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章 圈地
这会儿韩家已经闹腾起来。
早上时候,有小吏来,说是要圈占了韩家的地。
韩家的婆婆一听,大怒,道:“什么人要圈占我韩家的地?”
那小吏以往与韩家关系不错,闻言苦笑道:“是摩尼教的裹头僧。昨夜镇子那头祥云寺的和尚与裹头僧一起上门,拜访了咱们顶头上司...这事老夫人也知道,我一个小吏,没有我说话的份。”
韩氏惊道:“县君也与之沆瀣一气了?!”
小吏不言。这是明摆着的事。
韩氏怒火难掩:“我家叔叔是朝廷的刑部侍郎,我韩家历来为善,也不曾害过一人。竟也要落得如此下场吗?”
小吏提醒了一句,道:“不妨写信去长安,看韩侍郎有没有什么法子。”
便告辞道:“稍后裹头僧便要来圈地。韩夫人若听我一言,且忍了。等韩侍郎处置。否则定有祸患。”
言罢拱拱手,疾步而走。
韩夫人心下焦躁,对一旁的媳妇道:“这些和尚僧人如此凶暴,家里就我两个妇人,能奈之何?便写信去长安,一来一回也是半年几个月,到时候什么都晚了。没了你公公攒下的这几百亩地,我两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又该怎么活?”
那媳妇也是个刚烈的,闻言道:“便与他们拼了!”
小韩湐也刚的很,咬牙道:“拼了!”
韩湘则道:“不如听那个官儿的吧,咱们忍了?”
他娘亲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你就不是个当家的料!人家欺上门来,你还忍,要忍到什么时?忍到无路可走吗?”
两个孀妇人当即拿了棍棒,与家中几个下人,一路到河边。
正见摩尼教的裹头僧圈地。
于是上去阻拦。
韩夫人喝道:“我韩家的地,一不是抢来的,二不是偷来的,地契在这里,谁敢抢夺!”
高鼻深目的裹头僧闻言大步走来,凌压道:“便我夺你田产,你奈我何?快来几个人,把这个疯婆子拉走!”
于是上来些裹头僧,七手八脚就来抓拿。
两个妇人哪里抵挡得住?
呼喊连天间,便撕扯起来。
韩湐仿佛狼崽,只是扑上去,使劲咬,被那裹头僧一脚踢了个跟头。
韩湘则一旁手足无措,只连连告饶。
许多旁人看着,有官吏捕快,也有和尚,有邻居乡人,更无一人阻止。
韩湘去求官吏,官吏别过脸去。去求乡人,乡人如避蛇蝎。
而此时,常昆正在这上头的云端,看的一清二楚。
他念头一动,却给那韩湘、韩湐传了个念头。
韩湘韩湐当即恍悟过来,闷头狂奔,到了不远处,见一棵树下一和尚正绕着树转。
韩湐大喊:“大和尚!”
那和尚顿如梦初醒。
抬头一看,见天光大明。
“我这是着了道啊!”他心里这么想着,见韩氏兄弟两个跑来,忙把心中惊疑压下,笑道:“原来是韩氏的小朋友。”
韩湐直道:“大和尚,你是好人吗?”
大颠和尚道:“是好人。”
“那你救救我娘和我祖母罢!”韩湐跪地磕头:“您就救救她们吧!”
韩湘不知道说什么,也跟着磕头。
大颠和尚迅即明白过来。
是摩尼教的裹头僧无疑!昨日便说要立寺圈地。
他抬头举目,正见河对面那边吵吵一团。便心下不禁一沉。
但面对韩氏兄弟的祈求,尤其韩湘,他却不得不走一遭。
道:“老僧跟你们去看看。”
大颠和尚此时,被架着了。若是昨夜釜底抽薪,暗地里把摩尼教的人干掉,今天就没有这事。
但他被人暗算了。
绕着树走了一夜。此时事情已经发生,和尚、官员、摩尼教的裹头僧,都已摆在明面上。他虽是个真修,却也无法动手。
若是暗暗杀之,摩尼教找不到下手的人,便可以随意推脱掉。他自己也能心安理得,算作是为民除害。
可明着却不行。摩尼教是佛门小弟。作为大哥的便不能明着乱来。否则坏了佛门大计,他大颠和尚百死莫赎。
而且镇上寺庙的和尚也在那里。是帮凶。
他这去了,要怎么做呢?
心里正是抓麻。
便到了当场。
正是撕扯抓拿,哦豁连天的场面。
韩湐韩湘两个一边一个,扯着大颠和尚的袖子,希冀的望着他。
大颠和尚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
他作狮吼:“阿弥陀佛!”
这一声如雷震,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大颠和尚道:“到底何事,竟要欺压两个女子?”
高鼻深目的裹头僧诧异的看着他,道:“禅师,你不知?我这里宣扬火神慈悲,要他几亩地没错吧?我不要他送上门,自来圈之,这两个妇人还要阻拦,这是见罪于天神也!”
韩夫人搡开抓他的裹头僧,嘶喊道:“什么邪神银祭!什么狗屁火神!你要强占良家田地!却拿这样的理由,实不当人子!”
又道:“今日除非把老身杀了,否则我韩家的地,你一分也别想圈走!”
旁边的摩尼僧嘿嘿冷笑:“你区区妇道人家,也敢拦我们?你看看,当官的,和尚,乡人,谁个愿帮你们?分明是你们家恶虐,不得人心!”
这等颠倒黑白,险些把韩夫人气的晕过去,她捶胸嘶喊:“苍天无眼,教小人横行!良善人家,却不得好死也!”
“我跟你拼了!”
韩夫人咬牙切齿去撕扯裹头僧,被那裹头僧两拳打倒。
韩湐叫喊:“祖母!”
跑过去打那裹头僧,裹头僧哪里手软,几耳光把韩湐打的倒地不起。
而大颠和尚仿若未见,只与高鼻深目的裹头僧道:“既是敬神,却也不须如此强硬嘛...”
韩家的媳妇,韩湐、韩湘的母亲倒在地上,红着眼睛,看着所有人,恨恨道:“总有一天,你们也将这般下场!”
韩湘只是在喊:“大师,大师!”
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这小孩还不明白,那秃子跟人家一伙儿的呢。一路的货色,他能帮你?做个样子,糊弄小孩,这秃子也是好手段啊。”
这话来的突兀,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
又听话传出:“今日你们看着韩家遭灾,明日等你们自家遭了灾祸,谁又来帮你们?都是些愚民,蠢不可及也!”
百零一章 杀之
却是常昆,拨开人群走出来,昂藏一条大汉,龙行虎步十分威武。
他斜睨众秃子、摩尼僧,嘿然道:“恶虐至斯,果邪教也。那秃子,那蛮子,我来问你们,这大唐朝哪条律法,许的你们圈地?”
大颠和尚心下一惕,暗暗呼了声佛号,没先出头。蛮子裹头僧气盛的很,喝道:“哪里来的鸟人,敢管你摩尼教爷爷的事,找死不成?”
说话间便来打常昆,气焰十分嚣张。
常昆伸手把他挟住,反手夹在肋下,道:“蛮子便是蛮子,我与你讲理,你与我动粗。胡人胡教,都不是东西。那秃子,我见两个娃娃请你来,是请你主持公道的罢?”
大颠和尚见这大汉矛头对准他,却藏不得了,硬着头皮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你...”
“别跟大爷我扯东扯西,我问你,是也不是?”
“...是。”
他被常昆气势所慑,有心狡辩,却竟说不出口。
“好。”常昆点点头,单臂一舞,将围过来的摩尼僧尽数打翻在地,道:“你既然来了,是否便有心要主持公道?”
“...是。”
“好。”常昆点点头:“那你告诉我,你当如何主持公道?”
他把肋下夹着的蛮子往秃子面前一丢:“摩尼僧凶暴至斯,我听说你佛门慈悲为怀,怎么怀的,怀给我瞧瞧!”
把手一摄,从旁边捕快手中夺来一口刀,叮当丢在秃子面前:“来,让大爷我看看,你如何主持公道。”
一双双眼睛,盯着这里,皆被震住了。
那人群中来助摩尼教的几个和尚,此时见事不对,偷偷要溜。常昆把手一抓,也一并拿到面前,掷在地上:“这几个秃子亦是帮凶。与你同出一门,你不得清理门户?”
大颠和尚浑身发麻,竟不能舌绽莲花争辩之。
他勉强艰难道:“阿弥陀佛,老僧佛门弟子,不可杀生也...”
常昆哈哈一笑:“不可杀生?行。斩了他们四肢,不杀即可。”
大颠和尚浑身更麻,面目泛青:“出家人...怎可妄动刀兵?我看他们...已是知错,施主,得饶人处...且饶人。”
常昆哈哈大笑,笑声震的空气波纹荡漾,如有实质。
“知错?得饶人处且饶人?”
他把韩湐拎起来:“你看这孩子脸上的掌印,几岁的孩子,他请你来,被人打成这样,可见你说过一句话?这就是你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不是不想说,实是在考虑得失,还没来得及说常昆就跳出来了。
又摄来韩氏婆媳,常昆指着道:“这两个女子,一身伤痕,你视而未见,这也是你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胡教圈地食人,凶狠毒辣令人发指。”
“秃子!”
他大喝一声:“你一丘之貉,也敢在我面前争辩?!”
大颠和尚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却仍艰涩道:“老僧体弱力衰,无能为也...”
无能为?
常昆笑起来,脚把那单刀一挑,刀刃洒开一道匹练,找准大颠和尚脖子劈去。这一下劈实了,大颠和尚必定脑袋搬家,非死不可!
大颠和尚未必怕死,却不愿死在这里。若常昆这一刀,奔着其他位置去,他也生受了,圆了谎言。谎言只要圆了,便不算打诳语。
可这刀奔着脖子来的,不能生受!
心中一叹,大颠和尚脚下生风,就要避开。却又发现,那刀锁着他,怎么避的开?
只好催动法力,周身金光耀耀,映衬一尊金佛,铿锵一声,刀刃斩下,爆出一片火光!
常昆笑声更大,却对身边的韩湐道:“你看这秃子,是不是满口谎言。”
韩湐这孩子,已是眼睛通红。
“这便是你的无能为也?”常昆迈步近前:“你那佛门秃子,与摩尼邪教,正是一丘之貉。镇东头佛寺圈地,害了多少人家?这里镇西头,摩尼教也来圈地,又要害多少人家?还说什么主持公道,我主持你大爷的如来!”
此时常昆已收了震慑,大颠和尚憋着一口气猛地勃发出来,慈悲面孔转怒目金刚,喝道:“贼子,你敢辱我佛陀!”
却是心里话脱口而出。
常昆大笑:“我不但辱你佛陀,你若有本事把你家佛陀喊来,我还有要当面辱他!不但要辱他,我还要打他!”
大颠和尚更怒如狮,心知已狡辩不得,既已露馅,舌绽莲花无从说起。道:“贼子,这里你也占三分!昨夜暗算我的,可便是你!若非你,又岂有今日之事?”
常昆笑道:“不错,就是你常大爷我!连昨日这些摩尼邪徒去你那佛寺,跟这些贼秃的谈话,你与这些贼秃的谈话,及你欲趁夜下杀手,釜底抽薪宰了这些摩尼僧,我皆看在眼里!”
大颠和尚怒极:“好贼人,好贼人!你道贫僧不是好人,你又是个什么好人?!”
常昆道:“我自纵容尔等也!若不纵容,又何以揭穿你伪善的真面目?若不纵容,又何以教这些愚民看透邪教的恶虐?!秃子,你今日落到我手里,必死无疑。我也不灭你的魂儿,且上了西天,与你那如来老子问一声,等常大爷下回见了他,跟他说放下屠刀,可不可以让我成佛!”
