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章 竺法景、摄摩腾
常昆敛息来到玄武湖畔唯一一座佛寺里。这佛寺看似不大,却金碧辉煌,显然花了不少钱。
奇形怪状的佛像竟然都是铜铸的。七八座几米高的佛像,不知搜刮了多少铜钱熔铸。油头金面的,还刷了金粉。
有个小和尚过来,双手合十道:“先生要上柱香么?佛陀会保佑你...”
常昆摆了摆手:“竺法深大师叫我来找他师兄,你去请他出来。”
常昆不知道竺法深的师兄叫什么名字,便托词竺法深让他来找他师兄。
小和尚一听,道:“是找竺法景师傅么,请先生稍等。”
蹬蹬蹬,转到内堂去了。
不片刻,两个脚步声,一前一后一轻一重,不快不慢接近。
当转过左侧耳门,当头一个中年和尚走出,他抬头看见常昆,神色一变,二话没说,转身向侧里窗户扑去。
速度之快,只一眨眼就要撞开窗户。
可就在这一瞬间,和尚如雕像静止窗前,一只大手不知何时扣在他肩上,厚重的神罡将其镇压当场。
“看到我这客人来了,你作为主人家,不好好招待,跑什么跑?”
常昆淡淡的声音蕴含着凶戾的杀机,平淡,但听在和尚耳朵里,却如刀子剜心,面上露出痛苦之色。
“竺法景?”
常昆信手一掷,将这和尚噗通掷在佛像前。
这时,刚才去叫竺法景的小和尚才反应过来,张口发出尖叫。
常昆反手一掌,将其打成血雾。
这佛寺里,常昆可不管什么无辜不无辜。和尚招惹到他头上,掳走小七,把他耍的团团转,还要放出妖魔,更令小一憔悴消瘦!
一个个都该死。
“来。”
常昆在竺法景面前蹲下:“告诉你常大爷,张小七在哪儿?竺法兰、摄摩腾在哪儿?说了我给你个痛快,不说我教你生不如死。”
竺法景此时已镇定下来。他毕竟修行了许多年,心境不是竺法深可以相提并论的。
当初蔡愔奉明帝之命迎佛,他秦景作为蔡愔的学生一同前往迎佛。因为有些根性资质,后来拜入摄摩腾座下,算是此世佛门的二代弟子,也可算作是祖师级的人物了。
三百年修行,虽未得大神通,但也不可小视。
至少心境足够坚固。
在常昆眼中,这竺法景有二阶层次,比起凡人自是神通广大,但在常昆手中也只不过是一巴掌的货色。
竺法景被镇压着,身体动弹不得,但能眨眼,能开口。
他道:“想必我师弟法深已被足下杀死。”
常昆点点头:“是啊。他告诉我他还有个师兄在这里,我就打死了他,算是给了他一个痛快。”
竺法景道:“佛陀保佑...我师弟为我教大业而死,必登极乐世界,我这里应该感谢足下。”
常昆笑了:“好的很。极乐世界?你不晓得我手段,死在我的手里的人必魂飞魄散。去极乐世界?那就要看看你家佛陀有没有再造魂灵的神通。”
这白虎戮魔神罡杀人,是肉身魂灵一并诛杀,杀了就是魂飞魄散。
所以此法狠毒,也就常昆不当回事。
竺法景一听,嘴角抽动,说不出话来。
常昆道:“来,告诉我,摄摩腾和竺法兰在哪里?我家小七在哪里?说了,我让你无痛死亡。不说,我就陪你好好玩一把。”
“你好狠毒啊!”
竺法景自忖心境坚固,可也为常昆的狠毒感到心惊。
人便是这样,往往忽略自己做过的事,却又站在个人的立场去评判他人。
闭上眼,竺法景便一言不发。
常昆表示明白,所以捏碎了他全身的骨头。
竺法景果然够硬,成了滩烂泥,竟也不发一声。比竺法深强了不知多少倍。
正在此时,两道沛然气机相互碰撞着迅速由远及近,常昆一抬头,只觉得凶猛攻击临头,却是一杆巨大的禅杖从天而降,猛烈的轰击佛寺,一霎那轰的地动山摇。
佛寺瞬间化为废墟,烟尘滚滚,声震数十里。
但闻一声爆喝,常昆五指如钩,扣着金光灿灿、猛烈颤动的禅杖从废墟中冲出,浩浩荡荡的白虎戮魔神罡与禅杖交辉,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炸响,禅杖上一块块裂纹随之闪现。
他扣着禅杖,一抬头,见一僧一道正当空对峙。那僧人长眉雪白、浑身干枯,那道人不是鲍真人又是谁?
“秃贼,你是摄摩腾还是竺法兰?!”
常昆跃上半空,反手抡起禅杖,视禅杖挣扎如无物,只当空找准和尚猛的便砸。
这一砸,砸的天都要裂开。
“老僧摄摩腾...”
白眉和尚刚要说话,常昆已然动手。
顿时吃惊于常昆一击的凶狠,摄摩腾识得厉害,当下意图闪避,一旁的鲍真人呵呵一笑,周围天地顿时如梦似幻的变化,将那和尚困在当场。
和尚作狮吼,怒目圆瞪,周身金光大放,倏忽化作一尊金灿灿胖嘟嘟的金佛,挣脱鲍真人法术,见躲避已不及,于是举起拳头硬刚常昆砸击。
哐的一声!
霹雳般的炸响惊天动地,一圈巨大的涟漪绽开,周围天地晃动,一道道虚无的裂纹闪了又现。
摄摩腾金佛踩着天空狂退,每踩一步,空气中便绽开一朵金莲托足,却仍吃不住巨力。而他金灿灿的金身皮外,一缕缕白虎戮魔神罡交织,刮出一道道瓷裂的纹。
金光明灭,金身竟有种坚持不住的感觉。
然而不等他回神,常昆已扑到近前。抡起禅杖呼吸间连击一百杖,一连串闷雷爆响,打的金佛节节败退。
咔嚓,禅杖在白虎戮魔神罡和巨力交击的双重摧残之下再也坚持不住,寸寸碎裂。
常昆顺手一丢,捏拳直照中门,硬打硬进,与金佛在天空中打成一团。
鲍真人一旁看的颇有滋味。
“这小子真个厉害啊!”他惊叹连连:“当初第一回照面时,不及此时百一。这才过了多久,竟厉害了百倍!”
“难怪能抱得美人归,成了...嘿...”
“就是暴躁了些...不过还好,打秃驴么,越暴躁越好。”
他这里津津有味,白眉老和尚却已吃不住常昆的劲儿了。尤其是白虎戮魔神罡,他金身竟防备不住,已摇摇欲坠,就要破功。
分明他修为比常昆高了一层,但就是干不过常昆!
“摄摩腾!秃贼!”
常昆身如飓风,拳脚暴烈到难以想象的境地。把个老和尚打的,完全已经招架不住。
他口中怒吼:“小七在哪里!”
九一章 白衣披发僧
白眉老和尚摄摩腾便是想答话,此时也说不出来。
常昆拳脚太重,他只怕开口间泄了气,被常昆一拳打死。
常昆干仗,要说风格,就一个字,猛。硬打硬进,从不饶人。杀伐之果决凶狠,令老和尚分外不适应。
甫一交手便落到常昆的节奏里,被常昆近了身,许多神通根本来不及施展。最可怕的是,他依为屏障的金身挡不住常昆拳头。
若能挡住一二,便可空出手来施展神通。可挡不住,哪里抽的出手来?
只怕一抽手,就被常昆趁机打死。
啵,常昆一劈拳打中摄摩腾面门,打的老僧面门平平整整,五官成了一家。一仰头,又被常昆一掌切在喉头,险些把脖子切折了去。
又大斧一腿劈在脑顶,咔嚓一声,老僧金身破裂,终于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再被常昆七八十拳击中胸腹,人便如炮弹击落长空,狠狠的撞击在玄武湖畔的一座小山包上,撞的山包崩塌,砂石掩埋。
常昆紧接着落在碎石间,拳脚轰击如重锤,打的碎石乱飞烟尘滚滚。
一声长啸忽至:“竖子,还不住手!”
便见一根青翠的枝条飞来,迎风见长,像一把大扫把,找准崩塌山包一扫把扫来。滚滚烟尘中,枝叶扭曲缠绕,要把常昆捆住。
常昆大怒,手足并用,指抓掌劈,白虎戮魔神罡湮灭生机,笼罩周身三丈,枝条一触顿时枯黄。
却再一看,本来立刻就要被他打死的白眉老和尚摄摩腾已不见了踪影。
常昆怒火冲天,起身跳出烟尘,便见那枝条缠着老僧正在半空飞退。
“哪里走!”
他虎咆一声,合身猛扑半空,白虎戮魔神罡当空一击,与枝条轰在一起。顿时间,半边天被翠绿、炽白映照的如梦似幻。
常昆一击没能拦下枝条,被卷了摄摩腾飞退至一个长身白衣披发男子身旁,没入一个瓷瓶里。
鲍真人此时,正持一尊石圭,与披发男子对峙。
常昆怒火难消,倏忽欺到近前,越过鲍真人,照准白衣披发男子,不由分说合身便打。
那披发男子覆掌摊开,左右遮拦,天衣无缝,将常昆风暴般的拳脚挡在面前不得寸进。端是云淡风轻。
常昆大吼连连,勇力更增几分。体内穴窍蠢蠢欲动,道一神窍跃跃欲试。他高大的身体竟膨胀起来,倏忽已是丈余高的巨人,拳打脚踢之间,速度更快,力量更猛,空气都在拳脚间凝固!
本来云淡风轻的披发白衣人神色不禁凝重起来。他虽强大,但常昆也不是吃素的。尤以白虎戮魔神罡杀伐猛烈,破坏力超强,随着常昆拳脚更重,白虎戮魔神罡愈发锋芒无匹,令白衣披发男子开始吃力。
此人当机立断,竟打出一个瓷瓶。瓷瓶迎风见长,当头照着常昆砸来。常昆举拳一击,却被瓷瓶的沛然之力打的飞退,正好退到鲍真人身边。
常昆此时兴奋难当,跺足又要扑上去,鲍真人伸手将他拦住。
“稍安勿躁。”
那边的白衣披发男子也宣了声佛号:“施主再来,贫僧便不客气了。”
常昆眼睛一瞪:“打死你你才知道客不客气!”
“欸欸欸!!!”鲍真人见常昆神态暴躁,一言不合还要打,不禁连忙道:“你小子能不能冷静点?”
常昆压下一口气:“前辈怎么说?”
鲍真人道:“你没看老道我都不好动手?这可是个狠角色,你小子现在还敌不住他。”
常昆不服气:“敌得过敌不过,打了才晓得。”
那边白衣人道:“今日常先生打坏迦叶尊者,须得给贫僧一个说法。否则贫僧不与干休。”
常昆闷哼一声,对鲍真人道:“他还不与我干休?!”
常昆长身而立,喝道:“长毛的秃贼!常大爷还没找你要说法,你不与我干休?立刻把摄摩腾交出来!否则今天不打死你,我常昆才不与你干休!什么狗屁迦叶尊者,秃贼都该死!你是不是秃贼?!”
白衣人如玉的面孔微微泛黑,暗道这小子怎生如此暴躁。
口里道:“迦叶尊者乃佛陀护法尊者...”
“去你大爷的护法尊者!”常昆道:“就是把你佛陀喊来,我也不与你干休!”
白衣披发人再也按捺不住:“看来贫僧须得教常先生怎么冷静。”
他伸手一指,悬空的瓷瓶滴溜溜转动,放出三色光芒,照着常昆刷下来。鲍真人见状,忙丢出圭表,圭表上流光闪烁,将三色光芒扭曲,变得异常悠远,仿佛永远不能接近常昆。
常昆正待举拳迎上,见状心下好奇,这又是什么宝物?
“重黎石圭虽然厉害,但以鲍靓道友的法力,还挡不住我。”白衣披发人淡淡说着,弹指打出一道金光没入瓷瓶,瓷瓶口倾泻三色光芒更甚,将石圭迅速压制。
“贫僧今日非要教训教训这口无遮拦之辈。”
常昆嘿嘿咧嘴:“正好,我也有此意。”
他爆喝一声,周身已经开辟的穴窍如鼓点般咚咚作响,那许多穴窍中的肉身宝藏奥妙汇成一股,往道一神窍一冲,一瞬间,无穷的力量在体内膨胀,常昆摇身一晃,变成了百丈巨人。
这巨人呼吸成云,吐气如雷,迈步举拳,合身一撞,连石圭带瓷瓶一并撞飞出去。怒吼间,庞大的身躯无比敏捷的碾向白衣披发人,兜头一拳,撼动天穹。
“法天象地?!”
