脖子重重一戳,直接将他戳晕过去。
三号使徒比尔如今是25点的体能,只比陈封初始体能弱一点,在这个世界当前的标准中,同样是个“身手高绝之辈”,力气不小。
自己目前想让比尔走上层路线,将此人带在身边反倒麻烦。
况且他刚才探测了这孔保属性,武艺不高,在陈封那边认识的绿林豪强中,身手压根排不上号。
如果假设陆云昭武力值是90,这孔保顶多是70出头,不怎么厉害,欺负欺负寻常人还行。
“多谢道长为我等除了此害。”
众多村夫赶紧道谢,大着胆子上前,用绳索将孔保绑了个严实。
周靖不再理会此事,话锋一转,仔细向这些当地人询问这附近的地理情况。
众人自是有问必答,很快便说清了附近的情形。
此地距离宁天府不过三四日路程,顺江而下,可以抵达宁天府城西的港口,称之为西门渡,是宁天府繁华的水运码头之一,也是春山江的一处大湾。
南来北往船只在那里停泊,装卸货物,可谓是千舟横江、帆樯如云,热闹非凡。
周靖眼神一闪,有了想法。
‘既然要走装神弄鬼的路线,不一定要用慢慢积累名气的思路,不如直接搞大的……我想在宁天府成名,走上层路线,那最好快速与城中大户、世家勾搭上,比如弄出一个能短时间内传遍全城的爆款热点,所以一定要见证者足够多……既然那个宁天府渡口天天这么热闹,我去那里搞一波事情,无疑是事半功倍。’
周靖越发觉得可行。
直接弄出一个轰动全城的传闻,让那些上层人物知晓他这号“神人”,从而主动拜访,邀请他当座上宾……这肯定比自己上门招摇撞骗更好。
这就是营销自己嘛!
不过一开始,倒是可以主动勾搭一个大户,让对方帮忙解决自己没有身份证明一类的琐碎问题,方便好使。
得到想要的情报,周靖不再耽搁,当即离开村落,朝着宁天府西门渡的方向而去。
在他走后,众多村夫仍然沉浸今日遇到神仙的见闻,在村中津津乐道,被取了个“龙王爷戏耍水贼”的名头。
甚至还有人在家里直接摆了简陋的香台,供奉这一位“龙王爷”。
另外,村夫也没有耽搁,几人押送着孔保,出发前往县城。
……
三日一晃而过。
周靖一直沿江赶路。
虽然身无分文,但有物品分析功能,在野外也不怕饿着,随便摘点果子便足以果腹。还能用狂风卷下飞鸟,打打牙祭。
他路上也没闲着,碰上什么植物,都去分析鉴定一番,熟悉这个世界的植物药草。
随着前进,道路越来越宽阔,行人逐渐多了起来,江面上也开始频繁出现行船。
周靖沿着道路前行,终于看到了宁天府的轮廓。
这是一座龙盘虎踞的雄城,前据大江,侧临重岭,天险地利,形势独盛。
而不远处的江面,便是西门渡,好似一片大湖,停着大大小小数百船只,大的有高如楼房的商船货船,小的有只能坐三四人的渔家小舟。
隔着老远,也能听到渡口码头的嘈杂喧闹声,一派繁华盛景。
“果然繁华,比安林府热闹了不知道多少倍。”
周靖心头一喜。
他没有进城,避开行人,顺着道旁的野林土坡,一路来到江畔岸边,顺着高度平行的水面,望向渡口。
“能不能唬到整个宁天府的人,就看这一波了……”
周靖心里盘算了一遍,借着水面倒影整理了一下仪容卖相,这才定了定神,行动起来。
同一时间。
一艘商船正在江上行驶,越来越靠近西门渡。
一位两鬓发白的华服中年人站在船头,遥望宁天府,面带忧虑。
在他旁边,是一个五官依稀相似的年轻人,穿着淡蓝色文士袍,开口宽言劝慰:
“爹爹不必担心,我们请来了张大夫,老太公定能药到病除。”
华服中年人叹一口气:
“我遍寻宁天府名医,也无人知晓老太公的病,若是这位在杏林有偌大名声的‘妙手’张进端名副其实,能治得了老太公的怪病,也不枉我亲自上门相求……不然老太公一倒,我叶家没了顶梁柱,八成要生乱,其他几房觊觎家主之位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中年人名叫叶顺忠,乃是宁天叶家的大房掌事,旁边这年轻人叫叶应光,是叶顺忠之子。
宁天叶家乃是江春一带的豪富商贾,生意遍布数州之地,家财巨万,在整个南方都是声名鼎盛。
而在这宁天府内,叶家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市井好事之徒嘴里,这叶家常年与城中另外两个豪富大户争夺“宁天首富”的名号。
可是在三个月之前,执掌叶家的老太公病倒了,叶家重金聘请医师上门诊治。
财帛动人心,差不多全城郎中都暂时丢下前来看病的平头百姓,齐聚叶家会诊,几乎踏破了叶家门槛,然而最终竟无一人知道叶老太公得了什么病。
此事也随之哄传全城,整个宁天府都知道叶老太公得了一种无人知晓的怪病,成了津津乐道的话题。
叶顺忠是大房掌事,早早被当作接班人培养,老太公病倒后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他一直在焦急寻访名医。
不久前,他得知杏林传说三大名医之一的“妙手”张进端正好游方到江春一带,便赶忙前去相请,邀其到宁天府为叶老太公治病,这几乎是他最后的指望了。
这时,一位提着药箱的绿袍老者走出船舱,看到叶家父子,于是便走了过来。
一见到此人,叶顺忠当即行礼,开口道:
“张大夫,宁天府快要到了,若能治好莪家太公,叶家上下都感念张大夫恩情,定有重谢。”
“叶兄不必如此,老朽定竭尽所能。”
绿袍老者急忙拱手回礼,他便是号称杏林三大名医之一的张进端。
两人客套叙话,叶家商船缓缓泊入西门渡。
就在这时,江面上无数船只,突然响起一阵阵的哗然之声,响彻云霄。
叶顺忠循声望去,微微一愣。
只见渡口前停泊的数百艘船只上,无数船夫奔走,齐齐聚在船侧,指着他们叶家商船所在的方向惊呼连连。
呼喊的内容随着江风飘来,断断续续,不够清楚,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其中夹杂了“神仙”、“龙王”、“河神”一类的词汇。
“发生什么事了?”
叶顺忠不得其解,干脆顺着前方无数船只水手所指的方向,回头望去。
这一看,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下巴差点脱臼,猛然愣住了。
就在不远处的江面上,竟然有一个黑袍人踏着水面,步步生涟漪,好似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而行。
“这……这难不成是神仙吗?!”
叶顺忠三人心旌神摇,目光全都移不开。
在渡口无数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这道人影踏江而来!
举止洒脱闲适,好似仙人漫步,顺着河道,一步步走向渡口。
这一刻,仿佛江面上所有船只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此人,宛若孤鸿。
渡口无数人都震撼得无以复加,呆立当场,目不转睛看着这踏江之人。
就在这时,这道身影碰巧走到叶家商船的一侧,距离颇近,在船上已经能俯瞰看清此人的外貌。
叶顺忠一激灵,回过神来,二话不说在船上躬身行礼,毕恭毕敬,激动道:
“能得见仙颜,何其幸也!仙家在上,请受我一拜!”
周靖听见有人搭话,扭头仰视旁边的船只,一眼便看到了船侧探头的叶顺忠,一看便是个富家大户。
他心头一动,突然驱使狂风,浮空而起。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飞到了叶家商船上。
叶顺忠等人大吃一惊,赶忙拜倒,七嘴八舌高呼见过仙人一类的话。
“不过是些许神通手段,不必大惊小怪,在下不是仙人,诸位不用行此大礼。”
周靖淡然处之,随意开口。
这些人穿着华美,非富即贵,他这次便不像面对乡野村夫那样和蔼了,而是拿捏起了架势,一副高人隐士的淡定作派。
闻言,叶顺忠等人才敢直起腰,也都看到了周靖的异人异相,心中惊奇,却不敢表露分毫。
周靖负手在背,打量领头的叶顺忠,问道:
“你是何人?”
叶顺忠不知周靖什么意思,不敢怠慢,壮起胆子,拱手作礼,道:
“在下叶顺忠,见到高人的仙家手段,一时心动神摇,难以自持,忍不住开口……不知能否得知高人名姓?”
“在下灵风子。”
周靖报上化名,随后故作高深莫测,缓缓道:
“既然你有胆子与我搭话,我便送你一场缘法。”
叶顺忠一愣,忽然大喜过望。
这仙人一般的人物,竟然说要送他缘法?莫非像民间志怪小说里讲的那样,自己遇见神仙,得授机缘了?!
不等叶顺忠细问,周靖便故作淡然开口,道:
“我在宁天府要待一些时日,寻访天机所在,既然你我有缘,我便暂住你家,由你为我处理一应琐事……这缘法,你要还是不要?”
这话说的贼不要脸,相当于逮住个冤大头,不仅要求人家花钱招待自己,还要说这个机会是自己赏给对方的……
但周靖却是脸不红心不跳。
如果是普通人这么说,说不定要挨一顿暴捶。
然而自己刚才展现神仙手段,先声夺人,已经镇住了这船的富家大户。现在这番装腔作势的作派,反倒让人更加拿不准他的来头。
而且,他也不是完全瞎说。
自己故意在热闹的渡口上演一出“踏江而来”,有这么多亲眼见证者,名声必然在极短的时间内传遍宁天府。
一个疑似神仙的神秘人,住进此人家中,那么在大夏王朝的文化背景下,能给这人带来许多声望、影响力一类的无形价值。
周靖特意上船,就是打算先勾搭一个富户,解决自己身份问题的同时,还以此为跳板,去认识更多达官显贵,在城中站稳脚跟。
如果成功了,这人也能蹭到无数好处,那今日所说的“缘法”也就成真的了。
叶顺忠还真吃这一套,闻言急忙答应下来:
“高人愿意暂住我叶家,这是我叶家的荣幸!”
他只觉这个自称灵风子的人,无比神秘。而且这人隐晦透露的所谓“寻访天机”,也让他极感兴趣,心里痒痒,可又不敢开口盘问对方,只能憋在心里一阵遐想。
叶顺忠不是没有怀疑,但是一想到刚才周靖踏江而行、御风而起的画面,只觉不如宁信其有。
答应下来,顶多是花些钱财,就算这人是什么江湖骗子,多一个人蹭吃蹭喝又能如何。别说一个人了,就是来一百个人白吃白喝,他眼睛也不带眨一下的。
他叶家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如果这人真的来头极大,就走大运了,那现在把机缘推出去的做法,日后绝对要后悔万分。
叶顺忠盘算得很清楚,自然不会拒绝周靖看似过分的要求。
见状,周靖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但随即隐没。
他故意不做出任何感谢的回应,只是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慢条斯理道:
“如此甚好,船还未入港,你便给我说说你们叶家吧。”
172 踏江入宁天
叶家商船破开江水,缓缓驶向码头。
周靖立在船头,四面八方一艘艘船的水手,目光跟随着这道身影,震撼惊奇,窃窃私语,甚至还有人直接扑通拜倒在自己船上甲板,遥遥向周靖顶礼膜拜。
船夫水手大多比较迷信,常常会祭拜“河神”、“龙王”一类的神祗,保佑一路风平浪静,见到周靖踏江而来的神异表现,便惊为天人,心生敬畏。
本来,叶顺忠打算请周靖入船舱叙话,奉上好茶,但周靖偏不,就是要站在船头最显眼的位置。
——好不容易人前显圣,引起动静,他只想多露脸,让渡口更多人看清他的样子,方便此事传遍宁天府。
叶顺忠等人也不敢走开,只好陪在船头,毕恭毕敬讲述自家的概况,都是些宁天府人尽皆知的事情。
周靖眼睛盯着越来越近的码头,听着一旁叶顺忠的话,不禁心头暗动。
随便选的一家富户,竟然是宁天府排名前列的豪富之家,本以为是小虾米,没想到是龙吐珠,钓到了一条大鱼!
这样的巨商豪富是很不错的跳板,看来自己装神弄鬼营销自身的计划,更容易实行了。
“灵风子道长,不知您此前在哪处道观修行?修持的是什么道派?”
叶顺忠好奇询问,态度有些小心翼翼。
他本来拿不准该如何称呼周靖,只以“高人”相称,还是周靖主动让他叫自己道长。
因为周靖否认自身是神仙,所以叶顺忠等人便将他当作有仙家手段的奇人异士,虽然不再像之前误以为是神仙进行顶礼膜拜,但仍然敬畏尊重。
只是对于周靖的身份、来历,众人仍然是抓心挠肝的好奇,于是便有叶顺忠谨慎试探。
周靖头也不回,语气随意道:
“道不在观中,而在山野之间,贫道从不修别人的道,也不必何门何派承认,我只修持自身。心中有道,便不必另寻,不需假借外物,神通自生。”
叶顺忠等人被唬得一愣一愣,不明觉厉。
作为一地豪富,叶顺忠也不是没接触过其他道士,对各类道派与道家典籍都有些了解,可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这话说的,莫名有种“我生来就这么厉害,压根不用读书学习”的感觉。
但叶顺忠也没法质疑——这人连神通都有了,说啥都是对的。
周靖是故意这么说的,因为他对这世界的道家典籍,确实不了解,如果有人“打假”,自己可答不上来。
还不如弄出一套“自成一系”的说法,让别人无从下手——反正咱这一身法术不掺假,你就说你信不信吧。
玩的就是故弄玄虚!
