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章 稍过
当然,常昆来山阴,跟杨高吹牛打屁只是旁支末节。
梁祝的事,与他关系不大。
但常昆想了想:“杨兄,当初我办喜宴,祝家主亲自道贺,送上大礼,我是接了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还则罢了,既然知道了,我打算稍后去祝府上瞧瞧。”
杨高听了,立刻知道了常昆的意思。
就像当初把人交给陶侃安排,说欠个人情就欠个人情,一直念叨着从来不忘。
就是这样的人,得到了什么,就一定要还。
他想了想:“先生若要插手,依我之见不必太过深入,从中说和两句即可,听不听由着他们。”
常昆道:“大抵如此。我与祝家,也就成亲时送礼的关系。”
“那稍后我陪先生去一趟就是。”杨高这么说。
常昆这才说起正事,对他道:“我家那娘们打算做个丝帛作坊,计划规模不小。一旦大量产出,销路是个问题。我这次来,是想跟陶氏合作。我庄子出丝帛,陶氏出门路,咱们二一添作五,利润对半分。”
杨高听了面露讶然:“先生的夫人织就的丝帛品质优良。我以前用上虞那家铺子的成衣,还道谁如此手艺,织造的丝帛精良之极。上次去先生家,夫人赠的丝锦我拿回来才知道与上虞那家铺子一般无二,才晓得是尊夫人的手艺。”
他很是振奋:“若能大量产出,这可是一门好生意。”
常昆道:“好生意就好,若是害的陶氏亏了,我脸上过不去。”
杨高道:“合作必定是要合作的。不过这利润分配,我不赞同先生所言。依我之见,三七分。陶氏只出门路,如何能占五成?三成。”
常昆道:“五成还是七成我并不在意,只顺了家里婆娘的心意即可。我跟你说,杨兄,我从来不占谁的便宜。陶氏拿三成太少,我说五成就五成。”
面对常昆的坚决,杨高无话可说,只好道:“三成是不多,五成却过了。四成,陶氏拿四成足矣,两相有利。”
常昆道:“四成?”
“四成。”
点了点头:“如果以后让我知道你是卖我人情,我不与你干休。”
杨高笑了,道:“绝非卖人情。”
“好,那就四六开。”
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便道:“杨兄派个人给我。田庄的作坊做多大,得看我那婆娘。肯定需要一批织机,得劳烦杨兄帮忙购置。”
就细节上做了一些讨论,两个人随即吃了午饭,便去往祝氏府上。
午饭前就派人送了名帖去,这次上门没上次那么仓促。早有祝家主开门迎客,进到府中,于客厅奉茶。
杨高与祝家主叙了几句,常昆便开门见山。
“我来山阴,听了祝家的事,考虑到祝家主上次亲自到我田庄为我贺喜,有几句话要说。”
祝家主虽然脸上做了些脂粉掩饰,但神情憔悴无疑。
闻言苦笑道:“家门不幸,叫先生见笑了。”
常昆摆了摆手:“你们家的姑娘我当初也是照过面的。挺好一姑娘。跳脱是跳脱了些。这次害了三家,着实说不过去。”
又道:“世家重名声、颜面,如此一来,祝家马家都不好过。”
祝家主叹道:“先生所言正是祝某忧虑之处。马氏揪着不放,我不怪,是我对不起马家在先。可叹我养了十七年的女儿,令我夜不能寐,死了都没脸见祖宗啊。”
常昆点点头:“此事倒也不是不能解决。”
祝家主起身一揖:“祝某知先生非凡之人,若先生有法子,救我一救。”
到现在,常昆不类凡人的消息,祝家主已经知道。
上次常昆来过之后,因着杨高的态度,他后来专门打听过一回。从马家那边得到的消息,知道当初险些拆了山阴城的人就是常昆,于是才有了后来常昆成亲时,他带上大礼上门贺喜的事。
听到常昆说能解决,他似抓住了救命稻草,心下十分震动。
常昆摇摇头,转脸对杨高道:“我若再欠陶使君一个人情,杨兄以为如何?”
杨高立刻道:“求之不得。”
“好。”常昆道:“便由杨兄出面,借陶使君的颜面给马家说一声,此事就此打住。我欠陶使君一个人情。”
又对祝家主道:“马家放手,祝家主须得将祝秀逐出家门给马家一个交代。这就是我的办法。若祝家主觉得可以,现在就办。若不可,当我没说。”
又道:“若此事祝家主处理不干净,生了反复,日后再与我无关。此间事了,我与祝氏亦再无关,祝家主日后也无需再上门送礼。”
这里面的道道,是将祝家主送礼的人情,转移到陶侃身上去。较之于祝家主,常昆觉得陶使君更熟,是个可以相交的。
至于杨高怎么跟马家说,料来做个利益交换,给马家一些好处。
祝家主一听,嗫喏了一下嘴皮,再拜,顿首。
常昆起身便走,杨高对祝家主笑了笑,拱了拱手,跟着走了。
出了祝家大门,杨高道:“先生这事做的重了。其实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以先生威名,发一句话,吃过先生大亏的马太守想必不敢不从。”
常昆道:“我早前与马太守做过一场,但深究起来,其实并无矛盾。只因不值一提的小事,怒而为之。我此时若如杨兄所言,那便是欺人太甚,不取也。”
杨高抚掌笑道:“先生真妙人。”
常昆摇头:“这事拜托杨兄走一遭。”
杨高道:“小事而已。别看马太守一郡之主,但出身下品,能力寻常,只在小地方作威作福。若能得陶使君一个颜面,他此番是有赚无亏,巴不得的事。”
“那就好。”
常昆抱了抱拳:“今天还算尽兴,杨兄,我告辞了。”
杨高一看,连忙道:“先生多居乡间,难得来一回,不如多留两天,好让我一尽地主之谊。”
常昆摆了摆手:“不必。杨兄有闲暇来我田庄亦可,一样的。”
就此别过。
常昆步行到陶氏铺子,刘家两个兄弟早等着。于是架上牛车一路出城,常昆让刘氏兄弟驾牛车先行直回田庄,他则往幽林走去。
四六章 拿了好处
到了幽林,林中雾气正在散去,常昆便知道鲍真人欢迎他来。
于是入了林子,几步转过,鲍真人的茅庐出现在眼帘里。
还是那身雪白的丝袍,袍子上大蝴蝶;还是笑眯眯模样,挺欢乐的一个人。
“哎呀哎呀,”鲍真人笑道:“我今天早上见一大群喜鹊喳喳叫,知道有好事,果然小朋友你来了。”
常昆抱了抱拳:“前辈。”
进了茅庐,没见葛洪,常昆忍不住道:“葛兄不在?”
鲍真人笑道:“我把那小子赶走了。他在这里听我讲经三个月,都快装满了,得回去消化消化。”
常昆了然。
就着一张小石桌坐下,鲍真人打量着常昆,眼中分外惊奇:“小朋友较之前次大不相同啊。”
却是看出几分端倪。
常昆比上回可厉害多了。白虎外相成就,强了几十倍不止。
“好大好凶的一个老虎。”
鲍真人隐约看到常昆身上盘着一头大白虎,凶恶之极。
“这些天有些许寸进,还行。”常昆笑道。
鲍真人摇了摇头,感叹:“我早前听火龙那老鬼说你小子不是个修行的,上回却见你周身金炁四射,这回更是个大老虎。如何不是修行的?是个厉害的修行。”
常昆道:“当中得了些机缘,悟了些道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鲍真人笑道:“咱们修行的,就是这个。机缘,悟性。小朋友了不起。你才多大点岁数,我老道士都快比不上你喽。”
“不敢跟前辈比。”常昆难得谦虚一回。
喝了盏鲍真人泡的茶,是真唇齿留香,有一股子清炁,喝了清神明目,不是凡茶。
鲍真人笑道:“我昨天心有所感,掐指一算,发现已与我断了缘分的两个竟有了转机。我道是怎么了,是小朋友你的手笔。话说小朋友啊,你到底是什么命格,竟有这能耐。”
常昆道:“我哪儿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借了他人颜面,从中说了几句而已。倒是前辈所言的转机,听不大懂。”
他又道:“我教祝家把祝秀逐出家门,教她好生感受感受贫困潦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无依靠的苦,免得以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只想着自己的好事,把别人害了一大片。”
鲍真人听了,哈哈大笑:“是个法子。不过这法子要我来施展,却是不能。结局该怎样还得怎样。小朋友你却做的扭转过来,才叫不简单呢。”
说着话,这位真人在袖子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一片玉简递给常昆:“那两个虽是自作自受,却毕竟与我曾有一段缘分,老道这里承了你的情。我看你一身外相遮掩不住,是没有法门之故。我这里有一卷敛息的法门,你拿去修一修,免得在他人面前漏了底儿。”
常昆一怔,嚯,又得好处了?
他拿了。
道理摆在这里,如鲍真人所言,他承情,常昆不能不接。
随后又聊了一阵,说了些修行上的事,常昆告辞离去。
他这次来见鲍真人,就是打算给这位真人说一声他对祝家的事的处理,也是考虑到那两个与鲍真人有一段缘分之故,说清楚了,免得误会。
没想到还得了好处。
别过鲍真人,常昆甩开步子追上刘家兄弟,回到田庄时已将入夜。
小一早叫人把买的衣物立刻家家户户送过去,这才回来陪常昆吃饭。
常昆把今天的事就着吃饭的时候,给婆娘说了。
“丝帛作坊的事跟陶氏说好了,合作,利润四六开。陶氏四,我们六。”常昆喝了口汤,抬起头道:“过几天陶氏会派个人来,你算算看作坊要搞多大,需要些什么,让陶氏帮忙置办。”
小一欢喜不已:“夫君,妾身已经计算好了。咱们田庄加上董家村,妾身的计划是做茶和丝帛两项。咱们家喝茶的法子挺新奇,可以一试。把这附近的山坡利用起来种上茶树、桑树,让大家伙都得到好处...”
她这里说的高兴,心里的打算一一道来。
总的来说,就是茶叶、丝帛两个进项。良田水田还是以种植粮食为主,毕竟民以食为天。其他不大好的土地、山坡,都拿来种桑树、茶树。
这项计划把田庄和董家村都包含进去,作到一起收益。
还打算收编刘家,让刘家给常家打工。
反正零零总总,计划的很有条理。预计在来年清明之前,完成初步的种树计划,正式的事业,从明后年进入正轨。
女强人。
常昆乐的如此。他自己不在意这些,婆娘既然在意做就是了。
又说了关于祝家的事,小一听了不免吐槽,道:“也是个没脑的。妾身要也像她那样,家里几个妹妹不知得吃多少苦。”
所以说小一这样的,才是过日子的。祝秀那样的,是作死的。
晚上夫妻之乐不提。
这段时间常昆在考虑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体质太强的问题。
夫妻生活不怎么平衡。
于是想着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加强一下小一的体质。
他想来想去,得出两个法子。
一个是丹药。但他自己不会搞,要找到可以加强体魄的丹药,得向回道人、火龙真人和鲍真人求取。
二个是修练的法门。只要修行,自然能增强体质。
可常昆在与小一相处的过程中发现小一并不怎么适合修行,似乎小一的身体是个绝缘体,也就是说,九成九无法超出凡人。
这里虽然有些奇怪,要知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这道天地之炁可是从小一和几个小姨子身上得到的,怎么就不能修行呢?
