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零章 士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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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多出了二十来具被砍的稀烂的尸体,这在本质上是交投名状,杨彦不信任流民帅,又因收编流民军等同于以蛇吞象,必须要以最激烈,最快速的手段吞下去再慢慢消化,是以逼迫流民砍杀首领,使其手上沾了首领及亲族的血,断绝退路,只能留在东海军中。
况且以下克上,以奴轼主,也可以有效摧毁流民的道德体系,虽然流民本没什么道德,但是上下尊卑是维系自身尊严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如今杨彦把这块遮羞布给撕开了,流民在精神上成了一无所有的人,后续会有两个发展方向,一是在杨彦的帮助下,重塑道德体系,接受杨彦的思想与价值观。
另一种是自暴自弃,沦为彻彻底底的杀人机器,成为杨彦手里的一把尖刀,这把刀如果用不好,也会伤到自己,不过杨彦暂时没法考虑太多,先收编过来再说,回了郯城,有的是时间观察。
剩下的人,在最初的狂燥过后,或多或少的都现出了不安之色,分明是担心再搞一轮清洗,杨彦却是手一招,一些女营的妇女抬着一罐罐的麦粥和一摞摞的葱油饼走了过来。
那香味飘入鼻中,饥肠碌碌的流民们无不眼珠子雪亮,如果不是被弓箭指着,恐怕都有人要上来抢了。
杨彦道:“大家排好队,一个个领,每个人都有,尽情吃,放开吃,直到你吃饱为止,咱们东海军保证每一名军卒都能吃饱,将来作战有功,给你女人,给你钱粮田地,给你加官晋爵,但是只有给你才是你的,不给你,你不能拿,都给本将一个个排好!”
流民陆陆续续排起了队,领到食物就蹲一边大吃大喝起来,仿如饿死鬼投胎,吃完一份再要一份,有的食量大的足足要了四五份,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有了吃的,那紧绷的气氛渐渐松了下来,甚至有的流民还边吃边说说笑笑,果然是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吃一顿饱饭!
杨彦转头道:“吃过之后,把这些人收编,从明早开始参与训练,带的好,人归于你们麾下!”
“诺!”
负责看守的士卒齐声应下。
杨彦又带着弓箭手去往下一个流民营地,虽然天渐渐黑了,但是在天亮之前,必须要完成对所有流民的整编。
老弱役夫营地也到了开饭时间,恐怕没几个能记得最后一顿晚餐是什么时候吃的了,当接到那香喷喷的葱油饼和热乎乎的麦粥时,很多人大哭道:“我等老朽不堪,将军却赐衣赐食,怎当如此厚待啊!”
衣服由各家捐献,已经发了下来,虽然是单衣,不过穿两件就是不一样,能挡着风,身上暖和了很多。
一些有病的,也发下了以巴豆为主材的各种药品。
当然,仔细诊断是做不到的,哪怕杨彦亲来都没这精力,他早于过江之初,就列了一个症状对照表发下去,什么样的症状对应着什么样的病症,根据患者的自述给药。
其实古人治病通常很粗放,放现代,九成九的医者都不具备行医资格,医者的前身往往是些文人,突发其想读了几本医书,再照书中描述给乡人诊病,治好了,是他的本事,神医之名渐渐传播,治不好,因其读书人的身份,乡民也不敢讨要说法,只以为是病入膏荒,合该有此一死。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医学于宋明渐成体系之前,每一个名医的背后,都堆积着无数因误诊而亡的患者尸骨。
而杨彦下放的对照表尽量细分,又有科学依据,虽然不可能避免误诊,但是就一般情况而言,还是有效的。
整个营地里,哭声一片,不过哭归哭,老弱们几乎都是狼吞虎咽,与流民不同的是,他们的麦粥中还按杨彦吩咐,加了一勺蜂蜜,光是这一勺蜂蜜,换成粮食的话,就足够正常人食用好几天了。
那个叫阿玲的女孩子啃着葱油饼,喝着粥,眉开眼笑道:“大父,这麦粥真甜,蜂蜜真好吃,我们在家里也没这样吃过吧,还有这饼啊,好象和常吃的胡饼不一样,真香。”
或许是与巧娘把自己的衣服送给阿玲有关,一名负责施粥派饼的健妇特意挑着爷孙俩的身边派发,这时笑道:“这位娘子,别说是你,就是我们刚吃的时候,也以为是神仙赐下的美食呢,后来才知道,是因面中加了油,听说是将军制出来的,建康街市都把这油称为杨郎油,不仅美味,吃了还挨饿,到半夜如果睡不着,你们就能感受到了。“
老者捋须吟道:“嗟余生之褊迫,如脱兔其何因,殷诗肠之转雷,聊御饿而食陈……”
“你说的啥?”
健妇愕然看了过来。
“大父!”
阿玲也扯了扯老者的袖子,又向健妇驽了驽嘴。
老者回来神来,人家根本听不懂啊,于是尴尬的笑道:“老夫心有所感,呵呵,倒是教你见笑了,对了,你等在江南本不用受战乱之苦,为何会跟着你家将军北上郯城?可是心甘情愿跟随?“
”哎~~“
健妇叹了口气:”咱们做奴婢的,哪能由得自己呢,妾主家兰陵萧氏,把连妾在内的两百户部曲赠予将军,随同去往郯城,当时心里肯定是不愿意的,不过将军确实了得,一路北上,练兵行军两不误,诸事井井有条,军令虽严,却待人和善,今次又施巧计大破淮泗与富临联军,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噢,还有啊,将军善音律,作的几首曲子于建康广为传唱!
将军也曾说过,天生我才必有用,莫以出身论高低,江南好是好,但寒门庶人永无出头之日,更别提我们这些奴婢家生子,也许将军真能带着我们于郯城立足,搏一份富贵功名呢。“
老者沉吟道:”照你这么说,你家将军乃是当世难得之才,老夫观之,亦是不俗,敢问是哪家的俊彦?既为杨姓,难道是出自弘农杨氏?“
健妇摇摇头道:”这妾可不大清楚,不过听人说,将军好象是建康的良人。“
”良人?“
老者眉头一皱。
顿时,健妇脸沉了下来,劈头盖脸的训斥:”我说你这老家伙,良人怎么了?莫非不是人?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就是士人么?
士人又如何?还不是给驱赶着做苦役,若非得将军这个良人搭救,我敢说,这个冬天,营里地的千多人至少有一半挨不过去!
明明落魄至此,还强摆着士人的臭架子,我不知你从哪来的自信!“
说完,健妇仿佛非常嫌恶似的,架起粥罐,提着篮子去了一边。
“大父,你失言了,也确是如此,士人如何?还不是被人抓走,犬豚不如?”
阿玲转回头,无奈道。
“哎~~”
老者重重叹了口气,苦笑着摇头。
第一二一章 身在宝山不识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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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弱们饱饱的吃了顿之后,身上有了力气,在健妇的组织下,掌着灯火,就近去芦苇荡中砍伐芦苇垫在营帐里,虽然不比床褥那般松软,但怎么着也好过直接睡在地上,至少能隔绝地气的湿冷。
阿玲紧紧裹着巧娘赠的褙子,睡在厚厚的芦苇垫上,自从逃难以来,从未睡的如此之沉。
老者看着孙女脸颊上的那一道疤痕,心里阵阵酸楚。
这一夜,很多人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睡的如此之香,如此踏实了。
同样是这一夜,对于流民帅来说则是末日降临,到天亮的时候,被杀的流民帅及其亲信家眷约有四百多人,剩下的近两千五百流民,择其壮两千编入军中,不合格的视作普通丁壮干杂活,东海军的兵力由此达到了三千,在人数上,对淮泗军与富临军的被俘部曲占据了绝对优势。
这两军各自携带了约十日的粮食,恰可补充消耗,因此杨彦并不急着走,驻扎原地,一方面驱赶猎杀淮泗与富临两县派出的巡哨游骑,另一方面加紧整编训练,以跟随他过江的军卒作为骨干,择其特长组成骑兵、弓兵与步卒,到第七日的时候,除去亲卫两百五十人,军中有了骑兵五百,弓兵三百,步卒两幢之数。
当然,这并不是说杨彦就有了足够的军事力量,真正有战斗力的还是那两百五十亲卫,其他兵种只是完成了框架的搭建,好在兵力来源要么是部曲,要么是流民,本身就有着相当的战斗力,据乐观估计,到明年春,军队当可用于实战。
阎平诸人也感觉到了不妙,东海军的整编重组越顺利,他们的处境就越堪忧,毕竟两方力量日渐倾斜,也越发的不敢轻举妄动。
阎平等少数淮泗军首领与富临县的郑观、孟湛、周兴等人是关押在一起的,前几日两边还互相嘲讽,但是渐渐地,已经没这心情了,都开始担心杨彦会大开杀戒。
毕竟营地就这么点大,不可能丝毫风声都不透,流民帅的被杀不再是秘密,他们也怕杨彦来这一手啊。
第八日清晨,用过早膳,阎礼突然把陶碗往地上一掼,如发狂般的咆哮道:“阿翁,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府君只教人看押我们,既不前行,也不与我等交谈,莫非欲坑杀我等?”
“理该不会!”
郑观底气不是太足的劝道:“郎君稍安勿燥,我等部曲仍是安好,仅此便可推测,府君并无杀我等之心。”
阎平也道:“流民或能反噬杀其帅,但部曲皆是数代跟随于我,忠心可鉴,岂能以利轻诱?“
“哈哈哈哈~~”
帐外突然一阵长笑传来:“阎明府说的好,近些日本将庶务繁忙,轻慢了诸位,竟致生出误解,实为本将之过也。”
伴着长笑,杨彦领数十名亲卫闯入帐中。
阎平等人纷纷色变,无奈施礼:“见过府君!”
杨彦摆摆手道:“流民本为游食之人,本将恤之,编入麾下,使其吃饱,而流民帅桀骜难驯,无忠无义,唯有杀之以绝后患,诸位所部皆为乡民,数代生根,心慕王统,岂能一概视之,各位说说可是这个道理?“
”那是,那是!“
”府君行雷霆手段,令我等敬服!“
帐内一片干巴巴的附和声。
杨彦也不计较,伸手笑道:”今次前来,是为请各位与我同行,争取早日抵淮泗口,把此事了结,本将也好赴郯城上任,请罢!“
“那……有劳府君了。”
众人昧心称谢,向帐外走去。
杨彦还是够意思的,给了每人一匹马,只是置于骑兵阵中,放眼望去,俱是披甲持戈之士,没人敢生出妄念,再一细观诸军军容,弓箭手已经分门别类,与步卒站的整整齐齐,几乎很难分辨流民军与杨彦本部的区别,练兵如此神速,让人暗暗心惊。
这其实也是站队列的好处,不管实力怎么样,最起码样子货先摆出来,有时候战争就是双方相互恐吓,相互欺诈,看谁先技穷。
东海军外强中干,示敌以强。
不过自家部曲除了被夺去甲兵,倒是算得上周全,这数十人也放宽了心。
杨彦一声令下之后,全军收拾行装,缓缓启行。
千余部曲走在队前,零零散散,杂乱无章,后面跟着杨彦、阎平、郑观等人,以及一众骑兵,再往后是车驾、老弱妇孺与匠户,其中老弱会赶车的都让赶车。
车辆缓慢行驶,赶车时只要执住缰绳,控制牲畜的方向,并不累人,还因坐在车上,可以充分休息,这也是杨彦为照顾老弱所做的安排。
不会赶车的,则搭顺风车,女营间杂队中,负责维持秩序,阿玲与她的祖父也坐在一辆牛车上,这种待遇,以前都不敢去想。
而步卒与弓箭手护着两翼与后队,全军近万人,犹如一庞然大物,行进在焦黑的芦苇地右侧,偶尔会有游骑出现,杨彦便让阎平和郑观大声呼喊,简要说明情况,驱赶游骑。
三日之后,队伍抵达了淮泗口。
淮泗口并不是一座城池,由于地处泗水汇入淮水的战略要地,附近各家都盯着,不会给予任何人从容筑城的机会,因此整片区域,只有核心部分是坞堡,沿着坞堡四周是一圈圈的屋舍,供船工与流民居住,外部以木栅隔开。
阎平的兵力,大半都落在了杨彦手里,据估计,逃返的部曲加上留守,不会超过千人,而流民除了拖家带口的,逃散了就很难再回来,流民军很可能也不会超过千人,其余便是没什么战斗力的船工。
阎氏几乎没有佃农,毕竟淮泗口两水交汇,当南北要冲,缺乏雄壮的地形倚仗,时刻被战争威胁,阎氏主要靠摆渡和向过往行商设卡抽厘获益,这可比种地强多了。
杨彦的目光越过寨墙,打量着沿着淮水的一溜排船只,约有数艘艨艟,形体较大的商船四十多艘,其余都是舢板,总数将近八十,均是以缆绳系于岸边的木桩上。
那个时代的水战以肉搏为主,战舰几乎没可能在远距离消灭敌船,主要还是依靠双方弓箭手互射与接舷跳帮作战,民船和战舰的区别不是很大。
虽然阎平的船不怎么样,但杨彦仍是为阎平暗道了声可惜,这是身在宝山不识宝啊,拥有如此根基,足以练就一支水军,不敢说争锋于长江,至少纵横淮泗不成问题。
可这家伙让人无语,自家部曲不操演水军,反而学着别人当步卒使用,充其量只是上船作战,能否在船上开弓都很难讲。
又如船工这类的专业人员,竟然当佃户使唤,杨彦的目中禁不住的现出了一抹嘲讽之色。
第一二二章 纸上谈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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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门口,阎平愈发的忐忑,尤其是见到杨彦眼里闪动着如获至珍般的光芒,更是心头涌出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不由暗暗思忖,自己把东海军带回来,是不是引狼入室?
