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五章 约定
冰夷却是为薪火而来。
要说这薪火,实在奇妙的紧。自大燧点燃薪火,一些留在大地上的神魔以为看到了机会,是想方设法,也要点燃光热。
可皆无能为也。
独此一份!
道理都懂——那就是以贯通时空、贯彻生命、无视一切艰难险阻的大无畏、大勇气、大毅力和大智慧,以自己的生命为柴薪,便可点燃薪火。
但如此纯粹到底的精神,止大燧一人耳!
神魔们虽然强大,但精神的境界,却远不及大燧!或者说,这天地之间,贯彻如此彻底纯粹的精神的,唯大燧一人!
冰夷不是没有点燃薪火的本事,祂是没有奉献一切的精神。
那种不含一丝杂念,满心中皆是无畏的勇气的大奉献精神,一个大道纪元里,都难找出几个。
每一个生灵,便是修为境界再高的,也难免有私心。便那么一丁点私心,也不能有,便那么一丁点犹豫也不能有,那么一丁点软弱也不能有,如此,方有薪火。
否则便无。
所以冰夷只能向人族求取薪火。
早前其实冰夷对这天地间的黑暗,这灾难,倒也没有多大切身感受。祂是先天道君,这玩意儿奈何不得祂。
倒是听说许多老朋友对人族颇为另眼相待,还曾要来赫胥氏仔细瞧瞧来着。却遇着个不讲理的,把祂堵了回去。
冰夷气恼的很。好,你堵我,行,我堂堂先天道君,大河水神,上赶着送好处你们不要,那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后悔。
可还没轮到人族后悔,她自己个儿后悔了。
冰夷并非凶恶之辈,怎么也是四大龙神之一。虽比起苍龙、应龙差了许多,但比烛龙却强了不少。
而且作为大河水神,祂执宰大河众生,也自有怜悯之心。
灾难日渐深重,她自己没什么感觉,但绵延亿亿万里的大河中的生灵,却遭不住了。冰夷觉着不能眼睁睁看着。
有感于此,她寻一些朋友想法子,便听说人族点燃了薪火。仔细一打听,知道了详细,琢磨着若能借来薪火,给予大河光、热,便能救得大河众生水族。
可冰夷之前与人族并无干系,说是与大河沿岸的人族部落为邻,但并未有过什么交流。
之前想要来赫胥氏瞧瞧,或者可能拉拉关系什么的,被人堵了回去,没能建功。又不可能强取豪夺——这人族,而今得了许多老朋友的另眼相待,祂除非不顾一切,得罪那些老朋友,否则就不能玩强取豪夺的戏码。
而且薪火这东西极其玄妙,不是夺就能夺走的。
这里夺了一朵,还没带回去,就给熄灭了。
这已有成例——当初有巢氏人王派遣人族大罗金仙给九方汇聚之后,遗留下的分支部落送薪火,一些神魔见之,打上了薪火的主意,有成功的,却最终失败。
夺取到手的薪火,熄灭了。怎么都维持不住。
于是得出一个结论,这玩意儿是大燧为存续人族而点燃的火焰,要使这火燃烧,首要条件是要得到人族的认可。
或者说,得到薪火中,大燧烙印在里面的大奉献精神的认可。
否则无论什么手段都是枉然。
冰夷思来想去,把目光放在了华胥氏部落。这里,有大燧的妻儿!
若能从大燧的妻儿手中,名正言顺的得到薪火,薪火当不灭。
祂在华胥氏周围已经徘徊了好一阵了,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终于等到了。
娲听冰夷之言,立时拒绝:“薪火乃人族之希望,不能予你。”
冰夷则道:“我听说人族兼具智勇,更有德行。大燧自昆仑归有巢,万族皆纳,这是大爱。你是大燧之女,当以大燧之德砥砺。大河众生也是万族之列,你如何眼睁睁看着大河水族皆亡?此非德也。”
娲闻言道:“我才三岁,便若算上母亲胎中十年,也才十三岁。尚未成年,未能学全父亲之德。你这么大的人,跟我一个小孩过不去,你有德么?”
冰夷顿时哑口无言。
暗道:这小姑娘竟如此伶俐!
又想到:大燧之女,果然不同寻常。
却是心念一转,转过弯来,笑起来:“大燧之女,当具大燧之德,更有大燧之智。小姑娘,你定有话要跟我说,对不对?”
娲撇撇嘴:“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但不能我来说,你得先提出来。”
冰夷笑起来:“好,我先提出来。止你予我薪火,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娲欢快跳跃:“这可是你说的!”
便道:“你要薪火,我自可以帮你求来一朵。但你得拿些东西出来——大河水族不能只享受薪火的好处,而不承担薪火的责任。”
“你说。”冰夷正色。可再不敢把这姑娘当个小毛孩了。这姑娘,有大智慧呀!
娲便道:“具体的事我还没想清楚,你能等等么?我要跟我兄长和母亲商量以下。”
冰夷等得起,不差这一天两天,便道:“可。”
娲道:“那行,三天怎么样?还是这里。”
“那就一言为定。”
这里作了约定,冰夷自离去。
娲便与随同的妇人返回巢,路上那妇人道:“姑娘胆子也太大了,那人看起来不好相与,万一心怀恶意...”
娲一蹦一跳的,笑嘻嘻道:“我看得出来呢,她没有恶意。”
妇人便道:“薪火乃大燧点燃的人族希望之火,姑娘如此轻易许了他人,怕是不好罢?”
娲摇了摇头:“我虽然没见过父亲,但我知道,如果是父亲,他会同意的。她说的没错,父亲归有巢,万族相随。父亲并未以之异族而排斥,反而团结。”
小姑娘此时神色之中,如有神圣:“大难当前,如何以血脉、族类而斥之呢?更应该团结在一起,用大家的力量,共同抵御灾难。如果还要内耗,那么即便父亲点燃了薪火,这薪火有朝一日也会熄灭。”
妇人由是道:“果大燧之女也。”
于是回到华胥氏巢中。
薪火下,华正安静的坐着。羲则苦思冥想,如何消弭黑暗中的邪祟,令族人们不再畏惧。
娲立时上前,跳进母亲怀里:“母亲,我刚在泉眼边遇到了水神...”
九六章 教导
“水神?”
华诧异,捏了捏娲的脸蛋:“哪个水神?”
娲道:“大河之神,冰夷。”
羲抬起头:“怎遇着冰夷了?”
又道:“那泉眼水源不绝,莫非冰夷之恩?”
华也反应过来,看着怀里的小姑娘。
娲道:“我觉着不是。那泉眼的来历,可能另有其人。”
转言:“泉眼中,实则沉了一颗珠子,乃泉水之源。我本打算取出珠子,拿回来,安置在巢中。这样一来,族人们以后就不必出去取水了。”
羲道:“妹妹看透了?”
娲道:“看透了。好些天呢,可不容易。”
华知道自己的一对儿女皆有神异,倒不觉奇怪,道:“若能取回来安置在巢中,倒是不错。不过要取出来怕不容易吧?”
娲道:“母亲说的是。那泉眼之中,有人留了保护手段。兰说至少是大罗金仙手段。我看不出破绽。要取出珠子,只可以外力强行破开。”
华摇头:“这么做不对。娲、羲,这眼泉水是某位大神留下来的,恩泽了我华胥氏十余年。它不是我们的,它是有主的。你若取之,便是恩将仇报。”
娲道:“母亲,我知道的。可是较之于个人荣辱,我觉着,部落和族人更重要。如果能使族人生活的更好,更少一些危险,我愿意承担这样的罪。”
华道:“这不是罪不罪的问题。而是人的德行的问题。我今天就要教导你们,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持正己身。任何理由的不正,那都是不正。不能因为某些理由,它就会变得正。”
又道:“你们是大燧的子女,生来便如此聪慧。智慧比我都高。但正因如此,才更要持正。否则等你们长大了,你们会后悔。”
娲眼中闪着灵光,羲则沉吟。
兄妹两个,从母亲的话里,继续着为人的德行。
娲道:“我知道了,母亲。以后一定不会了。”
羲也道:“为了生存、利益,或者其他,抛弃为人的准则,这便是那野外的兽、禽,自无德也。禽兽只有生存,而为人者,更要有精神。”
华欣慰笑道:“就是这样。自从九头氏人王带领族人在大荒中生存,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为人的准则。从不以不义的理由,去攻伐他族,更愿意与之和睦。虽然这很难,并被万族嗤之以鼻。”
“但无数年下来,多少的族类灭亡了。其中不乏有着比人族强大千百万倍的族类。但人族却可以一直成长。”
“我们不与他族结无谓之仇,更愿意与之和睦,善待善我者。敬畏天地、亲和自然。因此每当我们有难的时候,往往能得到重要的帮助。”
“昆仑之丘的金母要搬家,却想着把好处给我们。这是什么缘故?是因为人族善待善我者,是因为人族有信义,有德行。”
“他们认同我们,相信我们。”
“人族的成长,不是靠着坑蒙拐骗,靠着巧取豪夺。更多的,是持正己身,发展自我。如果单纯只是掠夺、强取,那是不能长久的。”
没错,人族在发展的过程中,与许多种族产生过矛盾,厮杀过、有着诸多仇怨。但归根究底,人族的扩张和成长,其实与很多族类,并不重合。
人族采集、渔猎,对神魔和强大种族而言,都不值一提。人族在平原上种植,在家中养殖,几乎没有其他的族类作这个。
是没有利益重合的。
而仇怨、战争,往往不是因人族而起。
人族愿意和睦相处,但别人不愿。怎么办?只能厮杀,只能争夺。
持正己身,并不是虚无的口号。
数个大道纪元下来,人族都是这么做的。渐渐形成属于人族自身的精神内核。所以人族有很多仇敌,但同样也有许多朋友。
善人族的,人族善之。
从一个渺小之极的种族,渐渐成长到现在的地步,不是没有原因。也不是因为彻头彻尾的厮杀。
厮杀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争斗也是有手段的。
但多是被动——其实人族一直在被欺负。在艰难中求存。
争是永恒的,但厮杀不是。厮杀只是争的手段之一。再厉害的种族,如果自身内部不足,持不住,厮杀再厉害,那也是自取灭亡。
越是厮杀的厉害,灭亡的就越快。
华要告诉儿女,做任何事,要持得住自身。不能因为是小事,或者这事看起来没有什么隐患,便肆意妄为。
那泉水无疑,是某位存在专门给华胥氏准备的。
当初华胥氏初立,严寒降临,饮水得刨冰。忽然就有了这么一眼不会被污染的有着纯净元炁的泉,这意思太明显了。
但不能因为这样,就理所当然的认为,那泉是华胥氏的!
要常怀感恩之心!
大燧为儿女立下了最高的榜样,而华作为母亲,则予以了最好的教导。羲与娲,无疑是幸福的。
揭过此事,娲接着开头说起冰夷。
“冰夷说可以帮我取出那珠子,但向我索取一朵薪火。”
娲道:“我应了祂。母亲,你觉得我作的对吗?你常跟我和哥哥说父亲的事迹,父亲在黑暗中踩着血路,捧着薪火而归,接纳万族追随。而冰夷因大河水族的困境,向我们求取薪火。我觉得,不应该忽视。”
“父亲能敞开胸怀,接纳万族。我们也可以接纳大河水族。”
羲不禁道:“你已经应了祂?”