这样的念头只是一转而过。
就说加强体质,最合宜的还是丹药这一个法子。
下回遇到回道人几位,常昆打算问问这事,看看能不能求到几粒丹药。
话说这丹药,常昆葫芦里正好有个。但那不能拿来用,那是常昆输给回道人的第二个赌约,履约的核心之物。
料来回道人会一手炼丹的法子,到时候找到他,要几颗过来,大不了再承他一件事就是了。
不过修练的法门还是要计划计划。不能超出凡人,能达到凡人的极限也是好的,总算身体强健比羸弱好不是?
常昆便把心思放在锻体功和玉液还丹清静经上。他琢磨着简化简化结合结合,弄个简单易修的版本出来。
四七章 乔迁
修练的法子,单论锻体功这样的,实在不适合女性。
锻体功是笨功夫,没有外挂,自己练的话全是劳力活。想象一下小一每天举石锁、负重跑、棍棒捶打,炼成一身肌肉疙瘩,简直就是辣眼睛。
倒是玉液还丹清静经是静坐的功夫。文雅许多。
要身体强健,玉液还丹清静经练炁养神的功夫,间接也是能达到的,只是不比锻体功来的有效。
若两相结合一下,搞出个外练体魄不那么激烈、练炁养神门槛又不那么高的简易版,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这两门功法,常昆都熟稔的很,皆已是练到了骨子里。尤其锻体功,挂机挂到无可再挂的境界,里面的东西门清。
即便玉液还丹清静经,也已挂了好几十级了。
而且高深的道道没有必要,简易版只是要让人身体强健而已,又不要多大战斗力。
于是常昆开始琢磨功夫,以锻体功的一些门路为框架,融入玉液还丹清静经练炁养神的一些道道,搞一门简单易学的功法出来。
这边常昆沉浸在编纂法门里头,那边小一的事业也开始走上正轨。
小一先是把刘岷找来,说了丝帛、茶叶计划,如何如何规划,如何如何分配,把田庄和董家村都算的清清楚楚。
刘岷听了暗暗一计较,发现这是好事。
无疑,会将刘家紧紧的捆绑上田庄,但这不正是刘岷一直期望的么。再则,那些贫瘠的土地、山坡,一直没有什么产出,换了种桑、种茶也是另一条路。织丝、制茶可都是高端行业,加上有销售门路,所得全都是白赚,何乐而不为?
一口答应下来。
随后又是动员百姓,又是开荒种树,搞的如火如荼。
杨高派来一位陶氏的账房,跟着小一一起,把丝、茶规模预算统计出来,然后便开始购置树苗、织机等等。
虽是严冬,却搞得生机勃勃。
到年关时候,基本上做的差不多了。能开垦的荒地山坡都开垦出来,垒出一道道的埂,种上一棵棵树;河边、田间田埂、房前屋后,也都纳入一体。
制茶的作坊建在董家村,由刘岷提供房屋土地。缫丝的作坊也在董家村那边。田庄这边只织帛作坊。
董家村的村民一半种桑养蚕,一半种茶制茶。田庄这边的佃户,则皆种桑养蚕。
需要的起步资金,由田庄常大爷借给他们,利息意思意思低得很,还分期还款。
只有一个要求,要做就一定做好,质量不能低于水平线。
由陶氏购置相关的起步物品,根据事业的进展,分批次送来。比如织帛,总得等蚕养出来,有了大批蚕茧才能进入正轨,不可能一开始就把织机全都买过来放作坊吃灰。
年关前,常昆一家搬去中阳山庄园。
经过几个月的赶工,董家村、田庄所有青壮年劳力,甚至还招募了邻村一批青壮劳力一起动手,大把金钱撒出去,配合从郡城请来的几百个工匠,终于初步完成了中阳峰庄园的建造计划。
从田庄沿河而上的路一直修到中阳峰下,路的尽头就是庄园。
为了能在年关前搬进去,中阳峰庄园的主院集中了最多的劳力先造出来。要不然搬不进去。至于两个副院的主要房屋都还没修好。
搬家这天,又开大席,乔迁之喜嘛。
杨高再次送了一份大礼过来,一整套新居家具,算是下了血本。
常昆这些天一直琢磨功法的事,到现在终于快要编纂完成。乔迁之喜他不能不露面,迎接杨高这样的贵客,还得他亲自出马。
“杨兄又搞这么多东西过来,我得还你一套。”
常昆笑道。
杨高道:“先生乔迁之喜,我作为朋友,送一套家具很合理。”
好吧,是很合理。
闲聊几句,常昆把目光落在杨高身边的姑娘身上。这姑娘憔悴的狠,还把一双眼睛恨恨的盯着常昆,不是祝秀又是何人?
常昆不客气道:“杨兄怎把祝秀带来了?我不是早说了,与祝家再无关联么。”
杨高露出歉意:“是我的错。先生当初为祝、马两家解了恩怨,算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不过这姑娘死脑筋...”
原来经过当初常昆插那一手,祝马两家恩怨暂消。祝家把祝秀逐出家门,断绝关系,这姑娘以为海阔天空,便跑到上虞去找粱知远。
可哪里知道,粱知远已自身难保。
祝家倒也没派人把粱知远给杀了,只是把他的门路尽给堵死了。粱知远虽是读书人,却出身平民,平常也不务农,家里的土地租出去,自己以给人做账房、抄书、写信为生。
祝家先让他丢了账房的活儿,又让他丢了抄书、写信的活儿,街面上摊子一摆开,立刻就有泼皮混混来捣乱。
这么一搞,粱知远生存成了问题。
粱知远愤恨不已,只得回家,打算务农,把土地捡起来。可这儿又出问题了。原来粱知远父亲病重时,治药石需要大笔钱,粱知远便以自家土地作抵押,借了一笔。
现在虽然没到还钱的期限,但人家找上门来了,说粱知远丢了活计,已一无所有,怕他还不上钱,于是前来敦促,可以不要利息,但必须立马还钱。
如果还不上钱,人家就要收走地契。
粱知远当然还不上钱。所以唯一的依凭,土地,也没了。
这下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话说粱知远能跟祝秀来电,也与此有关。粱知远当初机缘巧合遇到在上虞闲逛的鲍真人,有了这缘分,于是每个月有七八天在鲍真人隐居之地听真人讲经,如此遇上了祝秀。
与祝秀闲聊之时,便说起自家的一些事,比如借钱给父亲治病,怎样怎样苦,卖了不少惨,赢得了祝秀的同情,继而发展出了爱情。
而现在,因着这惨,发展成了更惨。
没了土地,没了一切活计,粱知远举目茫然,只觉天地之间没了存身之处。祝秀这时找上门,看到的是一个颓废、干枯,没了丝毫精气神的人。
她勉力照顾了粱知远几天,才渐渐体会到人世间真正的困苦。作为祝家小姐,她从未为钱发过愁,几乎没有相关的认知。
直到这会儿,才知道一文钱能难死个人。
四八章 定根
米缸里没有一粒米,里里外外家里找不出一个铜子儿,借钱借不到,吃的找不来。勉强捡些菜叶煮点清汤寡水,这样过了几天,她的爱情再坚定,也难免开始动摇。
而这个时候,粱知远醒悟了。
终于知道爱情这玩意儿不顶饿。即便祝秀跑过来照顾他几天,心中难免感动,可也敌不过肚子咕咕叫。
你说你大小姐一个,过来为啥不带点钱呢?
就开始骂骂咧咧了。
什么要死要活的爱情,只把饿个几天,才知道什么重要。这特么不是话本,是现实啊。
粱知远知道祝秀已被逐出家门,现在不再是大小姐了。也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这一番遭遇,到底是什么缘故。
为什么铺子不要他做账房了,为什么沿街摆摊,只是给人抄书写信,立马就有混混泼皮捣乱。
为什么一回家,人家就拿着借据上门,这么快知道他没了生计。
都是因为爱啊。
一个人要成熟起来,必须得磨炼,得遭到打击。以前他也认为爱就是一切,圣人都说仁者爱人,我爱一下不是遵从圣人教诲么。
哦,现在这才是现实啊。
他终于跟祝秀好好谈了谈。
断绝这份爱,以后再无关联,只当从没遇到过。
左右两人还清清白白,没发生过不该发生的事。依着粱知远的看法,只要祝秀跟他断绝关系,回去好好给祝老爷认个错,以后还做自己的大小姐,至于粱知远,他打算远走他乡。
较之于粱知远的清醒,祝秀却入魔了。
哭着喊着要跟粱知远一起远走他乡。
但终于被粱知远赶走。
杨高道:“那小子算是清醒过来了,可这姑娘还没有。她跑回来,就守在我家门前,我无可奈何啊。要说她回去给祝君好好认个错,以祝家主的心软,大抵还做自己的高门小姐,以后少抛头露面就是。可她不干,就守我家门外。”
说到这里,杨高笑起来:“我不能看她冻死在门前。我想来,这事最终怕还得落在先生头上,就带来了。”
常昆听了没说话,只伸手一引:“杨兄进屋奉茶。”
只当没看见祝秀。
不多时,马太守也来了。
这位面容清癯,曾被常昆吊打过的府君一下牛车,就笑容满面疾步走来,作揖道:“恭贺常君乔迁之喜。”
常昆对马太守的到来有些诧异,但念头一转明白过来。马太守吃了祝家大亏,常昆插这一手,给他挽回不少,还搭上了陶侃的门路,那是天大好处。
常昆乔迁,他自然要来。
祝秀早见马太守牛车,避开了去。
此后再无人来。祝家自然是没来的。当初常昆都说了,以后再无关联。祝家主有心却不敢来,怕恶了常昆。
新宅子虽然还差点意思,但仍令杨高和马太守啧啧称奇。其中一些布局,与这个时代颇有不同,难免让人新奇。
乔迁之喜摆宴是分开来摆的。田庄一趟流水席,田庄的佃户、董家村的村民都在那边。建屋的工匠则在左侧的副院摆上。
主院这边就两桌,正堂里一桌,常昆夫妇和杨高、马太守。偏厅里一桌,止小四小五小六三个。
小二小三代常昆这位姐夫去田庄、副院露个面,小七则是个人来疯,这会儿不知在哪儿闹腾呢。
用饭的时马太守连连敬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早先拆郡府、吊打的事儿一概揭过不提,现在对马太守来说,是新开始。
相对的,常昆则表现淡泊。
杨高也挺高兴的。常昆算是在这儿扎下根了,这就是好的。要是像以前那样四海为家,真不符合陶氏的利益。
有句话怎么说的,人世间最大的毒,就是红尘。你要飘飘荡荡若即若离,这毒就毒不到你,可只要你在这里面扎了根,这毒就生效了。
常昆本是孑然一身,那真是一颗浮萍,飘到哪儿算哪儿。那种状况之下,便没有任何顾忌。
现在呢,又是娶老婆,又是办大宅,根扎下来了。
只作一个对比,当初常昆一怒而拆郡府,吊打郡守,放到这会儿,他一定会多考虑一下。
对陶氏而言,常昆不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子,不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大儒,他是个不类凡人的非凡存在。这样的存在,不能逆着来,得顺着来,慢慢织就一张网,定下他的根儿,以后有所求有所需,才好开口。
这些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常昆不是不知道。只是作为人来说,毕竟是社会动物,至少现在还是。
止不违背原则,他都没有意见。至少与陶氏相交,还没有不舒心的时候。若什么时候真不合意,常昆也有掀翻一切的底气。
吃吃喝喝,乔迁酒宴办了,曲终人散已入夜。
正打算洗漱了休息,却见小一从屋外带个人进来。一看,是祝秀。
常昆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
就听小一道:“妾身见她一个人蜷缩在墙角,一问原来是祝家姑娘。”
说着嗔道:“夫君也真是个不怜香惜玉的。”
常昆瞥了眼祝秀,道:“明日叫她回去。”
小一叹了口气:“她如今无家可归,又...”
