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你懂了没
覃渡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他却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这是客栈的一间客房,有阳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今天是个大好晴天。
他依然躺着,下意识地感受身体的状况,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只是感到阵阵的虚弱乏力,以及饥饿感。
房门被推开,萧成端着大盘食物进来:“你醒了?”
覃渡江神态木然:“我为什么没死?”
萧成呵呵一笑:“你很想死?”
“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为何不?俗话有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覃渡江道:“你不懂。”
萧成哼一声:“如果懂得就要去死,那我宁愿不懂了。”
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但你应该懂得吃东西。”
覃渡江默然一会,才问:“我可否去见他?”
“他?你说的是先生吧。”
“先生?你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吗?倒是贴切。”
萧成说:“先生房中有女眷,你不适合去,不过我可以代为禀告一声,至于先生会否来,看你的造化。”
“多谢。”
目送萧成离去,覃渡江仍是没有起床,更没有去动桌子上的食物,他现在吃不下任何东西。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几乎绝望之际,陈有鸟却来了,身后跟着萧成。
覃渡江挣扎着起来,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嗫嚅了声:“坐,请坐。”
陈有鸟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物:“这盘犍牛肉炖了一个多时辰,炖得很烂,很香……可惜了。”
覃渡江:“……”
他发现这位先生说话,有时候真得天马行空,叫人猝不及防,猜不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这就是高人的风格?
略一犹豫,开口道:“我昨晚来,不是来求救的。”
陈有鸟说:“我知道,你并非来求救,而是来求死,要死在我的手里。问题是,我可不愿做这样的杀人凶手。”
“我败在你手下,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陈有鸟笑笑:“听你的意思,这是讹上我,非死不可了?”
覃渡江面若死灰:“我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只因为败了一场?”
“我不但败了,而且失去了我的剑。你应该明白剑对于一位剑客的意义所在,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陈有鸟忽然拔出带在身边的剑,问:“这是什么?”
覃渡江一愣神:“剑,是你的剑!”
陈有鸟补充一句:“这不但是我的剑,还是击败过你的剑。”
“是的……”
覃渡江痛苦地承认,自己手握天下名剑,却被这么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击败。
陈有鸟突然出手,手指在剑身上连弹数下,铿然声中,长剑断成数截掉落在地:“现在,我这把剑毁了,我是不是也得去死?”
覃渡江目瞪口呆,刹那间,有异样的明悟如闪电掠过脑海,照亮了一直淤积在那里的迷茫与困惑。
他自幼立誓,终生追求剑道至高境界,修习剑诀剑谱不计其数,又踏足天下,不断找人比剑。
但在三十岁后,覃渡江就发现自己的剑道停滞不前了,好像前头遇到了莫可名状的阻塞,再无法寸进。
他十分苦恼,又惹上了官非,干脆自我放逐,来到了三川镇,希望在这个混乱的地方有所磨砺,有所领悟。
然而数年光阴匆匆流逝,始终原地踏步。
再过几年,覃渡江将在蹉跎中老去,巅峰跌落,每况愈下……
可刚刚,陈有鸟弹指断剑,让覃渡江有一种拨开迷雾见月明之感:原来这些年来,使他心境背负上沉重负担,放不下来的,竟是手中那柄天下名剑!
旁听的萧成也是眼神一亮,有所领悟。
言以至此,不必再多说,其他的东西,若是覃渡江还琢磨不透,钻牛角尖,那他去死,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陈有鸟转身离开,萧成跟随其后,临出门时,这厮不忘回头,对着默然沉思的覃渡江促狭地眨了眨眼:“剑痴,这下你懂了没?”
来到外面,陈有鸟举起手中剩下的剑柄:“阿成,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剑。”
萧成笑道:“先生,这样的备剑我有六把,等会再送一柄来给你用。”
陈有鸟道:“总拿你的,过意不去。”
萧成玩梗上瘾了:“又不是什么天下名剑,不值几个钱。”
陈有鸟掏出一本小册子:“这上面写着我对于剑道的一些见识和感悟,我留着没用,就送给你看看,或许有所裨益。”
萧成不禁呆住,不敢置信地问:“送给我的?”
陈有鸟笑道:“此册以你送给我的古卷剑诀为蓝本,只是被我演化出来,融合其他,一起转换成剑谱形式,本就是专门写给你的,拿着吧。”
“多谢先生。”
萧成恭敬地躬身做礼,双手接过,虽然还没有看,但他心里很明白这本册子意味着什么,绝对是可以当做传家宝的秘笈,万金不换。
陈有鸟又问:“道人他们都出去张罗补给了?”
萧成忙道:“是的。”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要小心点。”
“没事的……先生你昨晚那一剑,足以立威。准备妥当后,明早我们便出发。”
陈有鸟点头道:“好,我看地图,离开三川镇后,再走几天,可进入中原区域,外面便是那鲁云郡了。”
萧成不舍地道:“到了鲁云郡,我们便得分道扬镳了。”
陈有鸟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日后有机会,自会再见。”
回到房间,画眉还在睡着,他站到窗前,往外面眺望,心底的一抹不安始终挥之不去。
昨夜,闭目养神的陈有鸟心头突然萌生警兆,他感觉外面有人在窥视,只是潜心去观察,又找不出什么动静来。
心血来潮,未卜先知……
这是修行者化神成功后具备的天赋本领,具体效果情况,随修为高低波动,越是高深,越是清晰。
以陈有鸟目前的道行,那种神魂触感显得隐晦,除非放出阴神,四处感应。
但对于这个阶段的修行者而言,阴神极为重要,而且显得脆弱,等闲不能出窍,尤其在陌生未知的环境之下,一旦出去遇到危险,来不及回来,那就悔之莫及。
所以自从离开海岱郡,陈有鸟就十分注意对自己阴神的保护,从没有出窍过。
找不到人,但他可以肯定,一定有这么个人潜藏在外面,而且很可能是踏入非人境的高手。
被人窥视的感觉很不舒服,陈有鸟抱起剑匣,手指在匣面上划过:养剑多日,终将出鞘!
第一百八十三章:车夫老覃
补给进行得很顺利,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刁难,潘道人等满载而归,一个个满脸春风。他们大都来过三川镇,但以前的经历可不甚愉快,与这一次相比,所受到的待遇简直天上地下。
这一切,都拜先生所赐。
三辆马车也进行了大翻新,另外,买多了一辆。
这一辆,是给先生用的。
到了鲁云郡,众人将分道扬镳,陈有鸟携画眉北上京城,需要一辆独立的马车。
又是暮晚,客栈一楼继续开席,诸人珍惜机会,要与陈有鸟多喝几杯。
陈有鸟表面上应付着,内心则暗自提防,看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否会被勾出来。
酒过三巡,倒是有人出来了,却是覃渡江。他下楼来,站到边上,站得橡根标枪似的。也不说话,瞧着古怪。
这位可是剑痴,即使他败在陈有鸟剑下,但对于别人而言,他依然是名满天下的剑痴。
虽然,他手里已经没有了剑。
陈有鸟道:“你能下来,看来是想通了。”
覃渡江恭谨地回答:“多谢先生赐教,覃某幡然醒悟,原来放下,才是最难的。”
陈有鸟笑笑:“放下并非最难,放下再拿起来,更难。”
覃渡江心一凛:“确实如此。”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除了萧成略知一二外,别人都听得糊里糊涂,不知两人在打什么禅机。
陈有鸟把杯中酒喝掉:“所以,你是来告别的?天已晚,不如多住一晚。”
覃渡江却道:“先生,我不走。”
陈有鸟哦了声:“也是,你本为镇上的人。”
覃渡江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就跟着先生你了。”
陈有鸟一愣神:“跟着我?”
“我说过了,我这条命是先生的。”
“哈,可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呀。”
覃渡江眼神坚定:“先生你可以把我杀了,也可以让我跟着你。”
陈有鸟哑然失笑:“那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能做,只要先生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覃渡江的声音斩钉切铁。
陈有鸟:“……”
这个事情他是真没想过,也没想到的。
众人更是听得脸色呆滞了:堂堂剑痴,居然愿意为奴为仆,做牛做马,这要是传扬出去,肯定一片哗然,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哎呦,这厮果然是懂了的。”
萧成却想得深了一层:覃渡江选择跟随陈有鸟,任人驱驰,这看似是一种身份上的辱没,实则上,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先生何许人也?
不折不扣的高人,做一位高人的仆从,这等机遇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
与别人相比,萧成属于有出身的那种了,眼界见识要超过许多江湖武者。青城剑派,青城道场的外门下院。在剑派多年,他深知往上爬的艰难,莫说当上面的高人的门下走狗,即使能见上一面,也脸上有光,能够吹嘘好久了。
萧成其实也曾动过心思,要追随陈有鸟,只是他有妻子,也将有儿女,诸多不便,这才作罢。
见陈有鸟默然不语,覃渡江又道:“先生若有顾虑,尽管分说。”
陈有鸟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这个必要。”
覃渡江回答:“知恩图报,此为做人基本。”
“也罢,刚好弄了辆新马车,你如果愿意,且当一马夫。”
闻言,覃渡江脸上现出喜色:“多谢先生收留……先生,我还有一事相求。”
陈有鸟呵呵一笑:“你倒是事多。”
覃渡江老脸一红:“我不愿再当什么‘剑痴’,也不愿再用原来的名字,故而想请先生赐名。”
“这个事情不难,你姓‘覃’,年纪也不小了,干脆唤作‘老覃’好了。”
陈有鸟很省事地取了个巧:一个称呼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覃渡江为之哑然,但也没有异议,从此以后,自己便是“老覃”了。
“老覃,坐下来喝酒。”
定下名分,陈有鸟直接叫道,还挺顺口的。
覃渡江……已经是老覃了,肃然回答:“先生,我不惯热闹,就不喝了,我去看看马车,喂喂马。”
他这是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
陈有鸟板起脸:“刚才还说,只需我一声令下,便可赴汤蹈火,怎地连喝杯酒都不肯了?”
老覃:“……”
赶紧坐了下来。
闯荡江湖的人,哪有不喝酒的?他性格虽然木讷,却着实海量。
陈有鸟心里有事,又喝了几杯酒后,借故起身,来到客栈门外。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他穿得并不厚,但也没感觉到冷意,忽而抬头,望向对面。
对面是间酒楼,在二楼处的雅间,窗户打开,一个汉子站在那儿,正往下看。
两人目光相碰,似有火花缭绕。
片刻,那汉子举手,他手里捏着一枚酒杯,杯中有酒,朝着陈有鸟遥遥一敬。
陈有鸟两手却是空的,便合在一起,抱个拳,表示回礼了。
汉子微微颌首,转身坐下来,另一个汉子正在吃菜,忽道:“老五,就这样了?”
那老五面无表情:“就这样了。”
“嘿,这不像你的风格,我以为你会大开杀戒呢。”
“我是想开杀来着,这小子害我输了一份百炼精血,罪该万死。”
“但你并没有动手。”
老五叹了口气:“老六,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觉得,我很可能打不过他。”
老六双眼一眯:“不是还有我帮忙吗?”
老五看着他:“你真是这么想的?”
老六摸了摸脑门:“好吧,也许我们一起上,都可能不是对手。”
老五气哼哼的,疑问道:“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其剑法,又不像是出身武当,而或齐云。”
老六回答:“天下偌大,从来不乏人物,要是老大在就好了。”
老五嘴一撇:“得了吧,反正我们到此是来办正事的,没必要跟个来历不明的人起冲突,横生枝节。”
“对的,来,喝酒!”
街上的陈有鸟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回客栈,他看似淡然地站在那儿,实则一直在凝神戒备,刚才楼上的汉子如同一头会化形的猛兽,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对方没有动手,他自然也不会动手。
“这汉子是什么人?镇上某方势力的高手?而或,同样是外来者?甚至可能来自两大藩国……”
陈有鸟想着,转身缓步走进了客栈。
第一百八十四章:分别
由四辆马车组成的队伍在晨曦中出发,顺利地走出了三川镇,非但不用缴纳出境费,守关的人还笑脸相送。
“痛快!”