大颠和尚哪还说话?只合身一扑,找常昆杀来。
若得把这汉子杀了,便有转圜余地。
可常昆只伸手一掌,直把大颠和尚打成了一团空气。余波冲出数里,在地上犁出一条峡谷!
又反手一抓,把一干和尚、摩尼僧皆抓到半空,五指一合,噗,捏成了一团血雾。
快刀斩乱麻,常昆弹了弹衣袖,只当做了件小事。鄙了那周遭众人一眼,早见战战兢兢。
韩氏一家上来道谢,常昆法力托起,教他们拜不下去。
道:“若有神佛,强要你们跪拜的,便是邪魔妖怪。这里秃子皆已被我杀死,秃子占去的地...”
他招了招手,将那官员招来:“尽数要还给原本人家。”
“是,是,是...”
早被吓得裤裆湿透。
常昆于是与韩氏一家到一旁,常昆道:“实则这里的事,便是这小子的缘故。”
百零二章 两个
他指了指韩湘,道:“这小子与我一个好友有缘,我那好友有事不能来,便教我来点化他。昨日在云端,正见那和尚忽悠这小子。”
他道:“我历来做事直接,有话说话。那和尚也是为这小子而来。我与佛门有仇,又有好友嘱托,自不能让他如愿,本要设计一番,教这小子识破和尚面目,没想到和尚自己整出了这事,我便顺水推舟。”
“和尚因着这小子,实也打算阻止摩尼教圈地。本欲趁夜把摩尼教的人杀了,如此便没有今天的事。我施了个法,把他困住,没让他做成。今天便教你一家遭了灾祸。你们若恨我,我自担着就是。”
常昆毫不讳言,三言两语把事情说的通透。
韩氏婆媳听罢,茫然之中,亦颇无奈。
茫然的是这事因由竟源自于韩湘,无奈的,则是自家只能随波逐流,无从反抗。今日这一切,都在人家计较之中。
不过寻根究底,面前这位,不能说坏。
那许多事,终究不是他做的。反倒救了一家。且颇大气、堂皇,不曾遮遮掩掩。
毕竟书香人家,韩氏婆婆是个明事理的,她微微一礼,道:“您言重了。这佛门等一干教派,这些年所作所为,虽我一妇道人家,也颇有耳闻。便昨夜教那和尚杀了摩尼教的,等这里一过,下回再来个祆教的、景教的,又是一样下场。”
又道:“家中叔叔来信,常提起教派之害。我还道我家有些靠山,不至于被人害了,却这里醒悟过来。那邪教胆大包天,端是无恶不作。今日若非有您,我一家怕是要遭人害死。老身感激都来不及,何以恨您呢?”
韩家媳妇也道:“只感激耳!”
常昆哈哈一笑:“感激不感激无关紧要。我这里来,说到底,也是有目的的。不算纯粹。”
他如此不讳言,虽然不太好听,却并不遭人恨,反倒觉得他开敞。
韩夫人便道:“请您府上奉茶!”
常昆笑道:“正要商量一下这...两个小子的事。叨扰。”
这里丢下一地狼藉,便到了韩氏府上。
匆匆忙忙,教下人上了茶水,分宾主落座。
常昆道:“你家这两个小子,我昨日已是看过。今日也见了各自表现。说实话,若非这韩湘是我那友人的有缘人,我瞧不上他。倒是这叫韩湐的小子,甚合我的脾胃。”
便道:“韩夫人当也知道,我非是普通人。这里却要说一声,我叫常昆。近三十余年来居于永州云雾山中。前不久我那友人来寻我,说有要事缠身,走不脱,要我代为点化有缘人。”
“我在这邵州地面寻了两三天,寻着这小子。友人予我信物,见着他时已化作一道气机融入他顶门之中。确信已是无疑。”
“他年纪尚小,不是修行时候。须得等他长大,人格成熟,再踏足修行。因此点化一事,耗时颇多,这也是我那友人托我帮他的原因。实在不是一年半载的事。”
韩夫人婆媳听着,心中亦是明了。
便闻常昆又道:“点化韩湘一事,乃友人嘱托,我必定不负他。这里一个提议:我那云雾山白水谷就在永州,距离这里也就二三百里路程。便自今日起,每月教他到我那里去住十天,打基础。具体修行事,等他长大了再说,韩夫人以为如何?”
常昆这个提议,无疑挺合脾胃。
原以为所谓点化,便是要把韩湘带走。现在知道,一月十天,大半时间还是在自己家里,便如去书院学习一般,倒也不是长久别离。
而且韩夫人考虑到更多的事——这里摩尼教的摩尼僧、佛门的秃子,虽然都给常昆打死,但这天底下,胡僧、秃子不计其数。今天打死几个,明天又来,到时候还要圈她家的地,又该如何是好?
那邪教连她家叔叔刑部侍郎都不放在眼里,该靠着哪个才得平安?
所以点头认可所谓点化,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教那旁人知晓,她家中孩童得了这位气魄凶猛的仙家的垂青,以后许多麻烦,便可迎刃而解。
于是韩夫人痛快点头:“韩湘能得您的垂青,那是他的福分。老身怎能拒绝?便依您所言。”
常昆点点头:“韩夫人开明。”
说了韩湘的事,常昆便把韩湐拎到身边:“韩湘的缘分应的是我的友人。韩湐这小子,我常昆自己看上了,颇合我脾性,有股子刚劲儿。我看他也是个有根性的,这里也要与韩夫人提一提,若是愿意,教他跟我学几手。”
韩夫人与媳妇对视一眼,亦喜亦犹豫。
韩家媳妇道:“敢问仙长,我听说修行的都要绝情绝欲,若我两个儿都学了仙法,我家岂非断后了也?”
常昆闻言哈哈大笑:“哪里听的这样的话?荒谬!看我,像是断情绝欲的人吗?常言道:天下无不孝的神仙,我等修行中人,也一样可以成亲生子。那龙虎山张家,可是代代的血脉传承。”
又道:“或许有些派别有这样那样的规矩,但我常昆这里,却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等他学了几手,以后出来,便是三妻四妾,我也管不着。”
如此,皆大欢喜。
留了常昆一顿饭,午后,常昆便带着两个毛孩,就在那韩氏府门前,驾云而去。
这里常昆带人走了,约好十天后送还。下月往复。
韩氏婆媳,则连忙写了书信,以告她们家在长安的那位叔叔。
云端,常昆负手迎风,两个毛孩则好奇的俯瞰天下景致。五六岁的年龄,最的好奇时候,又是初生牛犊,也不怕高,都趴着云边,指指点点乐的不行。
常昆也不管他们,倏忽已至云雾山,入了白水谷。
常昆毕竟与其他修行的不同。若是换个修道的,必定遮遮掩掩,搞的跟特工似的。常昆则不在意这些。大模大样的很。
也不怕引来鸡毛蒜皮——他这里云雾山中,白水仙府藏虚空。若能找着地方的,那也是有缘,予些方便未尝不可,找不着地方的,又哪儿来的鸡毛蒜皮?
便是从白水谷出去的居民,也无法找回来,更别说旁人了。
百零三章 三娘省亲
“这里便是我白水谷。”
按下云头,穿过虚空,常昆带着两个孩子进入白水谷中。
那仙气儿浩荡,着实令两个毛孩子大眼眼界,一时间应接不暇,说不上话来。
“哇,老虎!”
正见明恩甩尾巴慵懒走来,韩湐瞪大眼睛:“好大呀!”
韩湘则谨慎的多,把身子藏在常昆身后,偷偷打量。
明恩走过来,耸动鼻子嗅了嗅两个孩子,又跟常昆磨蹭了一下,抱怨常昆出去不带着它。
常昆道:“这两个孩子,一个叫韩湘,一个叫韩湐,以后每月有十天在这里读书习武。每回来往,由你接送。”
明恩点点头,呜呜叫了一下。
便带着韩湘韩湐进了府邸。
常昆跟他们说道:“我这白水谷中,人少、清净。平素止我妻妾数人而已。你们见着人了,喊一声姨娘或者婶婶都可以。”
韩湘道:“那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
常昆道:“叫我常先生即可。”
韩湐即叫了一声:“先生!”
常昆摸了摸他脑袋:“以后就这么叫。”
常昆带着他们两个,直奔书房去。这会儿,大丫头也在书房。
到书房前,正听见里面的读书声,之前买回来的五个丫头,大丫头正教她们读书写字呢。
仙府人家,出去的不能是文盲。
正好年纪都小,细细教导,以后便是大家闺秀。
常昆推门而入,齐刷刷五颗小脑袋望过来,见是常昆,神色都挺亲近。说到底,常昆把她们救出水火之中,到了这里,什么都不缺,再也不怕被饿着,有吃有穿,还能读书习武。
这是做梦都做不来的好事。
“继续读书。”
大丫头把教鞭往桌子上一搁,几个丫头脑袋一缩,不敢再分心,忙又读了起来。
大丫头走过来,看了两个小子,笑道:“又哪里带来的?”
常昆一手一个,拉到面前:“这小子是韩湘,便是回道人的有缘人。这个是韩湐,他弟弟,我瞧上了,性子挺合脾胃。”
大丫头了然。
道:“先教他们读书?”
常昆点点头:“虽说两个是书香子弟,但年纪还小,正是读书时候。先读书明理,顺便练武,等年纪大点了,再说其他。正好,你这里教导五个丫头,连带一块儿教了。”
便对韩湘韩湐道:“这我的妻,你们称呼张姨吧。”
都叫了声张姨。
大丫头欢喜的紧,她现在就喜欢小孩子。便一手拉着一个,跟他们说话。
常昆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了,就道:“你教着,我这几天神兵祭炼落下了不少,得补上。”
丢下两个毛孩,自己走了。
随后的日子,又平淡下来。
每月,时间到了,明恩便托着韩家兄弟回去,或是去接他们来。对于他们来说,白水谷是个好地方,但也有为难之处。
好地方在于好玩。除了有明恩这只大老虎,还有其他的珍禽异兽,每每课余间,跟他们玩耍。有时候满白水谷的跑,十分有趣。
尤其是湖下的水府,更是神奇的紧。
为难的地方,则在于大丫头的严厉。平时倒也和蔼,一到了读书的时候,就特别严格,容不得半点沙子。一不小心要挨手板。
而教导他们练武的,就是常昆了。两个小子,五个丫头,都一样。每天上午要练一个时辰,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这个时间还在延长。
练的是当初东晋时编出来的那套法门,并非锻体功。锻体功太暴烈,不适合小孩儿。
然后再教一些拳脚。
偶尔三娘也来掺和一手,她自己也跟个孩子似的,玩的不亦乐乎。
隐娘便教他们剑术。
眼看着这些小子、丫头越来越有模有样了,转眼便是两年。
这天,常昆刚祭炼了昆吾,换玄冥珠祭炼。却忽然神色一动,对旁边正在努力练拳脚的韩湐道:“去找你三姨,教她出来一下。”
韩湐用力点点头,跑到湖边,噗通一头扎入水中。
早前他们去水府,还得三娘带着,这两年下来,水性练出来了,自个儿就能进出。
不多时,一股水花托着三娘和韩湐踏波过来。
“怎么了?”
三娘道。
常昆道:“归老在外面,你去接一接。”
三娘一听,高兴道:“归老来了?!”
没得说,一纵身没了影儿,却去接归老去了。
说来也是三四十年未见,难怪三娘如此高兴。
常昆这里也收了玄冥珠,打发韩湐自己去玩,转身到了客厅。
刚坐下,三娘便引着归老到了。
常昆笑着抱拳道:“归老,久违了!”
归老还是那样子,丝毫没有改变,笑着拱手道:“是几十年没见姑娘和姑爷了。”
“快快请坐。”
各自落座,常昆道:“归老今日来这里,不知有什么事?莫非是老夫人想念三娘了?”