常昆摆了摆手:“什么狗屁无家可归。只消回家认个错,大小姐还是大小姐,何必到我这里来闹腾。我可不是祝家主,会惯着她。”
又道:“杨高这混蛋。直把人送去祝家就是,却带到我这里来。以为我对这娘们有什么图谋不成?”
小一一听,扑哧笑道:“怕还真有此意。夫君行止过头。若是常人,不会只因一次送礼就插手人家家里的事。难免让人多想。”
常昆道:“你知道个什么。若只因送了一回礼,我插这个手做什么,是吃饱了撑的么。提点一句足矣。这娘们跟一位前辈真人有些缘分,虽已是断了,却却不能当作不知。左右一些世俗关系,不值一提,动动嘴而已。”
小一这才明白常昆的意思。
竟然与一位前辈真人有关。若小一没有经历过涤垢泉之事,怕还不明白为什么。知道了则不然,常昆口中的前辈真人,一定不是凡俗之辈。
四九章 叛军
“我不是要图个什么。”
常昆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我遇到的每一位前辈高人,皆为真正的高士,对我又多扶持勉励。我愿意与他们相交。”
又自嘲道:“可这回还是得了好处。”
在常昆来说,譬如回道人、火龙真人,都是顶好的人物。予了他许多好处,提点,帮助。鲍真人也不差,也是顶好的人物。
只当顺手做些不值一提的,鸡毛蒜皮的事而已。
可鲍真人还是给了他好处,一门敛息之法。
倒是他现在,觉得难以自处,好像自己专门为了图谋好处去做的,反倒心里不太爽利。而且当时还不能拒绝。
这里就着祝秀的事,给小一说了个明白。
小一听了,也是摇头:“难怪。”
又看祝秀,叹道:“也不知怎么想,竟闹出这样的事。断了缘分,是你没那个福啊。”
若缘分尚在,哪有这回事。在小一而言,只消那前辈高人动动指头,什么都解决了。
小一并不知道,当初正是因为这个,鲍真人才出口断绝缘分的。缘分不断,就没有这事了。
祝秀这时候说话,声音幽幽:“若不是你,他又怎会远走他乡,若不是你,我又怎会如此孤苦,你...”
这话跟鬼一样。
常昆搁下茶碗,目如铜铃:“若不是我,你和粱知远这会儿该埋土里了。滚。”
小一见常昆发怒,连忙叫人进来把祝秀带走。
常昆道:“以后少怜悯些不该怜悯的。”
小一乖巧点头。
很快,新年过去。至于如何热闹,倒也无需赘言。总的来说,因常昆之故,或者说因小一之故,年底该发的工钱一一发下,使得参与到常昆家里这一档子事的所有人,都得了利。
得了利,新春自然过得比往年好了不少。
而常昆则把精力放到涤垢泉旧址。原本入山腹的山洞,现在就在主院的后院,常昆与小一卧室后的密室之中。
有了掩饰,常昆重新打通山洞,将之与庄园连接起来。
平时没事躲在里面,借助其中丰沛的金炁,提升外挂效率,使得白虎外相进展迅速。
不过当白虎外相挂到十级以后,因为缺了风炁、星力这两种外在因素,即便金炁充沛,效率也回到了普通档次。
此外,常昆还借涤垢泉旧址丰沛金炁对马槊进行淬炼、蕴养,效果也非常不错。马槊越来越凶狠,渐更如臂使指。
年前常昆琢磨了一两个月编纂的功法,也已传下。
小一和六个小姨子都有份,连带李娥等家中的婢女,也有份。
这个常昆倒不吝啬。
法门这种东西,就像他穿越前的那些高科技高深知识的书籍一样。不是说有法门就能牛批,要不然穿越前还不个个都是大科学家大人物?
都是个人问题。千百万人中只一个人能成为大科学家,大多数人就是拧着耳朵教,再怎么耳提面命,也只是个平常货色。
修行也一样,能修出个一二三的,永远是少数,绝大多数就算把法门煮碗粥给灌下去,不行的还是不行。
不是所有人都跟常昆一样开挂。
而且这法门在常昆来说,也就普普通通,最多练到个凡人极限,还要有充沛的饮食供应。
学就学吧,就连小七无意中把法门传给了毛孩、张四,甚至佃户们,常昆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反倒小一和李娥颇为捉紧,下了禁口令,禁止法门乱传。
还把知道了法门的人,都收到庄子里。
在知道了法门的厉害之处后,学了法门的,也都自发保密。对他们来说,这法门就是神仙术,是自己高人一等的依仗,不知道还则罢了,知道后比小一还捉紧。
常昆这段时间已把那门敛息术挂成了。敛息术也是秘法,没有多少级多少级之分,跟当初白虎监兵外相神罡秘法一样,挂成了就圆满了。
这法门圆满之后,常昆去了山阴一回,见鲍真人时,鲍真人果然不能再看出他的底细。
阳春三月时,年前种的桑、茶开始发芽了。开垦出来的山田上,泛起一点点绿,生机浮现出来,颇为可爱样子。
常昆与小一站在山上俯瞰,暖暖的春光之中,别有一番韵味。
小一觉得挺满足的:“真好。”
常昆也有点喜欢,虽然他没出什么力气,但自家婆娘的事,他怎么也占一半不是。
笑着点点头,道:“是不错。你做了一回大事,家家户户都感激着呢。”
小一有点不好意思:“只是想做就做了。”
“自己喜欢就好。”常昆在石头上坐下来,小一依偎过来,两口子默默无声。
“要是日子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她忽然道。
这话说的不是没有缘由。前几天不久,杨高着人来了一回,请常昆尽快去山阴一趟,说是叛贼举兵,意图攻打会稽。
言语间较为急切。
因着与陶氏合作,尤以丝帛生意现在渐渐打开门路,其中有常昆的一份,常昆自然要去瞧瞧。
至于叛贼什么的,不稀奇。司马氏当国以来,叛乱之频繁,在五千年历史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百姓活不下去,以刀枪求存,仅此而已。
所以常昆对这种事没有太多看法。
小一也知道此事,因此才会发出这样的感叹。总的来说,这时代生存不易。
倒是田庄须得做些准备。万一会稽的守军没挡住,兵灾流毒,四野的村落首当其冲。城池好歹还有城墙依凭,乡间村落防护全无,一旦乱兵杀来,必定死伤无算。
在的得到消息的这两天,常昆已令刘岷四兄弟组织乡勇,做好应对乱兵的准备。
他这次去会稽,打算通过杨高搞一些兵器甲具,用以武装乡勇,以备万全。
常昆自己当然是不怕的,但他并非三头六臂,不能分化万千。万一一个不小心被乱兵冲进来,坏了田庄生计不说,吓着小一姐妹几个,那才大大不好。
庄子里的气氛渐渐凝重起来,除了小七,没人高兴的起来。即便知道常昆非凡人的其他人,也仔细谨慎了许多。
午后,常昆动身前往山阴。刘家老二跟着,随侍打下手。
五十章 五斗米道教主
风雨欲来的气氛笼罩在山阴上空。常昆抵达时,只见城门紧闭,城头上兵丁密集巡逻,很是紧张。
山阴认得常昆的人不少,而且大多在军中。当初常昆大闹一场,吃苦头最多的除了马太守就是这些兵卒了。
进城挺顺利的。
街面上已看不见人烟,虽然战争还没有到来,但战争的阴影已经显现。人们只能少走动,战战兢兢藏在家里,等待命运的审判。
城中十分的萧瑟。
杨高等常昆等的眼睛都红了。前两天他便着人送了信,左等右等常昆不来,搞的挺煎熬的。
“先生啊先生,你可算是来了。”
这一句道出千辛万苦。
常昆笑道:“何必如此紧张。山阴城高墙厚,等闲叛乱奈何不得。”
杨高忙请常昆入座,闻言苦笑摇头:“若真只是等闲的叛乱,我也不会专门给先生送信。”
“情况不大好?”常昆道。
杨高点头:“是特别不好。会稽已沦陷近半。早上郡府传来的消息,说叛军前锋已到上虞,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哦?”常昆讶然:“这才多久?”
“不到十天。”杨高神色凝重。
“挺快呀。”常昆道:“是哪个厉害人物,进兵竟如此迅捷?颇有名将之风啊。”
杨高摇头:“要说进兵迅捷,倒也没差。至于名将嘛,有待商榷。说到底还是官府反应迟钝。早在半月前就已收到风声,可等到叛军起兵,官府这边竟还未完成兵马调动。”
常昆有些好奇:“起兵的是什么人物?会稽是建康腹心,在此起兵,可算打到司马氏后脑勺上了。”
可不是嘛。会稽吴越之地西去数百里就是建康。这地方突然叛乱,相当于后院失火,危险性极大。
杨高道:“也就先生还笑得出来。我知先生轻视朝廷不屑一顾,但朝廷总还讲着规矩,叛军可不讲规矩。而今前方传来的消息无不表明这波叛贼的凶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知多少百姓家破人亡。”
又道:“各县陶氏铺子尽没,掌柜、小厮惨遭屠杀,财货劫掠一空。我的先生欸,这可是有你的一份啊。”
常昆听了也难免皱了下眉头。你起义就起义吧,不说军纪森严,好歹别乱杀人啊。可听杨高一说,这叛贼还真没什么可称道的。
收缴物资可以理解,但胡乱杀人却没有道理。
“起兵的是哪个?”常昆再问。
杨高道:“叛贼头目名叫孙恩,原也是中原士族,家中还曾为八王之一的司马伦做过事。永嘉后南渡江左,落户会稽,但因‘土断’之故已家道中落。”
“落破士族?”常昆道:“既已落破,哪来的号召力?”
杨高道:“孙恩为士族虽已落破,却还有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常昆道。
“五斗米道的教主。”杨高道。
“五斗米道?”常昆听了,神色一怔:“张鲁的那个五斗米?”
“然。”
得到确切的回答,常昆心下不禁一转。
要说对道家流派的了解,常昆如今也不算小白了。火龙真人给他普及了不少。
五斗米道的源流,是张道陵,但创建者是他的后代子孙张鲁。也就是汉末之时据汉中的那位。
但张鲁之后,五斗米便衰落了。其一子南迁江东,在龙虎山另立一派,才是如今张道陵这一系的精华。
从火龙真人的态度上,常昆看出来,龙虎山上必有真修。
倒是五斗米,几乎没怎么提。
这会儿竟然听到五斗米的名头,常昆于是更见好奇。
随后杨高详细一说,才知道原来五斗米在江左十分盛行,尤其是会稽沿海诸县,许多百姓都是其信徒。
难怪孙恩能轻松拉起一支兵马,短短时间攻破半个会稽。
“你叫我来,不会是要我出手吧?”常昆道:“这叛贼也好,起义也罢,归根结底无外是官府执政不力,以致民不聊生。人家活不下去了,你不能让他束手待死。”
杨高道:“我知先生原则。此番请先生来,并非要先生出手。而是有一桩事,须得与先生说一说。”
“什么事。”常昆道。
“孙恩兵势如火,依我之见,马太守八成挡不住。”他道:“朝廷必须要另外派人平乱。”
常昆微微颔首。
杨高斟酌着,缓缓道:“若此人是我家使君,先生以为如何?”