回首望着渐渐远去的镇子,萧成在马背上忍不住高呼一声。
其他人同样雀跃不已,本以为在镇上不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顺风顺水,毫发无伤,更省下一大笔钱。
这正是抱好大腿的重要性。
过了三川镇,后面的路就好走得多了。
有了马车,有了车夫,陈有鸟不再骑马,而是陪画眉待在车厢内。
作为江湖名剑客,老覃赶车的本领却也颇为了得,稳得很。拿剑的手,如今拿起马鞭与缰绳毫不违和。
在先生那里,他懂得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剑客安身立命,重要的并不是剑,而是人本身。
将纯霄剑舍弃,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现在,已经释然接受,甚至没有去夺回来的念头。否则以他的本领,只要养好伤,假以时日,重新把剑抢回并非难事。
他甘为车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三川镇,也意味着完全放弃了纯霄剑。
放下执念,整个人变得轻松,心境仿若挣开枷锁,困顿已久的剑道都似有突破的迹象。
这是很好的迹象,让老覃重燃希望,心中更加坚定选择跟随先生的正确性。
坐在车中的陈有鸟也在沉思,想着事情。
将要进入中原大地,万丈红尘,繁华俗世,如同一幅壮阔的画卷徐徐展开。
都说世外有高人,其实俗世也有,大隐隐于市,绝非说说而已。
陈有鸟是接触过那个层面的人,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般人看不到这天,看不见这人,只因为没有敲门砖,缺乏机会而已。
譬如老覃,他在江湖上闯荡出赫赫声名,傲视群雄,仿佛没了对手。可实际上,他所处于的江湖,只得天下的一片角落罢了。
像是一口井。
老覃察觉到了己身的困境,所以出走,想要爬出去,无奈一直不得法,兜兜转转,直到碰上陈有鸟。
其实陈有鸟同样有自己的困境,不过他干脆利索,从出世到入世,直接换了一方天地。
这就是有选择的好处。
然而这一条路并不比另一条更好走,又或者说,路好不好走,主要得看走路的人。
好比从海岱郡去云梦大泽的路,从仙遗镇回中原大地的路,对于萧成这些人而言,充满了艰辛坎坷,但在陈有鸟脚下,就走得很顺,很稳。
因此世态诸般事物,从来都离不开一个“相对”。
陈有鸟走这边来,等于是走捷径的了。
有安然快速的捷径,谁还愿意去披荆斩棘走烂路?而且选择捷径,与勤勉奋斗并不冲突。
从某种程度上讲,运气好,获得机缘际遇这些,都属于捷径的范畴了。
陈有鸟沉思着,随着马车的轻微晃动,渐渐入定;画眉枕着他的大腿,却早又沉睡。
这一段路依然荒芜,可与上一阶段的那种荒山野岭截然不同,最起码有着官道通行。路况即使坑洼些,总比没有路的好得多。
有路了,随之出现的便是山贼路匪之类,都是在刀尖上舔血讨饭吃的货色。
对付这样的货色,不再需要陈有鸟出手,萧成他们绰绰有余。特别是萧成,获得剑谱册子后,苦心钻研,短短时日,剑法跃升,实力提高了一截。施展出来,飘逸又狠辣,他甚至接触到了剑意的境界。
其实萧成的资质悟性并不差的,只是修行资源上的限制,加上各种现实上的阻碍,导致他一直在剑派中蹉跎,最后干脆远赴云梦,当起了探险者。
而今获得陈有鸟相赠的剑谱,顿时有一种起飞的感觉,对于先生,那是无比的敬仰感激,视之为师。
世上从来不缺乏高人,比陈有鸟更高的也不少,可那些存在,高高在上,与他萧成何干?
人都是这样,更注重能与自己发生联系,尤其是存在利益干系的存在。
对于山旮旯里的乡民,他们真得会敬重皇帝老儿?
怎么可能!
大部分的乡民连皇帝是谁都不知道,比起皇帝,村里的村长更值得敬重。
县官不如现管,就那么简单。
所以对萧成来说,就算是青城道场里的真人道君,他们也就是个名号罢了,并不具备多少真实性。能相赠替身符和护身符,还有精深剑诀的陈有鸟,那才是心目中不折不扣的高人。
潘道人等与萧成长期一起冒险寻宝的伙伴,很快就发现了他剑法上的进步,无比惊奇,忍不住询问。
对于剑谱,萧成并不提及,只回答说是承蒙先生的指点。
闻言,众人羡慕不已。
不管修道还是练武,没有人不想更进一步,越爬越高,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
然而有想法是一回事,能否去到哪个阶段,又是一回事。
师承、真功、各种修炼资源……
真得很难。
大部分的散修,他们基本都是碌碌无为过一生,也就习惯了。可若是有机会,他们也会不顾一切来争取。
而今,萧成算是抓取到了这么个机会。
那他们呢?
潘道人等顿时生出懊悔之意,这一路来,日子并不短,众人与陈有鸟同行,其实是有套近乎的空间和时间,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以至于错过了。
现在想再来请教,已是来不及,因为鲁云郡已在望。
萧成却是有些懂陈有鸟的,知道他绝非那种无原则的烂好人,凡事有果必有因。像吴志这种人表里不一,虚头巴脑的,就算贴上去,先生也不会理会,更不会赐教了。
想到这,萧成便有些庆幸当初听了妻子的话,拿出了那份剑诀残卷。
那是此份人情的起缘,妙不可言。
“先生,前面百余里便可进入鲁云郡了。吾等不便入城,会在三岔路处离开,直接南下。”
萧成恭敬地说道。
在云梦当冒险者的,形成的团队大大小小,数十上百,他们之所以能一起组队,除了脾性相投外,大家出身的地域也占据着重要的因素,例如说南方人和北方人就很难混在一起。
以萧成为首的这支小队伍,队员们基本都是来自川蜀那一带地方,后面的路,他们自然继续一起结队走,好相互照应。
这也是早定下了的事,陈有鸟简单地回答了声:“好的。”
萧成忽而翻身下马,牵着苏婉的手,一共跪倒在地:“萧成夫妻,在此叩谢先生的恩义大德!”
陈有鸟吃一惊,连忙去扶起:“何必行此大礼?”
潘道人见状,也是感到意外,如果单是感激剑道上的指点,也没必要两口子跪地磕头。他们哪里知道,若没陈有鸟相赠的护身符,苏婉腹中的胎儿早就留不住了。
萧成肃然道:“先生,日后但有差遣,萧成必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他如此表态,其他人也连忙致谢。
陈有鸟笑道:“各位言重了,就此别过,有缘江湖再见。”
老覃驱动马匹,朝着鲁云郡而去。
萧成一行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停在那儿目送,直到马车拐弯看不见了,萧成叹道:“此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先生……我们也走吧,看这天,将要下雪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出剑
雪花飘落,比预想中早一些,很快天地一片白茫茫。
马车迎着风雪,抵达鲁云郡城门下。
作为王朝郡城,城门处自有兵甲镇守,特别是近期时势动荡,战事将起,鲁云郡接壤藩国边界,城池守卫和检查更为严厉。
陈有鸟身上带着海岱郡开具的路引文书,还有举子功名的文件,他摇身一变,不再是什么高人先生,而是个进京赶考的考子。
此身份在王朝境内极为好用,只要亮出来,即可畅通无阻。
要是萧成那些外地来的江湖人士,身上带着武器,出入城镇的话,就得接受各种盘查诘问了。一不小心,或者好处没给够,甚至可能遭受牢狱之灾。
这就是王朝鼎盛,统治力强的表现,别说舞刀弄枪的江湖,便是掌握神通道法的道庭,在很多时候,也得听从官府的号令调遣。
老覃以前来过鲁云郡,懂得路,进城后,很快找到一间不错的客栈住了进去。
身边有个打下手的人,确实省心,很多事不用出面,即可办得妥妥当当。
在以前,有王伯,有旺财,而今,又有了老覃。
对老覃的态度,陈有鸟从没有当奴仆看待,可拗不过老覃以奴仆自居,只得由他了。
进入中原,来到鲁云郡,后面的路线规划得清晰了,没什么兜转,直接北上即可。
由于时间紧迫,陈有鸟并没有在鲁云郡盘桓的计划,只过一夜,明早便走。采购补给之类,在客栈内即可完成。而今不同在队伍的时候,对于补给的需求低得很,其实就老覃一个人需要吃喝而已。
雪落簌簌,竟越下越大。
这一场雪来得很不是时候,要是大雪封路,那路就难走了。
陈有鸟不无忧虑,站在窗前观望外面白茫茫的世界。
入夜了,又是雪夜,街道上行人罕见,很是静寂。
突然间,东南方向的街区燃起一片火光,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竟像是失火。
火光中,传出男女的呼救声和惨叫声。
陈有鸟目光一凝,他还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响,似乎不是一般失火那么简单。
就听到一把狂野的声音道:“他奶奶的,好不容易出来觅食,快活快活,却被这些不开眼的小兔崽子打搅,你们着实该死!”
出事的地点,距离客栈这边其实颇远,隔着两个街区,但对方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听得清清楚楚。
这绝对是个高手来着。
那边的声势愈发混乱,不远处的街道又传来暴风雷雨般的马蹄声,有大队重骑赶赴而至。
大胤王朝,朝廷掌握的神甲军是统治的根基所在,战力惊人,配上特殊的长枪大矛,巨弩飞斧等,只要能形成阵势,可剿杀各种“非人”级别的存在,甚至真人,也不在话下。
鲁云郡内肯定设立有督军衙门。
听那重骑的声势,应该是出动神甲军了。
“老八,神甲军来了,咱们走,出城!”
又一把沙哑的声音叫道。
一会之后,两道身影腾跃而上,出现在一片建筑的屋顶之上。
他们的身材颇为高大,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左右,容貌粗犷,须发浓密。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夜里,上身竟是赤膊的,胸毛如草,十分显眼。
其中一名大汉的腋下,还夹带着个人,身形窈窕,显然是年轻女子,不着丝缕,被剥得赤条条的。
“老八,你还带着她干甚?扔了吧。”
“扔了多可惜?这官宦小姐皮滑肉嫩,最是上品,想必她的血液也很好喝。”
这老八说着,埋头下去,一口咬上年轻女子的咽喉处。
望见这一幕,倚窗而立的陈有鸟不禁怒发冲冠,愤懑不已。
嗖嗖嗖!
数支重弩激发,呼啸着射出。
“哈哈哈,果真好喝!”
老八甩手一扔,把成为尸体的年轻女子当盾牌扔出,随即身子一弯,摆出一种诡异的非人姿态,与同伴一起,在屋顶上腾跃逃走。
如斯情景似曾相识。
是了,当初在海岱郡,与胡子宁泛舟湖上,胡子宁遇袭,那些非人的刺客,就是这么个样子。
那一拨人,跟现在这两个,显然是同一类。
陈有鸟浑身气血渐渐蒸腾,忽而招手:“剑去!”
嗡!
搁放在边上的剑匣启动,断水剑飞出,化作闪电,疾掠而去。
“什么?”
正跳跃得起劲的老八察觉到危险,大吃一惊,他下意识回头去望,只见到一片耀目的寒芒。他暗叫“不好”,却已闪避不及,下一刻,一颗头颅飞起。下面的身躯还保持惯性地往前冲了两三丈远,这才噗然倒落。
“老八!”
另一个汉子悲声喊道,但他并没有去理会老八的尸首,而是身子一沉,使出千斤坠的手段,直接踏破屋顶,钻到下面的房子里去了。
倒是聪明,知道置身在屋顶上,会成为显著的目标。
陈有鸟虽然出剑,但并不愿意暴露身份,法念驱动之下,断水剑从另一个方向绕回,重返剑匣之内。
以他现阶段的道行,斩这一剑,已然接近极限。若非糅合了幽冥龙魂,使得断水剑发生质变,他甚至无法驱使飞剑取人首级。
这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斩了那作恶的老八,剩下那一个,就留给神甲军了。
在相邻的房间内,老覃同样临窗而立,关注着外面发生的事。他看到了火光,看到了非人的跳跃,然后也看到了飞出去的剑芒……
飞剑!