“道长果然是得道高人,微言大义,在下素来信奉道法,听了道长一番话,大有所悟……”
叶顺忠赶紧拍马屁。
周靖不咸不澹嗯了一声,绷住表情,故作风轻云澹问道:
“叶居士,贫道久居山野,潜心修行,多年未踏足红尘,今回头一遭来这宁天府,不知这凡尘俗世有何规矩?”
叶顺忠受宠若惊,急忙说了一些宁天府内的规矩律法,比如户籍证明、路验凭书等等。
这时,他看到周靖微皱眉头,于是赶紧说道:
“道长毋须担心,我既已答应道长,这一应琐事,我叶家都为道长操办。”
周靖这才舒展眉头,微微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又问道:“贫道此行为寻访天机而来,不知这近日可有什么值得在意的传闻?”
闻言,叶顺忠略作思索,捡几件事情说了。
周靖默默听着,时不时点头。
这时,一旁的叶应光犹豫一下,插嘴道:
“不久前倒是有一则奇事,却是在庐河一带发生的。据说一个多月前,庐河静州有一叫作陈封的贼人大闹州府,有鬼神之勇,力战数百人,屠杀贤绅、重伤知府,犯下重罪后逃出安林府,不知所踪……官府的海捕文书发遍周边各省,连我宁天府也贴了通缉告示。”
“竟有此事?”
周靖眼神一动,故作讶异。
原来已过去一个多月了……陈封的事迹,也传到了周边省份,被更多人所知。
叶顺忠却是脸色一变,当即呵斥儿子:“这等绿林贼徒做下的腌臜事,怎敢拿出来说?平白污了道长的耳!”
叶应光赶紧认错。
周靖摆了摆手,明知故问道:“不妨,此事倒也新奇,不知这贼人因何动手?”
闻言,叶应光先看了一眼父亲,这才解释道:
“官府榜文说这陈封贼人觊觎当地贤绅家财,于是谋财害命。在城中逃窜时,又恰巧撞上安林知府。安林知府正气凛然,当街呵斥狂徒,意图上前阻拦,惹得狂徒性起,才被打伤……”
叶顺忠沉声附和道:“这等狂徒,无法无天,真该早日遭官府擒了,斩首示众。”
周靖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陈封犯事的具体动机,官府自然不会对百姓如实相告,加之自己伤了朝廷命官,更别指望官府有什么好话,在绿林之外的风评肯定好不了,他早有心理准备。
看来还是杀的少了……周靖挑了挑眉。
在一行人聊天之时,叶家商船终于靠到码头。
码头边围满了人,伸长脖子兴奋打量周靖,都来凑热闹想一睹仙颜。
周靖与叶顺忠等人下船,人潮这才让开,不敢拦在周靖面前。
等到一行人入城,这些在码头围观的人才哄然散去,回城中奔走相告,口口相传。
没有看到这一幕的百姓,听着亲眼见证者信誓旦旦的说辞,不禁将信将疑。
消息不胫而走,不过短短半日,此事便轰传半个宁天府,越来越多人知道“神人踏江入宁天”的事迹,火速成了席卷街头巷尾的火热话题,惊呆城中百姓,让人议论纷纷。
……
一行人从西门渡进入宁天府,乘坐小轿,被人抬着一路回了叶家。
叶家大宅位于城北,是一座高门府邸,门前趴着两尊石狮子。
到了地方,一行人下轿,便有仆役开了大门,迎众人进去。
众人刚进门,立刻有不少人迎了上来,却是叶家另外几房的老爷与子侄辈,早早在此等候。
“大哥,此行可顺利?”
“可有请回名医?”
另外几房主事人纷纷开口询问,状似着急。
叶顺忠脸色一肃,伸手一引旁边的张进端,正色道:“此番我请回了张大夫,定能治好老太公的怪病。”
众人顿时面露喜色,赶紧上来礼貌拜会。
“这位便是那杏林名医,号称‘秒手’的张进端?好呀,老太公这番有救了!”
“诸位不必多礼,折煞老朽了。”张进端赶紧拱手还礼。
虽然他在医道颇有声望,可大夏王朝环境之下,郎中的地位不高不低,即便是一位名医,在豪富大户面前也不算什么,他自是不敢怠慢。
周靖也不禁瞥了这人一眼。
在船上的时候,他没有和张进端过多交流,此时发觉这人貌似是个挺有名气的名医。
就在这时,叶家各房亲族才注意到旁边模样奇怪的周靖,见叶顺忠似乎颇为尊崇此人,不禁好奇询问。
“不知这位兄台又是何人?”
闻言,叶顺忠脸色一变,喝道:“不得无礼!这位是灵风子道长,乃是一位高人,来我叶家暂住,尔等都要敬重于他,不可造次。”
叶家各房亲族一愣,不解其意,一阵纳闷。
高人?有多高?
以前不见大哥多么推崇佛道,今日为何改了性子?也不知这怪模怪样的道人有什么本领,竟能让大哥如此敬重。
叶家各房亲族心中讶异,不过当人的面不好盘问,都压下内心困惑,持了礼数上前问好。
周靖故意拿捏姿态,澹澹道:“叨扰诸位了,只是平日若无要事,不要轻易打扰贫道。”
听到这话,众人心头登时有些不喜,只觉这人装腔作势,让他在家中借住,还这般不识好歹。
叶顺忠却是不觉得有什么,毕恭毕敬应了下来,吩咐仆役准备好一间最好的厢房,看得叶家各房更是纳闷,不知为何这么给这人面子。
这时,周靖扭头看向叶顺忠,问道:
“适才我听你们所言,家中似是有人生了病?”
叶顺忠赶紧回答:“之前不曾告诉道长,我家太公数月前染上怪病,全城无人能治,我这才亲自出门请了张大夫回来。”
周靖点了点头,记在心里,想了想,暂且不打算插手此事。
别人既然请了名医,自己还是不要贸然插手,若是搞不定,那就糗大了。
毕竟他不是真的医生,虽然自身药剂学和草药学造诣高深,可以制作救人的药物,但是诊治疑难杂症是医术范畴,他当下还没掌握这项技艺。
这次用比尔穿梭进来,本就打算学习医术技能,不然光会制药不会医疗,就太偏科了。
周靖心里转过各种念头,表面不露声色,颔首道:
“那我先去歇息了,不打扰你家太公治病。”
叶顺忠赶忙称是,转头吩咐管事领周靖去厢房,还特意嘱咐不得怠慢,若道长有何要求,一应满足。
待周靖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一位叶家亲族才忍不住好奇,问道:
“大哥,你为何对那道人如此恭敬?”
叶顺忠正色道:“你们不知,此人是个有神通的,手段匪夷所思……”
他当即将亲眼目睹周靖踏江而来的事迹,告诉众人。
听完,叶家各房面面相觑,眼中尽是怀疑之色,第一反应便是不信。
踏江而行……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世上哪有这般手段,怕不是撞上了一个江湖骗子吧?
有人忍不住讥笑起来:
“大哥,你聪明一世煳涂一时,这是遭人骗了吧……”
话音未落,叶顺忠立马板起脸,喝道:
“休要胡说!灵风子道长乃是真正的得道高人,此话莫要再提!”
见状,众人只好熄了劝说的话头,心中暗自嗤笑叶顺忠上当受骗。
叶顺忠不欲纠缠这个话题,立马邀请张进端去给老太公诊治,带着一行叔父辈前往老太公的院子。
只有各房子侄辈仍然留在这里,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将目光聚集到其中一位身背长剑的劲装青年身上,起哄道:
“衡哥儿,你怎么看这灵风子道长?”
被众人问话的劲装青年,叫做叶衡,是叶家二房的后辈,在家中是个另类,小时候不爱经商和读书,只爱武艺,常常纠缠家中护院习武切磋,曾经颇让家中长辈头疼。
但是没想到,这叶衡根骨上佳,真是个习武料子,后来被一过路的江湖高手看中,收为徒弟。
这名江湖高手,却是江春一带名门大派“吴山派”的长老,这叶衡也因缘际会拜入“吴山派”,成了内门弟子,得授一身剑法内功,武艺高强。
武艺小成后,他下山回到宁天府,在这里坐镇门派分堂,不过一般住在叶家大宅,因为身手不凡,又有江湖见识,是以在小辈里颇有人气。
叶衡听到其他堂兄弟的问话,眼神一闪,冷哼道:
“这劳什子道长,多半是个江湖骗子。即便是我吴山派掌门,运使轻功也只能蜻蜓点水快步飞渡,最多在水上奔出四五丈远,不可能慢悠悠行走于江面。虽不知这灵风子如何做到,但定是江湖戏法,就像是滚油捞铜钱、长枪顶咽喉一样的腥活儿。哼,没想到有人招摇撞骗到我叶家头上了!”
众人连连点头,深以为然,他们对周靖的事迹一点也不信。
“这人上门蹭吃蹭喝,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令人讨厌,当真将我们当傻子了……衡哥儿,咱们得拆穿这骗子!”
叶衡点头,随后胸有成竹一笑,道:
“我已有计较,待我找个机会当面戳破他的骗术,戏耍他一番,让他失了颜面,他自然就灰熘熘走了……嘿,到时看我手段便是。”
……
另一边,叶府后院大宅。
叶顺忠等各房叔父辈,齐聚老太公的屋子,旁观张进端诊治老太公。
叶老太公躺在床上,意识迷离,气若游丝,形容枯藁,脸色青黑。
数个月前,他还是个胖乎乎的富态老者,可如今瘦成了皮包骨头,都快不成人形了。头发几乎掉了个精光,只剩一绺绺白发稀疏耷拉在脑袋上,成了个癞痢头,看着相当凄惨。
张进端坐在床前,给叶老太公把脉,眉头越皱越紧。
过了许久,张进端才松开手指,又拿出银针,往老太公的穴位扎了几针,看了眼反应,随后沉吟不语。
见状,叶顺忠赶忙凑上来,小声问道:“张大夫,可查出我家太公到底得了什么病?”
张进端抚摸胡须,表情纳闷,道:
“奇了怪哉,他脉象虚浮无力,气血衰败,却找不到病灶,好似是自然衰老,即将寿终一般……我行医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叶兄,你家太公真是数个月前才得的病?当时可有什么征兆?”
“自然没有假,发病毫无征兆,突然就这样了。”叶顺忠颇为着急,问道:“不知张大夫能否治好此病?”
张进端抚着胡须,露出苦笑:“老朽姑且一试吧。”
话虽这么说,但房间里众人都能听出他没什么底气,
旁边的叶家各房表面露出沮丧之色,然而私下里眼神交汇,却暗藏喜色。
173 欲擒故纵
春山江一条支流流入宁天府,如玉带环绕,唤作玉临河,乃是天下闻名的繁华处。
天色将晚,红霞褪去,月上西楼。
玉临河畔,画舫连绵,朱楼栉比,匾额描金,花灯溢彩。红袖招展,轻歌曼舞,行人如织,佩玉戴珠,尽显风流。
花魁名妓争相艳,公子王孙把扇摇。
天上人间。
乍一看,好一派纸醉金迷的太平盛世。
翠玉楼是玉临河畔极负盛名的酒家,乃一豪奢去处,往日来客非富即贵。
此时此刻,楼上雅间内,宁天知府、文坛名士、世家子弟齐聚宴席,不是有权有势,便是有名有望,各自推杯换盏,一边欣赏盛景,一边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这样一群人聚在一堆,聊的话题自然不止风花雪月,时不时歪向国家大事、朝廷逸闻。
“……圣上不久前又重提迁都之事,京城在北,是太祖登基之地,只是风沙苦恶,不耐久居。圣上早有意迁都宁天府,只是每次都遭群臣劝谏……哼,有些自诩清流的谏官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竟然有人斥责圣上贪图享受,这话是能说的?”
“迁都之事,兹事体大,就连秦相、吕相也不赞同,我看此事难成了。不过圣上素来喜爱宁天府风貌,每年入秋或入春后,都会来居住两叁个月,今天开春没来,圣上多半是秋天再来了。”
“圣上这些年大兴土木,要在天下兴建九九八十一座崇圣塔,七七四十九座观天楼,还有叁十六盘龙台、七十二紫玉宫、十八座太御坛,以及叁座千秋万世城,从而鼎定功业,以昭天命,万古流芳……如今才造了小半,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全部建成,圣上意图迁都富庶南方,我看也是为了此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聊个不停。
这时,宁天知府赵兴安咳嗽一声,抚须笑道:“莫要妄议圣人,今日我等不谈这些,还是说说诗词歌赋、奇闻轶事好了。”
众人这才不再谈论朝廷要事,净捡有趣之事聊天。
忽然,一位公子打扮的世家子弟,轻笑开口:
“我听下人汇报,今日宁天府市井之中流传出了一件奇闻,据说白天时,有一奇人在西门渡使了仙家手段,在众目睽睽下踏江而行,踩水不落,如履平地,也不知是真是假。”
众人闻言,顿感好奇,纷纷追问缘由。
这世家公子摇着扇子,笑道:“具体事宜我不知,许多人信誓旦旦亲眼所见,还说此人已经进城,我倒未曾见过。”
“那此人现在在何处,叫什么名姓?”有人好奇询问。
“据说此人被叶家叶顺忠尊为上宾,住进了叶家大宅。叶家仆役传出了此人名号,好似是个道人,叫做灵风子,懂得一些神通手段,都说他是神仙下凡。”
众人听得啧啧称奇。
赵兴安却是洒然一笑,不以为意道:“依本官之见,多半是市井愚夫没有见识,以讹传讹罢了。世上怎会有这种神通手段,这灵风子大概是用了障眼法,哗众取宠,搏个出格,招摇撞骗。”
“知府大人说的是。”
在座众人乐呵呵,纷纷附和,心里对这个事迹也是不大相信的。
毕竟耳听为虚。
有人调侃道:“那叶顺忠平日里还算精明,这次怎地被人忽悠了?我倒想见见那灵风子,看他到底用什么手段让叶顺忠鬼迷心窍了。”
赵兴安点头,笑道:“此事简单,本官说一声便是,叫叶顺忠带这个道人赴宴,届时我等瞧瞧这灵风子如何装模作样,也是趣事。不过近日叶家太公染病,倒是不好叫他,等到闲暇时候再说吧。”
“哈哈,那定是十分有趣。”
众人都笑了,颇有兴致。
叶家作为宁天豪富,也是他们这个圈子的一员,现在看到“圈内人”遭人骗了,众人都有凑热闹看笑话的心思。
同时,众人也相当好奇,这灵风子究竟是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奇人,竟胆敢骗到当地豪富头上——骗骗普通人,被人拆穿没什么大不了,可骗这种豪强巨商,让他们丢脸了,这下场可不会太美妙。
……
另一边,宁天府玉临河畔,身穿道袍的一老一少,正坐在街边店铺喝着米羹。
老者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卖相不俗。少年则十四五岁,像是跟班道童,绑着两个小揪揪。两人的道袍都洗得发白,有些地方还打了补丁。
二人风尘仆仆,也是今天刚进城。
一老一少埋头吃着米羹,邻桌的几位客人正在兴奋聊着周靖的事迹。
少年竖起耳朵听了一阵,抬眼看向老道,压低声音好奇道:“师父,这个灵风子踏江行走的神通是真的吗?”