常昆笑了起来:“原来是这个意思。你打算借此机会,推动陶使君回朝?”
杨高郑重点头:“然。先生,在得知孙恩即将叛乱的消息,我就为此奔走,已有五分把握。”
常昆道:“此事你与我说有什么意义。”
杨高道:“当然有意义。”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身子坐的很直,目光灼灼分外有神的看着常昆:“我时常与我家使君通信。近一年来,使君在交州思虑得失,站在朝局之外审视这天下,已颇有所得。”
“司马氏得国不正,以致外强中干孱弱不堪。当国百余年,不但未能恢复前汉盛世,反而内乱频频,连连失地,更致百姓民不聊生,此间实令人痛心。”
“而今胡骑纵横中原,汉家衣冠退避,是自齐桓公后前所未有之耻辱。有识之士无不戚戚也。”
春秋时,中原颓败,以致四方胡狄侵袭,边缘诸侯连年被灭,连周天子也丧于西戎之手。正是烽火戏诸侯的真实版本。
齐桓公继位齐国之后,任用管子,迅速发展壮大。并多次会盟,称霸天下,号召诸侯尊天子、攘外夷,这就是‘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壮举!
桓公尊王攘夷,在诸夏危亡之时挺身而出,保住了诸夏传承,其功盖世,功莫大焉。
此后数百年,诸侯开疆拓土征战四野,秦国灭西戎、逐月氏;楚国驱南蛮,拓疆土;燕赵打的东胡不敢南下牧马,何其壮哉?!
而今气象,诸夏之孱弱,比之桓公尊王攘夷时,还要不堪入目。彼时虽然危亡,但中原好歹在诸侯手中,现在呢?整个大江以北,祖宗们打下来的广大疆土全没了!
五一章 一个保障
即使后来白登之围,被汉高帝视为生平之耻,可怎么也比不上把祖宗疆土全丢了更令人羞耻吧?
所以说晋国是个不知羞耻的王朝。
组成这个王朝的司马氏和世家,大多都不是东西。
当然,知道羞耻的人总还是有的。
“实乃诸夏之耻。”杨高面目通红:“我曾与使君探讨,如何扭转乾坤。使君说,除非推翻一切重造。”
他哀叹一声:“然而实际的形势却不允许。胡人就在江北,一旦江南大乱,胡人趁虚南下,是时披发左衽,亡的就不是国,是天下呀!”
亡天下!
这便是有识之士的纠结之处。
现在的汉家已经虚弱到不堪承受的境地。大江天险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旦江南动荡,胡人趁机南下,到时候全都完蛋。
要扭转乾坤,就要烧一把大火,可一旦烧起大火顾及不到外敌,容易被外敌抓住机会。
怎么办?
“使君前次书信于我,言道:唯有在保住晋国框架不乱,能抵御外敌的前提下,进行革新,才有几分机会。”
“我亦深以为然。”
杨高如是道。
常昆听到这里,渐渐回味过来,道:“陶使君打算怎么搞?是从地方到中枢,还是从中枢开始由上至下?”
又道:“江南世家遍地,不好搞。”
“能搞!”杨高死死的盯着常昆:“使君人到中年,原本也曾热血沸腾,憧憬卫、霍之功,自比管、乐之才。然世俗消磨,本已热血沉寂,但先生的出现,给了使君一丝希望。”
常昆皱起眉头:“人间王朝的事,我并不打算掺和。”
杨高点头:“小弟看得出来。否则以先生的本事,何至于安居乡间。”
便道:“非是要先生冲锋陷阵、勾心斗角。只需先生作为一个保障——我们会竭力推动使君归来,并率军覆灭孙恩,在此之后以据而不割的形式占领会稽...”
他将许多计划原原本本向常昆说明白。
先推动陶侃回朝,领兵覆灭孙恩,顺势占据会稽。
走到这一步,必定引起建康反弹。这时候就要常昆出马——不需要做别的,只要展现力量,威慑建康,迫使建康方面默认会稽被割据的事实。
形成一个分裂而又不打仗内乱的局面。
常昆作为威慑性的力量,震慑内外,给陶侃争取时间。让陶侃在会稽这片土地上一展抱负,进行革新实践。
五年或十年后,会稽发展壮大。陶侃携大势入朝,把握权柄,凭借在会稽施为的经验和积累的底蕴进行全面性的革新。
杨高说了许多,涉及到对世家垄断的打破,对新的上升渠道的建立,农业、手工业方面的一些预想举措,税收的革新等等。
可以看出他们计划的完备。
这就是陶侃在被贬谪到交州这近一年时间里的成果。
常昆神色岿然:“陶使君是世家子,杨兄亦是世家子。按照你们的计划,世家将会迅速虚弱下去。你们抛弃了原本的立场。”
杨高自嘲一笑:“人不能有个理想吗?”
常昆沉默,良久颔首:“不错,人总得要有个理想。”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境地,在这片大地上总会有真正的理想者。他们心怀天下,以诸夏的利益为己任,轻生死重大义,一次次的延续和挽救诸夏的道统,为此甘愿付出一切。
“也罢。”
常昆道:“就当我还使君人情。”
杨高大喜,哈哈大笑,抚掌道:“好,太好了!有先生这句话,我们终于敢抛开一切束缚,去做我们要做事!”
笑着又哭了起来:“我们是胆小鬼,是懦夫!我们本该早去做的,但竟然不敢!世家的力量没有谁比我们更清楚,那是堵住一切的墙啊!先生啊先生,只有你,才能帮我们打破它!”
常昆拍了拍他肩膀,神色难得悠悠:“做吧。我在北疆杀胡数万,亦未尝不曾有过这念想。”
常昆知道一个人做不了什么,现在既然有人去做,他从旁出几分力还是能够的。
人总要有点大的念想,不是么。
转过许多念头,常昆道:“山阴是否保得住?又是否需要保住?”
杨高擦了擦眼角,情绪迅速恢复冷静:“马太守已被我绑上战车。他本人的能力,的确很难保住山阴。城中世家诸多,各怀心思,军中便会受到影响。马太守压不住这些世家,便难以保住山阴。”
世家的软弱性和妥协性,其根源在于家比国大。一旦情况不对,便极易倒戈,置大义于不顾,是典型的墙头草。
马太守压不住他们,一旦兵临城下,便会有人生出另外的心思,甚至不战而降。
“不过如今不同。”杨高道:“先生既已拥护大事,那这山阴便不容有失。陶使君需要山阴保存元炁,以便日后施展革新手段。”
“我稍后便去联络志同道合的友人,我们一起出力,必定保住山阴。”
言下之意不需要常昆出手。
常昆的应诺,是陶侃计划的坚实保障。若没有常昆的一句话,陶侃知道自己的计划无法成功,还会造成晋国进一步虚弱,以致于难以抵挡北边的胡人,那么计划只会永远停留在纸面上。
如此,他不会迫切归来。杨高织就的网,那些志同道合之士就不会发动,那么山阴这边只能看马太守自己的能耐和建康朝廷的应对了。
“也好。”
常昆点头。
“这样,我在此留个几天,看看情况。”
他又说了一句。
杨高自是欢喜,当即令人安排住宿。
常昆于是把刘家老二叫来,吩咐道:“你回田庄告诉夫人,就说我要在山阴留几天。”
刘家老二领命而去。
入夜时,杨高兴冲冲跑回来,对常昆道:“我已与诸位好友提备妥当。不知先生是否要见他们一见?”
常昆听了直道:“不必。你只当我是个客卿即可。”
杨高心下微微遗憾,道:“但凭先生之意。”
绝口不再提此事。
常昆掺和这事,是出于某种激愤,又有还陶侃人情的因素在内。而非想称王称霸或者改朝换代。
对他来说,那没什么意思。他早知道自己没有御人之能。何况他已非凡人。
五二章 你有血光之灾
五天后,孙恩叛军兵临城下。
这五天里发生了不少事,一是郡府官员的频繁任命和调动;二是会稽官军上虞阻击战的失败。
郡府官员的变动,出自杨高之手。
因着常昆答应襄助,杨高立即行动起来。通过马太守,初步替换郡府的一些职位不高但非常重要的关键位子,将志同道合者一一安插进去。
山阴守军也同时在进行着相同的变动。
这也预示着,他们的计划,提上日程。
安插人手,为迎接陶侃的到来,打下第一步基础。
上虞阻击战则是另一回事。在孙恩叛军占据上虞之后,会稽的守军终于调动起来,郡都尉计划御敌于国门之外——也就是在山阴之外挡住叛军,挫其锐气。
但很可惜,这次战役失败了。
而且败的很快很彻底。
四千官军与万余叛军战于上虞城外,一个时辰之后战败的消息传到了山阴。可见其败之速,绝对是一触即溃。
四千官军逃回山阴的不到百人,几乎全军覆没。
从那时候开始,常昆就没再见过杨高。局势显然严峻之极,杨高甚至没有时间回家休息,一直在郡府操持防御诸事。
说起来上虞阻击失败,也略出乎了常昆的意料。就杨高的情报而言,孙恩虽然有万余军队,挟裹百姓十万,但都是乌合之众,兵器甲胄奇缺,打不了硬仗。
相对的,会稽官军虽然不是晋国的一线军队,四千官军着甲也只五百人,但至少经过系统化的训练,兵器、弓箭不缺。
以四千对万余,以正规军对乌合之众,人数虽在劣势,但事情的正常发展,不应该是以少胜多吗?
败了。而且败的彻底。
这难免让人感到奇怪。
第六天的上午,杨高满眼血丝的回来,当即找到常昆:“事情有些不对头。”
“我这几天一直在郡府帮马太守梳理郡府内部事务。”他道:“官军战败的事虽然令我惊讶,但战争就是这样,总有个万一。可我今天早上把防御诸事彻底安排妥当之后,抽时间询问了逃回来的一个军官,发现不对头。”
常昆道:“怎么不对头?”
杨高道:“此人与我说,他们列阵与叛军接战时,忽然天空乌云密布,云中降下雷霆,郡都尉当场被雷劈死,呼吸间数百人被劈成飞灰,军队立刻溃散。”
“哦?”
常昆难得露出惊讶之色:“被雷劈了?”
随即道:“这定然不是自然现象。”
杨高点头:“我不知是否是自然现象。但此人言之凿凿,我观他并未说谎。只是他的言辞并未得到重视,都以为他为了逃避战败的责任而找的无端理由,所以没有人告诉我,使得我现在才知道。”
又道:“若我不知先生,恐怕与他们一样,只当推卸责任。但我知先生非凡之人,便想问问先生的看法。”
常昆沉吟了一下,忽然道:“你此前说过孙恩乃五斗米道的教主?”
杨高点头:“是。”
“看来此人并非寻常人物。”常昆道:“天上雷霆劈人,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要合适的天气合适的时机。我问你,阻击当日上虞可有下雨?”