好在寨里,已经有了自家部曲裹挟着部分流民武装严阵以待,这让他稍微安了点心。
阎平又回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庞大队伍,咬咬牙道:“府君,内堡狭小,难以容纳近万之众,且多为女眷,易受惊吓,老朽斗胆请府君把部众安置于外寨。“
”哦?“
杨彦似笑非笑道:”那本将呢?“
阎平道:”老朽自当于堡内唤出家眷拜见府君,倾全堡之力摆酒相待!“
顿时,杨彦的脸沉了下来,怒道:”阎平,你发兵攻我,我反以德报怨,你说,这一路我待你如何?可曾打骂虐待?可曾动你部众一根毫毛?“
“老朽虽为阶下囚,却得府君善待,甚是感怀。”
阎平硬着头皮道。
“好!”
杨彦冷冷一笑:“既如此,那你为何害我?“
”府君,何出此言啊?“
阎平目瞪口呆的看着杨彦。
萧仁从旁道:”后汉大将军何进被十常侍假何太后诏入宫,遇伏身亡,君岂不闻乎?“
”这这……“
阎平额头汗都出来了,大叫道:”老朽敢发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老朽一片皎皎真心,怎会被误解至此,请府君明鉴啊!“
”嘿!“
鲍叁嘿的一笑:”阎明府既能坐镇淮泗,想必非是鲁莽之辈,怎不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主公万金之身,岂能离兵私入你内堡?你说你不是居心叵测还是什么?“
阎平浑身猛一阵颤抖,突然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朽赤诚真心,天地可鉴,想必是府君早就在等着这一日罢?
也罢,已至家门,老朽倒要多问一句,府君欲如何处置我?请给个准信!“
阎平摆出了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态度,毕竟杨彦的重兵已经到了家门口,不把话讲清楚,就这么放进去的话,家都能被人端了。
古人把家族的延续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如果杨彦不作出承诺,那他宁可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和杨彦玉石俱焚。
富临县那几个,紧张的大气都不敢透。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阎明府,我早说过不会杀你,相反,我还要重用你,但是只有一个要求,你举家随我迁往郯城!”
“什么?”
阎平色变道:“我阎氏十来年前便于此生根,怎能轻离?我愿只身随府君北上,为牛为马,终生不叛,否则必遭万箭攒心而死!”
作为现代人,最不信的便是誓言,杨彦马鞭向前一指:“我若挥军强攻,你这坞堡能撑得几时?”
“这……府君此言何意?”
阎平小小翼翼问道。
杨彦又道:“墙高约两丈,底部有斜坡,可有效扼止攻城器械破墙而入,但我若整编流民、船工,四面合围,你又能守得了多久?若我所料不差,坞堡背水那面当是薄弱之处,你也莫要怀疑我能否整编流民船工。”
阎平面色苍白,嚅嚅着不说话。
确实,背水那面因靠着淮水,土墙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之下,并不牢固,由于一直以来拥有庞大的船队,左近无人在水上是他的敌手,他从不担心坞堡会从淮水方向被突破。
可这时,他的信心动摇了,东海军强大的整编能力给他留下了阴影,很难说杨彦整编不了居住在外寨的流民和船工,那把这些人放进内堡行不行呢?
以前没问题,内堡有足够的力量,但如今大军压境,本来流民和船工就谈不上忠心,又于重压之下,很可能会被利诱引发内乱,内外夹攻,内堡必破。
只不过……若是能撑个十数日,向刘遐求援会怎样呢?
杨彦似是看破了他的心思,淡淡道:“阎明府可是想过向刘遐求救?先不说刘遐是否肯来,即使来了,劳师远征,未必是我敌手,再假设我不敌刘遐,我想请问一句,外兵至此,这淮泗口究竟归属谁家?
况且刘遐来援,需要时间筹措粮草,数百里之遥非朝夕可至,满打满算,算他十日。“
说着,杨彦转头向郑观道:”富临县若是肯助我破去坞堡,我们之间的恩怨可一笔勾销,另本将承诺,淮泗口绝不占据,任由你几家联手把持!“
那几个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目中纷纷射出了渴盼的光芒!
周兴更是颤抖着声音问道:“府君,此话可真?“
杨彦微微笑看向了阎平。
阎平心知杨彦是在拿此要挟自己,别看富临县兵力不强,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拼拼凑凑千余兵力是能弄出来的,于是冷哼一声:”你等真是不知死字如何写,刘将军岂容你富临县几个乡豪占了淮泗口?“
杨彦摆摆手道:”不劳阎明府操心,朝庭不日将下诏,迁刘遐就兖州刺史,回镇彭城,本将从建康出来没多久,早已有耳闻!”
郑观问道:“那府君可知由何人接任淮陵内史?”
杨彦沉吟道:“理该是苏峻苏子高,此人受青州曹嶷逼迫南迁广陵,因平周坚之乱有功,将接刘遐任淮陵内史,阎明府,莫非你还存有侥幸?本将说不杀你就不杀你,只须你降我,随我北上郯城。“
刹那间,阎平的面孔血色尽去。
彭城原为徐州刺史驻地,但因兖州大部没于石赵,余境汲汲可危,徐州刺史部重置于下邳,彭城改为兖州刺史驻地,而淮陵郡属于徐州,也就是说,刘遐升任兖州刺史,就管不到淮陵了。
又因苏峻是外来户,骤任淮陵内史必然求稳,不会轻易以自己人替换郡内各县的县令,只要富临县在苏峻就任之前占据淮泗口,造成继成事实,苏峻只能捏着鼻子承认。
荀华、荀华等内心微有愕然,他们不明白杨彦如何得知这等机密,毕竟没有谁比他们更了解杨彦的根脚,要说从尚书台得到口风,那根本不可能,如果是老郎主荀崧告之,自己怎会没听说?
实际上杨彦也考虑再三,确认自己的穿越还未改变到刘遐和苏峻的命运轨迹才有此一说。
历史上,刘遐继蔡豹之后谋徐州刺史,却因刘隗镇淮阴的关系并未给他,改迁兖州刺史。
富临县那几个大户,目光灼灼的看着阎平,仿佛淮泗口已成了自家的囊中之物。
“哎~~”
阎平重重叹了口气,他明白,无论淮泗谁属,都不会属于他了,杨彦分析的没错,即便刘遐打退杨彦,也会以腹心镇淮泗,不可能再由他把持下去,而一旦刘遐派军,他和他的次子阎礼将首先被杀,若是刘遐被击败,那城破之日,便是阎氏全族被屠之时!
情势恶劣至此,他只能选一个不是太坏的选择,这就是一念之差啊,因贪心,连老本都赔出去了!
深吸了口气,阎平苦涩的拱手:“老朽愿举族降于府君,也望府君莫要食言!”
第一二三章 大势去矣
阎平投降,全军上下暗松了口气,毕竟东海军有没有攻打坚城的能力和意志,谁的心里都清楚,也不禁对杨彦愈发的钦佩。
古有张仪,凭三寸不烂之舌挂六国相印,今有杨彦之,纸上谈兵说得阎平举族归降!
尤其是荀华,她突然有了种回建康的冲动,把北行以来的一系列惊心动魄变故向荀灌诉说,项羽曾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谁知之者?
荀华也有类似的炫耀心态,尽管从头到尾都是杨彦拍板决定,可那是她的檀郎啊,与有荣焉。
反倒是富临县那几个大户不踏实了,互相看了看,孟湛正要说话,被郑观制止。
在阎平的呼喝下,守军放下武器,大开中门。
杨彦转头厉喝:“泰山太守徐龛降勒,勒遣王伏都率三百骑往援,但王伏都淫龛妻女,触众怒,反致被杀,诸位当引以为鉴,现本将传令,凡骚扰女眷者,斩!
凡哄抢财货者,斩!
凡私入内宅者,斩!
凡未得上令随意走动者,斩!
望各部严加约束!”
“诺!”
背后传来整齐的呼喝。
阎平看出了杨彦是真有重用自己的意思,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吧,至少妻女家族能保全,部曲也没有打散,他相信凭着积威,部曲仍能为他所用,将来若形势有变,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他没注意到,杨彦嘴角现出了一抹几不可察的诡笑,阎平与一众部曲,他早已安排好了,不说生不如死,至少也要榨干一切有用价值。
之所以下严令,并不是为了宽阎平之心,到了这个地步,阎平已经没了翻身的本钱,只能任由宰割,杨彦首先是约束流民,毕竟流民以光棍为主,不约束的话,就是一头头的公牛,杨彦绝不会任由自己的军中有此恶行,另一点则是做给富临县几个大户看。
“府君,请!”
阎平翻身下马,亲自执缰,把杨彦引入寨。
杨彦故伎重施,斩杀流民帅,收编流民,由于人数相对较少,这次没花太多时间,合计得军八百,东海军的总人数也达到了接近四千。
正如滚雪球,越滚越大。
接下来是收编安抚船工,船工在阎平寨子中,与佃户的地位差不多,相对流民更易收编。
杨彦先重申东海军的待遇,便宣布:“未来将以你等为骨干,组建水军,择优任命,随本将驰骋于江河大海,但有不愿者,本将亦不勉强,谁欲离去,请自便!“
所谓枪打出头鸟,杨彦这话结合了现代心理学的依据,若是说愿意加入水军的站出来,恐怕没几个,相反,让不愿加入水军的站出来,也是一个皆无,毕竟谁都不知道后果,更没人愿意当出头鸟,随大流是人类的天性。
况且东海军的待遇要远远好过当船工,真要鼓起勇气出走,单枪匹马多半是横死旷野,最好的结果也依然是给别家为奴为婢。
船工的数量有五百多,连同家眷合计三千多人,值得一提的是,船工的妻子儿女也常年在水上讨生活,驾船技术半点都不逊色,这对于杨彦来说,显然是天降馅饼。
在诸兵种中,骑兵和弓兵训练之难众所周知,但最难的还是水军,不仅资金投入不逊于前两者,更要命的是,有些人天生晕船,再强壮上了船都变成弱鸡,杨彦等于平白得了一支水军的雏形。
暂时杨彦不可能去甄别各人的能力,也没时间从自己的队伍中挑选善舟楫者安插入水军,只是着鲍潜与一名来自于荀氏,叫吴煊的船匠代为管着。
随着整编接近尾声,阎平感觉到了不对劲,大批健妇进驻内堡,把婢女姬妾领走,只余妻室子女,府库也被打开,有专人搬取财货、粮食和兵甲,部曲与家眷分别安置,这就等于以家眷做为人质,令部曲不敢轻举妄动。
“阿翁,你看看,这就是降了的后果,那杨彦之哪点象是重用阿翁的样子,分明是要把咱们家活剥生吞啊,恐怕到了郯城更是为人俎上渔肉!“
阎平长子阎友眼睁睁看着几个心爱的小妾被健妇们拖了出去,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令他心碎,愤怒,于是忍不住的咆哮道。
阎平妻尤氏是个四十左右的富态妇人,也一脸忧色的问道:”阎郎,形势怎会至此,你领数倍兵力攻打,怎会被生擒活捉?“
”诶!“
阎平重重叹了口气,满脸的悔恨之色。
如果说在进门之前,他拼着一死下令固守,哪怕最终仍是城破,至少也能让那杨彦之伤筋动骨,但可恨的是,自己竟被花言巧语所惑,放贼人入城。
此时说什么都晚了,全堡尽入东海军掌控,大势去矣!
尘埃初定,杨彦也放松下来,站在营中,看着一名名姬妾被带了出来,不禁暗暗摇头。
这些女子虽然打扮的不差,但是论容貌、论气质、论身段,与建康高门的姬妾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毕竟淮泗口只是个小县城,这个地方能有什么美女才怪。
尤其杨彦感受到了身后有两道凌厉的目光射来,如芒刺在背,一道来自于萧巧娘,另一道来自于荀华。
不过其他人均是直勾勾的盯着,那摇曳的腰肢牵动着目光,不时指点两句,隐约听到调笑。
“这娘子不错,挺水灵的,要是将军看不中的话,我可不客气了。”
“诶?那个也可以,那腰扭的,我我我……”
杨彦理解,都是男人嘛,于是转头笑道:“憋不住了是不?再忍一忍,到了郯城,论功分配!”
“嘿嘿!”
众人均是嘿嘿一笑。
“府君!”