这正是传说中的飞剑!
老覃激动得差点呼喊出声,好在生生憋住了。
他知道先生有两把剑,一把剑鞘都没,普普通通;另一把藏在剑匣内,等闲不得见。
眼下这一刻,老覃终于见到了那把剑。
他这才明白,先生这位高人,究竟有多高。难怪那夜的对决,先生说话如此漫不经心,随意放松。
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
很明显,陈有鸟已是手下留情,老覃当其时受到的伤,如果静心休养,会好得更快。只是面对找上门的敌人,他又牵强地出了一剑,这才加剧了伤势。
在客栈时,多得陈有鸟毫不吝啬地给他服用了灵酒与灵食等,他才康复得快。
老覃深吸口气,再往下看,可见到披戴整齐的神甲军浩浩荡荡地穿过街道,去追捕逃窜的另一名汉子,渐追渐远,最后难以观望得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忧心
不平静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用早饭的人聚在客栈一楼,议论纷纷:
“昨晚你们听到了动静没?”
“闹得这么大,怎可能听不到?我一宿不敢睡。”
“藩国妖人潜入城来作恶,哪个能睡得着?”
“听说这次遭殃的是宋典史家的千金,难怪惊动了神甲军。”
“哼,前些时日,那些百姓人家女儿被糟蹋枉死,衙门只派衙役捕快来敷衍了事,非得等官宦千金出事,才肯出动神甲军。”
“没办法,百姓女儿家不值钱……”
在角落处,陈有鸟独坐吃东西,开口问道:“那些妖人来自哪个藩国?”
有人见他是个外地人模样,回答:“中山好色,伏猛嗜血,昨晚两个自是来自中山国。”
陈有鸟又问:“他们经常进城为祸?”
“以前少,近年来颇为频繁。大概是朝廷要削藩的缘故,激怒了两国,所以来城中作乱。”
有人忧心忡忡地道:“昨夜死了一个妖人,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招惹到中山国报复,那咱们就惨了。”
陈有鸟眉头一挑:“妖人为祸,斩杀有什么不对?”
那人叹一声:“话虽如此,可我们只是想过些安稳日子而已。”
这正是典型的民间市井的思维逻辑,非不得已,总想着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陈有鸟说道:“等朝廷大军来到,应该就好了。”
“呵呵,老弟,我看你还是太年轻,哪懂得这些?两大藩国经营千年,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说灭便灭?当战事起,老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
陈有鸟听着,竟无言以对。
那边桌子上,有人低声告诫说话的伙伴:“老胡,一大早你就喝酒,怕是喝多了,关于时局战事的话也敢妄议?被人告去衙门,你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连累我们吃官司。”
老胡脸色顿时一紧,讪讪然闭嘴,不敢再吭声:衙门的衙役捕快们奈何不了藩国的妖人,可抓捕起老百姓来,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陈有鸟失去了吃食的兴趣,放下碗筷,上楼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出发。
目前的时局大事的确不是他所能了解的,更没有什么观点道理可争,他早已远离了那个“键盘在手,天下我有”的网络时空。
现在的手里,拿着的是剑。
所以昨晚义愤之下,扬眉剑出鞘。
如此罢了。
一刻钟后,陈有鸟带着画眉下来。外面老覃已经操办好各种琐事,备好马车,恭敬地候在那里了。
“老覃,走吧,直接出城,北上京城。”
“明白。”
马车驶动,碾上了厚厚的积雪。
今日虽然雪暂停,但风颇大,天上彤云密布,恐怕还有大雪将下。
这般天气,对于别的商旅行客来说极为恶劣,难以出行,但陈有鸟不在乎,走便是了,抓紧时间,早日抵京,准备考试。
出城时盘查比入城的时候更为严苛,大队人马把守,刀枪凛然。
陈有鸟见状,却觉得这种阵仗有点“装腔作势”之意。城内出了如此祸乱,妖人一死一逃,真严格的话,该是封城不准出入,城内全方位缉捕才对。
开了城门,不就等于开了口子?
不过鲁云郡与藩国接壤,那么多年下来,双方私底下怎么可能没有接触,以及某些见不得光的联系?
天底下,本没有新鲜事。
但陈有鸟管不到这些事,不封城,离开便是。举子功名的身份依然有用,没有遭受多少诘难,顺利出城。出城沿着官道北上,到了午间,天空又开始落雪。
马车便迎着风雪而行。
这一路风雪无阻,颇为顺利,官面上的事,陈有鸟直接亮出身份通过;至于别的,老覃足以搞定。经过这段时日的领悟与浸淫,其剑法更上一层楼,隐约有返璞归真的意味了。
破而后立,弃而重拾。
但越是如此,老覃更意识到那巨大的差距,对于先生就越发尊敬。
先生的剑,那是超越凡俗的剑。
一月末,开始冬去春来,他们终于赶到了寿安郡,距离京城寿安城,只剩下几天的路程了。
会试在二月进行,计算时间,倒还充裕的,不用赶得太急了。
……
赤龙河,此河宽阔奔流,是北方区域最大最长的一脉水系。传说中,为上古时期一条赤鳞真龙死后所化,千百年来,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颇具神秘色彩。
越过赤龙河,再有五日路程,即可抵达京城。
日暮时分,黄安渡头,风掀翻起黄中带红的浪花,一片片的,看上去,真如龙鳞一般。
“先生,我打听过了,过河的大船只在白天行使,现在只得小船,装不了马车。”
老覃禀告道。
站在水边,风吹猎猎,陈有鸟眼眸中藏着一抹忧色,他担忧的不是过河的事,而是画眉。
随着一路北上,接近京城,画眉的状态就越来越不对劲,原本休养得大有好转的神魂,竟变得反复,又有了恶化的迹象;她的精神劲头也不不好,甚至会做噩梦,惊醒过来……
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画眉在害怕,虽然她从不曾说出来。
陈有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人道兴盛,皇权统治,而京城,正是皇权制度的核心所在,那气息冲天而起,沸沸扬扬,如垂天之云。
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极大的压制。
否则的话,四大道场怎会放下身段,听从安排,组建了道庭,要听朝廷的号令?
“天师”的名号听着威风,可是经过皇帝册封,那意味就不同了。
敕封者与被敕封者,上下属关系明显得很。
前面说过,内幕是现在的天师只是道场推出来的一个“工具人”,名为“小天师”,这正是龙虎山方面的一个应对之策,同时也是无奈之举。
要不是天道规则,气息变幻,以真人,以及道君们的通天本领,早杀进京城,翻云覆雨间改朝换代了。
他们现在是真做不到,甚至真身都不敢轻易现身于俗世,以免遭受压制和污染,从而使得道行败坏。
道行越高,反噬越大。
方外与世俗,在这天道之下,竟构成了一种尖锐的对立,大有“势不两立”的架势。
至于一般的修行者,只要没跨入化神境界的,倒没有多少感受和限制。
陈有鸟已然化神,在俗世生活,本该受到冲击压制,可他情况特殊,偏偏考取了功名,获得了皇权龙气的认可。又在《文心雕龙》的中和之下,两种本来对立的气息竟取得了微妙的平衡,得以共存。
画眉的情况又不同,她为龙女,身怀龙脉灵蕴。
虽然有个“龙”字,但此龙非彼龙,皇帝被称为“真龙天子”,他的“龙”,想要强大,就得吞噬原始的“龙”。
所以,纳龙女入宫为妃,是皇帝本能的追求,并且多多益善。
三年一度的天下选秀,并不是找美人,核心正是找龙女,只不过其中很多信息,凡俗不知道而已。
换句话说,画眉进京城,岂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少女懂事,不愿让陈有鸟为难,是以从不明言。
可陈有鸟意识到后,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犯下了个错误,必须找到解决之道。
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与画眉成亲,真正圆房。但以画眉眼下的身体状况,那样的话,每一次行房,都等于陈有鸟在蚕食画眉剩下的龙脉灵蕴,多次之后,当龙脉灵蕴被掠夺一空,画眉就此成为凡人。
这样的事,陈有鸟怎么做得出来?
长远的办法,自是等画眉养好身子,而陈有鸟又考到了更高的功名,仕途青云直上,达到能封妻荫子那种,妻子获得诰命,自然也能获得皇权制度的认可了。
然而这个路子,需要很多的时间,当前带着画眉入京都难,何谈以后?
思前想后,始终不得两全法,陈有鸟愁眉不展。
忽听到一把苍老声音叫道:“这位公子,可是要渡河?”
陈有鸟看去,见一位老艄公,面皮黝黑,满脸褶子,一时间都认不出是多大年纪,摇摇头:“我有马车,要明日上大船。”
老艄公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我这船小,装不下车马。”
他不愿离开,还想招揽生意,又道:“我看公子仪表不凡,却面有忧色,莫非是担忧前途,怕考不上?”
陈有鸟笑了笑,反问:“老丈怎么知道我是个考子?”
老艄公笑道:“会试在即,这段时日,老朽可见过不少……”顿一顿,接着道:“这附近有座庙,名为‘神女庙’,远近闻名,十分灵验,不少考子到此,都会坐船去祭拜神女,获得祝福与运数。公子,你要不要去拜一拜?俗话有言: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陈有鸟问:“江河之处,不都是建龙王庙的吗?怎么这里的是神女庙?”
老艄公解释道:“神女,实则便是龙女。”
闻言,陈有鸟心一动,起了念头:“如此,那我可真要去拜一拜,讨个吉利了。”
于是吩咐老覃几句,让他留下来看守马车,然后带上画眉登上小船。
“公子、小姐,你们坐好咯!”
老艄公很熟练地嚷一声,船桨划动,船只朝着上流方向驶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暂别
天色已冥暗,江上风甚大,老艄公的船开得很稳。
陈有鸟站在甲板上,开口问:“老丈,水上的规矩,不都是夜间不行船吗?”
老艄公叹口气:“规矩再多,也得讨生活不是?”
陈有鸟又问:“摆渡生意不好?”
“以前还行,但自从大船通航,咱们这些小船,就难以上客了。别说现在时候尚早,便是三更半夜,有人急着渡河的话,我也会走的。”
老艄公一脸沧桑地说道:“人越老,越不怕死,怕的是没活儿干。”
陈有鸟打趣道:“可我上船后,却突然感到有些怕了。”
老艄公忙道:“公子但请宽心,老朽十五岁行船,至今已五十多年,这一片水域走了无数遍,闭着眼也能走。”
陈有鸟笑笑,走回舱内,画眉坐在那儿,见到他,微微一笑。
两人对面而坐,挨得很近,陈有鸟说:“画眉,有些事情你应该和我说的。”
画眉神态恬静:“我不说,你不也知道了?”
陈有鸟为之哑然。
画眉又道:“哥哥,没事的。其实我只是暂时不适,觉得不安罢了。”
以前的她,流落人间时,血脉被封印,自然不会遭受到相关的压制。
陈有鸟点点头:“总有解决之道……是了,咱们去拜那龙女庙,你可有预感?”
说起来,龙女去拜龙女庙,总有点荒诞之意。
画眉回答:“我现在神魂不稳,一片浑噩,感觉不到什么来。”
她在云梦时所展现出的诸般神异,进入中原大地后被压制得厉害,无从施展。本想着如今在水上会有所恢复,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去神庙看,是陈有鸟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当然清楚,这天下间,并不止画眉一位龙女。所以神庙供奉的,另有其人。
于是不再言语,潜心冥思,看能否捕捉到某些气机。
恍惚间一个激灵,陈有鸟起身出去,看着那位老艄公:“老丈这是要把我们载到哪里去?”
老艄公答道:“龙女庙呀。”
“是吗?据我所知,那座神庙并没有那么远。”
老艄公的一双眸子开始变得幽深:“那一座,只不过是俗庙而已,公子一定不会感兴趣的。”
陈有鸟的身子微微前倾:“所以呢?”
刹那间,老艄公顿时有一种被剑锋所指的危险感,忙道:“公子,老朽绝无恶意。”
“我需要一个解释。”
“里面的小姐,是一位龙女吧。”
陈有鸟身子一挺,气息蓬发:“你究竟是谁?”