娲摇了摇头:“我说三天后在泉眼畔再会。说回来与哥哥和母亲商量商量。”
羲道:“这是对的。虽然大河水族很难,但其中涉及的很多事,不能不仔细考量。父亲接纳万族追随,因为是善我者。大河水族之中,或有善我者,亦或有恶我者。接纳大河水族,可以团结力量,但接纳恶我者,不但不能团结力量共抗灾难,反而会分裂力量,造成掣肘。”
华欣然笑道:“我儿持重,言之有理。”
道:“且薪火事关重大,乃我人族希望之所在。以此为团结大河水族的引子倒是可以,但的确需要仔细考量、分说。”
对娲道:“这样,我先与族人们商讨一番,三天后在泉眼与冰夷见一面,仔细之后再说。”
九七章 再见
冰夷实则并未离去。
三天嘛,等等何妨?
便正好这里有个茅庐,于是住进去了。
而今黑暗淹没宇宙,没了光热,时间便仿佛也被遮盖了。对于大多数的生灵来说,看不见大日的东升西落,便把不住时间的脉搏。
人族现在结绳以计时——太乙真仙上的倒是能清晰感知时间,但这之下的,则不能。须得有个计时的法子,以指导大部分族人的作息。
说起计时的问题,纪事也成了问题。以往虽然还没有能够普及的文字,只有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才能懂得的道文,但毕竟不能说没有纪事的法子。
现在则是,黑暗侵袭,连太乙真仙遭不住都要险些被邪祟化,那些承载信息也就是纪事用的毛皮、玉石之类的,则要凋零在黑暗中。
所以人族纪事,现在干脆全都寄托在薪火之中了。把知识寄托于薪火,薪火不灭,知识便能传承下去。
冰夷这里暂居于茅庐,祂毕竟不知这茅庐原本是有主人的。
正这里等着时间呢,常昆这会儿回来了。
这些年,常昆游走四方,一边祭炼桐木,一边搜罗其他的必要材料。终于是转回来了。
桐木实在太大,且本质极高,等闲的手段收不起来。常昆只好先将之祭炼起来,要祭炼到大小如意,便于携带。
黑暗中,常昆常人模样,扛着一根三丈长的木料从天而降,不由分说,抡起那桐木大料,照着茅庐便砸!
早未近时,常昆便察觉到茅庐里有人。气机还挺熟悉!
就是当初他截住堵回去的那个先天道君。
一时间常昆心中冒火,怎的,趁着常大爷不在,又来作妖?
若止占了茅庐,常昆未必这么火爆。实在是察觉到,那泉眼,没了!
立时迁怒,怎给祂个好?
便这里抡起桐木,动作暴烈,却悄无声息。那茅庐便化为虚无,闻的一声闷响,茅庐中懵比的冰夷被打了个结实!
好在也是先天道君,反应及时,没给夯在脑门上,被祂间不容发伸手截住。可以常昆气力、桐木本质,却是生生把祂手臂打折了。
险险避了开去。
“是你!”
冰夷大怒!
冰夷大怒,常昆也大怒。
“我把你个不知好歹的,上回饶你回去,这回趁我不在,占我茅庐不说,还坏了我泉眼,我如何与你罢休?!”
言说间,常昆把桐木一挑,正如使那昆吾槊的战法,当面一戳,内中种种玄妙,二者已是交锋在一起。
冰夷听他这里一说,立时知晓,误会大了!
若说此前有过交手,但毕竟不曾有损伤,再见时也犯不着下这狠手。无疑,是见着那泉眼没了,心中大怒,这才要狠斗。
那泉眼确是没了。
冰夷早计较着,拿那珠子,与华胥氏换取薪火。于是早把珠子取了出来,只等三天一到,华胥氏的人来,便完了这门生意。
却哪里知晓,这常昆回来的恰是时候?
那护持泉眼的手段,也只大罗金仙级数。在冰夷眼中自不值一提——要说常昆,厮杀打斗厉害,其他的手段,却实在平平无奇。
尤以掐算、禁法之属,着实没怎么研究过。留下的保护手段,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大罗金仙眼中,也自了得。可在先天道君手里,便不算什么。
于是被冰夷轻松取了珠子。
这里便立时误会加深。
有前面堵截交手的前车之鉴,这里又坏他泉眼,他如何不怒?这泉眼可是给华胥氏的,他一走数年,没了这泉眼,华胥氏该有多困难?
这如何不教常昆愤怒?
便分明要大打出手。
冰夷知他厉害,忙退避:“且慢,我有话说!”
常昆喝道:“等我拿住你,你再来说话。”
这时,却是蹬蹬蹬许多脚步声传来。
正是三天已至,华胥氏来了。
华胥氏与族人们商议出章程,的确觉着,若能把大河水族团结起来,确有大益处。又与一对儿女完善了细节,见着时间差不多,正好从巢中出来。
闻的这边动静,急急忙忙赶来。
百丈内,隐隐见有两人在动手。及近,不动手了。
常昆知华胥氏来,又仓促之间,拿不住冰夷,只好住手。回过头来,见华胥氏有十余人至近前。
为首的,不是当初那活泼天真的华又是谁?
她一手牵着个小孩,一男一女。男孩儿头角峥嵘,女孩儿娇俏伶俐,常昆见着,立时心中之前的怒火,霎那无踪。
都这么大了?
常昆怒火瞬消,冰夷立时察觉,忙再退避几步,拉开距离。仿佛才觉着安全些。其实,对于他们这种级别的,哪里存在距离问题?
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及近,各自见了个清楚。
华先是见着常昆,稍稍这么一愣,立时欢喜起来:“老常!”
她还小的时候,与常昆识得,便叫他老常。那会儿还是天真烂漫模样呢。
说来时间并不长,也就十多年。但好像过去了很长时间。在华的记忆中,常昆当初来到这里,跟一位不大记得的好像很了不起的存在修道,后来不知怎的,便没了踪影。
很多事,略有一些变化。
常昆不知道自己随太上西去,华也不记得曾目送他们离去。
熟悉倒是还熟悉。
“华。”
常昆含笑以对。
华是十多年没见他,但常昆也就三年多没见华。华不知道,常昆在这里看护了华胥氏十年。
羲谨慎的打量着常昆,娲则有些好奇。
“母亲?这位大叔是谁呀?”
娲这么问。
大叔...听到这称呼,常昆不知如何感受。
华则拉着两个孩子近前,高兴的很,道:“这是老常,十几年前的老相识了...”
便问常昆:“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遇着故知,华显得有些激动:“我还以为,你也淹没在黑暗中了。”
跟着一起来的一些族人,也想起了常昆是谁。毕竟那会儿,常昆经常到部落里溜达。虽然没有做过交流,但知道是同族,不是外人。
常昆道:“我...闭关了一段时间。”
蹲下来,看着华的一对儿女:“你和大燧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华嗯了一声:“若算怀胎十年,已近十四了。”
九八章 叙说
这边叙旧,一旁的冰夷则没动弹。一则是常昆的气机一直锁定着祂,二则祂来此的目的,换取薪火的事,总不能虎头蛇尾。
因此祂并未趁机离去。
等这边叙旧完了,话题终于转到祂身上。
华道:“实在不知你此时回来这里,怎的与水神打斗起来了?”
常昆一怔,目光落在冰夷身上:“水神?她?”
华点点头:“这位是大河之神,水神冰夷。老常你不知道祂?”
常昆愣了!
冰夷?!
三娘的祖母?
怎...
还能说什么呢?
常昆还能说什么呢?
他心中一下子纷乱起来。怎的就是冰夷了?
那个老夫人?
但转念一想,常昆心静下来,倒是觉得没认出来还真可以理解——他回想那会儿见冰夷时冰夷的模样,只记得一个模样,恍然发现,从未抓住过冰夷的气机。
正因如此,才会有现在这窘境。
模样大不同,又不曾有过冰夷气机的记录,认不出来便是理所当然的事。
实在是可以理解——常昆数次见冰夷,都是在修为不到大罗金仙之前。修为不到大罗金仙,怎么可能抓得住冰夷的气机?
这下有点抓麻。
常昆没说话,冰夷则适时开口:“此人鲁莽爆裂,我就住了他茅庐,他二话不说便与我动手。若不是你们来的及时,非要分个胜负不可!”
语气中颇有怨念。
又道:“当初赫胥氏尚未迁走,我原本便想来与赫胥氏首领作一点交流,也被这厮堵了回去。这厮果真不是个好东西!”
常昆听祂这么说,便则挂念着祂是三娘的祖母,也要开口:“当初你气势汹汹,我又不认得你,自然要把你堵回去。你说我不是个好东西,这里却把我留的泉眼给毁了,我能给你好处不成?”
几句话,事情便已明了。
华欢喜道:“泉眼是你留的呀!”
还道是哪位善人族的前辈、神魔所留,没想到就是常昆。说来这事,一直挂在华的心上,人族有恩必报——想着若是知晓是谁所留,无论如何,也要感恩、报答。
没想到是常昆。
常昆道:“我见着你留下建了华胥部落,气候骤降,刨冰以食。便想了个法子,造了个泉眼。”
华睁大眼睛:“你早回来了?”
常昆道:“黑暗降临不久我就从闭关中醒来了。”
“既如此,你不现身?”华不满道。
常昆摇头:“我能为族人作的,也就一眼泉。其他的做不到,现身又能如何呢?我见你作的挺好的,可不敢打搅你。”
华隐隐恍然:“你在旁看护呢...”
常昆转言:“我琢磨了一些想法,三年多以前,当是在你诞下子女前夕离开这里,刚刚才回来。”
然后看着冰夷:“我见祂在我这茅庐中,又见泉眼没了,加之有前事堵截,一时怒极,含愤动手。”
便道:“看来你知道祂在这里,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华于是道:“原来是这样...”
便把事情说了出来:“娲天生有些神异之能,她早前与我说,这泉眼水源不觉,单以饮食,未尽其用。若能用意灌溉薪火下种植的果木,当有奇效。于是多日观摩...”
常昆听着,十分惊诧。
女娲娘娘才这么丁点大,就能看透他造的这个泉眼,看出里面是个珠子,只能说,果然不愧是女娲娘娘么!
要说这想法,的确不错。
这泉眼,有那颗珠子在,千年不枯。其能涌出多少水,只在于时间,而不在于泉眼的大小。
虽说这珠子不算什么厉害的法宝,但常昆也用了不少心思。便把这泉眼扩大到一个湖泊,也能时时满足。
也就是说,无论是湖泊,还是泉眼,这颗珠子,都能满足千年。原因还是在邪祟的侵袭。珠子只能承受一千年。
把珠子放在碗口大的泉眼中,珠子便只能填满泉眼。放在百十里的湖泊里,珠子便能填满湖泊。
正如娲的想法,这泉眼只用来饮用,着实可惜了。
常昆自己个儿都没想到这个。
便听着华说话,知道因着常昆留下的保护手段,娲没法子把珠子取出来,正好冰夷出现,以之为条件,要跟华胥氏换取一朵薪火火苗。
华道:“娲这孩子实在不对。这泉眼并非华胥氏左右,华胥氏能受其滋养十余年,已是天大的恩情,如何能据为己有?我已教训过她了。”
娲也露出诚恳之色:“我知道错了。”
常昆闻言连忙摆手:“我们是老朋友,这泉眼本来就是给华胥氏的,你何必计较这么多?”