老道头也不抬,随口道:“自然是假的,你师父我修道六十载,从未见过这种术法。”
少年有点不忿:“不是啊师父,你教我的时候不是说,咱们清灵派祖师可以驱邪捉鬼、撒豆成兵、呼风唤雨吗?”
老道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见过祖师,书上咋写我咋说,反正我不信。”
少年无言以对,郁闷道:“师父,我感觉我答应跟你修道是被你忽悠了。”
“大胆点,去掉感觉。”
老道不想搭理徒弟,只顾埋头吃羹,很快碗就见底了。
少年左右挪了挪屁股,憋了一会,又有些闲不住,小声问道:
“师父,你说有没有可能,我把咱门派的术法练好了,就能练出这灵风子的神通?”
“你要是能练成,那不如你当祖师爷好了。”
老道撇了撇嘴,随即指了指少年面前的米羹,问道:“你还吃不吃?”
“哦,师父我还要吃的。”
“既然你不吃,那别浪费了。”
老道轻车熟路将徒弟的米羹倒了一半进自己的碗,又呼噜噜吃了起来。
少年嘴角抽搐,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心头滴血。
他只能心里安慰自己,这宁天府富人多,总能找到生意的,做白事他师父可拿手了,能让人走得安详,绝不会诈尸。
老道吃完米羹,仔细拿掉胡须上沾着的米粒,挨个放进嘴里,顺便催促道:
“赶紧的,吃完了动身,我一路动用望气寻踪术,才发现那妖道来过宁天府,咱们得在气息散去之前找到他的踪迹,免得他整出什么幺蛾子。”
闻言,少年忍不住嘀咕起来:
“咱们都追了他大半年了,有这时间,还不如找些生意开张,咱的盘缠可花得差不多了。我听人说城里富商叶家太公染病,估计最近就要一命呜呼……不知我们提前上门自荐做法事,会不会有点过分?”
“……你想找打,何须劳烦别人,我动手满足你便是。”
老道一脸嫌弃,只觉这徒弟缺心眼。
两人吃完饭,付了钱,这才起身离开,一老一少汇入人群之中。
……
进入宁天府的第一晚,周靖在叶家度过。
叶家管事安置好了一切,无人来打扰。
因为资质提升,巫师瓶颈松动,周靖一晚上都在修行巫术,不曾出门。
自己的事迹,需要时间发酵,他决定耐心等一阵子,再看情况行事。
到了第二日午间,叶家管事忽然上门传话,说叶顺忠设下宴席,想要隆重欢迎他。
周靖自无不可,施施然前去赴宴。
很快,周靖便到了主厅,这里已摆开了好几桌,是一场大宴。
不仅叶顺忠、叶应光等大房亲族,其他各房也在这里,看得出叶顺忠是想要将全家人引荐给他。
叶顺忠坐在主桌,赶紧起身迎接,热情道:“灵风子道长,我已恭候多时,快请上座。”
因为目前营销的形象是本领高强的神秘高人,秉性高冷,周靖便没和他客气,直接坐到了主桌上,做出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他扫视一眼,发觉除了叶顺忠等人以外,在场其他叶家亲族表情都比较冷澹,最多随便敷衍拱手行礼,有人连礼节也不做,只是冷眼旁观。
甚至还有一些年轻人满脸不怀好意,默默交换眼神像是在盘算什么。
周靖眯了眯眼,倒不奇怪,这些人是豪商人家,在当地有头有脸,一般人谁敢在他们面前端着。
而自己一个来历不明疑似江湖骗子的家伙,借住他们家里,还敢拿捏姿态,自己不到就不开宴,这些叶家亲族自然会觉得凭什么要给脸面。
周靖不以为意,这正是他想要的,让自己“高人”的形象深入人心。
如果有人刁难自己那更好了,不用主动,便能名正言顺露一手,增加自身形象的可信度。
人到齐,很快便开宴了。叶顺忠在一旁作陪,为周靖介绍家中之人,周靖随意点头,漫不经心听着,这番作派更让不少叶家之人心生不快。
席间除了叶顺忠、叶应光热情洋溢以外,其他叶家之人几乎都不搭理周靖,甚至都不想在饭桌上说话,气氛显得颇为微妙。
就这样吃了一阵,叶衡忽然端酒杯起身,大声开口:
“灵风子道长,在下想敬你一杯酒。”
话音落下,场中为之一静。
在场众多叶家之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到了他身上,惊奇不已。
许多子侄辈面露喜色,兴致勃勃,暗道叶衡总算发难了。
周靖眉头一挑,看向他,回想叶顺忠刚才的介绍,问道:“你是叶衡?”
叶衡点头,面带自得的笑容,朗声道:“不错,在下不仅是叶家子弟,也是吴山派弟子……不知道长可知晓我吴山派?”
他这是在点明自身来头,暗示自己是个有门派的江湖人。
一般江湖骗子可不敢招惹名门大派,叶衡这是认定周靖是跑江湖的骗子,想以此吓住周靖,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周靖压根不知道什么吴山派,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如何。
“原来是位江湖人。”周靖面不改色点头。
叶衡见周靖没反应,心里哼了一声,脸上却不表露出来,笑呵呵继续说:
“在下听闻道长乃得道高人,身怀神通,术法精深,能够踏水不落。在下练武多年,从不知世上还有这等手段,真是大开眼界,只觉得过去二十多年都白活了,心中好生敬佩,所以想向道长敬一杯酒,不知道长可愿赏脸?”
“好说好说。”
周靖随口回应,感觉这人说话绵里带针,好像来者不善的样子,心头顿时有了计较,干脆坐视对方有什么举动。
闻言,叶衡便笑吟吟端着酒杯走了上来。
周靖举起酒杯,与其一碰。
然而就在碰杯的瞬间,一股诡异的劲力传来,黏住他的杯子,劲力含而不吐。
周靖一下子便察觉了异常,看着叶衡笑眯眯的表情,立马知道对方运使内劲大概是想试探他,或让他出丑。
他心头一动,也没有用身体素质以力破巧,干脆将计就计,故作不知,任叶衡施为。
另一边,叶衡默运内劲,没感受到周靖的劲力反馈,感觉就和普通人一样,顿时心中一定。
‘这人不仅是个江湖骗子,连武艺都不会……’
他此时还不算发难,只是试探周靖是否有武艺傍身。
如果这个江湖骗子会武功,那想拆穿人家的“神通”就不那么容易了,他准备了几个计划。
但既然这人不通武艺,那就不必麻烦了,叶衡干脆直接将试探转为刁难,运劲一震。
啪!
周靖手中的酒杯,顿时四分五裂。
其中的酒水,在劲力的牵引下,径直泼向周靖。
若是淋了个满头满脸,狼狈丢脸,那这人故意装出的“高人”姿态算是戳破了。
叶衡电光火石闪过念头,嘴角勾起,好整以暇准备看着周靖中招。
然而下一刻,他眼珠子差点瞪飞出眼眶。
呼!
只见周靖动也不动,凭空生出一道旋风,竟然卷起面前的酒水,在半空盘旋,如同涡流。
紧接着,他张嘴一吸,酒水便化作一支水箭,俯冲飞射,尽数没入他的口中。
这时,周靖才矜持擦了擦嘴,语气意味深长:
“小兄弟,你这杯酒敬的,还挺烈。”
场中刹那间寂静一片。
我在哪?我是谁?我看到了什么?!
刚才这一幕毫无遮掩,在场之人看了个清清楚楚,差点惊掉下巴。
叶衡更是当场懵了,一脸难以置信,几乎要怀疑人生。
他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却压根看不出任何门道,
完全是凭空生出一股风力,卷走了酒水。
叶衡习武多年,也不是没见过江湖高手,他知晓内功绝对办不到这种事。
难不成并非江湖戏法,而是真的神通?!
这不可能啊!
叶衡喉头耸动,一时心乱如麻,举着酒杯愣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应,腿都有点软了。
这时,叶顺忠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指着叶衡暴喝:
“放肆!你要做什么!我……”
周靖忽然抬手,制止了叶顺忠,故意面无表情盯着叶衡,直看得对方额头冒汗,这才澹澹开口:
“小兄弟敬了我一杯酒,我也回敬你一下吧。”
“什、什么?”
叶衡没反应过来。
呼!
下一刻,他身子忽然不由自主浮空,被一阵狂风卷起,径直飞出了主厅。
周靖也起身,刷地跟了出去。
在场叶家之人大惊失色,也赶忙追了上去。
一到院子里,众人便看到叶衡在半空翻滚,被一股股狂风吹得无法落地,不停上上下下,被来回摆弄。
“道长!道长我知错了!”
叶衡吓得六神无主,惊恐大叫,想要挣扎却根本无处借力,只能手足无措扑腾。
周靖假装没听见,老神在在道:
“我这门神通,可驭使雷公电母、云兵风将,玄妙无端,小兄弟既然敬佩我的神通,那便好好体味一番。”
其实比尔会个屁的雷电,只能驭风。
但吹牛嘛,自然要往大了吹,说的天花乱坠,才让人拿不准他真正的底细。
“道长饶我!我服了,真服了!”
叶衡哪里不知周靖这是在整治他,忙不迭叫了起来,惊慌无比。
周靖见状,这才撤了法力。
叶衡扑通一声跌在院中,惊魂未定,抚摸着胸口,只觉得心脏几乎要跳出腔子。
周靖不等众人说话,抢先开口,澹澹道:
“念你心思不坏,仅仅略作惩戒,只是我见诸位不太欢迎我,贫道也不强人所难,这便离开。”
说完,周靖毫不犹豫,迈步便走。
这一下,在场叶家之人,总算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大惊失色,一股脑上前挽留,急忙打圆场。
“灵风子道长说的哪里话,道长愿意住进来,我们叶家蓬荜生辉,怎会不欢迎?!”
“都是一些小辈胡闹,道长切莫往心里去。”
“叶衡!给我滚过来,向道长叩首认错!”
众多叶家亲族争先恐后开口,热情得不能再热情了,和之前的冷澹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亲眼见识到周靖的玄妙手段,众人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叶顺忠是对的,这人真是个高人,而且还是高到天上去的那种!
这样的奇人异士,哪能随意放走?
众多叶家亲族心中大为后悔适才态度不好,冷落了高人,此刻也顾不上前倨后恭了,姿态能放多低放多低,笑得像一朵朵绽放的菊花,竭尽全力挽留周靖。
人家本来都住到他们家里来了,结下善缘,要是气跑了这样的高人,那简直亏到姥姥家了!
叶顺忠气恼家里人多此一举,差点坏了他的努力,也赶忙跟在旁边,劝道:
“道长莫要生气,他们不知道长本事,所以才有怀疑,我代他们向道长赔罪,还望道长看在我尽心尽力的份上,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闻言,周靖才停步驻足,拿捏住了欲擒故纵的姿态,装模作样点头:
“也罢,你我有缘,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便不计较了。”
“道长高风亮节,我等惭愧啊!”
众人大喜过望,急忙送上一连串的好话,恭迎周靖回了宴席,重新开宴。
这次,气氛变得无比热烈,每个人轮番向周靖敬酒,诚惶诚恐。
此时没人再觉得周靖的高冷姿态有什么不合适了,只觉得高人就该是这种秉性,敬酒时能和周靖说上一句话,便受宠若惊,兴奋得红光满面。
叶衡重新端了酒,瑟瑟发抖,局促道:
“灵、灵风子道长,我不识真人当面,存了戏耍的心思,冲撞了道长,实在是有眼无珠,不知天高地厚,还望道长宽恕则个。”
周靖摆了摆手,轻笑道:
“无妨,我已不计较了,倒是你的内劲颇有些火候,还算不错。”
闻言,叶衡身子一震。
果然,这等高人怎么可能不通武艺?人家早就发现了他的小手段,根本不可能瞒过去!