归老含笑点头:“正是。这一去几十年,老夫人忒是想念姑娘,实在按捺不住,便教老朽来接姑娘回娘家省亲。”
常昆笑道:“三娘也时常念叨老夫人,我这里祭炼神兵、法宝,脱不开身,否则早带三娘去看老夫人了。”
当初离开龙泉时,老夫人教三娘别再回那囚笼。但毕竟几十年不见,想念实属必然。常昆很是理解。
正如他自己所言,若非被手里的事耽搁了,也早带三娘回家省亲去了。
至于让三娘一个人走,常昆不提,归老也明白。秃子不得不防。
道:“既然归老亲自来,我便也放心。”
归老绝对是个厉害人物。他修为到底有多高,常昆看不出来,正如回道人那般常昆也看不出来。
虽因凡世所限,只能发挥四阶修为。但已是足以。
且以归老的年纪经历,也不怕半路上被秃子暗算。
三娘这时候很安静,但常昆知道,她的心早已飞到老夫人身边去了。本打算留归老几天,便也不好开口,稍作闲聊,便送归老和三娘离开白水谷。
常昆叮嘱三娘:“这回回去,可多陪老夫人一段时间。想回来便给我传信,我去接你。”
三娘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同心结:“知道啦!”
这同心结,是一宗宝物,常昆专门炼制的。几个女人除了鱼蕙兰,都有。只在此凡世,无论多远,都可互相传信,一念即达。
百零四章 竹叶青
话说这凡世修行,还真的挺艰难的。
也就常昆这个挂壁不算。
譬如三娘,五百年前便有二阶修为,几十年前三阶,现在还是三阶。这短时间没怎么动弹过。
大抵与三娘是真龙有关,但无疑,凡世的修行,艰涩困难。
又像那毗沙门王,或者那王太子,也止三阶修为。料来以他们的根脚,必不止三阶,可在这凡世,却连四阶的极限都不到。
这与回道人或者归老不同。他们真身如此,受限而止四阶能为。毗沙门王父子,则大抵是转世来,重修,却难以修持到凡世的巅峰,达不到老天爷限制的极限。
很多道门的高人,都不是自己修成羽化登仙的。而是受诏登天,位列仙班的。要在凡世修炼到极限,自己登天,那绝对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也止常昆这种挂壁,虽然可使用的力量受限,但挂机修炼却不停,能一直增长修为。
三娘回娘家后,白水谷愈是清净了。
常昆的女人,就三娘一个最活泼,大丫头和隐娘性子都挺安静。至于鱼蕙兰,更是如此,时常连人影都见不着,躲在三娘水府修行。
好在有一帮小子、丫头,总算不寂寞。
——这是对大丫头而言的。
随着时间流逝,这些孩子渐渐长大。常昆对他们的限制,也越来越少。每人发了令牌,,没事的时候允许他们出去走走。
这事是那蛇带起来的。
孩子们在仙府生活日久,也识得了那蛇。那蛇不久前破入三阶,可以变化人形,变成个漂亮姑娘,跟孩子们一起玩。
说起来蛇女修炼速度挺快,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异种。不过到了三阶这里,便也难了,龟爬一般。
倒是跟孩子们挺合拍,经常带他们出去玩。
说是这云雾山,除了白水谷这里,她是名副其实的山大王。
这天,韩湐风风火火的跑回来,直喊:“打起来了!”
这小子是个急性子。刚劲儿跟常昆差不多,但比常昆性急。他这里跑的满头大汗,飞扑一般,一边急吼吼道:“蛇姑娘跟人打起来了!”
常昆眉头一皱:“怎么打起来了?你小子能不能不这么急?把气儿喘匀了,再跟我说话。”
韩湐忙状作深呼吸,瞪大眼睛,像个牛一样。
等常昆点头,他才敢说话:“刚刚我们出去玩...”
自韩氏兄弟入白水谷学习,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个年头。韩湐都已九岁,韩湘十岁。韩湐生的虎头虎脑,个子比韩湘更高大,以后一定也是一条大汉。
毛孩子皮实,都是飞天的蜈蚣。有时候把常昆惹毛了,便吊起来一顿打。若说对大丫头,他们是怕她严厉,那么对常昆则是怕他拳头。
常昆一皱眉,就能把些个都吓住。
原来他们上午读书习武过后,吃了午饭,便跟蛇女出去玩。从一年多以前便这样。
经常出去,漫山遍野的跑,追逐虎豹,作弄白鹤,还认识了一些朋友——韩湘跟山下一个许家村的牧童就成了好朋友,还从牧童那儿学到了吹笛子。
虽然韩湘的性子不合常昆口味,但不得不说这小子是个天才。修炼上,他最厉害,学习也最厉害,连吹笛子,也很快吹的出神入化。
就是性子偏软,遇事先想的不是面对,而是避开。
这仿佛是天性,常昆怎么教都改不过来。
刚刚午饭过后,蛇女又来带他们去玩。逢着山下许家村的牧童上山放牛,正一起玩耍,却跳出个人来,与蛇女说了几句,不知怎的就要对孩子们下手。
蛇女于是与之打了起来。
韩湐脚快,赶忙回来,寻常昆。
常昆听着时候,只念头一扫,云雾山便被纳入心中。发现一处山坳里,一群孩子七嘴八舌正在说话,一人倒在地上,被蛇女拿剑迫着脖子,分明已是完事了。
常昆摆了摆手,止住韩湐的急切,想了想,心下一动,催发出玄冥珠一丝威能,隔空将那山坳里的皆摄拿到面前来。
以他本身的修为境界,若无老天爷的限制,能轻易隔空拿人。但老天爷限制之下,以四阶修为层次,却难以办到。
而玄冥珠的妙用,却可以越过修为的限制。
这颗宝珠虽然祭炼还不够深入,但常昆已经能够运用一些奥妙了。
韩湐只觉眼睛一花,许多人便出现在面前。
孩子们皆茫然张望,发现已在白水谷中,这湖边。再看到常昆,都围上来,七嘴八舌说话。
常昆道:“去去去,一边去。”
把孩子们驱开。
蛇女收了剑,侧身一礼:“谷主!”
常昆点点头,目光落在躺着的人身上,却是个绿衣的男子。
这男子一脸阴柔相,眉目狭长,眼神森冷,仿佛毒蛇——他本就不是人。常昆看到的,是一条水桶粗的竹叶青!
竹叶青盯着常昆,神色里妖性桀骜,但也不敢放肆。这一眨眼功夫,物换星移,竟到了未知之处,他深知蛇女没有这般神通,那便只能是这个被蛇女称之为谷主的壮汉了!
常昆道:“怎么回事?”
问蛇女。
蛇女道:“回谷主的话,竹叶青对我有意,意与我结为夫妻,我不愿,他来纠缠。已数次矣。”
那竹叶青听蛇女这么说,急了,道:“我走遍天下,止见你一个与我同种。我自要寻你结为夫妻!你却为何不愿?”
常昆甩手一巴掌,打的竹叶青一个翻身,一时间爬不起来。
“我家养的蛇,你也敢纠缠?”常昆道:“料来你一条野蛇,果然不明道理。你若要与我家的蛇结亲,也要看她愿不愿意。她若不愿,你安敢强求?”
常昆的道理就是这样。譬如男女事,你情我愿,最次也要不排斥才行。哪有这般,追求追的大打出手的?
蛇女见之轻笑,道:“谷主,我已与他打赌。他而今输了,以后绝无纠缠也。”
常昆道:“你跟他打了什么赌?”
说起打赌,常昆就头疼。他跟回道人打赌,是逢赌必输。
蛇女道:“我与他先前有约,他若胜了我,我便与他结为夫妻。若败在我手里,便要化作女身,给我作丫鬟。”
常昆道:“便他胜了你,也得问过我才行。不过他一条公蛇,如何化作女身给你当丫鬟?”
蛇女道:“转世即是。”
百零五章 捕蛇者
看那竹叶青,似乎并不觉得输了如何,反倒暗藏欣喜。
常昆知道,这妖物与人不同,尤其是野妖。人有祖祖辈辈建立起来的道德规范、行为常识。野妖却没有。
若说一个正常的男子,要变女身,给人作丫鬟,大抵当作一种侮辱。
但这竹叶青则不然。他反倒觉得自己输了也是好的——当丫鬟,也是与蛇女日日在一起不是?从侧面达到了成亲的目的。
常昆觉得有点膈应:“你若自己愿意,我便也不多说。”
蛇女道:“既是赌约,自当遵守之。”
她在常昆这里,别的没学到,信之一字,却是学的彻底。
“也罢,随你。”常昆摆了摆手:“如今日这样的事,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谷中的孩子们须得不能出意外,你要明白。”
蛇女道:“以后绝不会了。云雾山止我一个,也未见有其他的。竹叶青是外地来的,想来世上没那么多的妖吧?”
世上的确没那么多妖。这凡世里,人修炼都难之又难,而况乎妖?
这竹叶青能有二阶修为,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机缘。真要硬刚修炼上来,常昆认为,竹叶青没那个能耐。
这里之前摄拿,把那牧童也拿进来了。此时畏畏缩缩,不敢近前。好在有韩湘些个孩子在旁边,倒也不曾害怕。
只是心中惊骇——果然神仙之处。不曾想过自己在山上结识的这些朋友,竟然是小神仙。
常昆打发蛇女和竹叶青离开,蛇女便带上牧童,一并走了。
常昆便再不管。
这都是小事。
却说蛇女与竹叶青出来,帮牧童寻着牛,送他下了山。
回过头来便要与竹叶青履行赌约。
那竹叶青对自己也是狠,竟二话不说,了断了自己性命。
这妖物与人,果真是不同。尤其这野妖,也不考虑得失,不考虑这一死,下回转世又是何时,又是否能遇到这蛇女,干干脆脆的结果了自己。
蛇女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赌约嘛,从常昆那儿学的,要有信诺。
竹叶青一死,留下一条青翠的巨大蛇身。蛇女觉着不能浪费,便收起来,打算跟自己的宝剑祭炼在一起。
她那宝剑,正是搜集常昆祭炼昆吾时遗落的一些渣,合着自己的一颗牙炼成的。这里一条竹叶青的妖尸,也是蛇,性相合,正好炼在一处,增进些威能。
...
这天,山下许家村来了几个官差。敲锣打鼓,宣扬政策。
很快,把村里人聚集起来,那官差居高而言:“朝廷有旨,乃令各地捕蛇上缴,可抵赋税。尤以异种为甚,若捕的一条百年难得一见的异种,可抵一年赋税。寻常的蛇,按重量与粮税相抵。”
这话一出,村民议论纷纷。
有德高望重的出来,问那官差:“捕蛇以抵税,前所未闻之事。敢问官差,此事作的准吗?若不作准,我等小民冒死捕来的蛇,上缴了却抵不得赋税,到时又该去寻哪个说理?”
官差闻言笑道:“老丈所言甚是。不过这回,是朝廷直接颁下的诏令。不是上头哪个县官州官的意思。”
老丈道:“便是朝廷旨意,也未尝不能有所疑。”
官差恼道:“我跟你说,你又不信。我这么说吧,因着朝中的太阴真人有手段,以蛇之精华炼长生不老的仙丹,天子要万万世,你当是开玩笑的吗?天子代天牧民,一言九鼎,你信不得当官的,难道还信不得天子诏书?”
老丈诧异道:“原来是要炼仙丹!”
竟不疑也,道:“这样,倒还信得过。敢问官差,咱们小民捕了蛇,该怎么上缴呢?”