华道:“如今知道是你留的,我自然不客气。但之前不知。若是其他好心的前辈、大神所留,我如何能这么做?持身须正!”
常昆叹服:“你是对的。”
随即笑道:“我的确不是什么外人。”
羲此时开口:“也就是说,水神取了珠子,等着与我们交换。”
他看着冰夷:“若我们拒绝,你是不是要把珠子带走?”
常昆目光一下子落在冰夷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按说三娘祖母,常昆怎么也要给面子,但此间灾难之中,冰夷若真这么做了,会害了整个华胥氏,甚至害了整个人族。
这是常昆绝对不允许的!
冰夷没想到那小孩一下子把火烧到祂身上来,立时道:“我自不会这么做!只是预先把珠子取出来,我知这泉眼是华胥氏赖以生存的水源,又怎能作这样的事?”
祂没有说谎。
冰夷知道,很多老朋友,都对人族另眼相待。而且如今,这大荒之中,独人族竖起希望旗帜。许多年居与大河,也不曾与人族产生过什么矛盾。以祂的身份,犯不着这么干。
羲点点头:“我相信水神娘娘之言。水神之前与妹妹说的,母亲和族人经过商议,已经有了决断。以水神的智慧,应该能猜到了吧?”
冰夷当然猜到了,露出喜色:“你们愿意给我薪火?”
羲道:“母亲,你来说吧?”
华点点头,走上前几步:“他们的父亲大燧能接纳万族追随,共同抵抗灾难。我们自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河水族被黑暗吞没。但是...”
九九章 结盟
正如羲所言之者,团结善我者有益,恶我者则无益。
大河广大,浩浩乎亿亿万里,水族不知几多。其中自有善人族的,也有恶人族的。水族里与人族有局部纷争、仇怨的,怕也不在少数。
能争取的自然要争取,不能争取的,却也不能什么都不顾,一股脑儿团结起来。搞的最后泥沙俱下,不但不能增进团结的力量,反而形成巨大掣肘。
薪火的存在,是团结的首要条件。可以真个大爱天地,把薪火贡献出来,但也要分辨善我者、恶我者。
冰夷既掌大河,为水神。这里正好说个明白。
华这么说道:“...大燧有万族追随,合力以抗劫数。大河水族亦可与人族结盟,团结力量。劫数深重如斯,非只人族一族之力可以当之。水神以为然否?”
冰夷道:“华胥氏之意,吾已知之。有巢氏族地之中,确是汇聚许多不同族类,以各自秉性、能耐,各司其职,这是极好的。我自然愿意与人族结盟,不过我虽名为大河之神,但并未掌控大河所有水族。”
又道:“我只能为我掌控的水族做主。”
羲直道:“足矣。”
冰夷道:“既是与大燧之妻儿当面结盟,我自无有反悔。不过有巢氏人王处,还须得有个明确说法。还有,薪火须得早些予我。”
...
这有着结盟味道的事,常昆既不开口,也不插手。到了这个份上,当然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于常昆而言,事情已是说开,且冰夷毕竟是三娘祖母。
说起来冰夷倒也精明。这里早早与华胥氏连结起来。
眼下人族的重心,自然在有巢氏。但未来,必定是华胥氏。因为大燧的一对子女,就在这里。
这一番,倒也没有定下多少事来。除了团结力量这一核心问题,剩下只一个,那就是贸易的问题。
大河之中,有着陆地上没有的资源。华胥氏可以与大河水族进行物资方面的交流。虽然华胥氏本身没有多少物资,但挤一挤,也能挤些出来。
总是要先开个头嘛。
很多东西,常昆看的明白。羲与娲这对兄妹,眼下才这么丁点大,就已考虑长远,可谓之深谋远虑,有眼界,有能耐,果然不愧羲、娲之名!
看到他们,常昆心里便松活起来。
等这里完了此事,华取出一朵薪火的火苗,将之交予冰夷:“你将此火带回大河,将以有希望者,以之生命、精神连结,使其熊熊燃烧不灭。”
冰夷大喜,忙捧起这小火苗,欢喜道:“多谢多谢。”
便把那珠子,给了华。
道:“我此间回大河,三月内当再来一趟。希望能得到有巢氏人王的明确说法。”
华道:“这是应该的。”
这里的事,必定是要告知与人王的。与大河水族结盟,不是小小华胥氏,千多人可以担负的起的。
必须要人王给出明确说法来。
走了冰夷,华让随同来的族人回去,留下一对儿女,与常昆再叙。
常昆挥挥手,又造出茅庐,几个人进去坐下。
常昆把桐木往地上一丢,叮当一声,音脆而清,十分悦耳。
正当说话,羲则盯着那桐木:“这是什么木头?”
常昆笑道:“此乃南山凤凰伴生之桐木。”
“桐木?凤凰伴生?”
皆以之为奇。
“此木声音如此悦耳,更具穿透力...”羲这里却是沉吟起来。
常昆则与华道:“我于此枯坐十年,思索如今劫数要如何应对。思来想去,不曾有他法。当初你的母亲赫胥氏举族迁往有巢氏时,我曾与她说过一个提议:设法将族人从真宇送出去,去那混沌虚空之中再开天地,以保留一条后路,存续一线希望。”
他这里一说,立时引的华母子三人露出惊奇之色。
羲把心中桐木的念头直接放下,道:“若能出的宇宙,去混沌虚空开辟世界,将族人迁一部分,的确是个存续生机的好办法。”
顿了顿,他道:“可去年,有巢氏来的先辈告诉我,便是大罗金仙,也为黑暗所压抑,出不去。要出真宇,非先天道君不可。”
娲也道:“我知道我知道!使族人搬出真宇的建议,人王一开始便有考量。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什么起色。与人族相善的先天道君一个也未曾寻着...”
到这里,小姑娘思索道:“眼下与大河水族结盟,水神冰夷乃先天道君,倒是打开了一个口子。”
华则盯着常昆:“我看冰夷忌惮你几分,莫非你已是先天道君?”
常昆微微摇头:“我非先天道君,仍在大罗之境。只因我有些特别之处,又善战,因此不惧冰夷。”
道:“我知道你是意思。华,我的确能把人送出真宇。”
华顿时喜色连连。
常昆立时泼冷水:“然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拍了拍身边横着的桐木:“如若不然,我也不必苦思冥想十年,又离开三年多,去伐这桐木。”
他叹了口气:“黑暗淹没宇宙,遮蔽大道,这等劫数,背后深藏着一双黑手。我曾思虑,我与其他大罗金仙不同,可施展神通,除了光热等少数神通遭到压制,其他的没有变化,则一袖子收了族人们,一并离开真宇。”
“可一旦我有此想法,欲付诸实践时,冥冥中,便有一双无情的目光投射过来,立时使我遭到反噬。”
“我尝试多次,发现送人出去,一次性只在千人以下,方不会引起这目光的关注。”
“我又想,我族族人以千万计,要全送出去,须得数万次来回。这倒也不算什么,我就怕送出三五次之后,千人以下也会引起那目光的关注,到时候把路子直接斩断,便无能为矣!”
再叹息一声,常昆道:“实在这劫数,非是自然而发。我不得不谨慎。因此我思来想去,便琢磨着造个宝船,一次性将足够多的族人送出去。便是被那目光发现,断了这条路子,也不至于只送出去三五千人。”
“我族的延续,三五千人实在太危险了。怎么也要十万人以上。”
一百章 人心利害
不是常昆太过谨小慎微,实在是他知道这里面的利害之处。
苍龙这等先天道祖都陨落了,真灵投生为眼前的羲,可见那目光的拥有者,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真宇被黑暗彻底淹没,先天三神没有踪影——未尝不是被那黑手压住、拖住了。
可见有多厉害。
这样的时候,实在不能不仔细思虑。若没有万全的准备,实在不可与那目光黑手有所接触。
一旦触上了霉头,怕是瞬间就要覆灭啊!
“我知道一些消息。”常昆道:“有先天道祖级数的伟大存在,陨落于灾难降临之时。较之于先天道祖,我的能耐真不值一提。绝不可妄动念头,一旦与那黑手对上,危矣!”
听他这里这么说,华母子三人,皆沉默下来。
华神色沉重,羲则思索不尽,娲目中慧光闪闪,也在考量利害。
“我以十年绞尽脑汁,欲制一宝船。炼制宝船的法子,大致我已有底。于是三年前,我离开此处。离开之前,拜托了雷泽之中的雷泽大神帮我看护。便去了南山,伐了桐木。随后又四处搜罗各种材料,今日正好回来。”
他摩挲着桐木:“此木为凤凰伴生之木,本质极高。按着我的想法,可以炼制出短暂遮蔽那目光窥伺的宝船。只待此船炼制出来,便可送走一批族人。如此,即便真宇败灭,我人族也不会立时就亡,能保存一线希望。”
华母子三人,已是能体会常昆的苦心。
不过母子三人,对于宝船这件事,有各自不同的看法。
华是松了口气,若这样的宝船真能造出来,为人族存续希望,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但羲却有不同的看法,他道:“前辈之苦心,我知之。不过此事,却是有利有弊。”
常昆一怔:“哦?”
羲道:“人族而今尚存希望,且能团结善我者,坚定抵抗。未尝没有看不到退路的缘故。一旦有了退路,坚定之心便会松懈。而这宝船,若不能一次性将所有族人和善人族的盟友都送出去,一旦消息泄露,必将爆发难以想象的内乱!”
他神色安静,语气坚定:“人们会想,如果只能送出去一批人,那该是谁呢?他族会想,若只能送出去一批,那么多半是人族而没有其他族类的份,到时候万族又该怎么想呢?”
他看着常昆:“我传承薪火的知识,知道在我出生前,灾难未曾降临之前,我们的先辈围猎猎物的时候,常常只围三面,而放开一面。就是为了打消猎物的拼死之心,让我们安全的猎杀猎物。”
“因为我们知道,一旦四面合围,猎物心知逃不出去,便会拼死抵抗。会给我们造成巨大的伤亡。”
“现在,我们何尝不是猎物呢?劫数就是围猎我们的猎人,它采取的是合围之策,使得我们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坚定拼死之心。”
“一旦有了一条退路,那么凝聚起来的人心,便会散开。这是最大害处。”
羲十分郑重的对常昆道:“如果您造出了这条船,那么请千万不要轻易透露出去。一定要在最好的时机,最恰当的时候,才可以利用它。”
又道:“其实去年有巢氏的先辈过来的时候,我便与他说过此事。人王从一开始,便在寻求退路,幸好至今尚未寻得。若已寻着了,眼下的局面,怕已是破败撕裂。”
“我告诉先辈,请他转告人王。若真寻着退路,务必要保密。非不得已,退路是不能打开的。”
无疑,羲所言者,蕴含着某种残酷。
有退路,都不能退。因为一旦有了这条退路,大家都知道了,便会乱成一锅粥。到时候,大燧凝聚起来的人心,便会瞬间溃散!
人族本身或许不会有问题。但大荒万族,却一定会爆发出大问题来。
知道人族有一条退路,而这条退路只能用一次或几次,那些只有求生欲的族类,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取这条退路,绝不惜为此与人族开战,甚至灭亡人族!
常昆听罢,立时意识到羲话里的深意。
他转念一想,忍不住吸了口气。
羲的话,透析了万族之心,无疑,这是常昆忽视的地方。
他只想着给族人找一条退路,根本没想过这条退路蕴含的巨大危机。
若非羲这里说通透,等常昆造出宝船,一下子消息爆出去,大荒万族都知道了,那么后果会是怎样的,常昆想想就觉得恐怖!
