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章 人王殁
赫胥氏倒不说什么生气之类的——华与燧的事,本来就是她与有巢氏定好的。而且这个时代,人族还没有婚嫁的道道。
甚至连固定的家庭,都只是族人生活方式之一——有的族人男女对眼,组成相对稳定的小集体,有的则不然。
在这个时代,人族还没有那么多的东西——或者说没有时间去搞那么多东西。生存摆在第一位。
家庭形式的生活方式,在首领阶层相对稳定。之下的,则不那么稳定。
因此华与燧不声不响成就好事,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或者说不被允许的事。
赫胥氏挺高兴。
怎么说呢,女子怀孕,是一件极好的事。怀孕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新生儿,代表着人族的下一代,和希望。
在这样一个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的时代,只有怀孕的女子,才有享受某种默认好处的资格。
这是全体人族公认的事。
“我们奋斗,我们厮杀,我们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人族。而下一代,下下一代,我们的后辈,才是人族的未来。所以我们奋斗,我们厮杀,我们为的是我们的后代。要给他们留下更好的东西,我们奋斗,他们也要奋斗,但我们厮杀,却不希望他们也厮杀。”
——九头氏语录。
赫胥氏惊喜不已。在这样的时候,华怀孕了。某种意义上讲,这是对人族未来的一种肯定。
大难临头的时候,希望的出现,难道不是一种肯定吗?
后代,就是希望。
见着母亲这般喜色,华有点不好意思。的确这是一件好事。她因为没有经验,之前不曾想到。现在母亲点明,她也高兴起来。
更多还是羞涩——说起来她还是个小姑娘呢。相当于十五六岁样子。
她思念燧,而今怀上了燧的孩子。心中高兴,竟冲淡了不少对燧的担忧。
赫胥氏拉着她往回走,道:“你可知,我刚得到燧的消息?”
华一下子抬起头:“他在哪儿,他还好吗?”
赫胥氏笑起来:“还好。是大庭氏的一位兄弟赶来送的信。他现在可是了不得了,大燧,人们称他为大燧。”
“大燧...”华如梦呓。
若得某人的名字前,冠以一个大字,那便是无边的荣耀。
“我就知道,他是一个英雄。”
不过高兴的事有之,令人难以接受的事,也有之。
等母女两个高高兴兴回到族地,则便迎来了祖地首阳的一位先辈。与大庭氏的大罗金仙几乎一前一后,相继到来。
大庭氏虽然带来了大庭氏损失惨重的坏消息,但也带来了大燧为人族点燃薪火,高照信心的好消息。
可祖地首阳的先辈带来的消息,却如一炸霹雳。
“...以浑沌为首的灾兽突袭了首阳...提挺氏人王战死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人王战死了!
“不!这不可能!”
有人涕泪横流,站起来大吼:“人王是大罗之极,怎会战死!我不信!”
人王,是指引人族前进方向的明灯,是人族的主心骨!人王竟然战死,这给人的信心,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首阳来的先辈沉沉道:“人王战死,这是谁也不曾料到的...但人王战死,并非是整个人族的悲哀。提挺氏人王死前告于我等:宣告九方族人,我为人族战死,死得其所,我希望我的死,能令族人们更坚强,更奋勇抗争,而不是消沉和惶然。”
灾难降临之时,提挺氏人王迅速推断出人族将遭大难,尤其是边缘的人族部落。黑暗笼罩之下,不详侵袭之中,精怪神魔会发了疯似的袭击人族。大部落有抵抗的力量,但小部落没有。
小部落不但缺乏力量,还缺少物资。
因此提挺氏当机立断,组织族人集合物资,要亲自带着这些物资,前往九方巡视,以鼓励、振奋,安族人之心。
却没料到刚出首阳,便遭到了潜伏在黑暗中的灾兽的袭击。
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
首阳,人族祖地,多少年已不曾遭遇神魔侵袭。
尤以灾兽齐聚,且个个凶狠之极。因黑暗中不详的影响,这些灾兽变得异常强大。甚至拥有了磨灭大罗金仙不朽本源的伟力!
这才是提挺氏人王战死的原因。
人族的首领,没有丢下族人逃跑的传统。提挺氏人王奋力厮杀,为随行的族人争取生还的机会,自己却遭到重创。
等祖地中的先辈反应过来,前来救援时,提挺氏人王已经不行了。
“人王告曰:以有巢氏接人王之位,令我等宣告九方。并言,人族当自强之,绝不可因他之死而沉沦。他不愿作人族的罪人。兄弟姐妹们愿意成全人王吗?”
众人已泣不成声。
赫胥氏咬紧牙关,双目通红:“我们决不让人王的苦心白费!”
她目中光芒湛湛:“人王永远在我们心中!灾难又如何?抗争而已!”
人王战死,令人悲痛。但正如人王遗言,人族不能因他的战死,而丧失心气。反而更要抗争,更要奋勇。
人族每一个族人,都要记得人王的嘱托。
人族不灭!
提挺氏人王战死,有巢氏人王接过了重担。但眼下,有巢氏人王恐怕也才刚刚得到消息,人族接下来该怎么走,还没有具体的规划。
赫胥氏部落只能先竭力稳住本部落,等候有巢氏人王的诏令。
...
常昆只觉恍兮惚兮间,大抵似乎睡了一觉什么的。一觉醒来,竟然黑暗如幕,把整个真宇都淹没了。
他茫然的走出茅庐,站在雷泽畔,怔怔的望着这深沉的黑暗,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记得,他来雷泽寻雷泽大神,却有幸得见太上道君,并跟在太上身边,每日聆听道音,请益修行。
太上西行而去,他则留在这里。某时觉着睡意袭来,便就着茅庐休憩,竟便睡了过去。
常昆感应着天地之间深沉的黑暗,感受到黑暗中蕴藏的不详,这让他分外的熟悉。这不就是邪祟的味道么?
常昆忍不住立时想起,当初后土大帝所言,连通纪、叙命纪之间的大灾难——如今,无疑已出现在眼前。
八一章 常昆醒
闷哼一声,常昆催动法力,诸般大道操诸于手中,意图改天换地。却立时遭到冥冥中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恶意的关注,无言的力量反馈回来,常昆忍不住张嘴喷出一口老血。
瞪大眼睛,常昆无言。
那股难以言喻的庞大恶意,是如此的伟岸。只是那一丝丝关注,他以大罗之极,近乎先天道君的力量,竟也如纸糊的,面对一丝丝反馈亦不堪一击。
常昆立时反应过来。
若这黑暗,只是个小儿科,这天地间那么多的神魔,难道就没人想过改天换地?先天三神又不是瞎子?苍龙凤凰也不是聋子!
而黑暗淹没真宇,分明已是事实。没人阻拦吗?大概是阻拦不了罢?
常昆心下沉沉。若是连太上那等先天之神,也对此殊无办法,那他常昆的确无能为也。他算个什么?
常昆退而求其次,意图点燃一点光热。
黑暗笼罩了多久,常昆还没有个具体的概念。动念之间,大概知道时间不长。但天地间的气候,已经开始巨大的变化。
雷泽畔的气候历来湿润温热,而此时,却隐隐已有一股寒意。
常昆不禁忧心——连他这样的,都感受到了寒意,那普通的生灵,大多数人族的族人,会怎么样呢?
寒冷是第一个。紧接着,没有了光热,底层的动植物无法生存,人族的族人们该吃什么呢?
常昆想要做点什么。他竭力搬运神通,却难以燃起火焰。光热一瞬,又被压下去了。反倒是其他神通施展起来没有什么阻力,唯独这光和热,遭到黑暗的巨大压抑。
突然此时,常昆感应到北边有一股隐隐强横的气机迅速向赫胥氏靠拢。这气机陌生,黑暗中令人警觉。
眼看着这气机,分明是朝着赫胥氏族地来的,常昆立时打起精神,一步跨出,将之截住眼前。
“滚开!”
惊雷般的吟声,充满了暴躁和凶恶。
常昆闷哼一声,如此暴躁,必对赫胥氏怀有恶意!哪里多言?合身一扑,便杀成一团。
这动静,立时惊动了赫胥氏。人们抬头仰望,只觉高天之上,有两头庞然大物正在厮杀。雷鸣般的交锋,一炸接着一炸,连成一串霹雳。
“一个是先天道君,一个是大罗之极!”
赫胥氏惊骇道:“竟有大罗之极的,能与先天道君交手?”
这气象,虽为黑暗所淹没,但二者气机蓬勃,完全可以感受到二者之间交手的状况——至少是不分胜负!
“滚!再敢来赫胥氏,我便与你换命!”
常昆爆炸般的声音充满了维护,那气机退缩了。
“你会后悔的!”
短暂的交锋,就此落下。但二者之间唯一的言语,却让赫胥氏感到诧异。
分明,这交锋的二者。其中一个,是维护赫胥氏的。
这是谁?
人族迄今为止,尚未诞生先天道君级数的人物,更不曾有过以大罗之极的力量,将一尊先天道君生生逼退的厉害角色。
至于雷泽大神...赫胥氏见过雷泽,知道这位大神善人族,但却是个先天道君,不是大罗金仙。
其实这会儿,雷泽大神也在关注着这里。如果常昆没有出手截住来者,雷泽也不会教赫胥氏出事。
这位大神后知后觉,之前查视了赫胥氏的状况,回到道场,才恍然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对。随之便知晓,苍龙的真灵已经回来。
而且还投生了。
这不得不令祂关注——苍龙是祂的老友,老前辈,对他历来很好,而且这事,在南山时,苍龙便有嘱托,祂是有应承的。
苍龙既已真灵托生,祂不知道苍龙经历了什么,祂无力相助,但无论如何,总得保着苍龙托生吧?
来者是谁,雷泽知道。反倒不知,截住来者的是谁。
祂忍不住窥伺,却只见得一道影子,是个人族的影子。
正沉吟——怎么是个影子呢?
却被常昆反窥回来——雷泽窥伺他时,他感应到了。
俯首见赫胥氏虽有扰动,但并未出现慌乱,常昆心下一安。便即转身,往窥伺者而去。
雷泽大神见他来,也不避藏。
常昆见祂龙首人身,威严浩然,心下一转便有了猜测:“雷泽大神?”
常昆见过雷泽大神,那是早前他那会儿的事了。但没见过雷泽大神的真身。
只是听说过——龙首人身。
雷泽道:“吾雷泽也,你是何人?”
常昆笑了起来。
他早想寻雷泽,只因太上之故,心安了,没那么急切了。倒是不曾想到,一觉醒来,便见着了。
道:“在下常昆。”
抱了抱拳:“我早想寻大神一会。”
雷泽诧异。祂打量着常昆,只觉得是个人形的影子在面前晃悠,面目虽清晰,但绝非真身。
心思转动着,想着这是谁,口里道:“你寻我作甚?”
常昆道:“我听说雷泽大神与苍龙相善,我欲知苍龙在何处,还请大神不吝告知。”
雷泽惊讶道:“你想知道苍龙在何处?”
常昆点头:“然也。”
雷泽失笑叹道:“苍龙已死,你寻不着祂了。”
常昆愣住了。
苍龙已死?
雷泽的身影一晃,已没入深处,留下半句话来:“你若有心,便如刚刚一般,多护一护赫胥氏部落...”
常昆皱眉原地立了良久,却是反应过来。
苍龙已死...又教护持赫胥氏部落,莫非...
常昆眼睛一亮!
是了!
苍龙降生为伏羲,莫非便降生在赫胥氏中?
