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传授
人往往有两面性,在人前是一面,人后又是一面;或者说,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状态都可能不同。
在陈有鸟的印象里,齐见霞的性子用“落落大方”来形容最为恰当不过。
落落大方,能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切感,这与画眉的清冷气质截然相反。
陈有鸟喜欢与大方的人交朋友。
说起朋友,他身边还真缺乏这般的人物角色。
画眉,那是亲人了;而孟北流属于老师;最先的宋天富算一个,可随着入道,两人已然不同天地;至于萧成等人,他们皆称陈有鸟为“先生”,万万不敢以朋友自居。
陈有鸟觉得自己应该有朋友,眼前的齐见霞似乎不错,性别不同,不是有“红颜知己”的说法吗?
齐见霞也爱喝酒,并不嫌弃市井酒水,以及各种菜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嘴油光闪闪的模样,但并不油腻,反而有一种让人想亲上去的诱惑。
陈有鸟不为所动,抓都抓了,揉也揉过,一张红唇算得什么?
老覃识趣,布置好酒菜,便找个借口溜出街,留下先生与齐见霞过“二人世界”。
吃喝之际,陈有鸟问起赤阳生的消息。
齐见霞回答:“他早回崂山了,听说在闭关;张向阳与罗云两个结伴游历,一路斩妖除魔,名头倒越来越大。”
陈有鸟又问:“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齐见霞拿起湿巾抹了把嘴:“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我感觉得到,张向阳师兄应该喜欢你。”
“呵呵,他喜欢是他的事,我又不喜欢。还有那次的任务,只是道庭的号令,我们四个才走在一起。平时里,基本不联系的。四大道场是同盟不假,但根本算不上一家人。”
陈有鸟哦了声:“我对道庭的事,着实不甚了解。考核不过,我便被驱逐下山了。”
齐见霞看着他:“以你现在的修为,重返门墙不难。”
陈有鸟一摊手:“我回去做什么?还能当上哪位真人,甚至道君的亲传弟子不成?”
齐见霞笑笑:“那倒不可能……”
不管真人,还是道君,收徒都极为严苛,最基本的一点,要从幼年开始培养,然后进行各种品性考验。
而如果当不上亲传,普通弟子的修行资源也就那样,无法找到上升的门径了。
齐见霞又道:“难怪你跑去读书考功名了……不过我很好奇,你以前学过的?”
“学过一点,怎么说呢,读书和修行一般,其实也讲天分。”
“啧啧,没看出来,你挺会给自己贴金的。”
陈有鸟哈哈一笑:“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能看到的事实。另外,我还学剑。”
“学剑?”
齐见霞目光一闪:“什么样的剑?”
剑道,可是一个极为广泛的概念范畴。凡俗与仙道的剑,差别判若云泥。
陈有鸟起身回屋,取出剑匣来:“这样的剑。”
这剑匣就挂在床头处,昨夜齐见霞被他搂着睡,早注意到了,但没有去翻看,那极不礼貌。而且她认为,匣内装的,大概只是一柄普通的法剑。
修行者拥有法剑,很正常。
齐见霞接过剑匣,轻轻一拔,锋芒闪露,她一张美丽的脸容赫然变色,然后猛地盯着陈有鸟看,一脸的不可置信。
拿出断水剑,陈有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毕竟宝剑动人心,不可轻易示之于人,但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片刻之后,齐见霞很快地把剑推回匣子里:“你有一把好剑。”
语气说得平静,但内心却忍不住翻起一阵阵的波澜。
剑道者,对于一柄好剑的追求无需赘言,而关于“好”的标准,却又分了层次。像老覃行走江湖,纯霄剑被称为十大名剑之一。然而这样的评比,在修行圈中,根本不入法眼。
作为道场俊秀,齐见霞的眼界阅历非常人能比,她一眼就能看出,陈有鸟的剑,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宝剑,已经具备了飞剑的雏形,只可惜……
想了想,接着说:“剑是好剑,可惜不得法祭练。”
陈有鸟叹息一声:“此剑为偶然所得,但我没有出身,只能胡乱祭练,让齐师姐见笑了。”
齐见霞嘴一撇:“你拿剑出来,不就是想问我祭剑法门吗?直说便是,何须拐弯抹角?不嫌累。”
果然是个聪明女子。
陈有鸟并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笑道:“齐师姐所言极是,是我见外了。”
齐见霞噗嗤一笑:“说得好像咱们很熟似的。”
陈有鸟睁大眼睛:“至少我觉得是很熟了。”
又抓又揉的,还能不熟?
齐见霞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说:“不过你倒是问对人了,齐云山的祭剑法门,那可是独步天下。”
陈有鸟心中一喜,但不敢轻易流露出来,根据经验,这般对话的后面,往往会有“但是”一词。
但是这一次,齐见霞并没有说:“齐云祭剑的秘笈,乃是不传之秘,不过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又不愿意以身相许,只好传授你一篇口诀了。”
陈有鸟道:“多谢师姐。”
齐见霞盯着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陈有鸟忙道:“没有的事,其实我更希望齐师姐能够以身相许的。”
这话一出口,心里一跳:轻佻了!莫不要惹了她不高兴,又不传口诀了,那就坏事。
齐见霞冷笑道:“你真是敢想。”
陈有鸟赶紧解释:“一时失言,请师姐恕罪。”
齐见霞一摆手:“我就当个笑话听……附耳过来,我把口诀念给你听。”
陈有鸟暗道:这便是法不传六耳的意思吗?
略一迟疑,还是过去了。
两人贴得很近,齐见霞呵气如兰,一字字,一句句地念了起来。她的声音略低沉,带着一种英气的磁性,很好听。
陈有鸟心无旁骛,很认真地听着,泥丸宫中,《文心雕龙》运转,在那《原道学习》的部分里,竟随之生成了口诀篇幅。
齐见霞特意念得比较快,很快念完:“我只说这一遍,你记住了没?”
陈有鸟回答:“记下了。”
“记了多少?”
“你念了多少,我就记了多少。”
齐见霞一怔:“真得?”
这篇口诀虽然篇幅不算太长,但用词遣句十分艰涩拗口,一般人听着都头大。
陈有鸟微笑道:“师姐不信的话,我可以念一遍给你听。”
于是有样学样,凑过去,在齐见霞耳边念了起来,完完整整,半点不差。
齐见霞听完,作声不得:修行中人,精神敏锐,记忆过人,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然而这口诀本身并非凡品,附带着道韵,稍有分心分神,便会漏了字句段落。
陈有鸟能做到过耳不忘,足以证明他在倾听的时候没有丝毫心猿意马。
两人挨得那么近,陈有鸟毫无意动,岂不是说齐见霞没有任何吸引力?完全比不过一篇祭剑口诀了?
这么一想,齐师姐莫名有些不爽,拍拍手:“吃饱了,我去睡觉。”
第一百九十八章:开考
法剑祭练,并非说有秘笈口诀就行了,还得准备各种各样具备灵质的特殊材料。法剑品阶不同,要求不同,越是高阶,越是复杂。
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繁琐的事。
但到了陈有鸟的手里,诸般繁琐化作无形,因为幽冥龙魂是可遇不可求的最佳炼剑材料,它的自动献祭,几乎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断水剑的改造基本完成,就差一门高深的祭练口诀,即可完全蜕化,成型。
现在,口诀也已学到。
然而陈有鸟还无法立刻付诸行动,人在内城,阴神出窍的话会遭受巨大的风险。
衡量一番后,他决定等等。
那边齐见霞却叫了:“陈师弟快过来,再帮我揉揉。”
还要揉?
陈有鸟一怔,但没有犹豫,立刻进入房间。这是帮人的事,是做好事。
当齐见霞解开衣襟,陈有鸟看去,见到的不再是一片白腻,而是浮肿和青黑色。
看着,似乎比昨天的情况更严重了。
手摸上去,甚至是硬邦邦的感觉,仿佛不是肌肉,而是木头。
“齐师姐,你这是?”
齐见霞依然笑着:“你以为五毒指的毒是那么好清除的?若非我第一时间封住了伤口周围的脉络,又及时请你帮忙拔毒,现在的我,恐怕已经成为一具僵尸了。”
陈有鸟问道:“那五毒指,是一门武功?”
“可以这么说,但早超越了江湖上的武功范畴。”
陈有鸟又问:“皇帝身边,有几个这样的高手?”
“几个?”
齐见霞嗤笑一声,随后幽幽一叹:“神禁城内,高手如云,这般水准的老太监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又潜伏在哪里。如果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外面,他们倒也没有那么可怕。”
陈有鸟明白她的意思,到了外面,修行者可以动用阴神的力量。但在京城,这里属于皇帝的主场。
“齐师姐,你的那些药,其实并不能治疗五毒指吧?”
“不错,那些只是创伤药,以及一般的解毒药。这伤,只能靠自己抗,还要每天揉捏,使得气血运行。”
陈有鸟说:“明天,我就要进场考试了。要考三场,共九日。”
“所以呢?”
“我不在的话,谁人帮你揉按?”
齐见霞很奇怪地看着他:“这儿地方,我自己难道揉不到?”
陈有鸟:“……那你又叫我来?”
“呵呵,这不是你还在嘛,不用白不用。”
齐见霞神态自然,挺享受的样子:“而且我觉得你的手法非常熟练,效果不错。”
当这是盲人按摩吗?
陈有鸟眼皮子一跳,五指加了把劲,不料齐见霞叫唤一声:“对,这个力度更舒服!”
……
皇城豪宅,胡子宁身披青色长袍,神色慵懒地半躺在小榻上,他很好看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素纸,纸上写着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遥怨夜,竟夕起相思……
他反复念着,然后道:“陈学长,我说了会在京城等你,让我等得好苦……”
陈有鸟入京,选择住在考院附近的民宅里。这些信息,胡子宁已然知晓,但他并没有急着前去,他的身份,也不适合贸然前去,需要等一个时机。
等会试考完,大概就可以了。
……
第二天,天蒙蒙亮,陈有鸟起身来。
在大胤王朝,像会试这般级别的科举考试,考生们什么都不用带,只身前往考院即可。文房四宝,以及饮食用度等,考院内自有供应。
这也是为了防止夹带作弊。
不过时值开春,春寒料峭,仍是颇为寒冷,一般举子都是穿着厚实的衣服,入场时,免不了一番检查。
齐见霞说道:“陈师弟,我不送你去考院了。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多谢。”
陈有鸟还个礼,别的不多说,迈步便走。
老覃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租住的宅院距离考院本就不远,很快去到,见人群熙攘,赶集似的。
人虽然多,但一个个懂得规矩,不敢高声喧哗,遇到相识的,三五成圈,低声说着话。
“先生,郭举子在那。”
老覃眼尖,见到了郭远明。
陈有鸟笑笑:“他怕是不愿意见到我们,就不去打招呼了。”
郭远明却刚好看过来,脸色只一刹那的尴尬,随即满脸笑容地走来,作揖道:“陈兄,终于见着你了。”
在陈有鸟离开的第二天,他也出发了的,离开了荒庙这个伤心地。
陈有鸟问:“郭兄何时到的京城?”