娲这时却道:“宝船有利有害,未尝不可转害为利。”
顿了顿:“我们可以以薪火为凝聚人心,团结万族,未尝不可以宝船将人心再凝聚一层,团结到更多的力量。”
羲则摇头:“薪火与宝船,截然不同。薪火是希望,宝船是退路。不能放在一起。薪火点燃希望,坚定人心,但并不能使任何一个生灵离开真宇,彻底跳出这片黑暗。但宝船却能。”
他道:“我知道妹妹的意思,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人族要拥有压得住阵脚的强者。比如一尊先天道祖——先天道君都未尝有此力。然而我族没有这样的强者,连一位先天道君都没有...”
说到这里,倒是目光看向常昆。
人族的确没有先天道君,但现在,无疑有一位能与先天道君相抗的存在。可不就是常昆么!
羲的思路很明确。要把宝船当作薪火一般,作为凝聚人心、团结力量的源泉,就需要人族拥有镇压万族的伟大存在。
只有宝船在这样的存在手中,万族才不敢爆炸。
他们才会老老实实,跟着人族走。
娲则略傲娇道:“先天道祖又如何?我才三岁!等我三百岁、三千岁的时候,未尝不能成为先天道祖!”
羲笑了起来:“妹妹说的对...不过我们需要时间。”
常昆思索片刻,道:“你们说的都对。是我之前欠考虑,不曾想过利害关系。宝船还是要炼制,但的确不能轻易透露出去。”
他道:“不过此事,已非只我一人知晓。雷泽之中的雷泽大神知道,不过祂应该不会把消息传出去。我在南山伐木时,遇着朱雀,祂也知晓了此事。并我已说动祂带凤凰之裔去有巢氏与我族汇合,团结力量。我怕祂已将此事,宣扬出去。”
一零一章 皑皑白骨
朱雀知常昆伐桐木以制宝船,未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常昆方有此疑。
华于是道:“这里与大河水族结盟之事,正好要与人王沟通。算算也就这几天——每年这个时候,人王都会派遣先辈大罗巡视九方诸部遗脉...”
常昆则摆了摆手:“这事我走一趟。”
华笑道:“如此再好不过。”
关于宝船、退路之事,确如羲之言,确确不敢宣扬之。常昆害怕朱雀大肆宣扬,觉着自己走一遭为妙。
华道:“你既要走这一遭,那正好,把冰夷、大河水族之事代为转达人王。请人王作了定夺,拿出章程,给冰夷一个确切的说法。如此,方可与大河水族团结力量。”
常昆道:“合该如此。”
此间事,便这么定了。
羲便转言:“好教前辈知晓,我观测黑暗、邪祟,思虑以音律之妙,洗涤之。如此,使族人不被侵蚀。然以我如今音律造诣,寻常一回只够洗涤三五人道心。”
“前时我问母亲,可有什么玄妙材料,制得音律之器,可穿透黑暗、涤荡邪祟。不可得。”
“眼下我观这桐木,似有玄奇。前辈拍击之,其音铿铿,极具穿透。可否请前辈制宝船时,将余下的边角料予我一二?我以之制音律之器,许有大用。”
常昆闻言,心下忍不住一动。
伏羲制琴,定音律,莫非...
便爽快道:“有何不可?等我制宝船时,截此木一二尺,予了你就是。”
羲拜道:“多谢前辈。”
常昆不敢受,避开,道:“不必如此。”
接着对华道:“宝船事关重大,我须得尽快去有巢氏一趟,这里便不耽搁。左右来回一趟也快,多则一二日,少则半日即归。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代为转达的?”
华想了想,道:“大燧至死我亦不曾见他一面,他亦不曾见他儿女一面。前时先辈大罗来,告知与我,说大燧殁时,留下一些遗物,叮嘱等这俩孩子董事了,便送来。若有暇,请你代为取来,可好?”
常昆道:“若人王愿意将大燧遗物借我手送来,自义不容辞。”
...
偌大一方真宇,幽深无边黑暗。这大荒浩瀚无垠的广大土地上,则独有巢氏处一点明光。
那是薪火。
便仿佛一颗小太阳,照耀了方圆数万里之地。
数万里,渺小之处。有巢氏本身的领地,就有数十亿里。眼下薪火照耀之处,还不及有巢氏本身领地的万千分之一。
可就这数万里光热处,眼下却汇聚了大荒万族,许多心向希望者。
也正因如此,薪火才能一直熊熊燃烧——无论黑暗中多少怪物来袭,汇聚于此心怀希望者,都会以性命搏杀之,将之赶出去!
在黑暗与薪火的光热交汇处,则如地狱一般——皑皑白骨、煞气滔天。
有邪祟怪物的,也有心怀希望者的。
有人族,有他族,万族生灵的骸骨,在这里比比皆是。
光与暗的交汇处,便是个巨大的屠宰场、绞肉机。
常昆踩着被冻的如同石头的白骨,脚下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死亡在黑暗中的生灵,他们的血肉会被黑暗吞噬,他们的骨头会迅速枯败。
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常昆来到有巢氏薪火光照的外围,放眼望去,万里之内,全是白骨!
多少生灵死在这里!
在黑暗中,远远近近,还有厮杀声此起彼伏。
一直在战争!
邪祟的力量,在这些白骨之中,异常强盛。好好的生灵,若是来到这里,一个不慎,便会被侵蚀感染,化为邪祟的同类。
一些恐怖的阴影在黑暗中游荡,说不清那是什么玩意儿。不过常昆所过之处,这些恐怖阴影皆冰消瓦解,被他抹杀一空。
薪火的光越来越近。
常昆看到一队不同族类组成的战士,正与邪祟奋力作战。
时不时有人倒下。
直到他们把附近的邪祟杀光,这才迈着蹒跚的步伐,返回光热高照之处。
常昆跟着他们走进薪火的力量笼罩的安宁之所,看着他们抬着重伤垂死的队友奔向薪火,看着那些即将死亡、即将被邪祟侵蚀彻底邪化的战士,将自己最后的生命和精神投入薪火,身躯随之化成一捧捧灰烬,常昆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站在那团巨大的火焰之下,仿佛听到那火焰中的一声声不屈的呐喊。
一些火凤绕着薪火在飞翔,祂们的身上,垂下一道道瑞炁,使得薪火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辉煌之中。
不知何时,朱雀已来到常昆身边。
朱雀感应到常昆的到来,于是现身。
“你怎的来了?”
常昆回过头:“有事。”
便道:“关于宝船之事,经大燧之子提醒,使我知其利害。宝船之事,只你、我、雷泽大神知之。我怕你宣扬出去,便立马赶来。”
朱雀一听,笑了起来:“此事确是有大利害。我之前亦不曾想的深些。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与人王有过交流,人王已叮嘱于我,教我不可宣扬。”
常昆一听,大是松了口气。
看来人王是早有计略。
“如此最好不过。”
他道:“说来此事,透露一二无妨。毕竟宝船尚未造出。若等我造出来,则须得保密。其中利害关系,实在有大恐怖。”
朱雀点头:“我此前也如你一般,不曾想过其中利害。只道是有了宝船,开辟一条退路是再好不过。但退路若能长久还则罢了,若只能用个一二次,只能送出少数生灵,那其他的生灵则必不愿,由此闹出大乱子来。”
常昆叹了口气:“非只如此。便宝船能重复使用,人族又何以持之呢?大荒万族,比人族强的比比皆是。退路如何能掌握在人族手中,而不是这些更强大的种族呢?”
推而广之,一旦有了这东西,你不服我,我不服你,争抢起来,大燧点燃的希望,立刻就要破灭。
皆无言。
良久,常昆道:“人王现在何处?我想觐见人王。”
朱雀道:“人王正与诸族首领商讨事务。你跟我来。”
常昆点头,与朱雀并行。
一零二章 见人王
薪火之特殊,使得万族生灵以人族为核心团结起来,但人族的弱小,使得人族并不能完全凝聚力量。
在诸多事务上,需要万族商议,方才能定下计略。
这牵扯了人王很大的精力。
初期还好,到现在,经常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拿到会议上进行商讨,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但人王必须要做到公平公正。否则便无法服众。
正如太上曾言:这大荒万族,有勇气的缺智慧,有智慧的缺毅力,有毅力的没德行,兼具的则如凤凰之裔这等,却不成族类,个体稀少。
大族、强族众多,但综合种种,却都不如人族。
这是太上传道人族的根本原因。
自持强大的族类,若非有薪火的特殊原因,又怎会围绕人族进行团结?
所以等到局势看起来有点稳定了,幺蛾子就冒出来了。
这使得有巢氏人王经常心力交瘁。
但又不得不依靠、团结万族的力量——不说别的,就说这薪火光照之外,那万里白骨,那许多徘徊的恐怖怪物,若无万族的力量,人族只一族之力,恐怕已经被逼迫到没有了生存空间。
人王必须要做好调节万族的润滑油。
光芒暗淡的石屋里,人王轻轻叹了口气。
大燧还在时,有巢氏人王要轻松的多。因为大燧在万族之中,声望隆重。而且大燧的能力,比有巢氏还强,处理各种事务,手到擒来。
可大燧终于殁了,而人族之中,又没能涌现出可以取代大燧的贤者。
至于其他万族,倒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但私心极重,偏袒自己的种族,无法委以重任。这种聪明的,越聪明,人王越不敢委以重任。
越聪明,越有能力,而私心重的,破坏力越大。
这不是其他什么时候,这是大灾难之中。稍稍行差踏错,就要彻底玩完!人王不敢用!
刚刚解决了一桩物资分配纠纷,人王回到自己的石屋里,静坐着放空心思,思虑种种。
便闻有声。
“人王。”
是朱雀。人王听着熟悉。
“是朱雀大神么,快快请进。”人王站起来,出门。
常昆见一位须发斑白、身材高大、面容如钢铁般的老者走出来,当即深深拜倒:“常昆拜见族长!”
人王,就是人族的族长。
有巢氏人王诧异,忙把常昆扶起来:“我族没有恁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是常昆?我早听说你的名字。”
常昆拜过,起身,恭敬道:“是,我就是常昆。”
“快进来说话。”
进了人王简陋狭小的石屋,各自在石头墩子上坐下。
人王含笑打量着常昆:“说来在灾难降临之前,我就知道了你。你当初去过空桑氏罢?”
常昆点头:“是。当初我去过空桑氏,与空桑氏大巫师凫有过交流...”
说到这个,常昆心下有亏。
人王笑道:“早前赫胥氏转告了你的建议,我觉得很有道理。她说是常昆,我便想起你来。你的建议其实很好,无论如何,若能打通退路,那是再好不过。”
常昆道:“惭愧。我当初不曾深想,没琢磨过其中的利害关系。还是大燧之子提点了我,我才知道险些酿成大祸。”
人王笑了起来。
大燧的一对儿女,人王其实一直都捉紧关注着。每年都要派遣先辈大罗去华胥氏走一趟。
大燧是人王之子,羲、娲是人王之孙啊!
“他们...今年过了就四岁了...”