鲍真人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常昆这小子何时学了这门神通?
法天象地非同小可,白衣披发僧人见了亦神色微变,忙脚下一动,一朵莲花托住,瞬闪开去。紧接着常昆拳头砸下来,落在空处,砸的空间咔咔作响,如琉璃片片碎裂!
“你不是要教训常大爷吗?长毛的秃贼,来呀!”
常昆声声爆吼,具备无匹神力的拳脚横扫竖劈,追着白衣披发男子,把这片天空打成了一锅粥。白衣披发僧人竟难履其锋芒!
“什么狗屁佛陀!什么狗屁尊者!什么狗屁秃子!你还我小七来!”
“常大爷今天不打死你!”
白衣披发僧人在常昆的叫骂中,闪避连连,脸已经黑成锅底。
“小贼,若非...哼!”白衣披发男子语气恼怒之极:“贫僧非弄死你不可!”
“那就来弄死我啊!”
坚硬无比的拳头撼中瓷瓶,哐的震天动地。是神罡乱洒,三光崩飞。
九二章 宫廷祭台
这两个打的翻天覆地,鲍真人一旁脸上却苦色渐起,暗道不妙:“老道这梦蝶幻境维持不住啦!”
亚圣一脉道统玄奇,有梦蝶、秋水、逍遥三大法门。尤以梦蝶之法为甚,最是奇妙。
亚圣道统三大法门,涉及虚实、真幻、梦境、空间、时间诸多玄妙,配合鲍真人手中的重黎石圭,用出来最是厉害不过。
那重黎石圭乃一宗人道宝物。是古久以前,此世人祖们最初认识到时间流逝,而制造出用以衡量时间、制定节气的物件。
后被亚圣一脉所得,藉由其蕴含的真意,合亚圣道统的法门,炼成了这宗法宝,有操控时间之能。
早前与白眉僧人追逐到这里,常昆一开打,鲍真人便催动重黎石圭无声无息施展梦蝶幻境罩住这片空间,将之隔离在真实时空之外,防备战斗时波及凡人。
但鲍真人修为尚浅,只在三阶。虽法门玄妙,但面对此时常昆与白衣披发人之间已经超过三阶极限的战斗烈度,梦蝶幻境难以承受,快要支撑不住。
在常昆与白衣披发人之间的又一轮交锋中,梦蝶幻境震动更加剧烈,鲍真人法力难以为继,险些被剧烈的震动反噬,无奈之下只能撤了幻境。
便见这片空间如玻璃罩子,片片碎裂,随即化作点点光辉消散。
常昆不明所以,以为是白衣披发人的什么阴毒手段,忙一拳劈开,震退白衣人;白衣披发人也松了口气,顺势撤步。
光芒散去,便闻阵阵喊杀声传入耳中。常昆举目一看,见建康满城乱兵,正烽烟滚滚,不禁吃了一惊。
他分明记得,刚刚不久前他从秦淮河那头来玄武湖,还穿过建康来着,除了感到气氛压抑,大体还安宁的紧。这才多久?怎么忽然就乱了?
那些士兵是哪里来的?
鲍真人此时开口:“王敦打过来了。”
常昆庞大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我记得王敦还在武昌聚兵吧?”
白衣僧人看着这一切,露出笑意:“鲍道友在宙光一道上的造诣,秋水宙光之精妙,实在出乎贫僧意料。重黎石圭果然妙用无穷。”
常昆盯了白衣人一眼,回首看鲍真人。
鲍真人苦笑道:“为防斗法波及凡人,我施法将这里隔绝在真实之外。你看似只与人打了几架,其实已过去数月。”
常昆恍然惊醒:“已是数月了?!”
这才发现周围环境,已是隆冬季节。
“那小七呢?”
他一下子想到小七,无独有偶,竟就抓住了小七的气息:“在城中!”
哪里还管的其他?百丈高的巨大身躯举步便往建康城中奔去。
便脑后,一只硕大瓷瓶倾泻三色光芒卷来,常昆大怒,转身一拳砸开:“长毛秃贼,等我找回小七,再来跟你算账!”
“常先生和鲍道友还是在这里稍等片刻罢。”
白衣人轻笑一声,周身金光绽放,探手左右一抓,两只金光大手印直愣愣朝常昆、鲍真人抓来。
鲍真人把石圭一探,光影梦幻,将击来的大手印囊在其中,使其悠远无尽,无法接近,并迅速消磨。
常昆则暴烈的狠,抖手一拳将手印打碎。
就这倏忽之间,周围朵朵金莲生,阻住常昆去路。
常昆闷哼一声,打定主意不与纠缠,合身撞破金莲,还硬吃了瓷瓶一记,脑袋砸的发昏,顺势坠向建康城中。
正见司马氏宫廷上空流光溢彩,有法力痕迹。
小七的气息,就在这里面。
他哪里多言?纵身便扑了进去。
只一闪,眼前出现一片金曜曜的废墟。这宫廷,早被打成了齑粉。只当中一座金光悬垂的祭台孤零零矗立,其上供有三牲六畜。
又有一颗金灿灿的石头,悬在祭台上,悬垂的金光正是这石子儿发出。金光铺满废墟,映照的如同一个金色的世界。
正有两个人愣愣的站在祭台上的祭桌旁。其中一个身披皇袍,另一个不是小七又是谁?
金光下,常昆只觉身子一沉,但并未多想,只大喊:“小七!”
举步便往祭台走去。
祭台上,小七听到呼喊,一眼看见法天象地的常昆走来,不禁失声惊呼:“姐夫!”
此时天空中金辉湛湛,三道流光正在其中激烈碰撞。常昆一进来,其中一道流光立即分开,霎那落在祭坛上,显出一个黑瘦僧人挡在小七身前!
“秃贼!”
常昆方走出一步,见此便不得不驻足。
那黑瘦的僧人,正是掳走小七的秃子!
常昆目露凶光:“小七稍安,待我来救你!”
这个时候,天空中又一道身影坠落,正好落在常昆面前。常昆一看,是那八臂怪!
“好,好的狠!”
常昆咬牙切齿:“都在这里!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他一把抓住八臂怪,掌心运力,咔嚓嚓,八臂夜叉浑身金光四溅骨骼脆响——它那丈八的身材,在此时常昆百丈真身面前,真个不值一提!
“死!”
噗!
八臂夜叉被常昆生生捏爆。
祭台上,黑瘦僧人只来得及点一下金色石头,石头迸出金光向常昆卷来,却已救不了八臂怪。
一道剑光落下,斩断席卷过来的金光,有人开口:“小子,你来的还算及时。”
常昆抬头,见是回道人。
天空碰撞的三道光芒,正是回道人、黑瘦僧人和八臂怪。
常昆既已见到小七,心下大安。虽黑瘦僧人守着,让常昆投鼠忌器,但见着人了,常昆不怕救不出来。
道:“你怎么回事,牛鼻子,八臂怪你都杀不了?”
回道人飘飘落下,与常昆眉目齐平,他打量常昆:“你哪里学的法天象地神通?”
又道:“八臂夜叉不过尔尔,竺法兰手中的佛陀舍利子才是关键,有那舍利子在,我一时半会拿他不下。”
常昆忍不住望向祭坛,那黑瘦僧人,竺法兰,手边悬着金色石子儿,想必就是所谓佛陀舍利。
佛陀的舍利,一听就知道厉害。难怪回道人制他不住。
“什么法天象地,这是我激发穴窍,自成的神通...”
正说话,一声炸雷当头响起,天空中封禁的法力被炸开个空洞,紫曜曜的雷霆击落下来,地面上顿时一条条电蛇流窜,腾起阵阵黑烟。
就见两个道人被打落下来,踉跄着稳住身形,一个是鲍真人,一个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随即,白衣披发人也闪身进来,出现在祭坛上。
这下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鲍道友,张道友!”
回道人对进来的两位道人拱拱手,与常昆道:“这位是龙虎山张盛张真人。”
龙虎山张真人?
常昆露出恍然之色。他早知龙虎山上有真修,没想到是这位。张鲁三子,龙虎山的开创者。
这是助拳来了。
九三章 千手观音
张真人咳嗽一声,平复法力躁动,打量着常昆啧啧称奇:“早闻常昆小友之名,今日一见果非常人,老道叹为观止。”
常昆抱了抱拳,声如雷震:“老前辈谬赞。”
鲍真人则指了指祭坛:“多余的话稍后再说,先按住眼前的事。”
常昆深以为然,硕大的脑袋左右环顾,忽然道:“怎不见火龙真人前辈?”
该来的都来了,按理说火龙真人也应该到场。
回道人淡淡道:“郑兄归天了。”
常昆一愣:“你说什么?牛鼻子!”
回道人叹气道:“郑兄已死。”
常昆听罢,鼻孔中喷出一股金炁,眼中火光直冒:“怎么可能!是谁害了火龙前辈?是不是那个长毛秃贼!”
以常昆的认知,也只那白衣披发的长毛秃贼,能耐或在火龙真人之上。
长毛秃贼?
几个道人一听,齐刷刷看向祭台上的白衣披发之人,都瞪大了眼睛。
还别说,挺形象的。
回道人摇摇头,指了指常昆脚趾头边一滩烂泥:“是八臂夜叉。”
“就这?”常昆脚趾头狠狠一碾,将烂泥也碾没了:“这种货色,何德何能?!”
常昆分外愤怒。
回道人道:“暗算,懂不懂?”
常昆龇牙:“一定是秃贼算计。好的很,这是把常大爷我得罪到底了。”
他深深呼吸:“今天做个了断吧。”
他一步跨出,紧捏着拳头:“秃贼,把小七还我,常大爷我给尔等一个痛快。”
白衣披发人掌托瓷瓶,长身立在祭台上。黑瘦僧人恭敬在旁。
他淡淡道:“常昆,你打伤迦叶尊者,杀死我教信徒,还要阻挠佛陀伟业。今日你若退去,罪孽尚可轻减几分。若冥顽不灵,贫僧今日就要替天行道,将你诛杀在此。”
“我去你酿的!”
常昆喝道:“我好端端过我的日子,是你苟入的平白来招惹我,现在你还有理了?长毛秃贼,你好得很!到底是拳头大为尊,来来来,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说动手就动手,常昆庞大的身躯往前一扑,势如山倒,整个这片空间,都被压的扭曲!他五指合拢狠狠一拳捶下,力撼天地!
见此威势,白衣人披发人轻笑一声,探手摘下佛陀舍利,抛出去法力一激,竟然化作一尊三头千手百丈金身。
金身伟岸,滔天气势山呼海啸,隐隐诵唱之声,仿佛无数信徒狂热高呼:“观世音!观世音!大慈大悲观世音!”
金身摊开千手,或捏狮子印,或捏宝瓶印,或捏金刚印,或捏降魔印...或持加持杵,或托净水钵,或抱**,或竖经幢。
光芒四射,檀香阵阵,端是气象万千,神圣不可方物。
轰!
常昆拳头捶下来,两只金灿灿的大手立时将他托住,侧里七八只手臂或撕、或刺、或劈、或抱,如一张大网合拢过来。
常昆夷然不惧,拳打脚踢,闪转腾挪,与千手金身战在一处。
金光与神罡交辉,巨人与金身相斗,虎咆阵阵,梵音靡靡,如两尊巨神你来我往,搅的天翻地覆。
雷霆般的爆鸣声顿时响彻天地,两尊巨大的存在分分合合,一个瞬间便交手千百回,争斗之激烈,难用言语形容。
眼见三头千手金身将常昆缠住,白衣披发人双手合十,与回道人等笑道:“诸位当知天命,还要与贫僧动手吗?”
回道人面无表情,伸手解下背后剑器:“若是天命,你又何必算计这许多?事到如今,不与你做过一场,贫道如何干休?”
“那就让贫僧见识见识吕道友的天遁剑经。”
回道人哈哈一笑:“小心贫道给你戳十七八个窟窿,你到时候不要求饶。”
便对鲍真人、张真人道:“我来敌住观世音,劳烦两位道友替贫道推了那祭坛,将七姑娘解救下来。”
“善!”
回道人言罢,弹指剑诀一引,霎那间,剑光长河天上来,丝丝缕缕,辉辉曜曜,呼啸锋芒无边,与白衣披发人战在一处。
鲍真人、张真人一左一右,当即向祭坛遁去。
“两位哪里走?”