“没到几天,我一直在找你,你救了愚兄一命呀。”
“呵呵,那你该谢谢老覃,是他出的手。”
郭远明便朝老覃鞠躬致谢,倒是个放得开的,他又问道:“陈兄,你好像没有住在官舍和客栈里。”
陈有鸟回答:“我喜静,就另外找地方住下了,正好能温习功课。”
郭远明点头说:“甚好,陈兄如此刻苦,必然金榜题名。”
“郭兄也一样。”
寒暄大都是这些吉利话。
郭远明到了京城,入住后赶紧让阿福四处打听,看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确认没有之后,郭举子才松了口气,看来陈有鸟主仆果然不是搬弄口舌之徒,并没有把事情抖落出去。要知道这种荒野怪诞之事,很容易成为市井谈资,而郭远明将成为笑柄,使得名声大损,甚至能影响一辈子的前途。
这朝代,士子的清誉声望很重要的。
很快,入场检查的时辰到了。
陈有鸟叮嘱老覃道:“你回去后听郭姑娘的话,也许她还能指点你一二。”
老覃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忙道:“先生放心。”
接下来,众多来自天南地北的举子开始排队,等待检查进场。
站在行列中,陈有鸟举目眺望,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庞大的威压,然而在《文心雕龙》上,却又涌现出雀跃之意,仿若如鱼得水般。
对立的矛盾,意外的和谐,真有意思。
他原本担心自己的道籍身份会影响科举,但至今为止,却并没有遇到官方在这方面进行任何的调查与诘问,顺顺利利的。
王朝制度没有明文禁止,也就是允许了,这和记忆中的历史时空,限制道释考取功名是两回事。
不同时空,规矩法制也不同了。
如此甚好,陈有鸟很快收起杂念,他穿着不多,检查耗时颇短,一会儿功夫就进入了考院之中,并依据所抽到签号,对号入座,坐到了属于他的考舍里。
然后闭目养神,等待开考。
第一百九十九章:买药
“天之道,人之道,何者为大道?”
会试开考第一场,第一道题,便是这么一道大题,同时为热门话题。
近年来,朝野上下对此颇有争论,牵扯甚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之道”代表着修行者,而“人之道”,则是世俗皇权。
那么,哪个才是真正的大道呢?
既然走进考场,踏上科举之路,毫无疑问,举子们的屁股自然都是坐在皇权制度这边的。他们不假思索,运笔如飞,清一色歌颂“人之道”。
这时候谁去站“天之道”,那不是傻子吗?
陈有鸟端坐在狭窄的考舍内,一番斟酌过后,这才动笔。他并没有二选一,而是写二合一。
天人合一!
……
又下雨了,春雨绵绵,如密密麻麻的蛛丝,打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齐见霞入宫行刺的事没有传扬开来,这种事太敏感,影响太大,知情者懂得分寸,不敢胡乱嚼舌头。
而且齐见霞这次的行动完全失败了,根本没有见到正明帝,在潜入神禁城的时候便已暴露行踪,遭受围攻,然后负伤而逃。
化神后的修行者在京城中受到的压制实在太大,特别是神禁城内,简直就是道法禁区,阴神墓地。
身为道场俊彦,齐见霞知道不少关于寿安城的内情。在前朝时,京城本来设立在江南的金陵,后来大胤王朝建立,决定迁都北上,以寿安为都。
新城立都,经天纬地,宏伟布局……
这一浩大工程历经王朝三任皇帝,这才最终完成,随即名扬四海,被称为“天下第一城”!
京城里头,步步为营。每一条大街,每一座门户,它们的分布方位皆有讲究,链接在一起,秉承天地伟力,凝聚千万人心,成就无上矩阵。
一座座的箭楼,更是如同眼睛般,巡视着城中的一动一静。
曾有道君为此发出感叹:“寿安起,道法落!”
因此,在这么一座雄城中活动,做某些事情时,必须小心翼翼。
……
老覃看到齐见霞穿着月华裙,撑起了油纸伞,问道:“姑娘要出门吗?”
齐见霞回答:“我要离开了。”
老覃“啊”了声,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走,先生也没交代过。
齐见霞笑道:“你就当我没来过,他会明白的。”撑伞出门,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她要去买药,诚如陈有鸟所说的,她身上带着的药物并不对症,对五毒指的治疗效果很不明显,得另外去配。
但齐见霞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能够治疗五毒指的药物不多,更不好买,而大内方面,肯定会在此做文章,甚至设下圈套,就等她上钩。
好在齐见霞不是普通人,她知道某些特殊的渠道,可以买到自己需要的药物。
于是,等陈有鸟进考场后,齐见霞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她选择离开。
雨丝袅袅,千丝万缕,莫名有一种哀愁。
穿过数个街区,已然来到一片矮仄的建筑群前。
这里地理偏僻,介于内城与外城之间,鱼龙混杂。
两边的屋檐下,好些混混窝在那儿,他们见到伞下美丽大方的齐见霞,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有胆大的忍不住吹响口哨,不干不净地嚷道:“这位小姐要去哪里?”
“可是要来找男人的?”
“哈哈,本大爷就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齐见霞不予理会,径直穿过去,走向远方。
一众混混望着她的背影,咕咕地吞口水,可也没人真敢上来做什么。口头上占些便宜,已经是极限。
他们是混混,可遇到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绝不敢贸然犯浑。因为不怕死去犯浑的,基本都真死了……
越过这片杂乱街区,越走越荒芜,再走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座湖泊岸边。
海岱郡有湖,京城中也有湖,而且更大,更多。
但凡湖畔,一般都是种植垂柳。春风春雨中,柳叶吐绿。
其中一棵老柳树下泊着一艘扁舟,有个艄公坐在船头上,身披蓑衣,正在握杆垂钓。
齐见霞走过去,步子轻迈,登上了船。她伸手从腰间捻出一枚钱币。
这钱币圆形方孔,宽厚精致,看着和符钱一般,但通体赫然是赤金色。
齐见霞手一抛,金钱就准确地落入艄公身侧的鱼篓里,发出锵然之音。
中年艄公连忙起身,一把将鱼篓搂在怀里,眉开眼笑地道:“女侠坐好,开船喽。”
解开缆绳,长杆一拨,扁舟驶出。
齐见霞并没有坐下来,依然站着,手持油纸伞,远看上去,如同一幅水墨画。
扁舟速度颇快,当穿过一片迷蒙时,前方景致霍然变化,仿佛进入到另一个天地里。
秘境,这是另一个秘境!
相比画眉所去的龙女庙,这儿的秘境无疑要大得多,高山流水,下面是一座热闹的渔村,行人往来,各种人声,与外界无异。
新界村!
一块石碑上写着地方的名称。
扁舟靠岸,齐见霞下船。秘境内没有风雨,也就不用打伞了。她不是第一次来新界村,懂得路径,并不在外面的街市停留,直接进村子,最后在一座泥砖草顶的屋子门前停住。
屋檐下挂着个铁招牌,牌上无字,铭刻着一株九叶花草。
齐见霞推门进去,屋内的设施却颇为简陋,只得一个柜台,其余地方空荡荡的。
一个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齐见霞走到柜台,再度拿出一枚金钱,叮当一响,扔在柜台上的一个铁盘里。
那人顿时不瞌睡了,飞快起身,把金钱收入怀中:“原来是齐女侠。”
齐见霞道:“我要买药。”
“请单子。”
齐见霞拿出一张素纸,纸上写着要购买的各种药物名字。
那人扫了一眼,飞快算出结果:“一共八钱,熬药加一钱。”
齐见霞算出九枚金钱递过去,那人收好钱,很客气地说了声:“齐女侠请进三号雅室内坐,稍等一会。”
说完,递过来一块木牌子。
齐见霞拿着牌子,正待过去,咿呀一响,屋内又被人推开,一人走进来,沉声道:“齐师妹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第两百章:联姻
玉树临风般的张向阳腰佩长剑,迈步走进屋内,见到齐见霞,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
齐见霞眉头一挑:“你怎地来了?”
“听说师妹进京,我于是就跟着来了。”
齐见霞问:“罗云呢?”
“有劳齐师妹记挂,罗云在此。”
说话声中,一身道袍的罗云出现。
齐见霞淡然道:“你们两个,果然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罗云嘻嘻笑道:“可惜齐师妹不愿同行。”
齐见霞冷然道:“三人行吗?那像什么话?”
罗云忙道:“齐师妹来,我自然得离开了,不能坏你们好事。”
“我们有什么好事?”
罗云疑问:“难道齐师妹还没有接到师门传讯?”
“接到了。”
“那就好,齐云与武当联姻,这可是传承喜事,我在此恭喜两位了。”
齐见霞冷哼一声:“师门传讯来问我意见,我的回答是三个字:不同意。”
张向阳忍不住了:“师妹,你不愿嫁给我吗?”
齐见霞回答:“张师兄,我是不愿嫁给任何人。我幼年学剑,早立下剑誓,终生以剑为伴。你们都是知道的。”
罗云道:“剑誓又不禁止嫁人,两者不冲突。”
齐见霞昂然道:“怎没冲突?男人,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听到如此直白的话,罗云哑口无言,不好吭声了。
此时,店铺掌柜现身,手里捧着一口小罐。罐子密封,半点药味都闻不到:“齐女侠,药已熬好,不过你得尽快敷用,以免药效逸散。”
“好的,多谢了。”
齐见霞接过药罐,另一手持木牌子,往旁边迈步。那里本是墙壁,可发生一阵水纹般的波动后,人已走了进去。
秘境之中,另有玄妙。
店铺掌柜笑容可掬地道:“张少侠,罗少侠,你们要抓什么药?”
张向阳回答:“我们此来,不为抓药,只为找人。”
掌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请二位移步去茶楼?咱药铺之中,不接待客人闲聊。”
“还是这么小气巴拉……”
罗云嘟嚷了句,但没有异议,与张向阳一起出去,站在外面等待。
“老张,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齐师妹眼里,没你。”
“迟早会有的。”
罗云一跺脚:“这种事勉强不得……依我看,李师妹也很好呀,她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只要你点头,这门亲事就成了。”
张向阳硬邦邦地回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亲事。”
罗云没法了,不再相劝。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齐见霞才出门来:“你们怎么还在这?”
张向阳打量她一眼:“师妹,我们去茶楼坐坐……”顿一顿,解释道:“不是我们之间的事,是京城里的事。”
“好!”
齐见霞答应了。
三人前行,前面拐个弯,来到一座三层茶楼处。张向阳走在前头,并负责给钱。
很快,他们就在二楼的雅间坐下,有茶博士沏茶,茶香飘荡,绝非凡品,而是上等的灵茶。
等茶博士走后,张向阳关心地问:“师妹,你受伤了?”
齐见霞笑笑:“张师兄,不是该说京城里的事吗?”
张向阳只得道:“我听到一个消息,有人入宫行刺皇帝,刺客被打伤,逃了出来。”
齐见霞面无表情:“是我做的。”
张、罗二人听到后一点都不意外,罗云叹道:“齐师妹,你冲动了。皇帝那么好杀的话,不知死多少次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得去。这不是什么大义,仅仅是私仇而已。”
齐见霞脸上现出愤恨之意。
张向阳说:“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齐见霞嗤之以鼻:“不经人苦,莫劝人善。”
“师妹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此等大事,需要从长计议,密谋而动,不可贸然前往。万一失手,可如何是好?”