人王略微感叹。
常昆道:“是。羲、娲天生有大智慧,无愧大燧之子。羲目光高远,格局极大,看待问题十分长远。娲有神异,亦极聪慧,我深感佩服。”
人王露出悠悠之色,良久才道:“我可真想见他们一见啊。”
便转言:“他们是新生代,我们将要老去,未来是他们的。今日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十分安泰。便我死了,人族也后继有人。”
常昆默默点头。
人王道:“朱雀大神告知于我,说你打算制一宝船。我不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避过造成这场巨大灾难的黑手的目光,但既然作了,想必你有把握?”
常昆立时正色:“人王放心,我自有把握。”
人王闻言,精神略显振奋:“如此...很好。不过这宝船你若制出来,须得不能泄露消息。否则眼前局面必崩塌,以致无法挽回。”
常昆道:“羲已与我说过其中利害,自不敢暴露此事。”
人王点头:“你知道就好。”
他叹了口气:“我儿燧纳万族,以团结力量,共抗灾难。却也有许多无可奈何之处。我勉力维持,实在艰难。我不偏袒人族,也不能偏袒他族;在任何一件事上,我都要做到绝对公正。”
“族人们理解我,但其他的族类,却有很多不能理解我。这使我心力交瘁。”
“有时候我甚至心生懈怠之意——干脆就这么破灭算了。但我不敢。我是人王,我担负着所有族人的殷切希望,我不能走错一步路,不能做坏一件事。”
看着人王花白的鬓角,常昆心下郁郁。
人王是大罗金仙啊!
这样的话,人王恐怕是压抑了很久。
这里说出来,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说了,心里却轻松几分。
朱雀也有些沉重,祂低声道:“那些不能理解人王的,都是些混账!”
人王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非所有生灵都是智者,他们不能理解我,但我能理解他们。”
便道:“这些年我每每派遣族人出去寻以往与我族交好的先天道君,皆无音讯。这使我既沮丧,又暗暗松了口气。万族也在暗中行此事,我知道他们,他们也想找到退路,把持退路。”
“所以你的宝船若是造出来了,千万不要轻易拿出来,不要轻易被人知晓。便是我,你也不要告知。如果他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来抢夺,然后互相争斗、决裂。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内战会导致一切崩溃。”
“你的宝船,什么时候才能用呢?等到万族再无余力发起争斗之时!”
“这或许很残酷,但这是唯一安然之法。”
一零三章 桐木之用
王者的格局,有时候蕴含着残酷。
但寻根究底,却是为了生存的延续。
面对灾难,心被放大到极限,一个不慎便会彻底崩溃,由此带来无法挽回的灭亡。凝聚人心,哪怕让他们死个七七八八,也绝不能动摇。
心坚如铁,是王者必备的素质。若不具备这样的素质,那便是妇人之仁。因小失大,失去整体的希望。
“我将是罪人。”有巢氏人王漠然道:“在我的引领下,我的族人死亡无数,但我却不能有丝毫于心不忍。我不能动摇!绝不能!”
他站起来:“退路留给我们的后代,大燧的子女会把握住它。”
常昆参拜人王,无言以对。
...
笃笃笃,石斧劈砍桐木的声音不绝于耳。
常昆从有巢氏回来,把大燧留给一对子女的遗物带来,交给华。同时传达了人王对结盟大河水族之事的肯定。然后便蜗居于茅庐之中,开始雕琢桐木,制宝船。
桐木本质极高,与凤凰伴生。得亏常昆自有手段,那石斧也极趁手,雕琢起来倒不怎么费事。
不过雕琢桐木只是第一步。还有更多的工序等着他。
从这天开始,羲与娲这对兄妹,就经常到茅庐来。常昆雕琢下来的桐木边角料,都给兄妹二人拿去了。
大块的边角料被羲留下,准备制音律之器。小的碎屑、木末,则被娲取用之——这姑娘把桐木的碎末用到了种植上。
也不知这姑娘用的什么法子,使桐木生出了蘑菇,给华胥氏开辟了一个新的食源。
桐木生的蘑菇,极是不得了。含了瑞炁,食之可使人对邪祟侵袭极具抵抗力。
这不但给华胥氏部落增添了一份强大底蕴,更使华胥氏有了拿得出手的东西——用这种蘑菇,华胥氏从大河水族手中,换到了许多物资。
这还是个长久的活计——别看桐木被常昆祭炼到只有三丈长。可桐木本体的庞大,是不可计量的。
只几天里,砍下来的碎屑,就堆起一座山来。
这姑娘正在完善桐木种蘑菇的法子,只待这法子能够普及,便可将大批桐木碎屑送到有巢氏去,种植出许多蘑菇来,给族人们食用。
不过短时间内还做不到——能用桐木种蘑菇,是因着娲的天生神异,别人种不来。得等她把这法子琢磨通透,能够普及,任何人都可以使桐木生蘑菇了才行。
桐木蘑菇的好处,不单单是使人拥有抵御邪祟侵蚀的体质,更有着代替天地元炁,供人修行的妙处。
这里面的道道,常昆都搞不明白。那桐木本身,都抵不住邪祟的围剿,其木屑落到娲的手中,却产生了这般神效,实在是奇妙的紧。
只能说不愧是女娲。
羲也没落下——他却是先以一块桐木的边角,央求常昆按照他的想法,雕琢为一口大木钟。
桐木音质奇妙,铿铿有力。根据羲的想法,雕琢各种云纹,使这口大钟敲击之时,能发出宏大、悠远、绵绵不绝的钟声。
钟声一响,立时邪祟退避,神妙的很。
便把这钟,挂在华胥氏的巢外,每每族人外出、回来时,钟声便会响起。外出时,敲击此钟,可使万里邪祟退避;归来时敲击此钟,可将族人们外出沾染的邪祟涤荡一空。
黑暗虽然深沉,灾难虽未过去,但华胥氏的生活,却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大燧的儿女,羲与娲这对兄妹的名声,在华胥氏部落里,已经达到巅峰。
与华胥氏有密切交流的大河水族,也开始传扬羲、娲的智慧和贤明。
时间便在这对兄妹的迅速成长和茅庐里不绝于耳的笃笃声中流逝。
如此,十年以降。
“人王那边的日子越来越难了。”
羲与娲在茅庐外的枯树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言语皆忧愁。
羲道:“你种蘑菇的法子,何时能整理出来?人王手中的资源越来越少,境况必将越来越难。”
娲道:“我何尝不想立时把法子弄出来?可是哥哥,你知道的,我们的法子,只能我们用。里面蕴含的神妙,我自己现在也没有彻底明悟。”
羲叹息无言。
娲种植蘑菇的法子仍然无法普及,他自己制音律之器的法子,也是一样。他也没彻底明白,自己神异之力,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如果明白其中的原理,便能明悟邪祟的本质,从而制定针对性的法子,那么邪祟将再不是威胁。
默然了好一会儿,娲转言道:“大河水族越来越不老实了...我知道一定是冰夷在后面撺掇,她狡猾无常,正如那水之性,反复不可捉摸。这段时间大河水族明里暗里打探蘑菇的来源,我怕冰夷与我们刀兵相向。”
羲闻言摇了摇头:“祂不敢。”
顿了顿:“且不说老常在这里...这些年,你与冰夷见过不少次,应该听她说过,不少大神对我族另眼相待的事吧?”
娲点了点头。
羲道:“人族是唯一举起希望旗帜的族类。大荒危在旦夕,她若敢对人族下手,绝不会有好下场。”
却又转言:“不过人族的希望,不应该寄托于外在条件。妹妹,我们的修为还是太低。”
说是太低,可谁又知道,这对兄妹,从出生到现在,十三四年,已是太乙真仙!
在不能修行的环境中,十余年而成太乙,这样的壮举,就算在灾难未发生之前,也是凤毛麟角!
没有传承什么法门,他们修行的法门,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没有修行资源,除了桐木生的蘑菇,连天地间循环的元炁也已被邪祟侵蚀。
可就在这种境况里,硬生生成了太乙真仙。
伏羲、女娲,这两个名字足矣。
“必须尽早把桐木蘑菇的种植之法作出来。”羲道:“人王那边已经乱起来了,万族本性再也难以压抑。”
资源渐渐耗尽,以薪火凝聚起来的人心,被迫开始离散。
人王也渐没有法子了。
甚至这几年华胥氏悄悄送过去的桐木蘑菇,人王都不敢拿出来,生怕爆炸。
还派人传信,教华胥氏不要理会有巢氏那边的事,暗示华胥氏闷头发展,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一零四章 青皮葫芦
有很多很多的事,萦绕在心头。
十三四岁的羲与娲,已经必须要开始承担某些重要的责任。
有关于人族的未来的,也有另外的一些事。
大燧留给儿女的遗物中,除了勉励和歉疚,还有希望和仇恨。
大燧至死都还记得昆仑之丘上的事,记得葆江被偷袭,记得那两个偷袭者和曦和十日。大燧本想亲自为葆江复仇,但他做不到了。
而这,要羲与娲来做。
兄妹两个在茅庐外交谈了很久,他们经常这样。有的事,有的话,不便于在族人面前说。害怕动摇人心。
照例,进茅庐里,与雕琢桐木的常昆说些话,问一些问题。然后拿走所有的木屑。
说起来经常这样相处,关系十分亲近。
不知不觉间,大燧的一对儿女,已经快要长大。头角峥嵘的羲、明媚智慧的娲,而今已是青年模样了。
娲向常昆抱怨:“看的到天地万物的脉络,却难以理解自身。思考了十年,种植蘑菇的法子还是没有摸透,好难过啊。”
常昆挥舞石斧,劈下一溜儿碎屑,闻言道:“你们兄妹两个的天生神异,我也琢磨过。羲的不好说,你的神异,我觉着当属造化之类。造化最是难以琢磨,是万事万物运转之中蕴含的根本道理,也是有无之间转换的根源。”
“生死是造化,轮回是造化,大小长短、创造毁灭,无不蕴含造化。你生来便有造化,不过我认为当是缺了对比,使得你没有参照,只从自己身上,便身在局中,很难看清全貌。”
说到这里,常昆忽然怔了一下,停止了手中石斧,目光落在茅庐壁上挂着的一只青皮葫芦上。
他心中转动,对娲道:“你看那葫芦。”
娲诧异的顺着常昆的目光,看见了那青皮葫芦:“怎的?”
常昆道:“这葫芦是我在外出搜寻制宝船的辅助材料时,顺手捡到的一个葫芦。我将之挂在墙上十年,今日不提起此事,我险些忘了。这葫芦之中,似便蕴含着一股玄之又玄的造化。”
他一招手,将葫芦取下来,丢给娲:“我不知这葫芦来历,但颇为玄妙。你拿去仔细瞧瞧,希望能瞧出什么道理来。”
娲闻言大喜,忙抱起葫芦:“谢谢你啦,老常!”
这对兄妹,随他们母亲,也称常昆‘老常’。
盖因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说先辈、前辈,表示各种尊敬什么的,常昆自己受不住。便干脆叫个老常了。
一旁正搜集木屑的羲忽然道:“这葫芦的来历,或有些说道。”
常昆道:“有什么说道?”
羲道:“妹妹,你还记得父亲留给我们的兽骨上关于昆仑之丘的事吗?”
娲一下子反应过来:“哥哥是说,那七个葫芦?”