这时,郑观等几个富临县大户被带了过来,郑观从怀里掏出一张礼单,奉上道:“我等冒犯府君,心里甚是不安,今几家凑些财物,作为赔礼,望府君匆辞。“
”哦?“
杨彦接来一看,计有美婢二百,粮食三万石,金百斤,绢五百匹,布千匹。
这份赔礼对于地处穷乡僻壤的富临县来说,算是很重了,送出去不说元气大伤,也是伤筋动骨,却不得不送。
首先是淮泗口的归属,阎平降了,未发一兵一卒攻打,杨彦的许诺究竟认不认帐,谁都没底,其次杨彦掏空阎平家底的手段让人心惊,他们害怕这一刀会砍到自己头上。
几人都僵硬着笑容看着杨彦。
其实杨彦曾有过把富临县劫掠一空的想法,只是已经耽搁了太久,再去洗劫富临县的话,怕是赶不上冬小麦的播种,到明年开春,全军将陷入困境。
况且由富临县占着淮泗口,总比落入苏峻手上要好。
杨彦沉吟道:“诸位的心意本将收下便是,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再给我一百匠户,淮泗口任你等占据,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
几人相视一眼,一百匠户不算什么,几家凑凑,每家出十来户就够了,于是郑观道:“那我等即刻安排人手回去筹措。”
“诶~~”
杨彦摆了摆手:“诸位可自去,五日之内,能否送来?”
“这……“
几人都没想到,杨彦会把自己放走。
杨彦微微笑道:“你我的恩怨已成过去,将来尚有携手之时,本将岂会信不过诸位?“
”那……那我等谢过府君,五日之内必回!“
郑观等人抱拳施礼,匆匆离去。
第一二四章 刘遐出城
杨彦并不担心富临县大户一去不回,毕竟他们的部曲还扣在自己手上,四百人虽然不多,对于富临县却是没法舍弃的有生力量,没有这四百名忠心的部曲,他拿什么占据淮泗口?
况且苏峻也非好相与,一旦苏峻在淮临站稳阵脚,早晚会对淮泗口动手,杨彦认为富临县那几个大户不会不明白,如因钱财恶了与自己的关系,才是得不偿失。
实际上,富临县能拿出如此有诚意的赔偿,想必也是看准了自己就藩之初,手头紧张,不无结个善缘的想法,恰好杨彦也需要在苏峻的地盘上钉一根楔子,以保证水道的畅通,双方心照不宣,一拍即合。
果然,在第四天的时候,郑观等人领着三百军与一千多男女老幼押着财货、两百美婢与一百匠户赶来。
估计这几家也是拼了,美婢的质量竟然比阎平家的姬妾还要高些,且年龄普通不大,以十四五岁为主,很可能都是黄花大闺女,最大的也不超过双十。
不过想想并不奇怪,阎氏占据淮泗口才十来年,而富临县大户在当地落地生根至少有几十年,乃至上百年,底蕴到底要厚实一些。
匠户却没有荀氏那般种类繁多,以种植、缫丝织布、木匠和铁匠为主,杨彦也不在乎,凡有一技之长,他都欢迎,如今不连船匠,加上从阎平家搜刮的匠户,他的手头总共有了接近两百五十户。
人投之以桃,我报之以李,杨彦把部曲连同原本的武器装备和马匹一并归还,第二天一早,便着手渡河,花了两天时间,全部渡了过去,然后沿着泗水右侧浩浩荡荡北上。
从右侧走,可以省了渡河的麻烦,上行两百余里,睢水于泗水左侧的下相(今江苏宿迁)汇入泗水,再往上至下邳,泗水折向西行,须渡过泗水沿沂水北上,而郯城位于沂水的右侧,这就等于从泗水左侧行走,需要渡三次河,而从右侧走,可以畅退无阻,直抵郯城。
唯一的风险便是泗水与沂水绕下邳三面而过,最近处距离城墙约两到三里,刘遐的反应很难预估,但杨彦有四千军,依船设防,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目前全军膨胀到了近两万人,从阎平家也搜刮出大量财货,包括约十五万石粮食,布帛五千多匹,黄金1500斤,白银2000斤,五铢钱近四百万,马匹一百多匹,牛骡等牲畜三百多头。
财货、部曲家眷与老弱妇孺尽量上船,阎氏父子数人也置于船上,牲畜拖着车与部队沿河前进,到第六天的时候,下邳在望。
上次是从东门进城,这次却是从城西掠过,城头旌旗招展,有影影绰绰的士卒奔走,城里也隐有金号声传来。
萧温转头道:“府君,刘遐只怕正候着我军呢。”
杨彦点点头道:“也罢,看他想如何。”
说着,便向后吩咐:“传令,全军止步,弓箭手突前布防,骑兵布于两翼!”
“诺!”
命令靠嘴喊,一层层的下达,杨彦还没来的及训练旗号,不过仅四千人的军队,靠嘴喊暂时没大的问题。
船只从最后一艘开始,依次往前停,弓箭手避于车辆后方,骑兵与亲卫紧急披甲,各自调动,步卒作为中军,阵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毕竟刘暇不比阎平,长期在北地作战,手下核心部众数千,个个效死,其本人又被比作关张,勇猛无匹。
不片刻,城门打开,骑兵、弓手和步卒依次出城,总数约有五千,最后才驰出数十骑至阵前,为首者刘遐,正惊疑不定的打量着东海军的军阵军容。
荀灌与裴妃一行离开下邳之后,刘遐始终心神不宁,于是亲去战场探察,果然,山沆里尽是无头尸体。
他担心荀灌是否了解到什么,思量再三,派出心腹去建康打探,如有动静也能预先得知,结果探听到了杨彦之被朝庭任为东海国相的消息。
这更是让他疑神疑鬼,他把杨彦视为荀氏布于淮北的棋子,助其立足,择机寻仇。
哪怕就算没这回事,杨彦就藩郯城也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毕竟郯城距下邳只有三百里之遥,骑兵一日一夜可抵城下,这就相当于一把尖刀顶在了他的后背上。
明面上刘遐没有理由对付杨彦,因此在断定杨彦必从淮泗口渡淮水之后,授意阎平阻截,这样即使事泄,也可以推为阎平的私自行动,与他无关。
只是没想到,阎平拥优势兵力居然被全歼,再观杨彦的军阵,分明是收编了阎平部才会有如此规模,起先刘遐以为刚收编的军卒不会有太高的士气,但很明显,东海军的军容推翻了他的判断。
刘遐身边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手持马槊,披着一身亮银明光铠,再往后,是候礼与身着便装的蔡豹,其他都是刘暇的部将。
蔡豹遥遥拱手,放声唤道:“可是杨郎?”
释放出狱之后,蔡豹探听到是杨彦在朝堂上为其仗义直言,晋主才赦其死罪,因此欲寻杨彦称谢。
陈留蔡氏传至蔡豹这一代,较为显赫的有两宗,一是蔡谟,在王敦霸府任从事中郎,另一支便是蔡豹,蔡豹这一系人丁不旺,五十二岁高龄了,仍是无子,以他死去兄长的一子蔡裔作为继子。
蔡豹与蔡谟这支志趣不投,已无来往,在京中又没有知交好友,士人当他是淮北流民帅,不屑于与他交往,且晋主着他离京,不许滞留建康,蔡豹找不到杨彦,只得孤身北上,幸好他在江北的名气不小,流民帅与各路坞堡主多多少少卖他几分面子,得以一路辗转,回到了下邳。
杨彦笑着回礼:“今见蔡将军无恙,杨某倒是放心了。“
蔡豹翻向下马,再施一礼:”老夫多谢杨郎救命之恩。“
杨彦策马让开,才道:“蔡将军不须如此,杨某人微言轻,全赖卞公、荀公与温公求情。“
”诶!“
蔡豹摆摆手道:”杨郎何须推托,朝会议程老夫已打听清楚,若非杨郎为老夫请命,老夫岂能获赦,这一拜受得!“
说完,蔡豹再拜,碰到这么个倔老头,杨彦也没办法,只得生受一礼。
蔡豹掸了掸身上的灰土,便叹道:“上回见杨郎,尚是白身,今次却已为东海国相,际遇之大,令人嗟叹……”
正当他喋喋不休的时候,刘遐挥手打断:“士宣兄,若是与杨彦之述旧,请稍后,刘某有些旧帐要与此子算一算。“
第一二五章 邵氏女将
正说在兴头上,却被刘遐打断,蔡豹明显不快。
他虽然被免了职,成了白身,部下也被刘遐借机兼并了大半,但陈留蔡氏是从后汉一直延绵至今的大族,底蕴深厚,手头仍有上千部曲忠于他,哪怕仅仅作为乡宗豪强的身份,也是下邳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况且他的名气在淮北并不逊于刘遐,甚至他还认为,刘遐只是徒有其名,名声至少有一半来自于身边的那个披甲妇人。
该妇人是刘遐妻邵儇,也是冀州刺史、平北将军邵续之女。
邵续是个刘琨般的人物,孤悬幽冀与石勒作战,但邵续本是成都王司马颖的部下,后投苟晞,这二位都是东海王越的政敌,因此邵续在江东的评价远远不如刘琨,不过在北地,邵续是个与刘琨相提并论的人物。
邵儇劝道:“士宣兄,近万大军抵于阵前,稍有不测,便成混战之势,同为晋臣,手足操戈,其心何忍?刘郎只是有些情况须向杨府君问明,妾以为叙旧不急于一时,且阵前也非叙旧之所,若有得罪之处,回城之后,妾与刘郎再向士宣兄请罪。”
邵氏的面子不能不给,蔡豹向杨彦拱了拱手,表示歉意,便道:“老夫得见故人,一时兴起,倒是差点误了正事,正长兄请!“
刘遐略一颌首,便向前问道:”杨彦之,阎平可是被你所囚?“
刘遐这话毫不客气,那杨彦也没什么好说,给荀虎打了个眼色。
荀虎放声道:“我军行至破釜塘,无端遭阎平领军来攻,我家将军使巧计破之,尾随追击,大破阎氏坞堡,归根结底,实乃阎平挑恤在先,疚由自取也。”
“竖子无理!”
刘遐气的大骂。
杨彦不与他说,着属下对答,满满的轻视、羞辱之意。
刘遐的部将史迭也大怒道:“一派胡言,阎平镇淮泗,性温和善,南来北往多知其人,岂会无端生恤?
日前刘将军得知杨彦之被任为东海国相,心生欢喜,曾与本将笑曰:杨彦之乃国之栋梁,今镇守郯城,可与老夫互为倚仗,他日为国前驱,共破石贼!
只因庶务繁忙,故委派阎平迎你,试问阎平怎敢违逆将令,主动生恤?分明是你趁其不备偷袭于他,阎平不察,故被你得逞!“
”无耻!“
”无耻!“
杨彦军中很多人都大骂无耻。
巧娘更是哼道:”郎君,妾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若不知内情,或会被他蒙骗呢,好在军中有诸多亲历者,尤其阎平还在,只须将阎平押至阵前,令其剖白,当可将真相示之于众。“
杨彦略一沉吟,便摆摆手道:”不可,阎平不能示于人前,毕竟真相不能等同于事实,事实是客观存在,不依人心有所改变,而真相受人主观影响,捡取于自己有益者信之。
既使我方推出更多的人证,刘遐也会百般抵赖,况没有谁比刘遐更清楚事实,他着意的重点不在于阎平是否被袭,而是阎平的生死。“
”噢~~“
萧温恍然大悟道:”阎平若在,刘遐寝食难安,或有可能挥军强攻,以绝后患,若阎平已死,那剩下的只是刘遐的脸面问题与淮泗口的归属,这些都可以谈,未必要动刀兵!“
萧温的解释更加透彻,关键在于杀人灭口,若是阎平死了,杨彦就是列举出再多的证据,刘遐都可推托为栽脏污陷。
荀华不愤道:“这条老犬,先把女郎行踪透与石虎,差点陷女郎与王妃于绝境,现又指使阎平攻我,心性怎如此歹毒?“
杨彦呵呵一笑:”那是你没见过士人的恶毒,刘遐行事,尚知遮遮掩掩,但士人作起恶来,往往冠冕堂皇,打着一副为你好的旗号,即便引颈待戮,还得感谢他杀的好。
如刘遐之类,以恶杀人,世人尚知躲避,士人却以名教杀人,整个世间,便如一张天罗地网,避无可避,我向王妃自请为东海国相,不乏逃出这天罗地网,主宰自己命运之意。“
众人纷纷默然,越咀嚼,越觉得杨彦言之有理,本来有些人并不是自愿随杨彦过江,但杨彦兼并阎平部干净利索,充分展示出了能力,让人对他信心大增。
荀华又叹了口气:“邵儇勇武过人,曾入万军救回刘遐,女郎深慕之,却是料不到竟会与刘遐同流合污,若是女郎知晓,还不知会怎样的心痛呢。”
杨彦无奈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啊。“
这时,对面的史迭催促道:“杨彦之,可是无话可说?某问你,阎平何在?”
