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掏粪倒夜香
常昆擅长杀人,但不擅长折磨人。当初竺法深也是往死了去的,那肉体凡胎,碎骨断筋,是奔着杀竺法深去的。
而这毗沙门王太子则不是凡人。碎骨断筋的法儿对他来说毫无用处。而若加以白虎戮魔神罡,怕是折磨几回就得死。
不杀他的前提下,常昆还真没什么折磨人的厉害手段给他用上。
于是念头一转,好么,你不是佛门护法神么,高高在上的厉害角色,好,我给你找个好活计。掏粪倒夜香好不好?
这倒算是个折磨心灵的法子了。
果然,小怪物怒的很,那眼睛盯着常昆,恨不得吃了他。
他越是如此,常昆越是爽利——不杀么,行,我换着法儿治你!
辛正与刘敢还以为常昆开玩笑,可接着这模样便绝非开玩笑,尤其那幼童吃了常昆一巴掌飞出屋外,一骨碌爬起来屁事没有,才知道这看起来是个幼童的,必定来历玄奇。
刘敢无所适,结结巴巴道:“如何,如何叫他掏粪?”
这幼童吃了常昆一脚没事,这本事谁管的住他?
常昆道:“看到他脖子上的项圈没有?有项圈在,他吃得打,却没甚气力。三岁幼童就只三岁幼童,五岁的孩子也看得住他。”
又道:“告诉下面的人,这小怪物不听话就揍,狠狠的揍。别怕打死,你们还打不死他。”
那项圈是常昆的昆吾槊所化。
毗沙门王太子本就被常昆打的要死,又遭这般禁锢,落到常人手里,除了耐打,没有其他本事。
刘敢这才松口气:“我这就带他去。”
他鼓了鼓勇气,上前拎起毗沙门王太子,果然这小怪物挣扎不休,却只有三岁孩童的气力。于是轻快拎走。
大丫头这会儿回味过来,吃惊道:“这幼童到底是什么人啊?”
常昆道:“你呀,不用管。帮我去给辛县尉泡壶茶来,我与他有话说。”
打发走大丫头,常昆这才与辛正说话。
他心里还想着大丫头的事呢——回道人说了,若宰了毗沙门王太子,日后大丫头叫他跪搓衣板,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会跪什么狗屁搓衣板,但得照拂着大丫头的颜面。
不过自家老婆到底是什么来历?
常昆百思不得其解。
辛正早有话说,见大丫头走了,立时道:“祁六几人怎么会死?只追区区一个郑录事,怎么就没命了?”
常昆请他坐下,道:“这里面有些事,着实不好说。祁六几人是遭了波及。后续的我自有处置,县里只管安心,给几个有家室的完备抚恤即可。”
辛正叹了口气:“这才多久,王长喜几个命丧虎口,现在祁六也死了,真是...欸...”
常昆道:“老虎也死了。”
辛正一怔:“也死了?你那老虎威猛的很...好罢,我不问。”
就道:“那郑录事呢?他知了县里计划,一旦跑到州里告了密,事情就大了。”
常昆道:“姓郑的已死,告密的事县丞与县君可以安心。再则刘昌裔已发兵北上,不日将抵达高县,到时候即便田悦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郑录事的确是死了,张颐道长亲口所言。而刘昌裔那边,常昆相信,刘昌裔看他打的毗沙门王太子屁滚尿流的威风,必定是不敢耽搁的。
何况有常昆在,便没有刘昌裔的外援,也可保高县安然无恙——他如今虽已成了神将,按理说不可胡乱在人间杀生,这是神灵的规则,但他同时又是高县的县尉,是有人道职权在身的,凡人的战争他是可以出手的。
辛正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得知刘昌裔大军即将北上,他大是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我这就去告知县君,教他安心。”
便风风火火的走了。等大丫头送来热茶,辛正人影子都不见了。
再无外人,大丫头放下茶壶,依偎着常昆,轻声道:“我知道夫君在外面遇到很多事,妾身一个弱女子帮不了夫君的忙,只盼夫君心开阔些,不要总想着不好的,高高兴兴的才好呢。”
常昆揽住她,忽然大笑:“我婆娘说的对。乱七八糟的事不多想,水来土掩兵来将挡,谁能把我如何?!”
这一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常昆必须要处理清楚。祁六子几人那边,除了祁六子是孤家寡人,另外几个都是县里土生土长的,常昆须得把人尸首送回家,须得予以足够的抚恤——县里的抚恤归县里的,常昆这边要另出一份。
至于祁六子,他的后事,常昆亲手操办。
没有太多讲究,这里备了棺材,当天下午天黑之前,就给葬了。
近两百号人一起送他,一起把他葬在城外山清水秀之处。
回到家,大丫头说谢必安醒了。
常昆忙去见他。
谢必安一看见常昆,就急切不已道:“常兄弟,范七哥呢?!他在哪里?!”
常昆道:“你隔壁间躺着,没事。”
说着把谢必安扶起来靠着枕头,道:“当时到底怎么的?八哥,祁六子他们几个,你们是哪儿碰到了?”
谢必安一听,道:“对了,祁六他们呢?当时我和七哥揣着县君的信去濮州寻你,到桥边正见祁六几人躺在桥头的泥水里。我们把他们搬到木棚遮蔽风雨,七哥让我回县里叫人。”
他欸了一声:“可我也不知怎的,半道上生起病来,发烧发热,撑到门边支撑不住。说来也奇怪,我从乞讨中一路走来,病痛、饥饿遇的多了,从没像这回这样无力过。”
常昆心道,这回可不是寻常时候。是你两个要归位啊。
又听他道:“七哥说了等我,我却因此没去,我失了原则呀!常兄弟,我无颜见我七哥呀!”
常昆见他这自责的模样,甚至都不好说祁六几人已死的说。说了,还不知道他多愧疚呢。
但这事,总不能瞒着。
常昆沉吟了一下,只好道:“祁六几人已是去了黄泉去了。”
果然,谢必安闻言,脸色猛地一变,眼睛发红:“去了?”
“去了。”常昆道。
四一章 牛头马面
谢必安极是自责:“此事...怪我。若我能多撑一刻,把事儿说了再倒下,也不至于教他们丧了性命,是我的过错啊!”
这是他的肺腑之言。
有的人犯了事,会想方设法从他人、从他物上找理由,竭尽全力把自己摘出去:看,这不是我的错。
但有的人正视错误,却将之完全归咎于自己的不是。
谢必安便是如此。
常昆却知道,这并非他的错。他见死不救了吗?没有。他冒着雨,生着病,狂奔回城求援。
昏倒是他的错吗?不是。病痛怎么能是人的错?
他已经做了他竭尽全力能够做的事。
如果是常昆,常昆问心无愧。
所以说常昆自认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好人是谢必安这样的,在这方面,他不是谢必安。
范无救以自己的身体为祁六子他们遮风挡雨连自己的命都不顾;谢必安因自己昏厥而没有救到祁六子他们而深深自责,所以天意要人成神,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想必才能够大公无私。
常昆这会儿想通了很多事。
正待说话,便听到隔壁动静,知道范无救也醒了,便道:“范七哥也醒了,我扶八哥过去,有些话我须得跟你们仔细交代一下。”
谢必安强自按住心中自责,道:“七哥醒了?快快快,请常兄弟帮我一下,我得去跟七哥认错。”
便到了隔壁范七哥休息的屋里。
范七哥看常昆扶着谢八哥进来,不禁忙撑着起来,问:“老八怎么了?!”
八哥欸一声,扑倒过去:“七哥,我对不住你呀!你教我回来叫人,我却昏倒了,害了七哥,害了祁六他们,我悔恨啊!”
范七哥忙要起来,却浑身无力,常昆几步过去扶了他起来。
他抓着八哥肩膀往上提:“怎的怪你呢?怪我呀。我这个当哥哥的,没做的好,怎能怪到你身上呢?快点起来!”
这哥俩这里,兄弟情深,教常昆好生羡慕。
“七哥、八哥,”常昆道:“你们现在都很虚弱,先都坐下。”
给两个都坐好,常昆才道:“今天这事,寻根究底,与七哥八哥没有关系。”
他准备把事儿说通透。既是天意如此,这两位也有那品性,不久后必定要成神,自然没有必要遮遮掩掩隐瞒。
“...所以说,两位合该应天意入地府成神,倒是我搅了两位归位的大事。至于祁六子他们,那是尼姑下的手,与两位无关。我早晚为他们报仇。”
又道:“眼下两位归位,时间天定,更改不得。我这里与两位商量商量:我去泰山神府寻个法子,看看能不能教两位以生人之身承鬼神之位,七哥八哥,你们觉得怎样?”
范七、谢八听的都懵了。
怎么着,要成神了?怎么听起来这么玄幻?
常昆见他们不信,只好放出神光,脑后一大圈光轮熠熠生辉,周身甲胄罩体,真个一威武神将。
这模样,跟寺庙、道观里供奉的那些神将,分明如出一辙。尤其是脑后的光轮,最是显眼。
范七哥、谢八哥还能说什么呢?
范七哥惊叹连连:“不曾想我常兄弟竟然是神灵,我跟老八是高攀了呀。”
常昆失笑道:“两位也将成神,以后虽非一个部门,却也是同僚。咱们兄弟三个是一路人物,哪说什么高攀不高攀?以七哥八哥的人品,我常昆才是高攀的一个啊。”
谢八哥这会儿回味过来:“照常兄弟这么说,我与七哥这回不是遭殃,反而是大好事了。欸...欸...这事可怎么说才好呢。”
又道:“就是祁六他们的事,我心里过不去啊。虽是尼姑下的手,但七哥和我遇到时候,他们还有气,若能及时救回县城,多半能救活过来。咱们死了成神,他们咋办呢?”
常昆道:“八哥你就是这样,想得太多了。不说两位将为地府无常司执宰,勾魂摄魄、明辨善恶,单我这个泰山护法神将,也有能耐给他们捞出来不是?”
道:“我去泰山神府,想法子给他们捞出来。我既是神将,总得有几个兵卒随身,正好安排他们。”
范七哥、谢八哥一听,嘿,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魂归地府自然令人悲哀,但若能在泰山神府开一个出身,那又不一样了。兵卒是兵卒,可也是泰山神府昆吾神将的兵卒,好歹也能算是个神灵了。
“也好,也好。”
谢八哥连连道好。
范七哥则道:“这事没完。尼姑殊为可恶,得寻着她讨个说法不可。”
常昆道:“我早晚取她性命...里就不打搅两位。两位稍作叙话,早些休息。”
...
已是深夜。
常宅外不远处街角的阴暗中,两个庞大的阴影正注视着常宅,一边正在说话。
其中一个闷声闷气道:“老马,今天这事该怎么办?咱们奉了阎罗王的命令,迎接同僚归位,可眼下这整的,归不了位,回去怕是没有好果子吃啊。”
那老马道:“能有什么法子?黑无常那边,眼看要落下最后一口气,突然冒出个泰山神府的神将,咱们不得避其锋芒?白无常这边呢,你看这宅子,早前是仙光隐隐慑神心魄,现在那泰山神府的神将也在里面了,能怎么办?凉拌!”
他顿了顿,道:“我看啊,咱们还是摆明车马,上门去说清楚。这事不止咱们两个的事,是地府的大事,关乎天意。料来那神将和隐在其中的上仙当不至于为难我们。”
“行,听你的。”
看了看天色:“已到子时,咱们去敲门。”
两个一步跨出,到了常宅大门前。正要敲门,那门上放出一道淡紫色的仙光,把两个一起迫退。
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无言。
老马道:“老牛,你说这里面的上仙到底是哪位?这仙光紫气莹莹,身份必定非同小可呀。”
“我咋知道。”老牛道:“连门都近不得,难道捡石子扔?”