白衣披发人抽空抛出瓷瓶,当中一根枝条飞出,卷了一白眉老僧。那老僧竟是已完好无损。
老僧睁开眼,摇身一转,金身展现,纵身挡在鲍真人面前。枝条则一转,则化作一株大树,张牙舞爪挡在张真人面前。
回道人瞪目,剑光纵横,将白衣披发人圈住,剑光如线,锋芒密布,在白衣披发人周身荡漾起无尽涟漪。
白衣披发人不敢分心,大手印一合,忙全力以对。
处处战场,顿时打成一片。倏忽巨人纵横,倏忽雷鸣阵阵,倏忽又梦幻万千,倏忽是金光灿灿。
又有碧炁,遮天蔽日;再看剑光,长河滚滚。
一时间混蒙蒙一片,不知胜负真切。
祭台上,黑瘦僧人神态镇定,他转过身,先对瑟瑟发抖的皇袍之人合十:“贫僧这里有一卷诏书,请陛下盖印。”
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卷天子诏,将其摊开在祭桌上。
皇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晋国之主,为当今汉家之宗的司马睿。
之前黑瘦僧人与八臂夜叉随同王敦率军打破建康,杀入城中,挟持了司马睿。回道人赶来时,与之一场大战,将宫廷打成废墟。
司马睿早被吓得魂不附体。
司马氏的天子,要么是蠢货,要么是胆小鬼,没有几个好货色。这司马睿,还是东晋开国之君,可惜也是个胆小鬼,怯懦之极。
黑瘦僧人虽说是的平淡,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司马睿哪里敢反抗?颤颤巍巍,拿起桌上的天子印,就要往诏书上盖。
旁边不能动弹的小七见状喊道:“别盖!你可是天子!太窝囊了!”
司马睿浑身颤抖,神色挣扎,一时间大印落不下去。
只见诏书上几行字,大意是承认浮屠教的普世地位,并盛赞幽冥轮回的盛举,凡此云云。
最后是向上天祷告,希望上天认同人间天子的这封诏书。
司马睿如何不知这封诏书代表的意义?很早之前,浮屠教在建康活动时候,就有许多人告诉他,以汉家如今的虚弱,万万不能接受浮屠教思想的荼毒,否则亡天下矣!
可此时,耳畔听着阵阵轰鸣,入目处天翻地覆,要不是祭坛周围有金光守护,随便飞来一粒石子儿就能把他打成肉泥!
眼前这个黑瘦和尚探探指头,他就会死。
九四章 决不妥协
终归是怯懦之人,小七的话未能激起他的反抗心理,反而让司马睿更加害怕。他只犹豫了片刻,便将天子印盖在了诏书上。
“善哉!”
黑瘦僧人轻轻一笑,伸手拿了诏书,转身走到小七面前。他双手捧起诏书,微微躬身:“请七姑娘焚烧诏书,以应上天!”
小七呸的一声:“你以为我像那个窝囊废一样吗?想都别想!”
黑瘦僧人闻言微微颔首,脸上却不急切:“贫僧不急,七姑娘会答应的。”
小七知道他的意思,目光越过黑瘦僧人,透过笼罩祭台的淡淡金光,看着外面沸反盈天的战场,心下其实十分焦急。
姐夫很强大,她知道。但这些秃驴也未尝是好相与的角色。
万一姐夫敌不过秃驴,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黑瘦僧人如此自信,是料定了姐夫会输。到时候她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飞撞在祭台外的金幕上,撞的金幕圈圈涟漪。定睛一看,是那白眉和尚。
白眉和尚与鲍真人放对,却是不敌。相持不久,便被重黎石圭击飞。
鲍真人身如梦幻,虚实难知,举步逍遥,漫漫而来。重黎石圭光芒闪烁,不等白眉和尚回气,一圭砸落,正中白眉老僧脑门,打的他金身明灭,啊呀一声坠落尘埃。
眼见鲍真人突破了白眉和尚的阻截,祭台上的黑瘦僧人神色不禁凝重几分。正意图出手,却倏忽一口紫金钵盂从天上的剑光长河中坠落下来,钵盂口大开,仿佛一个黑洞,竟把鲍真人牢牢吸住,连重黎石圭撑起的时光梦幻,都被其吸摄的往钵盂中飞退。
凛冽的剑光从天而降,一击刺在钵盂上,刺的钵盂震颤连连。
鲍真人瞅准时机,逍遥一游,挣脱了钵盂的摄拿,飞退开去。
“紫金钵?”
回道人恢弘的声音响起:“忒也不当人子!你们这些秃子到底带了多少法宝?”
白衣披发僧淡淡回应:“道友若是愿意,也可多带几件。”
“秃子不讲规矩。”鲍真人愤愤道:“早知如此,我也向祖师求些法宝来。奈奈的,道爷我今天吃了大亏了!”
常昆正与三头千手金身打的路过这里,顺手给了紫金钵盂一拳头,把钵盂打的远远飞出,怒吼道:“秃子都该死!”
话没说完,砰的一声,常昆仰头倒下,却是被千手金身瞅准机会打中面门,打的他七窍喷火,须发皆张。
“姐夫!”
小七看到常昆倒下,急切大叫。
常昆吼一声,双脚勾住千手金身的腿弯,将金身绞翻在地:“莫慌,小七,看我打烂这狗屁玩意!”
一句话,又挨了千手金身几百下。
常昆落在下风。
实在这千手金身厉害,不但手多脑袋多眼睛多,尤其坚固,连白虎戮魔神罡也难破防。每每打破表皮,眨眼又恢复,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生机和力量。
得亏常昆体魄强横之极,否则别说打破金身,自己早被这金身打的半身不遂,爬不起来了。
常昆心里也急啊。他这变大的法子没办法一直保持。穴窍的力量并非无穷尽,也是有极限的。
一旦耗不过三头千手金身,常昆必败无疑。
回道人神色沉肃。白衣僧的厉害,这里他比谁都清楚。只能维持不胜不败的局面,难以取得上风,更别说击败白衣僧。
倒是若换现在的常昆来,以其战斗风格,可能会占到一时的上风,但要干饭白衣僧同样机会渺茫。
全场都在回道人的眼中。张天师与鲍靓真人对敌两件法宝和白眉和尚,也只能维持一个不胜不败。
而常昆,分明已落在下风。
回道人暗叹一声,却振奋精神,人与剑光相合,一瞬间便与白衣僧碰撞了千次万次。
轰隆一声巨震,常昆跌落尘埃。他目光仍然凶狠,却也不得不吐出一口血。
“我就不信打不破!”
他翻身避过千手金身一扑,反臂一肘与千手金身几十条手臂撞在一起,将其打了个趔趄。
深呼一口气,常昆身躯再涨,比千手金身更高一头,跳起来双拳合璧,狠狠捶下。
忽然,一道寒气钻进这片空间,愣头愣脑,正好撞在白眉和尚背后。白眉和尚一时不查,身子一滞,倏忽之下,被鲍真人抓住机会,一石圭打落。
这回打的好,正把白眉和尚打落在常昆身边。
常昆反手一抓,顶着千手金身的暴捶,把白眉和尚抓在手里。
咧开嘴,常昆神态暴虐:“爷爷看你这回死不死...”
说话间又吃了千手金身许多记。
常昆不管不顾,五指合拢,狠狠一捏。
噗,与那八臂夜叉一般,白眉和尚终死在常昆手中,被捏成了一把肉泥!
“哈哈...”常昆大笑一声,心里畅快之极。
千手金身却已拿住他两条臂膀,将他掀翻在地。
常昆啃了一嘴石头,抬头奋力挣扎,但此时已难以为继。他庞大的身躯如泄了气一般,迅速缩小。
“想要镇压我常昆!去你酿的!”
他鼓起余勇,庞大的体魄停止缩小,坚固如金铁的皮肤竟挤出点点的血丝。
“给我爆!”
如急促的鼓点,常昆体内,一连串穴窍爆开,以自伤根基为代价,重新膨胀起来。然后狠狠将千手金身掀翻,翻身扑上去,拳头如雨,暴揍金身。
“小子!”
回道人失声:“你不要命了!”
常昆闷头狂揍千手金身,只道:“常大爷从不妥协,即使是死!”
穴窍还在一个接一个的爆炸,常昆已拿捏不住自身的气血,一团团血液从毛孔里挤出来,将自己染成了猩红的血人。
那道直接导致白眉和尚被常昆打死的寒气显化为云中君,她懵懵的看着这一切,脸色白的可怕。
为了逮住毫无理由就打坏自己洞府的秃子讨要说法,云中君锲而不舍的追了大半年。说她执着也好,傻兮兮也罢,终于还是追到这里。
隐约察觉到建康城宫廷所在这片空间的异常,她闷头撞进来,就是现在这模样。
巨人与金身,剑光与手印,梦幻雷霆交加,大树钵盂镇压。
我是谁,我在哪儿?
九五章 原地爆炸
常昆丝毫不作防御,只把拳脚奋力捶打三头千手金身。白虎戮魔神罡的锋芒,被他发挥到能够发挥的极致,每一击,都在三头千手金身的头颅、胸腹处击出一片破败。
但这尊金身的恢复力强横的发指。灰败一瞬,金光又显,眨眼便恢复过来。
祂的一千只手在常昆背后、腰侧、面门、脑顶捶打撕扯,每一击都打的常昆身体为之颤抖。
常昆体内穴窍还在爆炸,炸的周身毛孔血雾喷洒,已然凄惨之极。他以破坏根基为代价,爆发出远超自身境界的力量,牢牢将这尊千手金身压住——但金身的恢复能力令人绝望。
常昆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一心一意的打,夯土似的永不停歇的打。
“姐夫!”
小七嘶声大喊,泛起哭腔。
“别打了!”
黑瘦僧人站在她身边一脸含笑,分外有几分得意:“七姑娘焚书吧。早焚了诏书,求得上天降下感应,也好早早了结此事,免得拖延下去坏了常先生的性命。”
常昆如何听不到?只大吼:“小七,你要信我,就别听秃贼鬼话!黑秃,你大放厥词,有本事下来跟常大爷放对!”
小七听着,抿着嘴,眼眶泛红。
天上的剑气长河里,回道人是叹息连连,居高临下,他都看在眼里。但他无可奈何,剑光再盛,拿不住白衣僧,怎样都无可奈何。
“小子,别炸了。你根基快没了!”
白衣僧一掌推开凛冽的剑光,脚下莲花一托,避过回道人一击,轻笑道:“与我佛为敌,死不足惜也。”
常昆抬起头望天,满脸是血,目光一如既往的凶狠:“你给大爷等着!”
此时,常昆体内穴窍已炸无可炸,力气一泄,被三头千手金身掀翻。金身一扑,将常昆扑住,两百只手箍住常昆左臂,两百只手箍住常昆右臂,两百之手箍住常昆左腿,两百之手箍住常昆右腿。
剩下两百只按住常昆头颅。
金身的身体死死的镇住常昆的躯干。
常昆挣扎着,顶着金身两百只手勉力抬起头,看着被紫金钵盂和大柳树困住的鲍真人、张真人,看着与长毛秃贼白衣僧相持不下的回道人,看着懵懵懂懂不知所措的云中君,最后把目光落在祭台上。
小七泪流满面了。
白衣僧的声音从天上落下来:“七姑娘,请焚了诏书罢。”
“你放了我姐夫!”
小七哽咽着。
常昆闷吼道:“小七,你给我听着。你若妥协,我就不认你!”
黑瘦僧人把诏书交道小七手里:“七姑娘,请吧。”
小七捧着诏书,浑身颤抖。她看着血人般还在奋力挣扎的常昆,看着手中的诏书,目光移到祭桌的油灯上。
“焚书吧。”
白衣僧的声音再度催促。
小七拿着诏书,一点一点的接近油灯。
耳畔,常昆吼声更烈:“小七,你烧了那诏书,我不认你了!”
小七用力的摇着头:“放了姐夫!”
“七姑娘烧了诏书,应了天意,我等自不毁诺。”黑瘦僧人知道小七已经坚持不下去了。他笑眯眯的模样,在小七眼中,是如此的可恶。
“记住你的话。”
小七深深的看着已目眦炸裂的常昆,将诏书的一角,与油灯的灯火连在了一起。
“幽冥轮回乃天命也,评判众生,公正善恶,祈望上天鉴之、允之...”
随着诏书点燃,随着一句句违心的话从小七口中说出,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天人共认,乃立幽冥...”
小七说完,八荒寂寂。
除了还在挣扎的常昆,回道人与白衣僧停手了,鲍真人与张真人也停手了。
到了这一刻,战斗已毫无意义。
常昆一声声闷吼无比苍白。
那高天之上,仿佛有一双绝无可形容、无比伟大、无比威严、蕴含一切情、又决然无情的目光垂下来。
良久。
“准!”