“每月初九,我等自会下来收蛇。你只管放心就是。”
村民皆明了,官差自离去。
一班村民,更不有疑。实在这云雾山,时常有仙人传闻。那高来高去的神仙都有,仙丹也当是有的。说不定那太阴真人就是个神仙呢。
至于拿蛇炼丹,那也不是不能理解。蛇本来就是一种有着许多神怪传闻的东西。
朝廷一封诏书,各地因之沸腾。
捉几条蛇便能抵扣赋税,那简直太划算了。虽然遇到毒蛇会有危险,但这年头,最危险的东西里,赋税才是排得上号的。多少百姓因承担不起赋税而家破人亡?
比起赋税的厉害,毒蛇反倒算不上什么了。
捕蛇的热潮由此掀起。
云雾山上,便许多人烟出没,逮着什么蛇抓什么蛇。简直是掘地三尺。居于云雾山附近的村落,都收获颇丰,多多少少抵扣了不少赋税。
但人心无尽。
抵扣了一分还想抵扣三分,三分不够要五分,五分也不够,要的是全抵扣。全抵扣也还不够!
许家村一个许二的,便心心念念想着抓个异种,将家中今年赋税全部抵了。实在是听说魏家村的捕蛇者,捕到异蛇数条,不但赋税全抵,还得了许多赏赐,一下子富足起来,这不能不令人眼红。
可异蛇哪儿那么好捕?
于是唉声叹气,十分愁苦。
这天傍晚,村口来了个道士。这道士满面风霜,须发斑白,但看起来又不是太老,脸色非常红润。
道士站在村口望了望,看到唉声叹气的许二,便走过去。
道:“居士何以在此唉声叹气?”
许二见是个道士,便道:“我家中穷苦,想抓条异蛇抵扣赋税。可别说抓着异蛇,便是见也没见着啊。”
道士闻言,笑了起来:“天下寻常的蛇多,异蛇则少。正如这天底下的人,做官的少,为民的多。人要知足,方能长乐。”
许二道:“我也知道知足常乐,可心里他放不下啊。”
道士摇头,不再提这个话题,而问道:“这是许家村罢?”
许二点头:“如果你要找云雾山许家村,那方圆百里,只此一处。”
道士笑道:“我找的就是这里。”
便拱手:“多谢老乡告知。”
言罢信步走入村中。
道士进了许家村,一路观望,正见一个骑着牛的孩童从另一头过来,这一看,眼睛便是一亮,暗道:“这可真是找着了。”
正要上前说话,却忽然一顿,盯着那牧童皱了皱眉头。
百零六章 吴猛道长
“这孩子...身上怎么有一股妖气?”
道士眼中流转着一缕迷蒙的光,打量下来,眉头皱的越来越厉害:“妖气深重,此妖非同小可!”
压下心中暗惊,道士平复心绪,上前拦着骑牛的牧童,道:“你这童子,叫什么名字呀?”
牧童看一个陌生人把他拦着,便扯了扯绳子,让牛停下。
道:“你有什么事吗?”
道士笑道:“我看你面善,跟你打听个人。”
牧童道:“你要打听谁?”
道士道:“一个叫许宣的。你认得吗?”
牧童一愣:“我便叫许宣。”
道士状作惊喜:“你就是许宣?”
“我就是。”牧童肯定道:“咱们村就我一个叫许宣。”
道士大笑:“可算是找着你了。孩子,你家在何处?贫道可否借一碗水喝?”
“可以啊。”许宣道:“我娘最是好客,你跟我来。”
便一路到了许宣家里。
他家里止一个母亲,亦无兄弟姐妹。大抵那头牛算是他家的一员。
许母见道士上门,也热情,给舀来清澈凉水,笑道:“我夫家在世时,便是个崇道的。道长远来,寒舍蓬荜生辉也。”
道长接过水瓢,却道:“谢过许夫人的清水。可今日天气炎热,这水不够凉。”
便一指头点在水中,倏忽一股凉气儿冒出来,竟是结了薄薄一层冰。把个许母看的目瞪口呆。
道士打碎冰块,咕嘟嘟灌了一肚子,哈一声,笑道:“许夫人不知,贫道此来,不为喝水,为的是你家许宣。”
许母本就崇道,见了道长妙法,更是惊为天人,又听是为儿子而来,本能觉得机缘到了。
忙把道长请进屋里,要给他做饭。
道长忙喊住她,道:“您啊,也别忙。我这里几句话,说完了,许夫人你再做饭不迟。”
便道:“贫道吴猛,道号大洞。你家这许宣,上一世是我徒弟。只因修行到了关头,没能突破,不得已兵解转世。我前日感应到他。算到他转世此地,这才连忙寻来。”
许母一听,自家儿子上一辈子竟然是这道士的徒弟,一时间又是惊又是喜。
那许多传说,都有这般:上一世兵解,下一世由亲近的再来度他。没想到自家的儿也是这样人物!
她竟不觉得有异,反倒认为自家因着崇道,才得以有仙家投胎来。
许母道:“仙长这来度我儿成仙的么?”
吴猛道长闻言笑道:“是来度他再入修行。”
一个说的通透,一个心里欢喜,气氛极是融洽。
吴猛道长言,因着许宣年纪尚小,暂时不会带他走。须得等个四五年,到十四五岁以后,再带他走。
许母更是高兴,若这直接把人带走,难免猝不及防,没有准备。
可接下来,吴猛的话,教许母吓了一大跳。
“不过这孩子也不知怎的,竟招惹了妖怪。我看他身上妖气深重,怕是早有沾染啊。”
许母大惊失色:“妖怪?!道长啊,你可一定要救救我这孩儿啊!”
吴猛道长点头道:“这是自然。他是你这一世的儿,也是我两世的徒弟。我不救他谁来救他?”
又道:“却须得先不要声张。待我明日跟着这孩子,去瞧瞧到底是什么妖怪,再来寻法子对付。”
许母也以老成持重,道:“道长说的是。”
于是便不声张,只当作寻常一样。没让许宣看出什么。
第二天,许宣照常上山放牛,那吴猛道长就暗暗跟随。
一路缀着,到了深山一处山坳,见许宣正与几个穿着精致的孩童玩耍。他仔细一看,这些孩童身上也有妖气,但本身并非是妖。
吴猛心想:莫非是妖怪抓来的孩童?
只不见妖怪在何处。
一日无所得。
但吴猛道长很有耐心。且不论许宣,单说那些孩童,被妖物抓去,他就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连续三日,缀着许宣进山,终于看到了那妖怪!
只见那山腹之中,一条巨大的雪白的蛇钻出来,摇身一晃变成个美人。些个孩子围着她转,竟混不觉不对!
吴猛道长吸了口凉气——竟是个蛇妖,而且还如此厉害!暗忖之间,与自己修为也相差仿佛,不好对付!
“不行,我得想个法子!”
吴猛道长为避免被那蛇妖发现,连忙退走。回去路上,遇到上山的捕蛇人,忽然有了主意。
回到村中,他看见当初遇到的许二又在唉声叹气,便走过去,道:“许二,你若想抓异蛇,我倒是有个法子。”
许二一听,来了精神:“请道长教我啊!”
吴猛道长便把他拉到一边,仔细道:“我看了这云雾山,其中必有异蛇也。你若想抓,我便给你出个主意。”
“想!如何不想!”许二脑袋点的跟打鼓似的。
吴猛道长便道:“那异蛇极是厉害,寻常逮它不住。你若独自去,必成了它口中食。你须得去魏家村,把那捕蛇者魏氏寻来,他祖祖辈辈捕蛇,不但手段了得,更对蛇有一种克制。你去把他寻来,我才告诉你异蛇在何处。”
许二闻言犹豫起来。
有好处,当然是独吞的好。若寻魏氏相助,这好处就得分润出去。说不定只剩下点汤水。
但他有是个怕死的。如道长所言,那蛇真那么厉害,自己独吞怕是不能。
他于是道:“道长,那蛇贵不贵?若只寻常异蛇,我请了魏家村的来,好处他全分润了,我能得到什么?”
吴猛道长笑道:“这你放心。云雾山这条异蛇,我敢说是天下第一蛇。你只要逮住了它,便是点汤汤水水,也教你受用不尽!”
许二这才高兴起来:“这就好。我立马去寻魏氏。”
风风火火,便去魏家村找祖祖辈辈捕蛇的魏氏去了。
吴猛便耐心等着。
及入夜前,许二终于与魏氏来了。
那魏氏是个瘦子,干瘦干瘦,却极精悍。带了各种捕蛇的工具、独家的蛇药等等,是做足了准备。
一见到道长,魏氏便直言:“许二言道,道长说的,这云雾山有天下第一蛇。我便来了。先要说好,若真是天下第一蛇,我自分润许二好处,若不是,别怪我一个人独享。”
百零七章 诛妖
吴猛道长仔细打量了魏氏,满意的点点头,笑道:“必不教你失望。”
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先去许二家,听我仔细道来。”
于是到了许二家里。
许二早按捺不住,道:“道长快快告诉我们,那异蛇在何处?早去抓了,早得好处啊!”
魏氏也道:“今日完事最好。”
吴猛道长让许二关上门,这才正色道:“贫道说的这蛇,不止异蛇,而是一个成了精的蛇妖。”
蛇妖?!
许二惊骇,道:“妖怪?!”
倒是魏氏,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兴致盎然:“我祖祖辈辈以捕蛇为生,什么样的怪蛇异蛇都见过,独不曾捕捉过蛇妖。好运,好运,今日算是撞上了!”
便连忙道:“道长,这蛇妖藏在何处?”
那模样,是跃跃欲试。
吴猛道长笑道:“我让许二请你来,非无缘由。”
又道:“我见过那蛇,知道它的厉害。动辄崩山断石,便以我的修为,也不敢说拿下它。尤以山中多捕蛇人,山下又有许家村,万一惹的蛇妖发狂,害了他人,我便百死莫赎也。”
叹了口气:“若是无人之处,我自去对付它。可那蛇还抓了些孩童养着,怕是要养大了当血食。咱们捕蛇只是其次,救人才是第一。更要防备波及到他人,防备蛇妖祸害许家村。”
“因此才请你来,便因你祖辈捕蛇,不惧蛇也,更对蛇有克制之力。不过那蛇道行高深,等闲不好对付,若不计略周全,就此一去,怕是没了性命。”
听说蛇妖动辄崩山断石,魏氏也忍不住谨慎起来:“那依道长之意,如何才是万全之策?”
吴猛道长道:“若我找上它,它见我有修行,必定警惕,一旦拿不住它教它跑了,必定波及他人。而若你们去找上它,它只当你们是凡人,便不会警惕。”
说着话,吴猛道长从褡包里取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此乃太阳明王镜,是我门中的法宝。我把此镜交给你,你见了那蛇妖,把镜子突然拿出来对准它,可予之重创。我藏在一旁,及时出手,将之杀死。”
道:“蛇妖死后,皮肉筋骨我皆不要,予你二位上缴朝廷换取好处,可也?”
魏氏接过镜子,见其平平无奇,犹豫道:“这铜镜能伤蛇妖?”
吴猛道长淡淡一笑,弹指一缕法力打入,激的镜子顿时毫光灿灿,显露神异,道:“我这宝镜蕴含一点太阳之精,对那妖邪异物杀伤力极强,你只管把它对准蛇妖,保你建功也!”
见了镜子神异,魏氏与许二顿时信心倍增。
吴猛道长又道:“不过那蛇妖毕竟厉害,不是凡物,仍需小心谨慎,不可大意。我们明日一早上山杀妖,许二体弱力衰,便不要山上,留在村里,设法把许宣那孩子拖住,别让他去山上放牛。”
许二一听,有点不情愿。不去山上,好处还有没有?