老马道:“唯此一计。咱们若敢动用法术神通,那仙光必定与我们为难。”
两个一身神通,却施展不得,只好捡了石子儿,朝大门扔。
石子儿砸的大门咚咚响,不多时,有兵卒开门,一看四下里无人。骂骂咧咧又关上门了。
四二章 宅中有仙光
怎么办?
继续砸。
这一砸,砸的里面的兵卒疑神疑鬼,不片刻一大群人举着火把出来,四周搜查,什么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他们这里搜着,仍有石子儿飞起来砸门。
把些个吓得,忙叫人进后面去请常昆。
常昆正跟婆娘说悄悄话,说过几天出去一趟云云。他明知大丫头有另外的来历,但从不问。大丫头什么时候自己知道,常昆希望她能亲口告诉他,而不是他专门问。
何况看大丫头如今模样,必定也不知自己到底什么来历。
就踢踢踏踏的凌乱脚步声传来,继而兵卒的喊声在院子外面响起:“县尉!县尉!”
声情急切,常昆只好起来披上外衣,出门道:“三更半夜,叫什么叫!”
兵卒道:“子时外面有人敲门,守夜的弟兄出去没看见人。但敲门声不绝,以为是有人冒犯军营,便一队弟兄出去...”
他把事儿一说,尤其说到分明没人,却有石子儿飞起来眼睁睁砸门,情况十分诡谲,不得不来寻常昆。
常昆听了,心下一转:“出去瞧瞧。”
穿过军营,见大门内外灯火通明,但兵卒们此时都瑟瑟难掩恐惧。正见一颗石子儿凭空飞起来,砸在大开的门上,发出啪的一声,周围的兵卒便跟着颤抖一下——好歹没大呼小叫如蚁溃败,这兵练的还行。
常昆皱着眉头步出大门,只一眼,看到大门下街中两个阴影矗立。
这两个见常昆出来,当即抱了抱拳。
常昆认出两个模样,一个身材魁硕,生了一颗牛头,一个身材颀长,脖子上是个马头。虽在阴影之中,却各自神光绽放,是神灵无疑。
牛头马面!地府来的!
常昆见他两个抱拳,微微点了点头,对左右兵丁道:“无事,该睡觉睡觉去,该巡逻巡逻去。”
兵卒们见常昆一出来,石子儿不飞了,暗道咱家县尉果然厉害,什么妖魔鬼怪都镇得住。心下大安,便自散去。
常昆走下阶梯,往拐角远处走。牛头马面两位阴帅自跟随。
走远了,常昆停下来,转身抱了抱拳:“原来是牛头马面两位阴帅。”他目光灼灼:“倒不知两位没事还有扔石子儿玩的嗜好?”
马面拱了拱手,苦笑道:“哪里是扔石子儿玩的嗜好。神将,实是你家这大门,咱哥俩进不去,只得出此下策。”
常昆皱眉:“我这宅子怎么就进不了?”
牛头道:“神将不知?你这宅子里有位上仙,藏了一股仙光,我与老马若要进去,这仙光便与我二人为难。”
常昆听了,立刻想到了大丫头。
好吧,了然了。
便道:“原来如此。”
就说:“那么两位阴帅不在地府纳福,到我这破宅子来作甚?”
这两位,常昆以为,多半是地府牛头马面执司的阴帅,也就是所有牛头马面的头儿。盖因常昆看不透他们的修为境界!
便是那毗沙门王太子,常昆也一眼了然,三阶而已,与常昆现在相当。但眼前这两位,则渊深如海,别说一眼,看个十眼百眼也休想看出什么道道来。
厉害了许多许多。
与早前来点化他的温琼温元帅一般,都是看不透的厉害角色。
马面闻言笑道:“君既为泰山神府护法神将,与咱们哥俩也算是一个体系,我哥俩来此为何,神将难道不知?”
其实常昆看到这两位,就知道他们的来意。
地府牛头马面两位阴帅亲自出马,若说为的不是屋里的黑白无常,又是为哪般?
便道:“无常归位之事,因我而出了些岔子。想是坏了两位的任务?”
牛头道:“神将也是知理的。没错,我哥俩奉阎罗王之命,前来迎接黑白无常归位,却捞了个空,教我哥俩回去如何交代?”
果然如此。
常昆点了点头:“泰山神府执宰幽冥,我是神府神将。这事既然是因我出的岔子,我自一肩担待。两位回去代我向阎罗王问声好,便说无常归位的事,必不误了时间。”
言下之意,这事常昆扛了。
牛马两位阴帅对视一眼,马面笑道:“如此甚好。只教我哥俩回去有个交代便可。不过神将这里须得牢记,无常归位时间天定,务必不能误了时辰。自现在算起,还有七十二个时辰,请神将记得。”
常昆点点头,抱拳道:“多谢两位提醒。”
牛头道:“如此,我哥俩便告辞了。神将是个爽快人,若有时间,可来地府寻我哥俩,咱们喝一杯。”
常昆道:“好说,好说。”
两个点点头,一转身便已消失无踪。
常昆站在原地,良久才回了宅子里。
...
因着时间较急,黑白无常归位只剩下不到三天,因此常昆第二天一早起来,便要动身前往泰山。
大丫头早备了一身衣物,是她亲手织造,正如当初东晋时候一样。伺候常昆穿上,道:“夫君此去何时回来?”
常昆没说去泰山神府什么,只说有事出一趟远门。
大丫头如今还只是大丫头,如果她知道,那就顺其自然,如果不知,常昆也不专门说。
“三天之内即归。”常昆道:“你在家里好好的。”
大丫头嗯了一声,依偎了好一会儿:“夫君早去早回。”
出门正见王婆婆在院子里走动,活络手脚。王婆婆道:“你一天事多,总须得不能冷落了大丫头。”
常昆连忙道:“不敢冷落。”
出了院子,见兵丁已在集结出操,范、谢两位也在。
常昆道:“你二位不多休息几天?”
范无救道:“休息个甚。止虚弱了点,没什么大碍。弟兄们出操,咱们可不能躲在屋里。”
谢必安也是点头。
常昆道:“那行,反正两位自己琢磨着来。我这就要离开,最晚三天即归。这里的事,七哥八哥与刘敢多看着点。”
范无救谢必安皆神色一动。范无救道:“常兄弟这是要去泰山了?”
常昆点点头:“等我回来,咱们又是同僚。”
两人抱了抱拳:“常兄弟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常昆抱拳还礼:“家里这边就劳烦七哥八哥帮忙看着了。”
“分内之事。”
于是别过两人,常昆出了门,寻了无人之处,一纵身化作一道神光,向东远去不见。
四三章 泰山神府
常昆是泰山神府护法昆吾神将,品级虽然不高,但职权笼统宽泛,平素又没有什么特定的任务,说起来是个清贵。
但正因品级不高,这天地间的事,便知道的不多。
神位自带的信息,只有泰山神府的基本信息和自身的职权及相应神位自带的神通。更多的便没有了。
譬如常昆挺感兴趣的天上的事,是涓滴也无。
就神位中的信息告知,泰山神府位于宇空宙光寰宇阴阳交汇之间,上通碧落,下出黄泉,而与人间相接之地,便止泰山一处。
泰山神府的‘泰山’二字,既是人间泰山,也是天上‘太山’,同时也是幽冥阴山。便仿佛一座山通天彻地,贯穿古今时空、寰宇阴阳,联通碧落黄泉,在天显化太山,在幽冥显化为阴山,在人间显化的便是东岳泰山。
这是非常奇妙,而且是常昆现在难以理解的事。
他的修为境界,止在三阶,而且还是以精属性为主的肌肉棒子路线,对天地间的奥妙,理解着实不够深刻。
如果他不是泰山神府的神将,以他三阶的修为,根本摸不到泰山神府的门槛,更别说进去了。
常昆神光一遁,不片刻功夫,千里之地消失在脚下,人已到了泰山上。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分晓。杜甫的诗句里,隐含了泰山的一丝神妙。
阴阳分晓,造化神秀,说的便是这泰山神府!
常昆临岳而望。
不远处,便是人间历代天子封禅之地。
天子封禅,择于泰山。只因绝地天通之后,泰山因泰山神府的存在,是唯一可直达上天之处。
常昆对此是有疑惑的。
幽冥轮回始建于东晋,泰山神府亦是那时为上天赦令建立。那么,在东晋以前的天子,其封禅,譬如始皇帝、汉武帝,他们怎么也是在泰山?
那会儿泰山神府还没建立。
不过神仙事,常昆也知道,不能以常理度之。
他想到泰山神府贯通宇空宙光的说法,隐隐有些猜测。譬如在东晋这一点绽开,却在同时向上回溯、向下延申,忽视时间先后的问题。
常昆显化出神将之身,玄甲罩着周身,神光化轮悬在脑后。神位牵连之下,一幢巨大的门户出现在眼帘里。
这门户连天接地,不知多高,不知多大。只见祥云升腾,神光灿灿,气蒸氤氲,分割阴阳,威严难以言喻。
常昆一步跨出,落在这座巨大的门户前。即见神光闪现,面前显化两尊披甲执刃的神灵。
其中一尊神灵抱拳笑道:“原来是昆吾神将。我等拜见神将!”
两尊神灵齐齐躬身,抱拳相拜。
常昆见状,忙抱拳还礼:“不敢,不敢。敢问两位高姓大名?”
持铜鐗的神灵笑道:“在下秦琼。”
持钢鞭的神灵笑道:“在下尉迟恭。”
常昆惊奇:“原来是秦叔宝、尉迟恭两位当面,失敬失敬!”
秦叔宝笑道:“人间事已是过眼云烟,而今我与尉迟兄弟责于看守泰山神府门户,前尘自不必提。”
尉迟恭道:“前日里温元帅嘱咐我兄弟二人,说昆吾神将不日将归神府,令我二人迎接,我二人已恭候多时。”
常昆道:“劳烦了。”
秦叔宝笑道:“神将,请。”
在这两位的引领下,常昆第一次正式进入神仙的世界。
泰山神府。
跨过这道门户,便是新天地。
只见:在上是浩浩荡荡星光垂落,如丝线,如卷帘,如纱幕,如天河;在下,是一条混黄的长河发源,奔腾流向幽深虚空,直入幽冥轮回。
一座座殿宇鳞次栉比,一片片仙云霞光浩荡。
阴阳在此两分,时空在此交结。
浩大的泰山神府,一半明光耀耀,一半阴气沉沉。活像了一个巨大的太极图!
秦叔宝、尉迟恭将常昆送往一座仙云半遮的神殿,途中为常昆介绍。
“泰山神府介于天地人、宇空宙光、生死阴阳之间。分割阴阳一线,正对泰山神府的人间门户。其上部明光耀耀,属四仙天之平育贾奕天;其下部发源黄泉,属幽冥阴山之巅。”
正说间,已到了那座神殿前。
两位站定,秦叔宝道:“此乃泰山神府十二地支殿之一的卯殿。神将且入内点卯,自有其他同僚迎接。”
言罢抱拳告辞。
常昆抱拳还礼:“有劳两位带我前来,多谢多谢。”
“不敢,不敢。”两位转身离去。
常昆此时,心中还沉浸于泰山神府的博大、玄奇,他暗暗吸了口气,镇了镇精神,举步走进卯殿。
一进门,内中只见一片晦明不定的气象,偶或星光闪耀,偶或幽深荡漾。只见许多神官小吏在其中来往,更有道道神光纵横密布。
有一位神官早等着常昆,见他进来,拱手道:“卯殿执事拜见昆吾神将。”
这神官是个小老头,笑呵呵十分慈和模样。
但常昆却不敢小视——这一路走进来,无论秦叔宝、尉迟恭,还是眼前这位神官执事,亦或者来来往往的其他神官小吏,没有一个气势在三阶以下。
能看透的,三阶内的,只在少数,看不透的居多。
常昆这神将,单论修为,在这地方,属底层无疑。
他在人间纵横捭阖,到了这里,除了头顶神将之位,根本算不上个人物!