阎平父子在船上,虽然被控制着不许出仓,却听的一清二楚,阎礼急道:“阿翁,刘将军来搭救我们了,我们只须大喊,让刘将军听着,刘将军必发兵攻打,介时阿翁引自家部曲为应,或能里应外合,大破那狗贼啊!“
阎平颓然靠着舱壁,苦涩道:”凡行私密事者,多不得善终,为父也是一时利欲熏心,才应了刘遐,若是成了,我阎氏实力大增,刘遐未必敢动我,可偏偏大败亏输,刘遐岂容我活命?
他再三询问,并非意欲搭救于我,若被他知晓我还活着,他必会寻个由头挥军狂攻,介时我父子不死也得死。
反是府君亲口许诺过不杀我,想必不会食言,或许我对他还有些用处,罢了,能活着总有机会。“
阎平憔悴的吓人,一路行来的关押,渐渐地消磨去了他的锐气,早先他还敢以血溅五步的姿态怒怼杨彦,如今只求好死不如赖活。
舱内一片沉默,听着杨彦的声音传来:”阎氏一族已伏诛。“
阎氏父子几人均是浑身微震,下邳城下的刘遐也是眉心拧了起来,仔细观察着东海军的阵容。
邵儇压低声音道:“刘郎,可是不信那杨彦之所言?”
刘遐捋须沉吟:“我倒是小瞧了此子,早知有今日,当初就该在下邳把他留下,此子由一介白身谋为东海国相,又于渡江之初的数千部众,短短时日便膨胀至此,怕是祖逖都不及他,信或不信是另一回事,我担心……若不及早灭杀此子,终为心腹大患啊。“
邵儇暗道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刘遐有意为子刘肇向颍川荀氏攀亲,邵儇是支持的,邵氏以武力传宗,常年在幽冀作战,并不象江东士族那样,拥有强烈的门第观念,她认为,自己的儿子配得上荀灌,也为荀灌的强烈反应而不满。
只是刘遐为泄愤,竟把荀灌的行踪往巨平散播,她并不赞成,及至刘遐再授意阎平阻杀杨彦之,显然是在邪路上越走越远了,但是夫妻一体,身为刘氏妇,不向着刘遐还能如何呢?
“哎~~”
邵儇叹了口气道:“杨彦之既能击破阎平,当非泛泛,妾再观他军容,论起齐整尚胜过我军几分,若是倾下邳之军全力往攻,恐两败俱伤,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刘郎暂莫开声,由妾与他说说,如何?“
”也罢,邵氏名震北地,料他不敢放肆!“
刘遐点了点头。
第一二六章 谈崩了
邵儇策马上前,遥遥拱手:“魏郡邵儇,请杨府君出来答话!“
杨彦可以轻视刘遐,却不敢轻视邵儇,于是也策马上前,拱手道:“原来是邵夫人,杨某有礼。”
刘遐面色微沉,杨彦称邵儇为邵夫人,而不为刘夫人,分明是暗指他刘遐配不上邵儇。
事实也是如此,刘遐曾被石勒以重兵包围,邵儇亲率数骑杀入,把刘遐给救了出来,这也导致了刘遐与邵儇在军中的威望难言高下。
邵儇倒是不在意杨彦话语中的暗讽,点点头道:“我曾听刘郎提过杨府君,今见之,确有江表雏凤之风姿,未及郯城,已声名鹊起,我朝有此少年郎,乃社稷之幸。“
杨彦谦让道:”当不得邵夫人赞誉,杨某浊世俗人,不敢自比为凤,反是邵夫人巾帼虎胆,入万军如无人之境,着实令杨某仰慕。“
邵儇摆手笑道:”杨府君过奖,只是趁敌不备罢了,好了,你我不必虚言,究竟是阎平袭击于你,还是你寇略于他,此事很难道个明白,况你就藩郯城耽搁不得,我不欲与你纠缠不清。
这样罢,阎平的死因日后再说,现在请你把他的部众交还于我,钱米你可自行带走,这个要求理该不过份,而且你初去郯城,粮米难以为继,眼见凛冬将至,若是挨到明春的话,恐怕你也养不活如此之多的人口。“
”哦?“
杨彦讶道:”为何是交还?“
在乱世中,如果一边是人员,另一边是钱粮,只能二选一的话,杨彦宁可选人,毕竟人口才是根本,可以生产,可以作战,可以抢掠。
阎平的部曲约有一千五,连同家眷在七千左右,如果给了刘遐,等于刘遐平白得了一千五百户,实力将膨胀一圈,这是资敌啊。
至于邵儇一副摆出为你好的口吻,你养不活我来帮你养,这真是笑话了,杨彦最缺的就是人力,如果给他一百万人口从事生产,大话不敢吹,十年之内吊打诸胡,二十年灭晋还是不成问题。
没粮食吃,难道不会去抢么?再差再差,东海国临海,海域范围大致从今天的山东日照到江苏连云港一带,每天清晨去海滩上拾贝壳螃蟹也不是不能果腹,况且那时的连云港还没堆积出来,从郯城到海边的实际距离仅一百五十里,骑兵一天跑一趟完全可行。
当然了,拾贝壳吃海蟹只是最下下之策,这玩意儿吃久了连杨彦自己都吃不消。
邵儇理所当然道:“阎平乃夫郎部将,束其众天经地义。”
杨彦道:“敢问阎平是刘将军的部曲还是佃户?”
东海军中,都暗道一好问的好,流民帅的部将并没有太强的人身依附关系,合则聚,不合则分,阎平又不是你家部曲,你凭什么并其众?
邵儇面色现出了一抹寒意,反问道:”那杨府君待如何?“
杨彦淡淡道:”杨某奉劝邵夫人莫要意气用事,伤了两家和气。“
”大胆!“
”放肆!“
刘遐军中,喝骂声四起。
蔡豹与候礼则是默不作声,暗暗打量着东海军与刘遐军的对比。
”哈哈哈哈~~“
邵儇仰天长笑道:”你杀人并众,掠人家财,难道还有理了?“
杨彦拱了拱手:”公道自在人心,有理不在声高,事实便是如此,杨某敬邵夫人,但是我手下这么多人,要吃饭,也要生存,请恕难以从命,若是邵夫人想从杨某身上割肉放血,空口白话可不行,听闻刘将军身经百战,部众悍不畏死,那就让我东海军的儿郎们见识一下先辈风采。“
气氛顿时剑拨弩张!
东海军有四千人,阎平的部曲还有一千五,真到要作战的时候,可以把部曲的家眷推出船仓,以钢刀架脖子,挟逼部曲当先登,与刘遐部众死拼。
杨彦猛的单手一举!
荀虎拨剑悲呼:“刘遐欺人太甚,我军虽新立,却不可轻辱,堂堂七尺男儿,纵马革裹尸,也胜于忍辱偷生,众军可敢随将军死战?”
“敢!”
“敢!”
“敢!“
呼喊声经久不竭,甚至老弱妇孺与随军家眷也振臂高呼,一股决死悲壮的气息冲天而起。
船上,老者捋须叹道:”府君确是非常人,上下一心,何愁不胜?“
阿玲也直直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萧巧娘,目中满是羡慕。
刘遐却是面色阴睛不定,邵儇禁不住的勒马后退了两步。
当东海军上下一心,摆出决死之态时,刘遐反而没了决战的勇气,毕竟下邳城里并不是他一家,他的核心部曲只有数千,其余部将史迭、卞咸、李龙等各有部属。
如果与东海军作战,损耗过大的话,这些人会不会再听命于他?如果驱使部将与东海军死战,又会不会怨气从生?
而且候礼不是他的部将,是与蔡豹差不多的下邳当地乡豪,自有千余部曲,刘遐的官职却是淮临内史,属于客军的性质,并不能直接命令候礼,当两军战起之时,候礼的态度很难揣测。
另一个不稳定因素便是蔡豹,徐州军虽然大部被刘遐夺走,但时日尚短,人心未附,战时很难卖力效死。
刘遐突然发现,他虽兵多将广,但真正能为他所用的并没有多少,其实他也想学杨彦振臂高呼,鼓舞士气,又顾及到若是应者寥寥,那就尴尬了。
当然,这也与刘遐已经老了有关,老人保守,刘遐不复当年之勇了。
战,胜算不大,撤,脸面尽失,如今他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才能体面的回城!
杨彦高举的手臂缓缓放下,身后的声音也渐止,然后说道:“邵夫人,令尊令兄被拘于襄国,听闻富平城已陷,只怕性命危在旦夕,杨某不明白,刘将军身为婿子,受邵老将军恩泽,邵夫人乃至亲骨血,为何不设法营救,反倒恃强逼迫杨某是何道理?莫非杨某的身家性命竟胜过邵老将军?“
刹那间,绍儇面色惨白!
晋室以孝道治天下,一个人如果不孝,基本上就被归于品行低劣的那一类,虽然往襄国搭求父兄形同于送死,可是杨彦的指责不无道理,你的父兄在石勒手上,随时被杀,你居然还有闲心寻过路的东海国相麻烦?
刘遐也无颜辩驳,怒哼一声:“杨彦之,你无端袭杀淮泗令,杀人夺产,掠其众,恶行累累,天理不容,老夫将向朝庭上表,朝庭自有公论,我们走!”
说完,刘遐手一挥,与邵儇拍马回城,众军也开始缓缓回撤。
很明显,这次梁子结的深了,除非刘遐邵儇夫妻能把邵续邵乂父子从襄国救出,才能洗刷污名,可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杨彦的记忆中,邵续父子的死期就是今年,也许已经死了,但消息还未传开,即便没死,也将于年底之前被石虎斩杀,这意味着刘遐夫妻永远没有营救邵续父子的可能,也永远洗刷不去污名,只能与自己不死不休!
第一二七章 郯城现状
不过不死不休那又如何?本来淮北流民帅就是杨彦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同样,淮北乃至江淮的资源人口就那么多,自家强势介入,必然要从别家口中分食,一有机会,流民帅也会逮着自己往死里捶。
如今只是矛盾公开化,撕破面皮罢了。
当初自请为东海国相之时,就料到会有眼下的局面,无非是来的比料想中稍有提前,但自己的根基也远超早先的预料,何惧之有?
杨彦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望向下邳。
“杨郎救命之恩,他日必有回报!”
蔡豹远远放声唤道。
杨彦面孔阴霾尽去,挂上一副笑容拱手:“蔡将军不必客气,杨某不敢居恩。”
“诶~~杨郎此话休提,你与刘将军之事,老夫会想办法从中斡旋,今日就此别过,告辞!”
蔡豹拱了拱手,勒马回城。
候礼向杨彦略一点头,也跟着蔡豹向城内行去。
这倒是让杨彦挺无语的,不是常说救命之恩,当举家相随吗?他觉得蔡豹最好的报恩方法是率部归附自己,随同北上郯城,就算自己名位不高,蔡豹拉不下脸归附,那来点实际的也行吧,比如财货、粮食、女子……
可这老家伙只是口头称谢,拍拍屁股就走,一毛不拨啊。
萧巧娘猜出了杨彦的心思,扑哧笑道:“郎君,那老儿不识明主,是他眼拙,你也别和他计较,将来迟早要后悔的,若是待得郎君名声大燥再来投呀,那可不能便宜他了。“
荀虎也点点头道:”将军,某观此人,外表粗豪,实则精明,若是过早来投,以他的名望,非给个长史不可,恐至客大欺主,后患无穷,其实蔡豹留在下邳,至少能牵制刘遐,对我军有益无害。“
”嗯~~“
杨彦想想也是,蔡豹真要投了自己,肯定不能夺兵权,而这有悖于自己的初衷,从这个角度看,蔡豹不来也是好事,况且天下人都知道是自己仗义直言,蔡豹才得以获释,只要稍微在乎点名声,蔡豹就不可能与自己为敌,如此想来,放养于外并非一无是处。
下邳军出来的快,回去的也快,不片刻,已退的干干净净,大门紧紧关上。
“启行!”
杨彦猛一挥手。
全军缓缓开拨,由泗水进入沂水,一路北上。
与吴地河流多棣桁阻塞航道不同,江淮和淮北的河流由于战乱的因素,没有哪个大户愿意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修建水利设施,这无形中保持了航道的畅通,只是有些河段因渐渐淤积,水流较浅,需要拉纤。
其实被刘遐威逼也不是全无益处,全军的精神面貌和凝聚力明显上了台阶,毕竟在蔡豹被解职之后,刘遐的势力一跃而起,形同于淮北流民帅中的盟主,如今却连刘遐都奈何不得自己,军中对前路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精神面貌提高了,再有家园在望的叠加因素,行军速度有所加快,由下邳至郯城三百里,原计划五日抵达,但是在第四日正午不到,船队已经徐徐靠岸。
郯城位于沂水和沐水的正中间,各距两水约二十余里,沂水和沐水均是发源于山东半岛中南部山区,一路南来,被沂蒙山分隔开,沐水位于沂水之东,于今江苏新沂折向东行,与游水汇合之后,突然向北,在赣榆注入黄海。
各船放下舢板,货物人员依次下船,杨彦却望着沂水久久不语。
萧温问道:“府君可是想挖掘沟渠将二水连接?”