杨高摇头:“相反,当天艳阳高照。”
“好家伙,是个擅雷法的。”常昆哈哈一笑:“我去会会他。”
杨高得到常昆的肯定,心下震惊之余,庆幸之色溢于言表。他知常昆非凡人,但也只当初在荆州时见过一眼,而且常昆也没施展法术,只是显露了体魄的强横。
这与法术,给人的感官,截然不同。
现在一个叛贼,原以为区区乌合,即便马太守挡不住,等陶侃到了,必定手到擒来。可若是个会法术的,那又完全不一样了。
四千大军,雷霆一劈,顿时烟消云散。这山阴拿什么去挡?
幸亏有常昆!
“先生这就去?”
常昆点头:“这就去。”
说着便往外走。
杨高欲言又止:“可...”
“不必担心。”常昆摆了摆手:“你只道他雷法厉害,却不知我厉害。难得遇到个同道中人,不快些会会,心里跟猫爪子一样,不爽利。你只管做你的,这等事,自然我来。”
说着话已到了庭院中,常昆周身一缕金风升起,人已腾空,眨眼消失不见。
杨高瞠目,良久说不出话来。
...
话说城外,孙恩大营中军大帐内,此时止两人。
一个是顶盔掼甲的孙恩,一个却是个笑呵呵的道士。
“未知鲍前辈也在会稽,若早知道,必定拜访一二。”孙恩身材适中,面容清癯,不像个将军,更像个书生。
原来与孙恩相对而坐的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隐居在城外幽林的鲍靓鲍真人。
鲍真人笑呵呵道:“我昨日静修,忽然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算到孙道友有血光之灾,这才来见道友啊。”
孙恩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前辈这是何意?”他道:“莫非我在什么地方见罪了前辈不成?”
鲍真人还是在笑:“哪里哪里,我与你也只曾见过一面,不曾有见罪之处。反倒我这里来,见罪了你。”
孙恩皱眉:“我起兵反晋,势如破竹,局势大好,前辈却说我有血光之灾?岂非是在咒我?”
鲍真人闻言,笑容一收,正色道:“你且听我一言。”
顿了顿,道:“三月前,我便知会稽将有兵祸。算到有一股黄炁从海边来,掀起不小的波澜。我知道是同道中人。”
“你我修行的,掺和人道的事,并非好路数。百多年前之黄巾还历历在目,你何必要重蹈覆辙呢?”
孙恩意图开口反驳,被鲍真人伸手止住,这位真人又道:“然若仅此,我也不来见你。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各行其是。然而我如今来见你,却是昨日天机有变。”
“若天机不变,你虽事败,却无身陨之忧,可借假死托身,从此潜心修行。但昨日天机变化,我却见你有血光之灾。”
鲍真人语重心长:“我辈修行的,本就少之又少。你得了神通,已殊为难得,若就此陨落,实是可惜了。你听我一言,就此罢手,散了这乌合之众,找个地方隐居修行,可好?”
五三章 此女乃参谋之妻
鲍真人说的真切,孙恩也感受到了。但他更多的是恼怒。
我既起兵,已无回头,岂是你说散就散的?
于是他道:“前辈说我有血光之灾,岂不知我也是修行中人,我自无感,前辈又何敢断言?欺我道行浅薄不成?”
鲍真人道:“你引领起事,已在局中,为人道龙气蒙蔽,感应失灵,自是不知天机变化。否则百多年前的张角,以其神通,怎么算不到自己会死?”
他瞧着孙恩眉心,摇了摇头:“死气越来越重了。看来你的劫数要到了。孙道友还不决断?”
孙恩冷笑一声:“什么劫数到了。我孙恩走到这一步问心无愧,更当一往无前,神挡杀神鬼挡杀鬼!”
鲍真人神色淡漠下来,他站起来,拂袖道:“冥顽不灵!”
“你既寻死,就当我多管闲事。”他举步往外走:“只盼你将死之时莫要后悔。”
孙恩面无表情的对着鲍真人背影道:“那就请前辈仔细看着罢!”
鲍真人摇头笑了笑,举步走出大帐。忽然他顿足叹气,抬起了头。
就在这个时候,滚滚杀气铺天盖地,如同一座大山从天而降,一瞬间空气在杀机中凝固,整个数万人的大营鸦雀无声!
紧接着,猛烈的狂风吹起,一座座军帐似鹅毛般飞起来,无数叛贼兵丁像稻草一样被卷上高空。
“谁!”
鲍真人背后中军大帐轰然坍塌,一道昏黄的光迸出。紧接着大营上空雷云凝聚,却又在一声炸响之中崩碎,一道人影如断了线的风筝掉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个坑。
此时,已被夷为平地的营寨大门处,一群双臂被反绑着的人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们的周围一缕金风环绕,将一切袭击他们的东西湮灭一空。
接着,魁梧的身影驾驭神风从天而降,落在面前。
“夫君!”
张小一分外激动。
常昆收了金风,几步走近:“没事吧?”
目光扫视,常昆轻轻舒了口气。还好,都在。小一七姐妹,刘家四兄弟,李娥、张四,都还好,除了稍微有些狼狈。
“没事,大家都还好。”身上捆缚的绳索悄然绷断,小一奔过来,抓着常昆手臂:“他们人多,我没敢让乡勇抵抗。”
常昆御风出城,打算会会孙恩。接近孙恩大营时,远远看到一群叛军正押着张小一他们进军营。
一下子就把他给点着了。
炸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一道金风降下,吹灭了押着小一他们的叛军,然后给叛军大营来了下狠的。还顺手把一个飞起来的家伙给揍了。
他心里捉紧小一,没管那人死活,赶忙落下来,见他们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了。”常昆拍了拍小一的脑袋,又拧了下泪眼汪汪的小七的鼻子,笑道:“这里有个厉害的,我去瞧瞧他。”
“嗯。”
常昆转身几步走进大营废墟,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安静的站在哪儿,不禁讶然:“鲍前辈?!”
鲍真人微微颔首,笑道:“小朋友本事越来越大了。”
他指了指脚边刚刚挣扎着从人形大坑里爬出来的孙恩:“孙道友竟没吃住小朋友你随手一拳。”
常昆脸上惊讶一敛,神色稍欠:“鲍前辈怎在这里?”
鲍真人笑道:“小朋友不要误会。我呀,也是刚到。我来劝孙道友,可惜他不听我的。”
孙恩喘息几声盘坐起来,脸皮蜡黄神色发苦,之前因鲍真人劝阻而生出的恼怒全没了,眼中只剩下惊惧。
他看着魁梧的常昆,对之前的那一拳仍心有余悸。
“原来如此。”常昆了然,抱了抱拳:“前辈,此人便是孙恩?”
“是孙恩。”鲍真人道:“见他修行不易,我又算到他有血光之灾,这才来劝他。没想到...”
鲍真人只算到孙恩有血光之灾,叛军会被瞬间掐灭,知道有大敌来杀他。却没有算到大敌是谁。
竟是常昆。
又道:“早前我算他前程,虽有波折,但最终能脱身。昨日却急转直下,不知他做了什么,惹的小朋友你如此愤怒?”
常昆道:“此贼遣了人马去我田庄,擒了我婆娘家眷。我本不知。之前在城中,杨高与我说上虞之战官军被雷霆击溃,我猜测孙恩恐非凡人,打算来会他一会,刚要到大营,就看见些贼兵押着我老婆家眷入营,真人,你说我如何不怒?”
“原来如此。”
鲍真人微微颔首:“想是昨日孙恩派了人去,难怪天机急转。竟是招惹到了小朋友你的头上。”
孙恩像个待宰的羔羊,听了两个对话,心中是恨怒难当。
说来孙恩举兵反晋,首要目标无疑是城池、关隘,此时哪里轮得到乡间的小地方?还特意派人去招惹常昆?
实在是无端之祸啊!
原来孙恩手底下有个参谋,昨日行军至此,他忽然向孙恩索要五百兵马,说是要报仇。孙恩没当回事——这种事在他手底下多了去了。不少人都是遭到迫害不得不加入他麾下,遇上了自然要报仇。
于是就应了。
而昨天也只此一个,并未派出另外的兵马。
所以说,他命运的转折点在这地方。
苦笑一声,孙恩道:“时也命也?”
这时候,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远处跑过来,先是跑到小一那边歇斯底里一阵,又跑到常昆这边来,不由分说扑上来就挠。
常昆侧身避开:“祝秀,你找死不成!”
是祝秀。
没想到这女的也在叛军大营之中。但随即,常昆便想到了什么,他瞪大眼睛:“是你!”
一边的孙恩闭上眼睛:“此女乃参谋之妻。”
好,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那参谋,多半就是粱知远!
“你还我夫君!还我夫君!”
祝秀不依不挠,面目狰狞之极,声如杜鹃泣血,一声比一声嘶,一声比一声绝!
常昆周身金风一卷,将其推开,祝秀跌落在地,又爬起来,双手十指抠着泥土,一点一点的向常昆挪来,挪了几下,噗,一口血喷出。
鲍真人一声轻叹:“唉...”
祝秀眼角崩裂,死死的盯着常昆,其怨毒之处,难以用言语描述。她眼中的光芒在消散,到最后一刻,怨毒之色渐渐消解,露出爱慕:“山伯...”
再无声息。
五四章 莫名其妙的运气
鲍真人转过身去,不忍见。
常昆也懵了,我这是成了大反派了?!
然而却见祝秀没了生息的尸体上,血液朦胧化雾,氤氲流淌如梦如幻,当中竟飞出一只色彩艳丽的蝴蝶!
鲍真人陡然转过身,看见那只翩翩飞舞的蝴蝶,脸上神色竟莫名震撼。
蝴蝶绕着祝秀的尸体飞了一圈,翩翩然向小一那边飞去。就在营门附近,它飞呀飞呀,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一只。
两个蝴蝶仿佛比翼鸟,簇拥着,绕转着,又一起飞回来,飞到鲍真人摊开的手掌上。
鲍真人百感交集:“朝闻道,夕死可矣。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也算是有了结果了。去吧,去吧。”
他手一抬,蝴蝶飞起,渐渐远去,最终在高天上化作点点光,烟消云散。
“化蝶啊...”
常昆此时,全然也没了怒气。
人死万事空,这两个也的确是苦命鸳鸯,虽说咎由自取,却死后化蝶,其情之坚之执,教人震撼。
待常昆回神过来,孙恩已不见了踪影。
他目光一凝,落在鲍真人身上,心中立刻明白鲍真人施了遮掩法儿,否则孙恩决然避不过常昆感官。
鲍真人道:“总算不能教老道我白来一趟...小朋友给我个颜面,饶他一回如何?”
不及常昆回应,又笑道:“孙道友若死在这里,小朋友怕还会有烦恼。老道我擅作主张,放他一马,正好不使小友这里为难。下回再撞到小友你手里,老道便不管。”
常昆哑然。
只能说鲍真人的推演之术、掐算之能,可谓之登峰造极。
是的,常昆是要杀孙恩。谁让孙恩犯了常昆现在唯一的在乎呢?即便只是无意,但事实如此,没什么好分辨的。
而若杀了孙恩,那陶侃呢?该怎么办?
这里孙恩一死,叛军立刻瓦解,陶侃该怎么归来?
这一切,竟似乎都被鲍真人算到,这不得不让人敬畏。
鲍真人看出常昆心思,笑呵呵道:“我哪里算的如此清楚,只知个大概罢了。”拱了拱手:“老道今天出来好一会儿,得回去了。小朋友若有闲暇,可来我那茅庐坐坐。”
常昆抱拳点头。
鲍真人离开,小一她们这才走过来。
一行人之中便是目睹过常昆非凡人的刘岷,此时神情也大不相同。瞬间掀翻数万人的大营,这样的能耐莫非神仙乎?