他知道,人家敬他,敬的是他的神将尊位,而不是他这个人。
在这里,他狂放豪迈不起来啊。
“不敢当。”常昆还了一礼:“我初来乍到,若有无礼之处,还请神官担待。”
神官笑道:“神将折煞我了。”
道:“神将初来,且随我点卯。”
便来到一处殿中殿。
这座殿宇之中,神官小吏人数不多,止三五人。但个个修为高深,看之不透。殿中别无他物,只一幢华表耸立,华表上托着一颗太阳般金灿灿的虚实不定的事物。
神官笑道:“此乃天道法网于泰山神府之中枢,神将初次点卯,须得到此,于天道法网之上烙下神名。”
他详细解说,常昆渐渐恍悟。
这令他感到一些熟悉之感。
天道法网,乃上天秉持大道赦令所立。说是一张网,实则是一切法则天规的集合体。
而一切神灵的神位,皆寄托于天道法网之中。
四四章 代泰山府君回道人
就好比天道法网是因特网,泰山神府卯殿中的便是这天道法网的一个次服务器,而常昆的神位——一切神灵的神位,都是天道法网之下的个人终端。
常昆的神位终端直属于泰山神府次服务器,所以他需要在这里点卯——获得入网许可的密匙。
之前温元帅的点化,相当于是给常昆这台终端开机激活。这里点卯,则是为了获得入网许可的密匙。
一旦完成点卯,常昆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瞬间回到泰山神府;无论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通过神位查看泰山神府于他终端权限之内的一切事务。
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泰山神府的任务、上天的旨意都会在第一时间传达到他的神位之中。
譬如神位在身的龙王,什么时候该行云布雨,布雨几点,都是通过天道法网传达到神位的。
无疑,这对常昆来说,较之于以往,是一种强束缚。他做了任何违反天规的事,天道法网都能即时检测记录;他做了任何符合、有益的事,也同样如此。
常昆陷入抉择之中。
是完成点卯,正式成为这个体系的一员,还是拒绝点卯转身就走?
常昆了解自己,人贵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爽利的事他要抹平,恩怨情仇要理清,有仇要报仇,有恩要报恩。
但在体系之内,则往往不然。
有时候,有仇的,你得含笑以对。便是报个恩也要讲究体系的规则。
这是常昆所不能接受的。
虽然进入体系,无疑会得到很多好处,但好处这种东西,历来是常昆最不在意的。
这里,常昆已有决定。
道:“这卯我就不点了。”
神官了然,说了一句:“昆吾神将的神位超然...”
常昆摆了摆手:“府君居何处,我去拜他一拜。”
神官只好把他送出卯殿,道:“神将顺着这边往上,最高处的便是府君殿。”
常昆抱拳:“多谢。”
转身而走。
此时,府君殿中,回道人瘫在神府府君的宝座上,叼脚搭胯,没个府君样。周围的神官神将只能视而不见,装作不知。
忽然回道人坐起来,笑道:“好小子,比道爷强!”
就吩咐道:“去殿外迎昆吾神将来见本君。”
“喏。”
常昆神光遁走,落在府君殿前,便有一员神官恭候:“府君令我恭迎昆吾神将进殿。”
常昆道:“多谢。”
进了殿中,常昆一眼看到回道人这牛鼻子,嘿,一身神光灿灿的官袍,装模作样正经,常昆立刻嗤笑道:“牛鼻子,你这模样还真是高高在上啊。”
回道人一听,瞪目道:“小子,你敢在本君面前放肆!”
却一边示意左右屏退。
那神官神将皆吃惊于这位昆吾神将的无理——要知道,泰山府君位高权重,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便是整个天上,论权柄,也是首屈一指的实权人物。
什么人敢呼他‘牛鼻子’?还以这种语气?!
不禁都上了心,暗道这位昆吾神将果然不同寻常。
倏忽,殿中空阔,只常昆与回道人两个。
回道人再不作态,就着府君宝座盘膝一坐,道:“常小子,好久不见。”
常昆毫不客气,绕过案桌,也往那宝座上一座:“没多久。”
回道人哈哈一笑:“也是。你那就眨眼的功夫,我这里倒是去了五百年。”
两人稍作叙旧,常昆开始发难。
“这回逮着你了。上回你怎么坑我的,今天我得找回来。牛鼻子,别说你特么不知道,我一个人傻了吧唧的跟人干,险些被打死,你倒好好的,成了泰山府君!”
回道人嘿笑道:“我坑你?小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自己打赌输了,现在怪到我头上?你还说你有理?”
常昆顿时默然。
他烦躁的挥了挥手:“算了,大爷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这个牛鼻子计较。我问你个事,我这什么神将,到底是怎么来的?”
回道人闻言正色:“应七姑娘所请,上天乃封。”
常昆眨了眨眼:“小七所请?”
回道人点头:“然。”
常昆一拍大腿:“这丫头,可把我害惨了!”
回道人一怔:“你不是该问上天为何应七姑娘所请吗?”
常昆道:“我不问。我家那娘们,几个小姨子的事,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知道,早知晚知又有何妨。”
回道人啧啧起来:“有意思。行,你不问,我不说。”
就道:“怎么七姑娘就把你害惨了?这昆吾神将的尊位,虽然品级不高,但极清贵,上天钦封,有的是好处,却还害了你?”
常昆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性?我就不是混体系的人。照我这脾性,三天两头触犯天规,可受不了。”
回道人哈哈大笑:“你可知道,一旦你点了卯,你每年各种神仙福利一大把,其中有些好处连我也要眼馋?”
常昆摇头。
“那你可知道,一旦你点了卯,凭你积攒的天功,立时可从仙天库藏里直接兑取一门金丹大道的根本法?”
常昆一愣,这倒是挺吸引他的。
他早想着金丹大道的法门,可无从所得。现在竟然可以从什么仙天库藏里直接兑换,啧,有点香啊。
可他还是摇头:“若让我活得不爽利,金丹大道又如何?”
回道人长叹:“你小子,说你蠢吧,你却知道自己本心。说你不蠢吧,这好东西摆在面前,你却不要。”
又道:“你可知道,神位是可以卸任的。先拿了好处,熬个三五几千年,寻着几乎卸任了还不任你驰骋?”
常昆摇头:“我不乐意。”
回道人笑了,笑的声震虚空:“好,好。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好脾性。”
常昆道:“那你把我这神位也给掳了吧。我不点卯,神位留着作甚?”
回道人笑的更欢:“你小子,还真是绝啊!”
却摇头:“若你这神位是泰山神府所封,我倒能满足你的愿望。可你那神位,乃上天钦封,要剥夺,须得上天颁旨,我是无能为力。”
常昆一听,顿时无奈:“那我这算个什么?”
四五章 清贵
回道人道:“可知道清贵何意?”
不等常昆回答,他道:“三清天尊、五方五帝、先天道君,这便是清贵。你这昆吾神将,虽品级不高,却沾的清贵二字,可谓难得。多少厉害人物求都求不来,你却想扔弃。”
依着回道人所言,他这昆吾神将,算是上天特意给他封的一个神位。这个神位,可以在体系之中,也可以在体系之外。
他若点了卯,便在体系之中;他若不点卯,便不在体系之中。
不在体系之中,却可以享受神位带来的隐形好处,而不必担负神位所担负的职责,这特么就是清贵。
回道人叹道:“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要说你不点卯,倒也对了。虽然在这泰山府君之尊位而言,道爷我得说你不识抬举,但作为朋友,我竖起拇指,赞你一赞。”
“至于扔弃神位,那是真蠢,我得指着鼻子骂你。你真想抛弃这神位也简单,就这里,我代你禀明上天,你自请削去神位,上天无不允许。只怕你日后,遭你家小一姑娘埋怨,搓衣板跪不完,到时候可别怨我。”
这事好嘛。都说到这份上,要跪搓衣板了,常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嘴巴大。”常昆道:“我说不过你。”
“欸,这就对了。”回道人笑着,转言:“不过清贵归清贵,你更不能因此肆意妄为。愈是清贵,就愈不能肆无忌惮。你得拿捏着。”
常昆道:“我最多寻个仇、报个恩,肆无忌惮的事你可见我干过?”
回道人点点头:“你小子脾性虽跟个牛似的,但做事占的住道理,只要站得住道理,这清贵两个字就不算辱没。”
就道:“道爷我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实也是你走到了这一步。不过你这修为,还得捉紧了。你清贵尊位不能给你带来法力、神通,除非你点卯,否则你连这泰山神府麾下随便一个神将都略有不及。”
常昆点点头:“我一路过来,所见最差的,修为也似跟我相差仿佛。”
回道人道:“多是天道法网赋予神位的法力神通。真修屈指可数。你是真修,既无点卯,便要自己好生修行。”
这神灵,就拿泰山神府来说,其中大部分都是神位附加的神力,并非自己修成的神通。
这些神灵,往往是人间有能为、有德行、有功劳、命格特殊的人,在死后被纳入体系的。
相对的,真修则不然。很多真修并不愿意成为神灵。因为要担负神职,每天有许多工作要做,会耽误修行。
当然了,若有资格且愿意成神的真修,往往地位会比普通的神灵更高。
回道人道:“你未点卯,不入体系,金丹大道的法子你在我这里是拿不到了。但看你自己的机缘吧。”
顿了顿,笑嘻嘻道:“你此番归去,若将黑白无常事予了地藏,便教他给你搜罗法子也可。”
常昆闻言嘿嘿冷笑:“你牛鼻子是什么意思?要我给秃子服软?想都别想!他敢与我放对,我就敢捶他!”
回道人哈哈直笑:“你呀。算了,不说这些。那黑白无常,你打算怎么办?搅和了佛门的好事,你自己担待的住?”
常昆道:“我常昆自己的事,当然自己担待。”
回道人微微点头:“你而今所处之世,容不下更强的神通法力。以你的能为,倒也不虞被人吊打。担待倒也担待的起。”
常昆奇道:“这容不下更强神通法力,又是个什么说法?”
回道人笑道:“似前时、而今,你所处之世,凡世也。上天为免法力过强、神通过甚的修行中人动辄毁天灭地,覆灭无数生灵、颠覆世界时空,由是禁之。”
常昆恍然:“原来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
“然。”回道人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有秩序之德,有至公之德。”
常昆因之颇有感悟。
随即说起当下事:“黑白无常归位乃天定,对他们两个也是好事,我不能拦着。你这里有什么办法,让他们以生人之身,承阴神之位?”
回道人笑道:“这简单。我给你一道泰山府君的法印,你回去交给他们即可。我自于梦中点化二神。”
这事常昆还以为很难,没想只回道人一句话的事。
点点头:“行,法印呢?”
回道人从案桌上摸了一分神光氤氲的空白文书,拿了府君大印往上一盖,随手丢给常昆。
常昆接住,放入怀里。
又道:“我有几个手下,遭此事波及身死。我既是神将,虽未点卯,当该有几个从属,这事可行否?”