齐见霞坦然道:“仗剑天地间,快意乘风行。死,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眼见气氛不对劲,罗云干咳一声:“齐师妹,大局为重,你这一出手,打草惊蛇,很多事情就停滞住了。真人们很不高兴,你回齐云,也会受到责备。”
齐见霞不以为然地道:“出手之前,我便预料到了……事情说完了吧,说完我走了。”
罗云忙道:“还有一事。”
“说。”
“事起云梦大泽,仙遗镇,大妖乌玄脱困了。”
齐见霞点点头:“这件事不是早知道了吗?说这大妖逃进大泽深处,再无法追踪。而且,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所能掺和的。”
罗云叹口气:“救大妖的,正是那位天资钟灵秀的七龙女。”
齐见霞嘴一撇:“那又如何?人家肯定跟着大妖一起跑了。”
“是呀,十年布局,毁于一旦,镇守云梦的白真人被贬出海去了。也正因为如此,龙虎山传下法旨,要另外寻找一位龙女代替。有寻获者,可得一枚龙虎天丹。”
说到“龙虎天丹”,罗云双眼都放出光来,那可是一枚堪称仙丹的宝药,是晋升突破到真人境的关键钥匙。
当前大世,即使是各大道场杰出的后起之秀,即使有匹配的道法真功,如果没有宝药辅助的话,也无法“练神还虚”,成就真人。
那么多年来,由于青黄不接的缘故,三十六位真人的编制从没有扩大过。
不但没有扩大,反而因为某些因素,不得不凑数了。一部分的真人,他们的境界其实已然维持不住,不进反退。
例如负责掌管海岱郡的通玄真人。
好比凡人会老会死,修行者也逃不过这般的天地定律,而化神以上的修行者,他们踏入“非人”境界后,需求不同寻常,满足不了的话,便如逆水行舟。
所以,真正的天师以及道君们,他们早就避居方外,不入红尘了。
管理道庭,负责大小事务的都是真人们。
而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们想要突破桎梏,进入更为高深的境界,就得不断立功,表现出足够的优秀,这才能获得师门提携和奖励。
问题是,修行资源早已衰减不足,头部瓜分完毕,剩下的就那么一点儿。
这次为了龙女,上面拿出一枚龙虎天丹,绝对是重赏了。
众多道场的年轻弟子为之疯狂,纷纷下山入世。
齐见霞却不为所动的样子:“龙女本来就难得一见,资质上佳者更是凤毛麟角,再经过千百年的搜寻,哪里还会有?与其想着通过找到龙女领赏,还不如静下来心来多练功。”
罗云笑道:“正是因为难找,所以我们几个得联手起来一起找,机会大些。”
齐见霞说:“我可没兴趣,你们去找吧。但在找之前,最好先商量好如何分割,以免到时争功,坏了情谊。对了,我听说皇宫里的冷贵妃就是位龙女,资质还不错,你们不如闯进去把她掳了,送到山上领赏。”
闻言,罗云顿时鼓起了眼睛:“皇帝贵妃,是那么好拿下的吗?再说了,她嫁为人妇,早破了身子,要是生了子嗣,还能剩下多少龙脉灵蕴?”
齐见霞眨了眨眼睛:“那就没办法了,就这样吧,我走了。”
说着起身,下了茶楼。
第两百零一章:返回
重新回到街上,依然春雨霏霏。
“看,那妞儿回来了。”
“她这是去哪了?”
“能去哪里?自然是到湖边做那等买卖呗。”
“不会吧,如此容颜身段,放到会春楼都能当上头牌,岂有去当流莺的道理?”
“也许她喜欢这样呢?”
见到撑伞走回的齐见霞,混混们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齐见霞抬头望去,神态如水,目光似剑。
两、三个说得最大声的混混猛地觉得胸闷头疼,喉咙着火一般,干得要冒烟,扑通扑通地一个个倒在地上,然后拼命爬出来,去喝地上坑洼里的脏水。
虽然元神不可妄动,但用上一点小技巧,惩罚几个臭嘴混混,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
其他混混看到这一幕,顿时噤若寒蝉,再去看时,齐见霞已经走远,不见了。
风雨如晦,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在京城生活做事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这热闹与齐见霞无关,她站在街头上,看着来往的人们,蓦然生出一股四顾茫然的孤独感。
仿佛时光倒流,一下子回到了孩童时代。
她的父亲曾是一代剑侠,是享誉江湖的知剑庄庄主,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然而那一年,正明帝颁布了《缴武令》,知剑山庄名列其中,于是兵甲围门,格杀勿论。
齐见霞被忠仆拼死保护,得以逃脱,但家破人亡,只剩下孑然一身,流落街头上,彷徨无助,不知何去何从,甚至不知该怎么生存下去。
幸得师父偶然路过,见她天资卓越,便把她带回了齐云山。
只可惜在五年前,师父已驾鹤西去。师父死后,她仿佛又是孑然一身了
齐见霞虽然被称为“齐云山大师姐”,但在道场的处境远不如张向阳等人。
仙道无情,比凡俗关系更为现实势利。
于是她被选中,与武当道场联姻。
因为张向阳点名要齐见霞。
但她不愿意成为联姻交易的牺牲品,主要也是不喜欢对方。
嫁给一个没感觉的男人,还不如嫁给手中剑呢。
齐见霞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对于师门传讯,直接说了“不同意”。
然而她心中明白,师门方面给予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直到压得喘不过气,不得不低头答应。
齐见霞看不到任何抵抗的希望,她干脆铤而走险,孤身入宫行刺。
当其时,未尝没有抱着宁为玉碎,一了百了的念头。
不过事到临头,齐见霞还是逃了出来,因为她并没有刺杀成功,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她不甘心!
绝不甘心!
她还不能死。
但现在,该何去何从?
齐见霞又站在了十字街头上,内心彷徨如七、八岁的那时候。
可前面的路,终究得继续走下去,如果再这般迷茫,辛辛苦苦修行起来的剑心可能会出现破绽,甚至崩溃,那将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开始迈步,随心而行,不知走了多久,脚步一顿,抬头看着眼前那座小宅院,片刻之后,会心一笑,不再犹豫,上前叩门。
很快,门打开了,老覃探头出来,看到去而复返的齐见霞,不禁一愣神。
齐见霞笑道:“我觉得,我不应该不告而别。”
老覃一时间有点迷糊,但反应颇快,忙道:“请,请进!”
在这位神秘而美丽的女子身上,老覃感受到了一种非凡的气质,一如先生般,但又有所不同。先生的润和,齐见霞则棱角分明,那是剑的特性。
老覃是学剑的,对此颇为敏感。而且先生也叮嘱过,齐见霞是剑道高人,有机缘的话,或许会给予一些指点,能受用终生。
所以先前齐见霞离去,老覃暗觉遗憾,感叹自己机缘太浅,没想到,对方又回来了。
回到屋内,齐见霞看似无意地问:“你叫老覃?是陈师弟的家生子?可似乎不像。”
老覃谨记礼仪,没有跟着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回禀齐小姐,我本是个江湖人,跟随先生才几个月。”
齐见霞“哦”了声:“原来如此,但陈师弟很信任你。”
老覃回答:“我的命都是先生的。”
“先生?”
齐见霞咀嚼着这个称呼,笑道:“他年纪轻轻,居然也能被称为‘先生’了。”
老覃恭敬地道:“对于吾等而言,先生高义,举世无双。”
齐见霞打趣道:“现在陈师弟不在,你不必太过于讨好,我也不会在他面前乱嚼舌头的。”
“都是肺腑之言,半点不假。”
老覃的神情很认真。
齐见霞点点头:“那么,你跟我说说,陈师弟对你,是如何高义的?”
老覃略一犹豫:“齐小姐,关于先生的事,我不可妄言,等先生考完归来,你直接问他好了。”
齐见霞呵呵一笑:“不错,你是个好的,那就下去吧。对了,晚餐照旧,备上好酒好菜。”
老覃忙道:“好的。”
目送他离开,齐见霞若有所思,她是真得挺好奇,很想了解陈有鸟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这位便宜师弟的进步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得像是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
然而仔细回想起来,在海岱郡时,陈有鸟的表现就已相当不俗,有勇有谋,而且确实仗义。毕竟面对强大的人魔云崖,他都敢于出手。
单单这一点
,就远超常人了。
是以对他,齐见霞留下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还帮忙开口,要罗云赠药。
印象是印象,如果没有再度相遇,终究会慢慢淡忘。
问题是如今不但重逢,而且还发生了某些较为亲密的事。齐见霞虽然落落大方,口中说着“红粉骷髅”,可心底里的想法,恐怕只得她一个人明白。
想了想,去打开陈有鸟的房门,目光一凝,立刻看到了仍旧挂在床头处的剑匣。
“他就这样把剑留下来了?”
齐见霞不禁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那可不是凡剑,也不是普通的法剑,而是一柄能成为飞剑的真正宝剑!
其价值不可估量,即使放在四大道场上,也能有一席之地。真人遇见,也会动心。
陈有鸟进场考试,当然是不可能带剑去的。但他可以把剑埋藏起来,再不济,也能交给老覃保管。可他偏偏不动,就这样随意放着。
心真大!
又或者说,他信任我?
齐见霞的剑心不禁泛起了涟漪,但她很快恢复平静,转而想道:这剑上可能留下了某些机关禁制,根本不怕别人来偷……
她转身退出房间,认真关好了门。
第两百零二章:想
“《论定国全军之道》。”
又是一道大题,让人立刻想到当前最重要的削藩之事,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朝廷大军迟迟未发。
由此可见,朝野上下存在分歧,如今直接出题到会试中来,未尝没有集思广益的想法。
看见题目,陈有鸟心中很快有了论据。相比其他举子,他有一个优势,曾到过与藩国接壤的鲁云郡,见过藩国妖人为祸,并对民间疾苦有一定认识。
说白了,能写的东西比较多,而且不会显得空泛。
科举官文,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一点:洋洋洒洒,言之无物。
这样的文章很难被选中。
酝酿构思了小半个时辰后,文章的主题架构已然在脑海生成,于是提笔,开写……
……
庭院园林,经过春雨的洗礼后,一片片绿叶苍翠欲滴,更为喜人。
胡子宁也在写文章,但不是官文,而是散文之类。他的字体娟秀,十分清丽。
一位老嬷嬷走了过来:“公子。”
胡子宁有点不悦地放下笔:“何事?”
“宫里又派人来催了,让给个日子。”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蹙:“不是说了嘛,我伤势未愈,要再等一等。”
老嬷嬷道:“宫里说,要派遣御医来看。”
胡子宁哼一声:“看便看,随他来。”
老嬷嬷叹了口气:“公子,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吗?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胡子宁喝道:“我的事,不用你来多嘴。二麽在海岱郡遇害,我至今还生气呢。”
那老嬷嬷不吭声了,自家公子的性子,一贯任性,自打从海岱郡回来,性格莫名有了些变化。
也许,是到了传承的年龄,血脉开始松动了。
这倒是好事。
胡子宁问:“考院那边的宅子,你让人去盯着,可有什么情况?”
老嬷嬷忙道:“的确有个新情况。”
“哦,说来听听。”
“有个女子出入,并住了下来,是齐云道场的齐见霞。”
胡子宁霍然抬头:“齐见霞与他认识?”
老嬷嬷回答:“我查过了,齐见霞等四大道场俊秀曾去海岱郡斩魔,他们应该是在那时候结识的。”
胡子宁冷笑一声:“好哇,还真能勾搭。”
老嬷嬷小心试问:“公子,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的,能让你青眼有加?”
“你懂什么?他能写锦绣文章,若不得此,我的伤哪能好得那么快?”
“锦绣文章?”
老嬷嬷失声道:“其才这般年纪?”
胡子宁悠然道:“人不可貌相,年少正好成名。”
老嬷嬷道:“难怪……既然如此,那公子为何不把他请来,再好好写几篇?”
“锦绣文章,金玉诗词,你以为是随便能写的?需要际遇,需要灵感。而且……”
说到这,胡子宁眼眸有光:“他赴京赶考,正是关键时刻,不容人打扰。”
老嬷嬷何许人也,立刻瞧出了端倪,问道:“公子,你觉得他能考上?”
“那是当然。”
胡子宁傲然道:“他可是我看好的人。”
老嬷嬷内心一个咯噔:“不过即使考上,也就是个新晋进士罢了。”
胡子宁眼光瞥去:“不用你在这拐弯抹角,我自有分寸。”
老嬷嬷咧嘴一笑,露出稀松的牙齿:“公子,你大事将近,正需要文气辅助。等会试考完,我便去把他请来。”
胡子宁起身:“我这就去看看。”
“啊,现在?”