吴猛道长知道他心思,道:“你只管放心,蛇妖的好处少不了你的。”
又对魏氏道:“许宣那孩子与蛇妖有关,若让他上山,难免横生枝节。许二拖着许宣,也是有功。”
魏氏干脆点头:“若无许二来请我,我也没这桩好处。许二放心,不会忘了你。”
这里于是商量妥当,甚至推测到每一个细节,直到深夜。
翌日一早,吴猛道长与魏氏上山去了。许二留在村里,盯着许宣。
但许二心里贪婪,思来想去,暗道那许宣区区一个孩子,能与蛇妖有什么关碍?便上山去,大抵也是无妨。听说那道长这几天都住在许宣家里,应当是害怕与蛇妖打起来,波及到那孩子,才这么说。
又想到,若自己也上山去,随便打个下手,好处不得多一分?
正好,看见许宣骑牛出来,却是往溪边去了,心想今日许宣大概是不会上山了,便放心大胆,也进了山里去。
话说吴猛道长与捕蛇者魏氏进了山中,一路翻山越岭,到昨日发现那蛇妖的山坳不远处停了下来。
吴猛道长道:“翻过这道山梁,后面有个山坳。昨日我便是在那山坳中发现了蛇妖。蛇妖的巢穴,应当就在这山腹之内。已是近前,且小心一些,记着昨夜商量的细节,择机而动。”
捕蛇者魏氏沉着颔首:“道长放心。”
说着,忍不住按了下藏在腰间的铜镜。
两人说了话,爬上善良,俯瞰之,山梁后正是一处青草葱葱的山坳。一条小溪从这里发源,是个景致清秀之处。
两人藏在山梁上的石头后面,静静的等着。
果然,不多久,便见那山坳对侧的山壁忽然裂开一道门户,几个孩童欢呼着与一条巨大的白蛇从洞中簇拥着出来。
捕蛇者魏氏见之,不禁吸了口凉气。这蛇可真大呀!
又见那蛇盘起来,晃了晃,变成了个白衣素面的美人。果然是妖!
这时候,吴猛道长碰了碰他胳膊,对他点了点头。
捕蛇者魏氏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站起来,状作是个普通的采药人,背着背篓从石头后面走出去。
蛇女正与孩子们在山坳里玩耍,忽然听到山梁上有人呼喊。
“谁家的孩子,这深山老林的,还不快快回家,不怕虎豹豺狼么!”
抬头一看,见一个精瘦的汉子,背着背篓从山梁上下来。
是个普通人。
蛇女便不以为意,回答道:“我们这里玩耍呢。”
那汉子翻下山梁,走到近前,上下打量她,道:“姑娘,你怎带这些孩子到这里来玩耍?山中猛兽毒虫殊为厉害,要是被蛰了咬了,该如何是好?”
蛇女道:“不会。我们不怕猛兽毒虫。”
说话间,那汉子已到近前。
他放下背篓,在直起身子的一瞬间,把藏在腰间的镜子取出来,那一霎那,将之对准了蛇女。
蛇女忽感警兆,却猝不及防,被那镜子一照。镜子里一蓬金光洒出,仿佛无数细针,一股脑儿扎入她身子,蛇女惨叫一声,倒地化为原形!
与此同时,山梁上一道人影电光火石扑下来,一口金灿灿的剑器找准蛇女七寸要害便刺。
百零八章 妖是什么
蛇女知道厉害,勉强避过要害,却被那剑器在脖子上划拉出一道巨大的口子,她蛇身搅动乱打,将这人逼开,一窜入溪水,就要逃走!
可吴猛道长早有提备。见他一掌打出,狂风卷起崖上一块大石坠下,拦腰将蛇女压在溪中挣扎不脱。
道:“魏氏,速把这些小孩带走!”
说话间疾步向溪中赶去,要彻底结果了蛇女性命。
正是电光火石,便已这般场面。
韩湘、韩湐及五个女童此时都惊呆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回事。见那道人提着宝剑去杀蛇女,韩湐大喊:“别伤害白姐姐!”
魏氏已此时惊魂未定,听了吴猛道长的话,忙爬起来,遵循道长吩咐,要带这些孩子走。
听韩湐喊,捕蛇者魏氏与道长都是一般想法:蛇妖迷惑了这些孩子,可恨可恶!
魏氏道:“休要被这蛇妖迷惑,它是妖怪,吃人的!快些跟我走!”
韩湘退了韩湐一把:“快回去叫先生来,白姐姐要被杀了!”
韩湐恍然惊醒,忙一转身,兔子似的跑起来,一头撞向山壁,人一下子消失在里面。
魏氏大吃一惊,伸手去抓韩湘,韩湘灵活避过,还反推了魏氏一把,竟把魏氏推倒在地。几个小姑娘也反应过来,都尖叫起来。
吴猛道长着紧蛇妖,疾步走到溪中,举剑要斩下蛇妖那晶莹剔透的头颅。却听的背后动静,忍不住回头看,见那几个孩子竟七手八脚把魏氏给捉住了,还拿起石头向他丢来砸他。
心下暗叹,这些孩子被迷惑的不轻。
但这一耽搁,教蛇女回了些力气,猛地一下顶开巨石,倏忽变成一条尺长的小蛇,顺着溪流就逃。
吴猛道长反应过来,忙一路往顺流追之。
蛇变小,速度又快,竟追着追着,不见了踪影。恍然抬头,看到许宣骑着牛正沿着溪水上来。
“许宣?”
吴猛道长眉头一皱:“你怎在此处?”
许宣强忍着心跳,状作茫然:“我放牛嘞。”
吴猛道长心头一转:“许二呢,可见他何处?”
许宣道:“没见。”
吴猛道长又道:“可看见一条白蛇顺流下来?”
许宣摇头:“没见。”又好奇道:“什么白蛇啊?”
吴猛道长道:“是个妖精,厉害的很,专吃小孩。你若看见了,须得告诉我,否则下回那蛇妖把你吃了。”
许宣道:“妖精是什么?”
吴猛道长道:“山野猛兽花木蛇虫,得了造化成了精怪,兽性深重,妖性凶残,十分厉害。你千万莫要骗我,若走了那蛇妖,下回养好伤势便来报复,山下许家村怕是一个也活不了!”
此时吴猛道长隐约看出许宣神色不对。毕竟只是个小孩,演技还不够高深,瞒不过吴猛道长的眼睛。
吴猛道长盯着许宣怀里,隐约有什么东西鼓起来,持剑就要上前。
许宣忙拍牛头:“老牛,快跑!”
这下彻底露馅。
那牛怎么跑的过吴猛道长这位真修?几步赶上,法力一卷,便把许宣从牛背上卷下来。喝道:“你这小子,怎怜悯一个妖怪?人妖殊途,互为异类,无相交则罢,若有相交,则必无好下场。”
许宣连连退避,搂着胸口道:“白姐姐是好人,道长不要杀她!”
吴猛道长气极:“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徒弟?孽障啊!”
许宣道:“你若要杀白姐姐,就杀了我罢!”
吴猛道长当然有办法让许宣交出白蛇,但他看出许宣心意坚固,若真这样做了,以后怕是要恨他。
只能驻足,叹气:“你今日救它一命,来日它害了你许家全村,你..欸....”
言罢甩袖转身,恨铁不成钢的走了。
等吴猛道长远去,许宣这才松了口气,把怀里一条白蛇掏出来,道:“白姐姐,他走了。”
那白蛇已是一动不动,仿佛已死。
许宣脸一下子就白了:“白姐姐!”
就此时,忽觉得天旋地转,下一瞬,却出现在一湖边,正是白水谷中。
那吴猛道长叹息连连,打算回去把捕蛇者魏氏救出,走不远,遇到探头探脑的许二,不禁恨恨:“我教你看着许宣,你怎到了山中来?!”
许二一看是吴猛道长,也不为道长语气而不快,反而谄笑道:“这不想给道长打打下手么...”
这话说着,吴猛道长忽然暴喝一声,周身法力涌动,却身子一紧,天旋地转,也到了湖边。
那许二听道长暴喝,正茫然,却见道长不见了。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跌跌撞撞往山下跑,却惊动了草丛中一条毒蛇,被咬了一口,跑不远便跌倒在地,很快没了生息。
不久,几个捕蛇人到了这里,发现许二是被毒蛇咬死的,便循着痕迹找来,把那毒蛇给逮了去。
却说韩湐急急忙忙跑回白水谷,又如上回那般大喊大叫,却喊:“白姐姐要被杀了!”
常昆正聚精会神祭炼昆吾,闻言惊醒,抬头看他:“什么被杀了?”
便听韩湐说自家的蛇要被杀了。
常昆忙放开神念,一瞬间把云雾山里里外外返照通透,便立刻催动玄冥珠,将涉事的一干人物皆隔空擒拿过来。
几个孩子,捕蛇者魏氏,放牛娃许宣、变成尺长没了动静的蛇和一个道人。
吴猛道长一出现在湖边,当即持剑护身,谨慎打量,见着这仙境一般,又见一条壮汉正盘坐面前,托着一条马槊涌动神辉,不禁脱口道:“此何处也?”
捕蛇者魏氏早瑟缩一旁,他被孩子们捆起来,本也动弹不得,此时更加害怕。
孩子们也见了许宣抱着的小白蛇,一个个泪眼汪汪,眼巴巴的望着常昆。
常昆面无表情,伸手把白蛇摄到面前,入目一看,不禁皱眉:“是什么东西伤的她?这么重的火炁!”
韩湘忙把一面镜子递上来。
常昆接过一看:“太阳之精?”
这镜子,倒也是个宝物。品级大概与常昆当初借给归真子的玄冰镜相仿。被这镜子一照,三阶修为若无防备,立刻就要着道。
难怪自家的蛇重伤欲死。
常昆想了想,翻掌覆在蛇身上,法力一催,但见丝丝缕缕金针一样的金色火炁被一一逼出来,在空气中消散,周围温度骤起,空气为止沸腾。
百零九章 处置
得亏常昆真性灵光时刻罩着周围一丈方圆,没教火炁散佚出去,否则周围的孩子们非得被烤焦了不可!
那吴猛道长持剑横在胸前,见这壮汉没有理他,他也不敢说话。实在这壮汉的一身气势太重,修为高的不可思议,高山仰止不敢擅动。
此时吴猛道长隐隐已经反应过来——他之前所想,怕是大错特错。
原以一条野妖怪,竟敢迷惑孩童,又与自家徒弟有沾染,无论如何都要杀死。可此时这场面,哪里是什么野妖?分明有主!
这些孩童,又哪里是妖怪迷惑的血食?分明是那蛇的伙伴!这壮汉家里的童子!
这下可该怎么是好?
吴猛道长心中又是悔,又是惊。
换位思考,若是换成自己,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常昆逼出白蛇体内的太阳火炁,又伸手一摄,将花园里一株梨树上生着的灵果摄来一颗,捏成汁水灌入白蛇口中。
此时常昆不禁想起回道人说的,每一个合格的真修,都该是全才。而他常昆,既不会炼丹,也不会布阵,若会几手炼丹之法,平常抽空炼些实用的丹丸来,此时哪里如此糟践灵果?
信手一抛,将白蛇抛入湖中,送到水底水府,将养去了。
这才抬起眼皮,处理面前的事。
“道长是那座山的真修?”常昆看着道士,道:“却不知我家的蛇哪里招惹了道长,竟令道长下此狠手?”
若是个秃子当面,常昆哪里说话?一巴掌打死作数。
但道人嘛,则不一样。即便这道人险些把白蛇弄死,常昆也打算先问清楚再作决断。
毕竟从回道人、火龙真人、鲍真人他们开始,常昆与道家的真修,就一直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并且因为道家是咱土生土长的教派,先天就有好感。
所以即便是陌生的道人,常昆也不会二话不说便动手。
吴猛道长暗叹一声,道:“贫道豫章吴猛。此间事...实贫道之误也,贫道愿一力赔付之。”
常昆皱眉:“赔付?你能赔付些什么?”
说着把那铜镜垃圾般丢给他:“便这镜子,在我眼中也不过尔尔!”