冥冥中,这一声‘准’,仿佛是天地的呢喃、大道的造化。像清风,又像雷霆,像雨露,又如海啸,如光辉,又含幽暗。
恍惚间,有一方阴沉晦暗的宇宙在这声‘准’里诞生了。
它伸出无数的触角,顺着现在这一点,向上、向下、向左、向右,向着时间的来往、空间的究极,贯穿古今未来,铺满六合八荒,与一切的一切交叠重合。
白衣僧露出了无尽欢喜,黑瘦僧又叫又跳。
那双眼睛还没有离去,一直注视着泪痕满面的小七。
这时候,云中君忽然心有所感,说了一句话:“那谁掌幽冥轮回呢?”
一瞬,常昆终于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战斗和挣扎,在这声‘准’里,都变得苍白而没有意义,他狂吐了一口血,将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丢弃了。
命窍——道一神窍,轰然炸开!
此时,小七应云中君之问,条件反射似的看向常昆,脱口道:“我姐夫!”
而常昆道一神窍瞬间爆炸,整个化作一颗光热万丈的小太阳。
这颗太阳瞬间膨胀,将三头千手金身吞没、炸裂。内中一道白曜曜、让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炁流转着,瞬即一收,连带那被炸的破破烂烂的金身一起,如同被一个黑洞瞬间吞没,原地留下一片虚无。
回道人看过来,鲍真人看过来,张真人看过来,连白衣僧和黑瘦僧人也看过来。
小七一下子瘫软在祭台上,喉咙里被什么堵着,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张着嘴,看着空无一物、仿佛被什么彻底抹去的那一片,眼睛一翻,昏厥过去。
回道人长叹:“这小子,烈性...”
鲍真人与张真人相顾无言。
白衣僧与黑瘦僧人则在一怔过后神色大变,两双眼睛掠过常昆虚无处,死死盯上云中君。
“多嘴!”
白衣僧伸手一指,紫金钵飞去,砰的一声,将云中君打死当场,显出原型。
回道人轻轻一叹,握紧了一下剑器。
那双绝对伟大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小七。此时才回应小七脱口而出的‘我姐夫’三个字。
“不可。”
冥冥之音响起:“常昆修为既浅,资历且薄,不可为幽冥之主宰。”
紧接着又响起:“着水神之子、即中央之神后土执轮回,令自行擢拔五方鬼帝;立泰山神府,着青帝镇神府,加东华帝君位;吕岩执司泰山府君,代掌山、河、土地,司命人间阴神;余者由西方佛老如来尊者自定。”
过了片刻,伟大之声又起。
“张盛、鲍靓百年内入仙籍;加常昆泰山神府护法昆吾神将位。着张氏七女即刻归返天界。削罪龙钱塘君刑期五百年。”
大音一收,那道伟大的目光瞬间收回,天地顿时鲜活起来,仿佛从黑白变成彩色。
随即,一道天光落下,铺洒在昏厥的张小七身上。张小七倏忽化作点点明光,跟着这道天光消失在原地。
同时,远处东方,也有六道天光一闪而没。
白衣僧人闷哼一声,显然不甚满意于此间结果。回道人则冷淡的笑了一下。
“任凭你诸般算计,终落得半场空空。道友,你该回去了。”
白衣僧人长叹:“那小白蛟多嘴,坏我大事!早晚教她个报应。”
若上天只一声‘准’,可供他教门操作的空间就海了去了。但云中君一问,令小七脱口‘我姐夫’,引出了随后上天的册封,将幽冥轮回的权柄大部定位,留给僧人教门操作的空间被割掉大半。
他成功了,也失败了。
回道人冷淡道:“呵,与小辈一般见识,浮屠教也就这点出息。”
白衣僧人冷哼一声再不多言,拂袖收了钵盂、树枝,托起瓷瓶,放出金光卷了黑瘦僧人,齐化作一道金虹,消散在原地。
走了秃子,张真人摇了摇头道:“虽说结果不算太坏...可老道心里总不是滋味。这一局,没赢。”
说完,他拱了拱手:“吕道友想必很快要归天界,贫道也要回去准备登仙籍了,鲍道友,同路?”
鲍真人叹道:“张道友先走,稍后我去龙虎山与道友论道。”
张真人点点头,纵身化作一道雷光远去。
此地便只剩三人,一个是伟大目光出现一瞬便已没了神思、沉沉睡去的司马睿,此时还未苏醒。
便回道人、鲍真人两个。
鲍真人道:“常小朋友还活着罢?可惜了他一身修为,怎就如此烈性。”
回道人道:“是他的命数。道友勿须担心,他好着呢。”
鲍真人道:“他根基全毁,怎不教人担心。”
回道人道:“凤凰浴火而得重生,那小子未尝不是破而后立。别忘了一姑娘是他妻,等着他团聚,他怎能出事?”
鲍真人一想,哑然失笑:“也是,也是。”
又道:“咱们这位小朋友秉性实在躁烈...倒是你回道人,心中应是有数,怎不提醒他一提醒?”
回道人闻言苦笑:“我心中有数又如何?提醒如何?不提醒又如何?诸般准备,我还是失了火龙道友的性命,还是让常昆这小子原地爆炸。我何尝不想挣一挣?争不过啊。很多事上头是早定了的。除非我能拿下观世音,可我拿不住他。”
鲍真人也是苦笑:“还是常小朋友说的好啊,拳头大的为尊。敌不过别人,有什么话说呢?”
回道人摇摇头:“这才刚刚开始呐。”
便拱拱手:“我要回去了。这鸟不拉屎的旮旯,压的我好生不爽。滔天的法力、无量的神通,只得施展亿万之一,忒不爽利。走了。”
一纵身,剑光消散。
鲍真人见回道人也走了,不禁轻喟然一叹,丢下个目光瞅了眼司马睿。随即他法力涌动,将这片宫廷恢复原状,转身也飘然而去。
建康城中,还杀声震天。
...
常昆只觉自己是个裂痕遍布的陶罐,随时都会碎裂。此时周围流光异彩,顺逆无序,不知身在何方,他没有半点气力,只随波逐流。
此时他内心戚戚。自以大丈夫居之,到头来却什么都没做到。把一个小七,让人那般逼迫。他如何不羞惭愧疚?
实无颜去见小一、亦无颜面对回道人。说好的,保护小七保护小七,就是这么保护的吗?
他常昆的面子里子,原则尊严,都丢尽了。
这也是他为何如此决绝的缘故。
颇有些心灰意冷。
盼只盼小一她们能好好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罢?小一姐妹几个,应该是大有来历的,他这么想着。
流光乱窜的无比寂静里,忽然一身脆响。
常昆勉强扭了扭头,是腰间的葫芦破碎了。顿时一些东西飞出来,四散而走。
有小一给他缝制的平常衣装,有水和食物,黄金、书籍,还有一方大印、一粒丹丸、一颗木珠和一坨生命精华。
他心思本来颓败,但看到这些东西,忽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挣扎着去抓。
却最只抓住大印、生命精华和几块黄金。
常昆眼看着那颗丹药消失在流光里,本来心急——那是他与回道人打赌输了的另一个承诺。
“时机一到,你自然知道怎么丢丹丸...”
丢!
常昆念头一转,有一种恍悟,或许,就是现在。
已经没时间多想,下一刻,他残破身体在这次挣扎过后彻底破碎,眼前一黑,神思全无。
第一章 捕快
常昆头戴软幞头,穿一身窄袖圆领的黑袍子,脚下是一双黑长靴,腰间揣了一根两尺长的铁尺,正与几个打扮装饰差不多的人一道行走街上。
现在常昆是个捕快。
缉拿匪类者为捕,捉拿盗贼者为快,合称捕快,这里也被百姓称之为不良人。
盖因做捕快的不是混混泼皮就是破落户,行事又嚣张跋扈,平时欺压小老百姓,不是什么好路数,因此有不良二字之称。
而不是捕快的事业‘不良’。缉拿盗贼,稳定治安,能叫不良吗?是因为许多捕快的出身不良,平时行为不良。
但官府需要这样的人作为威慑:一则令小民畏惧,二则泼皮地头蛇耳目灵敏消息灵通,便于处事,破案快捷。
常昆这回运气不错。上回到东晋,初到时候什么都没有。这回给安排了一个身份——高安县的孤儿破落户,职业捕快。
他这会儿看起来十八九岁模样,脸嫩。身材也不比原本高大,矮了一头,瘦了三圈。模样倒没变,还是浓眉大眼国字脸。
历经前事,常昆本当自己死了。没想到外挂神通广大,给他重塑身体安排身份,很是周到。
重塑的身体回到十八九岁,只是没了修为。
但没关系,外挂在,修为自然会回来。
只是因为前事,常昆心绪黯淡,没有精神劲儿。虽然捕快不是个好的路数,但就这么着,将就着得过且过罢。
早来那会儿,他比现在还矮、还瘦。等把修练的法门挂起来,三个月现在,恢复了几分修为,个头又开始向着原本模样长回去了。
估摸着再过半年,又是一条大汉。
作为捕快,常昆平时事情不多。巡巡街,处理个小偷小摸的治安事件,大抵如此而已。高安县只是个小县,杀人放火的大事一年半载可能也就有那么一回,常昆才来三个月,还没遇见过。
常昆按时到县衙打卡,然后跟自己这一班的捕快一起出来巡街上班。
正是早上,街道上渐渐热闹。
“哥儿几个,待会巡完这一路,找地方喝一杯去。”
班头刘敢走在前面,顾盼威风,路过的小民无不纷纷避让。仿佛他便是这街道上的王。
“没钱。”
老油子张三道:“要不班头你借我百十个大子儿,月底发了饷,我再还你。”
瘦高个王虎子撇撇嘴:“谁敢借钱给张老三啊。”
张三借钱从来不还。他好赌,每月的饷银、平时的油水,全落在城东头的赌坊里了。算算他欠的钱,没有三万也有两万,这里四个同僚,除了常昆,个个都是他的大债主。
他也曾跟常昆借钱。因着常昆是新人,拿老资格压他。被常昆修理了一顿,后来就老实了。
常昆可不惯着他。
实在被常昆吓着了。常昆虽然修为全无从头再来,但杀人的本事还有几分,先前积攒的杀气也在。
瞪他一眼,就教他心惊胆战。甚至不敢做小动作,十分畏惧。
刘敢没理张三、王虎子,只对常昆道:“昆哥儿,你说。”
常昆无所谓:“去城西头吃点串子。”
刘敢想想:“也行。”
又看最后一个沉默寡言的:“六子,你去不去?”
祁六子,常昆他们这一班捕快里最没话说的一个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平常跟个幽灵似的,非常没有存在感。
祁六子默默点头:“去。”
王虎子道:“串子就串子。咱给昆哥儿面子。”
城西头有个煮串、烤串的摊子,摊主是个老头。老头原本卖馒头的。不久前常昆几个巡街到城西,张三欺负人老头,索要油水。
特么卖馒头的有几个油水?
常昆于是阻止了他。
后来几次巡街,都遇上那老头,又听说了老头的事,常昆心生恻隐。就给老头出了个主意,在城西开了固定的串子摊位。
老头姓李,大家叫他李老头。
李老头家住城西,屋里两口人。一个是他自己,一个是他的傻弟弟。
李老头兄弟二人,年轻的时候家境也算殷实。后来娶了老婆,本该和和美美,可老婆难产而死,一尸两命。不久高堂两位也病死。
连遭两灾,把家底给耗光了。就剩下个傻弟弟。
若只这样,凭着年轻勤劳,未必不能重新发家。可有一回,街中的混混欺负他的傻弟弟,他怒极与之争,被打断了一条腿。
从那以后便再也下不得劳力。
李老头一个残疾人,带着个傻弟弟,孤苦伶仃,平常卖点馒头都被压榨,被泼皮混混欺负,可几十年如一日不离不弃。
这等兄弟情意,实在令人敬佩。
常昆于是心生恻隐,帮了一把。
虽然这个时代,许多调味品还没出现在这片大地,但勉强能找到替代的,而且串子的吃法胜在新奇。有常昆护着,混混不敢捣乱,倒也安稳下来。
一行五个,招摇巡街至晌午,正好巡到城西。
拐过一条巷子,就是李老头的串子摊儿。
王虎子跟张三正说笑呢。
却一拐过街角,就见不远处巷子口摊位那儿一片狼藉。
十几个吃瓜群众,还有眼熟的捕快着装,以及满地的汤水和倒塌的摊位。
常昆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
王虎子大喊着跑过去:“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常昆抽出腰间的铁尺,大步跟上。班头刘敢三个也都加快了脚步。
几个谁不知道这串子摊儿是常昆罩着的?