“哼,我不能离京,难道在城里走走也不行吗?”
老嬷嬷赶紧跟了上去。
……
秘境,龙女庙,清净素雅。
画眉端坐在庙中。
此座建筑说是神庙,倒不如说是一间鱼骨头构造而成的小屋子,没有功德箱,没有香火坛,也没有神像,的确和神庙不怎么沾边。
画眉自从留下来,已经过了一段日子,但她几乎什么事情都没做。
每天主要的事,就是睡觉。
对她而言,睡眠是很好的一种自我疗养的方式。
画眉受到的反噬创伤,其实比表面上要严重得多,但这些事情,她很少与陈有鸟诉说。
她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一切的事,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责任,她又不是受到点委屈便要撒娇打滚的小孩子。
离开云梦,一路北上,画眉真切地承受着龙脉皇权的压制,不仅仅是压制,还能感受到其中的觊觎与贪婪。
它想吞了她,连皮带骨那种。
即使画眉身上带着玄武真壳,也难以抵御得住这种天地法则的渗透。
更何况,她本就负伤,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画眉很明白自己不能进入京城,那等于送羊入虎口。老艄公很及时地出现了,带来了选择。
其实对于妖庭秘境,对于龙女庙,画眉可比陈有鸟要了解得多。她毕竟跟着大妖乌玄多年,学到不少。
摆渡人老艄公所言不虚,没有任何诓骗。
顾名思义,龙女庙就是为龙女而搭建的。
这座神庙已荒芜多年,一直在沉寂着,它本身早产生出了某种奇异的灵识,它一直在等待,直到等到了画眉的到来,于是开始欢呼。
身在其中,画眉感到很舒适,每一次从睡眠中醒来,她就恢复了一分,精神逐渐变得饱满,而与神庙之间的联系,也越发紧密而清晰。
这般持续下去的话,不用太久,她将与神庙真正的合而为一。到了那时,画眉不再是龙女,而是受人香火的神女了。
这是属于龙女的神道,不仅仅画眉,而是包括了天下间所有的龙女。
但对于画眉而言,她选择留下来,主要是找个适宜的地方进行疗养,对那神道并没有太大的向往和追求。
时代已经不同,妖庭赦神早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正神,都得走朝廷和道庭的路子。
画眉并不喜欢。
况且成神,真有那么好吗?
受人香火供奉,必然也会受人制约,这是神道的法则所在。
因此,真正的大神通者都不会走这样的道路,他们求得是自在,是长生。
画眉倒没想什么长生自在,她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在这静静的时刻,她想哥哥了……
第两百零三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春雨往往持久,一落数日不停。
一辆黑色马车来到考院外边的街区,在一座小宅院门前停住。
赶车的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嬷嬷。
有路人见着,暗觉古怪:谁家的车子,居然用老人来当车夫,万一摔着怎么办?
但那老嬷嬷的身手颇为敏捷,麻利地停好车,下车掀帘子,一手撑伞,然后请出一位俊美得不像话的公子来。
“公子,是这儿了。”
“好,你去叫门,莫要失了礼数。”
老嬷嬷上前,举手轻拍门环。
老覃正在院中冒雨练剑——齐见霞去而复返,心情似乎不错,问起了老覃的剑法,让他演练一遍,然后给予指点。
论年纪,老覃要比齐见霞老得多,但论剑法,真不是一个层面的。
齐云道场与武当道场,皆以剑道闻名天下。但齐云山的弟子,基本都是女子。
所以齐云剑法偏柔性,适合女身修炼。
不过对于剑道本身的领悟理解,从来不分男女。
齐见霞来当老覃的“老师”绰绰有余,并且比陈有鸟要优胜得多。
陈有鸟毕竟是个野路子出身,很多东西纯靠自悟而成。
自悟的通常不具备普适性,别人难以学得来。
陈有鸟来指导老覃的话,只得从心境入手。他赠给萧成的剑谱是另一回事,那是翻译通俗版的《此心剑》,本就是萧成的东西,另一种形式的“物归原主”罢了。
获得齐见霞的点拨,即使只得寥寥几句,老覃却顿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多年积压在心头的疑难一扫而空,他兴奋不已,当即挥剑练了起来。
听到叩门声响,老覃颇不高兴,自己练得正爽快呢,哪里容得外人打扰打断?
又觉奇怪,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上门?
外面的叩门声没有停顿的意思,继续响着。
老覃无奈,只好停住,去开门,见到了老嬷嬷,还有伞下的贵公子,愕然问:“请问你们是谁?”
“我是有鸟学长的学弟,姓胡,听闻学长赴京赶考,住在这里,特来拜访。”
胡子宁微笑着道。
姓胡的学弟?
老覃很快反应过来,是的,先生曾交代过这件事,若是对方登门来,务必要好生招待:“原来是胡公子,请,请进。”
胡子宁迈步入内,老嬷嬷则留在了外面。
老覃忍不住暗地观察,先生的这位学弟长得实在太俊美,还以为是女扮男装,可并没有瞧出任何的端倪。
他不好多看,说道:“胡公子,我家先生进场考试了,还得三天才能考完出来。”
“你家先生?”
胡子宁微微一愕,一般随从下人称呼主人家,不是“少爷”,便是“公子”,很少有叫“先生”的,但他也不在意,一个称呼而已,随口道:“我知道他去考试了。”
这下老覃更觉得奇怪了:除非事前不知情,否则的话,访客登门,自然要等主人家在家时才会过来,要不来干什么?这位胡学弟倒好,明知道先生不在,还特意前来,看样子,不是正常的拜访。
然而人家既然来了,先生又有叮嘱,自不能拒人门外。
老覃很客气地把胡子宁请到客厅坐,然后准备沏茶。
齐见霞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女仆装,很是朴素。
胡子宁见到,嘻嘻一笑:“没想到有鸟学长竟金窝藏娇,他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漂亮的丫鬟?真是艳福不浅。”
老覃眉头先皱了起来,觉得胡子宁说话的口吻语气有点轻佻了,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现在对齐见霞,老覃可是相当尊敬的。但如此情形,他也不知该怎么说话。
齐见霞却很洒脱地在胡子宁对面坐下,淡然道:“我叫‘齐见霞’,来自齐云山。”
胡子宁佯作惊诧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齐云仙子,失敬了。”
“你听说过我?”
“何止听说,简直是倾慕已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真人,实在太惊喜了。来,我们好生亲近亲近。”
胡子宁说着,把位置挪到齐见霞旁边,眼勾勾地看着她。
如果说刚才的言语是轻佻,眼下的行径简直就是冒犯无礼了。
齐见霞没有任何愠怒之意,一双明亮眸子毫不示弱地与胡子宁对视着,一字字道:“胡贵人,我是真没想到你与陈师弟有同窗之谊,难道这就是缘分?”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扬起:“原来你是知道我的。”
齐见霞笑笑:“我说了,我来自齐云山。”
“哼,齐云山了不起吗?我却是纳闷,陈学长可是被崂山放逐下来的,亏你还自称为‘师姐’,死皮赖脸地住在这,莫非有什么企图?”
胡子宁有点恼了。
齐见霞当即反唇相讥:“胡贵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声‘学长’叫得那么亲热,传扬出去,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更会给陈师弟带来诸多麻烦,你才是不怀好意吧。”
两人斗嘴,旁边的老覃听得有点头大,他可是老江湖,立刻听出了其中的火药味。屋内坐着的两位,都是他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的,他忽然觉得留在这里很危险,别听到了某些不该听的,看到某些不该看的,那就惨了,一不注意,先生那边都不好交代,当即说道:“胡公子,齐小姐,你们慢聊,我去沏茶。”
赶紧跑了出去,躲回偏房,继续参悟他的剑。至于正屋里的人和事,不是他能管的。
没有第三者在场,胡子宁更没了顾忌,直接问:“齐仙子,我只问你一句,你接近陈学长究竟有何目的?”
齐见霞反问:“你觉得能有什么目的?”
“啧啧,以你的出身,和陈学长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多少交集才对。但现在,你竟然住了下来,”
胡子宁目光犀利。
齐见霞却笑了:“说到出身,你和他相差更悬殊吧,又为何能来往密切?没有目的的话,谁信?”
被原话驳回,胡子宁占不到丝毫便宜,着实郁闷不已。
齐见霞接着道:“胡贵人,你身份敏感,出现在这里,本就是麻烦事,如果你不想看到你的陈学长陷入旋涡之中,那就请回吧。”
齐见霞一拂袖:“我自有分寸。”
霍然起身,出门而去。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齐见霞目送其背影,嘴里喃喃道:“她与陈师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位陈师弟,还真是有能耐。哼,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人都敢去沾,去撩,简直找死!”
第两百零四章:笼中鸟
会试最后一场,最后一天,最后一题了。
不同前面的经史策,这题却是要写一篇古赋。
赋是一种比较古老的文体,出现的时期比诗词要久远得多。古赋擅于抒情立志,也能论事。
出这道题,主要考的是举子们的古文水平,以及典故和辞藻的掌握情况。
“《以某物为赋,大能见天地,小可省自身》。”
看过题目,陈有鸟略一思索,微微一笑。他的修道者身份在考场内无用武之地,但能切换出另一层身份。
于是懒得去苦心构思了,干脆从《文心雕龙》里挑一篇,搬来主义,现成的。
好用干嘛不用?
……
老覃一如既往地早起,但没有练剑,而是匆匆忙忙地提着个竹篮子出门买菜。
自从齐见霞住在这后,老覃每天都得早早去买菜,因为早上买到的各种菜肴比较新鲜。
这种感觉有点怪。
反正比当车夫怪……
他曾是江湖名剑客,被称为“剑痴”,而今不但当了车夫,还做了天天买菜的“妈子”,买菜回来后,又摇身一变,成为“厨子”。
但老覃乐在其中,做得很开心,并且出色。
皆因只要齐见霞吃得好了,总少不得一番指点。
其实老覃也想让先生吃好,问题是陈有鸟在时,除了喝酒,其他饮食很少有要求,甚至不吃也无所谓。
那么问题来了,同是超凡的高人,先生与齐仙子的差别为什么那么大呢?
老覃自不能问,不过今天会是个机会,先生回家,正好准备一顿丰富大餐,让先生和齐仙子都吃好了。
他兴冲冲地来到菜市场,顿时引得众多的揽客声:“老覃快来,今早刚运到的华江鱼,味道好极了!”
“老覃看这,上等牛肉!”
“黑脚黄皮鸡,绝对正宗!”
在这片地方,老覃很受欢迎。
他不管买菜还是买肉,从不讲价,给钱更大方,一些零头散碎都不用找钱的,直接当了小费。
如此豪客,能不受欢迎吗?
但堂堂剑痴来买菜,已经很难得,不能要求他还会讲价的。
……
宅院房间内,齐见霞坐着,解开上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敷在那里的药包取下,现出一片腻白,除了还有一点点淡红色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
虽然口口声声“红粉骷髅”,但她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
从新界村买到的秘药效果着实上佳,不过那价格也是高得离谱,想到花出去的钱,齐见霞心疼不已,那可是她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攒起来的积蓄。
金色符钱,不是一般的符钱,又有个别名,唤作“真钱”。
真钱只在特定的圈子内使用和流通,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无缘一见。
陈有鸟都不知道这回事,他如果知道的话,估计得呵呵了:道庭的经济体系,这些收割套路着实玩得溜,一环套一环的。
高价买药,除了药效好,最重要的还是隐私安全,不怕朝廷追踪。
新界村所在的秘境,正是道庭设立在京城的据点之一。
还是那句话:天子脚下,依然有各种草木会想方设法地生长,并且能生长得很好!