吴猛抓着镜子,心喜于法宝复归,又有些难堪。太阳明王镜乃他门中至宝,是他授业恩师丁义所传,多次让他逢凶化吉,诛杀妖魔鬼怪无往不利,却在人家眼中犹如垃圾,实也难堪。
便听那壮汉问他:“我曾与诸多道家前辈为友,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便处置于你。你先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为何要杀我家的蛇?”
吴猛只好道来:“...许宣前世为我徒弟,因故转世,我来寻他,见他一身妖气...又在山坳之中,见这许多孩童,皆以蛇妖蛊惑之血食,便请来捕蛇者,设计杀之...”
他这里说的条理清晰,常昆也看出他不曾有丝毫谎言,周围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按说实在是啼笑皆非的误会。
但事情既已发生,到了这样的地步,又决然不能用一句误会来了结。
常昆听罢,皱眉沉吟片刻:“虽说因误会而起,但事已至此,却不可以误会而终。我看你也是个有道的真修,是因关心则乱,怕你这徒弟为妖所害之故。这源头,还要落在你徒弟身上。”
说到这里,常昆已有决断:“你下杀手害了我的蛇,我也不对你出手,你自了断,我放你去兵解。你这徒弟,日后须得不能再上这云雾山,若再来,我便送他随你一道去轮回。”
常昆此言,看来无情,实则另有缘故。
他看出来,这吴猛因修为所限,寿元将尽,本就到了该兵解之时。便提前让他兵解,算是赔付。
但在旁人看来,常昆却殊为霸道。只打伤你的蛇,便要人偿命,实在太护短了些。
吴猛闻言,露出苦笑:“前辈大度,吴某感激不尽。”
他却是知道常昆深意,但也只能苦笑。
原打算跟许宣些日子,引他再入仙门,可现在一兵解,之前的打算,便全落空了。
他也释然,既然撞上了这样的事,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做了什么事,便要担什么责,起了什么因,便生什么果。
只是道:“捕蛇者魏氏乃一凡人,应我请求而来,此事实与他无关,恳请前辈放过他罢。”
常昆道:“他用你那镜子伤了我家的蛇,虽是因你之故,却也是贪婪所致。早晚必有回应——等我家的蛇养好伤势,看她抉择。”
便一拂袖,将那捕蛇者丢出了仙府去。
吴猛闻言,只是无奈。
便对常昆道:“请前辈予我一刻时间。”
于是拉着许宣到一旁,做了一些叮嘱,便回来,与常昆相对盘坐,把那太阳明王镜捧起来,道:“兵解前尚有一事,恳请前辈允我。”
常昆道:“什么事。”
吴猛道长道:“这镜子是我门中的传承之宝,实在不敢遗失。恳请前辈代为保管,我兵解之后,我女彩鸾自来请取,望前辈应允。”
常昆点点头:“应有之理。”
接过镜子。
吴猛道长释然一笑,道谢一声,忽然闷哼,周身光华流转,人已化作片片光羽,漫天飞洒。
常昆适时打开仙府,将那光羽送了出去。
便对战战兢兢一派茫然的许宣道:“以后这云雾山,便不准你来,听见没有?”
恐吓小孩的手段,常昆还是有的。
这个时候,湖水涌动,巨大的白蛇缓缓爬出来,看着许宣良久,对常昆道:“谷主,且莫要为难他。若非他把我藏在怀里,我已被那道人杀死。他救了我的性命啊。”
又道:“谷主不让他上山,无非是禁止他见我,不想再引来今天这样的麻烦。谷主,我而今妖躯遭到重创,已千疮百孔,不如教我转世去罢。我去转世,他自然再也见不到我了。”
常昆一听,皱眉道:“你是认真的?”
“是。”
常昆沉吟,微微点了点头:“也罢。你的确遭到重创,若将养之,需要不短的时间。你根性已开,转世而去也能有机缘再度重来,不失为一个法子。”
蛇女点点头,当面盘成蛇山,再看了那许宣一眼,也化作光羽飞散满天。
一时之间,常昆竟连续送人兵解。
再看那许宣,也是烦得很,挥袖子把他丢了出去。
短短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常昆非常不爽利,于是对孩子们道:“以后不准随意出去撒欢,每月只初一十五放风,其他的时间皆呆在谷中,不准乱跑。”
又召来明恩,叮嘱它看着他们。
一一零章 做人才有滋味
大丫头得知常昆不许孩子们随便出去撒欢,表示不满,道:“孩童天性,你也要扼杀?”
常昆无语:“扼杀?你这婆娘,这话说的忒也狠了些罢?又不是不让他们出去,只是少出去,有什么关系?现在年龄都十来岁了,是加紧学习时候,正好约束起来,不教肆意。”
大丫头道:“可是...”
“别可是了。”常昆把她揽着:“你呀,是越来越心软。明知道这对他们是好的,却还如此。”
大丫头沉默了一下:“年纪上来了啊...”
常昆哈哈一笑:“我年纪不也上来了么!”
大丫头白了他一眼,推开他:“那能一样?”
走了。
常昆叹了口气。
大丫头模样未变,但心已渐老。实在也是没法子的事。或许哪天,她就要离开此世,常昆虽已经早有心理准备,可想想还是不舒服。
隐娘不知何时来到身边,依偎着,也不说话。
常昆也不说话,静悄悄的。
忽然常昆道:“隐娘,三娘离开多久了?”
隐娘道:“五年了。”
常昆道:“五年啦?五年也没音讯!”
隐娘笑出声:“你祭炼神兵五年,感觉到很长吗?”
常昆到失笑:“是啊,时间于我们而言,实在是...”
三娘是真龙,五年对她来说,更短。当初东晋,她看起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到如今五百年,才长成大姑娘,可见真龙的时间观念比一般的真修,还要恐怖。大抵与回道人相差仿佛了。
常昆想到这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三娘跟了自己,与老夫人分别也才三四十年而已,三四十年对老夫人来说,才多久,怎那般思念,还教归老专门来接?
不过又想到,可能老夫人年纪实在太大了,这心态不一样,未尝不会特别想念三娘这个他们家唯一的独苗。
便又释然了。
随后常昆又有些自责。三娘没有音讯,难道他不该联系一下吗?同心结就挂在腰间,一个念头的事而已。
便想做就做,常昆忙激活同心结,给三娘传递了一个信息过去,问她玩的舒服不舒服,什么时候回来。
这同心结,常昆自己炼的。一个母结,三个子结。结以各自气机蕴藏其中,母结在常昆这里,三个子结分别是大丫头、三娘和隐娘佩戴。
倏忽,三娘的声音通过同心结传入常昆心湖,道是还要再陪祖母一段时间再回来云云。
“她什么时候回来?”
隐娘便问。
“不知。”常昆道:“说是再陪她祖母一段时间。”
隐娘轻笑:“可能三五十年呢。”
常昆无语。
便听隐娘道:“我也打算出去走走。”
她这一开口,常昆不禁惊讶:“怎么你也想出去走走?”
隐娘道:“你知道我以前是刺客,满天下的跑。这里一住三四十年,虽然很平静,有你,但时间长了未免有些躁动。而且我的火龙剑经遇到瓶颈,不出去走走,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突破。”
常昆了然,道:“也是。咱们不是凡人,不讲究那么多悲春伤秋。你要出去走走也好。”
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不妨去一趟长安,看看二丫小丫她们怎么样了。还有,这漫山遍野的捕蛇人,什么太阴真人,你帮我打探一下,到底是哪个,搞出这样的事来。此外,灭佛起头几十年了,动静如何,你也帮我问问。”
隐娘笑道:“好。”
于是第二天,隐娘也走了。
鱼蕙兰难得从水府出来一趟,与常昆和大丫头一起送隐娘。
大丫头却是哭成个泪人,拉着隐娘的手不放,直道:“你这又走了,谷里就没人陪我说话了。”
隐娘笑道:“我出去转转,很快回来。姐姐莫要伤心。”
于是飘然而去。
大丫头又抑郁了。得亏有孩子们陪着,要不然常昆得把头发都挠掉。
湖边,鱼蕙兰难得陪常昆坐一会儿。
她悠悠道:“你人性大过神性,这样下去未尝是好事。寿元悠长,便代表着离合无尽。你会历遍人间种种,若不能跳出去,譬如而今的大姐一样,会很难过的。”
常昆闻言不禁哈哈大笑:“人性大过神性,你这话倒也没说错。我虽是什么昆吾神将,又是个真修,但从没觉得我不是个人。我一直都是个人,永远都是。至于你说离合无尽,你是不了解我呀,我这个人,天生神经大条。这样的事,虽然会有记挂,但不会钻牛角尖。”
“你睚眦必报,还说不钻牛角尖?”鱼蕙兰反问他。
常昆笑道:“话虽如此,可我报恩着紧,报仇也着紧,恩仇很快就报了,怎会郁结于心?”
又道:“这人生啊,总要有些味道才好。若没了味道,譬如个石头,又有什么意思?你看那佛陀,号称不垢不净,这话你往深了想,所谓不垢不净,实则就是人。垢了,是鬼怪妖魔,净了是天地大道,唯人在其间,不垢不净也。”
鱼蕙兰听了他歪理邪说,不禁怔住了。
常昆笑道:“那佛门费尽心思各种作妖,未尝不是佛陀自己的意愿。佛陀都这么作妖,你还说什么神性,那是你狭隘了。”
鱼蕙兰迷茫了,道:“那该怎么样才好呢?”
常昆笑道:“自然是做人。做人,最有滋味啊。”
鱼蕙兰回过头,一双水一样的眼睛看着常昆,其中波澜荡漾:“我记得,我曾经对你有过感情,只是我神性觉悟,将之压抑下了。若我要做人,是不是不该压抑它们?”
常昆一愣:“你这话忒也直接了些吧。”
鱼蕙兰道:“直接吗?”
这便是神性。
不会有任何旁支末节的考虑。
于是这天晚上,常昆和大丫头休息的时候,鱼蕙兰直愣愣爬上来了。
把个常昆搞的分外无语,大丫头倒是难得笑容:“几十年,我还以为这家伙不会对你下手,没想到还是下手了!”
常昆道:“这跟我可没关系。”
鱼蕙兰也道:“他说做人最有滋味,我想找回那种感觉。”
“那你得多说话,多做事。”大丫头欢喜道:“别躲在水府里整天不出来。”
她高兴啊。之前还有隐娘陪她说说话,跟她一切做些杂务。现在隐娘走了,正是寂寞呢,鱼蕙兰恰到好处。
至于有常昆,那不一样。女人间的一些悄悄话,一些事,是不能跟男人分享的。
一一一章 韩愈
其实照着常昆的想法,这做人也好,做神仙也罢,四个字,无愧于心。
只要拿的住这四个字,便不会有什么郁结烦恼。所以多愁善感实在不该,活得痛快些,洒脱些,难道不好?
隐娘一去,一年半载,也没有音讯。常昆拿同心结问她,却还在路上晃悠。也算是逍遥自在了。
这天,又到了韩湘韩湐兄弟回家的日子。一月十天在白水谷,二十天居家,这几年一直未变。
明恩托着他们两个御空飞往家中,风驰电掣间,不多时便到了。
大老虎从天而降,落在韩家宅子里,看见的人早已见怪不怪。韩氏的孩儿得了仙人垂青,成了仙人弟子,这事已经传遍了方圆百里,几无人不知。
当初常昆一掌打死大颠和尚,在河边留下的那道峡谷,酝酿成一个狭长的湖泊,现在都成了风景名胜。
有名士名人到这里来,皆不忘瞻仰一二,留下些诗词名篇。
而且这地方,成了各教派的禁地,打那以后,也没了和尚、裹头僧再来圈地建寺。
连官府、民间的风气,都好了许多。
这与当初常昆私设阎罗殿恐吓永州官员不同,那毕竟是假阎罗之名,而阎罗的威风,要在人死后才耍的起来。
因此有侥幸在里头。坚持个几年,想着反正没死阎罗也不能把人怎么样,就渐渐放松,复归旧态。
可这地方不同。当初常昆杀人如杀鸡,一掌打出个湖泊来,那凶猛劲儿,实在教人难以忘怀。
这样的人物,他就在人间。你招惹了他,一转眼人家飞到你家里,一掌把你家夷为平地,那可就不必等死了之后了,而是送你去死。
这威慑力,非常直接。
所以风气就这么来了。
尤其是大老虎每月往返一回,那是明晃晃在眼前,不是虚的。每一次都是一个警醒,让人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明恩落在韩氏宅中,抖抖皮毛将两个毛孩子丢下来,低呼了一声,与他们点了点头,又一转身腾空,化作一道神光远去不见。
韩湘韩湐跟它招手作别,转过身来,正见一个长髯公站在正屋门前的檐下。
隐约有些熟,但一时间想不出是谁。
“快些过来,见过你们的叔祖!”