不是华胥么?
但无论如何,都不妨碍常昆护着赫胥氏。
深深的吸了口气,常昆回到茅庐。他需要一点时间,仔细考虑考虑眼下的境况。
“黑暗淹没真宇,不详暗藏其中,苍龙陨落,神魔飞天,这无疑便是后土大帝所言之大灾难。”
“这天地之间,众生摇摇欲坠。苍龙既已陨落,黑暗则已降临,我之前考虑的事,怕是又有波折。且人族遭逢此大难,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
常昆自言:“灾难虽大,但伏羲降生,女娲也要降生,人族的希望就要到了...我务必要看护着,不能出一丝一毫的差池。”
八二章 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
想想难免有些别扭——苍龙自不必提,却是陨落了,降生为伏羲。而常昆家的宓妃,是伏羲之女。
眼下苍龙刚刚陨落,大抵真灵投生,而伏羲还未降世。
伏羲尚未降生,常昆就惦记着这位老祖的女儿了,说来羞耻。
不过常昆自己的定位,从来都是后世晚辈,这么一想,便也没什么不对的了。
按雷泽之言,苍龙当已投生,伏羲将要降世。常昆寻摸着,得先找着投到哪家了,便于看护。
毕竟后世许多传说,多是只言片语。很多事都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赫胥氏、华胥氏有别,且这个时代,并非家天下的时代。
伏羲和女娲两位,并不一定要降生在首领家庭。只要有才能,普通出身也一样成为人王。
看的是能耐,看的是德行。看能不能服众。只要能,不论你是哪里出身,作人王皆可。
便譬如现在的人族几大部落,他们也并非是祖宗一脉传承的强大。这些部落开辟之初,也与当初无回部落一般。都是普通的族人展露才能,有德行可服众,有能力指引族人前进方向,因此壮大,甚至得以共主。
所以伏羲、女娲,他们未必降生在赫胥氏首领家里。且华胥氏之称,大概是赫胥氏下的某个分支部落。
常昆如此想着。
得先确定是哪一家哪一户。
说起来常昆不免懊恼——他是真不擅长掐指一算。要说与人厮杀,他自忖还有些能为。但若说掐指一算什么的,那就是为难他。
尤其现在这大环境——便是黑暗未曾淹没真宇之时,因着先天大道的干扰,常昆失去了大罗金仙全知之能。现在就更难了,黑暗淹没一切,不详暗藏,不但遮蔽了光热,更影响到诸般大道。
连自身的感应,也遭到阻滞。
要寻着伏羲女娲降生哪家,得慢慢找。
更重要的是,如伏羲、女娲这等老祖宗的存在,便是常昆擅长掐算,怕也掐算不到。他们并非寻常。
好在眼下有个方便——因着灾难之故,赫胥氏的族人们正在向族地收缩。这可以免去常昆四处奔走的劳碌。
于是自这日起,常昆便如一个幽灵,徘徊在赫胥氏族地内外,寻摸伏羲、女娲降生之家。
...
稍有远见的都知道,灾难才刚刚开始。好在人族因着本身境况一直都不是太好的缘故,便如仓鼠,有种忧患感,时时不忘囤积物资,暂时而言,还能坚持下去。
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坐吃山空的买卖,做不得。
无论如何,得有进项。
为此,赫胥氏愁的睡不着觉。
“天气越来越寒冷。”赫胥氏谓之左右族人道:“天地失去了光热,树木不能生,花草皆死。没有了树木花草,我们便无法采摘果实、无法种植土地。牲畜便没有吃的,没有了吃的,牲畜不会产崽,也会一一死去。”
“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彻底破坏了。人族,将何去何从?”
便是再心宽的人,面对这种境况,也要忧心忡忡。
大巫师哀叹一声:“我们的巢也被黑暗淹没了。我原以为天地被黑暗淹没,我们的巢可以避过一劫,没想到这黑暗是如此的凶狠。连巢也不能幸免。”
有巢氏创造的巢,在之前的近千年内,给人族以巨大的动力。可现在,也失去了其根本作用——除了还能当作隐藏之所,既不能种植养殖,也不能生存生活。
大巫师叹过之后,道:“有巢氏人王有大智慧,莫若寻人王指引?”
赫胥氏道:“我自然要寻人王指引,但...”
但眼下这境况,是大环境之故,人王便是智慧通天,也未尝有解决的法子。
提挺氏人王战殁,有巢氏人王接任。在这最关键的时候,这副担子压下去,说实话,着实令人心忧。
这是每个人心底现在埋藏的忧患。
该何去何从。
所有人都等着人王的指引!
有巢氏自然知道自己应该担负怎样的责任。在接到祖地首阳的消息之后,有巢氏大哭一场,然后接下了这个重担。
于时于此,有巢氏王,将祖地首阳的先辈大罗金仙几乎尽皆调遣出来,只留下少数以镇祖地。其余的,皆散四方,一是昭告人王即位,二是传达有巢氏人王的第一条命令。
——令九方诸部落族人大部,向首阳、有巢氏方向靠拢,集结力量。同时,请诸部首领十日内至有巢氏族地会晤,商讨人族何去何从。
...
“族人们!弟兄们!我的兄弟姐妹们!善我的诸族兄弟们!”
大燧形容枯槁,但他的精神,正如他捧着的薪火,勃发昂扬,熊熊不灭!
在大燧的面前,无数的族人望着他,无数跟随他求生的其他各族、各种生灵精怪皆望着他。
看到大燧,看到的就是希望!
“大河已在眼前,只要我们渡过大河,有巢氏就到了!我一定会带着大家,走出一切困境!”
他指着天:“没有什么,能难倒我们!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走!渡河!”
大燧转身走进了滚滚洪流之中。
那黑暗中,无数被不详侵蚀的怪物,窥伺着他,等着他,要把他一口吞下去。但大燧毫不畏惧!
他一手托着薪火,一手持着巨斧,一人当先,无数的怪物被他斩杀。
在他的身后,人族的族人们,其他各族的生灵、精怪,奋力嘶吼着,拥趸者、紧随着他,一步也不落后的厮杀。
鲜血淹没了大河,族人们一一死去。追随大燧的生灵、精怪们一一死去。但他们的精神不灭,投入到薪火之中,使得薪火愈发熊熊!
他们高呼着‘大燧’,满含着希望,将自己的鲜血,洒遍了一路!
大燧含着泪,哭喊着,一斧接着一斧的劈杀,要劈开这无穷的黑暗,要劈开一切苦难险阻!
“大燧!你一定要活着啊!一定要带领我们迎来希望啊!”
“大燧!我活不了了,我愿意为这希望的火,献出一切!”
面对不详侵蚀的怪物,无论人族还是其他精怪,都以最大的勇气去抗争。每当大燧遇到危险,周围的族人就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替换!
无他,因为大燧是希望!
每当有人重伤濒死,他们就会跳入大燧托着的薪火之中,然后自己最后的余晖,使薪火蓬勃不灭!
八三章 华胥
大燧的痛苦,谁人能知?
身体上的痛苦实在不算什么,即便他以自己的性命为柴薪,燃烧薪火,却也比不过族人们一一死在他眼前,他却无能为力的苦!
他的身体,在薪火燃烧之中,渐渐枯萎。他的精神,在痛苦磨砺之中,却愈发坚韧!
大燧不会辜负任何一个人!
...
赫胥氏很快接到了有巢氏人王的诏令。
赫胥氏忙召集族中智者,将诏令传达:“人王令九方诸部大部向首阳、有巢氏族地靠拢。并请九方诸部的首领在十日内抵达有巢氏族地,商议何去何从。”
言罢,赫胥氏顿了顿,接着道:“而今灾难淹没宇宙,我族已无法在黑暗中继续生活。而黑暗中又潜伏着无数的危险。与其诸部分散,不如集结力量以抗。我想这是人王令诸部大部迁徙向他靠拢的根本原因。”
都是智者,当然明白人王的用意。
以前,人族是四散分支,竭力壮大族群、开辟更多领地。而现在,则要收缩力量,共抗灾难。
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在以前,人族若太过集中,生存物资便无法得到保障。只有竭力开拓,取得更多的领地,才养得起更多的族人。
但现在呢?
黑暗笼罩,再多的领地有什么用?无法种植,无法饲养。而且太过分散力量,不利于抵御黑暗中的危机。
“人王令诸族大部迁徙,其主要意义在此。但并未说全部迁徙。”大巫师道:“依我之见,人王仍保留着希望——有朝一日,天地重光,如果这些地方还有我们的部族,那么这些地方就还是我们的领地!”
赫胥氏点头:“大巫师所言不差。人王的意思,是在迁走大部之后,选择性的、自愿性的留下一些分支。”
收缩力量是收缩力量,但并不意味着彻底放弃所有的领地。但并不强制,而是看诸部自己的选择。
如果愿意,就留下一支。如果不愿,就全部迁走。
赫胥氏叹道:“这里,雷泽之畔,是祖祖辈辈的先辈们用生命、鲜血和双手,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我实不愿彻底放弃。但灾难深重,若留一支族人在此,我又害怕...”
大部迁走之后,留下一支,如何抵抗危险?
这时候,华却站出来:“母亲,我愿意留下。”
赫胥氏无言。
作为首领的女儿,华必须要有奋勇争先的勇气。但作为她的母亲,赫胥氏更难过不已。谁也不知道,留下华在这里,会遭遇怎样的危机。
也许,这一别,便是永别!
但赫胥氏又欣慰——华有这样的勇气和担当,不辱没赫胥氏的荣耀!
“...好!”
赫胥氏缓缓道。
...
常昆后知后觉,等到赫胥氏开始迁徙,才知道人族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才知道,提挺氏人王已经战死,而有巢氏人王接任重担。
同时,也知道了,赫胥氏之女,华,将会带领一支族人,留在这里。
想起华这姑娘,常昆记忆中,还是她活泼天真的模样。可此时再见到华,看到的,却是那张原本活泼天真的脸上,此时的坚毅与勇气!
常昆这段时间没有见过华。因为华一直在外——带领族中的强者小队,接应、护送四方汇聚而来的边远族人。
此时的华,已声名广大。族人们得知,华这个小姑娘将留在这里,都为她的勇气而赞叹。
常昆安静回到茅庐。
这段时间,他几乎观遍了赫胥氏的族人,却总无法确定伏羲、女娲到底将要降生在哪一家。
眼下赫胥氏往西迁徙,他是不是该跟着一起走?
夜里——已不知是日是夜了。常昆站在茅庐前,一动不动。
却忽地,听到动静。黑暗并不能遮掩常昆的目光,他看到一个姑娘,正往这边来。
是华。
华走到茅庐畔,站了一会儿,便至那颗已经失去了微光的树下,轻轻的叹了口气。随着黑暗愈发深沉,这颗原本有些微光的树,也已将死亡。
树失去了微光。
这令华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愈是沉重。
母亲就要离开了,族人们大部都要离开了。而她,将带领一千族人,留在这里,挣扎求生。
华难道不想一起迁徙走吗?不,她很想。因为会迁徙到距离有巢氏更近的地方,距离燧更近的地方。
她想念燧。
但她已经彻底明悟,自己作为赫胥氏之女,应该承担的责任!
“那么...就叫华胥氏罢!”
她为自己即将建立的部落命名。
常昆愣住了!
他就在茅庐前,距离华只有不到十步。华的自言自语,仿如一炸惊雷!
华胥氏!
常昆这才恍然发现,华的肚中,此时有两个隐隐的生命力,正在茁壮成长!