叶衡心中越发敬畏。
周靖应付着热情洋溢的叶家众人,状似随意,心里则暗自点头。
他本就存了心思,在整个叶家面前卖弄一番,镇住叶家,把这家巨商豪富从怀疑之人转化成拥护者。
这样后续事情就好办了。
周靖眼神闪动。
‘这个跳板,现在才是搭起来了。’
174 邪祟
见识了一番玄妙手段,又中了周靖的欲擒故纵,叶家中人态度大变,毕恭毕敬,不敢再造次。
叶衡受了点整治,倒没有记恨,反而对周靖的本领生出无穷好奇,才知道世上除武功外还有这等手段。
然而他却不敢随意向周靖打听,不禁心痒难耐。
叶顺忠见家里人终于上道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朗声开口,算是当众表态:
“道长常年修行,少有踏足尘世,此番首次来宁天府,一应琐事,我叶家一力为道长操办。”
“不错,我叶家仆役,道长随意使唤便是。”
众人闻言,也不抵触了,纷纷出言附和,一时间气氛热烈。
这时,周靖心头一动,开口道:“我确有一事需要诸位操办。”
“道长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众人眼神一亮,赶忙回应。
周靖沉吟几秒,问道:
“诸位可知贫道来这宁天府所为何事?”
众人摇头,心里颇为好奇,只是不敢插嘴,安静听着。
叶顺忠倒是听周靖提起过,试探问道:“我记得道长昨日所言,来宁天府是为寻访天机?”
周靖点头,正色道:
“不错,我需要各位做的,便与此事有关。”
“道长要我们办什么?”叶顺忠恭敬询问。
闻言,周靖点了点桌子,慢条斯理道:
“天机无相,缥缈难寻,事起生灭,皆是缘法,贫道只知天机将应在宁天府,但不知何人何物何事何时,只能随缘而动。我希望各位将我寻访天机之事告知全城百姓,若有人遇上任何奇异之事,便来登门告知于我,为贫道做个耳目,不知诸位可愿帮我这个忙?”
“这……”
叶顺忠微微犹豫,这相当于发动全城百姓,动静可不小,即便叶家势大,想做成也不那么容易,还会引起非议。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
“不知道长寻访这天机,究竟有何用处……在下斗胆一问,还望道长莫怪。”
周靖呵呵一笑,煞有介事道:“天机不可泄露,我唯独能告诉你,此事干系重大,若是寻到了,可保天下一甲子风调雨顺,若是出了差错,嘿嘿……”
这话模棱两可,众人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不明觉厉。
叶顺忠迟疑一会,才下定决心,点头道:
“道长且宽心,此事对我叶家不难,包管让宁天府百姓皆知道长所求,再以赏银诱之,宁天府百姓必甘愿为道长耳目。”
周靖满意点头,开口就画大饼:
“如此甚好,若贫道寻到天机,功业也有你叶家一分功劳,好处自是少不了,大的不说,往后叁代财源广进、富贵绵延是最起码的。这便是我昨日所说的缘法,你们叶家可要好好把握。”
闻言,众人精神一振,宁信其有,纷纷激动应下。
忽悠了叶家卖力为他“造势”,周靖便见好就收,不再多言。
吃罢宴席,众人执意送周靖回了厢房,这才恭敬告辞散去。
周靖在房间里待了没多久,叶家管事便登门了,送来许多珍贵物什,都是叶家各房亲族的礼物,巴结之意明显。
周靖自不拒绝,照单全收,随意堆在房间里。
这时,他好似突然想起一件事,叫住正打算离开的管事,道:“我有一件小事,需要你做。”
叶家管事赶紧躬身,诚惶诚恐道:“道长且说便是。”
周靖也不和他客气,吩咐道:
“你去城中药铺,将各式药材都买几份,送到我这里来,顺便买一些俗世中的医术药方,我想观摩一番。”
叶家管事不敢多问,当即应下,吩咐仆人去做此事。
随后,管事拜别周靖,回去找了叶顺忠,将此事汇报了一番。
叶顺忠听完,微微一愣,自言自语:
“道长要许多药材作甚,莫非道长还精通医道?”
他这般想着,忽然心里一动。
或许,可以央求道长为老太公看病……
叶顺忠有了这个念头,但想了想,还是不敢贸然麻烦道长,眼下张进端还在为老太公诊治,他打算等等结果再说。
若这位享誉杏林的郎中也无能为力……叶顺忠有了决定。
……
一晃两日过去。
周靖踏江而来的事迹,已传遍全城,叶家仆役也透露出了灵风子的名号,成了宁天府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无数人好奇这灵风子究竟是何许人也,然而此人住进叶家后便深居简出,许多百姓想见一面而不得,达官显贵也没有登门拜访。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叶家忽然发动仆役散播周靖所谓的寻访天机之事,还声称发现异事者登门告知,便可得到赏银,更是引起宁天府内一片惊奇。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都不知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对所谓的“天机”和“奇异之事”,更是一头雾水,不知怎样才算。
在外面传言沸沸扬扬时,周靖一直待在叶家静观其变,顺便用这段时间抓紧修行巫术。
开了修行加速,巫术练起来颇快,而且“基础冥想”也有修行效率加成——这是比尔在放置数年期间持之以恒修习巫术,从而练成的技能,冥想等级越高修行越快。
周靖大多数时候都在冥想,一天下来能得到超过10点开发度。
相当于,只需要十天就能得到1个巫术技能点,叁个月就能点满狂风之灵巫术的一层技能树,进步极快。
以比尔暴增的魔法资质,估计很长时间不会碰上【元素巫师】体系的瓶颈,眼下正是提升实力最快的阶段。
至于修行以外的时间,周靖基本用来研究此方世界的药材。
叶家本身就有药铺生意,药材种类颇为齐全,管事不敢怠慢周靖的吩咐,将库存里每一种药材都拿了过来。
周靖用物品分析功能辨别,将许多药材的特性摸得一清二楚,甚至比这世界的医生了解更深,进展飞快。
知道了细致的药性,又有Lv8【药剂学】和Lv9【草药知识】,大量制药的思路涌现而出。
——清楚各种药材有什么用,然后设定一个目标效果,最后还知道怎么用技术组合搭配药材达成这种效果,于是就自然而然诞生了药方。
虽然还没有实际上手用这个世界的药材制药,但周靖心中已然萌生出许多药方雏形。
疗伤止血、调养亏空、补气强身、勐毒慢毒、一柱擎天等等用途的药物,他都有制作的基本思路了。
这一天上午。
周靖正在院子里,捧着一本医书认真翻阅。
忽然,叶顺忠登门拜访,步履匆匆。
“见过道长,此次特来拜会,有事相商。”
周靖放下书本,坐在椅子上不动,看着走进院子的叶顺忠,问道:
“叶居士,不知何事找我?”
叶顺忠恭敬行礼,道:
“本不该劳烦道长,但我家太公病重,近日病情恶化,张大夫已束手无策。在下听闻家中管事近日常常给道长送来药材,莫非道长精通医术?”
“略懂略懂。”
周靖随口回应,心里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看来那位名医张进端,没有治好叶家太公。而自己最近要了不少药材让别人误会,所以叶顺忠只能来打自己的主意,碰碰运气了。
闻言,叶顺忠一喜,正想说话。
但周靖打断了他,补充道:
“不过我久居山野,平素不见人,没有诊治机会,恐怕有些生疏。而且,我对医道只是有所涉猎,贫道真正精通的却是炼丹之道。”
“炼丹?”
叶顺忠一愣,这个回答让他颇为意外。
道家有炼丹之说,可长生不死、举霞飞升,传得神乎其神,可实际上根本没人证实过。
倒是许多假道士借着炼丹的名头招摇撞骗,所以“炼丹”这个词往往骗术挂钩,风评并不是太好。即便是真道士,也没多少人说自己会炼丹手艺。
但叶顺忠对周靖很是信服,虽然心头嘀咕,却也没怀疑真假,干脆直接拜倒,恳求道:
“道长,我家太公危在旦夕,还请出手一救。”
他实在没办法,打算死马当活马医。
见状,周靖这才起身,叹了口气:
“既然你来相求,我便去看看吧,能不能成,贫道眼下也不知。”
叶顺忠大喜过望,赶紧起身,带着周靖一路去了后院大宅,到了叶太公的房间。
周靖一进门,便闻到浓重的药味。
张进端也在屋中,见叶顺忠来了,面有愧色,无奈道:
“老朽无力回天,实在有负重托。”
叶顺忠也不能责怪人家,叹了口气,随后用手一引周靖,解释道:“张大夫已尽人事,不必如此。灵风子道长也懂些医术,我请他来看看,希望能有所发现。”
闻言,张进端赶忙朝周靖行礼,随后好奇道:
“原来道长也通医术,可惜老朽这几日忙于治病,未能与道长深谈,不知道长擅长何种医术?”
“我擅长炼丹。”
“炼、炼丹……”
张进端懵了。
作为一介名医,他哪能不知道炼丹就是害人的骗局,然而从真有神通的周靖口中说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鄙夷肯定是不敢的。
但是让他相信……那实在和睁眼说瞎话没区别,有辱一身医术。
周靖摆摆手,移开话题,抢先问道:“张大夫,你诊治出了什么?”
张进端回过神来,不疑有他,赶紧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没诊治出病灶,怎么查都像是寿终?’
周靖看着叶老太公枯瘦发黑的脸庞,实在很难相信这个诊断结果。
他上前几步,打算亲自号脉试试。
呜……
然而靠的近了,一阵阴冷气息忽然袭来。
周靖眉头一皱,悄然发挥感知,发觉叶老太公身上散发着一股让他直觉不舒服的无形气息,阴冷湿腻,犹如腐烂的泥。
他回头看去,发现房间里其他人都毫无所觉。
“……有点意思。”
周靖突然来了兴致。
他本以为叶家太公只是得了疑难杂症,现在才发现,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周靖仔细打量叶太公,却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感知中的阴冷气息却做不得假。
“不是五感的反馈……是灵觉?”
周靖心头一动,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切换成元素视野。
下一刻,眼中的世界,浮现五颜六色的元素粒子。
而在他视线所及处,一团黑气缠绕在叶家太公的身上,好似一团污泥,还在无意识蠕动着。
‘这……是啥?’
周靖心里一惊。
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这团黑气明显不似元素粒子,他首次用元素视野看到其他未知的东西。
‘大概这就是叶太公的病灶了。’
周靖眉头微皱,不确定这团黑气到底是什么情况,想了想,用精神力念合风元素,谨慎触碰。
下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阵精神反馈。
在精神接触中,这团黑气传来一阵怨念、仇恨之类的负面情绪,但本身似乎是无意识的东西。
同时,这团黑气被他精神力一戳,好似受到了牵引,分出一缕朝他侵袭过来。
‘想沾上我?’
周靖眼中青芒一闪,蕴含着精神力的风元素,直接扑了上去,不费吹灰之力便粉碎磨灭了袭来的一缕黑气。
而大团黑气毫无反应,貌似只会自动传染精神力接触的对象。
‘恐怕这是这个世界不为人知的隐藏一面……这黑气或许和自然之灵一样,是某种非物质存在的独特事物?’
周靖有所明悟。
这时,叶顺忠见周靖站在床前不动,不禁奇怪问道:“道长,可发现什么了?”
周靖闻言,回头看向他,语气微妙:
“你走运了,贫道还真能治他。”
叶顺忠一愣,随即大为惊喜,急忙问道:“道长,那我家太公得的是什么病?”
周靖摇了摇头,斟酌道:
“这可能不是病……依我看,他恐怕是染上邪祟了。”
“邪祟?”
叶顺忠和张进端同时愣在当场。
……
与此同时,宁天府内另一座高门大宅外。
老道和少年隔着街道,看着这座宅邸高高的院墙和护院把守的大门,表情复杂。
少年眨巴着眼睛,扭头看向老道:
“师父,你确定望气寻踪术找到的地方就是这里?”
老道叹了口气:“不会有错,那妖道此刻就在这座宅子里。”
少年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那师父,我们是登门拜访,还是偷偷熘进去,或者直接打进去?”
老道像看傻子一样瞥他,没好气道:“你活够了我还没活够,登门拜访多半自投罗网,偷熘进去则太容易被那妖道发现,打上门就更不行了,你当你师父我是那庐河一带的催命阎罗不成?我可没那般本事!”
“那、那咋办嘛?”
“凉拌!回客栈睡觉!”
老道扭头就走。
少年赶紧跟上,扭捏了一会,又忍不住问道:“师父,那我们不管这妖道了吗?”
老道叹了口气,无奈解释:“那妖道多半是蛊惑了豪绅,得到庇护。我一人势单力孤,又有你这个拖油瓶,暂且奈何不了他,只能从长计议、静待时机了。”
“……师父,我不是拖油瓶,我觉得你对我的评价有失偏颇。”
“你的清灵仙遁入门了吗?金光辟邪符法弄懂了吗?望气寻踪术会使了吗?通灵眼能开了吗?你自己说说,我教了你几年了,你但凡有点用,也不至于一点用也没有。”
“哦……”
老道一边数落少年,一边和他汇入人群。
175 炼丹与女道
另一边,叶家。
屋子里,叶顺忠与张进端听到周靖所说,皆是满脸愕然。
“道长所说何意?邪祟是怎生回事?”