回道人道:“你还想要从属?”
“不行吗?”常昆道。
“行倒是行。清贵尊神也当有从神。不过你这品级太低,从神不能太多。我给你查查。”
回道人闭上眼,片刻之后道:“昆吾神将麾下当有三位从神,五百神兵。”
常昆一听:“这么多?”
祁六子一行止五人身死。
回道人笑道:“五百神兵也多?眼皮子浅。”
又指点他:“你神位清贵,招募从神、神兵,不必其他条件。只将你神光祭出来封神即可。从神、神兵的修为,与你神位品级相干,你神位品级越高,他们便越厉害。且只负责看守你的宅邸,多余的事不能乱来。你不能让他们去办他们职权之外的事。”
常昆笑道:“善。”
他这昆吾神将的位爵仅九品而已,乃天道法网之下最低正品。单论神力品级,只在三阶。因此昆吾神将的从神、神兵不入品阶。就神力修为而言,从神仅得二品修为,神兵一品修为。
但怎么说也超凡脱俗,虽非正神,却也是神灵。
对祁六几人而言,如何不善?
回道人于是唤了一声:“来人,去把祁六子等人魂灵提来。”
进来一个神将,闻言拜道:“喏。”
常昆道:“这倒简单。”
回道人道:“我代掌泰山府君,执宰幽冥,提几个魂灵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这里等提人来,两个随意闲聊。
回道人道:“说来这神位高高在上,可整天鸡毛算皮的事多的数不过来。虽然下面有人处理,但也要我整天呆在这里,着实烦得很。”
常昆道:“你是端着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好处你得了,职权你还嫌弃了。早知现在,当初你何不推辞了神位?”
回道人烦恼道:“我倒是想辞,可推脱不得啊。好在只是代掌,不久便可卸任。到时候逍遥自在,道爷我去寻你,好好喝上一回。”
四六章 骊山别府
这里说着,只一会儿,那神将便领着祁六子几个畏畏缩缩进来了。
他几个之前身死,魂灵被执司的牛头马面带入地府,正等着审判,却有个神将来,说泰山府君召见,不由分说把他们带到了泰山神府。
这神仙之处,祁六子几个能不畏畏缩缩?
待进了府君殿,听到熟悉声音,悄悄抬头一看,嚯,这不是咱的头儿常昆常大爷嘛!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常昆祭出神光,将祁六子封为昆吾从神,另外四个皆为神兵,好,这下都有着落了。
该办的事都办了,常昆起身告辞:“我就不打搅你这泰山府君办公了,牛鼻子,告辞。”
回道人笑道:“你既选了清贵,这泰山神府以后你便不能随意进来。且去,等我卸了职权再寻你。”
最后又莫名叮嘱道:“回去路上若有人喊你,你切不可看,切不可答。”
言罢他大袖一舞,常昆便觉天旋地转,眼前流光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了。
须臾恍惚间,却见梦幻。云山雾罩里,氤氲霞光中,一片洞天福地竟在眼前若隐若现,见之令人沉醉流连。
常昆也不免如此,却竟发现脚踏实地,视野里出现一座仙云飘渺的仙庄。
这庄子似乎很大,但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常昆张望片刻,觉既看不真切,便打算转身离去。
这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喊他,声音隐隐约约:“姐夫!姐夫!”
常昆一听,忍不住便顺着声音来处望去。这一望,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常昆心中跳了一下,隐约好像想起了什么,似乎有人叮嘱过他什么话。但却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便此时,眼前的仙庄清晰明澈起来,那庄子大门洞开,一个身披彩霞的女子奔出来,见常昆,惊喜大喊:“姐夫!”
说着便扑进常昆怀里。
“小七?!”
常昆抓着她肩膀一看,只见个仙女儿,姿容绝世、气度活泼,不是小七又是哪个?只较之于当初小七,这回是仙女儿了,好看了不知多少倍,但脸蛋轮廓、眉宇间的神情,殊为无异。
她此时云鬓步摇,身披彩霞,眉宇间一点明光耀耀,脸蛋上一层清炁氤氲,找不出半点瑕疵,入目里只有完美。
小七抱着常昆,欢喜的难以言喻。
“姐夫姐夫,我总算又见了你了。”
“真羡慕大姐,可以一直在姐夫身边。我也想跟大姐一起,可母亲不许。我恨死她了!”
感受着小七的欢快,常昆心中也极是愉悦。
他按着小七的肩,仔细打量,笑道:“你可是仙女儿,庄重些。”
小七嘟了嘟嘴:“我不管。姐夫,我难得找到机会溜出来,你得陪我玩几天。”
说着话,拉着常昆往庄子里走。
常昆此时,好像什么都忘了。只跟小七走进仙庄,一边问道:“此是何处?”
小七拉着常昆,蹦蹦跳跳,闻言道:“这里是骊山洞天呢。”
“骊山洞天?”常昆倒不记得那座洞天唤作骊山的。
“是骊山姑姑的别府呢。”小七道:“前不久在罗天法会上,我遇着普贤菩萨...”
听小七娓娓道来,常昆才知道小七为何在此处。
原来不久前天上召开了罗天法会,各路大神大仙齐聚,与众生一道恭祭上天。
小七在法会上遇到普贤菩萨,闲聊之间说起常昆,普贤菩萨便给她出了个主意,教她到骊山别府来,必能见到常昆。
小七思念常昆,闻言心下便有了主意。
这骊山别府,便是骊山老母的别院。而骊山老母与小七母亲、常昆的丈母娘是至交好友,以姐妹相称。
小七于是借口去骊山老母府上玩,方才得到母亲的允许。于是到了这里。
常昆听罢,心中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道普贤菩萨是个好人。
此时他眼中,只剩下小七一个,满心皆是高兴。
便与小七进了这骊山别府。
小七道:“姐夫,骊山姑姑喜静,我们就不打搅她了。”
又道:“我怕她知道了告诉母亲,母亲一定会遣妲娥来拿我回去的。”
常昆笑道:“那就不打搅骊山老母。”
“嗯呢。”小七高高兴兴道:“姐夫,骊山别府可多好东西,我带你游览。”
便两个游览至一座偏院,院子里满是花树。那花朵朵都是仙葩,那树棵棵皆是灵树。入目奇光奇香,氤氲异彩。闻一闻便浑身舒泰,看一眼便眼神通明。
“姐夫你看,这株清湛湛的,唤作碧落花。乃是九天清炁孕化,有天地造化,吃一朵,可洗刷神魂,清明神思,增进万载道行法力。”
“这颗红树,唤作太阳树。乃是太阳之精孕育而来,几与扶桑同源。三万年结一颗果子,若吃了,可得火眼金睛。”
“这地衣,乃九幽地衣。蕴含玄阴之精。鬼怪吃了立成鬼仙,得莫大神通。”
小七把一朵朵奇花,一棵棵异草,一株株灵树,是了如指掌,一一为常昆解说。
常昆听的神奇,亦觉这些仙草奇花功效神妙。
小七道:“可惜是骊山姑姑的花树,不好摘她的。不然她一定会生气。要不然给姐夫吃几朵,增进些法力神通,也是好的嘛。”
常昆大笑:“他人的东西,切不可乱伸手。说来我连主人家都未曾见过,在她花园里游览,已属无礼。若还偷拿她的东西,更实在不该。”
小七道:“姐夫说的对。”
她就喜欢常昆这脾性。
七姑娘带着姐夫,此时愈是亲密。两个不知用了多少时间,将这座浩大的仙府一一游览。
偶或天光落下,便与小七进屋休息,待天明又四处游览。
莫名自然里,已是一对夫妻。
该办的事,竟是都办了。
而常昆却不觉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模样。
这天,小七与常昆游览到之前游览过的一座院落,却见院落中,出现一颗奇异的大树。
这棵树看起来不大,又仿佛无穷大。其上脉络通透,似无穷杂乱,又似隐含秩序造化,深藏着许许多多难以言喻的奥妙。
四七章 梦幻
小七顿时惊喜难当:“是骊山姑姑的造化神树!快,姐夫,把那树顶的果子摘下来!”
常昆一听,道:“不可。”
不是自己的不能乱动。
小七跺脚:“这树前几日皆不见,今日出现便是机缘。是骊山姑姑所允。否则哪里会出现?”
言罢飞身而起,果然摘下来果子,不由分说往常昆嘴里塞:“快吃了它,姐夫!”
那果子说也奇怪,一到嘴边,便化作一线光炁。不等常昆反应,竟从他的鼻孔里窜进去,一霎那,常昆如遭雷击,神思被玄之又玄的力量,拉入了一个冥冥的境地之中。
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玄之又玄,神妙莫测的道理,顿如泉涌,充斥常昆心间,无数的明悟爆炸,闪烁出朵朵智慧的火花,常昆沉醉了。
小七高兴的看着常昆陷入冥冥,嘀咕着道:“骊山姑姑对我还是好的,总算没白求她一回。”
又暗道:“姐夫没有传承,没有师门,拘于法门所限难有精进。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希望姐夫这次有收获才好。欸...”
就在这个时候,天上忽显一片云光落在仙府之中。
紧接着,一个仙娥出现在小七面前,道:“七姑娘,祖师让告于你,西华娘娘遣妲娥并神将各一队来府上了。”
然后目光落在常昆身上:“教七姑娘速速把他送走。”
小七一听,大惊失色:“我娘派人来了?哎呀,不好。她要抓我回去!”
小七急的跳脚,这可怎么办?
她看着常昆,心中极是不舍。短短相处,晃眼几日而已,太短太短。
可若不送常昆走,被那神将、妲娥知道了,一并拿到母亲面前就糟糕了!
她踌躇着,银牙紧咬,上前抱着常昆伟岸的身躯,低声道:“姐夫,你一定要早些来找我啊!”
言罢,双手一推,直把常昆推的眨眼没了踪影。
小七眼眶泛红,抽了抽鼻子,整顿了一下精神,道:“走吧,带我去见他们。”
她望着常昆消失的地方,一步三回头,跟着仙娥走了。
不片刻,一团云光从仙府腾起,霎那登天而去。
便有两位笼罩在霞光中的身影,目视云光远去。
其中一位道:“道友这般算计,未知未来他如何待你。”
另一位微微躬身:“他当谢我。若非我,七姑娘不会至此,他也不会有这艳福。”
这位闻言微微摇头:“他便不怪你,我那西华妹子要怪到你头上,却有你好看。”
无言。
...
常昆只恍兮惚兮,似如鱼在水,如云在天。徜徉徘徊,如海绵,如干涸的大地,汲取着许许多多的东西。
他感到什么推了他一下,更是教他深入冥冥。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然已是脚踏实地。一看,正是那泰山脚下。
常昆懵了一下:“我这是怎么了?”
记忆回到回道人一袖子把他甩出来的那一瞬,而其间,则如一个模模糊糊的梦,隐约好像发生了什么,但却摸不到抓不住。
甩了下脑壳,常昆下意识打开了外挂。
却见外挂上,信息变化,大不一样了。
常昆
混元:一转四阶下品
功法:先天白虎昆吾至妙无上玄元灭法造化经4级
战法:昆吾战法15级
杂项:略
经验储存:50万
挂机位:5
看到这,常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状态,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此时他细细感受,只觉自己身在这天地之间,就像一颗圆陀陀、金灿灿、混元无漏、饱满通透的胚胎,既脆弱又顽强之极,通透却又坚固难测,与天地一又与天地离,在其中又在其外!
他恍然大悟!
“金丹大道!”