扒拉开人群,常昆定睛一看,李老头正靠着倒塌的摊位挣扎着爬不起来,一脸上还有个通红的巴掌印,嘴角有血迹。
再一看,两个捕快,一左一右,各自挟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
正笑嘻嘻,这边这个扯一下小丫头的头发,小丫头发出惨叫,中间一个老妇人就往这边扑。那边这个扯一下另一个小丫头的头发,另一个小丫头发出惨叫,中间的老妇人就往那边扑。
老妇人已脸色惨白,气喘吁吁,求饶不已。
可两个捕快,还有边上的另外三个,都笑嘻嘻,像极了耍猴的。
王虎子早把李老头扶起来,常昆则执着铁尺上前,一铁尺把这边这个正使劲拧小丫头耳朵的捕快打翻在地。
这一下让看戏的三个捕快和另外那个正虐待小丫头戏弄老妇的捕快给愣住了。
第二章 打人
县衙两班捕快,一班五个。这里这五个,就是常昆他们之外的另一班人。
正所谓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十个捕快分两班,各自一路数,互相别着苗头呢。
不过毕竟都是捕快,一个锅里混饭吃,平常也就互相嘴皮子上挤兑挤兑,要说动手还真没有。
这会儿常昆一铁尺把人打翻,立刻教另一班的呆住了。
这一尺子打的可不轻。
虽然捕快的铁尺不比刀剑,既没有开刃,也不算重。但常昆什么气力?虽才挂了三个月,可九转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是什么级别的法门?
百分气力只用五六分,就把人打的昏厥过去,仿佛死了,没了声息。
“常二愣子!”
对班的王班头大怒,拔出铁尺来打常昆,一边怒喝:“你敢打我的人!?”
常昆横眉睨他:“我不但打你的人,我还要打你!”
得亏刘敢连忙上来拦住王班头,否则常昆定是一尺子打过去,教他跟地上这个一样,不躺一两个月休想起来。
常昆见刘敢拦住王班头,没多说,转身向另一个挟着小丫头的捕快走去。
那捕快早被吓住,见状忙放了小丫头:“昆哥儿...留情。”
张三见常昆下狠手,心里虽然隐隐有点快意——当初常昆可是把他好一顿修理,那滋味到现在还记得。不能他一个人被修理,对不对?有别人被常昆修理,他就舒服了。
不过张三知道事情轻重缓急,捕快打捕快,说出去一不好听,二在上官那儿铁定吃挂落,不能让常昆继续打下去。
他连忙上前,把那人拉开,一边笑嘻嘻对常昆道:“昆哥儿消消气,把他当个屁放了。”
王班头被刘敢拦着。其实他也害怕。
常昆当捕快虽然才三个月,但下手狠,手段强,已是出了名儿了。知道自己真打上去,肯定被反杀,刘敢拦他,他也是借驴下坡。
只嘴巴里叫的凶:“常二愣子,你给老资等着!这事不算完!”
叫嚣完,铁青着脸对手底下几个喝道:“把老石带上,咱们走!”
常昆理都不理他。
老妇人此时抱着两个小丫头过来跟常昆叩头。常昆连忙拦住。
“别。我一小青年,受不起。”
老妇人拜不下去,只能口里连连道谢:“谢谢郎君,谢谢郎君!”
“可当不得。”常昆道:“我一个捕快,那儿算得上郎君。”
就拖来板凳,给老妇人坐下。
这里李老头也过来,把事情说了。
老妇人姓王,与李老头曾是邻居。后来嫁到城外张家村。但一生不幸,丧夫、丧子,只有一个孙女,后来又收养了两个小丫头,日子过的特别困难。
李老头自从开了这摊子,日子渐渐好起来,有一天老妇人到城里卖菜,正好遇上。李老头心想帮她一把,就让她每天送些新鲜的蔬菜,供应串子摊。
今天老妇人带两个小丫头来送菜,送完了没走,帮着李老头里里外外打下手。
正逢着王班头一帮人巡街到这里,两个小丫头街边玩耍的时候,不小心踩了其中一个捕快的鞋子。
捕快揪着不放,把两个小丫头不当人虐打。
李老头上去理论,不但没给他讲道理,把李老头也打了,还掀翻了他摊子。
就是常昆他们来时候那样。
李老头有些担忧:“郎君打了那人,怕是要吃官司,这可怎么是好啊!”
老妇人道:“老婆子给郎君惹麻烦了,若有后患,只把老妇人交出去...”
常昆摆了摆手:“无事。”
他大马金刀坐着,神色平静:“几个泼皮流氓,他不来找我麻烦,我还要找他麻烦。”
又道:“生意该怎么做继续做,其他的事有我。”
又笑道:“本打算吃些串子喝几碗酒,下回再来吧。”
李老头连忙道:“摊子都是小事,郎君几位既然来了,老头我怎能怠慢?”
他拖着常昆,招呼刘敢几个进屋:“且安坐,老头整治一桌菜来。”
既然这样,常昆也不拒绝。就与刘敢几个桌子上围坐着,等着李老头整治饭菜。
王婆婆也忙进去打下手。
刘敢就对常昆道:“昆哥儿这回鲁莽了些。我知道昆哥儿有本事,可咱们做公人的,讲究个规矩。他回去定要告到辛县尉那里。说不定下午县尉要找你问话。”
常昆道:“这摊子都知道是我罩的,他掀了摊子,就是打我的脸。我当然不跟他客气。”
常昆也不说什么欺压小民。这样的事,对捕快来说是家常便饭。揪着打脸这事,说出去反倒合理。
王虎子叫道:“是这个理儿。李老头的摊子都知道是昆哥儿罩的。王长喜又不是瞎子聋子,他这么搞不单打了昆哥儿的脸,还打了咱们的脸。”
张三道:“话虽如此,可昆哥儿把人打翻了,也不知重不重。要是死了,这事可不小。辛县尉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祁六子吐出两个字:“不怕。”
说着话,常昆看到角落里两个小丫头,对她们招了招手:“来,过来。”
俩丫头有点害怕,磨磨蹭蹭过来,常昆仔细一打量,八九岁模样,瘦瘦弱弱的,长相几乎类似,是双胞胎,挺乖巧的。
要是换一身好衣裳,梳洗梳洗,不说大家闺秀,小家碧玉还是有几分影子的。
常昆挺喜欢小孩。若是男孩,就逗乐。要是女孩,对待可就温柔多了。
轻声细语几句话下来,打消了俩丫头的畏惧,得知一个叫二丫,一个叫小丫。跟王婆婆夫家姓,姓张。
因着上面还有个姐姐,就是王婆婆的亲孙女,叫张大丫。所以这两个叫二丫、小丫。
刘敢笑道:“昆哥儿喜欢小孩儿,不如早早成亲。要是有意,我给你说几个看看。”
常昆闻言摇头:“暂时没那想法。”
他现在是汲取到教训了。前事历历在目。正因着有家小牵拌,他被人算计的牵着鼻子走,最后搞的自爆。
若孑然一身,怎么也不能到那个程度。
“可不能。”张三笑嘻嘻道:“十八九的男子,孩子都遍地跑了。昆哥儿这么有本事,大丈夫怎能无妻?”
第三章 辛正
这事不是没提过。
常昆显露几分本事出来,刘敢就提过一回。要给他说一门亲事。早被常昆拒绝。
知道常昆心意,这里也就是开开玩笑,提一嘴而已。
可不敢惹毛了常昆,别说挨上一下,被他狠狠瞪一眼也教人受不了。
至于县尉那儿,只要没把人打死,料来问题不大。常昆有本事,县尉知道。有本事的人,被容忍度比寻常货色自然高得多。
当然,这毕竟不是多好的事。一个班的同僚,出了事,一起总要吃些挂落。被训斥几句,甚至扣些饷银,总不为美。
不多时,饭菜整治上来,又搞来一坛酒,一人倒上一碗。
常昆教俩丫头上桌一起吃,令王婆婆甚是不好意思。
一顿饭吃完,几个人喝的微醺,晃晃悠悠离开李老头家,回到了县衙。
高县就这么丁点大,一座小城几条街,县衙里也没几个人。一个县令,一个县丞,一个县尉,外加两班捕快十人、两个录事,七八个文书小吏,以及打杂的、侍奉的,总共不到三十个人。
县衙又小又破旧,大门上还有个洞。
围墙塌了几处,也没人修。
县令是个无为而治的,一个月二十七天不见人影。有事都是县丞制定计划,县尉负责执行,除非捅破天,县令基本不管。
进门,正逢县尉从里面出来。
县尉名叫辛正,为人还算方正,读书人出身。大唐的县尉并非武官,更类似文官。什么缉拿盗贼、审判定罪、收缴税赋、宣扬文书,一应的具体执行,都是县尉的活儿。
高县不是大县,只是个偏远的小县。大城大县,分工细致。小县则没那么多讲究,很多时候一人担负多种职责——就拿捕快来说,逢着时候也当税吏来用。
辛正身材中等,年纪三十来岁,白面无须,有股子文气。身体还算壮硕,平常配一口长剑,也是像模像样。
他这走出来,正迎上回县衙的常昆等人。
他一看,便驻足,道:“回来了?”
刘敢忙抱拳:“是,辛君。”
辛正点点头:“跟我到偏衙去,有事问你们。”
知道是之前的事,也没多说,一路跟着辛正到县衙偏房。
辛正道:“说说怎么回事。怎么把人打成那样了?”
很严肃的样子。
刘敢躬身道:“容小人回禀:王班头等巡街至城西,打翻了一个摊儿...”
便把事情,一一禀明。
辛正听罢点点头,目光落在常昆身上:“你来说,常捕快。”
常昆微微抱拳:“好教县尉知晓,那摊子是我罩的。王长喜不是不知。他是刻意与我为难,我自然不能任他欺辱。”
辛正听罢气乐了,他指着常昆道:“把人打的人事不省,你反倒有理了。”
常昆道:“这事儿往小了说是王长喜不给同僚面子,往大了说是他无视法度欺压良善。我自然要给他们教训。”
辛正连点指头:“你呀。”
也是拿常昆没办法。
他知道常昆有本事,这段时间已颇为倚重。若非刘敢、王长喜资格老,又没出什么差错,他都有心让常昆做班头了。
道:“你打坏同僚,下手过重。我判你担负药钱。你有没有话说?”
常昆道:“药钱我可以出,但王长喜须得上门给人道歉。”
“你小子不要得寸进尺。”辛正道:“让他给你道个歉可以,但要他去串子摊儿给人道歉则万万不能。王长喜总算是县衙的班头,他要这么做了,县衙威严何在?”
常昆还要分辩,刘敢连忙拉住他,道:“听县尉的。”
常昆想了想,也罢,也不争持。算便宜王长喜一回,若有下回,到时候自有分说。
就点了点头。
辛正见常昆点头,也暗暗吐了口气。这小子脾气硬,真拿他没办法。可有本事的人,谁没点脾气?
县衙人力稀缺,一旦遇到棘手的事,能依靠的还是常昆这种有能耐的。
他想了想,依着常昆的脾性,当下这关头,两班的捕快撞到一起,稍稍发生点口角,有今天这事为由头,怕还不会完。
想到正好有个案子,决定把案子交给常昆,把他支开,让双方暂时不碰面,冷却冷却。
就说:“西山的桑庄出了一桩虎食人的案子。晌午有人来报案。我琢磨着叫人去看看。常捕快,你去。”
常昆一听,知道了辛正的意思。
他自己是无所谓的,处理案子就处理案子。倒也不怕王长喜他们趁他离开的时候搞什么幺蛾子。
就点点头:“我一个人?”
“两个。”辛正目光移动,落在祁六子身上:“六子跟你一起。”
“行。”六子言简意赅。
辛正道:“桑庄出三两银子。你们两个到了那边索要了一人一两。剩下一两刘班头三人分。”
张三和王虎子一听,心里有点异动。三两银子已经不是小数目。寻常人家,一个月用度一两就算殷实家庭了。
常昆和祁六一人一两,他们三个才分一两,张三感到有点不平衡。
不过辛正不在乎张三怎么想,只想着打发走常昆,让他和祁六子去办案。这时对班的一个捕快到了这里。
不敢看常昆,只对辛正抱拳:“辛君,王班头带人处理桑庄虎食人的案子去了。”
这话一出,都愣了一下。
怎么,这里刚说了让常昆和祁六子处理,那边王长喜就已经去了?
王虎子按捺不住,道:“王长喜太也不是东西了吧?”
刘敢道:“想是不知此间。”
在他看来,王长喜更多的应该是想着暂时避开常昆。免得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面子上过不去。
辛正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长喜去也好,常昆去也罢,错开了到底好事。
不过这事,他有补偿一下常昆的意思——毕竟让常昆担负人家的医药费,有银子的问题。
王长喜这么一搞,目的是达到了,可却加深了矛盾。
皱了皱眉,辛正想了想:“既然王班头已经去了,此事暂且按下。常捕快只担负一半药钱。”
常昆本着无所谓的态度,随意的点了点头。
第四章 虎食人
张三王虎子心下不爽——虽说常昆和祁六子去桑庄,他们两个得大头,可好歹还剩一两可分。
王长喜去了桑庄,别说一两,一个铜子儿也没得分。
明明县尉都已经开口,让常昆和祁六子去,谁想到王长喜竟先去了一步。
辛正走后,几个人骂骂咧咧,咒骂王长喜不是东西。
刘敢听的皱眉,道:“你两个少说几句。王长喜料来不知县尉会把案子交给昆哥儿。发生了今天的事,他分明是避开,不愿与昆哥儿照面。哪有你两个说的那么严重。”
又对常昆道:“昆哥儿不要放在心上。毕竟都是同僚,低头不见抬头见,闹的太过不甚为美。”
常昆本就不在意。
一两银子而已,有什么妨害?