常昆心中,由衷的生起一种喜悦,发自内心的喜悦。不单单是因为确定了伏羲、女娲在哪家!
眼前的这个姑娘,原本天真烂漫的姑娘,原来就是人族救世之主的伟大母亲呵!
常昆在喜悦中,倾听华的自言自语,知道原来华胥氏是这么来的。
“...燧啊...”华轻叹着,按着自己的小腹:“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但我为你孕育了一对子女,我能感受到这两个小家伙的律动,他们是那么的有力!”
“终于有一日,他们会成长起来。他们会拥有和你一样的勇气,会成为和你一样的英雄!”
“我好想你啊,燧!”
常昆泪流满面。
我的祖先啊!你是如此的多灾多难!你是如此的柔情似水!你是如此的英勇无畏!你是如此的波澜壮阔啊!
常昆这一刻,甚至不敢靠近华。在这黑暗中,他看到华的身上,仿佛有光!
那是无畏的光,是思念的光,是希望的光!
一切美好,都在她身上,一切希望,都在她身上!
她是如此的伟大!
伏羲!女娲啊!你们一定要平安的降生,平安的成长!你们一定会带领人族,打破一切黑暗!
你们会继承大燧的光和热,把希望洒遍大荒!你们会继承大华的情和德,将温暖带给每一个族人!
常昆深深的跪倒,以头抢地。
八四章 我有一言
跪天跪地跪祖宗!
因为有了天地的存在,方有生灵的存在。因为有了祖宗的存在,方有后人的存在。
生而为人,俯仰天地,孝敬父母,不忘祖宗,此天经地义也。
如果因为有了强大的修为,便忘了本,那不是个东西。如果因为有了金钱权势而忘了根,那也不是个东西。
人,要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
常昆想要做点什么——在这样的灾难之中,可以想象,先人们将会历经怎样的苦难。
他自然不会离开这里,华在这里,华胥氏在这里,伏羲和女娲也将降生在这里。
常昆一直等到华离开茅庐畔,隔着重重深重的黑暗,目睹她安置随她留下的一千族人,见她安顿妥当,想了想,又留了一些手段,这才往黑暗中而去。
赫胥氏部落的先人们在这段时间死伤惨重,尤以边缘部落为甚。原本近百万人口,现在迁徙着的,只有不到三十万。
常昆发现一个问题——他自己,除了光和热相关的神通、法术遭到压抑,其他的神通倒也不曾折损什么,一如既往。
他以为其他的大罗金仙与他一般无二。尤以他刚不久还与一位先天道君交过手,更忽视了这个。
此时常昆追上赫胥氏迁徙的族人们,才恍然想起不对头。
如果大罗金仙的神通,除了光和热遭到压制,其他的可以动用。那么在灾难降临的那一霎那,完全可以动用神通,将九方族人一瞬间挪移搬运汇聚,而完全不必如现在这样——靠两条腿。
人族虽然没有先天道君,到大罗金仙可不在少数。
然而事实是,譬如赫胥氏,百万族人十亭折了七亭!边缘的部族,全靠两条腿撤离。
现在要迁徙到首阳、有巢氏族地,也是如此。
常昆瞅着赫胥氏的大罗金仙,也就勉强动用一些力量,给族人恢复精力、疗伤什么的,完全没有了大罗金仙的伟力!
常昆默然,也许自己的确是个特殊的。
一处山岗上,赫胥氏身披鸟羽,看着山岗下如洪流一样经过的族人,抬头四顾,微微叹息。
她必须要在十日之内,赶到亿万里外的有巢氏去,与人王及诸部首领商议未来的道路。她多么想一把抓起所有的族人,几步走到有巢氏,可她现在做不到。
她只能自己赶过去——还得捉紧时间。大罗金仙的神通,被压制到了最低谷。诸般大道尽被黑暗所淹没,无法操诸于手。
赫胥氏已与族人作了千万叮嘱,这一路上,要如何小心,如何谨慎。务必要保证族人们的安全。
常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赫胥氏的身边。
这样的境况,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即便先天道君,也无法蒙蔽大罗金仙至其身侧三尺。
现在能。
赫胥氏无法感应到常昆的到来。
常昆只好咳嗽了一身。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赫胥氏闻的动静,猛地转身,看到黑暗中常昆的影子。立时,警惕大起。
常昆抱拳一拜:“在下常昆。”
赫胥氏眉头一皱:“吾赫胥氏也。足下何意?”
常昆吸了口气,道:“我亦人族。此番知赫胥氏西迁,赶来相见,实有一言。”
赫胥氏听常昆说他是人族,便削微放松了一丝,道:“既是族人,但所欲言。”
常昆道:“黑暗淹没宇宙,遮蔽大道,暂时看来,实无能为。光热无踪,万灵难存,人族危矣。我有一策,或可听之。”
赫胥氏一怔,立时放下一切皆备,诚恳道:“请你教我!”
常昆道:“真宇如此,实无能为。我听说先天道祖亦已陨落。既如此,不妨换个角度?”
他指了指天上:“黑暗遮蔽了真宇,或许不曾遮蔽混沌虚空。何不分流族人,去那混沌虚空之中,寻得暂时存身之处?”
见常昆指天,赫胥氏还以为他要说天穹世界,没想到他却说的混沌虚空!
赫胥氏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是了!
这段时间为灾难所蒙蔽,焦躁于人族的未来,局限于真宇之内,从未想过真宇之外!
是,真宇得天独厚,混沌虚空较之而言,实在是贫瘠之处。以往看都不怎么看一眼。
但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要论环境,真宇难道不是最恶劣的吗?
她一时畅想——若将族人分流去混沌虚空,怎么也可以先保住人族的根儿不断!
当然,前提是,混沌虚空没有被黑暗所遮蔽。
虽然仍有许多不确定之处,但常昆提出的这个建议,无疑具备可行性。
她立时道:“人族若存,此计功不可没!多谢!”
常昆忙让开,不敢受礼:“我亦人族一员。”
即转身走。
常昆终归没有考虑通透——在灾难降临以前,大罗金仙飞天遁地,要离开真宇,不过是举步为之。但现在,大罗金仙遭到如此压制,飞天遁地都难了,要离开真宇,怕是...
但赫胥氏想到了。
不过难归难,难题的出现,不正是为了解决么?
总有解决的办法!
她这么想着,思忖着等与人王及诸部首领聚首时,一定要提出这个建议。
常昆回转雷泽畔,也想到了这个。
不禁心下踌躇——大罗金仙的确失去了伟力,但他常昆没有,先天道君显然也没有。否则之前与先天道君交手,便不是那般动静。
便暗暗决定,一旦人族有此决断,他务必要出一把力。
现在,只等伏羲、女娲降生!
...
赫胥氏用了七日,方才抵达有巢氏族地。
若在以往,亿万里也就抬抬脚。现在却要紧赶慢赶,花七日之久。
但这都不算什么——她看到了光!
有巢氏有光!
那是一朵燃烧着的,蕴含着不灭意志、强大希望的火焰!
薪火!
大燧回来了!
这是怎样的希望与渴盼啊!在天地未曾失去光和热的时候,没有人觉着,这洒遍真宇的光和热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它是多么的重要。黑暗中,多少人绞尽脑汁,意图点燃一堆火,照亮一丝光,皆不可得。
有巢氏却有光!
方知,大燧之‘大’!
八五章 传承之火
大燧举着薪火,带着族人和追随者们,踩着一条血路,终于回到有巢氏。
有巢氏见到儿子的时候,几乎认不出他。
已是一副枯槁!
大燧的生命,燃烧了薪火,他的身体在薪火之下,渐渐干枯。仿佛朽木,甚至一碰就会化作一捧灰!
但他的精神,正如这火焰,蓬勃凛冽,永不屈服!
族人们为之震撼!
如今,这朵火焰就燃烧在有巢氏族地的中央。散发着温暖和光芒。
它是生命的火!
大燧已无法承载这朵火焰,他的生命力已将枯竭。所以,族人们自发以自己的生命力,为薪火添油。
薪火就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照耀着有巢氏的族地。
首阳祖地的先辈们看着这朵薪火,看着枯槁的大燧,既欣慰又心疼。大燧点燃了希望,但大燧也将死亡。
“这是唯一的希望。”
一位先辈叹道:“如果人族要灭亡,那么一定是最后一个族人死亡之后,它才会熄灭。”
保护薪火!
无论如何,不能让它熄灭。
“它是传承之火。万世人族,薪火不灭。我要返回首阳,告诉列位祖宗,把我们的知识,我们的智慧,我们的勇气和力量,注入这朵火焰之中。”
一位先辈神色刚烈:“即便人族灭亡,这朵火焰也不能熄灭。它将承载我们的一切。如果我们灭亡了,在久远的未来,有另外的生灵出现,见到这朵火焰,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勇气和智慧!”
十日里,九方诸部首领皆至。
人王有巢氏召集诸部首领,环座薪火之畔以议事。形容枯槁,但精神昂扬的大燧也在一旁。
赫胥氏早至三日。她已与大燧有过交流。既是痛惜,又是欣慰。欣慰的是,女儿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点燃人族希望的大贤!
痛惜的是,以大燧如今的状态,恐怕已无与华再见之日。
大燧倒是看的很开,但在得知,华已有身孕,为他孕育后代时,却兴奋的坐不住了。
可惜,大燧即便再怎么思念,再怎么想要立刻动身去雷泽畔见一见华,见一见自己未曾出生的儿女,也未可得。
有巢氏新王人族,作为有巢氏之子,大燧的责任更重了。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要为族人们多做那么一点点事,只要多那么一点点!
他没有时间去见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只能把他们放在心中,每逢有那么一丝丝闲暇的时候,拿出来想一想。
映衬着薪火的光,身披兽皮的有巢氏站起来,目光从每一位族人身上擦过。
“...提挺氏人王战死,留给族人以不屈。他不希望族人们得知他战死之后丧气、丧胆!他希望我们有更大的勇气,在这场灾难之中,奋力抗争,直到胜利!”
“我接任人王的重任,在这样的时候。但我心中,并无畏惧,亦无担忧。我人族自后天初演诞生至今,经历了多少磨难?!祖宗们披肝沥胆,洒了多少血,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走到现在这一步!”
“每一位族人,都没有理由丧失希望。我们要有更大的勇气,去面对这一切!”
“灾难并不可怕。灾难降临,提挺氏人王先死,如果再来一次,那么我先死。我死之后,必有后来者。后来者死后,还有后来者!”
“人族!”
他举起手:“不灭!”
一番提气的话言罢,有巢氏才抛出诸多问题,与诸首领商议。
“我们首先要面对黑暗中的直接威胁。黑暗深重,更藏不详。许多心智不全、毅力不坚的族类、精怪,遭其侵蚀,化作毁灭一切的怪物。”
“黑暗茫茫,危机重重。诸位弟兄当深有体会。更兼大道变化,你我大罗金仙皆失了伟力。面对黑暗中的威胁,失去了很多抵御的手段。”
“我召集诸部内迁,其用意便在于此。必须要集合一切力量,抵抗来自黑暗中的危机。”
“但是,我们要也面临诸部汇聚之后,带来的物资压力。天地失去了光热,气候变得越来越寒冷,树木花草俱已亡,我们无法采集果实,无法饲养禽畜。以往囤积的物资,用一点少一点。”
这是最根本的问题。
如果连吃都不能解决,那还怎么生存下去?
有修为的,自然可以不吃不喝。但新生的族人、修为不足的族人,又该怎么办?