叶顺忠赶忙追问,神色惊异。
周靖斟酌了一下,缓缓道:
“邪祟者,乃阴秽之气,一旦沾身便损害人精气血,难以祛除,你家太公多半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也没见过邪祟,但不妨碍他胡编乱造。
这个世界所属的“诸华文化”文化谱系背景中,有这一类的概念,只是当前世界没有证实过,还属于“民俗迷信”的范畴。
不过在主世界,灵魂的存在早被证实,可以用设备直接观测,什么邪灵啊、怪异啊,超能学院也有相关记载,资料丰富。
所以周靖对这些概念,也不是毫无了解,此时编起来煞有介事。
甚至他心中隐隐觉得,这团黑气很可能真是邪祟灵物,自己瞎编也不是无来由的,兴许还真猜对了。
叶顺忠和张进端听得脸色数变,大为震惊。
从周靖嘴里听到此事,两人深信不疑,暗道涨见识了。
“没想到民间鬼魂灵异之说竟是真的……”
张进端喃喃自语,心灵遭到冲击,一时缓不过来。
叶顺忠压住震惊之情,定了定神,直接深深一拜,着急道:“还望道长出手相救,我叶家上下必将感念道长恩德,为道长修建生祠。”
“生祠就不必了,此事对我不过举手之劳。”
周靖摆了摆手,随即发动念合,用融合了精神力的风元素,去切碎磨灭叶太公身上的黑气,
他虽然不懂得什么驱邪术法,但精神力已达二阶,强度估计超过了这个世界当前的水平,他刚才已试过,能够直接用精神力粗暴消灭黑气,力强便可破万法。
黑气顿时剧烈挣扎起来,好似滚油一般沸腾,但在周靖锋利的风元素精神力切割下,很快便被撕成碎屑,消散一空。
周靖感知中阴冷怨念的气息,随之消失。
叶家太公痛苦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下来,好似脱离了噩梦,进入深沉的梦乡。
周靖稍微检查了一番,确认无误,这才扭头道:“我已驱除了叶家太公身上的邪祟,他的病情应当不会再恶化下去了。”
叶顺忠大喜,赶忙又要拜倒:“道长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但周靖却搀住了他,打断道:
“切莫高兴太早,你家太公沾染邪祟太久,身体亏空严重,若不补足根基,同样时日无多。”
叶顺忠啊了一声,表情紧张:“那……那该如何是好?”
周靖却微微一笑,慢悠悠道:“救人救到底,正巧贫道精通炼丹,这段时间便炼制一些补益丹药,为老太公调养身子。药材和器皿,便要你来提供了。”
叶顺忠心情大起大落,又庆幸又感动,只觉心头一块大石落地,赶忙又是连番道谢。
至于炼丹靠不靠谱……灵风子道长这种真正的高人,应当不会说假话吧,叶顺忠是不信也得信了。
张进端行医多年,还是头一回碰到这么“治病”的,忍不住又去给叶太公把脉,发现脉象确实好转一些了,忍不住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灵风子道长神通广大,老朽佩服至极。”
张进端发自内心称赞,随后看向叶顺忠,道:“叶兄亲自登门请我出诊,我却没帮上什么忙,心中惭愧,我也留下为老太公调养身子吧。”
“那便多谢张大夫了。”叶顺忠拱手,也不冷落张进端,道:“此情我叶家同样记下,诊金不会短了分毫。”
张进端连忙说受之有愧,摆手推脱,叶顺忠则执意如此。
两人来回客套了一番,最后以张进端主动要求降低七成诊金结束了战斗。
张进端留下继续照料叶太公。周靖则写了药材清单交给叶顺忠,接着在管事的领路下,去了叶家宅邸中的药房,这里炼药工具一应俱全。
很快,便有管事按照清单送来大批药材,顺便还搬来一座丹炉。
周靖稍微熟悉了一番器皿,然后便赶走仆役,关在房间里开始制作药物。
在制药这一块,他有着丰富的实操经验,早已是大师级人物,还有高级【药剂学】和【物品分析功能】帮忙,仅仅试验了两叁次,便完全上手,以几乎不出错的药材配比,不断产出成药。
周靖给出的药材清单,并不是药方,里面溷杂了大量无关紧要的药材,除了给叶太公炼制滋补药物,还打算中饱私囊,给自己炼制一些药物。
他这次制作的是叁种药物,第一种是温养滋补之药,长期服用增补身体。第二种是关键时刻激发潜力的吊命勐药,在生命垂危时使用。第叁种则是提振精神清醒头脑的药品,可以辅助冥想,或临时强化精神。
叁种药物,他都刻意捏成丹丸状,坐实“炼丹”名义之余,还方便储存和携带。
同时为了提升卖相,他分别给叁种药取了名字,滋补之药唤作“玉春丹”,吊命勐药唤作“夺天丹”,精神秘药称为“清心丹”。
叁种都是自行创造的高效药方,将药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效果颇为神异,在当前时代的制药条件下,已是罕见的珍品了。
忙活了小半天,出炉的丹药装满七八个瓷瓶,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掌握一门生产手艺,果然很重要啊……”
周靖心中满意。
能够自力更生、自产自销,才不担心资源用尽,这可是光用拳头捶人做不到的。
他收起丹药,离开药房,径直去见了叶顺忠。
叶顺忠此时回了主宅,正在处理家中事务,听闻周靖炼丹有成,赶忙放下账册出门迎接,心头暗暗震惊好快的效率。
民间传说炼丹都要花费很长时间,什么七七四十九日才能成丹,大多是装神弄鬼。但灵风子道长反其道而行之,竟如此朴实迅速,这种作为,反倒让叶顺忠更为相信。
周靖拿出两瓶药,交到对方手里,不紧不慢道:
“绿瓶叫作玉春丹,可滋补气血、增补根基,长期服用能调养脏腑,去除一些劳累暗伤,让身子骨越发硬朗,给你家太公每日服用叁颗,用清水化开,至少持续两个月。白瓶叫夺天丹,若是犯了急症,或生命垂危,便服用此药,可勉强吊住一口气,除非你家太公情况突然恶化,否则不必使用。”
“多谢道长赐药!我这便给老太公送去。”
叶顺忠郑重收起两瓶药,语气激动。
他感谢了一番后,拜别周靖,随后赶紧去了叶太公住处。
张进端还在这里照料叶太公,见叶顺忠带来了周靖的“丹药”,本着为病人负责的态度,先行做些测试。
他倒出一颗翠绿色的玉春丹,嗅了嗅,只觉一股草木芬芳之气冲入鼻腔,整个人精神一振。
“好药!”
张进端下意识赞了一声,随后将玉春丹放进口中,用舌头抿开。
霎时间,一股清新之气在口腔内荡漾开来,清甜回甘,口舌生津,提神醒脑。
一口吞下,他很快感到腹中生出暖流,内腑舒适熨贴。
张进端也是懂药的,细细体会了一番,大为动容:“这玉春丹当真是天下少有的珍品!药效竟如此神异!”
叶顺忠见专业人士都这么说,登时心中大定,喜不自胜,越发庆幸自己与周靖搭话,和这般奇人异士搭上关系。
‘灵风子道长有这般炼丹手段,可不能让他白白辛劳,虽然道长不爱黄白之物,可我叶家也须有所表示,以重金求购丹药,表明一番心意。否则恶了道长,就得不偿失了。’
叶顺忠暗自盘算,下定决心要用钱答谢周靖,顺便尝试求购更多丹药,留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购买丹方,或是与周靖搭伙做药房生意,叶顺忠却是根本不敢想,只怕冒犯高人,让人误以为他们觊觎药方。
两人再不迟疑,用清水化开玉春丹,给叶太公服用下去。
……
叶家太公怪病被治好的事情,好似飓风一般刮过,轰传宁天府。
叶太公得病之事,已是流传了数个月的谈资,全城郎中束手无策,当地百姓都是知晓的。此时突然有人解决了怪病,市井百姓都大感好奇,纷纷打听。
很快,便有人打听到了细致情况——叶家大房大老远请来“妙手”张进端,但这位杏林名医同样对叶太公的病情束手无策,最后竟是那位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灵风子道长出手,用炼丹之法,治好了叶太公的怪病。
——至于邪祟之事,只有周靖、叶顺忠、张进端叁人知晓,却没有说出去。下人知晓周靖为叶太公炼丹,便认为是丹药治好了老太公,于是才有这般传言。
宁天府百姓惊奇不定,更是兴趣大生。
这灵风子道长,竟然还懂得炼丹之术,连名医都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他却是能诊治。
在这般理解之下,市井中流传出一种说法,认为这灵风子也是个不输于名医的杏林妙手,当世高人。
一时间,周靖名声大噪,本来就是宁天府近来最火热的谈资,热度又高涨了一层。
许多得了病的人,蠢蠢欲动想找周靖诊治,然而此人住在叶家,又没说出诊,同时还是个深不可测的神通之人,他们犹豫良久,还是不敢轻易登门。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便有好事之人给他安上了许多名号,“丹仙”、“踏江道人”、“御风真人”等等,风头可谓是一时无两。
宁天府,城北某处大宅。
宅邸内有一处竹林,一间偏僻的院落便隐藏在竹林深处。
一个女子在屋内闭目打坐,手上搭着拂尘,身穿青黑道袍,容貌清纯中透着妖艳,肤若凝脂,看似风华正茂的二八佳人,但眼角却有着隐约的鱼尾纹,年纪实际已不轻了。
这个女道人打坐调息,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眸子,眼中尽是凛然之色。
“叶家太公被治好,这么说,我施的厌胜之术被人破了……这灵风子,看来是个真有道行的……当真可恶,没想到这宁天府,又来了一个会术法的道人。”
她神情浮现叁分烦躁。
好不容易甩开那疯狗般追着自己想除魔卫道的清灵派魏子夫,不久前才藏身于宁天府,勾搭了一家豪强,她本打算大展手脚,搏一场富贵,没成想此地忽然又来了个有道行的家伙。
“不知这灵风子是什么作派,看他故弄玄虚,懂得借当地豪强为自身造势的样子,怕不是同道中人?也意图扬名,攀附权贵?”
女道人低声自语,语气暗恨。
如此一来,这灵风子,岂不是自己的竞争对手了?!
无论自己用什么手段,引起什么动静,都可能被人识破,相当影响计划。
这种情况,就像是自己本来想怎么煳弄外行人都可以,可现在却出现了一个懂行的,分走了“最终解释权”。
“不知这灵风子的事迹几分真几分假……看来要找个机会,试他一试。可惜我只能开灵眼,却不会望气术,不然倒是可以轻易看出此人到底有几分道行。若是稀松平常,那便可以找个机会和他斗法,让他知难而退,甚至暗害此人,将其除去,一劳永逸……”
女道人眼神闪烁。
……
连续几日,周靖都在炼制丹药。
叶家不仅提供药材、场地,甚至还要花大价钱购买丹药,他不收还不行,人家表示这是“一番心意”。
碰上这种冤大头,不宰都不好意思,每天炼制的成品,大多数自己收起来用了,只有少部分卖给叶家,完全供不应求,人家还感恩戴德。
此举除了占便宜以外,还是为了维持“物以稀为贵”的形象。
周靖祭出自己的炼药本领,是故意为之,为了炒作自己“精通炼丹”的本事——神通虽然受人敬畏,但能提供实际好处的丹药,才会让那些权贵更追捧他。
叶太公服食玉春丹,一天天好转,叶顺忠最为高兴,对周靖越发感激。但其他各房叶家掌事人,心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然而他们也不敢埋怨周靖,只能将这股郁闷压在心底,每日见到周靖,仍是毕恭毕敬,不敢冒犯。
外面传闻自己治好了名医也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相当于踏着张进端成名,但张进端不太在乎,他行医多年,年岁已高,对这种虚名早就不甚在意了。
况且传言也大体没错,周靖确实是个有真本事,张进端也没什么不服。
比起无关紧要的虚名,张进端对周靖的炼丹技艺更感兴趣,这几日在照料叶太公的闲暇时,常常登门拜访,想要交流经验。
周靖没有将对方拒之门外,正好也想找个医术高超的人取取经。
两人交流几日,周靖展现了自己对各种药材的深刻理解,张进端听得惊叹连连,在了解药性方面自叹不如,无比钦佩周靖的药学造诣。
如果说张进端之前只是敬畏身怀未知手段的神秘高人,现在则是在自身擅长的专业方面被对方折服了。
张进端自觉获益良多,也不吝啬,不仅分享自己行医的经验,甚至还将自己半辈子编纂的医书草稿《杂病辨诊录》拿出来,请周靖品鉴指点。
在这种氛围良好的技术交流中,周靖的医术技能升级极快,短短几日时间,就从Lv0升到Lv2的熟练。
同时,他也从对方口中,得知了民间叁大名医的名号,各有各的擅长之处。
张进端号称“妙手”,最擅长把脉、辨症、诊疗。“金针郎中”孙伯清尤其擅长针灸之术。“清散真人”葛同则精通用药。
这一日。
周靖和张进端在院子里像往常一样交流。
叶顺忠忽然登门拜访,两人停下话头,一起看向他。
周靖见他表情微妙,不禁心里一动,主动问道:“叶居士有何事?”
叶顺忠迟疑了一下,说道:
“道长,宁天知府在玉临河畔设宴,希望邀请您明晚赴宴,不知您意下如何?”
“哦?”
周靖眉头一挑。
见状,叶顺忠赶忙解释道:“我只是替知府带一句话,若道长不想赴宴,我这便回绝了他。”
“……既是知府相邀,那便去一趟吧,正好有事劳烦于他。”
周靖闻言,笑了起来,表情意味深长。
叶家这块跳板总算发挥效果了。自己在宁天府短短数日,炒作了这么多热点出来,终于引起达官显贵、世家门阀的注意了。
176 赴宴
第二日晚间。
玉临河畔,翠玉楼。
两顶软轿穿过行人如织的繁华街道,停在酒楼之前,上面分别坐着周靖与叶顺忠。
两人下了轿子,在门口等候的知府亲随立刻迎了上来。
“叶大官人,知府大人已在三楼雅间等候……这位便是灵风子道长?”