倒是王长喜当面道歉的事,他更记着清楚。等王长喜回来了,不道歉可不行。
平素捕快的工作闲得很,至于巡街,不过是例行公事。上午巡过一回,所以下午不巡了。
辛正一走,骂骂咧咧几句,各自散了。
常昆回到家——位于县城菜市不远的一座小破院子。是他这个身份自带的家当。
几间房,一个小院,不好不坏。
正值天热,这会儿过午间,气温升高。常昆剥了衣裳,水井里打一桶水从头浇下,那一个舒坦。
又光着膀子走了两趟拳脚,便依着院子里的大桑树纳凉。
炽热的阳光透过桑树茂密的树叶,在树下洒落斑斑点点。几只蝉也呜啊呜啊的叫个不停。
桑树上的桑葚红的发黑,看起来挺有滋味。可常昆不怎么爱吃。
打开外挂,自身的数据信息显露眼前。
姓名:常昆
精:一阶极品
炁:一阶极品
神:一阶极品
正在挂机的功法有:九转先天西华至道白虎戮魔神罡5级;玉液还丹清静经17级;青莲观想法33级;昆吾杀法70级。
虽然修为洗白重头再来,但挂机位并没有一并洗白,还是三阶时的四个挂机位。
法门越高深,升级越慢。至于技巧一类的,比如马槊杀法,也就是昆吾杀法,并不因修为洗白而降低,承继了以前的等级。
前面三种则继承不了,他当时受创太重,都快要挂了。精炁神的根本法门全洗白了。这回的等级是重新挂起来的。
另外因挂机位的缘故没挂上的拳法、骑术、射术之类的,等级一如从前,便不细表。
这回真个算是洗白,除了那方大印,也就是在张道陵镇魔封印下取回的阳平治都功印和几块黄金,现在是什么都没有。
至于那坨生命精华,常昆估摸着应该是系统给自己重塑身体的时候消耗掉了。
关上外挂,常昆闭上眼睛,脸上神情淡漠。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反思。
反思前事为何会走到那一步。
自己有多少过错,敌人有多少算计。
也想起小一她们,不知现在怎么样——如果时间一脉相承,那现在是那时的五百年后了。
常昆反思得到的结果就一个——弱小是原罪。
还是太弱了。若是够强,三拳两脚全部打死,什么屁事没有。
整件事的前前后后,就围绕着一个核心——幽冥轮回。浮屠教要建立幽冥轮回,围绕着这一点,产生的各种碰撞。
常昆不打算去想更多的东西——他愈发有自知之明。肚子有多大,就吃多少饭。只吃得下一碗饭却瞅着人家的大锅子吐口水,那是蠢。
苟着吧。
心里其实暗暗发狠。
等常大爷把白虎戮魔神罡挂起来,回头好好算账。到时候应该不会太迟。
圣人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常昆的脾性,极是符合。
他这里反思着呢,李老头带着王婆婆和二丫小丫,几个人上门来了。
敲了门,常昆起身开门,一看几个,连忙把人请进来。
老头老太太都带着忧色呢。
上午那回事,在常昆只能说鸡毛蒜皮,但对李老头、王婆婆来说,的确是了不起的大事。
要没常昆,家破人亡都有可能。
两个捕快当时那种,被行里人称之为‘猫戏老鼠’,说是两个猫各自逮了小老鼠,一边树上站一个,各自虐待,叫母老鼠急的来回奔跑,直至于累死。最后再把小老鼠、母老鼠一并吃掉。
极是残酷。
人说官似虎,吏如狼。可见凶残。
李老头提了一壶酒来,就着院子里大桑树下,小板凳坐着,倒上,边喝边说。
李老头道:“老汉估摸着郎君这会儿在家,这不,过来看看。”
常昆闷了一口,笑道:“上午的事不必担心。王长喜什么玩意儿,我不跟他计较他就该烧高香,以后绝不敢去摊子捣乱。”
又道:“上午回县衙,王长喜避开去,不敢跟我照面。领了一件案子,去了桑庄。”
王婆婆听了这句,忍不住道:“桑庄的案子?郎君说的是虎食人的事吧?”
常昆道:“王婆婆也知道?”
王婆婆道:“知道,怎么不知道。西山桑庄与张家村好几户是亲家呢。说桑庄李大户家的纨绔被老虎叼走了,找好些个猎人进山,没猎到老虎,反倒死了不少...”
说起这个,王婆婆颇为叹息,道:“要我说也是活该。”
常昆奇道:“怎么说?”
王婆婆道:“郎君可知,那纨绔怎被虎叼走的?是行凶作恶时,被叼走。”
这娓娓道来,常昆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李大户家的纨绔,大略就是刘岷的加强版,也是土霸王,但更狠,更毒辣。桑庄有被整的家破人亡的。
其中有一户姓鱼的,家里有个女儿生的美貌,叫做蕙兰。李家纨绔盯上蕙兰,诸般整治。但鱼家抵死不从。
便教人打坏了蕙兰的父亲。蕙兰去山上采药,被李大户家的纨绔堵在山路上要作孽,就有一只老虎跳出来,把纨绔叼走了。
这事若真如此,的确那是活该。
不过听起来有种民间故事的味道,常昆并未十足相信。不过七八分应该是有的。
大户人家欺压平头百姓,太正常不过了。
搞的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
他道:“桑庄的李大户如此恶虐,怎没人报官?”
王婆婆道:“衙门哪是好进的?郎君这般好人,衙门里可没几个。”
又道:“听说桑庄的李大户在县里有关系,告不了。”
原来是这样。
在县里有关系?常昆一下子想到县丞,县丞就姓李。难不成是一家?
第五章 丢了性命
名义上县里的老大是县令,老二县丞,县尉排老三。
不过高县的话,就实权而言,县丞比县令管用。县令不是本地人,但县丞是。高县李家是县里最牛批的一家。
常昆听说李家有人在州里为官。
高县县令无为而治,最大的可能不是他不想有为而治,而是有为不了。县丞钳制着他,他做不了什么,于是干脆不管了。
如果桑庄李大户与高县李家有关系,那遭殃的人还真告不了。
别看管刑狱的是县尉,可搞不定李县丞,县尉也没办法。
倒是想起三两银子的事,常昆觉得有点可笑——李大户有这样的根脚,又是地方上的霸王,竟然只出区区三两银子,其吝啬之处可想而知。
但转念想来,怕也是走个过场而已。没指望县里的捕快能做什么。给三两银子意思意思,算是茶水钱。
恐怕辛县尉之前让常昆去,也是意思意思的意思。让他随便走走,赚个茶水钱。
也就当个谈资,随便说说。
几个大人树底下喝着酒,俩丫头却是能上树的角色,这会儿爬到桑树上摘桑葚,吃的嘴巴乌黑乌黑。
二丫一个不慎,从树上跌下来,常昆伸手捞住,没让落地。
吓了一大跳。
王婆婆吓得大骂,赶忙让小丫下来,拧着俩丫头耳朵一顿数落。
常昆笑道:“小孩子嘛,喜欢玩耍,挺正常的。”
他倒没觉得怎么。
常昆小时候也是个飞天的蜈蚣。还记得那会儿跟着自家的祖父在乡间居住,也是个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狠角色。
反正没少挨揍就是了。
喝了酒,聊了天,眼看到了傍晚。李老头请常昆去家吃饭。
常昆琢磨着自己做饭麻烦,就跟着一起,去李老头家吃一顿。
不过常昆不是个吃白食的,走的时候丢了块金子,只道:“以后的饭钱。”
第二天按时去衙门打卡,然后巡街上班。
一天无事,只收拾了几个欺负人的街溜子泼皮。
常昆最瞧不上的就是这种玩意儿。你要说你厉害,你就不该去欺负弱者。厉害的欺负弱者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去欺负更厉害的。
反正吧,自从常昆当上这捕快,县里的小泼皮日子不怎么好过了。
好些都已转移阵地,因为常昆怼着,他们搞不到油水。
倒是大泼皮,讲规矩的,比如收点保护费,但实实在在是保护了缴费的,常昆倒不怎么去弄人家。
照例,上午巡街,下午散场。
常昆下午还是在自家院子里纳凉。二丫、小丫两个小丫头却是来了。因着常昆亲切,俩丫头玩着玩着就玩到了这里。
反正距离李老头摊子也不是太远,只几条巷子隔着。
今天王婆婆按时给李老头送鲜蔬,照样带着两个丫头。
常昆估摸着,王婆婆跟李老头,怕是有点意思了。
都是孤寡的老人,曾经还是邻居,走到一起没什么不好。互相之间,有个取暖的,不那么寂寞。
俩丫头是吃桑葚吃上瘾了。
常昆院子里的这株桑树又高又大,亭亭如盖。桑葚长的又多又好,对小孩子诱惑力极大。
反正闲着没事,常昆帮她们摘桑葚,也乐在其中。
俩丫头说起她们大姐,也就是王婆婆的亲孙女,大丫。原来是在县中大户人家厨房帮厨打杂。
每半个月有一天假。
说已经十来天没见了,怪想念。可王婆婆不许她们去大户人家门口晃悠,免得恶了人家,教大丫丢了饭碗。
对普通人家来说,能进大户打杂,其实是一条不错的出路。薪水不低,吃的也好。万一被大户人家看上,便是做个妾室,也比在乡下务农强不是?
百姓都非常实际,几千年一贯以来如此。
傍晚王婆婆过来,说是李老头整治了饭菜,请常昆过去。
常昆没二话,去。
他自己是懒得做饭的。之前多是在外面的馆子里吃。
到了李老头家,跟他的傻弟弟小李老头打了个招呼,上桌子吃饭。
正吃着,刘敢急匆匆来了。
“我猜你在这儿,走走走,去县衙,县尉正找你呢。”
拉着常昆就走。
常昆没奈何,只得放下碗筷,与刘敢走了。
到县衙,天已是杀黑。辛县尉正等着他。
见他一来,直道:“桑庄那边出事了。”
事儿不小,出了人命。
原来王长喜带人去桑庄处理虎食人案子,本来是走个过场,但也许他不想这么快回来,又或者李大户多出了些钱,他便带人进山猎虎。
可虎没猎到,人却没了。
要说西山的那只虎,食人伤人,到现在也不知几个了。如王婆婆所言,好些猎人都给老虎咬死。
但王长喜毕竟是捕快,还是班头。这身份不同。
猎人死了就死了,捕快死了县衙得有反应,不然威严何在?
这才匆匆把常昆叫来,让他去处理。
常昆听了,没什么感觉。王长喜死就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去一趟就去一趟,找尸骨也好,猎虎也罢,常昆都不在意。
“你去桑庄,若能猎了那虎,自然最好。便是不能...退而求其次,最少带些尸骨回来,不然王长喜他们几人家里只能葬个衣冠冢。”
王长喜带了四个人去,回来了一个。包括王长喜在内三个折在了山里。
按照辛正的意思,最次找到他们的一些尸骨,带回来。
又道:“县丞已跟我说了,悬赏五十两银子。若能猎了那虎,这五十两你自取。”
常昆道:“我一个人?”
辛正目光扫过刘敢几人:“再去一个吧。你们谁愿去?”
刘敢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祁六子站出来:“我去。”
老虎毕竟凶恶,已杀多人,威慑力不小。常昆虽然厉害,但一直以来并未展现超出人认知的能耐。
所以张三王虎子他们,都不觉得常昆能猎了那老虎。跟着去说不定还要葬身虎口,那就划不来了。
谁跟着去,常昆都无所谓。祁六子就祁六子。
又问:“现在就去?”
辛正道:“明天一早。现在已是晚上,去了也没用。”
“那行。”常昆点点头:“明天去。”
辛正又道:“你和祁六去库房取兵器,铁尺可对付不了老虎。”
又点头。
于是与祁六子一道去库房取了兵器。高县的库房没甚好兵器,常昆选了一口眉尖刀,祁六子取了一口短剑,拿了一张弓及箭袋。
第六章 鱼蕙兰
常昆倒不知祁六子会射术。
弓箭这种东西,普通人玩不转。就是山里的猎户,能把射术练好的也凤毛麟角——器材不允许。
军用的强弓,民间是被禁止的。
猎人用的一般都是自制的软弓。猎人猎杀野物,普遍的手段不是用弓箭射杀,而是陷阱。射术对猎人来说是辅助技能。
军中的射术,才是杀伐之术。
“你会用弓?”