杨彦点点头道:“郯城背靠青山,两水环绕,具得天独厚之势,若是于郯城周近沟通两水,军队与物资的调度将浑如整体,防御面也会随之缩小。
纵千军万马来攻,只要我军能控制水道,敌除了从东山山路行来,别无他途,不过若于下游挖掘,陆路交通若会受影响,因此沟渠最好是位于于郯城上游。
这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军目前也无能力开建如此浩大的工程,暂时急不得,先安定下再说罢,大家也别过早放松,郯城虽已在望,但城中大户的心态尚难揣测。“
”诺!“
众人纷纷应下。
渐渐地,河岸边愈发喧闹,物资堆成了一座座小山,看这情形,今天没法进城了,于是杨彦吩咐下去,就地搭建营帐,明早入城。
“将军,乡老魏良求见!”
这时,一名军卒匆匆来报。
‘魏良?’
杨彦记起了此人,不就是当地的捕贼曹么,城中诸多大户,只有魏良组织人手安置了裴妃,也是魏良出城把荀灌迎了进去。
“快请!”
杨彦唤道。
不片刻,魏良被军卒引来,施礼道:“老朽参见府君!”
正说着,魏良一怔,那昏花的老眼惊疑不定的望着杨彦,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在了脑际,但毕竟年纪大了,记忆力下降,一时又想不起来。
荀华从旁笑道:“魏老可还记得,当时正是我们随女郎奉还王妃。”
“噢~~老朽失礼,老朽失礼,请府君见谅。”
魏良总算认出了杨彦,连忙告罪。
杨彦扶住魏良,笑道:“魏老不必惊讶,王妃不忍家业颓败,故向主上举荐杨某出任东海国相,杨某此来,正是为王妃打理家业,也为当地乡人镇守一方,只是……不知郯城形势如何,魏老能否为我说说?“
”老朽愿为府君道来。“
魏良整理了下思绪,便把郯城的情况一一道出。
郯城是东海王越的实封王国,卧榻之侧,自是不容他人酣睡,东海王越对豪强的打击不遗余力,当地乡豪深受其害。
永嘉五年,东海王越于项城病故,消息传回郯城,全城欢呼奔走,没过多久,东海王世子司马毗并36王被杀,郯城再度陷入狂欢当中,自此之后,在乡豪或明或暗的威逼利诱之下,当地官员要么挂冠而去,或者索性举族南奔,又因东海国的政治敏感性,本身几个大户也很有实力,外来的豪强或流民不敢进驻,郯城完全成了本地豪强的天下。
从东海王越身死到杨彦就藩,近十年过去了,郯城原本排得上的名的豪强约有数十,但十年间,大鱼吃小鱼,大户兼并小户,目前还剩十来户。
为首者分别为徐氏、陈氏、孙氏和郑氏,各有依附,据城四角安家,而城池中间为东海王府及牙署,这些豪强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生怕被朝庭抓到口实,联结周近豪强与流民帅来剿,是以一直空着,魏良所属的魏氏属于郯城小宗,与徐氏和陈氏都有姻亲关系。
至于城中的良人,几乎一户都没了,要么没籍入大户为奴,要么早已逃散,毕竟没有官府,良人势单力孤,很难在遍地豪强的郯城生存。
别说不说,就说春季收麦子,眼见收获在即,突然闯来十几个大汉割你的麦子,你怎么办?
反抗的话,显然是找死,如果不反抗,一年的心血化为乌水,最终还是活活饿死,只能投靠豪强。
第一二八章 不受欢迎的人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两个打赏~~)
听了魏良的道来,每个人都是倒吸了口凉气,郯城的形势竟然恶劣至此,这些乡豪敌视东海王越,杨彦作为东海国相进驻郯城,必然也不受欢迎。
况且十来家各占一角本呈匀势,彼此之间通过联姻枝蔓相连,如今杨彦强势入驻,等于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没有谁会愿意看到这种变化。
虽然在理论上,各家之间都有矛盾可资利用,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怕稍微露出这方面的意图,杨彦就会沦为全城公敌,甚至直接有人引石虎兵前来。
再说人家凭什么和你一个外来户合作?
“哎~~”
魏良叹了口气,又道:“府君,别家可以不计,四家中以孙氏为大,自称其先祖乃春秋时郯国国君郯子之后,拥部曲千户,荫客两千余户,其余徐陈郑三姓稍次,也各自拥部曲超八百,荫客近两千,若算上其他拥数百不等的小户,整个郯城,丁口即便不足两万户,也差之不远。
而东海国下辖祝其、朐、襄贲、利城等诸县,亦各由当地乡豪宗亲把持,户数从千余到两三千不等。
另从沂水到沐水,周近数十里的良田皆属这十来家所有,府君若是有心屯垦,万望匆意气用事,沂水以西有大片抛荒良田,重新耕作并不困难,只是每到收获时节,须多派人手护着田地,以免外人盗割。“
根据魏良所说,郯城的底子还是不错的,两万户的城池放在三吴不算什么,不过在淮北诸城中,也能排上前十了,若是再加上下辖诸县,可能总户数应该有三万多户,二十万人口显然是一座金矿。
如果杨彦能掌控这二十万人口,足以把郯城建为一座坚固的堡垒,不说与石勒争雄,至少能守着,可是短时间内急切不得,更不能让人揣测出自己的居心。
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岂是口头说说?
杨彦的最终目地,就是把郯城的大户一网打尽!
而魏良恐怕是受各家之托前来,存了警告自己的意思。
于是,杨彦向魏良拱手道:“多谢魏老告之,另请魏老转告各家,杨某镇郯城,是因胡虏日嚣,郯城或有不保,专为王妃镇守家业而来,并无冒犯乡人之意,待安置妥当,当邀请各家家主把酒言欢,共商大计。“
”既如此,那老朽便告辞了,若府君有何疑难之事,可唤人相召老朽。“
魏良也拱了拱手,便向外走去。
杨彦放下身段,亲自送了魏良一程。
回来之后,萧温满面忧色的说道:“府君,来前竟不知郯城乡豪势力如此之大,我只有两万人,他却二十万,此消彼涨,必会心存轻视,恐相府政令难以推行啊。”
“哪有什么政令?”
杨彦摆摆手道:“他过他的,我们过我们的,得先把自己安置好,撑到明年开春有了收获再说,对了,我这里有个犁的图形,你拿去给专责打造农具的匠户和铁匠,令其尽快打造,勿耽搁了耕种。“
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一张图纸递给萧温。
杨彦给萧温预留的职位是户曹掾,主民户,祭祀,农桑。
杨彦拿出的,正是穿越必备曲辕犁,各个部件画的清清楚楚,并有说明、相对直辕犁的优势以及装配方法,这还不完全是唐代的曲辕犁,而是宋元时期普遍使用的耕犁,相较唐代曲辕犁而言,犁辕更短、更弯曲,减少了策额、压镵等部件,使得结构更加轻巧,使用更加灵活,效率也更高,按当时的工艺水平,制造并不困难。
这种犁在中国历史上一直使用到清代,后因钢铁厂的出现,木辕改作铁辕,但主体结构没做太大的变化。
萧温仔细看着,渐渐地,目中现出了神光,许久,才不敢置信道:“属下本忧天气渐寒,或赶不及抢种麦子,若此辕真如所说,当可无忧!
只是……府君,请恕我直言,年幼时,我曾在家里耕过田,对农事稍有了解,故而敢断言,若无对农事的深刻理解,绝无可能制出曲辕犁,而此犁无论江南江北,从未出现过,这犁难道是府君自创?不过……“
萧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是想不通如杨彦这种人怎么可能设计出曲辕犁?
杨彦也不解释,微微笑。
反倒是萧仁推了萧温一把,催促道:”从兄,你管那么多从甚?府君既是交待便速去,别耽搁了正事!“
萧温拱了拱手,快步而出。
……
天色渐渐黑了,全军沿着沂水安营扎寨,吃过晚饭之后,很多人都早早休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到了地头,明天就可以进城了,至于将来如何,将来再说。
而在郯城城东的一座大宅里,魏良正向十来人汇报着所见所闻以及与杨彦见面的经过。
这都是郯城各家的家主,从本心来说,没人愿意杨彦就藩,毕竟杨彦由朝庭任命,有名份大义在手,还有将军号,持节杖,督东海国诸军事,理论上可以调用各家的部曲私军,有这么个人物盘踞在头顶上,谁都不自在。
可偏偏投降石勒不是首选,对于他们来说,最好的局面是维持现状,关起城门过逍遥自在的小日子,因此请出魏良去探杨彦的口风。
“嗯~~”
坐上首的一名老年男子,正是孙氏家主孙谋,捋须沉吟道:“此子倒也识趣,不过咱们可不能信了他的话,尚须观其言,察其行。”
“哼!”
下首的郑氏家主郑继冷哼一声:“留着此子总是祸患,诸位都合计合计,可有法子把此子挤走,咱们郯城何曾需要朝庭派个国相坐镇?”
“诶~~”
陈氏家主陈玄摆了摆手:“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毕竟杨彦之由朝庭委派,打着为东海王妃看家护院的名号,咱们暂时并没有合适的理由逼其离开,况且他的手下也有数千兵卒,若是引发冲突,反倒不妙,不如先由着他,看看此子究竟意欲何为。”
徐氏家主徐祯点头道:“老夫觉得诸君反应或有过激,此子出镇郯城,并非一无是处,石季龙四万大军就在巨平至泰山一线,徐龛败亡乃早晚间事,若是破去徐龛,石季龙引兵南下,郯城首当其冲,如今既有此子,恰可顶上,届时咱们根据情形再决定是战还是降!”
如果有选择的话,淮北流民帅没有谁愿意投降石勒,一方面是石勒喜怒无常,杀起人来毫无征兆,奉其为主未免胆战心惊。
另一方面便是石勒的出身太低,既是胡虏,又是贱籍,比自家的佃户身份还低,让主家向佃户称臣,很多人在心理上接受不了。
陈玄接过来道:“倒也确是,方伯就任,总要依靠我们这些乡民方能治土,料他不敢出格,况此子毕竟是秩两千石的高官,代表朝庭坐镇,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再有一个月不到,便是孙老六十大寿,不如邀此子前来,咱们再摸摸他的底,若是能拿捏得住,任由我等驱策,当是最佳,若是不识抬举,那我们也不须和他客气,若有机会,嗯?“
说着,陈玄单掌下劈,重重一斩!
”不错,不错!“
”陈公言之有理啊!“
中小家主纷纷附和。
第一二九章 蒙眼摸妻
第二天一早,全军拨营,赶往郯城,船只留在原地,着两百军卒搭营看守,大队人马约正午进了城。
整个城池仿如一座死城,各家都筑起高墙圈成了一块块,街道上几乎不见行人,仅从表面来看,谁都想不到郯城竟藏着两万民户。
城中心东海王府附近,因着荒废了近十年的缘故,很多屋舍都破败不堪,好在王府足够大,杨彦暂时把人安排进王府和周近的署牙,至少先住下来,然后逐步修缮屋舍,依次迁出。
原本荒芜的王府,一下子变得人声鼎沸,到傍晚时分,才勉强安置妥当。
匆匆用过饭之后,杨彦把姬妾和婢女叫来了王府大殿,合计有六百多人,加上女亲卫和女营的健妇,诺大的殿堂几乎可以用人挤人来形容,全是风格各异的莺莺燕燕。
这要是放在前世,杨彦铁定吃不消,千余女子,就他一个男人,比上幼师还要恐怖啊,好在此时,底下的女子无人开声,玉面满含着不安,不过也有少部分自恃姿容不错,美眸中射出盈盈秋波,大胆望着杨彦。
萧巧娘和荀华交换了个无奈的眼色,分明是要论功行赏了。
以目前军中的情况,首先,粮食和金帛不可能赏赐下去,事实上在真正立足之前,所有的物资必须统一管理,按需分配,这和后世的太平军如出一辙,也被很多人诟病。
但杨彦不仅仅是东海国相,还是全军近两万人的家长,那么多人的吃喝拉撒,生生死死全在他一念之间,他只能充分利用起有限的资源,实行临时半共产主义制度。
所谓半共产主义就是吃大锅饭,大食堂,物资按需分配的同时,对个人自己带来的私产并不强征,也就是说,在分配的时候忽略掉个人私产,不管你有没有家产,该给你还是给你。
其次,田地暂时也没法分,现成的田地全部被郯城大户控制,全军只能开荒屯垦,而军职该升的都升过了,能分的只剩下女人。
把女性赏赐出去,现代人很难过心理上的那关,不过军中那么多光棍,不分不行。
“大家安静!”