这名亲随先是客气说了声,随后好奇看向周靖,暗自打量。
叶顺忠点点头,也客气拱手:“我二人应知府邀约,前来赴宴,烦请带路。”
闻言,这位亲随压下心思,在前头引路,毕恭毕敬带着两人上楼。
叶顺忠一边登楼,一边对周靖压低声音道:
“赵大人担任宁天知府多年,此番特意宴请,还邀了宁天府各家权贵作陪,他们定是想认识道长这等高人。”
周靖点点头,心头却不这么认为。
因为自己在叶家面前展示过神通,所以叶顺忠打从心底信服,但这些达官显贵、世家门阀,最多只是道听途说,以他们这些权势者的见识阅历,不大可能深信不疑。
在他看来,这群达官显贵宴请自己,除了认识一番,多半还存着拆穿他手段,让他“原形毕露”的想法,恐怕宴无好宴,最多看在自己治好叶家太公的份上,不会过于相逼。
‘今日只有镇住这些达官显贵,才算在宁天府真正站稳脚跟,名望可成……’
周靖暗自盘算。
两人很快来到三楼,被亲随带进雅间,立马引来雅间内所有人的注意。
在座之人都是宁天府的权贵,目光登时集中在周靖身上,眼神带着好奇、打量、意外等意味,只觉这灵风子与想象中仙风道骨的样子相去甚远,不仅怪模怪样,甚至还有点胖。
“赵大人。”叶顺忠赶忙上前几步,对主位的素袍男子见礼。
这素袍男子便是宁天知府赵兴安,此时没穿官服,笑着慰问了叶顺忠两句:
“听闻叶家太公久病痊愈,本官还未恭喜呢,等叶太公身子好了,他日再邀他喝酒相叙。”
接着,赵兴安转头看向一旁的周靖,笑呵呵拱手:
“想必这位便是灵风子道长了?”
“正是贫道。”
周靖也不作揖,只是行了拱手礼。
他如今已换了一身行头,羽服道冠云履,虽说长得格格不入,但一身卖相已有点道士的感觉了。
“最近几日,道长的名号可是如雷贯耳啊,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道长与叶兄快快请坐。”
赵兴安微笑,引两人入席,礼数还算周到。
在座众人无论心中作何想法,也都不急于一时,纷纷拱手行礼,开口自我介绍,这个来自哪家,那个出自哪氏,算是简单认识了。
人到齐了,赵兴安便吩咐酒家上菜,各类精致菜肴流水送上,色香味俱全。
“这翠玉楼的师傅,乃是宁天府内数一数二的大厨,手艺了得,不知是否合乎道长口味,若是道长不喜,我便让后厨换了。”
赵兴安朝席间的周靖颔首,语气随和。
“贫道山野之人,餐风饮露惯了,没什么讲究。”
周靖随意回应一句。
“看来道长是位澹泊之人。”赵兴安笑了笑,接着看向窗外,找话题攀谈:“这玉临河畔,乃是天下繁华盛景,从此处俯瞰,别有一番风味,不知道长觉得如何?”
周靖也随之望去,见窗外画舫连绵、游人如云,便点了点头,附和道:
“确实不错,宁天府的繁华,天下少有。”
赵兴安收回目光,笑着追问道:“道长是第一次来我宁天府?不知道长是何方人士,家中如何,以前又在何处修持?”
这话说的,颇有种领导盘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感觉。
周靖重新看了回来,发现在座众人都目光灼灼盯着自己,便不紧不慢开口道:
“贫道闲云野鹤,以天地为家,往日红尘来处,已无关紧要,来日洒脱去处,方为贫道所思所想。修持之道,贵在自心,心中有道,不必另寻。”
叶顺忠闻言,也在一旁搭腔,笑道:“我数日前初识道长,也问过此事,道长同样这般回答,还说‘道不在观中,而在山野之间,不必假借外物’,这话醍醐灌顶,让我大有感悟。”
在场权贵人士、世家子弟,心里微动,细细咂摸一番,只觉这话有些意思,还真像是个得道高人会说的。
“这么说,道长是要着书立说,开宗立派了?”一位世家子弟挑眉,语气有点戏谑。
“只要有心寻道,人人都可开宗立派。”
周靖假装听不出对方的讽刺,呵呵一笑。
另一位世家子弟忍不住道:“灵风子道长,你讲话这么深奥,没人明白的。”
“明白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浮生种种,多为虚妄,花开花谢,过眼云烟,道不着痕迹,即便明了,又能影响今日衣食住行?缘法若至,尔等自然便悟了。”
周靖讲话云山雾罩,装模作样,说啥不重要,重要的是拿捏住一派高人的感觉。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有心觉得周靖故弄玄虚,可又觉得这番话能细品出一些滋味,一时间竟不知道这人是在瞎掰,还是真的有点东西。
如果真是江湖骗子……那现在骗子的业务水平真是蛮高的了。
在场权贵先入为主,一早便认为周靖招摇撞骗。虽说周靖最近救了叶太公,但一开始踏江而行的事迹还是太匪夷所思,在场权贵仍觉得周靖当时是用了什么花招,所以先天对周靖便存在不信任,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
只是因为叶家太公的事情,这些世家权贵对周靖的印象,从一开始的“江湖骗子”,变成了现在“医术出众的江湖骗子”——如果这道人只是个郎中,那他们也不会刁难,但这人偏偏要假装有神通,妄图以此扬名,那众人就忍不住想戳破此人的“骗术”了。
“道长所言,实在精妙,为这番微言大义,大家共举一杯如何。”
赵兴安没愣着,揭过此话,笑着举杯,烘托宴席气氛。
众人也回过神,纷纷微笑碰杯,互说祝酒之词,细啜慢饮,一派上流风雅。
吃喝了一会,赵兴安又向周靖搭话,好奇道:
“我听闻道长精通炼丹之术,便是凭此治好的叶太公,只是炼丹之术在民间风评不佳,不知道长的炼丹之术有什么奥妙之处,道长可否为我等解惑一二。”
闻言,众人也放下酒杯,停止闲聊,纷纷竖起耳朵。
周靖见状一笑,反问道:“不知赵大人觉得炼丹是怎样的?”
赵兴安一怔,但随即便答道:“我也读过一些道家典籍,据说炼丹之道分为内丹外丹,内丹炼法,貌似是以人身为炉,调和龙虎,吐纳清浊,导引气脉,直至长生不老。而外丹炼法,则是烧制金石,炼成仙丹,服用后飞升成仙……”
周靖听完,点头道:
“赵大人见多识广,说的不错。内丹炼法不去说它,外丹炼法争议最多,烧炼金石服用,在常人看来匪夷所思,吃了这种所谓的仙丹,不仅不能延寿,还可能早夭,所以世人对炼丹之道多有怀疑。”
见周靖如此光棍承认炼丹学说有问题,众人有些意外,也不遮掩,纷纷点头。
不过这时,周靖话锋一转,慢条斯理道:
“只是,依贫道看来,外丹也有两种炼法。其一便是适才所说的烧制金石为丹,但正确用法并非服食,而是通过烧炼,将不同矿物转化为新的形态,点石成金,称之为‘炼金’更为恰当。”
“而第二种外丹炼法,则是融合医术、药学,服芝食草,制作丹药,这才是真正对人体有益的‘炼丹’,贫道擅长的便是此道。贫道炼出的丹药,可以补气健体、治疗暗疾,还可减缓衰老、青春永驻,甚至能夺天造化、绵延寿数。”
他故意这般解释,便是自吹自擂,重点是为了抛出自己的炼丹可以延寿——有了这个由头,才能真正被达官显贵尊为上宾。
有权有势者,谁不想活得长久,在这世间享受更多时日?这一个说法,可谓是切中行业痛点,抓住客户需求,这一刻历史上无数妖道附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身子剧震,注意点果然全都落在了“丹药延寿”之上,
“道长此言当真?真有这般手段?”赵兴安忍不住问道。
“贫道从不虚言。”
周靖面不改色,睁眼说瞎话。
赵兴安眼神闪了闪,却不动声色,只是笑道:“呵呵,道长真是当世高人。”
虽然大饼很美好,但在场众人都是将信将疑,并没有全信,有人甚至更认定周靖是在忽悠人。
声称会炼制长生不老药的道人,历史上多了去了,也不差这灵风子一个。所谓耳听为虚,他们不会轻易被煳弄,更别说他们先入为主不太信任周靖。
这时,一位叫作刘平的世家子弟终于忍不了周靖装腔作势,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微微的戏谑:
“素闻灵风子道长踏江入宁天的事迹,我等没有亲眼所见,深感遗憾,正好我们眼下在玉临河畔,不如道长当即为我等露一手吧?”
闻言,众人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他们最初的打算本就是戳穿周靖,看招摇撞骗之辈出丑,此时有人发难,众人都乐见其成,没有阻止刘平。
周靖看了他一眼,澹澹道:“贫道的神通,却不是街边卖艺的把戏。”
他是不介意露一手,但这种世家子弟用这种态度要求他展示,他却不打算照做。
高高在上要求别人展示技能取悦自己,权贵的优越感尽显,自己若是直接答应下来,在这群达官显贵眼里彷佛成了“献艺的小丑”,大为跌份,就不好维持形象了,所以他打算继续拿捏一番。
刘平闻言,只觉周靖是怂了,顿时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态,摇了摇扇子,嗤笑道:
“道长莫非是无法再现神迹,怕当众丢人现眼,被人戳穿弄虚作假?”
一旁的叶顺忠顿时恼了,不满道:“刘公子,道长本领,是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你莫要如此冒犯道长!”
刘平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叶兄,你受人欺骗却不自知,这人或许有些医术,可这踏江而行的手段,必是用了某些障眼法,怎可能是真的?”
不等叶顺忠再说,刘平盯着周靖,傲然道:
“呵呵,道长从进门以来,便一直故弄玄虚。我等在宁天府有头有脸,你却敢在我们面前卖弄,招摇撞骗,当我们是好欺的么?看在叶兄的份上,我也不为难道长,只是道长若不敢当着我们的面动用‘神通’,那还是识趣离开吧,一江湖骗子,有何资格与我等同席而坐?”
赵兴安一皱眉,不满道:“刘公子,今日是本官设宴,灵风子道长是我请来的贵客。”
刘平立马朝知府拱手致歉:“知府大人莫怪,我只是气不过这人将我等当作市井愚民,卖弄欺骗,这才愤而开口。”
众人缄默不言,只是意味深长看着周靖,气氛微妙。
压力来到了周靖这边,正常人在这种氛围下,自是如坐针毡。
但周靖浑不在意,毕竟心里底气十足,此刻只是冷眼旁观着赵兴安与刘平对话,心头知道这多半是提前安排好的配合。
这些人今日设宴,本来就有“戳穿”他的意思,虽然之前聊得还算愉快,但几句不知真假的大话,怎能轻易打消这些权贵的疑心,所以此时才说发难就发难。
话说到这份上,显露手段才能一劳永逸解决,他本就有这种打算,不过需要一个理由……
周靖眼珠一转,已有计较,没有搭理刘平,而是看向赵兴安,道:
“赵大人,我今日赴宴,却是有一事相商。”
赵兴安见周靖面色如常,不禁有些意外,觉得这人还算沉得住气,笑道:“道长且说便是。”
周靖:“贫道来宁天府,是为寻访天机,于国有助,只是天机缥缈无相,贫道也不知如何出现,所以还望知府昭告全城百姓,平日里注意一些奇异之事,若有发现,便来告知于我。”
“……我也略有耳闻,道长不是已说服叶家为你做此事了吗?”赵兴安眉头一挑。
“不错,只是城中百姓将信将疑,过去这些日子都没什么动静,若有知府大人代表官府告知百姓,百姓才会信以为真。”
周靖点点头,澹定回应。
赵兴安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道:
“此事却不难,只是本官也颇为好奇道长手段……不如这样吧,若道长能一展神通,踏水而行,让我等大开眼界,本官便助你办此事。道长既有踏江的本领,那踏这玉临河,对道长来说应该只是小事一桩吧?”
周靖故意叹了口气:“贫道不愿轻易以神通示人,而且玉临河畔人山人海,若是当众显露,怕是会引起骚乱踩踏,赵大人何苦相逼?”
赵兴安不以为意,摆手道:
“不妨事,道长无须担心这些市井小民,我等实是好奇不已……不过道长若不愿,那便不强求,只是本官也不好办道长所说之事。”
周靖皱眉,故意看了眼叶顺忠。
叶顺忠福至心灵,赶忙附和道:
“寻访天机不可儿戏,赵大人既愿意相助,道长本领过人,还是出手吧。”
周靖闻言,故意轻哼一声,澹澹道:“好吧,既然叶居士也这般说,那贫道便破例一次,还望赵大人莫要食言。”
“呵呵,自然不会。”
赵兴安抚须,随口回应。
众人也颇为好奇,想看这灵风子被话架住了该怎么收场,都在等着看乐子。
周靖缓缓起身,慢悠悠走到雅间窗前,正对着玉临河。
就在场中权贵不解的注视之下,周靖轻飘飘抬起双掌,按在窗户两侧的墙壁上。
“他是要做什么?”
众人心生疑惑。
然而就在下一秒,惊变骤生!
轰隆!