韩夫人的声音传来。
两个顿时恍然大悟,这位就是他们叔祖。
韩夫人一直称呼的‘叔叔’,也就是韩夫人丈夫的弟弟。也是韩家朝廷里的靠山。
韩湘韩湐忙规规矩矩一溜儿小跑,到叔祖面前,躬身作揖:“叔祖!”
长髯公微微颔首:“进屋说话。”
转身进了屋里。
此时屋里,不止韩夫人婆媳,还有一个老妇人。三人这会儿正在说话,言语间颇为欣喜,有种久别重逢的欢乐。
韩湘韩湐规规矩矩坐好,便听韩夫人道:“你们叔祖这回回来,是要去潮州任职。你们小的时候,叔祖还抱过你们,记得不记得?”
韩湐摇头:“不记得了。”
韩湘道:“隐约有些熟。”
长髯公摆了摆手:“当初我抱他们,一个才两岁,一个才一岁。自然不记得。”
又叹道:“转眼快十年了,都长大了。”
韩夫人道:“叔叔这次怎会外放潮州任职?”
长髯公道:“实是贬谪也。”
他道:“朝中被佛道两派的神棍搞的乌烟瘴气,我一力主张罢黜佛道,天子被神棍蒙蔽,降罪于我,将我贬到潮州作刺史去。”
韩夫人闻言,惊道:“怎会如此?叔叔做官兢兢业业,只谏言便要贬谪?潮州可不是好地方,天气比邵州还要恶劣!你年纪也不小了,去了潮州,实难适应啊。”
长髯公叹道:“朝政污浊,我自秉公谏言,这是我的本分。至于贬谪,欸...”
言语中颇多无奈,却也说不出口。
“此番去潮州,经过邵州,便来看看大嫂。”他道:“当初兄长离世,将托付于我,我却一直在长安,辜负了兄长的信任,心中实在愧疚。”
韩夫人忙道:“这说的哪里的话?若非有叔叔依靠,我与你侄媳早不知沦落何处。这两个孩子又怎能如意长大?”
韩愈摇头道:“几年前大嫂来信,说摩尼教圈地,我当时便感无力应对。当初安史之乱势大,朝廷借兵回鹘得以平乱,那摩尼教借了回鹘的兵势,短短数十年在我大唐遍地开花,行为嚣张霸道,而今竟然到了干涉朝政的地步。”
“我也是没法子了呀!”
便一转言:“大嫂,刚刚那山君从天而降,我目睹之。当初大嫂说仙人相助,我还不信,今日却是开了眼界。”
韩氏闻言笑道:“实是幸运。我信中与叔叔也是说明白的。那仙人生的魁梧壮大,初看不似个仙家,且直言直语,气魄堂皇,仿佛江湖豪客,又如沙场猛将。直言与佛门有仇,又受友人所托,前来点化湘儿,遇上这事,这才为我家解了围。”
韩愈犹豫了一下,道:“这...仙家,不知是佛是道?”
实在韩愈对佛道而今皆无好感。佛门便不说了,一干邪教的领头大哥,这些年天下纷乱,佛门占了三四分的责任。
而道家,却是因而今太阴真人朝中作祟,竟蛊惑天子,满天下捕蛇,要炼什么长生不老丹。
这不是胡扯么!
秦始皇玩过,汉武帝玩过,连李世民也玩过,谁玩出花了?都没有。这是祸国殃民也!
所以才有此问。
若那所谓仙家是佛道中人,便他再厉害,韩愈也要让韩氏子弟远离之!
韩夫人闻言笑道:“却是看不出来,他说与佛门有仇,便非佛门信徒。但又不是道人打扮,是个俗装,想来也非道家中人。”
又道:“可询之湘儿、湐儿。”
韩愈点点头,对两个孩子道:“那人是佛是道?”
韩湐道:“我也不知道先生是佛还是道。”
韩湘则道:“先生与佛门有仇,前不久又处置了一个道士,逼迫道士...呃,兵解。料来也不是道家的。”
韩愈听了,开颜笑道:“虽我历来斥之神棍,不以神神怪怪为甚。但既不是佛道中人,想必是隐居的异士。我看你们两个这几年学到不少,至少知理,说话清晰通透,看来教的不错。”
一一二章 问话
同为大文豪,韩愈比之柳宗元,性格里更见刚烈。
大抵与出身有关。柳宗元是河东柳氏大族出身,自小长大大抵没吃过什么苦头,没见过什么疾苦。
而韩愈则是小门小户出身。经历不同。
面对问题的时候,各自的表现亦是不同。
柳宗元挫折一至,则多自怨自艾,性子里更多风流潇洒。而韩愈,则更刚劲,更务实更直烈一些。
说来这两位,虽皆名传千古。但各自政见,却是不同。
柳宗元意气风发之时,是个改革派。而韩愈则更趋向于守成。
这是各自在面对同样的境况时不同的选择。柳宗元认为大唐到了不得不革新的时候,而韩愈则认为大唐的确每况愈下,也知危若累卵,但正因如此,才不能大动干戈,否则革新未成便轰然坍塌,是千古罪人。
譬如病入膏肓者,下不得猛药,须得慢慢将养,等有了元气才能下药。
而今朝中佛道横行,乌烟瘴气一片,韩愈便是反对佛道宗教的魁首。一力主张罢黜佛道,将神棍驱出朝堂,限制教派传教,取缔非法寺庙等等。
因此连连上书谏言,于是遭到贬谪。堂堂刑部侍郎,被贬到南方最偏远的潮州。
出长安之初,韩愈还颇有不满,写下一些诗篇抨击、表明心意。等到了这里,则已恢复过来,已是思忖着到了潮州如何施政了。
对于当初韩夫人写信说的仙人,韩愈之前是不以为意的。他是正统的儒家学者,子不语怪力乱神。
今日的确见着了。那大老虎飞天遁地,的确不是凡俗。
可也仅此而已。
问过不是佛道中人,便则作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韩夫人忍不住道:“叔叔可要请那仙家府上一见?”
韩愈直摆手:“不必。大嫂,我这里留不了几天。三五日即走,不能耽搁了履任时间。您的弟媳我就留下了,您看顾着点。”
韩夫人一听,道:“弟媳不与你一道么?你独自去,谁来照顾你?”
韩愈笑道:“我虽已四十余,身体还算健硕。倒是您弟媳身子骨不好,我怕去了潮州她适应不了。”
韩夫人叹道:“这可真是...欸,若这两个小子年纪到了就好了。将一人与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韩愈道:“若无隐士异人,我实也打算把他们带在身边教导一二。也教他们吃些苦头。而今既有隐士教导,我料来去那潮州,怕也事多,恐难兼顾,便不带他们去了。不过这学问的事,我得考校考校,看看那隐士有几分教人的本领。”
听到考校二字,韩湘韩湐都信心满满。
在白水谷,他们也时常被考校。每每都是一二名——五个女孩的聪明劲儿远不及这两兄弟。
吃过饭,韩愈把韩湘韩湐唤到书房,先问他们学了些什么。
韩湐道:“叔祖,我和兄长每天早上起来,与姐姐妹妹们一起,先随先生习武练气一个时辰,而后随张姨念书、写字。”
韩湘道:“我们学了千字文、论语、诗经,现在已在学习春秋了。”
韩愈听了,诧异道:“说他是仙人,便不曾教你们仙法?却是教我儒家经典?”
韩湘道:“先生说修行的事,不能急,得先识字明理,知道了做人的道理,才能修行。”
韩愈奇道:“还有这样的说法?”
韩湐道:“我听先生说当神仙的先要学会做人,人都不会做,便当不了神仙。”
“好。”韩愈抚掌笑道:“看来也是我儒家一路的人物。”
便笑道:“先背千字文与我听听。”
...
常昆自不知道自己已被韩愈当成了儒家一路的人物。其实说来,儒家的礼法道德,早已深入到这个民族的骨子里,有的东西能意会不能言传的,都在血脉里面流淌着。
不过儒家的思想,分支太多,千年以降,被后人曲解、改变,有的已经面目全非。
常昆教的,都是合他自己胃口的东西。
比如韩湘韩湐他们现在正在治的春秋,实则教导的是公羊派的道理。大一统,加大复仇。
公羊大复仇的道理,是一种十分恐怖的道理。所谓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汉时十分盛行,那些因父母亲族被侮辱而杀人者,因朋友信义而杀人者,比如夏侯惇、徐庶,都是鲜明的例子。
非常的刚。
从个人到民族,到国家,一旦盛行这样的思想,都会变得非常厉害。心心念念不忘报仇,亦心心念念不忘报恩,信义笃行,是一种非常有骨头的思想。
常昆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说他是儒家一路人物,倒也没错。只不过是古时候儒家一路的,跟渐渐演变后的,不大一样。
如果常昆知道韩愈这会儿到了邵州,多半会去见他一见。不是因为韩愈的名望,而是跟韩愈了解长安的一些常昆需要关注的事。
可惜韩愈没有见常昆的意思,常昆虽然看出韩氏兄弟回去有喜事,但也没深究,不知他们家的喜事是韩愈。
他这里正祭炼神兵祭炼的要紧。
说来这昆吾槊也真是难的很,好几十年了,还在磨蹭着。常昆也是没有办法。即便得了回道人的都天云禁法,这几年也挂到一个较高的等级,但他还是轻视了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的顽固。
这道先天炁,品质实在太高,其性实在顽固的紧。
只能一丁点一丁点的磨,而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倒是玄冥珠,祭炼的越来越顺畅。越过百分之一的坎儿之后,短短几年到了十分之一的程度,几乎已经快要达到一个较深的掌控层次。
祭炼昆吾槊,常昆从先天西华至妙太白元金炁之中,得到的奥妙,都是关乎于自己所修的金丹大道法门的根本奥妙,对自成的诸般神通,增进再增进。
而祭炼玄冥珠,则得了许多关于水的神通,对水之一道的理解,渐渐深刻。
那玄冥珠毕竟是三娘祖母的宝贝,那位老夫人曾掌天下之水,可以说是水的祖宗。她的宝贝,自然与水深深相关。
一一三章 拉关系来的
常昆这里白水谷安安稳稳呆着,等韩氏兄弟二十天后回来,才知道他们家叔祖父来了一趟邵州,才知道这位竟然就是韩愈。
早前还真没想过,这个韩家是韩愈的韩。
韩湐口快,什么都说。
常昆于是从他嘴巴里得知了一些长安的近况,可并不详细。他又不擅掐算,难免有些遗憾。
“若早知,必见一面也。”
韩湐便道:“叔祖母在我家嘞。”
原来韩愈把他妻子留在邵州了。
常昆想了想,道:“下回你们回去,跟你家祖母、叔祖母说一声,便说我隔日登门拜访。”
韩愈虽已去了潮州,但他妻子应该知道一些事,可以见一见。
韩湐挺高兴,道:“我祖母时常念叨先生呢。早想请先生去家里做客呐。”
常昆倒也不急,左右十天而已,慢慢等着就是。下回韩氏兄弟回去打个招呼,他二天再去不迟。
却这个时候,有人来访。
常昆正教几个小子、丫头搬运气血的道理,忽然察觉到白水仙府外有人‘叩门’。这个叩门,是以法力击打虚空之意。
常昆念头一动,瞬即明了。翻手从乾坤袋取出一面铜镜,镜子正暗放光华。
想起吴猛道长兵解时的托福,他立刻知道来人是谁了。
便弹指面前一划,划出一道门户,见一男一女两人在门户对面。
常昆道:“可是吴猛道长之女彩鸾?”