杨彦双手一拍。
实际上也没人说话,只是把注意力吸引过来。
杨彦道:“凡是能读写者都站那边,本将另有任用!“
有些女子眉眼间隐现迟疑,暂时没人移步。
萧巧娘劝道:”姊姊们,郎君因才施用,不忍见着大家的才华埋没,这是改变人生际遇的一次机会,希望姊姊们莫要犹豫,我敢担保,每一名被选出的女子,都将获得优厚的待遇,郎君没有恶意的。“
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子,一看就是姬妾打扮,吞吞吐吐道:”妾读过《女诫》和《列女传》,偶尔也曾书写,不知可堪将军任用?“
杨彦笑道:”可以,请站去那边!“
这名女子猛一咬牙,提着裙角站了过去。
有人带头,陆陆续续有女子出列,有六十多人。
杨彦问道:“还有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只有一次,过了今晚,你们将许与别人,可别后悔!”
没人说话,也没有人再站出来,识字率约一成,这已经相当高了,其中以姬伎和庶出的女儿为主,杨彦敢打保票,他手下的军卒,很可能识字率不会超过1%!
“带下去安置罢!”
杨彦挥了挥手。
“诺!”
几分健妇把识字的女子带了出去。
杨彦又道:“把荀虎、荀豹等人都叫来!”
第一批受功的,是亲卫、队主以上军职和萧仁、萧温,以及被赐予主家姓者。
两百多号男人一涌而入,殿内的女子也有了些慌乱。
杨彦直接了当道:“每人挑一个,好生善待!”
朱锲客气的拱手:“府君先来。”
这话刚落,就有两道森寒的目光射了过来,一道来自于萧巧娘,另一道来自于荀华!
朱锲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杨彦身边站两个恶娘子,自己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萧巧娘与荀华相视一看,都有些臊的慌,其他人也忍着笑。
杨彦的嘴角抽搐了下,便若无其事道:“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客气,谁先?”
“我来!”
荀虎胸脯一挺,气势昂扬的走了出来。
“咳咳~~”
殿内却是有清咳响起,荀虎转头一看,他的妻子正冷冷笑着,顿时蔫了。
荀虎有一妻二妾,还有子女数人,全部跟着杨彦北上,他的妻子被编入了女营,指挥健妇协助营防,也是个利落的女人。
“嘿嘿~~”
荀虎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笑道:“我来……帮荀豹挑一挑,荀豹,你看那个怎样?”
荀豹也看到了自家婆娘正在人堆中瞅着自己呢,于是笑骂道:“荀虎,你家有恶娘子可别拉上我,我就是看看,这些娘子再好啊,也比不上我家的美娇娘!“
这话一出,众人都有种想吐的感觉,不过陆陆续续的,有人回过神了,别看殿里几百个妙龄娘子风姿撩人,可是自家的恶娘子都在一边,这根本和自己没关系啊。
”我就是看看!“
”我也是来看热闹的。“
众人干笑着推让。
但是没有家眷随军的毫不客气,各自拉走一个,一脸的美滋滋。
“好了,都下去罢,切记善待,把下一批唤来!”
杨彦挥了挥手。
众人纷纷告退。
第二批是有功将士,有三百多人,进得殿来,骤然一喜,不过很快就和第一批一样,自家的恶娘子都瞅着呢,除了少数几个没有妻室,或不在乎自家娘子那杀人般目光的抱得美人归,大多空手而还。
第三批则是流民,这才是杨彦的真正目地,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流民以光棍为主,给流民许配妻室,就等于有了家,有了牵挂,不再是流民了,可以安心待在郯城,留在东海军中效力。
当然,僧多粥少,不可能每一个流民都抱得美人归,杨彦挑选了在训练中成绩突出的给予奖赏,也是作出示范,有功必赏,只要用心训练,作战勇猛,女子田地财货将来都会赐予。
”我等参见将军!“
近五百名流民进得殿中,向杨彦施礼之后,两眼纷纷冒出绿光,巡曳着一名名的女子。
“啪啪!”
杨彦双手拍了拍,便道:“这些女子,将为尔等妻室,不要乱,也不要东挑西捡,为免发生争执,每人蒙着眼睛,拉着谁就是谁,若是漂亮贤淑,是你的福气,不中意也别怨天尤人,认清事实,须知容颜易老,芳华易逝,娶妻当娶贤,相夫教子,勤俭持家才是良好品质。
现在,你等百人先来!“
顿时,流民群中炸开了锅,人人磨拳擦掌!
“哈哈,老子运气向来不错,今晚肯定挑个漂亮的娘子!”
“少做美梦,蒙着眼你能看到谁?还是将军言之有理,别挑别捡,有个娘子成家过日子才是正理啊!”
“是啊,我的要求就不高,拉到谁我都无所谓!”
第一三零章 荀华自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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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提出的方法,可谓闻所未闻,不仅仅是女亲卫们面面相觎,即便是那些女子,也是暗暗转动着心思,一双双妙目在流民们的身上转来转去。
当时几乎没有自由恋爱的说法,哪怕是东晋礼教还未成形,男女婚嫁也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主,除了极个别的士家女郎,绝大多数的女性都没法把握自己的婚姻。
因此对于杨彦强行把自己许配于人,倒也没太多的反感,女子总是要嫁人的嘛,况且嫁过去还是正妻的身份,哪怕在小户做正妻,也比给大户为奴为妾要好。
有些心思活络的,甚至还发现了其中的漏洞!
男子蒙着眼,看不到女子,随便抓,抓到谁是谁,可是女子不用蒙眼,如果有不中意的凑过来,自己可以躲啊,或者有中意的男子,也可以主动凑上去嘛。
东海军废除了军户制,当兵发粮吃饷,全脱产,不干活,待遇还是不错的,一时之间,倒有不少女子跃跃欲试。
其实这并不是杨彦的原创,闽南山区有些地方,到现在还把妻子称为唐摸,正是源于唐朝时,唐军开进闽南山区征服了当地土著,把女人许配给军卒,采用的方法便与杨彦如出一辙,蒙上眼睛去摸,摸到谁就是谁,故名唐摸。
第一批百名军卒由同伴蒙上了眼睛,那是往死里蒙,保证不露一丝光。
“预备,开始!”
杨彦一声令下!
百名蒙眼军卒如饿狼般扑了过去。
“啊!”
“啊!”
顿时,大殿里喧闹异常,尖叫声不断,有的人张臂一抡,抱着就哈哈大笑。
有的女子则是被躲避的同伴推攮,落入了流民怀里,又扑又打,放声尖叫,还有大胆的,主动冲上前,扑入心仪男子的怀里。
围观的健妇们,见着这欢乐的场面,均是笑的前仰后翻。
荀华也啐道:”杨郎也真是的,总是变着法子折腾人。“
萧巧娘倒是古怪的看了眼荀华。
“怎么了?”
荀华不解道。
萧巧娘突然俏面微红,踮起脚尖凑到荀华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这……这怎么行?”
荀华刹那间俏面红透了脖子根。
萧巧娘劝道:“姊姊,妹只是建议,成不成还得由你做主,不过事急从权,郎君也不容易。“
“这……”
荀华不吱声了,只觉得芳心砰砰直跳,心乱如麻,不禁望向了正看的津津有味的杨彦,银牙一咬,暗道一声冤孽,随即就把目光投入了场中。
总的来说,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要比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模样的受欢迎,女孩子看到这类人,往往是主动投怀送抱。
不片刻,一轮摸完,杨彦笑道:“都把面罩揭开罢!”
流民们早等不急了,扯去面罩,看向怀里的娘子,容颜娇美的,自是乐的哈哈大笑,而相貌相庸的,只能自认手气不好。
女子们也是反应不一,有的眉眼含羞,芳心暗喜,也有的强颜作欢,暗暗叹了口气。
杨彦打量了一番,便道:“婚嫁大喜,乃天定之,纵然有所不适,夫妻间也应举案齐眉,互相谦让,本将祝愿尔等白首携老,子孙满堂。
今诸事未定,事宜从简,本将就不安排聘娶之礼了,每一对夫妇可去行军司马处领一匹绢和两匹布,一石谷子和一升油,谨表以祝福!“
”多谢将军!“
阶下称谢声四起,有的流民甚至感动的眼圈红红的,他们和跟随杨彦过江的各姓部曲不同,那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浮财,而流民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如今杨彦不仅给他们许配了妻室,还在本就窘迫的军中拨出钱粮作为贺礼,虽然不多,心意却是满满。
他们感觉到了被尊重。
杨彦摆摆手道:“我等虽耽于谋生求活,却不须忧愁满怀,胸怀求进之心,何愁大事不成?今与诸君共勉,他日功成名就之日,本将当与诸君共享荣华,同览风物美态,现在都下去罢,良宵苦短,还望诸君温柔些,匆要唐突了美人!“
”将军……“
”我等……告辞!“
众人领着妻子哽咽着拜别。
杨彦也似是心有所感,深深吁了口气,才道:”下一批!“
……
不片刻,殿中的女子皆被领走,杨彦也吩咐各人尽早休息,便与巧娘离去。
荀华有一间单独的屋舍,打来热水,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之后,身着盛装,坐在几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脸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抹潮红。
“姊姊,郎君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之风,但人非圣贤,岂能无欲?夫子曾言:食色,性也,妹热孝在身,不敢向郎君自荐枕席,而姊姊似对郎君情根深种,郎君也于姊姊另眼相待,既如此,当不拘小节,奉身心以悦檀郎……“
”妹也知无名无份的委屈了姊姊,可基业草创,诸事从简,眼见郎君庶务缠身,身周无人侍奉,妹也心疼的紧,若是有半分可能,妹都不惜贱躯侍奉郎君……“
脑海中回荡着萧巧娘的劝说,荀华幽幽叹了口气。
是的,荀华和萧巧娘一致排斥杨彦从外面弄些女人回来,但是男人的生理需求怎么办?不让杨彦打野食,那自己得把他喂饱吧?
以前在行军路上,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如今安定下来了,杨彦的个人问题就不得不考虑,巧娘尚未除孝,除了自己献身,别无他人。
荀华突然笑了笑,以身奉檀郎,这不正是自己所愿么?
只是毕竟是个正正经经的女子,如果是杨彦强要了她,那她半推半就,也就任君采拮了,可是现在让她向杨彦自荐枕席,心理上的那关还是很难过去的。
“哎,罢了!”
荀华知道杨彦不喜欢女子把脸敷的太白,只是拿起金花燕脂,均匀抹着腮红。
金花燕脂是胭脂的前身,以丝绵蘸红蓝花汁,加牛髓、猪胰、丁香、藿香等香料制成的一种稠密润滑的脂膏。
仔细打量了一番,荀华暗感满意,又取出唇脂,沿着嘴唇蘸抹,一双红唇娇艳欲滴,再把头发盘成坠马髻,插上花钗,戴上步摇,把自己打扮的如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临出门之际,荀华翻出一块白巾,纳入怀里,这才离门而去。
一路疾行,来到了杨彦住的小院,正见着巧娘站门口探望,向自己招手,轻笑道:“姊姊,你可真漂亮呢。”
荀华既然决定了自荐枕席,也是豁出去了,微红着脸颊问道:“杨郎呢,可曾入睡?”
巧娘摇了摇头:“郎君正伏案书写,姊姊跟我来!“
说着,便拉上荀华迈入小院,递过去一盅热茶,笑道:”快进去吧,郎君肯定又惊又喜。“
”嗯~~“
荀华接过茶盅,猛一咬银牙。
第一三一章 期货概述
深深吸了口气,收束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肝,荀华推门入屋,果然,杨彦伏案疾书,头都不抬,手速极快,尤让她意外的是,杨彦持笔的姿势非常古怪,手上拿的并不是笔,象是一根烧焦的细炭条,以布缠着。
荀华觉得这样也挺好,能少些尴尬,于是绕到杨彦身侧跪坐下来,把茶盅悄然置于案头。
杨彦随口道:“你早点去睡吧,不用服侍我……”
正说着,鼻翼突然传来一种很浓烈的脂粉香气,出于男人的本能,猛嗅了两下,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巧娘因有孝在身,并不涂脂抹粉,不禁抬头看去,这一看,呆住了!
居然是荀华!
荀华玉面含羞,脸颊微红,眉眼间隐隐透着盎然的春意,打扮的如同一个待嫁的美娇娘,微低着脑袋,那洁白的玉颈和柔和的腰背曲线一览无余。
“荀华,怎会是你?”
深夜幽灯,佳人突至,今晚的荀华惊艳了杨彦,浑身充满着一种撩人的媚态,杨彦就觉得口唇有些发干。
荀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总不能直接了当的说,我是来自荐枕席的吧,于是答非所问的问道:“将……杨郎,你手上拿的什么?”
杨彦熟练的捻动手指,把笔转了几个圈,便笑道:“此为炭笔,炭笔书写不如毛笔优美,但是写字的速度快,不用蘸墨,且制做简单,只须将柳枝烧制成木炭即可,可用于速记和画图,将来也许会经常用到,那,你拿着试试。“
毛笔好是好,却书写慢,对书写者的要求也较高,必须静下心来一笔一画写,适用于慢节奏的农业社会,并不符合杨彦的要求,至于欧洲人常用的鹅毛笔,那就是个坑爹货,书写英文,几个字母就要蘸一次墨,如果写汉字的话,那点点储墨量,一个字都未必能写完。
一个单词写不完就要蘸墨是什么感觉?写一篇文章要蘸几千次墨会不会抓狂?