而这,是大部分族人要面临的窘境。
眼下看来,竟无办法。
赫胥氏于是站出来:“人王,诸位弟兄,我有一言。”
见她说话,皆把目光投来。
赫胥氏道:“在临到来此之前,我遇到一个自称是常昆的人。他提出一个建议,我觉得有可行性。”
“常昆?”
人群中,有人诧异。
却是回,回道人。
当初常昆落脚雷泽畔,随太上修道,不曾与回照面。这厮四处奔走,为族人们解决难题去了。
他也是个四海为家的,这些年兜兜转转,早是转到有巢氏这边。因着展露能耐,已颇有些声望了。
赫胥氏闻言,诧异道:“有人知道常昆此人?”
回站出来:“我知道他。”
于是把自己的经历粗略说了一下。
“这样么,看来的确是我们的族人。”有巢氏点了点头。
赫胥氏道:“他提的建议,我觉得有可行性。若非真心为人族着想,当不会与我建议。”
便道:“他说,真宇为黑暗所淹没,混沌虚空则未必。不妨将目光投向真宇之外,分流一部分族人,或许能找到出路。”
此言一出,众皆精神一振!
个个露出恍然之色,是了,这的确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建议。
有巢氏道:“倒是个好法子,可问题也不小。眼下黑暗淹没大道,你我大罗金仙神通大衰。怕是难以离开真宇,更不用说带族人离开。”
此言一出,皆沉默了。
有巢氏人王之言,无疑点到要害。以往大罗金仙要去混沌,也就一步之遥。现在却做不到了。
不说自身神通遭到巨大压制,单说这黑暗蒙蔽,蒙蔽的不只是眼前,更是大道。便仿佛一个囚笼,将生灵囚困在真宇之中。根本找不到离开真宇的路。
八六章 难
赫胥氏则道:“我一路来时,仔细思虑过。”
她道:“不久前,有两尊厉害人物,在我部落上的高天交手。其中一位大罗金仙,另一位是个先天道君。”
顿了顿:“我不说那大罗金仙怎的未曾如我等这般遭到压制,不说其如何能与先天道君厮杀。单说这事,大抵可以确定,先天道君或不曾遭到太大的压制。”
便道:“我人族这么多年,也有相善的大神。或可求上一求,请其炼制能带人离开真宇的宝物,或干脆请其出手,将我们一部分族人送出去。”
寻找退路,这是作为人族首领,对人族担负的最大责任。这不是没有勇气——人王、部落首领的存在,其最重要的意义,是保证人族的生存和延续。
如果真是找不到出路,那自然只能放手一搏。
但如果有法子,哪怕只是一丝希望,也要试一试。
有巢氏人王当即决断,谓之首阳来的先辈,道:“此事,怕是要劳动祖先辈奔走一二。”
首阳的先辈慨然道:“自当如此。”
为人族的延续和生存计,就算要跪着去求,也甘之如饴。
赫胥氏所建言,作为在万不得已的前提下的一个退路,但当务之急,是以抵御黑暗中的危机、保证族人的基本生存需求为主。
“薪火释放的光热,可供植被生长。亦即在薪火的照耀下,我们可以种植果木植被,饲养禽畜。但薪火的光热毕竟微弱,范围太窄。当前不可满足全族上下所有族人的需求,甚至连千百之一亦不能满足。”
“一旦用光了以前的储备,我族将面临饥荒。在黑暗的压抑下,真仙亦不能不饮不食。”
“只有少数修为在太乙真仙及上者,可不饮食。”
“一旦到了那样的境况,人族危矣!十之八九的族人,都会被饥荒淹没。”
自后天初演诞生至今,人族——真人们,在成年之后,绝大多数能顺利达到真仙修为。但要更进一步,则难。
人族的人口,在灾难降临前的鼎盛时期,以千万计。可无数年积累下来,大罗金仙也才百余之数,太乙真仙倒是不少,以十万计。
但较之于以千万计的族群,眼下的大环境之中,只有太乙真仙及上者,可免除饮食问题。
剩下的族人,都将被饥荒所威胁。
这是摆在面前的最大的危机。
甚至连黑暗中潜伏的怪物,都不及此。
因为一旦用完了以前剩下的物资,又找不到新的进项,那么族人们会大片大片的被饿死!
“我思虑良久,结合赫胥氏所言,其一,竭力壮大薪火,使薪火能够照耀更多的土地;其二,尽快找到退路,在仅剩的资源尚未用尽之前,把大多数族人送出去。”
除此之外,就是应对越来越严峻的黑暗中的怪物袭击的问题,组建足够强大、有序的力量,尽全力保住更多的族人,使不遭怪物威胁。
再者,因大燧的启发,有巢氏提出,在保护族人之余,尽可能的兼顾一下其他的族类——自然是不曾被黑暗侵蚀的,心智清醒的,比如追随大燧一道来到有巢氏的那些精怪、异族。
总的来说,便是团结更多的力量。
前提是没有深仇大恨的。如果与人族有巨大仇怨的,那自不必提。
“虽然物资有限,但也不可对他族视而不见。眼下灾难是全面性的,不独乎人族。我人族并非穷凶极恶之辈,有能力的,帮一帮无妨。”
又道:“大荒广大,族类众多,各有神奇。说不得有的族类,有奇妙能力,可助我们解决我们面临的难题。”
...
常昆一路返回,将至雷泽时,才想起来,以如今人族的能力,怕是无法离开真宇。
忍不住止步,但转念想到,这个问题,赫胥氏这些先辈们,未尝想不到。他们一定能想到,而且会想办法解决其中的困难。
常昆于是按捺住又转身去有巢氏的念头。
他的念头,接下来转到这个问题上。思索着,以如今真宇被黑暗淹没、遮蔽大道的境况,要离开真宇,非先天道君不可。
“先天道君有能力离开真宇...我亦可...但...”
他念头转动,尝试以空间擒拿之法,试着看能不能一把将人族全部拿起来,一并带出去,却发现,当他进行实质的行为的时候,当初他意图点燃光热时,那一道反噬于他的目光,便有投射过来的趋势。
“不行,动静不能太大...或者说,施展神通,操诸大道的动作,不能太大。一旦过了某个界限,就会引来这道目光!”
早前常昆拦截那突袭至赫胥氏部落的先天道君,与之交战,却没有引来这目光。但当他意图将人族送出真宇时,这目光却来了。
较之而言,操诸大道的烈度,其实更低。
这是什么缘故?
常昆念头转动。
“自相残杀不管,逃离则不可?或者说大量逃离不被允许?”
这是个结论。
常昆又试探了几次,发现,一旦当他有将千数以上的生灵送出真宇的意图的时候,这道目光便有投射过来的趋势。
也就是说,界限,在千人以内。
若这样,那就不太好办了。虽然灾难降临,使得大荒各族皆损失惨重,人族也折损许多族人。
但人口总数,应该还在千万以上。
一次性只能送走不到千人,那么要一万次以上的往复,才能将人族大部送出去。
而且还需要时刻警惕那道目光——一次两次千人以下或许不会引起关注,但次数多了,怕是不能。
“或可...制一些器物?”
常昆生出这个念头:“船或者什么的...”
直接动手不行,那就间接使用器物?
值得尝试。
如此许多心思,便回到了雷泽畔。
华已与留下来的一千族人安顿妥当。赫胥氏大部迁徙之时,留了一个巢,当作华这一支留守族人的存身之处。
虽然巢也在黑暗淹没之中,但毕竟是小世界,藏在里面,很大程度可以避免遭到外界黑暗中的怪物的侵袭。
当然,雷泽畔暂时还没有这种怪物。一来雷泽环境特殊,是雷霆生发之处,每每黑暗中生出邪祟,便会被雷泽所涤荡。
二来雷泽大神不会眼睁睁看着。
八七章 三年不长
新的华胥氏部落,暂时是安全的。
但华同样面临着整个人族——整个大荒生灵所面临的难题,资源问题。
赫胥氏主族大部迁走,留下的物资并不多。如果省着使用,华胥氏部落能用个两三年。但两三年何其短暂?
而且气候越来越冷,原本温暖湿热的雷泽畔,已开始结出霜花来。
华知道不能坐吃山空,她带着小队族人,每每深入雷泽,期望在雷泽之中,寻找到可供人族需求的资源。
常昆这段时间,则忙着思索制器的路数。
常昆说来并不擅长制器,唯一的经验,大抵就是炼制自己那条昆吾槊。但昆吾槊是杀伐之器,眼下他打算炼制的,却是将人送出真宇的器物,自非杀伐之属。
路数大有不同。
有些制器的经验,但更需要仔细琢磨。从方案到器材,还要兼顾那黑暗中的目光的威胁。
不得不仔细考量。
他整天窝在茅庐里,为此绞尽脑汁。
当然,常昆并未忘了华,也不敢忘。在思考制器方案之余,也暗暗关注华的动静。她腹中的两个,那是万万轻忽不得的。
气候越来越难熬,甚至取水都渐渐成了难题——当大地结出厚厚的冰层,泥土、岩石被冻的比什么都硬的时候,取水之难,无法估量。
黑暗侵没在僵硬的大地之中,令其硬度,连太乙真仙,都几乎奈何不得。
没有光热,无法点燃光热,华要取水,只能靠一双手,在冰面上一点一点的抠。而且这抠下来的冰屑,沾染的黑暗中的邪祟的力量越来越浓重,需要仔细处理,才能饮用。
这一点一滴,常昆都看在眼里。
实在看不下去——每次华出来取水,都抠的指甲崩飞,皮肉翻卷,满是血。
因此常昆动用神通,在茅庐前那颗已经被冰冻的树下,造了一眼泉。
常昆这造的泉水,自然是冰冻不了的。
且每隔一段时间,常昆都往里面打入一道法术,使这水充满了纯净的元炁。
不得不这样做——华的肚子渐渐大起来,里面两位,吸吮着华的生命,而华还要诸般操劳。如果不仔细补益,必将本源大损。
至于每隔一段时间就来一次,实在也是没办法的事。黑暗中的邪祟力量,具备潜移默化的侵蚀力。
如果没有侵蚀,大罗金仙的神通打出去,不被外力介入,能持续到永久,是永恒的。
但想想连提挺氏人王那样的大罗金仙,也被邪祟侵蚀的灾兽所杀,就知道这邪祟,对大罗金仙的不朽本质有着怎样的破坏力!