用完药后,五毒指的伤基本痊愈了,不再需要按摩。
齐见霞修长白皙的手指却鬼使神差地又摸了上来,慢慢揉着。
忽然想起某人的动作,感受到了某种异样,她面皮有些燥热,不禁啐了口,披衣起身,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今天,是他考完试走出考场的日子。
……
紫宁府。
胡子宁临窗而立,问道:“今天会试考完了吧?”
老嬷嬷回答:“是的。”见胡子宁转身来,一副想要出去的样子,忙劝道:“公子,你万万不能去。”
胡子宁说:“我记得考院附近有几间酒楼,楼上有雅间。”
老嬷嬷急道:“那也去不得。”
“为何?”
“这样的日子,不知多少耳目出没,他们见了你,可如何解释?”
胡子宁冷笑一声:“难道我刚好去那吃饭也不行?”
老嬷嬷苦笑道:“飞鹰卫的人不是傻子……公子,咱们身份敏感,本就不能与任何朝廷将臣接触的。”
胡子宁哼一声:“从考院出来的只是举子。”
“但这些举子中,起码有一半会金榜题名,踏上仕途为官。老奴知道公子只是想去看看陈公子,可瓜田李下,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出了问题,更会给陈公子造成极大的麻烦。”
老嬷嬷淳淳劝导。
胡子宁仍不死心:“真不能去?”
“去不得!那天我们登门,陈公子不在家,尚可避嫌;而今又去,落在有心人的耳目中,就难以分说了。”
胡子宁默然,一会幽幽一叹:“说来说去,我终究只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老嬷嬷宽慰道:“天地之间,本就是个巨大的樊笼,所有的生灵,皆在此笼中。”
胡子宁嗤笑道:“你不用拿这种大话来蒙我,入京为笼中鸟,本是我自己的决定。”
老嬷嬷忙道:“公子,委屈你了。”
胡子宁没好气地道:“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朝廷大军究竟何时出发?”
老嬷嬷回答:“此事可能发生了变故,根据消息称,伏猛中山两国将派出使者北上议和。”
胡子宁脸色变得难看:“圣上当初可是给出了承诺,金口玉言,难道他想出尔反尔?”
老嬷嬷叹道:“他的承诺,是让人传的话,并未当面亲自说出来,也没有圣旨。况且,天家反复,改变主意,亦非新鲜事。”
胡子宁睁大了眼睛:“怎么能这样?”
“公子,依老奴分析,朝廷本就没有做好出兵削藩的准备,只是借机虚张声势,给予压力。两大藩国能够主动低头,派遣使者来求和,正中皇帝下怀。不用大动干戈,就能使得藩国势力削弱,何乐不为?要知道,朝野对外的说法,一直是‘削藩’,而不是‘灭藩’。”
胡子宁冷笑道:“玩弄权术,阴险狡诈,好,真好!”
老嬷嬷担心地道:“公子莫要冲动,这般大事总会存在诸多变化,大军只是暂时没有出发而已,要看双方议得如何。”
胡子宁斩钉切铁:“总而言之,他不灭藩,我不进神禁城。”
老嬷嬷欲言又止,但有些话不能再说出来了,以免刺激到公子。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老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京城中,哪还能说不愿意?
第两百零五章:考完
暮晚时分,天色昏沉。
咿呀一响,关得严实的考院大门缓缓打开,过了一会,一名名精神萎靡的举子鱼贯而出。
会试三场九天,强度比举子试不遑多让,对考生的体力和精神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身子弱的,很难支撑到最后。
举子们的家人和下人早等在了外面,纷纷迎上去,上车休息,本地的回家,外地的回客栈。
“先生,你辛苦了。”
老覃迎上来,恭敬地说道。
陈有鸟:“……”
这老覃说话,怎地越来越好听了?可不像之前的木讷。而且他还把马车给赶来了。
“才几步路,何须备车?”
老覃笑道:“虽然路程不长,但先生刚考完试,理应坐车。”
行吧,不和他在这虚头巴脑的。
陈有鸟迈步上车,舒服地坐下来,问:“老覃,这几天可有什么事?”
在先生面前,老覃没有丝毫隐瞒,把齐见霞去而复返,还有胡子宁登门拜访的事都说了,其中着重说齐、胡二者碰面时的火药情景。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内心暗自庆幸自己不在,否则夹在中间,那可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左右为难了。
问题是胡子宁与齐见霞这番掐起来,有点莫名其妙。
“老覃,胡公子有没有留下地址?”
“呃,没有,我也不敢问。”
“也罢,先回去再说。”
从考院回宅院,真就一小段路,说话间便到了。
陈有鸟下车,他一入门就见到齐见霞。
今天的她完全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齐仙子”,一身紫衣,紫绸束发,光彩夺目。
她本就甚美,英姿飒爽。
“回来了,先坐一坐,很快能吃饭,今晚吃古董羹。”
所谓“古董羹”,实则是火锅。
陈有鸟有点不认识地打量着她:“齐师姐,你亲自下厨?”
齐见霞眉头一挑:“怎地?没见过?”
陈有鸟叹道:“确实难得一见。”
齐见霞笑笑:“其实大部分的食材东西都是老覃准备好的,我只是趁闲着,帮点小忙。”
陈有鸟目光一扫,见案桌上一排溜的菜肴,密密麻麻,起码二三十种:“这也太多了吧?”
齐见霞说:“这点东西算得什么?摆一头牛上来,我也能吃得下。”
“仙子吃牛?”
陈有鸟面露古怪之色,脑补到那等场景,实在太“美”。
齐见霞哼一声:“仙子就不能吃牛?”
陈有鸟呵呵一笑:“想吃就吃。”
不用多久,汤沸了,可以开吃。
老覃忽道:“先生,齐仙子,我忘了买个东西,你们先吃着。”
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有鸟知道他是借机躲开,不在这当“电灯泡”,不禁哑然失笑。
齐见霞也笑了:“老覃挺有趣的。”
陈有鸟道:“老覃说,你指点了他不少剑法。”
“他有学剑的资质,悟性不错。不过他的剑道已然定型,能否从死胡同里走出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能够认识到前头是死胡同,于是求新求变,这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了。”
齐见霞点点头:“确实如此,这天下间不知多少人困身其中,却浑噩不知,那才可怜。”
陈有鸟忙道:“其实我也被困住了,师姐,可否与我多说说这修行中事?”
齐见霞嘴一撇:“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很多事情不能说,也未必知道。当初在海岱郡,你师兄赤阳生应该跟你提过的。”
陈有鸟叹道:“师兄说过,修行中事,犹如溪流入海,一路追逐,见水潭之深,见江河之阔,最后才能见到海洋之大。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自己达不到相关境界,任凭别人如何描述述说,都了无意义,还可以胡思乱想,坏了心境。”
齐见霞说:“是这个道理……最重要的是,涓涓细流,可能到了半途便枯竭而干,又何苦去想那汪洋之大呢?那太遥远了。”
陈有鸟哈哈一笑:“我却不同意,为人做事,想都不敢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齐见霞目光一闪:“你倒是有心气的,可为何修行得好好的,又跑去读书考科举了?”
陈有鸟回答:“因为我既能修行,又能考功名啊,鱼和熊掌兼得,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齐见霞不曾听过这般言语,听得有点呆住了。想说这厮面皮厚,大言不惭,可他似乎真得做到了双管齐下,两者兼优。
她觉得这位师弟有点膨胀了,要敲打一下:“你以为你这次必能考中?”
话出口后却有点懊悔。
读书人考试,向来要讨个吉利,考试前各种准备,比如说吃粽子、吃鲤鱼这些,还会叫下人举旗相送到考院,比喻“旗开得胜”;至于“落地”之类的谐音词都不许说的。
现在倒好,陈有鸟刚考完出来,齐见霞当着他面质疑考不上,这不是讨人嫌,拉仇恨吗?
陈有鸟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反问:“师姐不想我中?”
“当然想。”
齐见霞脱口而出,要弥补刚才的无心之失:“你金榜题名后,可称为一桩美谈了。”
“哦,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齐见霞想了想,组织好言辞:“你是在籍道者,却又考了科举功名,具备入仕为官的资格。这样的事情极为罕见,自然会成为话题,被人争相讨论。”
顿一顿,接着道:“不过到了那时,你可能也会遭遇到麻烦。”
陈有鸟问:“身份的抉择问题?”
齐见霞“嗯”了声:“道庭与朝廷之间,其实存在不少矛盾冲突,明争暗斗,从没断过。你站队道庭,势必让朝廷不喜;可要是给朝廷当官,又会受到道庭排斥。”
这些话都不好听,但她认为有必要说出来,当给陈有鸟提个醒,好早有预备。
其实陈有鸟早想过此事,不管在什么样的体制,站队永远都是关键的一环,甚至比个人能力还要重要得多。站好队,站对队,前程锦绣,青云直上。
反之的话,则一败涂地。
除非,你拥有了改天换地,翻云覆雨的实力。
这个,陈有鸟再有心气,也不敢说有,至少现阶段没有。
瞧见他默然的样子,齐见霞又隐隐懊悔了:今天本是很好的日子,何必总说那些扫兴的话?自己真不懂说话……
可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说话,有一句说一句的耿直性子。
陈有鸟反而笑了:“万事总有解决之道,何必想太多?我能否考中,还是未知之数呢?俗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齐师姐,我先敬你一杯!”
翻过了不愉快的话题,齐见霞松了口气,心想:今朝有酒今朝醉,读书人说话真是好听,比张师兄说的话好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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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六章:出城
当晚喝了太多的酒,竟有了醺醺然的醉意。
修行者也会喝醉的,除非运转真功来化解,但没有那个必要。人生在世,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保持清醒,偶尔醉上一次,忘记些烦恼,也是件好事。
一觉好睡,第二天醒来,齐见霞已经不在了,她留下一张信笺,上面扭扭歪歪地写道:我走了,回齐云山。另外,你要小心胡!
胡,应该是指胡子宁了。
齐见霞的提醒出自好意,她知道胡子宁的身份,但她不清楚胡子宁与陈有鸟之间的纠缠是怎么回事,所以一些话,不会完全说出来。
让陈有鸟没想到的是,齐见霞人长得那么标致,字却写得潦草,像孩童涂鸦一般。倒也不算难看,有一种很随意的味道。
“齐仙子早上离开了。”
老覃禀告道,他表现得比先生还要不舍。
当然不舍,那可是剑道名师,可遇不可求。
陈有鸟点点头,忽道:“老覃,我也会离开一段时日。”
老覃一怔,立刻注意到先生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顿时急了:“先生要去哪里?”
陈有鸟笑道:“暂时还不知道,要四处走走,看哪里合适。”
他要离开京城,找地方祭剑。以前是没有高明的祭剑心法,而今有了,自然得抓紧时间来完成这件重要事情。
也不会走得太远,京郊附近即可。
老覃忙道:“既然如此,那我赶车载你去找不更好?”
陈有鸟摇摇头:“有时候,独行更符合修行的心境。况且,我不会离开太久,半月后放榜,到时就赶回来了。你留下来,练你的剑,顺便看家,一举两得。”
老覃其实更想跟在先生身边,但既然先生这么说了,就不能死皮赖脸缠着,当即恭敬地道:“那好。”
陈有鸟又道:“你单独练剑,无需为琐事烦扰,更为专心,是很好的事。想吃什么,自个出去吃即可。”
老覃摸了摸头,讪然道:“先生,你给我的钱,基本用完了。”
“用完了?”