真的,杨彦很佩服欧洲古人的毅力。
所以杨彦让人做了炭笔,与铅笔相比,炭笔制做更简单,颜色更黑,材质更软,当时纸的质量不是太好,用炭笔书写恰可承受,只是笔尖没法削的如铅笔那样细,所以写出来的字比较粗大,且炭笔内含有油性物质,不易擦拭,错了就没法改,不过反过来理解,以炭笔书写的文件,也比铅笔保存的时间更长。
“噢!”
荀华接过炭笔,左看看右看看,又望向了杨彦书写的纸张,喃喃念道:“《期货概述》,期货者,套期保值也……
制定合约标准,不记名买卖契约,可规避价格波动带来的损失,若善用规则,可须臾间获利二十倍,然若不慎,亦可数息之间,倾家荡产……“
荀华就觉得,字还是那些字,但组合在一起看不懂了,不由问道:”杨郎,何为期货?后面所说的获利二十倍和倾家荡产又是如何做到?“
杨彦呵呵笑道:”这个一时很难说清,期货的本意是为规避价格波动的风险而从事的反向交易,比如稻谷,在现实中因价格下跌亏了钱,就可以在期货上反向交易把亏损弥补回来。
但是你也可以把期货看作樗蒲一类的搏戏,真金白银搏杀其中,更刺激,更有趣味,让人心惊肉跳,血脉贲张,给人带来一种操纵一切的愉悦感,一旦沾手,便欲罢不能!
过一阵子等我稍微闲下来,我将亲自给那些识字的女子作培训,筹建期货市易行,供客商交易小麦、稻谷,甚至绵、绢等契约品种,你若有兴趣可来旁听。“
“好了,不说这个了。”
杨彦又道:”怎会是你?巧娘呢,你为何打扮的如此漂亮?“
荀华突然有了种咬人的冲动!
都这样了,你还不明白吗?你是装傻还是怎么着?
但是杨彦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荀华的脖子越来越烫,脸颊越来越红,心里也愈发慌乱,同时她还感受到了杨彦目光中的侵略性与一丝犹豫挣扎的意味。
‘看来他是明白的,那他在犹豫什么呢?’
荀华猛一咬牙,大胆的看着杨彦说道:“这些天来,杨郎操劳不休,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毕竟来日方长,我……妾服侍杨郎罢。”
这话说的无比明白,就差直接说出我愿为你侍寝,也是荀华的极限!
可杨彦还是不吱声,只是脸面的挣扎又浓烈了几分。
顿时,一股巨大的羞恼涌上心头,荀华猛的站了起来,掩面泣道:“妾蒲柳之姿,怎配得将军青睐,将军早点睡罢,妾告辞了。”说完,就踉踉跄啮的向外走去。
杨彦哪能让荀华这样走掉,一把拉了回来。
“将军,放手!”
荀华挣扎着哭叫道。
“哎~~”
杨彦叹了口气道:“荀华,你误会了,我哪能不明白你的心意呢?其实我从没把你当过外人,能一亲佳人芳泽,我自是千肯万肯,但我若今晚与你苟且,快活是快活了,却怕终生难安啊!“
“嗯?”
荀华微微抬头,看向了杨彦。
杨彦解释道:“我没名没份的要了你,我把你当什么了?我杨彦之虽不是圣人,却还能克制住自己,当然,你若是执意要求,我也不是不通情理。“
荀华芳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欢喜传来,毕竟檀郎不是不想要自己,而是尊重自己。
只是再留下来,就搞得自己没脸没皮非要给这家伙侍寝似的,于是荀华低声道:“杨郎心意,妾铭记于心,那妾就不打扰了,杨郎早点休息吧,对了,杨郎可曾洗漱,可要妾服侍?“
杨彦挥挥手道:”你对我挺放心啊,我倒是担心管不住自己,去吧,回去睡觉,明天还得早起。“
”扑哧~~“
荀华扑哧一笑,转身便走,那梨花带雨的娇颜让杨彦久久移不开目光。
直到荀华离了小院,杨彦才摇了摇头,他差点就把持不住,可是要了荀华容易,荀灌怎么办,如果让荀灌得知自己偷了荀华的腥,铁定会张罗着为荀华讨要说法,到时不娶也得娶,荀灌就没指望了。
杨彦不可能为了荀华放弃荀灌,他的目标依然是把荀灌娶进门,荀华作为暧床婢女与她家女郎共侍一夫,实际上杨彦狠心婉拒荀华,也不无做给荀灌看,放长线钓大鱼的意思。
“哎~~”
杨彦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穿越没有水平,要是穿成个士家郎君,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直接向荀灌展开大胆的追求不就得了?
“郎君,荀华姊姊为何离去?你怎么忍心把她赶走?”
萧巧娘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古怪的问道。
杨彦一看,就明白了,没好气道:“是你出的馊主意罢?”
“这……”
萧巧娘讪讪道:“妾……妾热孝未除,没法服侍郎君,故才鼓动荀华姊姊自荐枕席,未料郎君竟不解风情,倒是白瞎了妾的一番苦心呢。
”哎,你呀!“
杨彦无奈道:”我岂是那种人,好吧,实话和你说,我并非对荀华不动心,而是……你帮我琢磨琢磨,该如何才能把荀灌和荀华一并娶来?“
”什么?“
萧巧娘惊呼失声,满脸的不敢置信。
第一三二章 弹簧
”小声点!“
杨彦连忙提醒,巧娘是他的小心腹,他可以把心思透与巧娘,却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哪怕是荀华,在没有获得应有的名位之前,他也不敢提。
毕竟在刘遐的欢迎宴会上,荀华的怒斥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噢!“
萧巧娘明白过来,往四下里看了看,才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道:”郎君,妾总算明白你的心思了,你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虽然你的身份不高,可是放眼天下,青年俊彦中论起才华谁能及得上郎君?妾料荀家女郎早晚慧眼识人,不过嘛,现在郎君只能忍着了,妾也会为郎君保密的。“
杨彦没好气道:“我当然知道,告诉你是让你帮我想办法,不是让你空发嗟叹。“
巧娘小脸一苦,委屈道:”郎君让妾拿主意,妾现在哪有主意,妾觉得吧,还应该从东海王妃处着手,多方为郎君造势,当然了,荀公是个老顽固,想要说服荀公恐怕不容易,所以郎君只有惊艳到让荀公忘了门户之见,才有可能。
好啦,郎君别多想,该是郎君的跑不掉,今晚就早点休息吧,妾去给郎君准备热水。“
“不用!”
杨彦摆了摆手。
“嗯?”
萧巧娘不解的看了过去。
杨彦解释道:“我用凉水就可以了。”
是的,杨彦婉拒了荀华,后果便是心火旺盛,他需要冲凉降温!
萧巧娘理解的扑哧一笑。
……
第二天,全军动员起来,萧温早早带着人手离城而出,渡过沂水去抛荒的田地勘察,其实当时土地不缺,缺的是人,江南除吴郡、丹阳一带开发度较高,其余京口、晋陵、吴兴、义兴、会稽等地都有大片的荒山荒地,而在淮北,更是抛荒处处,只要抛荒的程度不是太久,完全可以拾起来重新耕作。
尤其秋末冬初因植被不盛,耕作也会相对容易些。
按杨彦的要求,军队全脱产,军卒不参与劳作,除了留下足够戊守的兵力,其余的全部出城训练,壮汉和女子家眷的组织工作,交由以荀华为首的女营,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并且逐步从城外开采石料和木头修葺房屋,或者打造家俱等生活必须品。
阎平等1500户部曲杨彦有大用,暂时闲置着,只是从中挑了五十户出来专责榨油,船工也摆在一边,搭建水军需要杨彦亲自过问。
目前杨彦根本没时间去设计磨盘式榨油机,也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设于河边的水力榨油施设,因此仍是采用人力榨油,在交待清楚之后,便带着几十名亲卫与萧巧娘去走访匠户。
匠户的驻地一片忙碌,木匠三五成群,画着床榻和柜子等家俱的尺寸,一待木材伐来,就开始制作。
丹漆匠和脂胶匠升起火,熬制着漆。
搏埴从字面意思理解是拍击黏土,代指陶工制坯,这部分人有十来户,在数十军卒的保护下,天不亮就去了沂蒙山,寻找盛产黏土之处。
而以赵四为首的铁匠和木匠正在研究曲辕犁。
“郎主好!”
“参见郎主!”
匠户们见着杨彦,纷纷施礼。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示意继续,只是又向赵四道:”可能打造出来?“
赵四信心十足,点点头道:”铁制部件没问题,奴今日便可开工,而木制构件尚须伐来木材加工处理,若所料不差,三日内当能制出第一把曲辕犁!“
”好,诸位辛苦了,一旦曲辕犁面世,凡参与者,均记丙等功一次!“
杨彦道了声好。
对于匠户的管理,杨彦参考了后世解放军的军功制度,按甲乙丙丁的等级计功,因功累进,可获得钱财、粮食、放还奴籍,乃至升官晋爵的奖励。
这一举措使得匠户的积极性大为提高,人人真心称谢。
杨彦又拿出一张图纸,递给赵四道:“此物名弹簧,能否制出?或是做成的话,记你乙等功!”
“奴先看一看!”
五个丁等功晋为丙等功,五个丙等功晋为乙等功,依次类推,如此之大的功劳,赵四不敢怠慢,接过图纸,仔细看去。
弹簧在本质上是一种蓄力装置,也是人类工业文明的基础,可以说,没有弹簧的发明,就不可能有现代仪器仪表与各种机械。
在杨彦看来,对工业文明贡献最大的两种零件,一是弹簧,它实现了对运动的储能和缓冲吸振,进而控制调节运动,另一种便是螺栓,它可以简便的把不同部件拼接在一起,协同运作。
当然了,螺栓以目前的技术水平没法制做,不过弹簧倒有可能。
杨彦画的图纸是最基础的压缩弹簧,并未附上英国人胡克的弹簧公式,只是以自己的理解描述,虽然没有参数,但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完全可以在不同类型弹簧的制造中摸索出规律。
制造弹簧的难点是以熟铁绕成一圈圈的螺旋状,在科学上,熟铁、钢和生铁按含碳量区分,小于0.2%称作熟铁或纯铁,含量在0.2-1.7%为钢,1.7%以上是生铁。
熟铁软,塑性好,容易变形,强度和硬度均较低,恰可制成弹簧,而生铁含碳量大,硬而脆,几乎没有塑性,一般作为农具的原料。
赵四不确定道:“奴不敢保证,只能说尽力。”
杨彦脸一沉道:“不是尽力,而是一定,你若是不行,就交给别人做,曲辕犁制出后,立刻着手,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诺!“
赵四不敢多说,唯唯应下,很明显,郎主对于弹簧非常重视。
杨彦又望向了车匠,拿出图纸,递去道:“这是四轮马车的打造图样,要求车辆不是靠畜力带动转向,而是两只前轮转动方向,其难点在于转向车轴,你们先拿去琢磨研究,有不懂之处可随时找我,摸清原理再和铁匠配合,若是做成,主导者记乙级功一次,参与者记丙级功一次,限时一个月!“
”诺!“
车匠接过图纸,齐声应下,再一细看,顿时头炸了,车的结构别说看懂,连理解都难。
其实四轮马车在中国古代没什么实际用途,毕竟这种车对道路的要求非常高,而历朝历代传统上不修路,路面条件是很糟糕的。
所谓多年的官道走成河,土路被车辆碾压会逐渐下陷,极端时能低两到三米,又被各种车辆压的坑洼不平,这样的路别说四轮马车,两轮马车都不好用,真正大量使用的是独轮车和挑担,基本上人能通过就能走,况且古代人命如草芥,人力成本比畜力成本便宜。
不过杨彦设计四轮马车也不是运货,在开发出水泥,大规模铺设路面之前,四轮马车只能在建康、吴县、山阴等大城里有限使用,可这就足够了,四轮马车是以奢侈品的面目问世,定位是装逼神器!
就好比上世纪九十年代,别人开个桑塔纳得意洋洋,而你却开个宝马,能一样么?
第一三三章 清河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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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待过后,杨彦领着众人往深处走,里面是弓箭匠与制兵匠,正分别对兵器和弓矢做着保养,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是这群人的头人。
杨彦问道:“老丈如何称呼?”