就算枕边人小一,也仍震撼未消。
止小七没心没肺,叽叽喳喳,说不完的话。
倒是把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
昨天下午,粱知远带人到田庄。面对五百叛军,小一知道田庄无法抵抗。刚刚组建起来的乡勇人数少,时间短,绝非对手。
于是束手就缚。
这是没有办法的选择。
但小一知道,只要常昆得到了消息,她们就会安然无恙。
可惜直到她们被抓到军营,中间整整一夜,常昆也没有现身。
这一夜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发生了很多。叛军的军纪可想而知。面对七个大美人,他们会产生什么想法?
即便粱知远,也无法约束他们。但小一七姐妹的运气,再次保护了她们。
每一个心生不良的叛军,都遇到意外。
就像当初的刘岷一样。
或是跌断了腿,或是摔断了手,或是被毒蛇咬了,或是突然发病昏厥,凡此种种,只要可能发生的事,都会发生。
还发生的合情合理。
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人心惊。前半夜死伤数十人。到后半夜再没人敢乱来。
他们发现,只要不对她们起坏心思,只是驱赶前进,就不会有意外。
所以老实了。
然后走走停停,抵达军营的时候,常昆出现了。一阵风全没了。
常昆忍不住多看了刘岷两眼,果然刘岷是心有戚戚。这里面的道道,没有人比他体会更深。
就像是在跟老天爷作对一样,做什么什么不顺。
喝水塞牙缝,一不小心被呛死。
这里说话来着,杨高带着人出城来了。
看到这一切,所有人也都沉默了。
常昆没多说,只请杨高找些牛车来,送小一她们回去。
杨高却道:“此事前车之鉴,尊夫人若回去,万一...”
常昆摆了摆手:“我这里随后也要回去。”
他把杨高拉到一边,道:“叛军虽被我打散,但孙恩逃了。此人非凡之人,今日的事想必不少人看的清楚,你只管如实上报,推动陶使君来就是。我稍后回去,等孙恩再起,我再来会他。”
光天化日,就在城外眼皮子低下。常昆一击覆灭叛军,是瞧得见的。
“既是威慑,是早是晚皆无妨。”常昆如是道。
杨高思索一下微微点头:“先生说的是。威慑不分早晚。而且效果或许更好...”他道:“叛贼孙恩为非凡之人,对建康亦是一种威慑。此事一旦被朝中确定,必定无人敢来。这样陶使君的计划便可顺理成章的展开。”
又道:“只说先生不再出手即可。”
常昆点头:“孙恩非凡人,他逃走就是大患。而我击走孙恩非是为司马晋国,是因孙恩派人犯我田庄。所以孙恩不犯我,我便不会再对他出手。建康无法可想。是时只稍稍推动,计划可顺利实施,想必陶使君很快就该来会稽了。”
杨高深以为然。若孙恩只是普通叛贼,想必有意镀金的人不在少数,与陶侃形成竞争,需要颇费力气才能达到让陶侃领军的目的。
而今孙恩非凡人,敢来跟孙恩作战的怕是没有几个。陶侃的竞争对手人数骤减,甚至一个也没有,于是在人家看傻子的目光里顺理成章的来到会稽,闷声执行计划。
所以之前没有杀掉孙恩,在这里反倒是一桩好事。
不过常昆心里惦记着呢。孙恩不是小角色,吃他如今一拳不死,比起当初的老牛和鬼婆强了不知几十里。
常昆险些把他打死,还坏了他反晋的大业,他定然恨常昆入骨。
常昆又如何不惦记他?
早晚宰了这货,免去隐患。
与杨高说了几句,常昆告辞而去。杨高躬身作揖,直到常昆背影彻底不见,才直起身子。
这一回,山阴当再无阻碍矣!
五五章 大雨滂沱
追上小一,一行回到田庄,庄子里上上下下犹自惊魂未定。
倒是有一桩事,令常昆十分不满——昨日粱知远带人来犯,小一为避免伤亡束手就缚,对庄中百姓可谓仁至义尽。
但小一她们被抓走之后,竟无人去山阴给常昆报讯。
虽说距离不近,小一她们被抓到军营走走停停一晚上。但轻装简从一个人,要赶到山阴也就两个时辰。
只要有人愿意,昨晚上常昆就该知道消息了。
可没人去做。
得亏小一姐妹几个有些奇怪的运气护身,否则常昆定会发狂,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常昆以其忘恩负义,心下十分不满。
小一却劝他:“一则庄子里做主的皆被抓走,没了主心骨。二则夫君在山阴的事,百姓们想必不知。既是不知,他们到哪里去传讯呢?”
常昆强自道:“我出门时又不是没人看见。”
小一抓着常昆的手:“只看见,但你又没告诉他们你去了哪里。妹妹们都不尽知,何况下面的百姓呢?夫君敞开心,不必多想。妾身这不是没事嘛。”
常昆感叹,自家婆娘这心胸,比自己还要宽几分。
其实真要寻根究底,满庄子上下,一定有人知道常昆在哪儿。可既然小一都这么说了,常昆还能怎么办呢?
只更喜欢这婆娘了。
“罢了罢了,你看着办。”常昆哼一声摆了摆手:“我去山腹里修行。让下面的人着紧点,孙恩还没死呢。”
“知道啦,夫君。”
日子就这么过,时间走的挺快。
转眼又是七八天。
其间杨高派人来了一回,传达了一些消息。
主要是关于孙恩的。
孙恩的军队被常昆打散,借鲍真人之手侥幸逃走之后,他留在后方的妹夫卢循被吓坏了,连忙撤离上虞。
孙恩叛军的根据地并不在陆地上,而是海上舟山群岛。
卢循撤的干净,主力一溜烟全跑海上去了。
而这一战的消息,也通过不同的途径,传递去往建康。
孙恩本人尚无消息,杨高提醒常昆敌暗我明,免得一不小心被孙恩报复。
常昆一直警惕着呢。小一这段时间,常昆都不让她出家门。田庄所有的事都是遥控,全权交给张四和刘家兄弟看着。
“若我是孙恩,必定要先解决先生这边的问题,才会考虑重新起兵。”杨高的消息上这么说道:“所以先生务必警惕。”
常昆也知道这里面的道理。
孙恩害怕一起兵,常昆又去搞他。
所以要先按住常昆,才能安稳起兵。
杨高的信中,未尝没有担忧。要是孙恩不起兵了,陶侃该怎么来?
虽然没有明说,但常昆知道他的意思。
跟小一说了这事,小一道:“夫君既居乡间,便勿多想。陶使君的事能成则成,不能成就不成。夫君只是客卿,考虑这许多作甚?”
常昆听了怔滞良久,然后一拍额头,对呀,我常昆只打个下手,吃饱了没事干想那么多?
于是心安理得。
“还是我老婆明白人。”
小一噗嗤轻笑:“夫君是关心则乱。”
常昆点头:“我是关心过头了。”
眼看四月间过去了一半,山上去年年前种下的茶、桑都已绿油油的了。小一着紧这份事业,整天想着怎么加快发展步伐。
常昆没办法,只得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农业知识说出来。
于是被小一编成小册子,让张四给百姓普及。
今年的年成极好,至少到现在,几个月都还不错。雨水充沛,阳光也充沛。地里的庄稼涨势喜人。
常昆偶尔出去转转,跟小一,或者跟小姨子们。
居住在一个屋檐下,自然愈发亲密。小姨子们性情都挺无拘无束的,尤其小七,有时候风风火火的,还会打搅到常昆跟小一办正事。
到四月中旬将末,忽然下起大雨来。
大雨一下就是一整天,一分钟不带停,瓢泼似的。
小溪水位暴涨,很快淹没了溪边的田地。
佃户和村民们组织人手查看水情,竟有人被卷入洪水。
小一急得跟什么似的,常昆也坐不住了。
“你看着小七别乱跑,在家好好呆着,我去瞧瞧。”说完常昆出了门。
洪水无情,小一也知道轻重缓急。小七跃跃欲试想出去玩水,被小一直接禁足。
把小七关屋子里,小一往主院走去,看着屋檐上垂下来的水幕,心中忧虑愈重。这雨要是再不停下,半年努力就要被大水全部冲走了。
走到主院,忽然看见雨幕对面,院子大门嘎吱打开。一个湿淋淋的人影钻进来。
小一没多想,连忙喊道:“快过来,雨大,别淋着了!”
那人影一顿,随即冲过雨幕,跑了过来。
小一这才看清,竟是个陌生的小姑娘。这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的样子,脸蛋很嫩,但体态身材与小七差不多,发育挺早。
虽然是陌生人,但小一还是没多想。连忙掏出手绢给这姑娘擦脸上的水珠,一边拉着她进屋:“快把衣服换了,别着凉。穿我的。”
陌生姑娘懵懵懂懂被小一拉进卧室,三五两下换了干净衣服。
她是真有点懵。
看着给自己换完衣服又张罗着要煮姜汤的小一,陌生姑娘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等小一端着热腾腾的姜汤过来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这里是常家庄园么?”
小一试了下热度,把姜汤放在姑娘手中,然后坐下来笑道:“是常家庄园。姑娘看着眼生,是邻村来的吧?”
陌生姑娘咧了咧嘴角:“是,是吧。”
“为洪水的事吗?”小一责怪道:“这么大的水,你一个小姑娘到处跑,出了事怎么办?你爹娘呢?”
小姑娘听了,忽然眼睛一红:“我爹娘不管我。”
小一立刻关心道:“怎么了?告诉姐姐,别哭别哭。”
两个竟然聊上了。
却说常昆出了门,周身金风游走,排开大雨,一路到河边。
顺流而下,他感官全开,仔细查看搜索。
之前张四来说有好几个人被一股洪峰打进了浪头里,他得把人找到。小一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不久后人找到了。还都活着。
五六章 不怀好意
四五个人挤在一片竹林下,落汤鸡似的,被冻得瑟瑟发抖。
眼下四月中,春天才过去不久,夏天的炎热又还没到。这大雨一下来,气温骤减,又浑身湿透,自然冻得不行。
常昆找到他们,暗施手段给他们驱了寒意。
见了常昆,些个人都高兴的不得了。
然后七嘴八舌,没等常昆问,就把事儿说了通透。
他们被浪头卷进洪水,当时全晕了。醒过来就在竹林。
这很不符合常理,所以他们都很惊奇,以为是老天保佑,捡回一条性命。
但常昆听了这不这么想,要说其中一人运气有这么好,可以算作偶然。但全都没事,这不科学。
人为两个字顿时涌上常昆心间。
他忽然心头一惊,顾不得许多,一阵风卷起几人横空而去。路过田庄时将几个人丢下去,自己则电掣般冲向中阳峰庄园。
几个呼吸,庄园已至。一道道熟悉的气息皆被常昆捕捉到,感觉平稳无恙,常昆暗暗松了口气。
独一道陌生的气息,让常昆又把心提起来。
但他这时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那道陌生气息与小一在一起。当即一阵风落下来,放缓脚步走进屋里,抬眼看见一个面容俏丽稚嫩、身材窈窕有型的陌生姑娘,正与自家老婆小一拉着手谈笑。
这姑娘给常昆的第一印象,是头角峥嵘。
字面上的意思是,姑娘的头发,在额角两侧各自扎了个小髻,就像角一样。深层次的意思,是一种感受。看着这姑娘,就觉得她必须要头角峥嵘。
常昆眼中一丝隐晦光芒流转,再看这陌生姑娘,只见其浑厚的精元气血化作狼烟,浩浩荡荡,隐含着一股霸道之意,肆无忌惮的冲天而出。
果非凡人!