常昆脱口而出,无尽喜悦涌上心头,恨不得喊一声‘吾道成矣’!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使我一身法门融合为一门金丹大道,一身战技融合为昆吾战法。”
喜悦过后,他竭力思索,但就是想不起来,那朦朦胧胧的,到底是什么经历。
但可以确定一定经历了什么。好像有个人,一直在身边陪着。但却梦幻泡影,极不真切。
此时他步入金丹大道的门户,精炁神混元如一,殊无短板。却也拿捏不住这朦胧的记忆。
真是奇了怪了!
他正这里心思连篇,忽闻喊声:“大爷!大爷!”
常昆抬头,正见祁六几人神光纵来,相继落在他面前,齐声抱拳:“大爷!”
常昆道:“你们...”
祁六道:“大爷,我们在山上等了七天了。”
七天!
常昆顿时一惊,道:“什么?七天了?!”
祁六道:“是,大爷。今日已是第八日。”
常昆得到确定,心中立刻一沉。
他离开高县去泰山神府时,距离黑白无常归位,只剩下不到三天。而现在,已是第八天!
也就是说,他耽搁了!
伸手一模,回道人给他的法印文书还在。摸出来打开一看,常昆心中又是一凉,那文书上的法印,已经失去神光。
合上文书,常昆深深的吸了口气,道:“祁六,你们几个后面跟随,我先走一步!”
他一步跨出,神通自成,空间在脚下缩略,几个呼吸,高县已出现在眼帘里。
却见,一片兵荒马乱!
常昆脸色一变,心中升起一丝惶恐:大丫头怎么样了?!
...
却说常昆离开高县,当天大丫头去东云寺猪场,见到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正安静的坐在东云寺外的角落,闭目默诵经文。
大丫头查看了一遍猪场,出来的时候,见和尚还在。而已将天黑。她心善,于是叫猪场准备了一份饭食,端给老和尚享用。
那老和尚接过饭食,道了声谢:“女菩萨慈悲心肠,佛陀会保佑你的。”
大丫头笑道:“倒也不需佛陀来保佑我。我夫君英雄豪杰,家里也殷实安宁。倒是大和尚,你年纪这么大了,不在道场纳福,却怎么到了这里来?”
老和尚笑道:“因高县有宝,我来寻也。”
大丫头道:“高县穷乡僻壤,哪里有什么宝?要说有宝,也是民心向上,努力勤奋。”
老和尚叹道:“女菩萨已得人间妙理。不过这天地之间,宝物不止于此。”
大丫头不懂他说的什么,只道:“你年纪这么大了,若没有去处,不妨在东云寺中歇息。我须得回家了,不敢奉陪。”
便告辞回家。
四八章 大和尚
第二日,大丫头刚出门,又看到那老和尚,就在常宅外。
问了一声:“大和尚休息的可好?”
老和尚合十笑道:“还要多谢女菩萨施舍才是。贫僧昨夜耳闻天地之音,觉摸众生之念,休息的尚好。那东云寺是个好去处,多有安宁欢乐。”
大丫头笑道:“倒是怕东云寺的大猪小猪夜间啼叫,扰了大和尚安宁。”
老和尚笑道:“众生平等。那东云寺的大猪小猪,也是天地间的生灵。虽说早晚为餐桌上的肉食,却也活得安乐。来世定然有福。”
大丫头道:“大和尚是高僧呢。”
老和尚连道不敢:“尘世中一蜉蝣,高僧低僧皆然,哪有什么分别。”
正见范无救、谢必安带队出来巡城。
老和尚道:“这两位也是有福的。”
便道:“昨日承蒙女菩萨款待,老僧无以为报。窃以一身医术,或可回报一二。我见东城许多贫民生病不得医,得医不得治,想到女菩萨心慈,便来寻女菩萨,这里却是有个提议。”
大丫头一听,大抵明白老和尚的意思。
便听他道:“女菩萨心肠慈悲,老僧愿以医术,惠治城东百姓,以此为女菩萨祈福。只是医术不可缺了药石,贫僧孑然一身,不名一文,若女菩萨愿意,但请女菩萨出资购些药材。”
大丫头一听,眼睛发亮。
她历来心慈,老和尚的提议,无疑是一件好事。若只施舍于人,大丫头是不愿意的。她虽心慈,却也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
但若是治病,又另当别论了。
救急不救穷,这为人治病,便是救急。
道:“大和尚慈悲。”
老和尚笑道:“非我慈悲,乃女菩萨慈悲也。”
大丫头摇了摇头:“大和尚医术才是根本...如此,我立刻让人去购置药材。不知这治病之事,大和尚具体要怎么做?”
老和尚道:“女菩萨也是个权贵的人家。劳烦女菩萨遣人去东城宣告一二,老僧在东云寺为百姓治疗。”
大丫头点头:“便如此。”
于是风风火火回到家里,跟王婆婆一说,王婆婆也连道好。
不过王婆婆老于世故,比大丫头想的多一点。
她道:“那和尚虽说心慈,却不知他医术如何。若蹩脚的医术,怕也不成。既然要办,不妨办妥帖些,把城里的大夫也都请去。多几个大夫,看的也快些。”
大丫头一听,觉得有道理。而且还发散思维,道:“像这样的事,难免有邀买名声的嫌疑。我若不与县君知会一声,怕要害的夫君被县君记恨。”
于是一边让人去买药材,一边让人与县君通气。
虽说眼下高县面临的境况不是很好,但这样的事,有益于名声,县君得知之后,也颇感兴趣。
于是县里也出了一笔银子,还要把这事宣扬起来,不局限于城东。
左右是好事,大丫头举双手赞成。
风风火火,很快便准备妥当,万事俱备。
到翌日上午,东云寺那儿,一溜儿桌子排开,老和尚和十几个大夫一齐给百姓看病。望闻问切、针灸推拿,看罢开了方子,就着旁边买来的药材,一并把药抓了。
县君颇为露脸,又专门让县丞辛正指导刘敢带人维持秩序。
范无救、谢必安两个上午巡完城,中午在李老头的串子摊儿吃饭。
两个独坐屋里一桌,一边吃一边低声说话。
范无救道:“眼看已是第三日,常兄弟尚未归,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罢?若因我二人之事害了常兄弟,我心难安。”
谢必安神色沉沉,闻言点头:“七哥说的不错。不能因为我们的事害了常兄弟。常兄弟去前不是说今夜子时便是你我归位之期限么?若常兄弟子时前未归,你我兄弟便自我了断。”
范无救笑道:“老八说的对。咱兄弟自己了断了,下地府不误时辰,不教常兄弟担责。”
两个这里打定主意,便不再说这事。
却说起今日义诊的风头。
范无救道:“大丫心地纯良,一如既往不曾改变。有其夫必有其妻,常兄弟两口子结合是相得益彰啊。”
谢必安笑道:“我那时初见常兄弟时,还以为他是个坏心眼。却也是眼瞎。咱们这位常兄弟,实则是个心热的。大丫跟了他,也是福气啊。”
“就是这回怕要把家底儿掏空了不可。虽说县里出了一笔银子,可满城上下数万百姓,看病的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一人一包药,花费甚大。可怜我弟兄二人是个藏不住钱的,否则怎么也要担待一二。”
他两个一如既往。有了钱就收养孤儿。几个兜子一样重,攒不下钱来。
“总得出几分力气。”范无救道:“吃完了这儿,咱们去东云寺,好歹帮忙维持维持秩序。”
谢必安笑道:“七哥说的是。”
这里他两个与巡城的小队正要吃完饭去东云寺维持秩序。还没放下筷子,有兵卒急匆匆的找来了。
“七哥八哥,大事不好!”
兵卒大口喘气,上气不接下气。
范无救忙给他倒了碗水:“莫急,先喝口水。”
兵卒咕嘟嘟把水灌下去,道:“弟兄们在县界外发现了大队人马的踪迹。队头儿猜测可能是魏博节度使的先锋兵马,教我与三子立刻回来报讯。我知七哥八哥此时必在李老头这里,便直接过来。三子去了县衙。”
范无救谢必安一听,神色骤然大变。
魏博节度使的兵马?!要遭!
范无救是个有决断的,当即道:“老八,县君、县丞此时必不在县衙,在东云寺。你速去东云寺告知状况。”
又与传信的兵卒道:“我带上其余兄弟,与大牛即刻去县界河桥。无论如何,若是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我必抵挡一二。不能教他轻易进来,坏了高县安宁。”
谢必安起身便走:“七哥先去,待我通知了县君,立马去追你。”
...
“金师傅真神医也!”
县君由衷赞叹。
金师傅,便是老和尚。自称金乔觉是也。他这里坐诊,无论什么病人,一上来,看一眼,扎几针,小病即愈,大病即止,非常神异。
与周围其他的大夫形成鲜明对比。
也难怪县君赞叹不已。
四九章 兵临
“医术,小道尔。”
金乔觉一边与人看病,一边道:“县君执宰一县,署理民生,令万民安乐,此为大道也。”
县君听了高兴,笑道:“金师傅有道高僧,本官佩服。若有闲暇,请金师傅过府一叙。”
老和尚金乔觉笑道:“待此事毕,若有时间,定当上门拜会。”
大丫头则没闲心与人聊天,她正在旁边抓药的地方打下手,每把一包药交给病人,她便千叮咛万嘱咐,一遍遍告知如何煎熬。
是三碗水煎成一碗,还是五碗水煎成一碗。
是早晚服,还是三餐服。
她皆是问的清楚,也交代的明白。
此时汗涔涔,已颇为疲累了。
这里热火朝天,浑不知危机将近。
谢必安街中急奔,半道上撞到三子。三子去县衙,没见县丞县君踪影,问了得知在东云寺,忙又马不停蹄赶过来,正好与谢必安一头撞上。
两个没时间说话,点点头,埋头继续狂奔。
到东云寺附近,只见人山人海。县丞辛正正在外围,指挥维持秩序。
三子一看,开口就要报急。谢必安忙一把拉住他:“莫喊!”
道:“百姓听到魏博节度使乱兵将至,必定大乱。这么多人,惊惶间互相踩塌必致死伤。你先歇歇,我去与县丞分说。”
按住三子,谢必安大步走过去,神态一如既往,含笑不变。
到县丞辛正面前,抱拳道:“却是有事,须得与辛君详说。”
辛正点点头:“这里太闹,旁边去说。”
便走到一边。
谢必安道:“好教辛君知晓,守在县界河桥的弟兄发现大队人马的踪迹。不知是魏博节度使的兵马还是刘御史的兵马。七哥已带人去了县界河桥,我这里不敢耽搁,须得教县丞与县君早知,早作安排。”
辛正一听,神色骤变。
他身子微微颤抖,深深的吸气,道:“若是刘御史的兵马还好。若是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我高县仅二百兵力,何以抵挡?!”
又道:“常君还未归?!”
谢必安摇头:“常兄弟至今未归也。不过辛君也不必太过忧虑,我等虽只二百人,但高县进出,仅县界河桥一处。”
又道:“河桥处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难开。我等虽只二百人,却有信心抵挡一二。不过辛君与县君还要早作打算。毕竟人少,挡不得太久。”
辛正此时缓过心绪,镇定了不少,闻言道:“须得作两手准备。谢百长,眼下其一,须得趁魏博未至,速派人去濮州方向,看刘御史兵马到了何处。并请刘御史速速进兵。其二,准备疏散百姓,撤离县城。”
高县只是小县,城墙低矮,不堪一击。加之没有足够的守军,便此时招募青壮,怕也不足以守住城池。
魏博节度使残暴,若不疏散百姓,等他兵马打进来,不知要杀伤几多。
谢必安深以为然,道:“这里消息,已告知辛君。在下须得速去河桥。常宅还留有二十人,辛君可速召集之,以维持秩序。”
又道:“常兄弟不在,请辛君与大丫知会一声。”
辛正正色,作揖一礼:“谢百丈放心。河桥处便拜托各位了!”