果然,那女子回声:“正是。”
“且进来。”常昆招手,两人迤逦而入,落在常昆面前。
“坐。”指了指石凳,常昆教两人入座。
两人先不坐,女的英气勃勃,拱手道:“小女子吴彩鸾,大洞真人吴猛之女。这位是我夫君,文萧。”
那男子一身书生气,笑道:“文萧见过前辈。”
“不必多礼。”常昆摆了摆手:“我知你们为何而来。”便把吴猛的太阳明王镜抛给吴彩鸾:“这镜子给你,吴猛道长所托,便此了结。”
吴彩鸾忙接过镜子,心中暗暗舒了口气。
早前吴猛兵解,作为他的女儿,吴彩鸾有所感应。又得吴猛托梦,教她来取回门中至宝。
自然的,也知道吴猛为何兵解。正是眼前此人,逼迫之。
吴彩鸾知道父亲寿元将近,不足十年,本也该到了兵解之时。可自己兵解与被人逼迫兵解,本质上不同。
本是想着来寻仇。
她夫妇二人,虽然修为不算高深,但自忖合力之下,未尝不能一斗。
梦中,吴猛劝阻了她。
彩鸾夫妇虽有修为,但也高不过吴猛。两个加起来虽然厉害,但与常昆却万万无法相提并论,若是复仇,则送人头也。
何况吴猛兵解之后,入了地府,遇到地藏王菩萨,方知自己与常昆,其实还有些善因。只是当初不知道,如果知道,说出来,常昆未必会逼他兵解。
说来都是误会。
彩鸾虽然心有不忿,却也无可奈何。听从了吴猛的劝解,只来取回太阳明王镜,不作报仇之言。
但她此时见了常昆,见他如此大模大样,不把自己门中至宝当回事,将自家父亲嘱托如此敷衍,一时心中又生不忿之念。
道:“前因后果小女子已知之,说来你我两家,实也有善因牵连,你却逼我父亲兵解,难道不该给我夫妇二人一个解释吗?”
旁边她丈夫文萧听了,顿时肃然,绷紧了身子。
常昆一听,则诧异:“我常昆与你家有什么善因?”
彩鸾毫不畏惧,道:“我父吴猛,先是师从丁义,后又继师鲍靓。我听说你与鲍真人为友,却如何迫我父亲兵解?”
常昆怔了怔:“你说你父亲吴猛,曾继师鲍靓鲍真人?!”
他目中精光闪烁:“此言当真?!”
彩鸾道:“自是当真。我们真修,哪儿有胡乱认师的?”
常昆哑然良久,道:“竟与鲍真人牵上关系了,这可真是...”
鲍真人也是常昆的前辈好友,若早知吴猛曾师从鲍真人,常昆便惩处之,也不会那般霸道。
便道:“你哪里听说的我与鲍真人为友?”
便是灵虚道长,也未必知道常昆与鲍真人关系有多好。那还是秋水一脉的传人。当初常昆认出灵虚道长的道统,明了于心,却也没与灵虚道长挑明过——若是挑明,那不是硬生生要做人家前辈?
彩鸾道:“我父托梦,说他兵解之后,神魂入地府,地藏王菩萨召见,从地藏王菩萨口中,方知此事也。”
地藏?
常昆眉头一皱:“原来如此。”
地藏知道这事不奇怪。以其神通广大,这天地间能瞒过他的事,不多。
只是常昆不待见秃子,当初地藏归为时,又险些害了高县上下,常昆早决心以后神通起来了,要找他讨要说法呢。
这地藏召见吴猛做什么?一个佛,一个道,难道还有什么关系不成?
常昆道:“我的确与鲍真人是亦师亦友的忘年交。倒是不知你父亲竟曾随鲍真人修行。”
却又想到什么:“你父亲何时随鲍真人修行?”
常昆那次去泰山神府,从回道人口中得知了东晋那回事的始末,他炸掉以后,鲍真人被擢上仙班,不久就上天去了。
这其间,肯定不会有教导吴猛的时间。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吴猛便随他学道。
彩鸾果然道:“我父曾士东吴,后来得了丁义真人的道法,又在南海遇到鲍真人,从其学道。”
常昆便质问道:“当初我与鲍真人几位,与秃子斗法。怎不见吴猛来助拳?”
按理说,鲍真人传法吴猛,无论是宗派之别,还是师徒之恩,吴猛合该相助于他才是。难道是神通弱小,鲍真人不许?
但吴猛曾士东吴,那么就年纪而言,怕是不比鲍真人小。且曾从师丁义,另有道法。当时应该就不算太差。
若因畏惧,或者与佛门有什么关系,而没助拳。那么与鲍真人这一层,便勿须多说,常昆不认这所谓善因。
吴彩鸾一听,常昆竟然质问,心下先是一怒,随即一转。回想常昆所言,暗道这人怕是与佛门有仇啊!话里话外都是秃子。
一一四章 太阳帝君
这便有些抓麻了。
别跟人讨要说法,反倒被人讨要说法,那就说不过去。
便道:“前辈有所不知,当初的事,我亦从我父口中有所耳闻。实是有不得已之故也。”
常昆道:“什么不得已?”
彩鸾道:“前辈可知,我父亲这一脉,源头何处?”
常昆道:“你说你父先师从丁义,莫非是此人?”
常昆不知到丁义到底是哪位。
彩鸾点头:“是丁义祖师。丁义祖师所传的道法,乃太阳之法。这太阳明王镜便是丁义祖师传下来的宝物。”
“那又如何?”常昆不解。
彩鸾犹豫了一下:“太阳之法的源头,乃太阳帝君。太阳帝君号曰:太阳上帝孝道仙王灵宝净明天尊。因此我父这一脉,又叫净明派。”
常昆不言,听她继续说。
彩鸾抿了抿嘴道:“太阳帝君于佛门亦有尊位...我父道统承的既是太阳帝君的道统...”
常昆这下知道了。
这净明派虽然是道家派别,但其道统源头的太阳帝君,在佛门也有尊位。与佛门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牵连。
因此在佛门立轮回之时,只能闭门静修,不敢掺和其中的争斗。
想通此节,常昆大笑一声:“原来如此。你因鲍真人的关系,跟我讨要说法。若无此节,我便也应你一个说法。可既与佛门有关,那鲍真人这层关系,到你那儿便休要与我提论。”
“吴猛不分青红皂白,伤我谷中之妖。我自该惩处于他。他于中立,我便也不偏不倚,只教他兵解,没把他另外如何。连这镜子,我也受他托付还给了你,你还要什么说法?”
他语气咄咄:“拿了镜子,速速离去,我这里与你们没甚关系。”
吴彩鸾与文萧皆隐隐含怒,这人实在太过霸道了些!
但不等他二人再有言语,常昆便一袖子把他们丢了出去。
大丫头和蕙兰早知有人来访,此时常昆把人送走,这才过来。
见常昆隐隐含怒,大丫头不禁道:“你又怒个什么?”
常昆道:“只消一提起佛门,我便心气不顺。”
大丫头笑了笑,坐在常昆身边:“你呀,我听蕙兰说,你跟她说些歪理,说什么你心大,神经大,却也不过如此。”
常昆道:“我历来恩仇必偿。当年那些秃子那般逼迫小七,我以自爆殉之,此间我如何忘怀?!”
大丫头也没话说了。
常昆近些年经常跟她说起东晋的事。她虽然没有记忆,却也隐隐听的亲切。知道常昆口中的小七,是她的幺妹。
鱼蕙兰坐在另一侧,道:“滴水之恩涌泉报,睚眦之仇十倍偿。这就是你么。”
常昆道:“这就是我常昆。”
道:“那吴彩鸾还跟我拉关系,却是个半佛半道的,难怪地藏召见吴猛,却平白辱了鲍真人颜面。我虽不与她置气,却听不得佛门两个字。你说我该不该发发怒?”
鱼蕙兰轻笑:“挺有意思的。”
常昆这会儿气也没了,道:“你这还真是...你神性压下去多少了?”
鱼蕙兰道:“压下去了不少。”
这段时间鱼蕙兰的情绪,明显活跃了起来。不过她神性深重,也不知道最后怎样。
经过吴彩鸾一事,常昆一时间懒得再祭炼昆吾,却回书房读书去了。这段时间,常昆正琢磨着怎样成为一个全能的真修。
得有大神通法力,得会炼丹炼器,得会布阵画符,还要能掐会算。这里每一门,都是顶天的门道,不是那么好搞的。
而且还没有个参照。
只从典籍中,常昆没那个悟性,翻翻书便悟出厉害的法门来。
他只是个挂壁而已。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跟三娘、隐娘通话。三娘不知道在玩些什么,挺欢快模样,隐娘则还在去往长安的途中呢。
隐娘这一路,可杀了不少人。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遇到不平事,飞剑一跳,斩落人头。
日子还是这么过。
几天后,韩湘韩湐兄弟又逢着回去时候。到了家,没忘了常昆叮嘱,与韩夫人说了常昆翌日登门拜访的事。
韩夫人了解详情,得知常昆是想跟韩二夫人——韩愈之妻了解一下长安的某些事。
便去问了韩二夫人。
道:“那位仙长是个讲道理的,弟媳若不愿抛头露面,料来也不会勉强。”
韩愈之妻闻言,却颇有兴致:“我倒是对这位仙长挺好奇的。见一见无妨。”
于是翌日,午前,常昆把昆吾槊照常祭炼一番过后,便动身来到了韩宅。
请于屋中奉茶,见到韩夫人与另外一位陌生的老妇人,料来便是韩愈之妻了。
抱拳道:“冒昧来访,恕罪恕罪。”
韩夫人笑道:“仙长登门,蓬荜生辉也。”
就道:“这位便是我弟媳。”
常昆见礼:“见过夫人。”
韩愈之妻见常昆,果然一条魁梧大汉,眉宇间气魄堂皇,果然与他们说的没有差错。
笑道:“见过仙长。”
韩夫人便道:“听韩湘韩湐说,仙长想要了解一下长安的一些事,不知何事?老身弟媳知道的,定无不言也。”
常昆道:“多谢两位。”
他是个直人,有问题直接就问:“我知近年来盛行捕蛇之事,听说是什么太阴真人的手段,不知这太阴真人是什么人物?”
韩愈之妻闻言,笑道:“我家那老头子那段时间屡屡上书罢黜佛道,老身还真从他口中听到一些。”
于是娓娓道来。
原来那太阴真人,名叫赵归真。前些年忽然到了长安,听说有些神通,便被天子召入了崇玄馆做博士。
听到赵归真这三个字,常昆立时想到了那位归真子。
却不打断韩愈之妻的话,聚精会神聆听。
“先前还是佛门、摩尼教等一干教派的信徒子弟跋扈。自这位太阴真人入崇玄馆以后,先时还好,听说与佛门论道数次,打压佛门气焰。可后来不知怎的,这位太阴真人竟得了天子看重,竟蛊惑天子,要炼什么长生不老丹。”
“我家老头子便深恨之。言道古有始皇帝、汉武帝,本朝也有太宗,皆求长生不老,最后只搞得朝政败坏,哪里有一丝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