陈有鸟一愣,他记得,那可是一大笔钱,足够让一户普通人家殷实地生活一辈子了。
老覃急道:“真用完了,我都记着账本,我拿给你看。”
生怕被先生误会自己中饱私囊了。
陈有鸟一摆手,笑笑:“不用看那些,我相信你。这一路来,光是选购药酒就花费不菲。还有这几天,齐师姐住在这里,花钱如流水吧。”
道理很简单,看昨晚的吃喝场面就知道了,一顿够人家吃一年的。不仅仅是多,更因为吃得精细。
老覃老实回答:“是的。”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老覃,之前我的钱都给了你的,现在身上可没了。”
老覃连忙道:“我不是问先生要钱,我有手有脚,能赚钱,饿不着。”
陈有鸟哈哈一笑:“那就好
老覃关心地问:“但先生你?”
“呵呵,你饿不着,难道我会饿着?”
老覃:“……”
自己真是蠢,先生何许人也,岂会为这点钱财的事而陷入困顿中?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陈有鸟没甚收拾的,依旧背上书笈,剑匣藏在其中,权作掩饰,出门而去。
望着他青衫磊落的背影,老覃颇有些感怀:他自己以前就是个独行侠,一个人走南闯北,风来雨去,说起来,有几分豪侠气概。可与先生一比,顿时像个流浪汉似的。
先生的背影,实在太出尘潇洒了!
与此同时,暗暗下定决心,要加倍勤奋练剑,争取能帮先生做更多的事;
还有,找门路赚钱,赚大钱!
却说陈有鸟迈步而行,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街道往前走,往城外走便是。
“陈兄,陈兄!”
当来到一条大街上,忽然听到呼唤声,扭头去看,可不是郭远明吗?
他一身穿得整整齐齐,打扮得一丝不苟
,翩翩然,不过黑眼圈还是很严重的样子,眼袋垂着,显得浮肿。
气血面色不是那么好养回来的,况且又经过那么多天的高强度考试。
“陈兄,果真是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郭举子很高兴地道,小厮阿福跟在身后,连忙上前见礼。
陈有鸟回答:“出城走走。”
“出城?”
郭远明一脸愕然:这个时候出城?怎么回事?而且还是步行,马车呢?奴仆呢?
陈有鸟懒得解释,反问道:“郭兄穿得如此整齐,可是要去赴饮?”
郭远明果然被转移了主意力,笑吟吟道:“考完试后,大家终于难得轻松,于是邀约到一起,要去吃饭喝酒,顺便好好见识一番京城的风物景色。”
陈有鸟露出“了然”的神色。
对于众多举子而言,考试最重要,而考完之后,则是难得的放松时光,天南地北的众人聚在一起,则为“同年”,这是极为重要的交际纽带,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
吃饭喝酒等闲事,风花雪月才是正餐,一起去勾栏春楼逛过,消费过,深入交流过,那才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更何况,这是京城!
非本地举子一生中能有多少在京城的日子?绝对屈指可数。
哪怕真考上了,日后多半也是外放为官,不可能留京,除非能中一甲,当上清贵的翰林。又或者往后青云直上,入朝为官。
但对于大部分的举子而言,那样的事虚无缥缈,想不得那么多。还是趁现在人在京城,好好享受一番再说。
郭远明很殷切地叫道:“陈兄,若没事,不如一起去吧,能结识好些同年友朋,往后相互照看。你现在出城干嘛?看天色,又像要下雨了。”
陈有鸟婉拒道:“我出城踏青,郭兄你们好好玩,走了。”
说罢,转身便走。
“踏青?”
郭远明根本搞不懂陈有鸟是怎么想的,踏青起码得三、四月,当前的北方,郊外甚至可能冰雪未化,有什么青可踏?但他又不能逼着人来,只好嘟嚷了句:“真是个怪人!”
阿福劝道:“公子,莫管他了,咱们快走吧,免得去迟了。”
“好,走!”
郭远明一挥手,但临走前忍不住又去看一眼,却已见不到陈有鸟的背影:他走得好快!
第两百零七章:撞邪
京城繁华,形成一个大圈,连带着郊外都热闹起来,村落市集,一个挨着一个。
再往外走,终于见到了连绵的山脉,恍若蜿蜒的蛇躯。
陈有鸟的目的就在那边。
山中祭剑,清净无人打扰,也不怕闹出动静来。
出到城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迈开大步,走得更快,赶在雨点落下之前来到一片山麓之下。
山麓有人家,十多户的样子,靠山吃山,大都是猎户。
当雨幕落下,陈有鸟可没有画眉那般神通本事,赶紧从书笈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遮雨。
“小郎君,下雨了,且来这躲躲。”
有位大娘招手叫道。
陈有鸟走过去,站到屋檐下:“叨扰了。”
大娘笑道:“不碍事,小郎君是读书人吧,请进屋里坐。”
“多谢。”
陈有鸟收了伞,走进简朴的屋内。
猎户家中没有茶,但有开水,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陈有鸟。
大娘问道:“小郎君从哪里来?听口音不像是北地人。”
“我来自海岱郡。”
大娘不懂得海岱郡在哪儿,但有个“海”字,多半是南方了。也不觉惊诧,京城这边,多有外地人来,各地的人都有。
瞧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她面有忧色:“今年不知怎么了,雨水特别多,一场接着一场。”
猎户不同农户,农户祈求风调雨顺;猎户更愿意天气晴朗,下雨的话山路打滑,不好狩猎。
陈有鸟与大娘拉着家常,很快了解到不少情况。
这片山脉唤作“寿安山”,林木茂盛,物产丰饶。山上的景色颇为不俗,常有士子到此游山玩水。
大娘以为陈有鸟也是来这游玩的,不过现在的季节山上可没什么美景,要到秋冬,秋看枫叶冬观雪。
看陈有鸟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小厮都没带,浑身穿着又单薄,大概是个没考到功名的穷酸读书人,游学到此。
这样的人并不少。
大娘内心产生了同情之意,叫道:“阿土,你去捧些花生果出来给哥哥吃。”
“好。”
那名叫“阿土”的男童跑出去,不用多久,提个竹篮子回来。
篮子内装着一枚枚灰白色的吃食,看着像花生,有壳,一节节的,但要大上许多。
拿起一枚剥开来吃,干脆可口,味道很香,于是接连吃了好几颗。
大娘看到,心想这位小郎君定是饿坏了,等会该请他留下来吃饭……
车轱辘响,一辆骡车停在门外,大娘看见,连忙迎出去,口中问道:“大狗儿,今儿瞧得怎么样?”
那大狗儿是个身材瘦削的高挑汉子,皮肤黝黑,满脸愁苦的样子。他背着个女的,披头散发地趴在后面,看不清楚样子:“长景观的仙长说了,庄娘是中了山鬼的魔魇,要用仙符才能驱除。但请天神赐符,得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银子?”
大娘惊叫道:“就没少的?”
大狗儿叹道:“我苦苦哀求,仙长说喝符水也有效果,但也得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大娘喃喃道,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猎户靠山吃山,更得靠手艺,但不管多厉害的猎户,都难以发家,能解决一家大小的温饱问题,那已很了不起。
五十两银子,可是很大一笔钱了。
大狗儿道:“娘,我想过了,要筹够钱,只能去猎虎。”
大娘听见,猛地跳起,大声道:“猎虎?你疯了呀,不许去。”
“但是……”
“娘说不许就不许,你以为老虎是那么好打的?一不小心折在山里头,叫我们怎么活?”
老虎,对于一般人来说,绝对的猛兽级别。即使经验丰富身手敏捷的猎户对上,也吃不了兜着走。想要猎虎,必须一队人通力合作,布置下陷阱才行。
在屋内吃花生果的陈有鸟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凝神看去,果然在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阴气,还挺浓郁的,缭绕不散。
这是典型的撞邪迹象。
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到外面,问道:“大娘,你们这是?”
大娘强笑道:“没事,我这媳妇生病了,刚看完大夫回来。”
大狗儿诧异地扫了陈有鸟一眼:“娘,家里来客了?”
陈有鸟说:“我是个过客,要上山去,碰到下雨,大娘好心让我进来避雨。”
大狗儿“哦”了声,没再说什么。他了解自家娘亲的性格,热情心善。
于是背着媳妇入屋,放到木床上,大娘跟着来帮忙,手中拿着几根布条,把媳妇的手脚分别绑上,固定住了。
刚绑好,“嗬嗬”的,那女子忽然张口发出一阵阵怪叫声,然后手脚开始拼命挣扎,弄得木床咿呀咿呀作响,似要散架的模样。
大狗儿连忙扑上来,死死把她按住;而大娘则是不断抹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这是撞了邪,你们捆住她,不是办法。”
陈有鸟的声音传来。
大娘回头见他倚在房门口处,心中隐隐不悦,觉得这位小郎君白读了圣贤书,却不懂礼数,贸然来窥视别人的家事。
大狗儿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下意识问:“那该怎么办?”
陈有鸟说:“要不,我给你画一张符?”
大娘惊奇地问:“小郎君,你会画符?”
“学过些,但这符久不曾画了,怕是手生。”
寻常的辟邪符之类,他的确很久没怎么画了。
大娘与儿子对视一眼,大狗儿一咬牙:“请小郎君画符。”
母子俩其实真不相信陈有鸟能画出什么符来,太年轻了,又没有穿道袍,读书人去画符,谁敢信?
然而这种情况之下,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不起作用,又能坏到哪里去?
姑且试试吧。
陈有鸟走回厅中,从书笈内拿东西,符纸、符笔、朱砂等。大都是在仙遗镇上采购到的,品质只能算一般,但用来画普通的符箓毫无问题。
见状,大娘两人惊诧之余,顿时萌生出了希望:看这架势,娴熟得很,难不成真是练过的?
除非陈有鸟是个专业骗子,可如此韶秀的相貌,又怎么会当骗子呢?
颜控,真是放之四海皆通行。
陈有鸟哪有空去理会那些?让大狗儿搬来张木桌,在桌上铺开各种材料,微微凝神后,随即提起符笔,笔走龙蛇,画了起来。
第两百零八章:驱邪
画符是一件精细的事情,讲究一气呵成,讲究形神具备,笔触稍有误差,便会成为一张废纸。
以陈有鸟的化神道行,画一般符箓得心应手,不费周折。只片刻间,一张驱邪符就画出来了。
大娘母子看不懂画的是什么符,可看见繁杂流畅的符文,心中再无半点怀疑。
陈有鸟放下符笔,说道:“把此符贴在嫂子额头处,应该就可以了。”
大狗儿双手搓在一起,问:“小郎君,我能否请你亲自去贴?”
他担心自己做不好,万一把这符给弄坏了可如何是好?
陈有鸟笑道:“起作用的是符,不是贴符的人,你尽管拿去,如果不行,我再出手。”
大狗儿重重点头:“好。”
小心翼翼地捧起符,走进房间。
大娘不放心地也跟着过去,这时候却希望陈有鸟也能前来,进入房间坐镇,可回头一看,小郎君又坐在那儿吃花生果了,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房内,妇人仍在挣扎不休,手脚被捆绑处都被勒出了血迹。她脸容扭曲,隐约有黑色丝线游走,像是钻进皮肉里的蚯蚓,看上去恶心又可怖。
大狗儿谨慎地挨近去,深吸口气,找到个机会,迅速把符箓贴到了妇人的额头处。也亏得他是个猎户,惯使刀弓,手很稳,要是让大娘来,定然难以胜任。
“啊!”
妇人猛地发出一声尖叫,蕴含着无限的痛苦,以及恐惧。
这惊叫把大娘母子给吓了一跳,再看时,额头处的黄符忽然燃烧,火焰竟是黑色的。
只一瞬间,便烧为灰烬。
与此同时,尖叫过后的妇人很快平静下来,瘫痪在那儿一动不动。
大娘与大狗儿面面相觑。
一会大娘才语调颤抖地道:“大狗儿,庄娘莫非被治死了?”