羲道:“多半是其中一个。”
他道:“老常不知道,当初灾难发生前夕,昆仑之丘的金母要搬家到天穹世界,这位神女与人族相善,愿意将昆仑之丘的资源赠予一些给人族。当时我们的父亲大燧带队主持此事。”
“金母有一株不死药,乃先天中的极品。金母修行之时,生发先天西华至妙之炁,使不死药的气机落在麒麟崖下,生出一条葫芦藤。那藤上长了七个葫芦。英招大神将之予我父大燧,大燧遂教葆江看护。”
“灾难发生之时,曦和十日突至,和另外两个不速之客围攻袭击葆江。昆仑之丘适时地动山摇,葆江撞倒葫芦藤,被压在了麒麟崖下。而葫芦藤上的葫芦,则漫天飞走不知所踪。”
“我父大燧在撤离昆仑的途中,从天而降一个葫芦,正是点燃薪火的初始之物。其他六个葫芦不知所踪。”
说到这里,羲顿了顿:“若说蕴含造化,别的葫芦我不知,那麒麟崖下的七个葫芦必定有此玄妙。老常说这葫芦里有一股玄之又玄的造化,我看多半出自麒麟崖。”
常昆听了,这才知道,还有这事。
昆仑山上的七个葫芦,在往后的未来之中,多有传说。但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那七个葫芦到底最后怎样了。
能确定的,除了太阳帝君手中有一个葫芦、女娲娘娘手中有个葫芦、太上道君手中有一个。其他四个,皆不知所踪。
现在可以确定,薪火占了一个。
说不得,眼下这青皮葫芦,多半就是日后传说中女娲娘娘手中的那个。
心下一转,常昆笑道:“管他哪里的葫芦,娲若有用处,拿去就是。”
娲笑嘻嘻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常,你以后可别反悔,这葫芦可是不死药生发的宝物呢!”
常昆摆摆手:“我历来是个穷光蛋,不差这一个葫芦。”
都笑起来。
羲收好了木屑,与娲兴冲冲回部落去了。常昆还在雕琢。
雕琢了十年,才起个头呢。
要把这桐木雕琢出个大概,少说以百年计。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他吸了口气,转身又将精神全部投入这件事之中。
羲、娲兄妹二人离开茅庐,一路返回部落。
娲道:“若这葫芦真有造化,或许真可以给我启迪。这样一来,桐木蘑菇就可以普及了,族人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羲神色沉沉:“这自然是好的...我在想,那葫芦藤上的七个葫芦,或许皆有无比神妙之处...还有父亲的遗言,复葆江之仇。”
娲神色一正:“曦和十日、鼓、钦原,有朝一日,必杀之!”
当初灾变之时,大燧匆忙间,瞧见了偷袭葆江的两个贼子的面容,回到有巢氏之后,与万族打听,知道是鼓和钦原。
大燧当时早已油尽灯枯,无法为葆江复仇。只能把这个传下来。
羲点点头,道:“父亲之仇,不共戴天。早晚报之。不过我琢磨着,这里面或许有些好处。”
“嗯?”
娲眨眼睛。
羲道:“鼓乃烛龙之子,钦原乃大荒东北的神魔,曦和十日更是太阳之子。父亲的骨书中有详细记载,鼓与钦原乃至交。烛龙遭人重创,失了本源,鼓至昆仑,多半是听闻了不死药之名,为烛龙求取。”
“我听说烛龙有神通,睁眼天光,闭目暗夜。若能取来烛龙之目,或许有大用途。至于曦和十日,更不必说。乃太阳之子,有太阳本源,或许也有大用。”
一零五章 让过去的过去
【人族通史-卷三-五:烛龙子鼓与钦原袭杀葆江,帝取烛龙之目,尽诛之于钟山】
【人族通史-卷五-九:曦和十子肆虐,帝命大羿持乾坤弓诛其九】
...
不久,人王遣使至华胥氏。
屏退左右,留华及儿女二人,共四人。
这位人族先辈道:“前日不久,长人与犬封争杀,死伤者无数,人王不能止。钉灵与青丘狐亦有争杀,死伤众多...”
随着资源拮据,人心渐离散。以有巢氏为核心团结起来的万族开始互相争杀。最近长人族与犬封族、钉灵族与青丘狐族之间的斗杀,只是冰山一角。
人王已无法制止他们。
在这里面,其他的族类、神魔推波助澜,甚至亲自下场,搞出许多惨烈的事来。
人王已无能为。只能竭力维持,而无法扭转。
先辈叹息着将许多骇人听闻的事道来,华和儿女们听着,是心惊肉跳。有巢氏如今,已成为一个巨大的火药桶。
外是邪祟侵袭,内是资源枯竭,灾难压顶,只须得一个导火索,就会爆炸。
华忍不住道:“人王可有什么计略?”
先辈道:“我此来,正是秉持人王的嘱托而来。华胥氏虽然幼弱初生,但大燧的精神就在这里,大燧的延续就在这里,这里是人族最具生机之处。”
他道:“人王之意,是从现在开始,暗暗将我人族的新生代,转移到华胥氏来。”
华一听,即道:“只转移新生代吗?”
先辈笑起来:“然。我们这些老东西,早该随着灾难一同归回天地,苟延残喘至今,已是心力交瘁。我们放不下过去,便让我们追随过去而去。新生儿是未来,就让华胥氏承担这个未来吧。”
华与儿女皆无言矣。
言说间,先辈取出一只粗糙的皮袋,双手捧起将之交给华:“这是九头氏先王亲手交到我手中的东西。这个袋子,是九头氏先王贴身用的宝袋,里面承载了人族自后天初演以来,所积累的、现在剩下的最后的底蕴。”
“未来交给你们。”他含着殷切希望的目光,落在羲与娲的身上:“大燧的子女啊,你们一定要担负起来啊!一定要啊!”
他让华把粗糙的兽皮袋子收好,整理了一下情绪,道:“灾难发生至今,才二十余载。但颓势已显,人心难聚。便我人族内部,也已产生分歧。”
他叹道:“以大庭氏陀为首的一些族人,他们认为灾难不可抵御,唯有承受。宣扬被动的接受灾难荼毒,安静等待灾难自己过去。这使我十分愤怒,人王亦怒斥之。”
“陀的思想,影响了很多族人。在灾难之中,不以积极之精神应对,反以消极之心态承受,历代先王、大巫师、族老皆以大逆不道。人王已下令驱逐他们。”
在大灾难之中,人心极易变化。便人族智勇德行兼具,也难免有人承受不住压力。他族互相争杀,而人族也开始分化思想。
一部分族人开始向灾难妥协,打算以躺平的姿势,等待灾难自己过去。
这是一种巨大的悲哀。
因此人王决定驱逐他们。
面对人王的驱逐,他们也不反抗,反正就是躺平嘛。驱逐就驱逐呗!这样的心态!
实在叫人炸裂。
不过人王毕竟是人王,心中怀着所有的族人。
先辈道:“但他们毕竟也是我们的族人,虽然从精神上背叛了我们。但人王不会让他们真的走入绝境。这次我过来,陀也跟着一起过来了。他们打算向西迁徙,但物资方面人王无法给予配给,只能来华胥氏求助。”
羲忍不住道:“是为蘑菇而来?”
先辈微微颔首:“若种植蘑菇之法娲已创造出来,那便予他们一份。若没有创造出来,便予他们一些蘑菇罢。”
娲有些不满:“他们这样的...”
华止住她:“他们再怎样,也是人族出身。人王虽然驱逐了他们,但并不是要杀了他们。娲,你是大燧之女,你如何不能体会人王、大燧的心胸呢?”
娲只好愤愤道:“予了就是!”
又道:“我刚有些头绪,他们就来了。实在是令人不爽利!”
得了常昆的青皮葫芦,娲这段时间已经琢磨出了头绪来。普及蘑菇种植之法,眼看就要成型。
可还没来得及给自己用,却先要给叛徒用。这实在令人不爽。
娲毕竟是女性,而且还年轻,心胸层面,的确还远远达不到祖父有巢氏人王和父亲大燧的境界。
“不过却要等等才行。”娲又道:“我还没琢磨通透。”
华便道:“先辈不妨多留些时日,等娲将法子琢磨通透,正好带回去交给人王。”
羲也道:“一旦此法可普及,人王当可轻松许多。”
去哪里知道,先辈竟摇头:“来时,人王与我说过,这蘑菇种植之法,须得藏起来。也不必送到人王手中。追随过去的,便让追随过去。这里才是未来。”
华大惊:“何以如此?”
先辈道:“此间有大凶险。汇聚于薪火之下的万族,此时都已经快疯了,互相争杀、吞食,若知道此法,必一拥而来。到时,华胥氏何以自处?”
羲皱眉道:“桐木之屑足以堆积起一座亿亿万里的山,种来蘑菇,足够万族使用。”
先辈叹息摇头:“生灵之心,有多险恶,你还年轻,不曾有深切体会。在这场灾难中,所有的生灵都已经被压抑的快要发疯,已经无法以常理去对待他们。绝望者不惮以最凶恶的手段去攫取一切他们觉得应该自己得到的东西,绝不会跟你讲道理。”
“你说足够,他们却不会这样认为。他们只会觉得你在欺骗他们,只会歇斯底里的把活命的东西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位先辈站起来,以沧桑的目光看着羲,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你们才是未来,才是希望之所在。我们这些老东西,最终会如何,你不必多管。作为大燧之子,你们兄妹只需要记着,你们担负的是人族的未来即可。”
“我要离开了。我离开之后,按照人王的计划,每三月当有一批新生儿送来。你们做好接收的准备。”
一零六章 疯了
真宇都已经快要疯了。
这是常昆的切身体会——他而今距离先天道君只差了一层纸,一捅就破的那种。但常昆暂时却不敢去捅破。
因为真宇已经快要疯了。
常昆认为,一旦自己要彻底跳出后天,进入先天,一定会触动某些不详的机制,引来巨大的灾祸。
真宇都快要疯了,何况真宇内的生灵?
不到大罗金仙,无论寻常族类生灵,还是天生地养的神魔,都会跟着发疯。而且按着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到了一定程度,大罗金仙都会跟着发疯。
这里须得说一句。
寻常生灵与神魔的区别,那就是天生地养与否。
若是父精母血所生,那便是寻常生灵,无论修为多高。而若是天生地养,自天地玄妙之中孕育而来的,无论修为多低,都是神魔。
神魔也可称之为天地之灵。
其实许多族类与神魔关系颇深——一切族类的初代老祖宗是神魔。当然,大荒万族,有的族类老祖宗已经挂了的,大多也会靠上某些利害的神魔作为靠山。
便如人族,其实初代老祖,九头氏人王他们那一辈,也是神魔。因着是天地所生,非父精母血所生。
其实要常昆来说,得亏了大燧点燃的薪火,蕴含着不屈的希望。在薪火照耀下,生灵的疯狂会得到缓解。
可薪火毕竟微弱,而黑暗毕竟深沉。
灾难持续的越久,黑暗越是深沉,生灵们愈是看不到希望,便愈是趋于疯狂。
这样说起来,人族内部分化的躺平派,其实还算好的。至少他们没疯。
先辈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走后,娲心气不顺,十分郁郁的走出屋子,正见屋子外盘坐着一个面目麻木者。
这就是陀。
大庭氏陀。
妥协躺平派的开山祖师。
娲盯着他那张看似平静实则麻木的脸,气不打一出来。
冷哼一声,钻进自己的屋子,琢磨蘑菇种植的法子去了。
羲紧跟着出来,则在陀面前坐下,与他交谈。
羲觉得,无论什么东西,它应运而生,都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排斥不是根本,要先了解它们,知道它们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才好对症下药。
“人必自助,而后天助之。不自助者,天亡之。”
“天行健,当以自强不息。”
“抗争、迎难而上,这才是生存和延续的法子,是希望的根本。”
...