老艄公面露苦笑:“我就是个快要老死的摆渡人而已,一般人上船,我载他们渡河;但龙女上船,就得请去龙女庙。公子,你非凡俗,心里应该很明白,龙女,她不该入京。”
陈有鸟冷笑道:“不该入京,难道就该去龙女庙?”
老艄公回答:“该不该,去到一看便知,如果到时公子小姐还执意要走,老朽自不会阻挠,也阻拦不住。”
看着那张老树皮般的脸庞,陈有鸟突然想到了那位大妖乌玄,气息收敛回来,说道:“那就去看看。”
船只又往前航行了一阵,江面起雾,白茫茫的一片,当穿过雾气,面前霍然开朗,浑然不同外面的昏暗,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岛屿。
岛屿不大,山林苍翠,生机勃勃的样子。
陈有鸟凝神一看,瞧出了端倪:这不是洞天福地,而是一处秘境!
天下偌大,能称得上洞天福地的,就那么几处而已;而秘境的数量则要多得多。上次的大妖洞藏,最后画眉进去的地方,很可能便是一个秘境。
关于秘境,陈有鸟谈不上了解,只是有所耳闻。通俗来讲,就是一个特异的空间,或天地自然形成,或人力神通开辟而成。想要拥有那般神通,起码得是第三大境“练神还虚”才具备,“虚”的奥义,正包涵了秘境。
对比起真实的世界,秘境属于“虚”的,并不会长久存在,本身的结构也不太稳定。
不同的秘境,有着不同的进入窍门,没有人牵引,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不得其门而入。
老艄公把船泊好,恭敬地道:“请。”
陈有鸟倒不怕他使诈,因为秘境的特性,进来难,出去却没有门槛。
最主要的是,当进来后,画眉的精神状态明显欣悦起来。她就像是个找到家的女孩,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不再压抑苦闷。
“这里不错,我喜欢。”
画眉说道。
陈有鸟说:“我们上去看看神庙。”
回头见老艄公依然留在船上,没有任何下来的意思。
老艄公说道:“公子,我只是个摆渡人,不能上去的,我在这里等你。”
“好!”
曲径通幽,两人拾级而上,没走多久,来到一座神庙之前。
神庙通体灰暗,建筑材料似乎不是砖木,仔细端详,赫然是用一根根粗大的鱼骨构造而成。
光看这些骨骼,便知那鱼生前是何其巨大。
在画眉来到的瞬间,神庙似有意识,猛地间产生变化,原本灰暗的色泽,一点点发亮,逐渐变得光洁润滑,呈现出乳白色。
神庙生辉,自有神圣。
与此同时,整座岛屿都仿佛在欢呼,不仅仅是喜悦,还带着一种膜拜之意。
虽然一下子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陈有鸟敏锐地洞察到其中玄机:
此处秘境,这座神庙,空置多年,属于无主之地,直到如今,画眉的到来。
这一幕出其不意的,着实让陈有鸟震撼了一把,他猛地意识到:人间依然存在着各种未知的神秘……
画眉张开双手,深深吸了口气:“哥哥,我要留在这里休养。”
陈有鸟问:“决定了?”
“嗯。”
“那好。”
有些决定并不难,即使那意味着离别。画眉已经长大,不再是懵懂的孩童。前面的路还很长,还有更大的凶险,暂时的分别,只是为了彼此成长。
抛开个人的情感因素,回首过往,其实画眉跟着大妖乌玄走,进入云梦深处,那才是一位龙女最理智的选择。
但画眉最终选择留了下来,因为陈有鸟在这。
现在,又遇上了一次抉择,可要简单得多。于是少女迈步进入神庙,陈有鸟转身下去,重新踏上那艘等着的船。
老艄公嚷一声:“公子,坐稳喽!”
船桨划动,穿过那片神秘的雾气,回到奔腾的江流之上。
第一百八十八章:摆渡人
入夜,夜空挂上一瓣弧月,洒下清冷的光。
陈有鸟注视着老艄公,目光像两柄利剑。
老艄公道:“公子,我真得只是个摆渡人而已。”
陈有鸟冷然道:“摆渡人?我看是妖人吧。”
“呵呵,公子果然慧眼如炬,看得分明。不过人也好,妖也罢,都是天道生灵。公子想必不会心胸狭隘,以出身定罪。”
“那得看你是什么样的妖人。”
老艄公叹息一声:“老朽受妖庭之命,以摆渡为生,可不曾害过他人性命。”
“妖庭?”
陈有鸟一怔。
“公子不知道妖庭吗?但也难怪,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早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既然妖庭不复存在,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老艄公苦笑回答:“年老躯弱,能去哪里?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能真正遇到一位龙女。当今时世,龙女,已经很少很少了。”
陈有鸟盯着他,一字字问:“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自古以来,龙女都属于很特殊的存在。她的美貌,她的韶秀气质,特别是其体内所温养出来的龙脉灵蕴,简直属于万众垂涎的宝藏。
在不少凡俗百姓心目中,龙女是神女,圣洁不可亵渎;可在某些野心勃勃的人看来,龙女却是极佳的鼎炉,是最好的生育工具……
陈有鸟是幸运的,他获得了一位龙女的眷顾青睐,命运就此改变,脱胎换骨;但与此同时,他也承担了巨大的责任风险。因为一旦消息走漏,无数强敌将蜂拥而至,要把画眉夺走。
陈有鸟一直把画眉保护得很好,来到此间,却被一位老艄公直接识破行藏,在那瞬间,真有飞剑出鞘的杀意。
同时他感到奇怪,画眉身上佩戴着玄武真壳,这老艄公看着修为马虎,并不入流的样子,怎有那般眼力?
老艄公回答:“刚才说了,我是个摆渡人,在妖庭中,摆渡人天生为龙女服务。要是识别不了龙女身份,如何能做得这份差事?”
他没有具体分说,想必涉及某些隐秘。
陈有鸟疑问:“如此一来,那找到了摆渡人,岂不是就等于找到了龙女?”
老艄公点头道:“的确有不少道门尊者,人族权贵把主意打在摆渡人身上,不过这注定是徒劳。因为摆渡人都曾立下誓言:出卖龙女者形神俱灭!”
陈有鸟听得半信半疑:“真有这种誓言?”
老艄公不高兴了,瞪大眼睛:“公子,你剑道已入化境,应该出身名门,这些事情怎不知道?比起道门中的太上誓愿,吾族的血脉毒誓有过而无不及,并且遵守得更为严苛。”
提及“太上誓愿”,陈有鸟顿时有了印象,曾在道籍经典中看过,知道那是一种很庄重神圣的誓言,与释家的“佛门宏愿”对应。
此种誓愿,可不是随便能发的,修为不够,发不出来;如果发了做不到,更会使得心境崩塌,甚至身死道消。
而老艄公所说的血脉毒誓也差不多,直接形神俱灭。
这些和凡俗间的所谓“山盟海誓”根本不是一回事,普通人违背誓言,也就是良心不安,睡不好觉而已。
陈有鸟“哦”了声:“关于血脉毒誓,我还真不清楚。”
老艄公哼一声:“既然公子不信,为何舍得让龙女留下?你问那么多,不就是怕老朽去告密?”
陈有鸟呵呵一笑,大方承认:“事关重大,必须谨慎。”
“那你不如出剑,一剑把我杀了,灭口最是干净。”
陈有鸟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在这江上,要斩杀一个摆渡人恐怕亦非易事?否则的话,你早死于非命了。再说了,如果你没有恶意,我又何必去做那恶人?”
对方一眼识破画眉身份,其实就掌握了主动权,要图谋不轨的话,根本不用主动现身出来;而且进入秘境,见过鱼骨构造而成的神庙后,又排除了阴谋陷阱的可能性。
以陈有鸟的道行,加上画眉的灵感自觉,本就具备着某些趋吉避凶的神通意念,要是对方实力超然,可以扭曲蒙蔽他们的神通意念,又何必弄那么多事?直接出手抢人即可。
画眉不适合前往京城,这是铁打的事实。既然她有适宜的地方落脚,休养,再好不过。
当然,这不是说陈有鸟就完全相信对方了,只是权衡利弊之下所做出的选择罢了。
总而言之,画眉本身拥有着自立保身的本领手段,她不是迷途孩童,更不是无知少女。真遇着了事,自己也能很好地处理。
老艄公一拍手:“公子果然不是恶人,难怪能被龙女选中。”
陈有鸟问:“你不反对?”
“啊?”
老艄公摸摸头,眨了眨眼睛:“公子真会说笑。我一介摆渡人有何资格反对?我为什么又要反对?老朽只是在做本分的事情罢了。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来,今晚,是我摆渡到的第一位龙女。”
他所说的“这么多年”,肯定不止先前说的几十年,会久远得多。
老艄公又道:“不过在六年前,我曾见过另一位龙女。”
闻言,陈有鸟忙问:“那你为何不摆渡她?”
“哎,她当其时在一艘巨大的官船之上,应该是被选秀选中了的。这般情形,老朽如何敢上去?”
陈有鸟又问:“以老丈所见,这位龙女入宫后会怎么样?”
老艄公想了一会,才道:“龙女天生灵秀,必然出众,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龙女该是被册封为贵妃了。不过龙女与龙女之间对比,资质根骨,其实也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一点,公子应比老朽更加清楚。”
陈有鸟笑笑,换了个话题:“他日我从京城归来,该怎么找你?”
老艄公回答:“何必找我?如果龙女要出来,自己便会出来,到时候你直接找她重聚便是。”
“好。”
言谈间,船只泊岸,回到了出发地点,老覃站立在那里,腰杆子挺直,一直在等先生回来。
现在一看,先生回来了,但只得一个人。
但老覃没有多问,这不是他该问的事,先生自有安排。
上了岸,陈有鸟对老艄公挥手:“老丈,再会!”
老艄公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船桨划动,飘荡而去,在清冷的月光下,船只孤零零的,他暗叹一声:岂止龙女越来越少?摆渡之人,也是稀少凋零,难得一见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同年
第二天,到了时辰,大船开航渡河,陈有鸟已在船上。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没必要学那些痴男怨女做离别姿态。
昨晚返回马车后,其实陈有鸟又仔细斟酌了一番,复盘确认。
摆渡人守在赤龙河渡头绝非巧合,这是天下有数的巨大水系,重点区域,妖庭秘境不设立在这里,放在哪里?
而妖族内部对于龙女的搜寻与保护,这一点毋庸置疑,当初大妖乌玄曾经说过此事。
最重要的还是画眉自己的感受与选择。
心有灵犀间,陈有鸟能够很清晰地体会到画眉的欣悦与安宁,她入主了那座龙女庙,通俗地说,她已然成神。
当然,“神”的概念颇为广泛,从某种程度上讲,在凡俗眼中,化神成功的陈有鸟,也能被视作为“神”。
不过严格意义上,想要成神,首先得造神像,建神庙,以及制定一系列的祭祀仪式等,有了香火供奉后,才真正为神。否则的话,空得能力,不具备名分,只能称为“非人”。
非人又非神!
以前妖庭能敕神,而今敕封神位的权柄把握在道庭手里,道庭却又受到朝廷礼部的影响……
当下封神,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画眉进入的龙女庙,那是妖庭遗留下的神位,她将走上另一条路,一条本来就属于她的路。
……
大船过河,平稳且舒适,可比小船好多了。难怪老艄公说生意都被抢完,有大船坐,谁愿意坐小船经受风浪颠簸,担惊受怕?