谢必安洒然一笑:“或只虚惊一场也说不得。万一来的是刘御史的兵马呢?只请辛君安心,我等不死,河桥不失。”
转身即走,与三子迅速远去。
辛正这里哪里敢怠慢,当即教人去内中请县君、大丫头来。
一边暗暗盘算现在手里握着多少力量。
总计县中可战的,有二百出头。当前这里维持秩序的,有三十人。加上谢必安刚说的,常宅还有二十人,也就五十人。
如此,河桥处仅一百五十人出头。
眼下手里握着五十人,虽说都精悍,但偌大县城,一旦确定是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消息一传开,县城纷乱,这五十人便不顶用,太少。
他琢磨着应当尽快招募几百上千青壮为后备。
思索间,县君与大丫头挤出人群来。
县君道:“何事操切,把我喊出来?”
他正与金乔觉聊的有趣。
辛正把两人叫到一边,把河桥对岸有大队人马踪迹的消息一说,不论县君还是大丫头,皆色变。
县君失色,道:“这如何是好?!”
他有治理民生之才,却无统御兵马之能。面对这种状况,一下子有点抓麻。
倒是大丫头还冷静些,她想了想,道:“可曾确切是魏博的兵?”
辛正道:“尚未确切。但一半一半,可能性不小。必须要早作提备。”
县君道:“如何提备?”
辛正道:“谢必安百长说河桥一夫当关万夫难开,虽只百余人,也有信心抵挡一二。但毕竟人少,若来敌猛攻,恐怕挡不住太久。须得作两手准备。”
又说了如何准备。
再道:“另则要立刻招募青壮,作为后备。河桥处需要有生力量补充,县里也要更多人手维持秩序。便是组织百姓疏散,三五十人也必定不够。”
县君闻言犹豫:“如此,若河桥处抵挡不住,你我便要弃城而走?”
辛正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县城低矮,挡不住大军猛攻。不如疏散百姓,先躲进深山避一避。县君,刘御史必定是要来的,只等刘御史大军一到,击败魏博兵,再归县城就是。”
县君闻言叹了口气:“县城倾注了我这一年来的心血,若就此被魏博兵破坏,实在难舍啊。”
大丫头道:“县君不可犹豫。县丞所言,妾身也深以为然。先保住有用之身,以待时机才是。”
她心里此时念叨的,是常昆。
自家夫君,为何还不归来!?
县君也正好问起:“常夫人,你家常君,却是去了哪里?若常君在,我当不至于惊慌失措矣。”
大丫头道:“他去了泰山。”
县君、县丞一听,当即失望不已。泰山远在千百里之外,一去一回说不得一两个月就过了,哪里指望得常昆?
他们毕竟不知常昆是神仙人物。
大丫头道:“既有决断,当速行之。妾身这就回家,将家中留驻兵卒遣去县衙,听侯县君和县丞安排。”
两个点点头,大丫头却已又钻进人群。她须得跟小九他们作个提防。教猪场做好撤离的准备。
至于这里人山人海义诊处,暂时只能这样。切不能说出消息,否则必定大乱。
五十章 魏博大将聂锋
范无救急切间赶到河桥,正是县界所在。
高县三面环山,一面临河,独这里择了河面狭窄处,建有一座石桥,是为内外唯一进出之处。
当初祁六几人,便折在这桥头上。范无救也险些死在桥头下的木棚前。
因发生了此前之事,警惧魏博节度使,县里早遣了常昆麾下一队兵马此地常驻,以为防备。
木棚早是拆了,不远处依山建了营房。此时百五十个兵卒,就守在这桥头。
范无救抵达的时候,气氛十分紧张。
兵卒皆刀枪林立,防备森严。桥面上、桥头这边,散落一些箭矢,看来已动过手。
范无救目光一扫,心下顿沉。
既已动武,那便说明了一点——来者非刘昌裔之兵。
既非刘昌裔之兵,那便只能是魏博节度使麾下的兵马。
麻烦大了!
见范无救到了,兵卒们心下稍安。
常昆训出二百兵卒,以范无救、刘敢各为百长。之前两个百长皆不在,没有主心骨,兵卒心下难免不安,心头紧张。
此时主心骨之一的范无救到了,立时稳住许多。
上来见过,早有队长报出情况。
“先前于山头上见河对岸远处一路烟尘,派人一看,是一队兵马。于是叫了大牛、三子急报。”
“大牛和三子离去不久,那队兵马便到了桥对面。有二三百人,皆是跨马持刃的骑兵。”
“有一骑登上桥面,道是魏博节度使麾下大将聂锋两万兵马即至,令我等束手投降云云。”
投降是肯定不能投降的。
于是短暂交锋。
双方隔着石桥互相射了几十箭,桥面上散落的箭矢,便是之前短暂交锋的证明。
“我等修习大爷传下的锻体功,又兵甲精良,并不畏惧魏博骑兵。互射箭矢数十,我等分毫未伤,倒是射翻了七八个魏博的骑兵。”
高县就养了两百兵马,下了很大本钱,因此甲胄兵器皆备,十分精良。而且修习常昆传下的锻体功已有不短时间,其中厉害的,如范无救、谢必安,双膀皆有千斤神力。便最次的,也比普通人强壮了许多。
再则剿灭县中匪患,都见了血的。虽未经历大场面,却已称得上精锐无疑。
短暂一阵交锋,这边丝毫未损,射翻了对方七八骑。不过几个队长谨慎,知晓己方兵力稀少,按捺着没追,让魏博骑兵把他们同袍的尸体带上,撤走了。
范无救了解了具体情况,心下顿时有数。
便立刻指挥行动。
“一队伐木、取泥石,二队依桥头筑墙。把河桥给我堵死。”
“三队搬运箭矢物资,四队山头瞭望监视。”
“以最快的速度,把防御工事搭建起来,快快快!”
却说败了一阵的魏博先锋骑兵撤走,一路回奔主力。
魏博节度使帐下大将聂锋,正是这支兵马的统帅。聂锋早前在济州,领一支兵马与刘昌裔对峙。
因着常昆之故,刘昌裔设计与晋昌郡王曲环打了一把伏击战,将聂锋击溃。
聂锋溃逃渡河,回到魏博,重新集结兵马。便得到尚在济州与晋昌郡王曲环主力对峙的魏博节度使田悦的军令,言道高县已叛,为防刘昌裔渡河进据高县,威胁到魏博腹心,令他集结兵马,先把高县打下来。
聂锋深知其中利害,甚至来不及整备完善,便带着匆匆集结的两万兵马,转向朝高县杀来。
高县虽地势险要,但毕竟只是一个小县。他原本的打算,是派遣三百精骑先行,打高县一个措手不及。或许只凭三百精骑便可拿下高县。
然后率兵进驻,等着刘昌裔一头撞上来。
可没想到,三百骑兵连高县的门都没进,便铩羽而归。
“废物!拖下去,鞭三十。鞭完再来与本将说话!”
聂锋是个眉目阴沉的中年,一看便让人觉得他心思很重,城府很深。而薄薄的嘴唇,又让人觉得他刻薄残暴。
先锋骑兵铩羽归来,他二话没说,先把带队的将官拖出去打三十鞭。
打完之后,人进来,趴在地上,背后血流如注。
他才问:“说罢,怎么回事。”
骑兵铩羽,聂锋不得不令大军暂缓行军,坏了他兵贵神速的计较。
骑兵将官奄奄道:“回将军的话。我等驰至河桥,见河桥对岸有兵马守卫。便喊话令其投降。却大意之下,遭其箭雨攒射,倏忽折损了七八个兄弟,不得不退回来。”
他将失败归咎于大意之下,推脱责任。实则是他们先动手,对岸回击,只几十箭,便射翻了他七八个骑卒,厉害的一批。
聂锋闻言,眼睛微微一眯:“大意?”
骑兵将官趴着叩头:“实是大意。且河对岸守军不知几多,属下实不敢折了精骑,只好撤回。”
聂锋因着在刘昌裔手底下败了一阵,精锐折损极多。眼下两万军队,只一千骑兵。是他手里的王牌。
若折损太多,必定心痛。
闻得此言,聂锋心下怒火稍歇,道:“对岸到底有多少守军?防御工事如何?兵甲装备如何?”
骑兵将官心惊肉跳的编话:“少说千人,皆兵甲精良。并以木石堵了桥头,十分严整。”
他必须要把对方说的足够厉害,才能掩盖自己的无能。
至于之后大军到了河桥,会不会露馅,那是之后的事。眼下若推脱不开,说不得下一刻就没了脑袋。
聂锋闻言皱眉,沉吟道:“竟有上千甲兵?莫非刘昌裔先我一步已抵达高县?!”
若如此,事情就麻烦了。
刘昌裔军队数量只一万多,比他这里少。但高县的地势,决定了其易守难攻。别说万余人,便三千守着高县,他也未必打的进去。
旁边一个赞画参谋闻言道:“将军多虑了。刘昌裔绝不可能先将军一步抵达高县。不过为防万一,还是等濮州方向的斥候消息到了之后,再进兵不迟。”
顿了顿,又道:“高县,穷乡僻壤也。养不起一千甲兵。或是刘昌裔遣少量精锐日夜兼程,先行至高县,防备将军先据,令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聂锋闻言:“若如此,非但不能驻足,反而要神速进击才是。”
他并未完全听从赞画参谋,当即下了决断:“令大军加快速度,半个时辰之后,我要赶到河桥!”
五一章 疏散
聂锋两万兵马急进,不半个时辰,高县河桥已遥遥在望。
聂锋驻马河畔高处,观望地势,只见大河十余丈宽,河水汹涌深不可测。对岸高山林立,悬崖陡壁,止那河桥里通内外,着实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去处。
果见那桥对面木石成墙阻道,影影绰绰甲兵横行,心想难怪麾下精骑吃亏,是高县早有防备啊。
一旁幕僚道:“将军,此处果然险要。”
聂锋微微颔首:“不好打。我来的匆忙,一应器械未曾备全。”
心想若有十座投石车,以这河的宽度,隔着河轰打,只消守军人数不多,拿下易也。
高县的地形他非常清楚,只此一条道。其他各处,皆群山大河环抱。便寻另处渡河,也要翻山越岭,大军臃肿,实不便也,说不定迷失山中。
只能揪着这里打。
于是道:“先去四下村落寻几个人来,我有话要问。”
又道:“立刻命人...”
他回首四顾,发现自己这边一马平川,小树林也不见几片,便咽下了就地伐木打造投石车等器械的话。
“叫五百人去试试河对岸的防御力度。”
转言下达了这个命令。
河桥高县这边,范无救早见魏博大军掀起滚滚烟尘抵至对岸,只见旌旗招展人马嘶鸣,一眼望不到边,忍不住暗暗吸气。
人过一万,无边无岸。魏博两万大军,那真个是洪流一般,气势十足。
麾下兵卒不曾见过大场面,一时间多有失色。
范无救见状,忙喝道:“田悦残暴,所过之处无不流离失所。咱们背后就是高县,若咱们守不住,高县危矣。想想妻儿老小,想想父老乡亲,弟兄们,拼命的时候到了。”
又道:“不必畏惧节度使乱兵人多。仅此一桥里通内外,一夫当关万夫不开。魏博兵马虽多,又奈我何?弟兄们只鼓起精神,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岂能怕了贼兵!?”