日复一日,常昆每每劈砍下许多木屑,羲和娲都会在翌日早晨来一趟,与他交谈一些苦恼、郁闷之处,并带走那些桐木的木屑。
不及月,娲终于把种植蘑菇的可以普及的法子创造出来了。
于是立刻把法子教给了陀,并打发他走。
实在是见不得那张看似平静,实则麻木不仁的脸。
看着就生气!
羲已彻底知道了陀的思想是怎么回事,并在琢磨如何消除这种思想泛滥的法子。当然,在羲这里,陀也带走了一些东西——音律。
倒不担心陀会把蘑菇事透露出去,正如人王可以驱逐他们,但并不愿意看着他们去死一样,陀虽然是消极派,但也是人族。
守口如瓶,是基本原则。
陀带走了蘑菇的种植之法、一批桐木的碎屑以及音律,带走了他的消极派。他离开之后不久,有巢氏那边第一批新生儿送过来了。
都是在黑暗降临之后出生的新生代,若算上胎中的年月,最大的与羲、娲差不多。小的还是婴儿。
羲与娲开始正式接手华胥氏的一切事务。
按着华之言,若是老人来带这些新生儿,难免被暮气所影响。正要羲与娲这样的同样的新生代,来带领他们、教导他们,才能给人族带来真正的希望。
华胥氏迅速壮大。
越来越多的新生儿被送到华胥氏来,悄悄的送,瞒着万族。这是没有法子的事。人王心胸再广博,也有自己的立场,那就是人族。
无论作什么事,首先要站在人族的立场上来做。在此之余,才会为万族考虑。而现在,已经顾不得万族了。
其实人王已经作的足够多。
可惜,烂泥扶不上墙。万族秉性不如人族,疯的太快。
这事悄密密的作,但还是被人发现了。被冰夷知道了。
冰夷自从与华胥氏结盟,并得到人王认可之后,大河水族的日子的确好过了不少,他们与整个人族贸易,各取所需,换到了不少资源。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形势仍然免不了每况愈下。
有巢氏本身的资源都已开始枯竭,渐渐已无余力与大河水族贸易。
不过冰夷盯上了华胥氏,蘑菇。
华胥氏很早就开始用蘑菇与大河水族交换物资,而且量越来越大。这使得冰夷确定华胥氏有大规模种植蘑菇之法。
因此耍无赖,以无赖手段坑骗华胥氏。
这令娲一直不忿,对冰夷颇有意见。
但冰夷并不以为忤。祂是为了大河水族,祂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不觉得有错。
反而开始窥伺华胥氏,想着若能得到这法子,那该多好?
不过祂毕竟不能强来,不说一些老朋友对人族的另眼相待,单说茅庐里一直没动弹的常昆,就是个大麻烦。
绕不开常昆,什么都别想干。
但还没等祂想出法子来,大河水族的遇到了最大的麻烦——大河早已冰冻,而黑暗邪祟侵蚀,到如今,大河厚厚冰层下的水,已渐渐被侵蚀殆尽。
依赖于大河之水生存的水族,濒临绝境!
最直接的体现,就是水族的新生儿越来越少,而且生出来的,多是些畸形的怪物!
冰夷本来没关注过此事,但最近连祂的水府中生活的水族都开始发生这样的变化,祂便坐不住了。
苦思冥想,冰夷忽然想到了当初与华胥氏结盟时,那泉眼,那珠子!
心想那珠子是常昆那莽汉造的,那莽汉甚至不是先天道君,却能造出来,祂自忖也能。便埋头苦思,准备炼制这么一个类似的、功效更强大的珠子来,以无中生有之法,造出蕴含纯净天地元炁的水源,解决水族灭亡之难。
可冰夷高估了自己——祂无法理解,常昆那样的,竟能造出来,祂为什么不能!
冥冥中,有一双满怀恶意的无情的眼睛盯着祂,阻拦祂,使祂造不出那珠子。
一零七章 借珠
【人族通史-卷五-十三:灾末,皇始于大河沿岸取水源,以生发造化万物,冰夷怒而暴之,使水崩而五行大缺,致天地动摇。皇乃擒冰夷,问罪于天帝之前,天帝夺冰夷先天神性,囚之于光阴尽头】
【人族通史-卷五-十四:冰夷令水崩,如天河垂悬,天地动摇,万灵哀嚎。皇乃抟土以炼五行,补天缺,固宇宙】
...
冰夷绞尽脑汁,无法避过那目光,造不得生发水源的珠子。念头一转,便起了心思。
自大河水府出,至华胥氏。
得知华不在部落之中,冰夷暗喜。便道:“娲在何处?我有事寻她。”
娲正在琢磨造化之妙。
娲生而神圣,有大造化。早前以神异之力促桐木生菇,得了青皮葫芦,终于创造出普及的造化之法来。
不过娲的脚步不会只停留在桐木菇上。她还有更多的想法,更多的智慧,要以造化实现。
华胥氏部落,而今已渐转交到他们兄妹二人手中。羲有大智,以其为主。娲有大造化,以其为辅。兄妹二人的母亲华,则为之查漏补缺。
这段时间,华与羲多外出,每回少则半月,多则数月方归。族中事务,多落在娲的身上。
好在羲与娲已经制定好合理的制度,使得部落运行顺畅,非大事不碍。因此娲抽出空闲时间,琢磨深入钻研造化这种力量,为人族增添更多底蕴,增加几分希望。
冰夷寻来时,华与羲正好外出。
于是在薪火下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冰夷见到了娲。
“水神大驾光临,不知何故?”
娲放下手中物件,排掉身上尘土,诧异一礼。
冰夷道:“水府寂寞,我闲来无事,四处走走。”
娲笑道:“这样么。”
冰夷道:“亦非止如此。”
祂与娲相对而坐,叹气连连:“灾愈深重,大河深受其害。邪祟侵染大河之水,使水族有灭绝之祸。”
“哦?”娲惊道:“水族亦难以为继了么?”
冰夷哀叹一声:“着实难以为继也。水族依赖于水,水遭侵蚀,邪祟因之侵入水族血脉,使水族血脉被污,致令新生儿多畸形、多缺陷。甚至怀胎之中,便成了邪祟怪物,暗暗汲取母体本源,儿生则母亡!”
她恳切道:“若无纯净水源,水族亡矣!”
娲惊诧连连:“实不知水族也到了这等境地!”
冰夷见娲仿佛不知祂的意思,只好敞开了说:“我知我所求者过分,但大河水族将亡,我不得不来。娲,你是大燧之女,有大心胸大气魄。水族与人族也无甚仇怨,恳求你怜悯一二,把那珠子借予我用一用罢!”
娲不言。
冰夷又道:“可怜大河水族,你不见那新生的水族何其惨烈。本是鱼族,却满身脓包。本是龟鳖,却触须蠕蠕。母生子,则母亡,子噬母,而不为水族矣!娲啊,娲啊,你便可怜可怜我那大河的水族罢!”
“况乎若大河为邪祟所占,人族也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有大患。人族滨水而居,水中若皆为邪祟怪物,祸矣!”
娲闻之,不禁心软三分。
犹豫道:“可这珠子我华胥氏本根之一,实在不可轻动啊。”
冰夷听出娲的动摇,心中大振:“我知那珠子对人族亦是源泉。少了水源,人亦不能生存。不过我并非索要,只是借用。我以水神之名立个借据你看可好?只消借我一二载,我钻研钻研,复造一枚,便将珠子还你。”
不等娲说话,又再接再厉道:“我来时观之,那珠子已漫出一片万里大湖,足够人族使用十年八年。一二年当是无妨。”
这珠子当初取来,动员族人,掘出一片万里大湖,将珠子置于其中。使巢内有湖,而不虞缺水,丰沛的很。
冰夷进来的时候,见过。
娲终于被祂说服:“也罢。华胥氏既与水族有盟,水族有难,不可视而不见。借据之言不必再提,我将珠子借你三载,三载后你一定要还来。没了那珠子,在黑暗持续侵蚀之下,这片大湖受不住太久。”
冰夷大喜过望:“娲之恩德,水族永记!”
娲笑了笑,便与冰夷至湖畔,取了那珠子,交给了冰夷。
冰夷欢欢喜喜带着珠子回去了,娲把消息通报了族人,族人皆以应该。毕竟这些年与大河水族结盟,华胥氏部落也得到不少好处,换来了不少必备的物资。
皆自有感恩之心,即便大河水族颇有些龃龉的行径,但大体上没什么问题。既是盟友,帮助一二实在是应该的。
不久,华与羲带队归来。
这段时间,母子二人带队出去,实因羲之计略。
羲有大智慧,已是制定出小范围斥退邪祟的计划。这段时间频频外出,乃为划天地山川之脉络,制天地之图。
这一回来,得知水源珠子被冰夷借走,心下一转,便把娲唤来:“你如何轻易将那珠子予了冰夷?”
娲道:“大河水族既与我为盟,而今有亡族灭种之危,不可不怜之。”
羲摇头:“怜惜大河水族是应有之理,但水源却不可予之。水族亦非孱弱之辈,完全可以教他们到华胥氏来取水以用。”
又道:“冰夷水性轻狡反复,你把这本根的珠子予了祂,还不曾定下凭据。你信不信,时间到了,祂一定会耍赖。”
娲听了犹豫道:“不应该吧?冰夷乃水神,祂可观摩珠子,自己造一个。”
羲摇头不止:“你道祂不曾观摩过这珠子么?当初这珠子还是祂从泉眼中取出来的,在祂手中留了三日。以祂先天道君之能,别说三日,便是一瞬,祂也该摸清了珠子的奥妙。而今却来借取。分明是造不出来!”
娲恍然大悟,羞道:“我没想那么多。”
羲叹气,摇头道:“你是被祂欺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娲道。
羲道:“没办法。东西已落到祂手中,难道现在能追回来不成?”
华正好走进来,道:“事情我已知晓,冰夷乃水神,老而成精,趁着我与羲不在,蒙骗了娲。不过娲既与之有约三载,那便等三载。到时候祂不还,再想办法。”
又道:“那珠子是老常所制。若拿不回来,娲便自去求老常,向他学习制珠子的法子。”
娲一听,笑起来:“母亲说的是。”
华横了她一眼:“休要以老常与我们是好友便觉理所当然。便他愿意,我也不愿。你须得自己想法子,跟老常换取制水之法。”
一零八章 耍赖
常昆专注于制宝船,没有察觉到娲到茅庐的频率陡增。
羲与娲这对兄妹,本已固定三五天一至,与常昆请益、聊天,现在也是三五天——是三五天才回去。
娲大多数时间,都落在茅庐里了。
整天帮着常昆打下手,忙进忙出,或与常昆烹煮些食物、奉上些热水之类的,总之,极力讨好。
不过常昆沉浸在炼制宝船的大事之中,几无察觉。
华所言之不可理所当然,娲亦深以为然。不能因为常昆能制珠子,便觉得这事是应该的。但娲又不知道该用什么去与常昆换取。
思来想去,便只好先帮常昆打下手。
因此每每三五天留在茅庐。
却竟有好处——常昆毕竟修为比娲高的多,且从未来而来,有时候一言一行,皆予娲许多启发。
这教娲更不好意思了。
桐木制的宝船主体,已经略有其形。常昆难得从沉浸之中回过神来,习惯性的接过娲递来的陶罐,咕嘟嘟灌了一肚子水。
“羲没来吗?”