这一趟的船客大都为过往商旅,并不见士子之类。
想来也是,全国各郡进京考试的举子,他们可不敢像陈有鸟这样兜那么大的圈子,东跑西跑;更不会掐着时间来,都是提前启程,直接赶路,要在会试举行的前一个月就来到寿安,然后开始休息调整。
另外,朝廷方面也会下达相关政令,对这些举子进行照顾和保护。
例如各地驿站,只要举子进驻,都会受到热情的服务招待。
这也是回到中原大地后,陈有鸟表明身份,即可在地方上畅通无阻的根源所在。只不过为了赶路,补回时间差,他几乎没入住过驿站,不管日夜,基本都是呆在马车上。
纵然举子会带上护卫随从,还有官方保护,但每届会试,依然状况百出。
有的举子遭遇贼寇,死于非命;有的举子路途生病,难以为继,;还有倒霉透顶,碰到未知可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山长路远,风霜凶恶,意外在所难免。
所以每一届会试的非正常减员,往往能达到两三成左右。
至于陈有鸟的这次远行,只能说艺高人胆大了。
大船抵岸,众人纷纷下船,陈有鸟又坐上了马车,老覃赶车,继续前行。
是夜,他们一如往常般错过了宿头,天空响起闷雷声,似要下雨的样子。
冬去春来,雪化雨至,季节转换的常态。
拉车的健马,也是疲态尽显,跑不起来了。此马自不会是原来的那匹,途中换过好几匹了的。
老覃问道:“先生,有雨将落,马也跑累了,要不要就近寻个地方落脚,歇息一番?”
“好!”
陈有鸟答应道,计算后面的行程,的确不再需要那么赶了。
又走了一段路,在雨点稀稀拉拉落下之际,马车停在一座寺庙门外。
这是一座真正的释家寺庙,而不是道观。
当下车来看到时,陈有鸟不禁有一刹那的恍惚。
根据史籍记载,释家曾经鼎盛一时,各地寺庙遍地开花,有“青山处处敬大佛”的名句。不过由于某些缘故,近代的大胤皇帝皆抑佛信道,建立道庭。而释家屡遭打击排挤,众多僧侣不得不还俗归乡,数之不清的寺庙经营不下去,纷纷破败。地理位置在城区的,或被衙门没收,或拆毁改建;至于坐落在荒山野岭的寺庙,大都因为无人打理而成为蛇虫鼠蚁的乐园。
眼前这一座位于山坳之上,多处残破,明显也是败落了的。
然而当踏入前院,却见到右边偏殿处竟漏出昏黄的灯光。
老覃何许人也,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先生,有人住在那里,就不知道是什么人。”
这座寺庙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偏远,就在官道边上。
此道是前往京城的重要途径之一,日常繁华,多车马行旅经过。众多行客,其中难免有错过宿头,而不得不临时到寺庙来过夜的人。不仅这样的寺庙,像山神庙、土地庙那些,也是行客们的选择。有瓦遮头,总比露宿荒郊,遭受风吹雨打好。
其实重要的官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基本都会建立有茅草亭子,有“十里长亭,五里短亭”的说法。只不过错过了,老覃才把马车赶到这寺庙来。
相比简陋狭窄的亭子,寺庙即使败落了,也要舒适得多。
听到了动静,左边偏殿处木门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走出来,他手里拿着根短棒,一脸戒备的模样,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胡乱闯进来,好生无礼。”
老覃回答:“我们错过宿头,要到此过一夜,以避风雨。”
小厮“哦”了声,见老覃和陈有鸟不像是恶人,随即又回屋去了。
老覃晒然一笑:“这厮态度像是此间主人,倒是奇了怪。”
寺庙败落,原来的主持僧侣离散无踪,此处便成了无主之地,来来往往的人,不过都是过客罢了。
一会之后,小厮又走出来,后面跟着位相公,年过三旬,留着短须,样貌颇为周正,但看着神情有些萎靡不振,像是长期熬夜的样子。
他一出来,目光很快跳过老覃——老覃的打扮,一看便知是随从之类。
陈有鸟虽然也是衣着朴素,但面如冠玉,气质潇洒,望之不俗。
于是拱手作揖:“不才南通郡郭远明,是进京赴考的举子。这位公子仪表不凡,未请教?”
陈有鸟回个礼:“海岱郡陈凡,也是到京城赴考的。”
“啊!”
郭远明一个愣神,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刚才见陈有鸟气态超然,猜测是哪里的大家弟子,所以有心来结识一下,却没想到对方竟也是来考试的,倒不是说不像,而是太年轻了,忍不住问:“会试?”
“呵呵,是的,难道阁下要考的不是会试?”
郭远明忙道:“当然是……哈哈,万没想到,在这里能遇着同年,实在幸会。”
所谓“同年”,其实是要考上后才能如此称呼,他这么叫,纯属是讨个吉利,以及拉近距离。
于是热情地道:“我恰好正准备用膳,备了些酒水,陈兄若不嫌弃,请来喝一杯。”
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陈有鸟想了想,笑道:“如此,那就叨扰了。”
迈步过去,进入屋内,发现里头居然收拾得井井有条,摆着饭桌茶几,还安置着一面书架。
如此情形,并不像是临时过夜的状况。
这就显得有点古怪了。
第一百九十章:雨夜
一番交谈下来,陈有鸟了解到,这位郭同年居然真得是在寺庙里长住的,已快有半年之久。
“我去年七月份到了此地,见环境不错,距离京城也近,就干脆住了下来。”
陈有鸟问:“为何不直接进京?”
郭远明呵呵一笑:“京城何许地方?寸土寸金,吃饭更贵。不怕陈兄笑话,我出身寒门,身上银子不多。”
这一说,陈有鸟顿时明白了:钱的问题!
人间市井生活,始终绕不开这个。而作为修行者,对于金银之物,早是另一个概念。除了刚从崂山回来的那一阵债台高筑的日子过得拮据之外,陈有鸟几乎没有为钱发过愁。
发愁的是另一种特殊货币:符钱。
但作为过来人,陈有鸟能够理解郭远明的难处:读书是很花钱的事,远行赶考更是花钱如流水。
这还得是考取了举人功名后,才能攒足出门的费用,普通秀才,若家境一般,郡城都难出。
举子赴京参加会试,官方虽然会提供一定的照顾便利,可主要方面的花销,都得举子自己解决。进行人情交际,打点关系的话,那就更没数了。
郭远明比陈有鸟早一届中举,因此能提前一年出发,时间颇为充分。
他问陈有鸟是什么时候考的举子试。
“去年考的,侥幸中了。”
“……侥幸……”
郭远明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科举之难,众所皆知,尤其是举子试,那绝对是千军万马冲独木桥,很多人及冠之年能中秀才,可考到花甲都考不中举子。
原本像郭远明这种年纪的举子已可被称为“优秀”,然而与陈有鸟一比,竟忍不住生出自惭形秽之意。
难怪说人比人,气死人。
至于陈有鸟刚中举,接着就来考会试,这是很正常的操作。
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错过又得等三年了。
虽然其还很年轻,可仕途之路,年轻是极为重要的本钱。
同为举子,年纪也没有差太多,说开来后,郭远明表现得更为热切。
旁边侍候的小厮阿福忍不住插口说了句:“少爷,既然陈公子来到,咱们不如明天与他一起结伴入京吧?”
郭远明脸色一变,叱喝道:“我与陈兄把酒言欢,你啰嗦什么?快退下,休得呱噪。入京的事,我自有分寸。”
阿福嘴巴嗫嚅着,终是不再吭声,退了出去。
陈有鸟瞥了一眼,问道:“考期临近,郭兄还不想入京?”
郭远明目光闪烁了下:“陈兄有所不知,我喜静不喜闹,稍一嘈杂便读不进书。因此想多留在此几天,好好苦读一番。”
陈有鸟观察其神态言语,事实恐非如此,不过对方既然搪塞,他也没甚好说的,又喝了杯酒,便起身告辞。
出到外面,老覃已经把另一边的偏殿给收拾出来了。他知道先生并不在意住宿条件,甚至说不需要正常的睡眠,直接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即可。
然而有些事,该做的老覃绝不含糊。
而且回到中原后,陈有鸟并不愿意表现得太“特殊”,言行举止,尽量符合一个读书人的身份。为此,近日来,佩剑与剑匣都交给了老覃保管。
其实这座寺庙的主体建筑基本都保存完好,也许是常有行客借宿的缘故,地方保持得较为干净。不过佛像香炉那些,稍微值钱的东西基本被搬空,显得空荡荡的。
这时候,雨幕落下,竟是不小的样子,落在屋顶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雨夜,荒庙,书生……
氛围十足,怎能无事发生?
仿佛印证了陈有鸟的猜想,老覃禀告道:“对面的小厮找来,说有事要请先生帮忙。”
陈有鸟道:“让他进来。”
很快,小厮阿福来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陈有鸟问:“这是怎么啦?有事站起来说。”
阿福却不肯起身,恳求道:“小的冒昧登门,是想请公子劝劝我家少爷,让他早日入京,准备考试,莫要耽误了大好前程。”
“呵呵,你家少爷不是跟你说了嘛,他自有分寸,而且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苦读诗书。”
“陈公子,不是这样的,少爷他,他……”
阿福声气焦急。
陈有鸟淡然道:“他怎么啦?你不说明白的话,我也爱莫能助。”
阿福脸色挣扎,终于下了决心:“少爷盘桓于此,迟迟不舍得入京,其实是为了与人私会。”
陈有鸟诧异道:“难道庙里还住着别人?我怎么没发现。”
阿福回答:“不是庙里,而是在附近有一座黄家庄。在年前时,我与少爷外出买东西,少爷与那黄庄小姐撞见,一见倾心。”
陈有鸟笑问:“这黄小姐想必十分漂亮吧?”
“是的。”
“这么说,你家少爷便上去搭讪,然后黄小姐也看中他了?”
阿福一愣神,连忙摆手:“不是的,男女有别,我家少爷是个读书人,哪能如此唐突?”
“哦,既然如此,又如何私会?”
“哎,是这样的,第二天傍晚时分,那黄小姐忽然跑到庙里来,说被家里逼婚,她不愿意嫁给对方……我家少爷有恻隐之心,便收留了她。陈公子,你是明白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颠倒衣裳。”
阿福是个忠仆,很顾及郭远明的脸面。说这话时,还文绉绉拽了词,显然是跟着郭远明,耳濡目染学到的。
“经此一回,一来二去,随后每隔两三天功夫,黄小姐便偷偷跑到庙里来。我家少爷沉溺于温柔乡中,进京考试的行程一拖再拖。前一阵子还无所谓,眼看考期临近,他再不动身,可就赶不及了。而且这般厮混,哪里还温习得了功课?我家少爷本来很有希望金榜题名的,结果出了这事,如果导致名落孙山,我哪有脸面回去面对老爷?”
陈有鸟听着,不置可否,忽问:“今晚,黄小姐可会来?”
阿福回答:“昨晚才来过的,与我家少爷缠绵了大半宿,早上才离去,所以今晚不会来了。”
难怪郭远明的黑眼圈那么深,如此操劳,再结实的身子骨也会被掏空。
阿福哭道:“陈公子,小的真是没办法了。你与我家少爷一见如故,你开口的话,他会听进去的。”
一见如故?
这怕不是有什么误解……
陈有鸟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明天我再找郭兄谈谈,但如果他不肯听劝,我也没办法。”
阿福忙不迭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了。”
头磕得砰然声响。
老覃过来,把他拉起,送出门去,然后再回来。
陈有鸟道:“老覃,要不你明天去黄家庄看看?”
老覃立刻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沉声道:“我现在就去。”
“好,你带上我那柄铁剑。”
陈有鸟答应了,如果真有异常,在夜间无疑能够瞧得更加分明。
老覃拿起铁剑,出门而去。
门外雨声潺潺,一片茫然,间或有闪电掠过,张牙舞爪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法剑蜕变
老覃选择跟随陈有鸟,甘愿当个车夫,但以其剑术本事,陈有鸟若只把他当车夫用,那就太浪费了。
回到中原后,很多事情,老覃能够做好,他更愿意去做,并以此磨砺剑法。
第二天,雨仍未停,上午时分,他回来了。
“先生,前面不远的确有一个黄家庄,庄上的确有位小姐,长得端庄秀丽。”
陈有鸟问:“你见过了,感觉如何?”
老覃摸了摸胡子:“看着正常,听庄上的人说,黄小姐很少出门,平日在家里做女红,举止得体,是个谨守妇道的女子。”
陈有鸟道:“如此说来,她不会晚上偷跑出来,到庙里与郭远明私会?”