华有个习惯,每逢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会来到这里,在茅庐外那颗树下,自言自语。或是叙说对大燧的思念,或是对腹中的两个孩子的絮叨。
所以理所当然的,她发现了这眼泉水。
这自然令她高兴的不得了。
常昆也高兴。
他做不到太多的事——虽然他作为大罗金仙近乎先天道君,区别于其他的大罗金仙,他大多数的手段不曾遭到压制,但不能创造光热,无中生有的本领,也给搞没了。
如果还有,那么人族不会缺乏食物。
无中生有,是大罗金仙的特性之一。
没有了这手段,要吃的要喝的,只能向天地索取。
因此常昆在思索制器方案的同时,也在考虑另一个问题——能不能使某些可食用的植物,在这黑暗之中,也能生存繁衍。
为此作了不少实验。
大环境如此,不比常规的黑暗概念,眼前的黑暗,是另一种大道层面的黑暗。常规的黑暗,比方说一颗星球的内部,地下河或者什么地方,并非没有生灵,有厌光的,甚至这些生灵可以自己发光。
但眼下则万万不能。
大罗金仙的神通都无法发出光热。
这是大道层面的遮蔽。
因此常昆的实验,很快便撞到墙上,无法寸进。
只好搁置下来。
如此,转眼便是三年。
思考一个方案,乍一听,如果在专业人士手中,好像应该很简单。但修行者的事,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建一栋小院、挖一个地洞。
譬如修行的人,要炼制一件宝物,从思考方案,到炼制成功,前前后后,甚至以万年、十万百万年计。
越是厉害的宝物,耗费的时间便越长。
常昆当初炼制昆吾槊,第一步就花了他好几十年。白水谷那几十年,主要就是搞昆吾槊。
昆吾槊炼到能拿得出手是什么时候呢?是常昆被天帝禁锢的那三百年。
前前后后算起来,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
而如今,常昆要制器,不是单纯的交通工具。是要在这遮蔽大道的大环境下,安全把人送出真宇,甚至他还想着要有蒙蔽那双目光的能力。
至少是先天道君级数的宝物。
要炼制这种级数的宝物,自然需要漫长时间。在方案这一步,就不能马虎。需要仔仔细细,前前后后,考虑通透,涉及到诸般大道的奥妙,可以想象,有多少信息要处理,有多少东西要拿捏。
这么说吧。
譬如真仙,便可以开辟世界。而且不需要太长的时间。
大罗金仙开辟大千世界,也要不了多久。
寻常的大罗金仙要炼制一件趁手的宝物,大概与完完整整开辟一个恒宇,所耗费的功夫差不多。
那么,就凡人来说,一个小千世界,蕴含的诸般法则,有多少信息?
一个大千世界呢?恒宇呢?
而常昆现在思考的方案,深奥是远在这之上的,至少是先天道君级数的宝物的方案。
所以三年不长。
本来也不长。
但对华,对人族,对大荒众生灵而言,却是漫长的难以煎熬。
所谓度日如年,这灾难中,便是如此。
华胥氏的储粮即将告罄。
好在有一眼神奇的泉水——即便没有吃的,每天喝点水,因着蕴含丰沛元炁,能熬着人不死。这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活着,希望存在于活着之中。
最重要的,有巢氏来那边人了。是一位赫胥氏的先辈大罗金仙,他为华胥氏送来了一朵火焰!
薪火!
这三年以来,薪火壮大起来。汇聚于有巢氏、首阳这片大地上的每一个人族的族人,和追随人族以生存的其他族类,把他们的精神和生命,与薪火交融在一起,使得薪火蓬勃壮大。
八八章 十年乃降生
由是大燧分薪火以安九方。
自薪火之中,取出火苗,将之送到九方部落大部迁徙之后,留下的分支处。
有巢氏人王从不曾忘记任何一个族人。
这朵火苗十分微弱,但其散发的光,却如此温暖,蕴含着强烈的希望。
“我们把我们的生命和精神与薪火交融,为的是我们的种族得以延续。但新生的族人,则不允许这么做。”
送来薪火的先辈叮嘱道:“薪火燃烧的是我们的生命、精神、知识和信念。有大害。大燧点燃薪火,以至生命力枯竭。我们终于也会这样。但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后代这样。”
他还要为其他的边缘小部落送去薪火,所以他不能久留。迅速作完叮嘱,这位先辈便复又冲进黑暗之中。
华捧着薪火,神色既含着希望,又流露悲伤。
这是燧,她的男人,大燧,用最强大的信念和希望,以自己的生命和精神为柴薪点燃的希望之火。
大燧已将枯朽!
她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她的男人了。
抚摸着腹部,华眼含泪光。
有了这朵薪火,华胥氏以千位族人的精神和生命燃烧,将会拥有千亩良田,可以种植、养殖食物。
先辈送来火苗,也送来了艰难保存下来的种子和禽畜幼崽。
但她,作为一个母亲、一个配偶,她失去了再见自己男人的希望,她腹中的孩子,将见不到他们的父亲了。
华的坚强是难以估量的。作为华胥氏的首领,她会悲伤,但只会悲伤一会儿。她会思念,但只会在一丝丝闲暇的时候。
她必须要承担整个部落的重担,思考人族的未来。她每天都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要一而再的安抚族人的心,挺着大肚子,在危险的黑暗中去做对任何人来说都非常危险的事。
她已经是一个合格的首领。
薪火当然不能放在外面,得安置在巢里面。种植、饲养的活计,当然也不能在外面。
安全、稳定,是最重要的。
这一朵渺小的火焰,给压抑了三年,几乎疯狂的华胥氏的族人们,注入了强心剂。
虽然真人本质很高,而且兼具智慧、勇气、德行等种种高尚品德。但在漫长黑暗的压抑之中,在黑暗中邪祟的侵袭之中,也难免为之堕落。
好在有了薪火。
看到这朵火焰,人们心中的希望便不会破灭。希望不破灭,心便会在。邪祟的力量,便无法直接侵蚀他们。
较之而言,那些智慧低劣,或者生性有缺陷的,甚至是神魔,都抵挡不住邪祟的侵袭。
人族很艰难。这三年以降,遭遇的危机,一个接着一个。最初还是那些不怎么强大的生灵被邪祟侵蚀化作的怪物袭击,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有神魔被侵蚀成怪物。
这无尽的黑暗之中,薪火,就像一座唯一的灯塔,吸引着那些怪物。
三年来,有巢氏族地,人王所在之处,甚至遭到以浑沌为首的,邪祟化的灾兽的轮番袭击。
损失惨重。
若非首阳祖地,大多数的先辈大罗金仙都在有巢氏,怕是有巢氏人王,便要步上提挺氏人王的后尘。
被邪祟侵染的,都是大罗金仙以下的。除了灾兽。
神魔们,到了大罗金仙的,倒是不惧这玩意儿。
最大的危机,还是灾兽。
每一次袭击,族人便死伤无数。都知道,是因为薪火,使得人族如同明灯,吸引着那些怪物。
但没有薪火,人族怎么生存?
就像当初常昆,自领罪责,囚禁三百年。与那种情形相似。在无尽的黑暗中,若没有光和热,人们将在煎熬中失去一切希望。
灾难里,希望最大。
华胥氏无疑是幸运的,挨着雷泽,邪化的怪物几乎没有。常昆也在一旁时时看护,不至于有外部直接威胁。
还有雷泽大神,自也不会眼睁睁看着。
华胥氏的煎熬,还是在于无尽的黑暗,和日渐耗尽的资源,以及气候的愈发寒冷等因素。
但这其实是最大的煎熬。
很多时候,战死,反倒是一种解脱。
当初常昆与赫胥氏提的建议,人王不是没有采纳,但时间太短。三年,人族甚至还没有联络到任何一个以前有交情的先天道君。
为了这件事,已有数位先辈大罗金仙,一去不回。想想就知道,一定是在途中,遭遇危机,大概率已是身死。
更多的,是寻着有交情的先天道君的道场,却没见着人。
这其实在意料之中。当初灾难降临的瞬间,许多神魔已飞天而去。自然包括先天道君。如雷泽大神这样,还留在大地上的,恐怕只是少数。
很多时候找上门扑个空。
常昆心情非常不好。先辈大罗金仙为华胥氏送来薪火,常昆极其兴奋。尤其听到大燧的名字,他只觉着一股热流,在心里流淌。
但听到其他的,听到人族如何如何惨烈,死了多少族人,便心里非常郁郁。
只恨自己无能为啊!
他隐在侧畔,看着那朵在华胥氏族人浇灌下,渐渐蓬勃的火焰,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大燧!
薪火!
常昆见证了祂们!
可为什么心情这样低落?
薪火,它代表着希望,它是在绝境中诞生的。可谁人愿入绝境呢?
深深呼吸,常昆只觉着心里一绞一绞的,难受。
回到茅庐,常昆加紧思考方案。
...
于是一晃,竟便七年。
这一年,华胥氏腹中的两个孩子终于出生。她怀胎十年,诞下一对儿女,为长子起名为羲。羲者,曦也,曦和,大日也。寓意光明、伟大!流露着华对光和热的向往、期盼。
为幼女起名为娲。娲,化万物之意。而今黑暗淹没宇宙,予万物以死亡,华在幼女的名字里,予以了万物以希望。
这一对兄妹的出生,悄无声息。既无惊天动地,也无彩霞红光。但在这深沉的黑暗笼罩之中,幼儿的出生,本身就是一种希望。
羲和娲的出生,令常昆将手中的事,放下了一半。几乎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生怕他们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出不得意外呀!
常昆不知道,这灾难该怎么才能被打破。他想不出办法。但他知道,伏羲和女娲,一定有办法!
八九章 穷光蛋
羲与娲这对兄妹刚出生便有着迥异于寻常人族新生儿的活力——真人孕育后代,皆怀胎三年乃生。
而华整整怀了这对兄妹十年!
这十年来,华胥氏陆陆续续有不少新生儿诞生,但整体状况并不好。大环境越来越恶劣,黑暗愈是深沉,华胥氏伴雷泽之便利,却也不能不受到影响。
——天地间循环着的元炁,污染渐深。
以至于人族的新生儿,变得比以往越来越孱弱。
这还是在有着那口蕴含纯净元炁的泉水以及有着雷泽驱邪、破邪力量的双重保护的前提下。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可以想象,其他的族人——便是有巢氏族地、首阳祖地,怕也没有这么好的便利。便是人族有某些厉害的底蕴,却也不可能护得住所有的族人。
人族也是后天初演诞生的族类,这么多年怎么也积攒了不少底牌。
可是,族人以千万计,怕毕竟是护不过来的。
生灵的本质,在退化。
不单单新生儿。
成年人也受到巨大的影响——尤以要用生命和精神维持薪火,加上各种物资的不足使无法补益、大环境的侵蚀和迫害,他们老的很快,生命力消耗极大。
这种趋势令人胆寒。
先辈以生命和精神维持薪火,以至于本源长期处于损耗之中。而新生儿的本质在大环境的影响下开始退化。
一旦先辈迅速老去,孱弱的新生儿又如何在这灾难中继续生存?
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人王与各部落首领的压力越来越重。
常昆亦复如是。
好在十年以降,常昆绞尽脑汁,终于把制器方案的框架琢磨出来。要完善细节,不是一时半会。
大的框架出来了,可以一边搜罗制器的材料,一边完善细节。
一句话,时间耽搁不起。
常昆琢磨的方案,是造一艘船。自然是,是一件起步至少先天道君级数的宝物。
这种级别的宝物,所需的材料,是个很大的问题。常昆本身是个穷光蛋——他基本上没什么收藏。
或者说常昆的性子便是如此,他一路走来,就没想过搜罗宝物什么的。
加之以金丹大道成就大罗金仙,走上金丹大道的路数开始,他便向着不假外求的坑里使劲走。都不假外求了,性子也不是个喜好搜罗宝物的,于是一身清洁溜溜,穷光蛋一个。
除了一条昆吾槊——早是遗失了——当初决定做了结时,把那马槊予了人,请送往大丫头手中云云什么的。
跟人干仗,便是个空手。
毕竟那槊,不大趁手了。还比不上他拳头来的厉害。只是一直随身带着,就那么一个东西,当作一种纪念或者标志。
至于玄冥珠,早是在三娘手里去了。以前经常用以当常昆不在她们身边时,护卫安全所用。所以干脆予了三娘,反正是三娘祖母给的。
做泰山府君时的俸禄,就放在那玄冥珠里。而且都是些寻常物件——对大罗金仙而言。没什么用途。
现在是真个清洁溜溜。
穷的一批。
方案是大致出来了。但要制器,这材料,须得现找。常昆手里,连一根毛都拿不出来。
倒是在琢磨制器方案之余,这十年来,常昆以自己的法力,蕴了一颗珠子出来——他早是琢磨着会离开华胥氏部落,到处去找材料,那泉水却不能停——因此蕴养出这么一颗珠子,便是施展那泉水,使之不结冰、并蕴含精纯元炁的法子的珠子。
把这珠子置于泉水之中,千年内安然无恙。不必再像以往,每隔几天来一回。
至于千年之后——常昆考虑到,千年的话,时间不算短。怎么着也把材料找回来,甚至炼的都差不多了。而且千年吧,应该有很大的变化,可以期待一下。
眼瞅着华的一对二女活力满满,常昆削微放心,便转身走进雷泽。
他要跟雷泽大神见一面。
这些年,常昆不曾与雷泽大神照面,但常昆知道,雷泽大神其实也时刻关注着华胥氏的变化。
只因有常昆在,雷泽大神并未直接插手。
常昆相信,如果他不在这里,不存在于这个时代,那么雷泽大神会替代常昆,对华胥氏进行必要的看护。
常昆现在要去搜罗制器的材料,走之前须得跟雷泽大神打个招呼。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问题,要询问一二。
常昆要制一艘船,一艘可以把人安然送出真宇的船。首先,他需要一根大料!