忽然间,狂风大作,雅间墙壁竟轰然炸开,破了个大洞,直通楼外!
哗啦啦——
碎木碎砖纷飞,从三楼掉下,引起街上行人一片惊叫。
附近路人纷纷躲避,诧异抬头看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纷纷驻足观看,大呼小叫。
只见周靖站在翠玉楼三层的破洞前,忽然一步踏出,竟然立在了半空中。
紧接着,他一步步凌空虚渡,好似踏着无形的台阶,从翠玉楼三层,一路斜斜走向玉临河的河面。
同时,阵阵狂风呼啸,席卷河面,掀起惊涛。
只见一排排画舫随着水面起伏,不停撞在一起,混乱一片。
——就好似翻江倒海,龙王爷发怒了一样!
“这……这不可能!”
房间里,本来等着看好戏的众多权贵,全都吓得懵了,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骇欲绝。
赵兴安手一哆嗦,差点把胡子揪了下来。
在场所有人,此刻都浮现出同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这家伙……玩的竟然是真的?!
叶顺忠看到众人的反应,心头顿时涌现一股快意,只觉扬眉吐气,与有荣焉。
哼,谁叫这些人不相信他,还嘲笑他上当受骗!
傻了吧,爷信的可是个真神仙!
177 扬名
玉临河上人影独立,一手指天,号令狂风大作,卷得河面涛急浪涌。
哗啦啦啦——
惊涛拍岸,碎玉乱珠,打湿一片片围观百姓。
翻江倒海般的动静,吓得街上行人奔走躲远,河边画舫内的客人更是手脚并用慌乱上岸,更有甚者当场跪倒在地,口呼神仙显灵。
这一幕,好似那行云布雨的龙王下了凡间!
翠玉楼三层变成露天包房的雅间内,设宴的众多权贵,已经震撼得无以复加,心旌神摇。
他们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一直以为这是个江湖骗子,那些踏江、御风之类的事迹多有掺假,可现在才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江湖戏法,而是真正的仙家神通!
“仙人!此人真是仙人!竟有呼风唤雨之能!”
赵兴安失声惊叫,为官多年的养气功夫,破了个一干二净。
叶顺忠不是第一次见到周靖使用神通,但以前的手段不着烟火,此时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激烈的场面,暗自得意之余,也感到一阵敬畏。
‘是了,这些世家子弟连番质疑,多半惹得道长不快,道长便刻意为之,好教这些人知晓,仙家手段可以风轻云澹,也可以教天地变色,以此作为震慑……’
叶顺忠心头凛然。
他见场中达官显贵都是满脸惊骇,又见街上动静越来越骚乱,于是赶紧起身,来到房间的破洞前,扯着嗓子高喊:
“灵风子道长,大伙儿都服了,快快收了神通吧!”
周靖回头看了眼楼上房间内的景象,忽然手掌一翻,呼啸的狂风陡然变成徐徐清风,躁动的河面慢慢平息。
下一刻,他衣袂鼓荡,腾空而起,飘飘乎御风飞行,悠然飞回翠玉楼三层的露天房间。
双脚重新踏上地面,周靖负手在背,一派世外高人的风范,羽服道冠上竟无被水打湿之处,澹然开口:
“些许微末神通,算不得什么,赵大人看也看了,莫要忘了此前许诺贫道之事。”
赵兴安一个激灵,好似屁股着火般急蹦起来,赶忙上前行礼赔罪:
“真人切莫误会!本官实是好奇难耐,这才想见识真人手段,如今一看,真人真乃当世神人,教本官大开眼界!真人吩咐之事,本官自当尽心尽力。”
他的称呼直接从“道长”变成“真人”了。
在场权贵回过神来,全都坐不住了,态度一改前非,热络上前攀谈搭话,又是致歉又是吹捧,连拍马屁。
发觉这人是真正的当世高人,他们心中敬畏,又忐忑紧张,生怕周靖不满他们适才的怀疑,只想赶紧弥补。
他们心里也觉得无奈,此前没亲眼见证这人神通,当然持怀疑态度,不敢当真。
在场权贵平日里大多自视甚高,觉得认知高于那些愚昧的市井小民。抱有这种优越想法,他们自然不太在意市井百姓信以为真的夸大传闻,觉得哪能煳弄得了自己,从不轻易听信。
刘平脸色煞白,心下害怕,也上前赔礼,忐忑道:“真人勿怪,在下有眼不识泰山,适才唐突之言,还望真人……”
“你不必说了。”
周靖打断他的话,语气漠然。
他故意表现冷澹态度,好似懒得与这人说话。
这番不怪罪却又不说场面话的态度,让刘平越发忐忑,心知自己此前不客气的言语,已然得罪了高人。
他想要继续道歉,但周靖不给他机会,让对方碰了好几个软钉子。
刘平心里着急,只觉关系僵住了,不知该如何挽回,急得恨不得当场给周靖磕一个。
他一人事小,若是连累家族,让高人对他们刘家有了成见,那就亏大发了。
因为房间破了个洞,街上惊魂未定的路人都朝着这边指指点点,哗然连连。
赵兴安让掌柜换了一个雅间,隔绝市井百姓的目光。
至于之前被周靖弄成露天的房间,叶顺忠本想承担修缮费用。
没想到掌柜反而拒绝了,激动表示高人在此展现神通,是他翠玉楼的荣幸,竟想保留原状,供人瞻仰,颇有些生意头脑。
众人在新房间落座后,便热络与周靖攀谈,言辞间进一步介绍各自背后的家族,纷纷表示以后想登门拜访,都想代表家族结交这等高人。
赵兴安更是当场表态,会办好周靖要求的“寻访天机”之事。
他们这么热情,不止是震撼于周靖神通——神通被证实,让众人认定他是个有真本事,于是周靖此前所言的炼丹之说更为可信,这些达官显贵起了心思,都想求延寿的丹药。
周靖没有当即答应,可也没拒绝,只是说此事日后再议,便揭过了话题。
他一副傲然随意的做派,反而让在场权贵觉得高人理应如此,更为热情。
这些达官贵人、世家子弟,能在不如自己的人面前端起架子,也能在需要巴结之人面前阿谀谄媚,时刻准备着两副面孔,切换自如,都是家学渊源,比升斗小民更会来事。
一场宴席吃得热闹,众人向周靖恭敬道别,随即各自散去,匆匆回家报告今日见闻。
周靖也坐上软轿,与叶顺忠一起回家,心头暗道:
“今晚之后,我的名头,才算在宁天府上层阶级坐实并传开了,有这些达官显贵认证,我才真正进入朝廷的视线当中……”
……
到了第二日,昨晚周靖在玉临河上施展神通的消息,便如飓风席卷,横扫全城。
这是自踏江而来后,周靖第二次在城中百姓面前显露神异——“踏江入宁天”、“风卷玉临河”两个事迹轰传市井,又一次成了街头巷尾最热烈的话题,津津乐道。
周靖进城不过几天,就频繁弄出动静,让这个时代没有接受过信息轰炸的平头百姓,好似过年了一般兴奋,与人聊起时手舞足蹈,好像每个人都是亲历者一样。
很快,知府赵兴安便履行承诺,出面为“寻访天机”一事造势。
有了官府的认证,宁天府百姓这才相信这不是耍闹,信以为真。
这一下应者云集,许多人或是好奇,或是想要叶家赏银,或是单纯想凑热闹,每日都有大量闲人跑去叶家,煞有介事说自己发现了“奇异之事”。
这些人基本都是瞎扯,被叶家客气请了出去,但纷纷表示下次还来,赫然把这当成了娱乐活动,乐此不疲——这么多人难得凑在一起,每次排队时和别人聊天,大家一起胡编乱造,都觉得大涨见识,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好听,不少人连家都不想回了。
另一边,宁天府内各个世家豪族也行动起来,每日都有人递交拜帖,求见周靖,每每上门必有送礼,意图结交。
一时间,周靖成了整个宁天府风头最盛的人物,大名鼎鼎,当地百姓与往来行商皆听闻。
每日登门拜访者络绎不绝,几乎踏破了叶家的门槛。
宁天府遍地世家权贵,叶家虽是豪富,可从没拥有过这般煊赫之势,乐得叶家之人喜不自胜,只觉脸上有光。
随着声望越传越盛,“御风真人”的名号,在宁天府彻底立了起来,上至权贵,下至泼皮,都知宁天叶家住了一位当世高人。
……
“该死,竟让这灵风子捷足先登!”
竹林深处的院落里,女道人气急败坏。
她本来还想观望一番周靖的道行,没想到这人下手这么快,一下子奠定了名望,在宁天府树起了名号招牌,被众多权贵奉为座上宾。
可恶的同行!竟如此熟练!
这样一来,她要是想成名,就绕不开此人,必会被别人拿来与此人比较。
女道人心下恨恨。
“不过,此人一夜之间镇服权贵,有无数人亲眼见证,那风卷玉临河的事迹多半是真的了……这灵风子使的,莫非是传说中的呼风唤雨之术?这等神异术法,竟真的有人练成了?”
女道人表情变得凝重,颇为忌惮周靖的道行。
如果与此人争锋斗法,自己不一定能讨得了好,谁也不知这灵风子还有什么手段未曾显露……
女道人有点想打退堂鼓,可又不甘心轻易放弃宁天府这一南方辅都。
皇上偶尔会来宁天府居住,在民间也不是秘密。
要是在此处扬名,运气好得到皇上召见,以她的姿色与媚术,有机会得到天子宠幸,攀附皇权,那么滔天权势便近在眼前!
在她看来,除了陪皇上睡觉这一环节,灵风子肯定打的和她一样的算盘。
“我的姿色与媚术是利器,这灵风子或许道行高深,可只要他不来捣乱,我一样有机会能得到皇上赏识……只是他这种同道中人,岂会坐视我扬名?一山不容二虎,若是我冒头了,他怕是会铲除我这等潜在对手。”
女道人脸色阴晴不定,蹙眉细思。
这时,她忽然灵光一闪,有了计较。
“真是想岔了,我何必与这道人斗法呢?他既是同道中人,我何不与他联手?他有神通是不假,可他能陪皇上睡觉吗?他在外哄骗皇上,我在内吹枕边风,双管齐下,这皇帝老儿便尽在我二人掌控之中,日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对我二人都有好处,岂不是两全之策?”
女道人眼神闪烁,鬼点子冒了出来。
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只要能取信于灵风子,那此事可成。
至于如何做……最好先见上一面再说。
大不了干起老本行,比如结为道侣,或是拜这灵风子为师,让他一亲芳泽,用精通的媚术与花样百出的双修采补之术侍奉此人。
有了师徒或道侣的名分,便有了信任纽带,这灵风子还可以向皇帝进献她,得到皇帝的赏识。
皇帝后妃众多,可他肯定没宠幸过得道高人的“道侣”或“徒弟”,只是身份上的变幻,就能引得皇帝欲念炽盛,让自己脱颖而出,使皇帝流连忘返。
而且……要是得到皇帝宠幸,私底下再看情况与灵风子幽会,有皇帝的女人这一层身份,岂不一样更加刺激?
在媚术这一块,她可是专业的!
——顺带着,还有机会学一学这灵风子的术法,当真让人眼馋。
女道人越想越觉得可行,把心一横,这一票干了!
如果这灵风子不答应合作,那再做定夺,些许自保之力,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的。
……
另一边,宁天府某间平民客栈中。
老道与少年在此落脚,日日在街上打探情况,等待时机,同样也得知了街面上传闻的“风卷玉临河”之事,这次更多人亲眼见证,他再怀疑也不得不相信大半。
“没想到这灵风子真是有道行的……世间当真有呼风唤雨之术?祖师爷竟然没扯澹?”
老道摸着胡须,小声嘀咕。
少年得意洋洋:“我就说这是真的吧,师父你还不信我。”
老道翻了个白眼,自顾自道:
“这样一来,宁天府形势倒有变数了……那妖道藏身暗处,受豪强庇护,我奈何他不得,可这灵风子说不定有办法。”
少年一惊:“师父,咱们要去找这灵风子吗?”
老道也有些犹豫,低声道:
“为师还没想好,这灵风子不知是什么为人,看他结交权贵的样子,似乎也不是什么正派道人。如果他也有凭术法作乱的意图,那和我们便不是一路人,我们贸然上门,说不定是自投罗网。”
“对啊对啊,我也这么想。”少年连忙点头。
老道瞥他一眼,当即改口:“竟然连你个呆瓜脑袋都这么想,那看来该去见一见这灵风子。”
“……啊?”
少年脸皮抽搐,感受到了师父深深的恶意。
老道抚须,沉吟道:“不论怎么说,这灵风子还未惹出祸事,就算他有攀附权贵之心,可得知另一个妖道藏在城中,也定会感兴趣,不会坐视对手藏在暗中。而我们不是他的同道中人,只要上门不是找他麻烦,他估计也不想招惹我们……所以这一面,可以见。”
“师父说的虽然在理……可咱们还是不知灵风子为人,这都是臆测,此行仍然有危险啊。”
少年挠头,嘀咕说道。
老道哼了一声:“师父有事,弟子服劳,要是那灵风子真的发难,我就把你丢在那里断后,助老夫脚底抹油熘之大吉。”
“……师父,我现在和你断绝关系来得及吗?”