这姑娘精元气血之浑厚,虽比不上现在的常昆,但与去年谯县诛杀孽龙突破前相差仿佛,也就是二阶极品。
常昆更小心了几分。
虽然这个级别的精属性强度已不放在常昆眼中,但没奈何这姑娘现在正拉着小一的手。
要是暴起发难伤了小一,怎么办?
常昆面容平和,出声笑道:“来客了?”
小一一听,抬头见常昆回来了,欢喜道:“夫君回来了。这是邻村的三娘妹妹。”
又对名叫三娘的小姑娘道:“这是姐姐家那口子,你叫姐夫就好。”
三娘果然叫了一声姐夫,但望向常昆的眼神里面分明全是警惕审视。
小一没发现里面的道道,问道:“夫君,村民们找到了?”
常昆点头:“是找到了。”
小一叹了口气:“也不知他们的家人该如何伤心...”她以为找到的是尸体。
常昆道:“都或者,你别担心。”
眼睛却暗暗盯着三娘,见她果然嘴角翘了翘。
小一一听,乍然惊喜:“没事么?那就好,那就好!没事太好了。我就怕有人折了性命,多不好啊。”
就与常昆说:“你先去换身衣服,妾身与三娘再说会儿话。”
常昆点点头,又盯了三娘一眼才走进里屋。
见常昆进去了,三娘道:“小一姐姐,姐夫看起来很骇人。”
小一拍着她手笑道:“你姐夫魁梧高大,是有些吓人。但人是很好的,你别怕他。”
又聊起来了。
常昆换衣服,耳朵听着,心中有点无奈。
这就抓着他要害了,实在没法子。只有等两个分开了才好动手。
晚饭前大雨初歇。夕阳在落山的前几分钟里制造了一大片通红的云霞,在大雨过后的天空中显得分外光彩。
饭桌上,三娘跟小一聊的火热的同时,时不时给常昆递来一个挑衅的眼神。常昆只是闷着,心想小娘们先得意着吧,到时候有你好玩的。
以为吃完饭就该分开了,没想到小一打算跟三娘抵足而眠,要常昆独守空床。
看着亦步亦趋跟着小一的陌生姑娘,常昆面无表情。行,一天两天,三天五天,不信你黏上了!
还真黏上了。
常昆恼怒,三娘其实也心惊胆战。
她看到常昆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来错了。这哪里是个人,明明是个怪兽!
常昆眼睛盯着她的时候,给她的感觉,就像被天敌瞄上了似的,一股恐惧油然而生。自她出生以来,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这姑娘挺聪明,看出了常昆的顾忌,于是想方设法跟小一黏在一起,让常昆忌惮之余不敢动手。
于是僵持下来。
但一直黏着小一不是办法。于是经过观察,她开发出更多的玩法,一会儿黏小一,一会儿黏小二,一路黏下去,又黏回来,身边随时随地总有七姐妹中的一个或几个,常昆抓麻了。
几天下来,矛盾几乎公开。
常昆给她传音:“有本事一辈子住我家,别让我逮着机会。”
三娘毫不示弱,也传音:“就住你家了,你拿我怎么着?”
这种形势渐渐明朗化,小一看出来了,对常昆说:“三娘只是个小姑娘,夫君你何必跟她置气?”
常昆实话实话:“她可不只是个小姑娘。小一,这姑娘厉害着呢。我猜测大雨当天村民落水就是这姑娘手笔。”
又道:“她一直黏着你们,我不好动手。就怕伤了你们。”
小一讶然:“三娘也是修行的吗?”
常昆点点头:“是个修行的,境界还不低。比孙恩厉害一些。”
小一纠结起来:“可我看她没什么坏心思啊。”
这倒是真的。
从一开始,小一就没发现三娘有坏心思,否则当时常昆正好不在,三娘又是个修行的,动起手来哪儿有现在?
常昆道:“我知她对你们没有坏心思,但这姑娘对我有敌意。她上门不是偶然,是有目的的。”
小一眨了眨眼,忽然道:“夫君,你不会把她打死吧?”
常昆能说什么?
摇摇头:“赶走就好。”
小一拍拍胸口:“那还好。不过夫君你别太暴力了,打坏了人家姑娘不好...”
“你就是心软。”常昆无奈:“行,不打坏她行了吧。”
常昆这也发现自己之前有点蠢。怎么光顾着跟一个小姑娘捉迷藏躲猫猫呢,早说清楚,早不就解决了嘛。
五七章 龙
三娘失去了依靠。
常昆摩拳擦掌,把小姑娘堵在墙角瑟瑟发抖:“你不是挺厉害的嘛,来来来,让我看看你有多厉害。”
旁边的小一拉他道:“别把三娘吓坏了。”
又对三娘道:“三娘,你姐夫说你对他有敌意,到底是怎么回事?咱们把话说开了,解除误会好不好?”
三娘被常昆堵着,瑟瑟发抖模样,但还梗着架子:“我就看他不顺眼!有本事打我,等我叔叔来了要你好看!”
还有叔叔?
常昆心下不禁一转,还是团伙作案!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爆喝惊天动地:“哪个是常昆,给本君滚出来!”
“叔叔!”三娘骤然惊喜。
常昆神色一收,直起身子:“好得很,我倒要看看你叔叔什么成色,要我滚出去。”
他给小一施了个眼色,一转身白虎外相显化,数丈长的巨大白虎流光一闪出门,御风登天起。
白虎外相卷起金风,狂烈的杀机与毕露的锋芒交织,威风凛凛,那气势压得天空都要塌下来似的。只见远处一片滚滚火云席卷而来,火云中,一头巨龙蜿蜒盘桓,见首不见尾。
卧槽!
常昆都愣了一下!
龙!
特么回道人那厮不是说没龙的吗?
当初那孽龙还是残余龙气所化,这会儿怎么又冒出一头红彤彤的大龙来了?
那模样,那长相,那鳞甲,那鹿角,那气势,那威风,分明一点不假。
常昆心中在一瞬间转过许多念头。这头火红的大龙是三娘的叔叔,要是亲的话,那三娘也是龙喽?
想起那场大暴雨,常昆立刻知道,不只那几个村民被洪水席卷是三娘的锅,连那一场大雨恐怕也是三娘的手段。
兴云布雨,是龙天生的能耐!
容不得多想。
大龙驾驭火云,横空而来,倏忽已到近前。一个字儿没多说,就是干。一只巨大的龙爪从火云中探出,携着炽热霸道的威风,兜头盖面向常昆抓来,把天空都爪出了个窟窿。
常昆大笑一声,白虎外相仰天咆哮,神风协从巨虎,与红云中的巨龙狠狠撞在一处。
霎时间,神风呼啸,火云飞溅,天空中雷火交加风吹云动,立时成了一锅粥。
两个在中阳峰另一侧的天空中打的看不清影子,余波落下,整座中阳峰都在轰隆隆的震动
小一和三娘等人忙不迭奔出来,看着天空中翻滚来去的烈风火云,都说不出话来。
三娘是不敢相信,这便宜姐夫竟然能跟自己的叔叔打成一团,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三昧神风!好得很!”
“拿雷劈我!我打!”
“吃我一爪!”
“看我马槊!”
风云中惊雷阵阵,一声声爆喝里,完全可以想象有多激烈。
不过总觉得有点逗。
隐约间,只见一头巨龙与一头巨虎翻腾撕咬,绞杀扑击,雷火碰撞神风,爪牙硬撼马槊。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竟一时瑜亮,难分轩轾。
此时十余里外一座山上,孙恩正举目眺望。见此情景,心下倒吸一口凉气之余,脸上喜色绽放。
“好!常昆啊常昆,你不是厉害吗?我给你找个对手,让你好好打。”
嘿然一笑,孙恩转身卷起黄云,贴地远去。
而在不远处,一个笑呵呵道人也正观摩常昆与巨龙厮杀,抽空看了孙恩离开的方向一眼,微微摇了摇头:“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又道:“这小子竟已厉害到这样的程度...区区一门白虎监兵外相神罡有这样的伟力?虽然老龙...但能打成这样,难道肉身成圣的门路就这么厉害?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直看到夕阳落山,龙虎分离,道人才转身离开。
常昆与巨龙这一斗大半天,等双方尽兴,已是日头西垂。
各自分开,常昆收了白虎外相,拎着大槊与火云散尽的巨龙遥遥相对。
那龙长须飞扬,目光如火,一身鳞甲有不少破损之处,稍稍损了龙威。常昆这里也是披头散发,身上有不少伤痕。
“出乎老资预料,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还有你这样的强人。小子,你就是常昆?”
巨龙声如雷霆,震撼数十里。
常昆道:“我就是常昆。老龙,今天打的尽兴,明天继续?”
“老龙?”巨龙叫道:“老资才三万岁,哪儿老了?小子,你怕是找打!”
常昆大笑:“你三万岁,我不到三十岁,谁老?”
老龙被噎了一下:“好小子,算你厉害。行,明天咱们继续。自从老资乱发了一场大水之后,被怼的没法子,再没尽兴过。遇到你小子,老资运气不错。”
老龙脾气有点爆,祂道:“老资侄女呢?别说你揍了她。揍她一下,老资吃了你。”
常昆道:“你自己看。”
这不,三娘与小一她们已经爬上山来了。
老龙庞大的龙躯卷起火云,倏忽一收,化作一个眉目绯红、气息暴烈的中年文士落下山头。
常昆也收了马槊,与之一同落下。
这才抱拳:“常昆。”
老龙摆了摆手:“你叫我钱塘即可。”
言罢脸上暴躁的神色一转,全化作溺爱:“三娘,这小子没欺负你吧?”
三娘道:“还差一点。”
钱塘眼睛一瞪:“小子,只差一点,老资就打死你。”
常昆嗤之以鼻:“等你能打死我了再说。”
小一连忙打圆场:“这位就是三娘的叔叔吧?快别在这儿了,下山进屋说话。”
钱塘老龙这才看向小一,却一看,神色怔了一下,又看,再怔,随后回头看了眼常昆,再看了眼小一,神色闪过一丝莫名。
然后露出笑:“不敢请也。”
“恁多废话。”常昆道:“赶紧走,下山吃饭。我饿一天了。”
下山进了庄子,早有张四等人候着。一个个看常昆和钱塘的神色,是再也无以复加了。龙!还跟龙干起来了!
这是真神仙啊!