常昆不免好奇。
祁六子道:“会。”
常昆道:“当过兵?”
“嗯。”祁六子点头。
这就可以理解了。
取了兵器,两人离开县衙各自散了。
第二天一早,常昆提着眉尖刀与祁六子在城门汇合,接着直奔西山桑庄而去。
西山,就是位于高县西部的山,距离县城三十多里,不算太远。依着常昆的脚程,若无祁六子,不紧不慢的走也要不到半小时。
不过祁六子赶路也不慢,两人走了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桑庄到了。
找到李大户家,说明来意,不久见到了李大户。
这李大户生的倒是仪表堂堂,可话里话外分明鄙薄,瞧不起常昆和祁六子两个捕快。
不良人嘛。
可说到底,这李大户才是个不良人——要如王婆婆所言,欺压平民,搞的人家破人亡,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
倒是他死了儿子,这会儿看不出什么悲伤。或许是时间长了,悲伤已过。或许是一个儿子不算什么,死了再生就是。
常昆和祁六子也不指望李大户怎样,只提出要一个向导。
李大户道:“自去寻猎人去。”
如此打发。
离了李大户家,祁六子难得说了一句话:“不是个东西。”
常昆笑道:“我听说桑庄李大户作恶多端,害了村民家破人亡,他的确不是个东西。”
祁六子道:“等猎了虎,回来搞一搞?”
常昆一听,奇了:“怎么叫搞一搞?”
祁六子道:“我看他家挺有钱的。既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搞他一搞何妨。”
嚯,常昆没想到,祁六子还是个狠人。
这是要搞事啊。
常昆道:“这李大户跟李县丞听说有些关系。”
“那又如何。”祁六子道:“只不让知道是我们搞的就行。昆哥儿,我瞧你也不是心慈手软怕事的人。”
常昆大笑:“那行。”
搞不搞李大户,常昆本来没什么看法。这世道,坏人多了去了。常昆又不是江湖大侠行侠仗义,管这个做什么?不招惹到他头上就行。
搞一搞可以,不搞也无所谓。
倒是祁六子,之前常昆一直没看出他脾性带着狠劲。
两人找村民询问,村民得知他们是捕快,要一个向导进山猎虎,便说了村尾的猎户家。
“王猎户几回都跟着一起进山猎虎,虽没猎到,但也全身而退,找他准没错。”
于是两人往村尾王猎户家走去。
到了村尾,这里就两户人。都是茅屋栅栏,简陋破败。
也不知哪一户是王猎户家。
常昆于是上门扣响柴扉。
便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有点怯怯:“谁呀?”
常昆道:“县衙捕快,我找王猎户。”
柴扉打开,显出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生的明媚皓齿,尤其一双眼睛,好像秋水,分外有些美丽。
这种乡间角落,竟有个如此美丽的少女,譬如沙漠中一朵水莲。常昆一下子就想到了王婆婆说的,鱼蕙兰。
少女怯怯打量常昆,道:“你们找王家大哥么?旁边就是。”
哦,旁边这家才是王猎户。
常昆多嘴问了一句:“你是鱼蕙兰?”
少女一惊,连忙退入柴扉,嗯了一声。
常昆点点头:“打搅。”
便与祁六子往旁边王猎户家走去。
王猎户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身量不高,但挺粗壮的。他穿着一身麻衣,见了常昆和祁六子,得知又是县里来的捕快,忍不住道:“两位,那山君分外厉害,只不惹它它也不伤人,倒不如算了罢。”
常昆道:“毕竟畜牲,谁能知它?万一下山主动伤人,到时候怎么办?不如猎杀了,以绝后患。”
王猎户道:“可那山君实在厉害。不瞒两位,前前后后几回,我都跟着一起。眼睁睁看那山君扑杀猎人,还有两位的同僚,都死在山君爪牙之下,实在是没办法。”
言下之意,你这里就两个,加山猎户自个儿也才三个人。凭什么猎虎?
常昆笑道:“我也不要你跟我一起去猎虎,只带我们进山,指明道路,告诉我们哪儿能找到那山君、找到山君杀人之处,你自返回即可。”
王猎户拗不过,只能答应。
他道:“小人须得准备准备,两位稍待。”
旁边的鱼蕙兰这会儿探出身子,喊道:“是要猎虎么?”
王猎户答了一句:“是猎虎的。”
就把常昆和祁六子请进柴扉小院,给倒了水。
“两位稍等。我去村北一趟,早前猎弓坏了,正交给人修呢,我得带上。”
常昆道:“快些。”
王猎户就走了。
大抵他家里就他一个,没妻儿,也没财物,不怕人在他家里待着。
常昆与祁六子坐着木桩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祁六子话少,说着说着也没话说了。就安静的等。
等了半个时辰,不见王猎户回来。
祁六子道:“这猎户是怎么回事?这么久不回来。”
常昆道:“反正不急,随他什么时候回来。”
的确不急。
杀头老虎而已,只要找着了,还能在他常昆手里跑了?
弹了弹眉尖刀的刃,声音浑浊,这刀不是什么好刀,但杀十个八个人足够用。杀一头老虎,也就一刀而已。
祁六子摆弄着弓箭,看得出来,熟稔中带着生疏,料来原本很熟,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没碰,生疏了。
常昆不免问他:“你以前哪儿当兵的?怎么回来做个捕快?”
祁六子抬起头,顿了顿,道:“早年在魏博节度使帐下当兵吃粮,后来不想当,就走了。”
“魏博节度使?”常昆好奇。
“就是咱们这片。”祁六子道:“几个州都是魏博节度使的地盘。”
节度使,是大唐中后期的一大特色。
相当于军阀,对朝廷不怎么搭理,还经常搞反叛。
“当了几年兵,回家面目全非。妻儿老小都没了。辗转到了高县,就做了捕快,随便混饭吃。”
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第七章 吊睛白额
王猎户这一去,到下午才回来。把常昆和祁六子晾了半天。
只说猎弓没修好,他一直等到修好了才回来的。
祁六子冷眼打量他,道:“将已天黑,你耽搁了我们一天时间。”
要不是有五十两悬赏在,祁六子怕不早按着王猎户拳脚相加了。
得亏两个来时带了些干粮,本来是准备进山寻虎的时候,一时半会寻不着拿来填肚子,没想到这会儿就给填了进去。
王猎户只是连连道歉,点头哈腰。
常昆无所谓,摆了摆手:“天将黑,晚上不便猎虎。明天再去。”
王猎户道:“那山君白天反倒不好找,晚上好找。就是危险了些。两位要愿意,小人这就带两位进山,要不愿意,明天去也行。”
祁六子道:“现在就去。”
常昆没有意见。
于是夕阳下,三个人进山了。
王猎户在前头带路,常昆和祁六子跟着。
这个时候山里已显得阴森。夕阳傍晚的山林,黄昏中一种阴冷诡谲。换个胆气不足的,怕是要打退堂鼓,不敢进山。
可现在三个人,都不在此列。
王猎户是猎人,山里的常客。祁六子当过兵,手底下见过血,胆气也不差。常昆就更不必说,区区阴森山林,豺狼虎豹而已,就算这里面有个妖魔鬼怪,又岂能令他畏惧三分?
王猎户一边走一边说:“西山早有山君,许多年未曾祸祸过人。山君识善恶,独独吃了李家的崽子。后来些个被咬死的,若非要去猎它,它不会伤人。说来是造孽啊。”
常昆听他说这个,不禁问:“我听张家村的一位老婆婆说,李大户家的纨绔是因为害一个女子而被老虎叼走。早前来时,也去过李大户家,看着的确不像好人。”
“那李大户就不是个东西。”王猎户道:“村里前前后后有十多户人家被整的破了家,田产全成了那狗贼的。有去县上告状的,反而被他倒打一耙,整的家破人亡。李家那崽子比李大户更可恨...”
李大户横行桑庄,用各种手段兼并土地,害了许多人。李家的崽子更是狠毒,曾虐死孩童。王猎户说起这个,恨恨难以自已。
看来他也是受害者之一。
祁六子插了句话:“若我是你,早摘了他满门脑袋。”
王猎户哀叹:“我何尝不想?只是李大户少出门,便出门也带七八个家丁,我近身不得,如之奈何?”
这是小民的悲哀。
有时候甚至想一命换一命都不可得。
一时便安静下来。
天色渐渐杀下去,翻过一道垭口时,王猎户忽然道:“晚上猎虎实在危险,要不还是回去,明天再来?”
常昆略略诧异。
祁六子却道:“走了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山里,这时候你说回去?笑话。只管前面带路。”
王猎户便道:“从这里下去,有一条小溪。沿着小溪回溯,走不远左侧有一片斜坡。斜坡上有个山洞。若山君没出去猎食,必定在里面。”
常昆点点头:“行。”
王猎户道:“山君实在凶猛,请恕小人胆小,实在不敢前去。”
祁六子道:“随你。”
当下提着短刀,背弓挎箭囊,往垭口下走去。
常昆道:“你若愿意,便在此等我们。若不愿,自原路返回。”
也迈步走了下去。
果然到了下面,是一条小溪。常昆与祁六子两人沿着小溪往上游走,天色已经杀黑下来,便点上火把,照着走。
溪边无路,大大小小的石头间,荆棘满布。
常昆走在前面,拿眉尖刀将荆棘劈开,偶尔一条蛇窜出来,嘶嘶的,被他挑开。
老鸹的声音偶尔响起,哇哇的,极是瘆人。此起彼伏的虫鸣,叽叽喳喳,有的洪亮有的阴诡。
走不久,天色只剩下一丝。
就看到左侧远处一片斜坡。坡上有个大洞,黑漆漆的。
这片极是安静,除了些许虫鸣。
山君在的地方,不安静不行。这是虎威。
常昆举目望去,感官放开,并未感到老虎的存在。倒是虎威明显。他以前修成白虎外相,要说虎威,没人比他更有感受。
料来山君猎食出去了,此时不在洞中。
祁六子放缓步伐,一边将火把熄灭,一边抽出短刀:“应该是这儿了。”
常昆点点头:“先去瞧瞧。”
两个人摸黑到山洞一侧,祁六子捡起石头往山洞里丢,叮叮咚咚听到回响,但没有老虎的动静。
他道:“想是出去了。”
常昆早知道老虎没在里面,点点头:“等着?”
“等。”祁六子靠着石头躺下:“先歇歇,待会儿有力气杀虎。”
就这么等着,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山里别的不多,蚊子多。祁六子时不时打一巴掌,早被蚊子咬的满头包。
他好奇于常昆竟然不被蚊子咬,忍不住道:“我听说有的人生来不招蚊虫,没想到昆哥儿也是。”
哪里是常昆不招蚊虫,实在是他劲力微妙,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蚊子想咬他也攀不上,刚一沾着就被他劲力给震死了。
忽然,周围的鸟雀虫鸣熄灭,一股子腥风扑来,黑暗中,一头猛虎散漫走出,不紧不慢的向山洞走来。
常昆目力强悍,把这虎看的清楚。
人常说吊睛白额虎,这老虎就有这意思。十分凶恶威猛,生的又大——不算那条钢鞭一样的尾巴,光身子就有一丈长,扑地行走,肩高五尺余,实在是个庞然大物。
祁六子也看到老虎的影子,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暗道这虎果然不同寻常,这么大,难怪那么多猎户、王长喜几个捕快,大多折在这虎的爪牙之下。
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老虎走起来,正叫做虎虎生风。
不过常昆发现,这老虎朝着他们藏身之处看了不止一眼。
“被它发现了。”
常昆道。
老虎未必能发现常昆,但如果发现了,那必定发现的是祁六子。
常昆站起来,拄着眉尖刀:“我先去会会这畜牲。”
六子道:“我找机会放箭。”
纵身翻过石头,常昆跳到山洞前。那老虎立时止步,抬头望了望常昆,便甩甩尾巴,来回横走。
一双眼睛变着法打量常昆,瞅一瞅常昆手里的刀。
倒是安静,也不叫也不吼,非常沉默。
第八章 一命换一命
虎目犹如两盏灯,黑夜中放出光来。这虎就瞅着常昆,便是见他堵着洞口也不忙扑杀,很是闲适泰然来回游走。
常昆则细细打量。
老虎他不是没见过。前时在北疆杀胡,山上山下遇到过。可没这么大的。
这头老虎,真个是异种。比寻常的大许多,体重不止一倍。怕不有千斤之巨。
额头上的王字又大又显眼,眼眉间两条白纹挂下来,仿佛眼睛吊着,正是所谓吊睛白额。
即便不吼不叫,仍极是凶狠模样。
常昆觉得这虎不是寻常的虎。他不禁运起望炁术去看。
见这虎一股精气蓬勃,冲起两三丈高,炽热猩红,周围竟又环绕着一些阴森之炁,殊为奇异。
这等精气蓬勃,果然非同寻常。
已将臻至一阶之境,快要超凡脱俗。
“好畜牲!”