“不会的,我去看看。”
大狗儿定一定神,壮胆去看,立刻松了口气,喜道:“庄娘没事,她是睡着了。”
大娘连忙过来视看,果然如此,不禁喜极而泣。
这件飞来祸事折腾得家里鸡犬不宁,现在总算是得到解决了。
母子俩赶紧出来,一起跪在陈有鸟面前,要磕头谢恩。
陈有鸟哪里受到了这些,伸手一托,把两人扶起,笑道:“大娘,你让我避雨,又请我吃食,我总该做些事情的。”
但在大娘母子看来,避个雨,吃点花生果这样的琐碎与价值数十两甚至数百两的驱邪神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口中仍是千恩万谢。
大狗儿更是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倒腾出来,捧到陈有鸟面前。
陈有鸟笑道:“我画符不收钱的……这样吧,大狗兄弟,我要上山,你惯在山中行走,请给我说说山上的情况。”
大狗儿忙道:“小郎君尽管问。”
旁边大娘道:“大狗儿,现在可不能再叫‘小郎君’了,得叫‘仙长’!”
在她朴素的观念看来,陈有鸟的道行俨然已经超过了长景观里的那些仙长们。
大狗儿忙道:“是的,该叫‘仙长’。”
陈有鸟懒得在称呼这种事上纠结,直接问:“嫂子撞邪是在哪里?”
大狗儿回答:“就在山上,可究竟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得让她醒来后再问。”
大娘道:“庄娘好些日子不曾洗漱过,身子都臭了,我先去烧水给她洗洗,然后去做饭。”
说着,径直去忙活了。
陈有鸟又问:“村中可还有别人撞邪?”
“没有,自从庄娘出事,大伙儿都怕了,不让妇孺乱走……我们这些猎户也加倍小心,倒是不曾出事。”
陈有鸟心中明白,那“山鬼”其实未成气候,只能在老弱妇孺身上做文章。像大狗儿这种猎户,身强力壮,血气旺盛,更是杀生众多,沾染着杀气。
杀气同样能镇邪。
换句话说,庄娘撞邪,如果没有大狗儿在家里镇着,大娘和孙儿阿土可能都会被缠上了。
陈有鸟又问起山上的地形状况,特别着重问山崖石洞之类的存在。
大狗儿没想到他会是要找地方祭剑的,却以为是来寻宝,也不奇怪,把自己知道的详细告知。
外面雨水潺潺,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这真是件不同寻常的事,北地向来干燥少水,但今年以来,雨雪一场接一场,实在频繁了些。
“吃饭了。”
大娘叫道。
大狗儿连忙把桌子收拾好,又帮忙把饭菜端上来,主菜是一盆香气扑鼻的香菇木耳炖鸡。另外几样,则是些野菜之类。
大娘不好意思地道:“仙长,山野乡村没有什么好吃的,你莫要见怪。”
陈有鸟笑道:“有鸡吃,已经很丰盛了。来,大家一起坐下来吃。”
“那可不行,仙长你请用饭吧,我们到房里吃。”
大娘已经另外留了饭菜,但基本都是些边角料,好的都在桌上了。
便是大狗儿也不敢上桌,而是在旁边的小桌吃。
这些都是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所然,很难改变得了。
陈有鸟无法,只得夹起一根大鸡腿硬塞给了男童阿土,这才动筷,风卷残云吃起来。
他并不饿,不过吃得香,才会使得对方心安。
用过饭后,收拾干净,阿土又蹦蹦跳跳地提着一大篮子花生果放在了陈有鸟面前。
说真的,陈有鸟更喜欢吃这种土产,嘎嘣脆香。
一会之后,大娘扶着庄娘出来拜谢。
此妇样貌周正,但精神仍显萎靡不振,需要好生休养:“仙长,我那天上山采菇,走得累乏了,正好走到山神庙,便进去歇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睡着……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山上有间山神庙,刚才大狗儿已经说过。
但凡高山,基本都有山神庙,没有山神庙,也会有土地庙,没什么稀奇。
山神土地城隍之类,基本隶属正神。
而且大狗儿也说了,很多人都曾在庙中歇息,并没有遭遇到怪异。
庄娘说完,又被搀扶着回房休息了。
陈有鸟若有所思,然后起身道:“大娘,大狗兄弟,多有叨扰,我得走了。”
大狗儿忙道:“仙长,外面还下着雨,何不等雨停了再走?”
大娘也劝道:“下着雨,天色也不早了,仙长,住一宿明日再上山吧。”
陈有鸟笑笑:“些许风雨,不碍事的。多谢款待,这篮子花生果我拿到山上去吃,到时再把篮子还回来。”
说罢,拿上东西,出门撑开油纸伞,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第两百零九章:除患
暮晚,雨势小了点,淅淅沥沥的。陈有鸟依照大狗儿所指的路径,来到一座山神庙前。
庙不大,只得一间,方方正正的,用石块泥土垒成。无门,就这么敞开着。
山神虽然为正神,但民间多山,俗庙多如牛毛,很多山头上供奉的都不是正神,而是地方上的某些人物,有真人,也有虚构的故事,成分颇为复杂。
这些情况,道庭方面难以约束规范,干脆默认了。反正是些小神,影响不了整个神道体系。
眼前这座山神庙,神像造工粗糙,用块整木雕刻而成,外面塑上彩漆之类,不知道腹中是否“装脏”了。
神道极为讲究,造像后需要装脏,若是神像实心,而或空空如也,那就不具备开光显灵的资格,属于木头疙瘩,空壳子,算不上真正的神像。
不过乡僻之地,神像装脏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装点铜铁绳线、谷粮山药差不多了。
陈有鸟收伞进庙,四下转了一圈,并无发现,倒是见到前头的空地上有篝火燃烧的痕迹,侧边还堆放着不少柴木。大狗儿说了,猎户们因为某些因素要在山上过夜,往往会选择住在山神庙中,起码有瓦遮头,比住在山洞,而或露宿野外好。
既然在此过夜,那么生火烧水煮东西吃就顺理成章了。
这不是对山神不敬,反而增添了人气。
陈有鸟放下书笈,拣几块柴木架在一起,又取出火石等物,咔嚓咔嚓地打着火,生起一堆火来。
柴火燃烧,照亮了整个山神庙,带来光明和温暖。
他挑块宽扁的柴木当凳子,坐了下来,然后拿过竹篮子,吃起花生果。
看起来,就是个借宿山神庙的文弱书生。
庙外夜雨缠绵,别有一番景象。
陈有鸟在等待。
如果这座山神庙真有邪祟,对方定然会被火光吸引而现身出来。他倒不是一心要降妖除魔,只是路过此地,顺手为之。
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把花生果吃了近一半,剩下的放好,陈有鸟斜靠在墙根处,开始闭目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停了,柴火烧尽,余下灰炭,发出暗红的光芒。
庙内慢慢变得晦暗起来。
陈有鸟似乎睡着了,没有起来添柴。
四下安静,但随即又有簌簌的微动,源自屋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过。
很快,檐下的空洞处,一只硕大的蛇头探了进来,然后是修长而漆黑的蛇身。
赫然是一条两丈多长的大蛇,身体漆黑如铁,尾巴则一圈圈的白纹。
蛇眼近乎盲人,但这条大蛇的一双眼睛居然迸发出绿莹莹的光芒,看着十分瘆人。
大蛇爬进庙里,没有急着下来,而是缠在横梁上,眼勾勾地盯着陈有鸟看。
足足看了一刻钟左右,它这才滑溜下来,蛇头昂扬,慢慢逼近。
突然间,陈有鸟睁开了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大蛇,没有丝毫惊慌之意,疑问道:“你,就是所谓山鬼?”
大蛇反而被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三尺,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但很快,这蛇被激怒了,蛇信吞吐间,猛地咬了过来。
陈有鸟早有防备,手中抓起一根柴木,以柴为剑,迎了上去。
嗤!
大蛇通灵,立刻察觉到了凶险,及时低头躲开。它见机不妙,身子一扭,便往外游去。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陈有鸟说道,手中柴木当飞剑掷出。
这一记运用了真功,啪的一下,结结实实地扎中大蛇尾部。
大蛇吃痛,发出嘶嘶怪声,它掉头过来,竟直接去咬尾巴,要断尾求生。
陈有鸟指头急弹,这次弹出的居然是一枚花生果。但经过他手中弹出,花生果不再普通,而是贯注了剑意。
准确命中,直接把大蛇的蛇头打穿了。
这是致命的杀伤,大蛇软绵绵地倒下,再无法动弹。
陈有鸟仍感到疑惑,庄娘撞邪,属于邪祟为祸,而这条大蛇却是活生生的生灵,两者存在矛盾之处。
那么,是另有山鬼呢?还是别有蹊跷?
想了想,他从书笈内取出一柄短刀来。
这次出城,准备的工具东西相当丰富,很符合一个普通读书人的身份。
陈有鸟拿着短刀去宰蛇。
是“宰”不是杀。
他不是要吃蛇肉,而是要剖开来看看。
果不其然,一会之后,找到了一枚灰黑色的珠子。
“这是阴珠?”
感受到其中浓郁的阴气,所有的疑窦豁然开朗。
阴珠,即是墓葬之物,埋在地里,经过漫长时间的酝酿发酵,于是具备了邪性。
想必是大蛇穿洞,打到了某处墓穴中,然后因缘际会之下,吞吃了这枚阴珠,从而引发连串的变化。
不过阴珠不是那么好吞噬的,受其影响,这大蛇虽然变得通灵凶猛,可也会慢慢遭受腐蚀,最后变成尸蛇之类的行尸走肉。到了那时,凶性大作,嗜血吃肉,要直接吃人。
当前被杀掉,等于是陈有鸟及早替猎户村民们除掉了一大隐患。
其实阴珠在修行者眼中属于灵物一类,要是修炼旁门左道的话,更会将之视为宝物,并专门到大山中寻找古墓,发掘寻宝。
换句话说,这枚阴珠陈有鸟用不着,也能拿出去卖,或者交换所需。
捻着珠子,察觉到其中的阴气缭绕,他摇摇头,拿在手中,猛地用力一握,登时把阴珠握成齑粉,随后把粉末洒在火炭上,灼烧个干净。
此物终究阴邪,流落出去,只会害人。
碎了珠子,再去清理收拾好现场,又在外面挖个坑,把蛇尸埋掉。
不用多久,山神庙恢复如常。那造工粗糙的山神像依然一动不动地杵在神座上,就是个死物罢了。
想来也是,些许香火祭礼,哪能随便成神通灵了的?没那么简单的事。
第二天清晨,陈有鸟离开山神庙,继续往山上走去,登顶后来到一片险峻的山崖处,四下寻觅,终于寻到一处隐秘的岩洞。
这样的地方人迹罕至,至于动物之类,只需在周边石头上留下剑意,即可将它们吓走。
岩洞内干燥通风,而且空间不小,如同一个天然的石屋子,非常满意。
“就这了。”
陈有鸟放好东西,取出剑匣,横放于膝前。
先是闭目养神,接着念起齐见霞所传授的心法口诀,最后,开始正式祭剑……
第两百一十章:穷
道门不传之秘,“不传”二字,绝非说说而已。
不是说愿不愿意传的事,而是存在太上誓愿,违背者会遭受巨大反噬,道心崩塌,甚至身死道消。
齐见霞传授之际却是取了个巧,打个擦边球,在誓愿的边缘游走。
如此传授,需要陈有鸟的配合,如果他不具备超凡的记忆和理解能力,就学不齐全。
她哪里想到,陈有鸟身怀《文心雕龙》,直接给复印收录进来了,不存在任何纰漏的空间。
获得这份祭剑心法口诀后,法剑断水,将完成质变。
此剑现阶段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中,犹如一泓流水,近乎透明……
那就抓紧时间开始吧。
法剑出匣,映照得岩洞寒气森森,石头都变成一片碧蓝之色。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触之阴寒,谓之“幽冥”。
幽冥龙魂,此际才真正显露出它的核心特质。
而岩洞外面气温速降,石头结霜,草木冰冻,各种飞禽走兽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
……
会试考完,所有试卷封卷糊名,然后再交给专门的书吏抄录,用朱笔誉写,名为“朱卷”,与考生的原始试卷“墨卷”相对应,两者不能有半字差异……
种种措施,极为严苛,正是防止有作弊的行为。
做完这些,最后交给主考官与副考官等进行评卷。
这么多宗卷,起码要十多天才能全部评完,再经过复审程序,最终定出所有名次,公榜示众。
在此期间,翘首以待的考生们无疑最为煎熬。不过他们大部分人都不会在客栈住所眼巴巴地等,而是三五结群外出游玩,不但能交际人情,更能疏解心情,好好放松放松。
郭远明已经放松第八天了,每一天都过得特别充实,比当初在荒庙与“黄小姐”私会时还要充实。
天天不同对象,换着姿势来,当然爽快了。
郭远明也没忘记陈有鸟,派遣阿福四处打听寻找,然而渺无消息,对方像是突然失踪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了。
“真是个怪人哩!”