常昆来到这个时代时间虽然不短,但其实见识不多。要造船,大料哪儿去搞,得问人。
于是见了雷泽。
雷泽大神就在那雷泽深处,安静的盘坐着。
当初雷泽求道于太上,得了许多玄妙,这些年下来,倒是有不少进益。不过修为到了先天道君这个级数,修行之艰难,是难以想象的。
多少厉害人物,从后天初演不久,经历数个大道纪元到现在,甚至到常昆那会儿,都还是大罗金仙。
雷泽大神睁开眼:“你是来道喜的么。”
常昆知道祂的意思,道喜,是说华诞下羲和娲的事。这自然是喜事。
摇了摇头:“羲与娲的诞生无疑是喜事,但我今天来寻大神,非为此事。”
“哦?”雷泽诧异。
常昆道:“灾难降临至今十年有余,我这十年中,思虑种种,打算造一艘宝船,用以将人安然送出真宇。”
道:“大环境愈是恶劣了,大罗金仙以下的,没人拖得起。新生儿的本质遭到削弱,这么下去,只须百八十年,就会步入绝境。务必要为他们寻个退路。”
“我已思虑大致周全。”常昆接着道:“制器的方案已是成型,眼下要离开,去寻制器之材。这里实在要拜托大神一二,捉紧照看华胥氏一二。此外还有些事,要与大神打听打听。”
雷泽大神听罢,诧异着,先是道:“不消你来说,我亦要看护华胥氏。你的想法倒是不错,不过要制一艘宝船,把人安然送出去,怕是不易。”
祂道:“这天地间的厄难,我亦深知。此间劫数,乃一伟大存在所为。真宇遭封闭、被黑暗淹没,乃人为之,你要送人出去,须得避过这位存在的目光。一个字,难。”
九十章 无所畏惧
“难归难,却不可不做。”
常昆点点头:“大神所言非无道理,但正因如此,我才越是要去做。”
顿了顿,常昆道:“这正说明,混沌虚空之中可以生存。否则完全不必禁止生灵离开。”
雷泽大神笑起来:“此言倒是不差。”
一转言:“不过总须得避过那等存在的目光方是安然。不知你有什么法子可以避过呢?”
常昆笑了笑:“我自有法子。”
也转言:“这制船,须得一根大料。这天地间倒是有几株好树,只是不知,该选哪一株。且这几株好树皆神异玄妙,等闲寻不着。还请大神教我。”
雷泽闻此言,不纠结于常昆用什么法子去遮蔽那目光,便道:“要说这好树,天地间倒是有几棵。那东海深处汤谷之中,曦和宿处,有一株扶桑;南山凤凰诞生之处,有一株桐木;昆仑之西的都广之野还有一株建木。此三者,皆可达到你的要求。”
言说间,雷泽大神沉吟着,半晌才道:“汤谷我不曾去过,都广之野倒是去过,但建木等闲不能伐之。若要听我建议,不妨去南山,伐了那桐木。”
顿了顿,道:“桐木乃凤凰伴生之神木,有凤凰之高洁、祥瑞。且桐木所在,我知之...我与凤、凰熟识,眼下...”
苍龙既陨,凤、凰亦陨。作为老朋友,雷泽早有感应。
既凤凰陨落了,那南山的桐木任常昆取之,倒也无妨。而且照着眼下这境况下去,黑暗如此深沉,早晚连那桐木,怕也要被侵蚀腐化。不如教常昆取了,造船,也好顶些用处,不至于白白毁了。
常昆听了大喜,拜道:“请大神教我。”
雷泽大神于是将桐木所在,仔细告知常昆。又取了一片绯红的羽,交给常昆:“此朱雀之羽,朱雀乃凤、凰之子。你持此羽,至南山,从山口入,行九千八百万里,可见得百鸟朝凤盛景,于时将此羽取出,激发之,便可进入凤凰秘境。”
又道:“那桐木,本体便在秘境之中。倒是你进去之后,当可见得朱雀。须得与她说明,不可与之冲突。”
常昆接过朱雀羽,道:“这是自然。我取桐木,是有求于人,而非巧取豪夺。自当说个通透明白,得朱雀认可。”
雷泽大神笑道:“如此便好。”
常昆起身:“那我便不耽搁时间,大神,此间告辞,等我取足了材料回来再见。”
别过雷泽大神,常昆纵身高天之上,目光回望华胥氏,轻轻叹了口气,人已消失在黑暗之中,无影无踪矣。
...
常昆刚离开不久,华胥氏却传出一片哭号——有先辈大罗金仙至,传‘大燧已殁’的噩耗。
整整坚持了十年,大燧还是殁了。
他的生命力早已枯竭。而在这枯竭之中,却还作为父亲有巢氏的左膀右臂,这十年里,做了许多许多的事。
付出一切。
明明知道,在雷泽畔有个女人望眼欲穿,明明知道,在雷泽畔有两个小生灵等着叫他一声父亲。
但终于,这都只存在于心中。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大燧将殁,但当他真的闭上眼的那一刻,却才知道天塌了!
他是希望!
若要拿词来形容,那便是‘万灵恸哭’‘天下素缟’!
大燧殁了,但他的精神,却愈是根植于族人心中。就像那朵薪火,将永远燃烧,永恒不灭!
大燧殁时,正是羲与娲降生之时。或许在那一刻,大燧是欣喜的,如同承前启后,仿佛一个交接!
就像一颗巨大的闪烁着最恢弘的希望之光的流星,大燧来到这个世间,短短不及三十年,却照耀了一切!
他把希望点燃,并传承下去。
华的悲痛,在她的哭声中,撕心裂肺。
有巢氏部落之中,那已如同一颗太阳的薪火前,回静静的坐着。他望着这火,涕泪横流。
良久,回站起来,寻到人王,他说:“我要去找我的老师。”
有巢氏人王精神如铁,大燧的死亡,并未将他打倒。
他按着回的肩膀:“如果找到道德天尊,你告诉祂,人族可以付出人族积累的底蕴,以换取所求。记住,是换取。人族从不卑微,我们得到什么,我们就愿意付出什么,而不是摇尾乞怜的索求!”
回用力的点头:“嗯!”
十年了。当初常昆予赫胥氏的建议,人族从未放松过。但太难了。熟知的先天道君,这十年来,没有找到一个。全都人去楼空。
人王愿意拿出人族所有的积累以换取一个机会,但却找不到人。
如之奈何?
赤松子、赤将子、容成子一一离开部落,他们也是去寻太上道君。赤松子离开,没有音讯,赤将子继续,赤将子离开没有了音讯,容成子继续。
现在,容成子去寻太上,也已有三年,但音讯俱无。所以轮到回了。
这十年来,就如同眼前这般,有巢氏人王送走了一位又一位族人,送走的也是一次又一次期盼。
但要么没有回音,要么无功而返。
这是巨大的煎熬。
他担负着整个人族的重量,时时刻刻抵御着黑暗中的侵袭,还经历丧子之痛...没人能体会人王的难。
但他的精神,永远是那么的昂扬。
他绝不会把一丝一毫的软弱传递给族人。
回背向着薪火,走进黑暗之中。他并无畏惧。即便知道,在薪火的光芒照耀范围的边缘,有许多怪物窥伺。
族人的目光,却是最大的鼓励。
回就这样在黑暗中前行。他只是太乙真仙,目光所及,只在数十丈内。只能摸着方向走——太上在昆仑,在有巢氏的西边。
曾经大燧从昆仑踏着血路归来,回走的就是这条路。
一剑戳死最后一头怪物,回喘了口气。进入黑暗之后,他步履维艰。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遭到邪祟怪物的袭击,到现在,已是满身伤痕。
他继续上路。
却听到一声轻叹,有人问他:“你不害怕吗?”
回站定,抬起头,数十丈之外,隐约路边石头上,好像有个人影。
回大声道:“我无所畏惧!”
九一章 回道人登天
“自后天初演以来,大荒之中,是神魔纵横,万族相争。”
“恩怨情仇,不可数尽。厮杀争斗,灭族者有之,如尘埃蝼蚁;胜利者有之,则自谓之雄!”
“倏忽一日,天降大难。神魔飞天,万族惶惶。自谓之雄者,亦无能为,仓惶奔走,哪见得雄之一字?”
“往日气魄,在大难之时,皆如云烟;往日雄姿,于大难之中不值一提。实为笑料耳!”
“吾行走于黑暗之中,见大燧点燃薪火!吾行走于黑暗之中,见人族不屈不挠!”
“人族,小族也。此前实为区区,不被大族放在眼里,神魔予鄙薄。而今方知,人族乃大!”
“大者,雄也!无畏也!不屈也!希望者也!吾方知,太上何以传道人族。”
一声叹息,那人影声清冽:“苍龙谓我曰:若得一日,见得希望,不可不扶助之。然至今日,便无苍龙之言,我亦不可不扶助之!此诚我之所想,发自于心。”
言说间,这身影已是清晰起来,走到了回的面前,却是个身披明黄纱衣,气息锋芒毕露,眉目高贵威严的高大女子!
“吾,应龙也。”
应龙。
诸先天道祖于昆仑之丘,以性命镇压劫数。应龙未至。非是应龙无胆,实为苍龙嘱托。
这劫数,昆仑之丘虽是重点,但非只昆仑之丘。应龙不至,金母升天,皆非无胆,实为全面之计较。
回为太上弟子,太上曾与弟子们说过这天地间的厉害存在。应龙之名,知之。
这里闻言,不禁大喜。
应龙之言,是要助人族啊!
这不正是他所求吗?
不过回按着激动,却是问道:“敢问前辈,吾师何处?”
应龙道:“你若要去寻太上,必无果。太上而今所在,有重责,且不可轻动,我亦不好打搅。”
先天三神而今以身镇劫,哪里敢轻举妄动?
那是付出了十余位先天道祖的所有,方才造就的局面。一旦轻动,事出反复,那可就大条了。
可就不只是黑暗淹没真宇。
那一出来,这真宇瞬间怕就要没了。这大道,就要归于亘古,勿复变化矣!