常昆不禁出声。
那虎听常昆出声,回应以低吼。
吼声如蒙在鼓里的发动机,低沉、震颤,慑人心扉。
虎啸本就有慑人心魄的威风,寻常猪羊听的一声虎啸,立刻破胆,跑不动,任凭宰割。
像这虎,若是一声吼,怕也不需破胆了,直接吓死。
老虎甚是机敏。它一直在常昆面前几丈外游走,但不论怎么游走,都借着常昆的身影,挡着洞侧那边祁六子的目光,避着祁六子的弓箭。
这是成精了!
不过成精不成精,常昆不在意。便是真个成精的妖怪,常昆也杀了不少。这老虎虽然快要超凡脱俗,可即便比起当初在董家村杀的牛妖,也远远不如。
常昆提起眉尖刀,就要结果了它。
就在这个时候,山坡上头忽然骨碌碌滚动声响起。常昆不禁抬头,只见一颗大石头从上面滚下来,正对着洞口这里。
瞧这样子,常昆若不避开,必定落在头上。
祁六子也发现了,他道:“落石!昆哥儿,快避开!”
老虎动了。
若说对战机的把握,所有的野物之中,必无出老虎左右者。山君既有威风,又有气力,但秉性谨慎,喜好袭杀,以战士之身行刺客之事,最擅把握战机。
常昆抬头的一霎那,这老虎就扑了过来。
腥风鼓荡,爪牙锋芒,立时就要把常昆咬死在爪牙之下。
常昆却是失笑,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只举手把眉尖刀当空一劈,另一只手探出,穿过老虎双爪,一瞬两击,眉尖刀这边劈开石头,掌心这边穿入空门向上一推,正中老虎下颌。
又听嘣的一声,却是祁六子放箭,没中。
石头被一刀劈开,两侧滚落。常昆一掌撑在老虎下颌,生生把老虎撑的飞起来,摆开一条腿,鞭子似的一腿甩在老虎脸侧,把个老虎踢的轰隆一声撞在旁侧山石上。
刀花一挽,常昆连进三步,就要劈下这一刀,把老虎杀了。
就听两声喊:“住手!”
“别杀大虎!”
常昆这里禁不住就是一怔。
这两声一个在上,是从山坡顶上喊出来的。一个在下,是从小溪那边喊出来的。一个男,一个女,声音都熟。
他这里顾着观察这老虎,忽略了四周,竟没发现周围还有人。
毕竟如今修为从头再来,尚且不足,不比前时方圆数里十数里都在耳目之中。
先就溪边的声音里,一个玲珑影子奔来,显出鱼蕙兰的模样。这姑娘跌跌撞撞跑过来,毫不犹豫扑倒在老虎身上,用娇小的身子挡着常昆的刀刃,口里只是告饶:“不要杀它!”
山坡上面,王猎户也下来,祁六子把他拿住,过来。
祁六子道:“你敢在山上落石,要害我们性命,你是在找死!”
王猎户道:“只不杀它,我任凭处置!”
祁六子把他推倒在常昆面前,道:“这狗贼从山上落石,若非昆哥儿神威,换个人早被砸死。”
这倒是真的。
不过常昆暂时没有在意这事,反倒看看鱼蕙兰,再看看王猎户,心生好奇之意,问:“说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那老虎吃了常昆一腿,好半晌勉强回过气,一颗大脑袋挣扎着从碎石里拔出来,对着鱼蕙兰呜呜地叫,像极了家里受委屈的猫。
鱼蕙兰抱着老虎的大脑袋,蹭蹭着,流泪呜咽。
王猎户把事儿说了。
西山原本就有老虎。鱼蕙兰小时候上山采蘑菇,遇到一头将死的母虎,那母虎不知跟什么争斗,重伤欲死。却带了个小虎崽。
鱼蕙兰虽然害怕,但一时心软,把小虎崽带回家悄悄养着了。
这事被王猎户发现。
王猎户深知虎性凶野,若家里殷实,还则罢了。每天喂饱了,倒也不怕撒野。可鱼蕙兰家里寻常人家,老虎小还能养,等大了养不起,老虎饥饿,就会反噬,把人咬死。
他要杀了虎崽。
鱼蕙兰抵死不愿。
没奈何,养着。
可这虎,养着养着,竟通了人性。等长大了,知道鱼蕙兰养不起它,就自个儿走了。这走了不算,每隔一段时间,还给鱼蕙兰家里带些野物来,报答她。
“它通了人性,有了德行,知道报恩,已是真的山君,有了神。”
王猎户这么说道:“因着它,我也渐渐殷实,打猎每每收获颇丰。可这事不知怎的,被李家的崽子察觉,他迫我两家,要寻出秘密。”
“我妻儿老小,皆被那李家的崽子使阴招害死。我数次想要暗中杀他报仇,竟都被他避开。”
“前次不久,这崽子趁蕙兰进山时悄悄尾随行恶,大虎把他几个都杀了,救了蕙兰。后面的事,都知道,李大户召集猎户猎杀它,又有县里捕快来杀它。”
“它伤人,皆非本意。实因人要杀它,它才杀人。除此从未行过恶事。”
“我如何能见它被杀?”
“两位!”
王猎户叩首:“我见两位与此前捕快不同,乃是好人。两位来我家时,我本意避开,等两位见我久不归,走个过场,离去就是。没想到两位执意要进山,一直等我到天黑。我见两位如此执意,便想着天黑进山,正好教大虎把两位吃了。”
“于是带两位进山来。到垭口那里,我又隐隐反悔,实在两位不是坏人,实也想两位原路返回,又不可得。”
“我一位两位必难逃虎口,却不知这位常爷如此凶猛。我不能看着大虎被杀。只能推石滚落。这是我的罪过。”
他抬起头:“我愿一命换一命。”
言罢,这汉子低头撞向祁六子,祁六子一惊,把短刀竖起,王猎户撞来穿胸而过。
第九章 要老虎
王猎户把话说完,竟撞刀自绝,立时祁六子愣住了。
他忙把王猎户扶住,抬头看常昆。
常昆两步过来,见短刀从左胸入,后背出,已透了心脏,没救了。
吐出口气,常昆道了声:“是条汉子。”
祁六子松开刀柄,后退一步:“是条汉子。”
“王大哥!”
鱼蕙兰见此间,凄厉一声扑来,看着王猎户瞪大的眼睛,顿时泣不成声。
常昆伸出手拂面而过,将王猎户的眼皮抹下去。
背后腥风扑来,山君闷吼着从常昆头上越过,血盆大口直咬向祁六子。常昆眼疾手快,一把逮住山君一条后腿,将之甩到一旁。
山君翻滚着撞上山石,一时又爬不起来。
“大虎!”
鱼蕙兰六神无主,只得一把保住常昆的小腿,哭的凶。
常昆原地没动,道:“是个好畜牲。果然知道恩仇。王猎户既以一命换你,我今天便不杀你。”
“六子,没事吧?”又看向六子。
祁六子摇了摇头:“王猎户死于我的刀下,它要咬死我,我不但不怒,反而欢喜。诚如王猎户所言,它有了德行,知恩仇。如它这样的,千人万人里也没有几个。”
是人不如畜牲。
祁六子声音低沉:“若得人如此兽,我妻儿老小又怎会等不到我回家...”
这世间,站的住原则、明的了恩仇善恶的人,真心不多。人是混沌的,居于善恶美丑之间,此类居多。
大抵不如这只老虎。
常昆也是生了恻隐之心,认为这只老虎有了德行。否则别说杀头野兽,便是杀十个八个人,常昆也从不手软。
鱼蕙兰听常昆不杀老虎,心里一松,但见生息俱无的王猎户,又悲从中来,扑倒王猎户身上哭泣不已。
老虎也挣扎着爬起来,口鼻间已有血迹。常昆只打了它一下,甩了它一下,它便已有些吃不住了。
可一双虎目,仍盯着祁六子不放。那模样,仿佛只要一有机会,就一定要咬死祁六子。
祁六子迎着老虎的眼睛:“王猎户虽死,却令我羡慕。我若有你这般朋友,该是何其幸运啊。”
他摇了摇头,对常昆道:“我去寻些柴火来...”
常昆点点头。
鱼蕙兰哭累了,眼睛肿的跟水泡似的。她看看常昆,默默站起来走到老虎身边,坐下来抱着双腿依着老虎。
老虎发出低沉的声音,拿胡须去蹭蕙兰,仿佛在安慰她。
常昆抓着眉尖刀,就着面前的地面,几刀劈出大坑,一边道:“便这里葬了王猎户吧。”
又道:“你一个小姑娘,此前还有王猎户帮你分担。如今他死了,你与这老虎何去何从?”
鱼蕙兰默然。
常昆又道:“我倒是挺喜欢这老虎的。你跟它说,教它日后跟我,如何?”
鱼蕙兰猛地抬头看向常昆,然后用力抱住老虎的脸,似生怕常昆抢走她的大虎。
常昆道:“老虎杀人已是事实。若此间不予解决,以后还有绵绵不断的麻烦。你护不住它。”
这只老虎虽然厉害,已通人性。毕竟还没超凡脱俗。仍然有的是手段对付。
不说多了,只消派百十人的军队,寻好地势将之堵住。长枪大盾,近攻远射,若再给刀刃、箭头抹上毒药,早晚杀它。
常昆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鱼蕙兰嗫喏了一下:“我父卧伤在榻。”
常昆点点头:“我为你父治好伤势,这番回去再将李大户处理掉,你看如何?”
常昆是极喜欢这虎的。
一是他本来喜欢虎,二则自觉与虎有缘。早前修成白虎外相,而今修练的也是白虎戮魔神罡。加之这虎通人性,恩仇必报,合他的脾胃,这才有此一说。
鱼蕙兰仍不情愿。
常昆摇了摇头:“我已说了,你护不住它。它跟我,亦非是要你与它断绝关系。这里我不多说,天亮时你再给我答复不迟。”
不多时,祁六子抱着一捆干柴回来。拿火折子点燃,倏忽升起一堆篝火。
两个隔着篝火坐在地上,常昆道:“我对这只老虎颇有兴趣,若小姑娘同意,我打算带在身边。”
祁六子诧异抬头:“这东西可不好带在身边。”
常昆笑道:“有什么不好带的。别人能带狗带猫带鸟,我就不能带虎?”
祁六子失笑:“这能一样?”
随即又恍然:“也是,昆哥儿本事大,带个老虎算什么。”
常昆点点头:“我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倒是这老虎,心心念念要找你报仇。早前你提议回去时搞一搞李大户,正好,李大户是王猎户的仇人,你把他杀了,报王猎户一命。”
祁六子毫不犹豫道:“本就要杀李大户。”
历经此事,祁六子话多了不少。
就着这堆篝火,他说起自己的前事。
祁六子早前从军而去,将妻儿父母托付给朋友照料。可等他弃军回家,妻儿父母俱已亡故。
也是为乡间大户地主所害。
他那朋友不但没护着他妻儿老小,反而助纣为虐,是帮凶。
祁六子悲怒之下,一夜将仇人杀尽,逃离家乡,辗转来到高县,做了一个捕快。
今天这事,令祁六子感同身受。甚至他觉得自己远不如王猎户。王猎户死了,还有个老虎给他报仇,他妻儿老小死时,他的朋友却是帮凶!
呜呼哀哉!
常昆听完也颇为感叹。
但感叹过后,亦无他法。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比比皆是,世情如此,非个人之力可以挽回。
得亏他不以圣人为己任,否则也该悲春伤秋,要天下大同了。
倒是果断杀之以复血仇挺合脾胃,觉得祁六子这人不错。
天亮前夕,鱼蕙兰默默的带着老虎走过来。
常昆抬眼看她。
她低声道:“我想清楚了...我跟大虎说了,让它以后跟着你。我知道我护不住它。我和王大哥两个都没能护住它,何况只剩我一个了呢。但你不能打它。不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常昆哈哈大笑:“我喜欢这老虎。但若它不听话,我还是要打它。至于做鬼做妖的话,你不必提。”
又道:“李大户害了王猎户家小,祁六会杀了李大户为王猎户报仇。”
他目光落在大虎身上:“你若真通人性,便点点头,揭过此节。毕竟王猎户之死,盖为自杀,而非六子刻意杀他。你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