常昆还停留在以前。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怔了一下,道:“你这段时间多在我这茅庐,莫非有什么事?”
娲不好意思道:“我想跟你学制珠子的法子——生发水源的那种珠子。”
常昆一听,诧异:“不是已经有一颗了吗?”
娲便把冰夷借走珠子的事说出来:“祂说三年还我,眼看时日将近。母亲和哥哥担心冰夷水性轻狡反复,不会还我,所以...”
常昆笑了起来:“原来如此。”
道:“水平静时滋养万物,犹如圣母;暴虐时大水泛滥,摧山断岳;犹疑时回旋无定,莫不着脉搏。的确是轻狡反复。”
依常昆之想,冰夷毕竟是三娘祖母,予祂一颗珠子倒也无妨。但这珠子早是华胥氏所有,这欺骗的法子,实在不该。
在这个角度上,常昆必须得给华胥氏补上一颗。
便道:“这制珠子的法子倒也简单,不过却是在我而言。那珠子早前便是冰夷自泉眼中取出,本也没甚太大玄妙,祂必定已是透析。可还是来欺之求取。可见以祂先天道君的神通也制不出来。”
“哥哥也是这么说的。”娲忍不住道。
常昆点点头:“我不知道你能不能作出来。法子自然可以交予你。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正好,你若把这法子学去,琢磨出个一二散,普及下来,对族人大有好处。”
娲道:“我还欠了你一个葫芦,现在又要学你的法子,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还。”
常昆失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不能把我当外人——娲,我也是人,是人族的一员。既然身怀有利于人族的东西,在这灾难之中,我难道还要藏着掖着吗?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娲怔怔。
常昆便弹指一点,把制那珠子的法子传给了娲,随后摆摆手:“你回去问问华,是不是不把我当人族一员。”
娲回到部落,寻着母亲,道:“老常说我们没把他当作族人,陷他于不义。”
华沉默了一下,道:“他说的也没错。这灾难之中,族人们舍生忘死。皆可将性命付诸于那微弱的希望。我这里跟他讲个你我,实在是不该。”
羲道:“母亲倒也没错。着实我也一直把他当作一尊神魔了。”
又笑道:“既是如此,此事非私人事,而是种族大事,的确不必讲求个各人原则问题。日后若有所需、所疑,我便去寻他帮我。”
娲道:“当初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快到了。眼下老常传了我法子,我要全神贯注琢磨琢磨。哥哥去帮我问问水族,问那冰夷什么时候还我珠子。”
羲道:“正好,我接着要出去绘制水文山川之图,正要去大河之畔。”
...
得了珠子,大河水族总算缓过些气儿来。
眼看三年将至,冰夷实在无法复制一颗同样的珠子,已经打算将珠子据为己有,不再归还。
祂在大河之畔的一座山下,以此珠为本根,造了一个龙泉。那泉十万里广大,专作大河水族生育蕴养之处。
却还不满足——实在大河太大,水族太多。十万里水域不足以满足所有的水族。
既不能复制,便只好将这颗珠子进行加强。
三年以降,那珠子在祂诸般手段的加强祭炼之下,已深具奥妙,使龙泉已扩大到百万里之巨。
便将大河之中,愿意听祂调遣的水族,每个族类,都迁移一支过来,为各水族保存一丝延续的希望。
羲至大河之畔,绘制水泽图,于华胥氏与水族定点贸易之处召见水族的管事。
道:“水神冰夷三年前借我华胥氏水源珠一粒,而今约定的时日将至,你代我问问冰夷,何时归还。”
那管事回龙泉之后,将此事上报。
冰夷得知,谓之左右道:“水源珠乃是水族命脉所在,实不能还了人族。”
左右犹疑:“若如此,岂非要与人族交恶?”
冰夷笑道:“而今人族,已孱弱之极。有巢氏动乱已难以压制,万族争持疯狂厮杀,人族已无余力问罪于我。我只当没有此事,那华胥氏能奈我何?”
这实在是有些不义。
冰夷左右麾下的神魔,都觉得有点不合适。
冰夷知道祂们的心思,道:“华胥氏乃大燧妻儿之部落。大燧有囊括万族的心胸,华胥氏合该帮助我水族。我只取他一颗珠子,又不是什么大事。华胥氏难道还要与我纠缠不放?”
便道:“此事便当作不曾发生。人族问归问,我水族左耳进右耳出,不管他。若你们觉得不合适,便自把这珠子还了。”
可不能还啊!
少了这珠子,水族就要完蛋!
于是皆默认之。
羲在大河之畔绘制山川天地之图,也得到许多水族的帮助。等绘制完了这片的天地图,便又招来水族管事问水源珠的事。
那管事状作诧异:“有这回事么?”
羲立时知晓,冰夷绝不打算还这珠子了。
但羲并未发怒,一则人族此时,的确无法与水族相争,二则人族与水族结盟,的确也得到很多帮助。刚刚绘制天地图,水族还前前后后帮他的忙呢。
只道:“此事自在人心。”
一零九章 生机勃勃
【人族通史-卷三-一:天地沉谙而致万族疯狂相杀,王不能止,乃暗遣幼儿至华胥氏;时青丘之狐向人王,与犬封争杀,竟至身死族灭,王怜之,续其遗脉】
【人族通史-卷三-七:大庭氏陀以麻木不仁之心,裂人族。人王逐之,使西迁,过昆仑、都广之野,驻于极西之南。陀死,其子弗继领之】
【人族通史-卷四-九:大河水族欺皇以得水源,连东海之族,争于人族】
【人族通史-卷五-三:东海之族致水患倒流,帝诛其首,乃搬南山镇之以东,曰:岱】
...
羲绘完大河水文,回到部落。
说:“冰夷果然反复,不认借水源珠之事。”
娲恼怒道:“我当初如何便信了祂,把珠子借给祂!实在可恨!”
又道:“而今该怎么办?总不能祂不认,我便默许。此贼欺人太甚!”
羲道:“冰夷之为水族,可恨归可恨。祂若归还水源之珠,水族亡矣。且其为先天道君,我无力与之争,只能先记着。日后早晚教祂还来。”
便道:“你学了老常之法,可琢磨通透?只须琢磨通透,能制水源,这珠子予了冰夷亦无妨。毕竟我族与水族相善,资源互通,闹翻了不是好事。”
娲愤愤道:“这才到哪儿?先不说能不能琢磨出来,便能,也需要时间。哥哥,巢中湖泊之水,已为黑暗侵蚀过半,最多再三年,我族便要缺水了!”
羲微微一笑:“这次观了大河水脉,我心中已有计较。坎、泽之道将以成型,我当在巢中立坎泽之阵,合桐木之钟,可驱散巢中邪祟,使湖水复归澄澈矣!”
娲大喜:“如此大善!”
羲观天地,尽大道,制天地之图,所行所为,正是为此。
常昆知之,心下感概。
先天八卦,始于此矣!
八卦穷尽天地之理,乃羲之智慧的最大体现。而今羲幼弱,八卦未成,只是开端。还称不得先天二字。等羲修为臻至先天,八卦极尽升华,入先天大道,是时不知如何惊天动地!
娲愈是勤快了。每每跑到茅庐来,与常昆探讨制水的玄妙。
常昆不知娲的神异何处,只能将自己的理解说来——实则并无出奇之处——正如灾难发生之前,那些大罗金仙无中生有的道道一般,并无变化。
只是常昆知道,自己应当是特殊的,这才在灾难之中,还有这般神通,而其他的大罗金仙则无。
娲有大造化,每每交谈,反倒是常昆颇有所获。
见娲难在其中,常昆有些不好意思,道:“不如我再制几个。”
娲却摇头:“这法子,普及方是道理,于人族才有大益。无论如何,我要将之解析通透,用我的办法,让所有的族人,都能用它!”
常昆无奈,只能尽力回答她的问题。
帮她打破一个个难关。
随着时间流逝,常昆这里渐渐热闹起来。或者说整个华胥氏愈是热闹起来。
自有巢氏暗暗送来的新生代,在娲与羲的带领下,飞快成长。他们有的跟着娲学习造化之妙,有的跟羲学习天地之道。
或操练战法,枕戈待旦。或署理族中事务,兢兢业业。
华胥氏生机勃勃,虽是黑暗之中,却正如那黎明之下,即将吐芽的种子。
老人愈是少了——黑暗中的邪祟怪物越来越张狂,老人们担负着与邪祟怪物作战的重要责任,为新生代铸起一面城墙,给他们挤出更多的学习和成长的时间。
羲带着跟他一起学习的新生代族人们,经过多次实验、摸索,终于立起坎泽之阵。并将那口桐木所制的大钟祭炼的愈发玄妙。
将以此钟镇之坎泽,使巢中邪祟退避。虽仍黑暗笼罩,但这件事,却给了族人们莫大的希望!
邪祟能斥退之,黑暗早晚亦能!
灾难终将过去,光辉一定会到来。
常昆雕琢桐木,使宝船形态初显。而已去百年。
常昆的茅庐,在这百年中,迎来了一批批的新生代族人,也送走了一批批的族人。娲带着他们在这里学习,观摩常昆制器的路数,与常昆交流、问策,眼看着这些在黑暗降临之后新生的族人们一天天成长起来,常昆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无比满足。
他们,将是撑起华胥氏、接过大燧点燃的希望之火的一代人。
因着羲的阵法,斥退了巢中的邪祟,净化了巢中的天地元炁,使得华胥氏的族人们又能够继续修行了。
新生代们突飞猛进——仿佛大运加身。
但常昆知道,这不是什么大运不大运的。一切都是自己争来的——与灾难争,与自己争,不断的超越自我,不断的进入一层层更高的天地,这是他们的希望和执念之所在。
这片大地上,其他的族类,大多疯狂厮杀、心怀绝望之时,唯有这里,充满了崭新的希望。
娲终于明悟了造化的奥妙,因此成就了大罗金仙。较之于羲,她只慢了半步。
百年而成大罗,还是在这无边灾难之中,大燧的子女,他们的智慧、才情、精神,该是到了什么样的境界,才有这样的能为!
常昆这样的挂壁,都是用了近千年的时光才成就大罗!
娲已被冠之以女首,皆称女娲。羲尚未伏之,未能称之伏羲。
华胥氏迅速壮大起来,但仍然弱小。除了有巢氏人王每每送新生代来时,留下来的十余位先辈大罗金仙,华胥氏新生的,止羲、女娲成就大罗。
力量还是太过孱弱。
不过羲已经在为开枝散叶做准备了——他这天来见常昆,对常昆说:“百年以降,华胥氏已壮大起来,新生族人已至三代,人丁一百二十余万。我打算分流分支,老常,你觉得可行吗?”
常昆闻言,道:“你是华胥氏的首领,你觉得可行,那便可行。”
羲道:“我深深的知道,分流分支,为种族开枝散叶的意义。但也知道,这将是新生代的族人们正面应对灾难的开始。我不知道会有多少族人在这之中回归天地,我只是...”
“你是大燧之子,是人族的希望。你无论作什么,族人都会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