一番鼓舞,军心沉稳下来。
范无救道:“咱们依木石墙而御贼兵,各自眼尖些,别被贼兵的箭矢射中要害。贼不动,我不动,贼若上桥,只管打,打死作数。”
就见河对面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一队数百人的步卒向河桥杀来。
未至对面桥头,箭雨便已攒射而下。
“注意避箭,自由还击!”
范无救下达了迎战的命令。
那数百人在箭雨的掩护之中,拥堵到桥头上,大多数人驻足,竖起盾牌防守,分出小队跳上桥面,顶着盾牌迅速向这边冲来。
范无救这边桥头木头石墙后,因地势狭窄,止三十人守卫。余者藏在两旁山林之中放箭,并随时准备下来支援。
箭雨落下,部分被木石墙挡住,大部分则射过头,落在后方。只小部分从他们头顶落下。
叮叮当当,击打在头盔、甲胄上,只漏网之鱼,往甲胄缝隙里钻。兵皆精良,眼疾手快,或避箭,或以兵器格挡打落,短时间内不见损伤。
又见对方兵卒上桥,便两侧山上以箭矢还击。
居高临下,止这种距离,以他们的能耐,不说一射一个准,三箭能射中一两箭。桥上冲过来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被射翻,或扑到在桥面,或跌落桥下,噗通栽入水中,水涡一漩,便没了踪影。
范无救最是厉害,也最是冷静。他手起手落,一箭一个,不片刻便射完了一壶箭矢。几无落空者。
三十人守桥头,百余人两侧放箭,桥止十余丈,敌人竟不能冲过一半。
聂锋五百兵卒,猛攻了一刻钟,死伤过半,终于扛不住,撤了回去。
随后又试探了几次,以标枪投射,也多被木石墙挡住。或令人负石冲锋,以手投石,击木石墙后的守军,亦难建功。
聂锋气得暴跳如雷,却殊无办法。
最后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他倒不是没有想法。毕竟守军人少,他已大致估摸出来,不过数百而已。若无增援,这点人挡不住他多久。
只消轮流进攻,日夜不停,早晚将守军气力耗尽。用人命填也能把这里填平。
范无救也知道自己的劣势,便把百五十人分成五队,随时轮换。
便此僵持住了。
谢必安抵达的时候,正是攻的激烈。
他冒矢石冲到范无救身边,把辛正的交代说了。范无救道:“怕是要老八你亲自走一趟了。”
谢必安点头:“桥头便交给七哥了。我立刻从别处渡河,去濮州,速请刘御史进兵。”
范无救道:“速去。”
谢必安往上游走,沿着山一路走一路打量对岸,见对岸骑兵来往,封锁的很死。他只能继续往上,直走了半个时辰,才不见敌骑封锁。
于是纵身跳出大河,几个猛子游过去,爬上岸撒腿就跑。
正好一队骑兵从下游来,见此立时杀来,在原野上你追我赶。谢必安见人少,便停下来反击,生生杀散了这队骑兵,再继续狂奔。
大丫头回到家里,忙把家中留守的三十人派了二十八个去县衙。又把王婆婆、二丫小丫喊来。
“婆婆,魏博节度使的兵要打进来了。”
王婆婆一听,大惊失色。
她是经历过安史之乱的老人,知道兵荒马乱的厉害。一时间吓住了。
“该怎么办?如何是好?你当家的也不在!”
大丫头道:“将家里黄白金银埋起来,只带些衣食饮水。县丞说先撤出高县,藏入山里。等朝廷兵马打来,赶走了魏博的兵,咱们再回来。”
于是一番收拾,又去通知了李老头,丫头就让家里仅剩的另外两个立刻护送他们出城。
这两个,皆是范无救、谢必安带大的孤儿,也是早前在东云寺老早就与大丫头认识的熟人,因此托付。
“把婆婆他们护送到桑庄去。”
这是大丫头的叮嘱。
王婆婆闻言,不禁道:“大丫头,你不走?”
大丫头道:“婆婆,我还有事。夫君不在,我自代他行事。你们只管先走,你们安全了,我才放心。”
不由分说,让人带着王婆婆他们走。
王婆婆不干了,直坐在地上:“你不走,我老婆子走什么?”
大丫头是个有决断的,直道:“婆婆留下了是给我添乱。再说有范七哥和谢八哥在,乱兵未必能打进来。就算打进来了,我只一人也好脱身。你快走吧。”
五二章 激战
好说歹说,劝走了王婆婆他们这些老老小小,大丫头立时换上一身衣甲,持了口单刀,奔出门往县衙去。
她与常昆成亲这么久,每日里除了操持家务,也自练了常昆给她的法门。
非是锻体功,而是前时东晋,在田庄普及的那套法门。
别看大丫头文文弱弱模样,实则比起范无救、谢必安他们,差不了几分。只是寻常未曾有表现,也不曾杀人见过血。
但此时情急,顾不得许多,也着甲持刃,似要上阵。
到了县衙,见忙成一团。县君、县丞已在准备撤离百姓诸般事宜。
见大丫头披甲执刃,县丞辛正道:“你当速走。”
言下之意,你一个妇道人家,这里掺和什么。
大丫头道:“辛君休要小瞧于我。我虽女流之辈,却非手无缚鸡之力。便范七哥、谢八哥,未尝能轻易胜我。”
又道:“眼下县君与辛君主持撤离百姓,我打算带人来回传递消息。随时通报河桥处境况,免得事发不知,猝不及防。”
辛正一听,又见周围兵卒深以为然模样,不禁道:“不想常夫人也是个巾帼。也罢,便请常夫人带人递送消息罢。”
大丫头抱拳:“喏。”
大丫头带走五人,立时出城,向河桥去。
这里县中,已开始宣扬乱兵至,从城北、城南、城东、城西一个区一个区组织撤离,并安排撤至何处。
要说打仗,县君不在行。但若说驭民,县君则经验丰富。
虽说魏博节度使兵马打进来的消息骇人听闻,还是被他压住了躁动,有条不紊的安排撤离。
大丫头一路到河桥,远远望见河对面人头攒动,不知多少兵马,心下也是惊骇。又见箭如雨下,叮叮当当桥头打成一片,也难免有些踌躇。
兵荒马乱的战场,着实不是女人轻易能够掺和的。
她咬了咬牙,冒矢石冲到桥头,范无救见她来,大惊失色:“大丫怎么来了?!快快回去,这里太危险!”
大丫头一刀匹练斩开几簇箭矢,道:“七哥,我作消息递送。不知这里缺了什么,我立刻回去,教县里准备。”
范七哥暗叹,道:“弟兄们已战了一个时辰,皆已口渴疲乏。请县里速送些热水热菜来,免得气力不济,抵挡不住。”
又道:“请县丞将武库里备用的甲兵皆送来。”
再道:“请县中拨些青壮来,再造一座木石墙壁,作第二道防线。”
大丫头听罢,立刻点头:“七哥放心,我这就回去通报。”
又冒着箭矢杀出去,对带来的五个兵卒道:“你们留在这里,一有状况便分出一人回报。我这里回去一趟。”
“喏。”
大丫头狂奔回县城,此时城中,已一片纷杂。城门处人丁攒动,拖家带口,正在县衙的维持下撤离县城。
辛正就在城门口。
大丫头急报,将范七哥的要求说了。辛正不敢怠慢,忙令人去办。
另一半,县君也招募了五百青壮,得知消息,立刻分出三百,又拿上各种工具,划拨大丫头手下。
聂锋见对岸竟又来了数百人,虽未着甲,却也忍不住暴怒。于是令攻势更疾,意图在短时间内打破防御,杀进去。
范无救知道厉害,愈是沉稳以对,将之牢牢挡在桥上,进来不得。
此时百五十兵卒,已有损伤。但伤势都不重。而经历了一个多时辰的战斗,已是缓过起初的那种紧张,战斗沉稳了许多。
任凭聂锋攻势疾如火,可桥头就那么大,桥面就那么宽,接战的人就那么多,再疾也疾不到那里去,应对起来反倒比之前更轻松了许多。
见大丫头带人来,范无救大喜,道:“速在桥头后五十丈外造木石墙,左右接山,须得无有破绽。”
又道:“有兄弟受伤,劳烦再跑一趟,请些大夫来为弟兄们包扎。”
大丫头了然,便把身边五个人道:“派两个人回去,请大夫来。”
她自留在这里,指挥三百青壮,建立二道防线。
县中青壮虽战战兢兢,但见范无救等人将桥头堵的死死的,敌人打不进来,也自稍安心。便在大丫头的安排下,伐木的伐木,采石的采石,迅速建造防御工事。
县里县君县丞一边安排老弱妇孺撤离,一边安排烧水煮饭、运送兵甲物资,乱中有序,有条不紊。
等又来报,说要大夫。
正好,之前在东云寺义诊的大夫都叫来,包括老和尚金乔觉。
县君道:“敌人攻势甚急,但我县中兵马精锐,将之牢牢敌住。只些许将士受伤,需大夫包扎医治,速去。”
便把这些大夫一并送去前线。
这关头,已顾不得许多。说去就得去,否则军法处置。
到天黑前,县中老弱妇孺全部撤离,多安置于桑庄这些近山之处。若魏博节度使的兵马打进来,便立刻躲进山里。
青壮则募了一千五百人,作为后备力量。
县君与县丞商议过后,干脆带着所有青壮,以县中牛马车辆,将粮食物资皆运送到前线。他二人及县中吏士一并上前线,高县只余空阔。
到了前线,只见不但修成了第二道防线,连第三道也修成一半。而轮流吃过饭喝过水的精兵,仍牢牢地钉在桥头,令魏博兵马损失惨重仍不能前进一步。
县君与县丞跑到山顶上望过局势之后,皆松了口气。
县君道:“我高县只一两百兵马,便把魏博的乱兵敌住,果然皆是精锐。常县尉练兵手段,真是了得。”
“惜乎常君不在。否则以他的能耐,当不会被动防御。”辛正思索着道:“眼下局势还好,只这一桥,万夫莫开。守个几日,等刘御史的兵马到了,危机自去。”
县君深以为然。
道:“务必要保证将士们的饮食,必要的话,可以让青壮先顶一顶。”
这话虽然残酷,但也是不得已。精兵才是最大的依靠,若他们疲惫到难以为继,青壮再多也难挡敌人猛攻。
“县君所言甚是。”
辛正深吸口气,点头道:“只盼刘御史兵马早到。若捱到青壮不得不上去顶一顶,那时已危急也。”
五三章 子夜分晓
聂锋猛攻不停,却怎么也打不过桥去,反而损失惨重。从中午打到入夜,每回五百兵轮攻,算下来竟折了三四千人!
到了这个地步,兵卒已畏畏缩缩,不敢再攻了。
没奈何聂锋只能暂时罢兵,令筑营寨。
他每回最多只派五百兵马攻桥,实在桥头地势狭隘,五百人已是极限。再多不但无用,反而拥堵,送上去当靶子给人射。
每轮猛攻两刻钟左右,折损少则一二百,多则过半,从中午到晚上,叠加起来,真个是死了三四千。
人的鲜血将河水染红,尸体顺着河水往下,数十里都是。
两万人攻不到两百人,一个下午,寸步难进。致使士气衰落,难以为继。只得暂时罢兵。
他这里罢兵,范无救这边狠狠的松了口气。
聂锋难以为继,范无救又如何好过?不到两百人,一直打一直打,打了半天,便是铁打的汉子,也疲敝难当精神不振。
何况亦有折损。虽未死人,但重伤轻伤的,已接近五十人。
再这么不停打下去,早晚崩溃。
那边一罢兵,这边忙抓紧时间休息。又选拔了胆气足、身强力壮的青壮者,补充重伤无法再战的。
大丫头与范无救道:“再这么下去,怕是抵不住太久。”
范无救大口吃饭,一边点头:“眼下就看谁能坚持。我算过,河对面的今天折损不轻,少说三四千。他只两万兵马,这种损失他能坚持多久?咱弟兄都是精锐,经过这番杀伐,等这会儿缓过气,愈是厉害。他再来几回,自己便崩了。”
大丫头点点头,却提出个建议:“他们猛攻不入,士气必定大跌。要不要夜袭一回?”