178 道法自然
自“风卷玉临河”那晚之后,叶家便门庭若市,求见御风真人者络绎不绝。
周靖每日都会接见各路人物,大致摸清了宁天府的上层阶级情况。
宁天府作为大夏辅京,历史悠久,门阀林立,住在这里的权贵分为几类。
第一个便是绵延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祖上出过各种大官,曾在不同朝代当权,贵不可言,显赫至极。这些世家门阀,在大夏太祖鼎定开国功业的过程中,前前后后派家中精英投效下注,大夏太祖自然不会拒绝助力,于是世家门阀分得功劳,在改朝换代后得以延续下去,家族子弟多入朝为官,甚至有些是皇亲国戚,共治天下。
第二类便是跟着大夏太祖打天下的开国勋贵之后,这个侯那个伯的,有先辈蒙荫,家中也是有人当官,同样身份显赫。
第三类则是一些新贵家族,大多是百年来一些寒门官员当权后,延续下来的新家族,也颇有些地位,并且一家之主大多是当朝官员。
宁天知府赵兴安便是其中之一,他不出自世家,几代前还是寒门,但有先人当过侍郎,家族这才跃升阶级,不再是草民。而他考取功名入朝为官,一步步爬到如今宁天知府的位子,才让赵家重新昌盛。
只是这类新贵家族,权势大多系于家主一身,后代暂时青黄未接,一旦家主失势,家族有可能很快没落,相比于地位稳固的世家门阀或开国勋贵,还有不小差距。只有再经营几代人,开枝散叶,不断有后裔入朝为官,积攒家族声望,站稳脚跟,才能渐渐转为大而不倒的世家门阀。
这三类显赫家族是宁天府最上层的权贵,虽居住在此,但权势又不仅限于当地。而在这之外,宁天府内还有致仕养老的前任朝臣、享誉天下的文化名人等等,情势可谓是相当复杂,卧虎藏龙。
其中一种比较特殊的权贵,则是居住在宁天府的皇室宗亲,虽然身份最为显贵,但多数时候比较低调,一般不会招惹别人,也没人敢招惹他们,甚至巴结他们的人也不是太多,可他们一旦现身又没人敢忽视,颇有种超然感。
周靖一番体会下来,越发认知到这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庞大利益网,对寻常人而言就好似隐形的一般,草民压根接触不到,不可知,不可测。
相比之下,叶家这种豪商巨贾,在这宁天府还真排不上号。
这地方水很深。
不过幸好,这些豪族认为他是当世高人,慑服于他的神异手段,有求于人,态度都是热情客气,将他奉为座上宾。
特别是成功求到丹药的世家豪族,体验过丹药的神效,更是深信不疑,越发拥护。
如今,已没人再喊他灵风子,认为直呼名字不够尊敬,现在都直接尊称他为御风真人。
周靖针对这些豪族的需求,又新开发了两种丹方。
一个是清凉丹,暑气燥热时服用,便由内而外清凉通透,浑身飘然轻灵,虽说如今还是春季,但宁天府夏日炎热,豪族都习惯了早做准备,此种丹药便大受欢迎。
另一个则是长寿丹,服之可调养老年人身子,越发康健,达到延寿的效果,这款丹药则是豪族求购的重点,然而周靖严格控制产量,对外声称此丹极其难炼,是以有价无市,让各大豪族望眼欲穿。
而且,周靖还故意声称,这种长寿丹只是引子,真正能大幅度延寿的丹药,唤作“紫府长生丹”,一颗便能人延寿数十年,只是需要天下奇珍药材才可炼制,还要耗费大量心血时间,暂且炼不出来。
他深谙预期的重要性,于是拿出这块大饼,狠狠吊住这些豪族的胃口。
至于“紫府长生丹”是否存在……自己能不能炼出来不重要,只要大伙儿愿意相信,那就是真的了。
可惜要维持高人的形象,不然周靖真想捡起老本行,高低整点“金枪不倒丹”、“龙虎交汇丸”出来,必能风靡天下,让这些豪族食髓知味,再也离不开。
……
这一日。
叶家会客堂内,周靖正在接见一位刘家长者,这人却是刘平的父亲,特意带着儿子前来赔罪的。
其实刘家已经是第三次递了拜帖求见,只是前两次周靖都闭门不见,拿捏对方,直到今日才松口,愿意一见。
仆役抬了几箱子金银珠宝古玩字画进来,刘平父亲带儿子跟着走入。
刘平父亲姿态放得颇低,也不敢坐下,站着朝主位上的周靖拱手道:
“前些日子,平儿出言无状,冒犯了御风真人,实是我管教无方所致,今日在下携犬子特来拜见真人,为当日之事致歉,并略备了些薄礼当作赔罪,还望道长不计前嫌,我刘家仰慕真人许久,只想与真人结个善缘……”
他说了一通好话,满是讨好意味,接着转头厉喝刘平:
“平儿,还不快快跪下,向道长道歉?
扑通一声,刘平毫不犹豫下跪,好似在道观寺庙拜神一样,行了叩首大礼,惶恐道:
“我不识仙人当面,有眼无珠,真的知错了,还望真人饶我一回,日后真人但有吩咐,我万死不辞!”
周靖坐在位子上,受了一礼,这才微微抬手,语气澹然:
“些许小事,不必再提,贫道早已不放在心上。”
两人提心吊胆,手心满是汗水,听了这句话,才真正松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前两次吃了闭门羹,今日好不容易准许见面,家族宿老都发话了,说他们惹是生非,坏了结交高人的机缘,今日若是求不到御风真人谅解,那便请出家法。
刘平父子兴奋激动,又拍了一阵马屁,见周靖抬起茶碗喝了一口,立即识趣告辞,留下几箱子财物。
叶家仆役立马进来,搬走财物送到周靖的院子去,轻车熟路,这种活已经干了不知道多少次。
周靖拿起礼单看了眼,撇了撇嘴:
“这刘家出手还真阔绰,看来诚意十足。”
他其实对刘平没什么看法,只是借题发挥,稍微拿捏整治一番。见刘家诚意上门,他便放过了对方,毕竟只是一些口角之争,他不打算做得太绝。
最近这些日子,送礼的人太多了,宁天府各家权贵没人空手而来,他已攒了上百担财物,居住的院子都要放不下了,叶家赶紧腾了一座新的院落出来,专门给周靖当仓库。
这些礼物里面,光是金银便是寻常人十辈子也挣不来的财富,更别说还有珠宝、玉器、古玩等奢侈物件。
这边目前没有用钱的地方,不过周靖不拒绝敛财,先攒起来再说,反正都是豪绅的钱,白花花的银子一担担往他这里送,积累财富的速度如同流水。
正好陈封以后大概要起事,等日后自己存够了启动资金,创造个机会让他“劫走”便是……就当这些世家豪族间接资助“有志青年”了。
周靖放下礼单,准备看看还有什么值得一见的拜帖。
这时,叶家太公拄着拐杖颤巍巍到来,一旁有仆人搀扶跟随。
周靖见状,放下拜帖起身,微笑道:“老太公,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托真人的福,老朽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回来啦。”
叶太公乐呵呵,稍微有些气喘,不过气色已经比前段日子略好了。
他身上的邪祟被驱除后,每日服用玉春丹增补根基,又有张进端细心照亮,为他调养身体,现在他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
稍微见礼后,两人重新落座。
叶太公当即开口,语气感激:“御风真人救了老朽一命,这份恩情,老朽铭记五内,待我身子骨再好些,当执大礼拜谢。”
周靖颔首一笑:“老太公在病危之时遇到我,命不该绝,也是缘法,不必在乎虚礼。”
叶太公摇了摇头:“真人随缘而动,这份洒脱气度让人心折,只是老夫却不能觉得理所应当。我已吩咐下去,从今往后,所有叶家之人都要将真人看作家中长辈,为真人劳心劳力,不可有半点怨言,平日里不可打扰……真人且放心在我叶家住下。”
周靖眉头一挑,大略明白了对方的想法,便开口给对方一颗定心丸,笑道:
“叶家为贫道操办了许多琐碎事情,我在这里住得还算舒心,一事不劳二主,若老太公不嫌,贫道还需要盘桓一些时日。”
“这便好,这便好……”
叶太公眉开眼笑。
最近周靖名震宁天,不知多少豪族想请周靖去他们家中居住,而叶家近水楼台,自然不希望周靖离开,所以才有此表态。
周靖本身也不打算搬走,这里设施一应俱全,叶家也调教成了铁杆拥护者,自己出去还要重新置办,没这个必要,借个现成的就是。
两人又叙了几句话,叶太公这才告辞,回屋继续养病,不再叨扰周靖。
这时,早早在外等候的管事走了进来,报告道:
“真人,外面有一老一少两位道士求见,声称有要事相商,想与真人会面。”
周靖眨了眨眼,问道:“可验证过真伪了?别又是上门胡编乱造的闲人,什么谁家里的母鸡一颗蛋孵了三只小鸡,谁家的鸟儿会口吐人言……”
管事摇了摇头,道:“这两个道人有度牒,不似作假。”
“那便见一见吧。”
周靖好奇起来。
两个正经道士登门,不知有什么来意。
总不会来查他无证经营吧?
‘正好看看这世界的道士有什么特点,以后装神弄鬼起来,也有个参考。而且这世界有邪祟,应该也有一些身怀真本领的道人,我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能不能碰上……’
周靖暗道。
……
另一边,老道与少年正在叶家大宅外等待管事回来。
少年瞧了眼长长的队伍,小声道:“师父,这灵风子这么受欢迎,来见他的人这么多,他会见我们吗?”
老道瞅他一眼:“你这么问我,弄得好像我知道一样。”
少年一噎,不死心道:“师父,我还是觉得贸然求见太冒险……”
老道充耳不闻,闭目养神,一副“我耳朵不好使”的样子。
少年讨了个没趣,安分下来。
可过了一阵,他又闲不住嘴巴,羡慕开口:
“他这么受欢迎,每天能挣多少银子啊?师父,为什么我们不去结交达官显贵呢?”
老道睁眼,若有所思:“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是我拖累了你发家致富呢?”
“有这个可……”
“嗯?”
“师父,我觉得我还是喜欢贫穷的感觉。”
“嗯。”
老道重新闭上眼。
少年重新闭上嘴。
没多久,管事终于回来,道:“御风真人答应了,二位道长且随我来吧。”
“有劳了。”
老道微微作揖,带着徒弟,跟管事一起进入叶家大宅。
一行人在宅院中前行,穿廊过院。
少年悄悄凑到老道身边,小声道:“师父,待会我要怎么说?”
“你不用开口,别给我添乱。”
老道翻了个白眼。
少年哦了一声,乖乖合上嘴巴。
老道想了想,压低声音道:
“这灵风子若是愿意帮忙,那自是最好,若他有别的想法,那就不妙了。待会机灵点,见机行事……为师等会用望气术探他,只消看上一眼,就知他是什么道行了。不知这灵风子练的是什么派的术法,有什么手段,但除非他懂得匿气术这等奇技,道行便做不得假。”
这般说着,一行人终于到了会客堂。
带路的管事让两人在屋外等待,自个儿进去报告了一声,随后才走出来,用手一引,道:
“真人正在里面等候,二位请进吧。”
老道定了定神,暗自提起戒备,迈步走了进去。
一进门,他便看到坐在主位上的周靖,羽服道冠云履,卖相行头可比他这个寒酸的道人精致多了,正好奇大量他们二人。
显然这人就是正主,“御风真人”灵风子。
老道见状,眼神一闪,默运望气术。
五行之气、阴邪之气、尸煞之气……肉眼凡胎看不到的各种气息,在老道的眼中浮现痕迹。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了以周靖为中心绽放的凛冽青光,浑然一体,充盈旺盛,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
老道一怔,随即豁然动容,下意识脱口而出:
“道法自然?!”
周靖愣了下。
这是什么开场白,难不成正经道士见了同行都这么问好?
他眨了眨眼,试探还礼:“无量天尊?”
老道勐地回过神来,惊疑不定看着周靖,脸上浮现敬畏之色,不敢托大,竟执了一个恭敬的晚辈礼,郑重道:
“贫道清灵派魏子夫,这是小徒李清扬,参见道家真人。”
他最近天天听灵风子的事迹,耳朵已经听出茧了,知道这人应该真有本领,在来的路上,就猜过几种可能性。
但魏子夫唯独没想过,这灵风子的道行,竟然高到这种地步!
巽卦木相之气由内而发,气与体不分彼此,浑然天成。
只有将五行木相练至难以想象的高深水平,方能身怀这般道行,这样的特征,赫然是道派秘传里猜测存在的高深境界——道法自然!
他从未见过谁达到这般境界,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到身怀这种传说道行的当世真人!
然而魏子夫不知道,这是个误会。
周靖当初融合狂风之灵时,本身便拥有了元素体的部分特征,相当于一个行走的人形态狂风之灵,可以看作一大团风元素的聚合体。
但是在望气术的视野下,却被误认为是“道法自然”的特征——不是他真的达到这个境界,而是不同超凡体系的表象特征混淆了,误打误撞。
周靖自是不知魏子夫为什么一副震撼的表情,暗自纳闷。
谨慎起见,他不露声色开启了自己的元素视野。
下一刻,感官一变,他也惊奇发现魏子夫身上缠绕着澹澹的白气,颇有些仙气飘飘的感觉。
而旁边叫做李清扬的少年身上,身上也有着丝丝缕缕的白气,只是稀薄很多。
‘这两人莫非具备这世界其他的超凡体系?’
周靖眼神一亮,兴致大生。
他悄悄打开面板,花费星界点丢了个侦测。
很快,这老道魏子夫的属性,浮现了出来:
[属性:体能13、抗性11、感知18、精神15、能量26]
周靖心中一喜,眨了眨眼。
“果然是不同的超凡体系!这属性还真是……呃,均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