老覃想了想:“此事值得商榷,一次两次倒好,那么多次了,庄上的黄家人怎会没有发现?况且,从黄家庄到寺庙虽然不远,可也有一段路,对于一位闺秀小姐而言,夜间出行,她难道不怕吗?”
陈有鸟笑道:“言之有理。”
老覃忍不住问:“公子,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真相如何,现在无法下定论,得见过人后才能见分晓。”
“那先生是要管这件事了?”
陈有鸟回答:“此事有点意思,看看无妨。”
……
“陈兄,你也要住下来?”
操劳过度,一觉睡到下午的郭远明吃一惊,赶紧问道。
陈有鸟微笑说:“我昨夜想了想,觉得你的话有道理。庙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还不用花钱,确实是个好地方。我一路奔波,也颇为疲乏了,干脆住在这儿,休息两天再启程前往京城。”
闻言,郭远明作声不得。他昨晚热情地邀请陈有鸟喝酒,只是一种交际意识,看对方仪表不俗,故而有心结交而已。毕竟一起来赶考,要是考上了,那就真正“同年”,好处多多。
如果没有“私会小姐”的事,郭远明是很愿意和陈有鸟一块住在庙里的。读书人嘛,最喜欢搞圈子,结交三五友朋,谈经论典,吟诗作对什么的。
但当下郭远明只惦记着佳人,这是很隐私的事情,要是陈有鸟住了下来,那么黄小姐偷跑来时,岂不容易露馅?
这一想,郭远明便有些急了:“陈兄,我出身寒门,带钱不多,这才不得不留宿荒庙。考期临近,可以的话,你应该早些进京做好准备。”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郭兄看我,像是个有钱人吗?”
郭远明为之哑然,以陈有鸟的装束来看,简朴得很,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件饰品,连一块基本的玉佩都没戴着,确实不像富家子弟。
当然,这可能是伪装,出门在外,讲究财不露白。
然而陈有鸟都这么说了,郭远明总不能逼着人家承认,那就没意思了。
陈有鸟打趣道:“莫非郭兄不欢迎我在这住?”
郭远明忙道:“非也……我也是借宿之人,陈兄想住,尽管住便是。”
“那好,我先回屋读书了。”
目送他背影,郭远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只希望陈有鸟不会在这住太久。
料想也不能久住,毕竟考期将近。便是郭远明自己,也是打定了主意,最后再与黄小姐缠绵一回、而或两回,反正绝对不能超过三回……然后就动身离开,入京考试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有分寸,有底线的。
陈有鸟真得在读书,虽然他手里并没有拿着书本。泥丸宫中《文心雕龙》收录的书卷颇为可观,反复研读,有了心得,才能获取文气。
一路上,为了给画眉医治,写了好些笔墨,再加上祭练法剑极为耗费心神,使得文气消耗得很厉害,得抓紧时间补充回来。
文气的作用无需赘言,要拥有一定的储量,以备不时之需。
读完十篇文章,取得五根文气,收获不错。
然后陈有鸟又开始祭剑。
法剑断水,如今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此种变化,是以前所没有想象过的。
原本的法剑,是一截断剑,虽然烙刻着繁杂的符文,能感受到隐藏其中的灵妙波动,但整体看上去,至少从外形上,与普通的剑器差别并不大。
可自从吸纳了幽冥龙魂,以及陈有鸟持之以恒的祭练后,法剑渐渐有了变化,而且变化还越来越明显。
开始是一层层灰黑的铁质掉落;接着形体伸展,断口处变得圆润,仿佛自动获得了修补一般;再之后,则是整体蜕变,包括大小、长短、质地、以及色泽等等。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每一阶段的变化陈有鸟都看在眼里,感觉十分神奇:这那还是剑?分明是某个奇异的生命体在进行进化……
进化尚未完成,已然到了一个关键的阶段。
整把法剑小了一圈,变得细长,最主要的是质地竟隐约透明起来了。
看上去,与最初的样子大相径庭,根本看不出来是同一把剑。
其实,这的确不再是原来的剑了。
剑也如人,当人脱胎换骨,甚至神魂意识都被替换掉,怎么会还是原来的人?
对于法剑而言,那幽冥龙魂便是它的新魂。
说实话,事到如今,陈有鸟还没有搞清楚“幽冥龙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是好东西便对了。
好到什么程度?
而今他算是体会到了,其对于法剑的改造,并不亚于陈有鸟吸收了龙脉灵蕴……
难怪当其时大妖乌玄擂胸顿足,骂个不停。把这么好的东西放在断剑上,着实有些暴殄天物。
这大概便是“因缘际遇”吧。
只能说陈有鸟的运气好极了,归根到底,还是他获得龙脉灵蕴后的余荫,才能使得幽冥龙魂认主,自愿献祭。换了别个,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下的龙魂印记已经变得很淡,都不怎么看得清楚了。它蕴含的能量大都灌注到了法剑身上,当倾注所有,也就意味着印记消散,龙魂与法剑彻底融合成一体,再不分彼此。
到了那时,法剑断水是否会完全蜕变为传说中的飞剑?
对此,陈有鸟相当期待。但他心里很清楚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最大的问题是,他手头里没有相匹配的祭剑秘诀。从萧成那里获悉的祭练知识都是基础性的,用来捣弄低阶法剑可以,可对上高阶法剑,甚至飞剑,那就力不从心,难以适配得了。
然而高阶的祭剑法诀可是道场的不传之秘,陈有鸟哪里有机会修习?
即使他去投奔入门都学不到,手里的剑反而可能招惹觊觎,被人谋夺了去。
所以陈有鸟也就不去想太多,他已经得到了太多,人贵知足,其他的,顺其自然便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妖孽受死
接连两天平静渡过,今日,根据小厮阿福的说法,那黄小姐会在夜间过来私会。
郭远明坐立不安的样子,担心今晚的好事会被陈有鸟撞破。堂堂举子,又是在赶考的路上,勾搭良家闺秀,风评终究不太好听。思前想后一番,终于下了决心:
“陈兄,有件事要找你商量一下。”
“哦,什么事?”
郭远明干咳一声:“今夜可能有朋友来找我,我这朋友性子怯弱,怕见外人……”
陈有鸟瞥他一眼,呵呵笑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回避?”
郭远明忙道:“倒不用刻意回避,你留在屋内读书即可。”
陈有鸟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他答应得干脆,郭远明松了口气,拱手致谢,回去张罗了。
一席好酒好菜,必不可少,在这方面,舍得花钱。东西大都是派阿福去黄家庄上买的,倒也方便。
夜幕很快降临,老覃提出去黄家庄盯着,陈有鸟却否定了,说那边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来找郭远明私会的正主。
“老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的!先生,我一定会办得妥当。”
老覃显得有点小激动,自从选择跟随先生,平日里做的大都是打杂跑腿的琐碎事务,而今,终于有件正经事做,当然要好好表现。
不过他很快想到个问题关键,问道:“先生,若是正常的男女私会,我该怎么做?”
他总不能冲进去抓奸,毕竟没有那个身份和立场。
陈有鸟笑道:“你觉得这会是正常的男女私情?”
“不错,此事前后疑点重重,必有蹊跷,那我先出去准备一下。”
老覃说道。
陈有鸟开始闭目养神,研读功课。对他而言,这件事并不算什么,不管黄小姐是人,还是别的东西,其在郭远明身上施展如此低端的手段,足以表明上不得台面。
所以,让老覃去解决便已足够,当是一次磨砺与历练了。
至于陈有鸟自己,选择在庙里住下,主要的目的,真得是在温习功课,研究官文。
科举路上,都说举子试最难,其实会试也不容易,准备充分些,把握机会就大一些。
如果说以前选择双管齐下,是为了多个选项与退路,那么现在,深刻认识到皇权龙气的作用影响后,他对于功名的追求就势在必得了。
……
外面天已经黑了,老覃不在外面,而是在上面——庙顶之上,居高临下,便于观察。
期间郭远明出来探看过一回,见陈有鸟所在的偏殿并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郭远明很是高兴,觉得陈有鸟识趣,回避得干脆利索。如此一来,等黄小姐来到,也不知道庙里住了别人。
小厮阿福却是一脸愁容,他拜托陈有鸟帮忙开口相劝自家少爷,但现在看来,收效甚微,没想到陈有鸟竟也在庙里住下来了。这让阿福感到意外,忍不住胡乱揣测起来:这位陈公子听了私会之事,莫非也动了心?毕竟那黄小姐确实美艳动人,有一双勾人神魄的桃花眼……
“时辰差不多了,阿福,你速速退避,不要再出来。”
郭远明叱喝道。
阿福忙道:“少爷,你身边需要人服侍。”
郭远明却道:“今晚不需要,莫要啰嗦。”
阿福无奈,只得怏怏离开,跑到另一边的偏间去。
老覃见到这一幕,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不做声,继续潜伏,等待正主出现。
今晚云层飘荡,星月朦胧,显得晦暗,四周悄然,颇为寂静。
一阵风掠过,风中似乎裹挟着某种怪味。
老覃猛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话说刚才,他竟有些走神,神智仿佛被天上的云层给蒙蔽住了,甚至涌起了昏睡之意。
“这是?”
老覃毕竟不是一般人,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右手握紧了铁剑。
自从丢弃了纯霄宝剑,他便没有了剑器,此剑是陈有鸟给他用的。
下方偏殿的窗上,灯火映照出两道身影,一道是郭远明的,另一道窈窕婉约,分明是个女子。
两人刚开始还对面而坐,但很快就挪到了一块,并肩依偎,听得郭远明说道:“媚儿,我这两天茶饭不思,都是在想你,好在你今晚终于来了。”
那媚儿哼一声:“我才不信……你入京赶考,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对媚儿之心,日月可照。”
“那你留下来可好?不要去考试了,我们双宿双飞,多快活。”
“嗯,好,为了你,我不走了。”
两人越靠越近,说着情话,意动起来,宽衣解带,竟席地做起了好事。一时间,传出各种旖旎声响来。
老覃听见,莫名有些燥热,又感奇怪:那黄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如何入的门?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心头警醒起来,霍然站起,身上气势展露,如同出鞘的剑。剑锋锐利,一下子切割开某些无形之物,使得那虚妄破碎,真实尽显。
再看窗户映照出的身影,一个是郭远明,另一个皮毛茸茸,身体细长,宽耳有尾,哪里还有什么窈窕美人?
“妖孽?”
老覃吃了一惊。
他为名剑客,更是老江湖,走南闯北之际,有所见识,知道不少禁忌之事,主要有两大类:一为邪祟;一为妖孽。
邪祟诡异,不可捉摸;而妖孽,实则可归纳进妖魔一类了,只是层次上有所区别。
江湖有言:遇到这两类禁忌,当走为上,千万不要硬碰。
总而言之,少走夜路,不走荒路,则能避免遭遇禁忌。
多得王朝国力鼎盛,国运强大,使得邪祟妖孽难以滋生,不是很倒霉,也就不会碰上。
却没想到,在京城所在的寿安郡,在这座荒庙中,竟出现了妖孽。
其实老覃心中早隐有预感,但这是他第一次正面遇上禁忌,难免惊异了一下。
下面的妖孽十分警觉,在老覃站起来的瞬间,它已然发现了有外人在,立刻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叫,一掌把郭远明拍倒,身子一窜,破窗而出。
郭举子犹自沉溺在欢愉的幻境中,叫道:“媚儿,你怎么啦?你去哪里?”
想到先生在,屋顶上的老覃胆气顿壮,仗剑掠下,口中喝道:“妖孽受死!”
第一百九十三章:斩妖
那妖孽赫然是一头大半人高的黄皮子,目光凶狠。
黄皮子是一种很邪性的兽类,众多民间怪异之事都离不开它的身影,甚至被不少人供奉为神,位列“五大仙”之一。
若是以前,面对这般妖孽时,老覃难免心怯。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心境已然打开,背后还站着一位能用飞剑的高人先生,怕什么?
铁剑如电,一往无前。
嗤!