范无救闻言心中一想,不禁蠢蠢欲动,但他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可。咱们人少,不能出岔子。万一夜袭敌人有防备,过河遭围,到时候该怎么办?”
大丫头听了,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的确鲁莽了。
那就只能守。
范无救道:“可惜常兄弟不在。否则...”
常昆是神将,他是知道的。若常昆在,区区两万兵马,又算个甚?怕只他一人,就矗在这桥上,便不下杀手,敌人都打不过来。
范无救其实心中颇有忧虑。因为几个时辰后,到子时,他就该归位了。而眼下的局面,若没他主持指挥,便如蛇无头,端端难以抵挡敌人猛攻。
说实话,大丫头的提议真的很令人心动。若能夜袭成功,斩杀聂锋,将敌人击溃。他便可安安心心的归位。
怕就怕夜袭失败。一旦失败,什么都完了。
“也不知老八现在到哪儿了。”范无救心中暗叹:“若老八能在子时前与刘御史兵马击至,我便可带人杀过去,正好和老八战死在乱军之中,完成归位。”
然而范无救不知道,谢必安此时已急的吐血。
谢必安午后便渡河、杀人,狂奔往濮州走。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路上逢着人,正好打听到刘昌裔的兵马到了附近,正驻扎在十几里外,心下大喜过望。
可没想到,在经过一片树林的时候,他竟迷路了!
明明是一片小树林,却兜兜转转总走不出去。
他用了各种手段,做记号,砍树,凡此种种,但这片树林却仿佛无边无际,怎么也摸不出门道。
随着天色降下,入夜,谢必安几乎咬碎了满口牙齿。
刘昌裔的军队就在不远处,可他却走不出一片小树林。想到范无救只带着百余人在河桥与两万大军作战,他就心急如焚。
大吼大叫,放火烧林,没用,全没用。
就在这片树林几里外,刘昌裔的大军刚刚才扎好营寨。他今日正好渡河,准备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杀奔高县。
浑不知不远处的树林里,有高县的紧急军情。
聂锋也刚扎下营寨。
他脸色极不好看,万万没有料到,区区高县,区区一座桥,竟教他猛攻半日不得寸进,反而折损了两成兵马。
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周围的亲兵几乎能感受到聂锋那如有实质的怒火,不敢发出一声,生怕激怒聂锋。
止有他的幕僚,此时可以开口。
“若高县守军夜袭便好。”幕僚找话说:“他们人少,若来夜袭,失了地利优势,可一击而灭也。”
聂锋道:“如果那守军如此愚蠢,挡不住我半日猛攻。这种事别想。”
又道:“还是令人远处伐木,造投石车。便耽搁几日,也按的住。再这么折损下去,我两万大军三天就要败光。”
正这会儿,有人来报,却是早派出去的细作。
回报道:“刘昌裔大军业已渡河,驻扎之处距离高县不到百里,一日可至。且已洒出斥候,小人险些被发现。”
聂锋闻言,一下子站起来。
“刘昌裔大军已在百里外?”这可不是好事。刘昌裔既已渡河,稍作休整必直扑高县。他还以耽搁几日,如今看来别说几日,若今晚不能攻进去,刘昌裔必定得到消息,挥兵来攻,他就要遭到两面夹击的危险了。
“教众将士埋锅造饭,加紧休息,一个时辰后我要夜攻河桥。天亮之前务必打入高县!”
聂锋再无侥幸。
半个时辰后,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一个和尚求见。
聂锋心头一转,和尚?
便道:“快请进来。”
田悦亲近佛门,只要是和尚,便是田悦的座上宾。上行下效,魏博节度使上下,多慕佛门。
便见兵卒带着一个和尚进来。
那和尚合十笑道:“贫僧胜瑜,见过聂将军。”
聂锋一看,熟人。
这位胜瑜大师,几个月前他就在田悦身边见过。
忙起身道:“原来是胜瑜大师,快快请坐。”
等胜瑜和尚坐好,聂锋问:“不知大师此时到我军中,有何要事?大师只管说,我聂锋无不照办。”
胜瑜和尚笑道:“实为聂将军破敌而来。”
聂锋一听,诧异道:“大师助我破敌?”
胜瑜和尚笑道:“聂将军只须等到子时前一刻,对岸守军必定大乱。是时挥兵一击,自能溃敌。”
聂锋心头一转,虽不怎么相信,却还是道:“如此,我听大师的。末将便等到子时前一刻。”
胜瑜和尚笑道:“必不教将军失望。”
五四章 归位
范无救认为,按照入夜前敌军的攻势,安营扎寨稍作休息之后,他们必定再攻。于是吃饱喝足,教众将士抓紧时间迷瞪一会儿,多养养精神,以备夜战。
可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对岸动静。
两个时辰,仍不见动静。
眼看将过戌时。
戌时后亥时,亥时后便是翌日子时,是他归位的时候。
时间不多了。
范无救于是找来刘敢,嘱托道:“若我死,众将士便以你为首。”
刘敢道:“七哥怎说这样的话?”
范无救道:“沙场刀兵,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丧命。我须得做好交代,免得时候到了猝不及防。我死,你为首。你死下面的人继续顶上,万不能因死一人而崩,令高县毁于一旦。”
刘敢道:“七哥之言,我记住了。”
范无救又道:“若情况危急,你派几个人,把大丫头送走。大丫头千万不可出了意外,否则你我如何与常兄弟交代?”
刘敢深以为然:“我记住了。”
两个这里说话,就见金乔觉和尚提着一口大木桶过来,道:“我见众军士疲敝,便以药草熬了一锅汤,喝了可解疲乏。”
金乔觉和尚的医术手段了得,而今俱已知之。不疑有他,范无救于是接过桶来,笑道:“多谢金师傅。”
便拿了木瓢舀来喝了一口,即递下去,让弟兄们一人喝一口。
金乔觉和尚笑呵呵看着,道:“我这汤水,有十八种药材。喝了令人身体放松,有益于解乏。”
云云。
大丫头也过来,见状感谢道:“金师傅劳苦了。”
金乔觉忙道不敢。
一桶药汤喝完,众将士皆觉身体松快,精神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很快不觉疲乏,各自聊天起来。
聊着聊着,声音小了下去,鼾声渐起,此起彼伏。
范无救靠着木石墙坐着,与刘敢说话,说着说着瞌睡来忙了,闭眼要睡。却想起这在作战,敌人就在河对面,怎能睡去?
竭力睁眼,却眼皮子打架打的厉害。
再看一边,刘敢已经睡熟。
范无救觉得不对头。他修炼锻体功境界已不低,精力十分旺盛。便已打了一下午,再坚持一夜也没问题,这会儿瞌睡怎么来的这么急?
忽然想起刚刚喝的药汤,范无救心中顿时一跳。
他忙抓着刘敢推搡:“老刘!老刘?醒醒!”
刘敢只打鼾,丝毫不觉。
“秃驴!”
范无救挣扎着爬起来,浑身酸软,瞌睡难当。他闷吼道:“秃驴!”
大丫头之前没喝,一边也躺着养神,听到范无救闷吼,连忙睁开眼,见范无救踉踉跄跄模样,不禁道:“七哥!”
她爬起来跑过去:“怎么了?”
范无救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大丫头忙扶助他。
范无救摇晃着脑袋,眼皮子都要合拢:“丫头,大事不好。老和尚给我们喝的药汤有问题,大家伙儿都睡死了!老七我也坚持不住了!”
大丫头大惊失色:“金师傅的药汤有问题?!”
她连忙大喊:“起来,都起来!”
竟无一人动弹!
完了!
大丫头心中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喊杀声骤起。脚步声连带着兵甲撞击的铿锵声,从河对面迅速接近。
范无救一把掀开大丫头:“走,快走。”
说着话,自己却抓着刀,艰难的翻上木石墙,向桥面跳去。
“我范无救不死,河桥不失也!”
大丫头喊道:“七哥!”
忙翻上木石墙,见范七哥蹒跚着走到桥中,将一口刀拄着,支撑着自己。而河对面,火把燃起,数百人一拥而来。
“范无救在此!”
范七哥闷声喊道:“阴谋诡计,宵小手段,令人不齿!来,杀我!”
“七哥!”大丫头哭喊。
范七喝道:“大丫头速走!等常兄弟回来,叫他给高县的弟兄们报仇!”
大丫头此时,心中痛苦,几难言喻。那金乔觉和尚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人?!她张大丫头得罪了他吗?高县的百姓得罪了他吗?为什么!
如此处心积虑,恨啊!
她看着立在桥中的七哥,看着面孔狰狞的喊杀着扑上来的敌军,想着身后木石墙下的将士们和更远处几道防线后的高县青壮、官员,想到他们冲过来把他们肆意杀戮,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河上没有桥该多好啊,他们过不来...”
咔嚓!
忽然,那桥身传来一声脆响。
咔嚓咔嚓!
桥面裂开几道裂纹。
范无救眼睛立刻就要睁不开了,而敌军已杀到面前。他强忍着浑身酸软,一刀捅死一个,而刀都拔不出来,没力气了。
他低头,看着桥面出现的裂纹,笑了。
轰隆!
在范无救闭上眼的一瞬间,桥塌了。
桥上的人随着桥面崩塌落入涛涛河水,几个漩涡被打的不见了踪影。
黑暗中,这边那边,两个和尚,皆眼睁睁的看着桥面崩塌,一个露出惊骇之色,一个露出叹然之色。
金乔觉叹息一声,目光从彻底坍塌的桥上移动到桥头木石墙上站着的女子身上,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随即露出一个微笑:“也好。”
便一投身,跳入河中。
“七哥!”桥竟然塌了,大丫头眼睁睁看着范七哥与敌军纠缠着落入水中,不禁哭喊:“七哥!”
再闻水声,又见河水正好把跳水的和尚卷走,大丫头眼角欲裂:“秃驴!”
...
谢必安无力的靠着一棵树,沉沉夜色之中,心如绝境。
忽而,他叹了口气:“七哥啊七哥,老八我辜负了你的嘱托啊。高县的百姓,我老八对不起你们啊!”
望着天色,他慢慢站起来,将腰带解下:“子时要到了,七哥,我也来吧。”
便把腰带往树杈上一搭,扯下来打了结,往脖子上一挂。人已悬空而起,静静的吊死当场。
他一死,树林中恍惚幻影,淡淡的月色照了进来。
不远处,刘昌裔的大营中,刘昌裔还未睡。正秉烛处理公务。
忽有来报:“百里外高县方向发现魏博军踪迹!”
刘昌裔手一顿,霎那站起来:“百里外!”
他念头一转:“来呀!左右何在!”
“传我命令,立刻拔营起兵,目标,高县!”
“喏!”
正在休息的军兵迅速被唤醒,弃了大营,顶起火把如龙,迤逦向高县方向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