知此言,回心下一沉。三位师兄去寻老师,杳无音讯。而今知太上不可轻动,怕是寻不着,滚滚黑暗,这不能不教人担心。
但天大的事,也不比人族存续来的大。
他压下担忧,躬身一拜:“前辈神通广大,而今众生势穷,恳请前辈赐个法子罢!”
应龙道:“这天地间的劫数,这般如此,我亦无法解决。只能设想他法。人族之所求,我亦知之。离开真宇,不失为一条良好的后路。但要离开,难,难,难。那劫数注视,等闲少数人等,倒是可以脱身,但若千百万,则必引来关注。”
叹了口气,应龙话音一转:“不过此事,非无转机。自有厉害人物,为人族创造条件。不过这条件不止一二。”
回精神大振:“请前辈教我!”
应龙道:“我此间离不得大荒。我若一走,黑暗加剧,万灵皆亡。你若有心,便去那天穹世界走一遭,寻得最高之处,向天求取生机。必有所获。且须记得,万载之内必回,否则时机错过,生机将无。”
回瞪大眼睛:“好教前辈知晓,晚辈无力,登天不得。”
他区区一太乙真仙,眼下这境况,飞都飞不起来,何谈去天穹世界?
应龙笑起来,从她明黄纱衣上摘下一个珊瑚模样的配饰:“此我早年蜕化之角,你持之,可登天。”
回忙接过来,便觉玄妙力量加身,立时有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便听应龙道:“且去,早去早回。捉紧着,那天穹世界,必不安稳,小心谨慎。若得寻着金母所在,祂当护持你一二”
回道:“多谢前辈教我!”
又道:“我须得先回部落一趟,将此间消息告知人王,使他安心。”
应龙却摇头:“我并不知你是否有把握求来生机。既如此,何必先告知?告知予希望,若求不来,岂非大害?”
给予希望,却最后破灭,那是最大的害处。
回一想,觉得有道理,便道:“我听前辈的。”
便自持应龙蜕化之角,登天而去。
...
常昆不久便到了南山。
南山,是几不次于昆仑之丘的神山。是大荒南部最神圣伟岸之处,乃凤、凰降生之地!
此山东西纵横八百亿,南北贯通九百亿,山峰无尽,高不可攀。
只可惜,黑暗淹没,原本神圣之福地,而今也成了荒芜之处。短短十年余,这山上的植物,便已死去大半。
黑暗中,苍凉寂寞,一派悲伤。
常昆走进南山,从北边的山口入,行数千万里,倒是见着几个凤凰之裔。南山乃凤凰之福地,自然有凤凰之裔。
凤凰气机撒播,由是蕴化凤凰所属的神兽、生灵。譬如青鸾火凤之类。
常昆从雷泽一路南下,所经之山川大河,不计其数。原本居了许多神魔的洞天福地,皆是静悄悄,那神魔早是飞天逃离。
止在这南山,见着了凤凰之裔。
只见一只火凤,在一片树林上飞舞,撒播祥瑞,挽留生机。
见一只青鸾,鸣叫嘶哑,释放生命。
祂们的鸣叫,凄厉而哀哀,为这天地的死亡而悲伤,而愤怒,尽一切力量,挽留。
常昆无言。
那许多神魔,个个飞天。却这里凤凰之裔,挽留生机。实在是高下立判。
八千万里足下,也只几步之间。常昆没有打搅祂们,便已来到雷泽大神所言之凤凰秘境入口。
所谓凤凰秘境,实为凤凰初生之时,受其力量所感,于这南山之中,孕育演化的一方世界。
说是桐木藏在凤凰秘境之中,不如说整个凤凰秘境,依附于南山。
至此,常昆取出那片朱雀羽。
朱雀之羽,在这黑暗中,也无能为也。失去了光和热。但其他的玄妙,倒是不缺。
常昆法力一激,冥冥之中,那朱雀之羽立时与某尊存在联系起来。
便见面前,黑暗波动,一位英姿勃发、身着绯红羽衣的女子显化出来。
正是朱雀!
较之于常昆当初见过的朱雀神君,此时的朱雀,却显得稚嫩的好多。不单修为境界,连面孔容貌,也有细微的差别。
九二章 常大爷伐木
毕竟两次见面,相隔数个大道纪元。
此时的朱雀,修为在大罗之极,而且眉目要凌厉的多。彼时的朱雀,乃先天道君,凌厉少了,却威严深重。
“你是何人?”
朱雀打量着常昆,略略有些警惕。
常昆抱拳道:“在下常昆。可是朱雀神君当面?”
朱雀一听,笑起来:“安敢称神君二字?你是来找我的吗?”
常昆道:“然。我有重要的事来南山。来之前寻了雷泽大神,此羽亦雷泽大神所赠。”
朱雀道:“原来如此。”
便道:“既是来了,请进。”
于是入了凤凰秘境。
这一进来,果然气象不同。这凤凰秘境,虽也为黑暗所侵没,但却有微微之光。那些光,在常昆的眼帘里,构筑出一株巨大的树木的形态——那是桐木散发的微光!
“这就是桐么...”
这树之大,简直难以形容。
朱雀叹了口气:“两位老祖不在,遂使黑暗猖獗。我又无能为,无法驱逐黑暗。只能眼睁睁看着桐木渐渐凋零。”
言说间,便到了桐木之上,一处雅致殿堂中。
请常昆坐下,朱雀道:“你既与雷泽相善,便亦是我之友。不知你此来,到底何事?”
常昆这会儿,早是想了许多。进入南山之后,他又有了一些想法。
听朱雀问他,于是道:“我来此,实为桐木而来。”
朱雀道:“为桐木而来?”
常昆便道:“黑暗淹没真宇,遮蔽大道。以使万物凋零,众生濒临死亡。我是人族出身,不可不为人族思虑一二。”
道:“且人族兼具智勇、德行。这灾难之中,神魔飞天,万灵仓惶。独人族,不屈不挠,点燃薪火照耀四方。”
“然天地谙谙,黑暗不退。薪火再盛,也难抵黑暗之凶;人心再坚,也难当黑暗之蚀。不可不寻后路。”
“由是我思虑十载,意以桐木造一宝船。将族人送出真宇,以存续希望。”
朱雀听他诚恳之言,不禁沉默。
良久道:“按说如今境况,任你伐了桐木造宝船亦无妨。左右我镇不住凤凰秘境,桐木早晚为黑暗所腐败。”
随即一转:“然则桐木乃与两位老祖共生,本质极高。寻常手段,如何伐祂?而若等其被侵蚀殆尽,再伐之,已朽木无用。且桐木有灵,你要伐祂,也要看祂愿不愿意。”
朱雀所言,无疑是困难之所在。
桐木伴着凤凰而生,本质之高,自不必说。等闲哪伐的动?而若等祂被黑暗侵蚀到能砍伐的地步,又是朽木了,无用了。
桐木有灵,有灵者,便是蝼蚁,也要偷生,哪儿容得轻易被人伐了?祂若是反抗,必定也惊天动地。
常昆闻言,却是笑道:“能不能伐,总要试一试。至于桐木有灵,有灵才好,能对话,便可说通。与其在这里,被黑暗侵蚀殆尽,不如早伐了,另择生机。”
朱雀闻言,神色一动:“你所言,莫非予其真灵以投生?”
常昆道:“正是如此。”
朱雀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她点头:“与其与躯壳一并腐朽,不如遁出真灵以投生。若按你所言,造了宝船,离得真宇,去那混沌虚空,开辟一个新宇宙,虽然本质远低于真宇,但生为贵,总比死了的好。”
常昆道:“然也。至于祂真灵是离开真宇去混沌虚空,还是留在真宇择机投生,只看祂选择。”
便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你所言者,我知之。我愿献出躯壳。”
常昆与朱雀交谈,就是在这桐木上,祂哪能不知?这里听着,心动之余,忍不住发出这一丝念头来。
常昆于是与朱雀相视而笑。
这几句话,就是说给桐木听的。
倒也不是欺骗什么的,的的确确,说的也是道理。
果然,桐木奈不住,自己跳出来,一言同意了。
常昆便道:“如此,你遁出真灵来。等我造好宝船,你若是愿意离开真宇,便正好随宝船一道。若不愿意——但看你想法如何?”
桐木于是道:“我生于斯长于斯,实不愿离开真宇。我将这躯壳赠与你,却须得你护着我真灵,择机护我投生。”
常昆道:“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你想怎么投生?投到哪一族?”
桐木道:“你是人族,我便投到人族。我听你说,人族兼具智勇,亦有德行。而今万族齐谙,唯人族不屈,倒是个好的。你择个好机会,护我投生人族罢。”
常昆道:“善。”
桐木颇为愉悦:“我身大,由是遭黑暗围剿。凤、凰不在,无人助我,实在难熬的紧。倒是人族,不起眼的小生灵,反而不引黑暗瞩目。既有不屈不挠之心,正可抵挡黑暗侵袭。我不愿离开真宇,便投了人族,也奋勇不屈走这一遭,便是死了,也总比现在这样,被动抵御,每日煎熬来的强。”
却便道:“不过我本质极高,你要伐我躯壳,怕是不易。”
常昆笑道:“试一试再说。”
朱雀便道:“你要伐木,总不能徒手。两位老祖的宝库里,我前时见着有一把石斧。那斧子倒也颇有些玄妙,不知两位老祖何时搜罗而来。正好取出来,伐木之用。”
桐木则道:“那斧子倒是不错,凤、凰以之为我修剪枯枝所用。不过要伐我主干,还是少了些锋利。”
常昆道:“无妨。试了才知道。”
于是朱雀取了石斧出来,一把十分粗糙的单刃大斧,石质,却十分玄妙、沧桑古老。看似当为后天初演之时,凤凰在某些地方得到的石头,是一宗宝物,却是造了个斧头。
“我毕竟是木属,虽然生来玄妙,但每个纪元交替之时,总会有枯枝。这斧子便是修剪我枯枝的工具。”桐木道:“枯枝已败,自然好修剪。可我躯壳生机勃勃,怕是你伐不动。”
常昆不言,提了斧子,纵身跳下桐木,未落地,便已化作参天巨神。
桐木遁出真灵,常昆一把收了,藏在袖中。朱雀显化真身,一只绯红大鸟,周遭徘徊。
常昆即举起斧头,一缕缕破灭一切的真意布满斧刃,只咔嚓一下,大斧生生没入桐木树干之中,劈出一道巨大的口子。
九三章 天授智者
常昆在进入南山时,见着凤凰之裔挽留天地的生机,便生出一些想法。于是伐断了桐木之后,常昆谓之朱雀道:“我见青鸾火凤等诸凤凰之裔,在南山之中凄厉长鸣,施尽诸般手段挽留生机,实不负凤凰之名,比那诸般神魔,强的不知几多倍。”
朱雀还在吃惊于常昆伐木之易。
桐木哪是等闲?却见得常昆斧子如轮,便把桐木伐倒。似如吃饭喝水,并不见为难之处。这实在叫人不得不吃惊。
这里常昆一边砍下枝叶,一边说起这话,朱雀一怔,道:“实是无奈之举。南山,家园也。凤凰之裔赖以生存之处。”
倒不说有多伟大,只说保卫家园而已。
然则,已是足矣。
较之那许多在灾难之初便飞遁弃家而走的神魔,实在是强的不知几倍。
常昆砍下一溜儿树枝,一边道:“这劫数深重,而万族零落散乱,神魔更弃大地而走。单枪匹马,单打独斗,怕是无用之功。我倒是有个想法,你且一听。”
朱雀道:“但说无妨。”
常昆道:“万族之中,倒也未尝皆是不堪之物。总有不屈不挠者。然如今,点燃薪火,聚集力量以抗者,独人族而已。凤凰之裔与其在南山之中作无用功,不如去人族,与人族合力,你看如何?”