郭举子想不明白,甚至有点不好的猜测:莫非出什么事了?
虽然说天子脚下,治安秩序比很多地方好,但城内同样鱼龙混杂,城外更不用说。
关键是陈有鸟独自一人出城,本身就很有问题。
“少爷,咱们的钱真得所剩无几,今天不能再出去了。”
阿福一脸愁容地道。
郭远明问:“不是让你去钱庄取吗?”
阿福回答:“前天便取完了,也花完了。”
郭远明吃惊道:“花得这么快?”
阿福心里腹诽:天天花天酒地点娘子,还请客,花得能不快吗?
京城的花费多贵?
郭家本是寒门,家资不丰。
郭远明恼道:“那怎么办?我可是跟丰年兄思源兄他们约好了的。”
阿福愁眉苦脸的:“少爷,要不推了吧,没钱出去,反会恶了人情。这几天好生呆在房中,等待开榜,只要金榜题名,钱就来了。”
听到“金榜题名”四字,郭远明眼皮子跳了跳,自家知道自家事,这次考试他的状态并不如意,文章做得中规中矩,能否考中,要看运气。
也是顾虑到这,他才天天出去应酬交际,多结识人情,若真得落榜,再想去识人,可就挤不进去了。
但一文钱能逼死英雄,何况他不是英雄?
只得郁闷地道:“好吧,有人来找,便说我偶感风寒,身子不便。”
“少爷英明。”
阿福及时送上个马屁,真怕自家少爷会硬来,打肿脸充胖子,那就惨了。
总之一句话:少爷考中一切顺利,落第的话,回家的路费都得找人救济才行……
……
“赚钱,原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街巷边,一家面摊上,老覃坐在那里吃面,甚至舍不得加肉。
准确地说,不是“舍不得”,而是不够钱加肉了。
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吃一顿少一顿的。
之前在陈有鸟面前拍着胸口,说自己有手有脚,怎么都饿不着,而今猛地发现,情况似乎不妙。
老覃出身大族,可以说从一出生开始就没为钱发过愁,即使后来杀了人,流落天涯,但身上始终带着大把的银票;去到边荒三川镇后,加入三川行,更不愁吃喝。
再后来,跟随陈有鸟,同样腰缠万贯的主,花钱如流水,从来不眨眼。
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老覃想不到,也懒得想,总而言之,事到如今,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
他本想着,凭着自己的一手好剑法,去哪里都吃得开,吃肉喝酒不在话下。
现在看来,却是天真了。
他能做什么?
长期工是不可能去做的,毕竟先生只是暂时离开,最多十天半个月就归来。
到时候,老覃还是继续当车夫。
不做长工,只能找短工,选择一下子就少了。没得人脉介绍,没得门路,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在他以前的世界里,老覃曾经做过杀手。
这是一门古老而且能够赚钱的行业,问题是身在京城,去哪里接活?又去杀谁?
简直两眼一睁瞎。
杀手当不成,打手也没戏……总不能到市集卖艺耍剑法吧。
他的剑道是杀人的剑,没有花里花哨的招式,耍出来的效果还不如人家胸口碎大石呢。
思前想后,老覃一度想变卖东西。
问题是他一向穿戴朴素,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要是纯霄剑还在就好了,拿到当铺里,光是上面的宝石就价值不菲,足以很滋润地过一段日子。
但现在,手里只得一把百炼铁剑,虽然也能卖点银子,可卖了后,他就没剑可用了。
而且,此剑乃先生所赠,怎能卖掉换钱?
那像什么话?
找不到门路赚钱,造成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没钱吃饭了。
老覃乃是入流的武者,对于吃食要求不低,吃得精细,一顿不吃肉,顿时不舒服。
然而按照这般趋势下去,莫说吃肉,基本的主食都可能吃不上了。
几大口把面条一扫而光,老覃仍觉得空虚,回到宅院里。
好在租金是提前给足了的,否则的话,都得露宿街头了。
吃不饱饭,练剑都难以进行,堂堂“剑痴”仰天长叹:先生,你去哪儿了?何时才能回来?
第两百一十一章:等
“好了!”
随着最后一份圈中的试卷被拣出来,本届会试的阅卷工作宣告完成。
一共三百六十五人将会金榜题名,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个数量与往届差不多,基本属于定额的。
“拆卷查名,记录上榜。”
主考官张元功有点疲倦地说道,他是翰林大学士,不但清贵,而且握有实权。有小道消息说,其将入内阁。只要迈了进去,将成为五大员之一。
很快,一份份被封卷糊名的卷子被拆掉封条,露出了考生的具体信息。
“张大人,你看此卷。”
一名书记官拿着宗卷递了过来。
张元功目光一扫,看到了名字,以及籍贯所在:“竟被他真考中了,倒是个稀罕事。”
书记官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可需调整?”
张元功目光一瞪:“说甚糊涂话?如实记录便是,上面自有安排。”
“是。”
书记官退了下去。
张元功目光闪烁,但很快平静下来:区区一名新晋进士,算得什么?只不过这样的事情违背常理,不符合规矩,务必要圣上拨乱反正,订下新规,不能让人再钻空子……
……
今日,京城轰动,皆因中山国与伏猛国的使者抵京,两队人马合而为一,浩浩荡荡地从西门入城。
两大藩国借此向朝廷表明立场,他们早已联盟,同进共退。
藩国仪仗与中原不同,着装发饰,充满了神秘而狂野的异邦风格。一名名彪悍的护卫骑在高头大马上,中山国的披狼皮,伏猛国的披虎皮……
众多京城百姓闻讯而至,驻足观望,不禁发出了阵阵惊叹声:
“哗,那是什么马?竟长着两支角,像牛一般!”
“那是铁角马,据说有妖族血脉。”
“啧啧,藩国的人长得好生高大,真跟铁塔似的。”
“这算什么?据说他们还会变身呢。”
“妖怪,有妖怪!”
一些胆小的孩童甚至当场吓得哭了。
……
紫宁府。
砰!
这是被摔烂的第三个青瓷了。
胡子宁仍是怒气冲冲。
老嬷嬷苦苦相劝:“公子,你仔细想想,不管是你亲自出手,还是让老奴们去,只要照面,立刻便会现出形藏,根本隐瞒不住的。”
胡子宁冷然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反出京城去。”
老嬷嬷忙道:“公子慎言!那样的话,老国主之仇该如何?”
提到“老国主”,胡子宁忽然冷静了下来。
“公子,此事牵扯重大,无需动辄鱼死网破地去赌。”
胡子宁问:“你有什么办法?”
老嬷嬷回答:“首先,朝廷与藩国之间的矛盾沉积已久,非一朝一夕的事,怎么可能碰面谈几句话就会解决了的?”
胡子宁坐下来:“有些道理,然后呢?”
老嬷嬷接着说:“其次,想阻挠和谈,挑拨开战的绝不仅仅我们,还有他们。他们一直在活动,在布局,岂会袖手旁观?咱们按捺不住抢着跳出去,反而是给别人当了马前卒。”
胡子宁知道“他们”是谁,沉吟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等?”
“不错,等是最适合的,只要等到了时机,再适当添一把火,即可隔岸观火。”
顿一顿,老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的处境可不能冲动,感情用事了。”
“那好吧。”
胡子宁闷闷地道,忽问:“你上次说陈学长出城而去,可回来了?”
老嬷嬷摇头:“没有。”
胡子宁哼一声:“他这时候去外面搞什么?莫非与齐见霞约好,两人去私会了?”
这个怀疑不无道理,毕竟两人出城是前后脚的事。
老嬷嬷哭笑不得:“齐见霞已经离开京城,回齐云山了。”
胡子宁嘴一撇:“我才不信她会走得那么干脆。”
……
齐见霞确实是离开了寿安,准备返回齐云山的。
然而还没有走出多远,又接到了师门传讯,看过之后,她略一犹豫,终于掉头,重返京城,径直来到外城中的一座客栈。
“师妹好,我们又见面了。”
早住在这里的张向阳笑道。
“张师兄好!罗师兄好!”
罗云道:“小生那厮还不见人,拖拖拉拉的,等他来了,要罚。”
“罚什么呀?”
粗犷的喊声,身穿道袍、虬须如刺的赤阳生走了进来。
罗云哂笑道:“还以为你怕死,不敢来了呢?”
赤阳生反唇相讥:“是你怕死,生怕我不来帮忙吧。”
齐见霞懒得听他们斗嘴:“我们走在一起,招摇过市,我倒怕一会神甲军就把这包围住了。”
张向阳道:“那倒不至于,我们又没做什么事。”
齐见霞问:“这次的事,由张师兄牵头,究竟要怎么做?”
张向阳好整以暇地道:“不急,天师法旨的意思,是让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
“等什么?”
“等和议结果。”
赤阳生一皱眉:“老张,现在的形势,两大藩国既然愿意低头,主动派使者进京议和,而朝廷方面估计也不想开战,岂不是一拍即合?”
张向阳道:“如果没有意外,大概如此。”
齐见霞哼一声:“什么叫‘如果没有意外’?我们的任务,不就是要制造出意外吗?”
赤阳生附和道:“正是,有什么好等的?趁早下手,提前搅黄了,岂不更好?”
“无需操之过急,在我们之前,不管朝野上,还是市井间,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做事了。”
张向阳目光悠远:“此事关涉重大,乃百年布局,牵一发动全身,不做则已,要做的话就得毕其功于一役。因为一旦失手,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只得出海一条路了。”
其他三人多少都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不禁默然。
过了一会,齐见霞开口:“既然是等,不一定非要全部在这里等吧?”
“当然,在此期间,大家可自由行事,注意点就行。”
“好,那我走了。”
齐见霞说道,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开。
张向阳本想问句“你去哪里”,但最终没有问出口。有些事情,问得多了,徒增厌烦而已。
赤阳生说道:“那我也走了。”
罗云疑问:“你又去干什么?”
赤阳生笑笑:“你们可还记得我那位师弟。”
“哪一个?”
“在海岱郡的那个,我听说他赴京赶考了,不知能否考中。”
罗云惊诧地道:“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吗?我也没想到,所以趁机找他好好聊一聊。”
张向阳与罗云对视一眼,倒没想太多,要不是赤阳生提起,两人都记不起陈有鸟这个人了。
不过在籍道者来考科举,倒是个稀罕事,如果被他考上,那就有点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