电光火石间,黄皮子肩膀中剑,带起一抹血花。
见状,老覃信心更足,一下子起来了:原来所谓“妖孽”,也不过如此。
人都是这样,面对神秘未知,因为不了解,所以有畏惧。可一旦尝试过了,见识过了,于是畏惧尽去,能够坦然面对了。
这黄皮子最为擅长的是幻术,其他方面就不入流了。它迷不住老覃,面对铁剑锋刃,根本招架不住,转身想逃。
老覃哪里会让它逃掉?大踏步赶上,一剑将其刺了个透心凉,死得不能再死。
它一死,所有的术法尽皆消散失效。
半边脸颊肿得像猪头的郭远明衣衫不整地跌跌撞撞跑出来,嚷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边,小厮阿福跑出,把他扶住:“少爷,你没事吧?”
郭远明却不管他,口中叫道:“媚儿呢,我的媚儿在哪里?”
老覃用剑一挑,把黄皮子扔到他脚下,噗通一响:“郭公子,这就是你的好媚儿。”
郭远明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惊道:“这是什么?怎么可能?”
老覃懒得与他多说,同是读书人,这厮与先生比,简直提鞋都不配。
郭远明毕竟不至于愚蠢到家,一些蛛丝马迹,只要细想起来,便能连成一片,最后形成事实的真相。
只是这个真相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得了的。
郭远明羞愧欲死,忽地大叫一声,冲进屋里,重重关门,随后没了声息。
阿福大惊,生怕自家少爷一时想不开会自寻短见,赶紧去拍门呼喊。
老覃嘴一撇,返回屋内。
陈有鸟已经点起了灯,问:“解决了?”
老覃连忙把过程从头到尾禀告了,最后道:“我看那郭公子深受打击,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陈有鸟笑道:“那倒不至于,读书人的脸皮总会厚些,玩的花样也多些。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老覃听不出先生的话是暗讽呢,还是陈述事实,不好吭声。
整件事的脉络已然清楚,那头黄皮子看上了郭远明,化身“黄小姐”,隔三差四地跑来与他私会。但其实真正的黄小姐,人家依然在家里,甚至都不知道郭远明是谁。
可怜郭举子被迷了心智,与黄皮子胡天胡地,共赴巫山,实在荒诞。
陈有鸟起身,淡然道:“老覃,我们走吧。”
老覃一怔,随即反应归来:“好,我去取马车。”
这两三天,马车与马都安置在寺庙后院处。
很快,马车备好,等陈有鸟上了车,老覃一挥马鞭,驱车上路。
现在,正是夜深时分,四下漆黑,路上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夜间行路,正是江湖大忌,但陈有鸟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能说“艺高人胆大”,不怕鬼魅妖孽。
老覃却想到,先生此举,另有用意,大概是为了给郭远明留面子,免得他看见外人时会感到难堪。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不高高在上,不盛气凌人,施恩不望报。
车厢内,陈有鸟闭目养神,想的却是黄皮子在寿安郡境内作案的事。
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可如今王朝鼎盛,正是烈火烹油的盛世,竟也有妖孽出没,这就耐人寻味了。
不过念及在海岱郡时所遇到的两拨邪祟,以及云崖人魔等,心里也就释然。
镜面之下,总会有暗流汹涌,哪能有绝对的人间太平?
……
对于陈有鸟他们的离开,小厮阿福都看在眼里,大感奇怪,不知道对方为何选择在这个时辰启程出发。外面天那么黑,万一遇到凶险岂不是自找麻烦?
但转念一想,人家本领高强,能杀妖孽,自然不怕走夜路。
于是不再关心,继续拍门叫道:“少爷,少爷!陈公子他们走了。”
还是没有回应。
阿福心急得不行,突然一拍大腿,暗骂自己笨蛋:屋门关了,不是还有窗户吗?可以从破开的窗户进入。
但他还没有行动,咿呀一响,郭远明开门出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可不要做傻事。”
阿福小心翼翼地问道。
郭远明目光呆滞:“阿福,我不想入京赴考了,脸皮都丢光了。”
阿福吓一跳,忙道:“少爷此言差矣,你是被妖孽迷惑,这才一时犯错。圣人不是说嘛:人孰无错?如今妖孽已经伏诛,事情都过去了。”
郭远明唉声叹气:“怎么可能过去?万一传扬出来,我哪还有脸面见人?”
阿福安慰道:“少爷不必担心,我看陈公子不是那种喜欢搬弄口舌的人,他必会对此守口如瓶。”
郭远明双眸渐渐恢复光彩:“你说得对,陈兄温润如玉,乃是君子,不会胡说八道的……对了,他们在哪里,我去送送。”
阿福回答:“他们已经走一阵子,估计走远了。”
郭远明感叹一声:“也不知陈兄究竟是什么出身,身边竟带着如此高手人物,实在了得。”
他下意识地把斩杀妖孽的功劳都放在了老覃头上,至于陈有鸟,应该是某个名门大族的俊彦子弟。陈姓,可是大姓,天下间,有好几个“陈氏”豪族。
阿福干咳一声:“陈公子他们走了,可是留下了妖孽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提及这一茬,郭远明顿时又感觉整个人不好了,愤然道:“这妖孽端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寿安郡作祟,该千刀万剐。阿福,你拿去剁了,方泄吾心头之恨。”
作为长随,阿福也是有一定武力的,能舞刀弄棒,对付三五闲汉不在话下。
对于这头黄皮子,他也是怨恨不已,若不是它,自家少爷早进入京城,安心备课,迎接会试了,怎会在荒庙中耽搁那么多时间?
阿福当即撸高袖子,拿起血淋淋的黄皮子尸体,要用刀大卸八块,再剁成肉酱。
身后忽又传来郭远明的声音:“阿福,此妖虽然罪该万死,但毕竟已经死了。哎,这样吧,你在附近挖个坑,把尸体,埋了便是。”
阿福听着,脸色古怪: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少爷与这妖孽共度了许多良宵,难不成还产生了感情?
想到这,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往地上呸了一口:
这叫什么事嘛!
第一百九十四章:入京
二月二,见龙抬头,有雨。
春雨润如酥,贵如油。
“那便是京城了!”
马车缓行,陈有鸟站在车辕上举目眺望,忍不住感叹一声。
一座雄城拔地而起,巍巍然,恢弘如巨山,远远瞧着,便能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压迫气势。
陈有鸟的泥丸宫中,阴神似乎都被镇压住了,难以动弹,更别说出窍。
仿佛遭遇天敌,血脉压制。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刹那间,不禁想起在探寻大妖洞藏登岛时的情景。只不过那时是“禁锢”,眼下为“镇压”。
由此可知,京城之中必设有大阵。阵法运行,凝聚人道皇权,能抵御万法。
相比之下,纯武者的老覃就没有多少影响,但他也很应景地喊了声:“好大呀!”
天下第一城,京城寿安,能不大吗?
大城繁花似锦,连着城郊也发展起来,形成了大片的街区集市。
终于到了这天子脚下,哪里还会在外围逗留?直接驱车入城。
马车在宽阔的大街上慢行,一座座古色生香的建筑栉比鳞次,无数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车厢内,陈有鸟静坐,仔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越发觉得不带画眉进京的明智,以她的状况到了城中,神魂伤势势必会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庆幸之余,心里又泛起了思念。
他想她了……
“先生,我们去哪里住?”
老覃找个地方停住马车,开口问道。
陈有鸟回答:“去考院那边看看。”
前些时日郭远明说“京城大,居不易”,其实是个托词,对于一般商旅行客而言,京城的生活消费水平确实很高,难以承受,但对于入京赶考的士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官方的补贴照顾不但一路有,到了京城后,同样还有,会安排免费的食宿,条件倒不是说很好,但基本过得去。
另外,一些大客栈也会打出免费招待考子的旗号。原因无他,可以视作为一种商业投资和宣传。
这和考子从家乡出发时,往往会得到地方乡绅富商的大力赞助,是一个道理。
因此,陈有鸟并不愁没地方住。不过他一向喜静,不愿意和来自天南地北的考子们挤在一块,没完没了地虚头巴脑交际。那些琐事太多,且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在考院附近找个清净的地方住下来,反正距离考期没几天了。
至于花费的问题,那根本不是问题,身上带着的钱,都可以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买宅子了。
老覃得令,问了路径,赶车去考院。
各大郡城都会有考院,京城的考院尤其有气派。围绕考院,周围的街区客栈店铺数不胜数,一座座都等于“学区房”,更准确地说是“考区房”了。
老覃懂得先生的意思,一番观察打听,不用多久,在一条街巷中找到了个出租的宅子。
宅子不大,两房两厅,胜在环境清雅。
反正不差钱,陈有鸟让直接租了半年,毕竟会试在二月,殿试则要等到四月份了,如果考上之后,又得一系列的忙活,都得在京中进行。
要是落榜……
呸,从不做那般打算。
万里迢迢来赶考,别的不说,自己必须要有信心。
租好宅子,老覃立刻开始张罗收拾,不用多久,便收拾得井井有条了。
“先生,我出去给你打酒了。”
自从仙遗镇出来,陈有鸟便爱上了喝酒,带着的灵酒早喝个精光,再也买不到,于是就去选购好一些的药酒。
一路来,主要的花销都在这一块了。
京城偌大,肯定有好酒。
想到酒,陈有鸟顿时想到了胡子宁,当初泛舟湖上,喝的酒,至今回味。
很多的举子入京后,除了温习功课,另外的侧重点则是搞人际关系,拜访人情。
在王朝官场上,人脉就是一张大网,密密麻麻,无处不在。
作为刚走出寒窗的举子们,他们的人脉要么来自宗族同乡、要么来自座师引荐等。
人情练达即文章,想要好的人情,就得多窜门,多送礼,多聚餐……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最后真会淡得落花流水,不复存在的。
然而陈有鸟出身的宗族在京城中真没什么门路,考中进士的叔伯前辈早已外放为官,仕途也并不如意。至于孟北流,他要是长袖善舞,也就不会被罢官,在海岱郡开设草堂,教书育人了。
因此在京城里,陈有鸟所能想到的人,只得一个“胡子宁”,脑海即刻浮现出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来。
胡子宁曾说过,陈有鸟能去京城的话,便去找他,然而并没有留下任何通讯信息。
那么,对方是否已经知道陈有鸟来了京城?
胡子宁出身神秘,来头似乎极大,以他的能量,查到陈有鸟考过举子试的事并不难。
对于这位“美丽”学弟,陈有鸟同样有一份感激之情。没有对方赠予的《崂山通真道经》,他便不可能取得如此成就,只能当个普通的道士。
虽然说这是救命之恩的报酬,但陈有鸟不喜欢将此视作一种交易。
不过现在想这些无用,要看能否与胡子宁再度遇上。
趁这段时间,继续温习官文功课,做最后的冲刺。
作为经历过高考难度的人,对于这一阶段的最佳安排,他颇有心得,这将会成为一种帮助。
……
京城偌大,分外城与内城,内城之中,又有皇城,皇城里头,还有一个神禁城。
“神”者,代表着道法与鬼神,他们禁止在此城中出现。
通俗地说,这座神禁城便是皇帝的家。
皇帝为天子,天子的家,自然也是天下间最大的,宫殿连绵,园林层叠,门户连环,数之不尽。
诸如亲王郡主,以及各大重臣等,他们是不可能住进神禁城的,基本都是住在皇城中。
皇城西北区,有一座新建的府邸,名为“紫宁府”,占地甚阔,亭台楼阁,富丽堂皇。
此时府中后院,长身玉面的胡子宁正坐在一间亭子里,手持长杆,临水垂钓。
要是陈有鸟在此看到,估计会惊呼一声:“你怎么越长越漂亮了……”
用“漂亮”一词来形容男子,着实怪怪的。
突然有下人疾跑过来,叫道:“公子,公子,你让人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胡子宁把钓竿一扔:“快说。”
下人回禀:“一个时辰前,他登记在册,进了京城,但并没有住在考馆内,可能去了客栈,我们正在查询。”
胡子宁微微点头,嘴里喃喃道:“你竟真来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第一百九十五章:天大麻烦事
日常功课,早成习惯。但入京后,陈有鸟发现道法修炼变得很困难,不但难,而且有着巨大的凶险,阴神根本抬不起头来。
如此一来,连祭练法剑都无法进行了。
这京城,俨然已经是修行者的禁区所在。
人道皇权,霸道如斯!