常昆只道:“去安抚一下,今天的事庄子上话不要乱传。”
进屋,早摆上一桌子,跟钱塘推杯换盏,大吃大喝。
实在没什么仇怨,三娘也没搞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倒是打一架打出交情,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就像当初回道人那样。
常昆挺高兴的。
五八章 金丹大道
这打架呀,势均力敌才尽兴。敌手弱了是碾压局,敌手强了是被碾压局,左右都不爽利。
常昆一路走来,算尽兴的止两回而已。
一回是西凉初遇回道人,跟他干了一仗。势均力敌打了半个时辰。但跟这回不同。回道人擅耍飞剑,放风筝把常昆给放的不要不要的。
好不容易打了回道人一拳。
这回则是真尽兴。拳拳到肉,最合常昆的口味。
老龙皮糙肉厚,常昆全力以赴也打不坏祂,战斗的时候不必作任何考虑,只管打。
说来老龙是真厉害,其龙躯之强横,还在常昆之上。气血精元之浑厚,也比常昆高了一层,当在三阶极品之列。
常昆能与祂打个一时瑜亮,实是因为白虎外相之故。常昆的白虎外相,以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炼就,品质高的可怕,老龙虽比他高了一层,却很难打破他的护体神罡,按不住白虎外相,这才打个平手。
还是有老婆好啊,沾老婆的光。要没有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炼就的白虎外相,单论体魄强度,常昆自忖斗不过老龙,最多二三十招,几个呼吸就被老龙干趴下。
这老龙活了三万年,战斗经验、战斗技巧皆圆融无暇,举手投足天人合一,其势煌煌恢弘龙威慑人,又全不差妙到毫巅的精微,可谓阴阳皆在一把中。
以常昆现在接近六十级的拳法和六十级出头的马槊杀法,对老龙完全没有威胁。
跟这样的存在厮杀,只能硬刚,别想着用技巧胜祂。那是不可能的。
与老龙一场搏杀,常昆颇有所得。推杯换盏的时候,常昆不免想起去年初遇回道人时,与回道人的那场战斗,隐约感觉不对劲。
回想起来,琢磨细节,似乎回道人是在跟他玩。
以前境界浅薄,看不出道道,也没有多想。现在跟老龙印证一回,常昆顿有所感。
联系到谯县诛孽龙时回道人显露的一些手段的蛛丝马迹,常昆有八分确定,那场战斗回道人没当真。
“嘿!这牛鼻子!”
常昆心下哑然。
外挂傍身,常昆一日不同一日。玉液还丹清静经已挂到二阶极品,级别过了四十级,眼看炁属性就要突破三阶。神属性也到了二阶上品,青莲观想法这门入门级别的观想法已经挂到七十多级。
如此厉害,回头来看,竟觉回道人仍深不可测。
也不知那牛鼻子到底在什么层次。
就听老龙开口:“你小子的外相神罡,修的是白虎监兵之术吧?能跟老资现在打个平手,你这外相已跳出藩篱了。用的是什么天地之炁?”
常昆笑道:“这你也问?”
老龙道:“老资是什么角色?!怕漏了你的底子?跟老资多打几场老资自己就能看出来。”
常昆一想也是。这东西,一眼两眼看不透,但多打个几场,差不多就能摸到一些原理。的确没有隐瞒的必要。
道:“我得了一道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方才炼成白虎外相。”
老龙闻言一愣:“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
张了张嘴,骂道:“你苟入的,你特么什么运道啊!”
羡慕嫉妒恨,老龙心下如打翻了调料瓶,是五味杂陈啊。
祂忍不住看了眼一旁陪着的小一,心下灵光一闪,已是恍悟。
“是了,我说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怎么会诞生位列先天级数的天地之炁...先前还不确定,如今...嘿,果然如此...”
这话没说出口。
倒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你这道先天炁才用出点皮毛,区区白虎监兵之术,远不能挖掘其潜力...最厉害的还是金丹大道,你若能得一门金丹大道的根本法,以此炁为本,青云直上,未来成就可期。”
金丹大道?
常昆好奇道:“我倒听说过金丹大道,能当得起最厉害三个字?”
老龙嗤道:“你小子孤陋寡闻。金丹大道乃道家最正宗、最高远、最不可思议之法。几百年前有个叫贾谊的,写了篇鹏鸟赋,道出了一些皮毛。”
祂吟出来:“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这金丹大道立意高远,听说立足大道,将寰宇视为烘炉,将修行之人视为炉中胚胎,将一切炁、一切物、万丈红尘、七情六欲,一切有形无形之存在,视为柴薪。将一切道,视为火工。”
“以道为工,点燃一切有无之物,萃取内中真意,炼出一颗万劫不灭、与道同存的‘金丹’。此为通天大道啊。”
常昆听了分外惊奇。
他的确听说过所谓‘金丹大道’,还是穿越前的事。一直以为,所谓的金丹大道就是在体内炼成一颗金丹,然后化元婴什么乱七八糟的。
现在听老龙这么一说,才知道自己的理解,与真正的金丹大道一个在地,一个在天,南辕北辙,如萤虫比之皓月。
“通天大道么...”常昆心下微颤,忍不住道:“哪里去找这金丹大道的法子?”
老龙道:“金丹大道说来简单,似乎是个人都明白。但内里的奥妙,你作为修行的,应该知道,便是等闲法门,亦绝非困难两个字可以形容。这法门要说传承,有,摆在明面上,黄老经典之中,你若有那天性,便可悟出来。”
这?
常昆瞪目。
老龙滋了口小酒,又道:“不过能一穷二白从经典中悟出大道的,老资至今没见过一个。你小子若有机缘,找个有传承的师父,得传其道法才是捷径。其他的就别想了。”
说了当白说。
不过常昆却记在心里。听得出来,这金丹大道虽最正宗,最厉害,但也最难。可他是挂壁啊,只要得了法门,一路挂上去不就行了?
又闲聊起来,说这回的来往因果。原来三娘在海中游玩时遇到一个修行的,结下一点交情。不久前此人找到三娘,各种诉苦,各种愤恨,只把常昆说的是十恶不赦云云。
三娘年幼,不能分辨,愤愤然来寻常昆晦气。
又去找老龙,挑拨离间,说三娘被人擒住,要抽筋扒皮如何如何。老龙脾气暴躁,问都没问,循着三娘的气息找来,于是有了之前这一出。
五九章 黄天太平
当老龙循着气息找到这里,第一时间捕捉到三娘气息发现安然无恙,知道遭了欺瞒挑拨,本打算掉头回去弄死那人,却发现常昆是个厉害人物,一时手痒,暗道不能白来一趟,便爆喝出声,引常昆出去。
常昆也是看出了老龙不带杀机,才有了后面的友好切磋。
否则势均力敌之下,绝对会落个两败俱伤,而不是现在这样安逸的喝着小酒聊着天。
“你小子放心,老资回去就把那人宰了。”
老龙道:“把老资当枪使,真是胆大包天。不知道老资是吃荤的么。”
常昆听老龙一说,立刻猜到从中作梗的是谁。
如果不是孙恩,常昆愿把脑袋拧下来。
孙恩自知不是常昆敌手,愤恨之余又颇不甘心,他还有大业要做。正如杨高信中所言,若不把常昆按下去,孙恩等闲不敢再度起兵。
于是从中设计,来个栽赃嫁祸,给常昆无端引来一个大敌。
料来此时,孙恩该是蠢蠢欲动了。
如此,还真不能现在就杀了他。陶侃未至,孙恩还有点用途。
就笑道:“这事先不提。老龙,你多留几天,你我好好切磋切磋。”
老龙倒不急着回去杀人。较之而言,与常昆动动手,活络活络筋骨更爽。杀人有的时间,天地就这么大,那孙恩还能跑了不成?上天入地,老龙自忖要杀孙恩,再给他装两条腿也是个卵。
倒是说起这事,老龙耐不住问常昆:“我看那人也是个正宗的真修。就是路数有些杂。正一雷法与黄天太平经的影子都有,就是都没修到家,小瘪三一个。怎么跟你小子有了仇怨,还把老资牵扯进来了。”
正一雷法?黄天太平经?
常昆道:“你说的定是孙恩。这人前不久举兵反晋,却派人犯我田庄,落到我手里险些打死他。”
老龙一听,神色了然,点点头:“举兵起事么。难怪我看他路数之中,有黄天太平经的影子。”
又道:“他这运道不行啊。刚起个头就犯在你小子手里了。”
常昆笑道:“此人被我一拳打个半死,看在一位前辈的面子上,我才没有追杀他。想是跑到海上,遇到三娘,因此搬弄是非。”
三娘在一旁这时候说话:“老孙是个挺好的人呢...他给我带了不少好吃的。”
“好吃的就把你收买了?”老龙敲了三娘一栗子:“以后眼睛放光点,别被人骗了。要是出了事,我怎么跟你老资交代?”
三娘撇撇嘴,嘀咕道:“你还不是,人家一挑拨,不由分说就来了...”
老龙把眼睛一瞪,三娘忙不迭溜下桌子,躲小一背后去了。
常昆道:“都是小事,说开了不必在意。三娘兴云布雨,终归没有伤人,揭过就是。”
便问老龙:“你说的这黄天太平经是什么道道?孙恩举事,与之有什么关联不成?”
老龙笑道:“所以说年轻人孤陋寡闻,还得看老龙见多识广。”
就道:“这黄天太平经,说来还是近几百年新钻研出的门路。百多年前的张角,你小子知道吧?”
常昆一听张角,想到两天两个字,隐隐便有所明悟。
道:“知道此人。”
老龙颔首:“知道就好,我继续往下说。这修行啊,源流在哪里老资也不大清楚,左右是道家居了上头,从老资晓事以来就是如此。道家的真修,虽也因着各种因素掺和人间之事,但往往浅尝辄止,最多是化身凡人做几十年官儿什么的。”
“人道龙气玄之又玄,运数之所属。修行中人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可借其助力修行。所以有修行的人当官、为将的。”
“大约是几百年前吧,有个叫王莽的。也是个真修。此人开辟了一条新路数,在人道龙气的利用上更进一步。不再是当官为将了,是直接做那人王天子;不是借人道龙气修行,而是执掌人道龙气为我所用。”
“这人掀起了好一番风波。老资也去瞧过他。倒也是个人杰,可惜他只盯着人道龙气的利,忘了人道龙气的害。最终被人道龙气反噬,死的挺惨的。”
“这修行中人,伟力归于己身。人道龙气则不同,是集众之力。且有运数、命运的莫大因果藏在里面。就好比裹着糖的毒丸,一不小心把自己玩死。”
“可这人开创的法门,竟传下来了。也不知是哪个,托亚圣庄子之名,冒为南华真人,把这法门传给了张角。”
“要说这张角,也是个厉害人物。此人用了三十年时间,将这路数在王莽开创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创出黄天太平经。这小子竟然计划以此法创造一方人间神域,将人道龙气寄托于其中,好把自己摘出去,借此只享受人道龙气的好处而避过毒害反噬。”
常昆听到这里,不禁道:“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老龙一口酒下肚,笑呵呵道:“就是黄天。人间神域是也。”
祂颇为有些感叹:“这路数其实没错。可惜张角少了一样东西。”
常昆好奇道:“少了什么?”
“镇运之物。”老龙道:“人道永恒,龙气则不然。龙气时刻变化。因此人间才有改朝换代的事。张角意图以神域困住龙气,便须得有镇运之物。没有这东西,龙气求变不得,立时就要反噬。”
“且镇运之物也镇不得永久。龙气终归是要变化的。但有了镇运之物,他便不会死。有时间缓冲,想出其他的解决办法。”
所谓黄天太平经,就是张角在王莽传承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的以修行之人的身份利用龙气的法门。
这东西的根本是龙气,修行这法门的人,便须得为人主。否则便修不成。
难怪孙恩堂堂真修,却要举兵反晋。这种事放在其他修行之人身上,基本不可能的发生。唯有修练黄天太平经这一路数的真修才会这么干。
“老资看这孙恩也是个白搭。当初张角起事时,修为不比你小子现在差几分,是个纵横天下的人物。区区孙恩,人家一根手指头他都比不上。一头撞到你小子手里不说,还把老资当枪使。他不死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