朱雀笑道:“便你不说,我亦有此打算。”
先前听常昆说人族点燃薪火,树立起了旗帜,便已是心动。凤、凰不知所踪,而今桐木亦伐之,这凤凰秘境没了桐木支撑,又遭黑暗侵袭颇深,将坍塌在即。
既常昆说的人族那般美好,蕴含希望,正好去瞧瞧。
常昆闻言,颇为欢喜:“你只消在这大荒走一圈,便知人族,是唯一的选择。”
朱雀便笑道:“若如此,再好不过。”
便去召集南山诸凤凰之裔去了。
常昆这里伐倒了桐木,修剪去枝叶,留下一条巨大主干。又施展手段,以禁法固其玄妙,使免遭黑暗侵袭、散佚失落,保其本质不坏。
便把大斧子往腰间一别,双手举起桐木,仿如在巨木下的一只蚂蚁般。
即便常昆显化真身,有亿万里之巨,较之于桐木,却也不值一提。
他举着桐木,以惊天动地之姿,走出凤凰秘境。正见朱雀将南山的凤凰之裔召集起来。
见常昆举桐木而出,朱雀飞来,道:“是一道通往,还是你先行一步?”
常昆道:“我自先行一步。取了桐木,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这宝船不是好造的。你们去了人族,或可先观望一二,看我说的对是不对。若觉着行,自无多言。若不行,你再来雷泽畔的华胥氏寻我。”
顿了顿:“我取凤凰桐木造宝船,是欠了你们的。便你们不愿助人族,我亦无话可说。等我造了宝船,凤凰之裔若要离开真宇,只来寻我即是。”
朱雀笑道:“你是个诚者。”
常昆摇头:“我哪里是什么诚者...唉...”
叹息着,他举着桐木,一步亿万里,已是离开南山,往北而走。
桐木沉重异常。
常昆便觉,若是背负恒宇,十个八个,也不嫌累。却这桐木,实在重的很。压的他筋骨酸软。行不几步,便要停下来歇息一二。
这还不算。
他扛着桐木,目标极大。经常招来黑暗中的怪物袭击。虽然伤不得他,却烦不胜烦。
尤以其鸡贼者,竟要破坏桐木,把常昆气得半死!
其中厉害的,一些没能逃掉的神魔,那等生性有缺陷,于是遭黑暗侵袭腐化,变成怪物的,极是棘手。
虽然不比大罗金仙厉害,却生命力顽强。
常昆一拳还打不死,得补上一拳。
有时候来的多,也搞的常昆手忙脚乱。
实在也是没法子的事——黑暗笼罩之下,常昆失去了很多大罗金仙应有的神通,更不必说全知之能。
因此无法早知,只能被动承受。
若能早知,其尚未及近,便一拳打死。可眼下,非得接近了,发起攻击,才能知之。
这黑暗,便是这些怪物的主场。其融入黑暗之中,实在教人难以察觉。反倒是没有变成怪物的,在黑暗里,却如明灯,一眼可知。
...
常昆离开雷泽之畔,南下伐木去,转眼是三年。
大荒实在太大了。
常昆走了,却是换了雷泽大神暗中看护华胥氏部落。较之于常昆的捉紧,雷泽大神则放松不少。只保证羲与娲无恙,其他的皆不插手。
得亏常昆离开时计略周全,制了个珠子丢在泉眼里。否则如雷泽大神这般,几不插手,不知华胥氏会难到什么程度。
三年以降,羲与娲这一对兄妹,成长极快。这会儿看起来,已是十来岁的模样了。的确异于常人。
人族的新生儿,普遍生长缓慢。譬如回,当初常昆见他时,七八岁样子,过了好些年,也才十来岁样子。
得百八十年才算是个青年。
羲与娲这对兄妹,怀胎十年,异于常人;成长三年,更异于常人。这使得华胥氏部落的族人以之为奇。
尤以其精神,成熟极早。三岁,便已知诸事。
于是族人皆谓之天授的智者。
羲擅歌,每每族人被黑暗压抑着,狂躁甚至要腐化之时,羲便吟唱天音,挽之理智。
娲擅种养,才三岁,便已开始主持部落的种植、养殖大业。
在微弱薪火的照耀下,华胥氏的千亩土地,被娲照料的井井有条,生产颇为顺利。
这令他们的母亲华,有了更多的时间。
华便带着族人,每日出去,到处搜罗各种物资。便如仓鼠,有用的没用的,先搜罗囤积起来再说。
渐渐的,竟有了些家底。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黑暗愈是深沉。黑暗中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不独乎黑暗中隐藏的怪物——在常昆看护的那些年里,因着常昆捉紧,又因雷泽的特性,使得华胥氏没怎么面临怪物侵袭。
但黑暗的加重,雷泽也被彻底淹没。雷泽大神也不再捉紧雷泽中的生灵,因此许多被腐化,给华胥氏带来的巨大的危险。
这只是其一。
每每出去,都要经受黑暗与怪物的双重考验。没有被怪物杀死,也极容易被邪祟侵袭,回到部落之后,以至于狂躁、腐化。
羲便成了华胥氏的定海神针。
九四章 冰夷索薪
“若能制一器,使音律传的更远、范围更大就好了。”
这天,羲忍不住对母亲这么说道:“以其器,制音律之律,使族人皆会。如此,母亲与族人们出去的时候,带上此器,便不会再被黑暗侵蚀了。”
他敲着一块有着许多孔窍的石头,却只发出沉闷短促之音。那音律从孔窍中出来,便被黑暗消解一空。不但没能起到作用,反而令人更加烦躁。
华把羲抱起来:“若要制音律之器,等闲木石金属无能为也。黑暗遮蔽大道,等闲的物件,哪能将音律穿透黑暗呢?”
“那要怎样的物件呢?”羲如是问道。
华摇头:“不知也。或许你父亲知道,你们的父亲,大燧,有大智慧,大勇气,大德行。如果他在,他一定会告诉你。”
羲抽了抽鼻子:“父亲殁了。”
虽然没见过那位被所有族人尊敬、敬仰,敬称为‘大燧’的父亲,但羲从来不觉得他很遥远。
就像那朵微弱的薪火,大燧就在他的身边。
薪火的温暖,就是大燧抚摸儿女的手。
每当羲听到母亲说起父亲的时候,他就去薪火旁边,安静的感受薪火的光和热。那就是父亲!
伟大的,有着无与伦比的勇气和智慧的人,大燧!羲与娲之父!
华紧紧的拥着儿子,一时间心绪纷乱。大燧殁已三载余,但她却愈发思念。
但为了不影响到儿子的心情,华连忙转移话题:“娲呢?”
羲忙道:“妹妹去泉眼了。她说泉眼之水不绝,若单以饮食,未尽其用。若能以之灌溉,当使良田丰收。但又害怕使用过度会使得泉眼枯竭,所以她想弄清楚那泉眼的本质。”
华了然。
这事,娲早就跟她说过。
小姑娘虽然才三岁,但智慧已极高深。部落虽不大,但内里诸事,都被她处理的井井有条。
早就在琢磨着,怎么把华胥氏发展壮大呢。
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好,这无疑,与大多数的族人不同。族人们整日担忧着,而羲与娲,则时刻想着的,却是发展壮大。
好似忽视了黑暗的灾难。
这会儿,娲小小的身子,正蹲在泉眼边,聚精会神的打量着泉眼里咕嘟嘟冒着的水。
小姑娘才三岁,但却有其神异之处。若说修为,是微不可计——随着黑暗的愈发深沉,天地间循环的元炁被彻底侵蚀,已无法令人修行。
谁敢吞吐元炁,下一刻便会被腐化成怪物。
只有到了大罗金仙的,已不假外求的,才不会受到影响。大罗之下的,早已不能修行。
娲才三岁,自然不是大罗金仙,平素也就饮用泉水,得了一些元炁,稍稍有一丝修为。
可她和她的兄长,两兄妹,却能在黑暗中视物。几十丈清晰可见。这比太乙真仙都要强一些。
所以说有其神异。
在小姑娘的眼中,这眼泉水,就仿佛一片云烟,又似一蚕茧。她抽丝剥茧,正在分析这泉眼的本质。
这若教人知晓,必以之为奇!
娲已观察泉眼好多天了,已解析出许多奥妙。
她估摸着,今天能得到结果。
眼中的云烟、蚕茧,一一剥离,最终,曝露在她眼中的,却是一点明光。再仔细一看,分明是一个珠子!
娲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泉眼里有个珠子!泉水因此而来!”
便要往里面跳。
骇的旁边伴着她的中年妇人大惊,忙一把拎着她:“作甚呢?娲。”
娲道:“有个珠子呢。”
她指着泉眼:“是泉水的源头。”
妇人以之为奇。她原本是负责部落种植、养殖的,有着一手好技术。后来被娲折服,作了娲的副手,是个太乙真仙级的人物。
她知道娲有神异。
这并非不能理解。在大多数的族人看来,娲和羲作为大燧的子女,有神异,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那可是大燧的子女呢!
便道:“我下去。”
把娲放下,她自己个儿跳下泉眼去。却未落到水面,有无形的力量从泉水中升起,将她托住,落不下去!
这是常昆留下的手段。是为了保护这泉眼,万一遇到什么怪物,不被破坏。
娲看的分明,小脸上露出明悟之色,咬着指头:“原来是这样...”
她抽丝剥茧,解析了这泉眼,早是发现了其中的一些东西,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用。现在知道了,是保护泉眼的。
但这样,她不乐了。按说若能取出那珠子,带回巢中,以后族人便不必再冒着黑暗出来取水了。
直接泉眼安置在巢中。
现在取不出来。
妇人被无形力量托起,重新回到泉眼岸上,道:“娲,我琢磨着,至少是大罗金仙的手段。下不去。”
娲也无可奈何。
她能把这里面蕴含的东西看清楚,正因如此,她知道,那手段完美无瑕,也就是说,没有破绽。
除非以强大外力硬破之,否则无论如何,皆是无功。
至少是大罗金仙的手段,要强行破除,至少也要大罗金仙。可华胥氏眼下没有大罗金仙。
这姑娘笑脸皱成了一团。
正这时候,忽然有声:“要取这泉眼中的珠子么?”
娲与妇人即警惕无比。
便见一个妙龄纱衣的高挑女子,从黑暗中走出。
“你是谁?”娲抿着嘴巴问道。
女子便道:“说来你或许不知,你年龄太小...”
娲哼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不要小看了人!”
女子笑起来:“小姑娘嘴皮子伶俐。”
道:“我居于大河之中,与赫胥氏为邻无数年。你知道我是谁?”
娲眼珠子一转:“你是水神冰夷!”
女子诧异:“你这么个小姑娘,竟也知道我?”
娲道:“我人小,却智大。水神忽的来我华胥氏,不知要作甚?”
冰夷更诧异:“你才几岁?却如此老气横秋?”
娲道:“有智不在年高。”
冰夷不禁自语:“都看好人族,果然不是没有道理...”
便道:“你要取这珠子,我可以帮你。不过,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娲十分谨慎:“你先说什么事。”
冰夷道:“大河涛涛,生灵无计。我执大河,不得不为大河众生考量。我听说人族有薪火,绵延希望。我不要许多,你只予我一朵薪火,使大河众生存续希望。我知你是大燧之女,只要你答应,我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