没办法,他只好专心去读书,钻研官文。
与修行道法的情况相反,文气的凝聚效率却比往常高了许多,简直翻了个倍。
真是有失有得。
不过很好理解,文气功名,正符合人道皇权的核心,顺应了潮流,自然事半功倍。
在《文心雕龙》的加持下,陈有鸟对于官文的理解更为透彻,有一种掌握本质的感觉。
考试的信心更足了。
屈指一算,距离会试进行,只剩下三天。
是夜,月光似水,他正在房间苦学,忽而耳朵一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有人在附近屋顶上飞掠而过,绝对是高手来着。
会是什么人?
正想着,对方噗通一响,竟落入院子中。
陈有鸟:“……”
难道我真是天生主角光环,所到之处,必然有事发生?
住在外面的老覃也已察觉,仗剑出来,与对方交手。但一照面间,老覃闷哼一声,看来不是对手。
陈有鸟不假思索,开门出去,正见到老覃与一名黑衣人对峙。
那黑衣人身材不矮,形体修长,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出的一双明眸亮如天上明月,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陈有鸟只看一眼,便看出对方受伤了。
老覃走过来,低声道:“先生,这是个剑道高手。”
黑衣人也看到了陈有鸟,轻“咦”了声:“是你?”
声音清冽,分明是个女子。
陈有鸟疑问:“你认识我?”
黑衣人略一犹豫,然后伸手解掉面巾,露出一张英气飒爽的面容。
陈有鸟登时认出来了:齐见霞!
齐云道场的俊秀大师姐,当初在海岱郡,与她倒没有太多接触和交流,但印象不错。
“齐师姐,发生了什么事?”
齐见霞回答:“我被人追杀,想找个地方避一避。”
陈有鸟当即道:“那请进来。”
齐见霞看着他:“你确定?我的事很麻烦。”
陈有鸟笑笑:“你落入我的院子,本身就是一种麻烦,进来吧。”
齐见霞终于还是迈步走进了屋子,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陈有鸟朝老覃打个眼色,老覃会意,立刻开始忙活,消除四周的痕迹。
屋内依然没有点灯,但对于具备夜视能力的两人而言,黑暗没有造成任何障碍。
入屋后,齐见霞松了口气,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她伸手从腰间掏出数支药膏,说道:“我中了五毒掌,需要立刻拔毒疗伤,你帮我。”
陈有鸟虽然不大清楚“五毒指”是什么样的功夫,但能把齐见霞打成这样,定然是一门很厉害的指法。
讲完如何拔毒疗伤后,齐见霞伸手一撕,胸襟显露出一片白腻,其中一点漆黑指印,黑得如浓墨。
陈有鸟没想到她受伤的位置如此敏感,而且此女撕衣服的时候似乎大力了些,撕大了,露出了更多不该给人看的部位。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说道:“齐师姐,这个地方,我似乎并不适合给你拔毒疗伤。”
齐见霞眼睛眨了眨,呵呵一笑:“吾道中人,眼中皆红粉骷髅,不算什么。”
“但我现在是个读书人,圣贤曰:非礼勿视!”
陈有鸟一本正经。
齐见霞哑然失笑:“你说真的?”
“这能有假?我入京就是为了赶考。”
齐见霞着实有点怔住了,她是真没想到:从一个普通道士,短短时日,陈有鸟摇身一变,竟成为一名举子,实在匪夷所思。
想了想,道:“可我现在,如果不及时拔毒的话,毒气攻心,道基将遭受极大的伤害。”
陈有鸟干咳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就来给你拔毒。”
说着,右手五指张开,形成爪子,作势欲动。
他的态度转变得快,一下子又迫不及待的样子,哪有丝毫“非礼莫视”的凛然?眼睛不知瞪得多大,看得多认真。
齐见霞被他弄得反而有些脸红,暗暗呸了口:读书人果然都是坏胚子……
陈有鸟爪子探来,但相距几公分处又停住了:“齐师姐,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不是摆明着撩人吗?
齐见霞没好气地喝道:“少啰嗦,快点做!”
陈有鸟没办法了,当即按照齐见霞说的法子,先抓一抓,封住四周的经脉,然后上药,再运功逼里面的毒血出来,弄完这些,还得继续揉,帮忙气血运行……
整个过程,如同搓面团一般,只是那面团又白又滑,还十分柔软,手感相当好。
齐见霞找他帮忙拔毒疗伤,原本十分坦然,并没有任何男女之防的想法。诚如先前所言:修道者到了一定境界,观感无碍,不管男女,不管美丑,尽然骷髅架子。
然而被陈有鸟那么撩拨几句后,她的道心竟泛起了些许涟漪,产生了杂念: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终于搞定,陈有鸟去洗了手,回来时齐见霞已经掩好了衣襟,没得看了:“齐师姐,你要走了?”
“嗯,我不能留在这里。”
陈有鸟说:“可你现在出去,又穿着这样的衣服,能去哪里?不如留下来,过了风头再说。”
齐见霞目光熠熠:“这个风头太大,恐怕很难过去。”
陈有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想知道堂堂道场俊秀,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忍不住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见霞沉吟道:“你可知道,是谁伤的我?”
陈有鸟摇摇头,他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怎会知道?
齐见霞一字字道:“是个太监,宫里的老太监。”
“太监?”
陈有鸟露出惊诧的神色,随即想到了某种事情,更加吃惊了:“你的意思,是你闯进了皇宫里,然后被打伤了,你去皇宫干什么?”
齐见霞微微一笑:“三更半夜闯皇宫能干什么?总不会去游山玩水,也不是去窃玉偷香。不错,你猜对了,我去刺杀皇帝了。”
饶是陈有鸟一贯云淡风轻,听闻此事也不禁惊在当场:这何止是件麻烦事,简直是天大的麻烦事好不好?
第一百九十六章:齐见霞
作为穿越众,曾接受过现代化人文教育,对于皇帝,陈有鸟并不觉得有多么权威,不可冒犯,也就没有太大的敬畏。
皇帝嘛,也是个人,只不过刚好出身帝王家,掌握了权柄谋术,如此而已。
特别在入道后,能够运用“非人”的力量了,陈有鸟更产生了某种漠视皇权制度的想法。
然而随着入世行走,考取功名,随着不断接触了解,他发现在这个世界的皇帝并不是那么简单。皇权龙气,实则便属于一种超凡力量了,在王朝国土上,甚至凌驾于道法之上。
这可以理解为一种规则压过了另一种规则。
如此一来,皇室顿时显得高大上。
当然,陈有鸟不会像普通百姓那般唯唯诺诺,俯首帖耳,他懂得如何清醒而谨慎地面对。
吃惊之后,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更加感到惊诧的是,齐见霞为何要行刺皇帝?
难道说,四大道场与正明帝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
齐见霞看着他:“我是个钦犯,你还敢让我留下来?”
陈有鸟笑笑:“你不是一直蒙着面吗?只需换身衣裳,便是个美丽大方的女子,谁会想到你是那个刺客?”
齐见霞点点头:“有道理,那我先进去换衣服。”
说罢,进入房间,但竟没有关门。
望着敞开的门户,陈有鸟若有意动,但只片刻时间,齐见霞就出来了,一身月华裙,落落大方,宛若大家闺秀。
这种换衣速度……还有,这身衣服哪来的?刚才可没看见带着,只能说修道之人,掌握的各种玄妙不可以寻常度之。
陈有鸟上下打量着,沉吟不语。
齐见霞疑问:“怎地,有什么问题?”
陈有鸟说:“你穿这身衣裳,若有兵甲找上门来,我不好解释你的身份。总不能说你是我的内子,毕竟举子赴京赶考,极少有人携妻同行的。”
齐见霞眉头一挑:“所以呢?”
“我建议你穿那种丫鬟下人的服装。”
“好。”
齐见霞转身又进去,不过这一次,她关了门。一会后出来,月华裙已经换掉,取而代之的是朴素的丫鬟装。胜在人长得好,不管什么服饰,穿上去都有一番风情韵致。
女仆装?
还真有呀……
陈有鸟无语。
若是别的人,随身带着多套不同的衣裳备换,倒好理解。女子行走江湖,有乔装易容的需求。只是以齐见霞的身份名头,那可是被称为“仙子”的人物,何须搞那些?
由此可知,这位齐师姐的身上,定然隐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
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齐见霞低声道:“有人来了。”
陈有鸟点头:“很多人,快,跟我进房间。”
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齐见霞进房,然后躺在床上,并把她紧紧搂住,口中道:“信我,别动!”
他不确定齐见霞身上是否有宝物护身,自己是戴着玄武真壳的,能屏蔽气机,阻断他人的刺探。
这般时刻,小心为上,哪管得其他?
来的这一批人,肯定是来自神禁城的大内高手,各种人物都可能有。
齐见霞倒也配合,任由他搂着。
两人皆默然,不再说话。
屋顶之上,破空声一拨接着一拨,自有人停下来,四下探寻,没有发现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离去。
这般动静,普通人根本无从察觉,依然在睡梦之中。
足足小半个时辰后,才不再有人前来搜索,大概都去别的区域了。
陈有鸟本准备松手,却发现齐见霞竟已闭目睡着。
心真大!
又或者,是考验而已。
陈有鸟无法,只好做了一晚的“禽兽不如”。
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老覃刚开门,立刻涌进一队衙役捕头,说要搜捕朝廷重犯。
陈有鸟不慌不忙地拿出身份文书,至于老覃和齐见霞,一个随从,一个丫鬟,看着会些武力,可并不奇怪。家仆下人,本就兼职保镖护卫。
一番检查没有发现,捕头便带着衙役离开了,前往下一家。
老覃瞧着直犯嘀咕,不知那位女子究竟犯下了什么事,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不清楚先生与她有何关系,不该问,不能打听的,绝不多嘴。
“应该没事了。”
返回屋内,陈有鸟松了口气。
这波来的只是捕头衙役,本身就表明了搜捕的强度大大下降了。
从神禁城到皇城,再到内城,中间相隔太多的区域。齐见霞一路遁逃,又注意隐藏行踪,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那么大的地方,抓人等于大海捞针。
齐见霞道:“你就没有什么问的?”
陈有鸟笑道:“齐师姐,你不肯说的,怎么问都没用;愿意说的,自然会说出来。”
齐见霞上下打量他一下:“我发现你变了很多。”
当初在海岱郡,陈有鸟就是个小跟班,不过在紧急关头挺身而出,让他们这些道场俊彦刮目相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赤阳生更是以同门师兄的身份,要引荐陈有鸟重回崂山。
陈有鸟问:“哪里变了?”
齐见霞沉吟道:“具体如何,倒不好说,但一个人的气度是隐藏不住的。我想,你的道行修为一定大有进步。”
“齐师姐看人真准,我在因缘际遇下,的确有了些心得。”
这一点无需隐瞒,陈有鸟大方承认。
齐见霞没有多问,回了句:“挺好的。”
陈有鸟问:“师姐准备何时离开?”
齐见霞眨了眨眼睛:“怎么?现在想赶人了?”
“我是觉得现在应该安全了,你可以随时离开。”
“呵,我却不想那么快走了,我要住下来,看你是否真能金榜题名。”
陈有鸟一怔:“你确定?”
“不错,如今外面说不定正张网以待,等着我走出去,自投罗网呢。既然如此,我何不留在此地,顺便养伤?反正有吃有喝,有你养着,安逸。”
陈有鸟揉了揉额头:“齐师姐所言有理,只要你不嫌弃。”
齐见霞淡然道:“修行者四海可为家,有个地儿便行。”
她真得就住了下来,住在另一个房间内。
陈有鸟问她一日三餐要吃什么,诸如灵食那些,却是没有的。但齐见霞张口点菜,居然列出了一排溜的单子,都是京城名吃,市井招牌菜等。
没想到,堂堂齐师姐竟是个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