老者赶忙施礼:“不敢当郎主问,奴名周成!“
杨彦摆手笑道:”周老不必紧张,本将此来,是想了解一下,军中可能制弩?“
这倒是问到点子了,周成那满是皱纹的脸面,现出了自信的笑容:”我周家在曹魏时便跟随荀氏,至今已有近百年,老郎主府中的弩皆是出于我周家之手。“
”好!“
在萧巧娘的目瞪口呆中,杨彦又从怀里掏出一叠纸,递过去道:”此为两物,一名床弩,一名塞门刀车,能否制出?“
床弩出现于刘宋时期,射程远,威力大,专用长达三尺,如儿臂粗细的铁箭,或者更加粗大的踏蹶箭,前者以杀伤密集人群或攻城拨寨为主,后者的箭头可深入墙壁,供攻城士兵踏着箭杆攀爬,杨彦交待设计床弩,正是为日后攻打各家的坞堡做准备。
而且他在刘宋床弩的基础上做出了改进,应用到弹簧与摇柄,使得蓄力更加充分,上弦的速度也更快,就当时的技术水平而言,还是有一定难度的。
塞门刀车的用途与床弩相反,专用于守城,前刀壁上装有24把钢刀,既可杀伤敌人,又可挡住敌方的矢石,这样对方很难攀援,形成活动的壁垒,毕竟在坚守城池的长期恶战中,城门难保一次不失,塞门刀车便是最为有用的救急兵器。
本身塞门刀车的制造并不困难,就是粗大和笨重,《墨子》曾有记载,也不需要造多少,四个城门,一门一个足矣。
相较而言,杨彦更加看重床弩。
作为进攻性武器,比床弩威力更大的是回回炮,能发射近千斤重的巨石,一炮即可把城墙崩开一角,南宋的灭亡与回回炮不无关系,这在本质上是一种投石机,当时普遍使用的是牵引式杠杆抛石机,而回回炮属于配重式杠杆抛石机,在技术上领先一代,研发也更难。
暂时杨彦还没有使用回回炮的需要,以他的人力物力,目前也用不起,因此先集中精力搞床弩。
周成仔细看着图纸,许久才道:“塞门刀车不成问题,床弩本也不难,无非是把弩的尺寸加大,弩臂多加一到两副,只是按郎主的要求……恐怕须费些时日。“
杨彦鼓励的笑道:”别着急,如有不明之处,可随时来找我,若是把床弩做成,我记你乙等功一次,参与人员记丙等功一次。“
“奴……奴尽力!”
周成浑身微颤!
两次乙等功,释放奴籍,三次乙等功,可进相府任辅助性掾吏,两次甲等功,可任三百石,最高升至千石官职!
杨彦摆了摆手,便带着众人继续往里走。
王府被分隔成了一块块,不片刻,便走入了老弱营地。
实际上老弱也是相对,绝大部分只有四十多岁,五十以上的很少,也有一些四十不到,放在后世,这个年龄段正是一个人事业的黄金期,而此时,却因生活的困苦与劳碌,面相普遍在五六十岁左右。
“见过将军!”
“参见将军!”
老弱们纷纷见礼。
杨彦挤出笑容问道:“诸君过得如何,可有缺衣少食,可有不适?”
阿玲的祖父礼施道:“我等蒙将军搭救,施衣给食,已是感激,哪敢另作妄求,只是白吃白住,甚是不安,虽筋骨老朽,亦愿效犬马之劳。“
“我等虽老,却可耕田!”
“是啊,愿为犬马,为将军效劳!“
各人都纷纷表态。
其实老弱们的心态杨彦理解,肯定不排除有感激的因素,但也很可能在担心因其衰老无用被赶走,或者回到过去驱赶为劳役,一天只吃一顿半饱的老路上。
毕竟军中的情况众所皆知,真要到缺粮的时候,肯定是老弱先被放弃,他们只希望找到活干,体现出自己的价值,至于转投郯城别家,那是想都没想过。
乱世中,最不值钱的便是人命,如杨彦这样肯供养老弱的豪强方伯,几乎是绝无仅有,没有人奢望离开了杨彦会获得更好的待遇。
杨彦沉吟道:”既如此,本将先问一句,可有人识字?若是愿意教授军中幼童或军卒读书识字,可来本将左首,将来择优任学官掾、郡掾祭酒、学经师及文学史等诸职,若有其他方面的才能,亦可另行重用。“
二十多人纷纷步出,站在了杨彦左首,很多人虽然衣衫陈旧,瘦骨嶙峋,却腰背笔挺,还有人捋着凌乱的胡须,一派士人风度。
阿玲的祖父也在,拱手道:“我等既为将军所救,理当为将军效劳,只求一日两餐饱腹,不敢多作他想。“
杨彦摇头笑道:“因工付酬,因才施用,乃应有之义,老丈不必谦虚,对了,尚不知老丈如何称呼。“
”老夫崔访!“
阿玲祖父捋着须,傲然道。
“什么?清河崔氏?”
“噢,原来是崔公,想不到也沦落至此啊!”
“是啊,真是世事难料啊,刘越石、卢子道与温河东(温峤父温襜,曾任河东太守)皆以崔氏女为妻,听闻温太真在江东颇有名望,想必崔公是去投奔温太真的吧?“
”说起来,崔公还是温太真的亲舅呢!“
众人七嘴八舌,无意中道出了崔访的来历,有人问道:“崔公,听闻令侄崔悦于幽州段氏末波麾下任职,何不往幽州投靠,反跋山涉水,远去江东?“
崔访挥了挥袖子:“此子事胡,吾羞于与之为伍!“
杨彦肃然拱手道:”不曾料我这军中竟潜藏高士,倒是杨某唐突了,不过还得委屈崔公再居一阵,年底杨某遣船队回建康,可顺道捎上崔公,当然,诸位若想离去,亦可与崔公同行!“
崔访叹了口气道:“寄人篱下纵是不得自在啊,老夫别无他求,粗茶淡饭足矣,况一饭之恩,尚须回报,若是将军不弃,老夫愿留郯城。“
”杨某何幸,他日崔公若起归意南归,当好生相送。“
杨彦理数周到,但也是空口白话,他不会因为崔访的出身高就许以要职,至少先观察一阵子,是否与自己的执政理念冲突,或者有没有真才实学。
其他人却是有不少都心动了,一名中年人便是问道:“将军此言可真?年底真能回建康?”
“哼!”
阿玲冷哼一声:“去了建康亦是寄人篱下,受人白眼,何如自己动手,换来一日两餐?”
“我等本就是去往建康,只是途中误入贼子之手,你这小娘子莫要妄加指责。”
“将军与我等有恩,他日自会回报,况我等在回建康之前亦将担任教席,并不白吃白住!”
好几个士人均是红着老脸分辨,杨彦暗暗摇了摇头。
第一三四章 种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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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士人眼里,建康人口百万,市集繁华,无数高门大族聚居于此,又有大江天险,无兵灾之祸,确是乱世中的一方乐土。
可是建康真有那么好么?如果是王葛之流,建康自然是天堂,即便是三吴顾陆朱张,乃至沈周二豪,几乎也为所欲为,而这一切的根基,便是财和势。
一名落魄士人,无根无底,无财无势,建康最不缺的就是这类人,袁耽算是挺惨的,但是比袁耽更惨的还有,这些人只以为建康是花花世界,真要去了,也许就是落魄街头,腆颜乞食的命。
甚至更有可能连士人的身份都不被承认!
朝庭为何在私下里弄出个《百谱》?
说到底,还是为了限制北方士人南投,毕竟江东地盘虽然不小,但真正有油水的也就是扬州的江南部分与江荆梁的个别地区,很多州郡处于诸越的包围当中,形同于殖民定居点,去那里就藩,别说油水,若是与当地土著冲突的话,须臾便是性命之忧。
好位置是有限的,台省诸公也不是那么好当,都是直接的利益相关人,来的人多了,就意味着自家的蛋糕要分出去,谁会愿意?又凭什么分给你?
这几个哭着闹着要去建康的士人,身无分文,宗姓也不显赫,分明是做着只要去了建康,报上名头就能被重用的美梦,杨彦也不揭穿,愿意留下来为他效力,他欢迎,不愿意的,好走不送。
杨彦摆摆手道:“现至年底,尚有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便暂时委屈诸君了,届时杨某当亲自相送。”
“将军客气了。”
杨彦这样说,那些人反而不大好意思,均是讪讪着称谢。
其实南北士人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南士好清玄,风气之下,愈发极端,而北士时刻挣扎在生死存亡之间,较为注重实际,对杨彦的身份纵然心里轻视,也不会如南士那般公然表现出来。
这时,巧娘扯了扯杨彦道:“郎君,那些娘子留在这里,无论生活起居都不方便,不如交给妾吧,妾来带着,总比和一堆男人混在一起要好。”
杨彦点了点头,便大声唤道:“诸位听到了没有,带着娘子确有诸多不便,不妨交给本将这……从妹,教其读书识字,音律诗画,以及女儿家该有的仪态,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
这里很多都是父女或者爷孙的关系,男孩要么遗落在外,要么被阎平掠走充作劳力,暂时没法统计,剩下的几十个女孩子,可能与瘦弱和年纪小有关,任由自生自灭,就混在了劳役队伍中。
崔访转头道:“阿玲,难得这位娘子有此善心,你去给搭个手罢。”
“大父,我……”
阿玲有些迟疑。
杨彦笑道:“阿玲娘子,倒也不是就此骨肉分隔,只因条件实在简陋,为女儿家的清白计,才不得不行此下策,待将来情况好转了,还是要各归各家的,你若是想念大父,可随时去探望。”
萧巧娘也上前拉着阿玲的手,笑道:“来吧,郎君忙的很,我一个女儿家,整天跟着他也不是个事,刚好你过来陪陪我,我们这么些娘子在一起,哪怕什么事都做不成,至少日子不难挨的。“
”嗯~~“
阿玲点了点头,看着容光焕发的萧巧娘,突然有了种自惭形愧的感觉。
是的,衣衫破旧,满身泥垢尚可洗净,可脸上的那道疤将陪着她渡过一生。
萧巧娘笑了笑,便放声唤道:“姊妹们,都过来吧!“
”去吧,去吧!“
也确实,几十个女孩子混在千多号老男人堆里非常不安全,行军的时候没问题,昨晚安定下来了,那些带着女孩子的明显感受到了压力,与其留在身边早晚被人糟蹋,真不如送走呢,哪怕给杨彦做个暖床婢女也好啊。
逢年节的赏赐拿回来,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很多人都如此作想。
不片刻,萧巧娘身边围上了几十名又黑又脏的娘子,不过她也不在乎,一一询问着。
又有一名老者问道:“将军,我等目不识丁,可能做些什么?”
杨彦双手一压,便大声道:“本将给诸位安排了四个出路,其一,去城外开荒,忙完这阵子便可回来。
其二,去海边开发盐田,本将有晒盐之法,可获得大量食盐,食盐归公府,择机成立东海国食盐工厂,凡加入者,不属佃户或百工户,人身自由,按工计酬,本将也会择其优,担任盐工厂令,负责工厂的管理,或者外派去建康、山阴等大城销售食盐。“
”哦?“
老弱们一听就来了兴趣,没人怕吃苦,只要有饭吃,干什么都行。
杨彦摆摆手道:“开发盐田不是什么人都能干,海边湿气大,风冷,需长期驻于海边,腿脚不灵光者并不适合,不过本将还安排了两个去处。
其三,是制纸,本将另有一套造纸之法,可用竹子、藤蔓和桑皮制纸,也将择机成立纸业工厂,归公府所有,条件待遇如盐工厂。
其四,是种硝……“
种出来的硝能否制造火药杨彦不清楚,但肯定可以做肥料,效果比什么尿素,农家肥都要好,而且皮革业和造纸业都要应用到硝土。
硝土的收集方法有三种,一是在厕所、老院角收集,这部分的产量是很小的,收集过程也很恶心。
第二种是春季在盐碱地上扫硝土,经过一冬时间,盐土上层会出现一层黄色土质浮于地面,只须在春雨来临前刮扫即可。
第三种是种硝,即在崖边和岩洞等不易被雨水冲洗到的地面挖坑,视硝土厚度成色决定硝坑大小,能挖大尽量大,将坑壁、坑底夯实如像镜子一样的光滑,泥土必须夯得异常紧密,然后在硝坑的正下方挖一个蓄水的小坑,同样夯实,再于硝坑的底部钻一个洞,将洞通到蓄水池中。
洞不能太大,否则会影响到流出的硝水浓度。
当前面的步骤完成之后,于硝坑底部垫上木头,形成一个空间,并铺上厚厚的稻杆或麦杆,把即将倒入坑中的硝土与坑底隔开。
接下来是挖硝土,硝土味道分为酸甜苦辣四种,辣为最佳,其次是苦,再次是甜和酸,把硝土倒入坑里,边倒边踩,用木杵将倒下去的硝土夯实。
再接着是倒水,水必须是洞里的死水,因为偏于碱性,一挑一挑的水往下倒,漏完一挑倒一挑,通常需三天,一个大硝坑可装五万石硝土,漏下的硝水则有八万石。
刚流出来的硝水味如牛尿,再如猫尿,最次是人尿的味道,而硝水尚须熬煮,析出黄色的硝石晶体,可这只是半成品,还需要加水,加木灰搅拌,混合均匀,滤除杂质,再次熬煮到白色晶体出现,纯净的硝石就出来了。
一般来说,出硝率约为三分之一,也就是八万石的硝水,能得到两万七千石左右的硝石,按一石22公斤计算,一个硝坑可得硝石580到590吨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