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刘遐奏章
杨彦仔细讲解了种硝的方法,这不是从书本上得到的,而是山区农民种硝的土法子,没有任何科技含量,所需就是山洞和体力,非常契合沂蒙山区的自然条件。
据杨彦所知,靠着沂水不远处,便有溶洞和地下峡谷,规模极大。
当天,杨彦就领着一百人出发,带上工具、粮食与临时赶制的口罩,去往沂水大溶洞,傍晚时分抵达,洞里无分白天黑夜,吃过饭后,寻到合适的位置,便指挥人手挖掘硝坑。
一个坑足足挖了三天才达到标准,从第四天开始,往坑里挑硝土,到第七天的时候,半成品的硝就出来了,又花了两天提纯,第十天,洞里白花花的硝石晶体堆积如山。
虽然味道很难闻,哪怕戴着口罩,那尿骚味也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只是运出去是个麻烦事,山区车辆难行,只能用骡马一点点的往外驮,好在军中的牲畜数量足够,就是花时间罢了,杨彦跟随第一批运硝队回到郯城。
至于那百人,留在洞里继续种硝,多多益善,直到种不出为止,当然了,杨彦也不是黑心老板,以十天出一批硝作为周期,每十天可以回城休息五天。
萧温也已经圈定了大约1500顷的荒地,壮年、水手、健妇,和老弱中的较健壮者抓紧时间开垦播种,恰好硝也运了回来,于第一时间送往农场,每开辟出一片土地,就把混有硝的草木灰撒入土中,再种下麦子。
按萧温原先的估计,因播种的时间稍微迟了点,来年产量可能会受影响,不过有了曲辕犁和硝,可以最大程度的挽回损失。
就以下田亩产两石麦子计算,一顷是两百石,1500顷约为30万石的产量,待来年收了麦子,还可以种豆子,既提供油料、豆浆和马料,还能渐渐地把土地重新催熟。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千五百顷地是按集体农庄的方式经营,只在播种和收割的时候需要大量人力,平时施肥管理,留个百把人就够了,甚至冬天下了雪,都不需要留人。
目前还不担用心会有人来破坏田地,最危险的时刻,是收获时节。
再回到郯城,杨彦马不停蹄,带上五百名老弱与部分军卒,去沐水岸边建造纸工场,毕竟造纸会污染环境和水体,土法造纸更是污染极大,而沐水不注入淮水,与游水汇合便流入黄海,污染的范围相对较小。
当然了,东海军的田位于沂水以西,真要沐水被污染了,也污染不到自家的田,这是典型的死道友不死贫道。
其实无论是农庄,还是工厂,杨彦都按照近现代大作坊、大工业的方式进行组织,这样可以充分的利用人力资源,极大的提高劳动生产率,但是对管理的要求也相对严格,能否成功杨彦心里并没底。
不过从目前来看,暂时还没出现问题,毕竟士族豪强的庄园经济便是类似的组织形式,当时的民众也吃这套,真要给他一小块地,让他自己耕作反而不安。
这也是个好现象,可以充分发动人手,建设各种类型的工厂和农庄,归公府所有,收益由公府统一调度分配,工人按月发工资,这就是国企的雏形。
国企对于一个国家非常重要,美国的基本盘就是国企,拥有几千万的员工,可以提供上万亿的资金,掌握着各种高精尖的军事工业技术,这才是美国真正的亲儿子。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国企在,美国就在!
在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崩溃最终都表现为财政崩溃,毕竟无论是土地还是资金,兼并集中是不可逆转的趋势,执政者能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那么,如果从一开始就把这批金蛋蛋掌握在自己手上,会不会解决财政的问题呢?杨彦觉得有必要试一试。
虽然国企不可避免的会滋生蛀虫和各种毒瘤,也无时不刻的处于众狼环伺当中,但有总比没有好,将来可以根据现实情况制定各种针对性的措施。
杨彦手把手的教着造纸技术,建康台省,刁协也一如往常审阅着属下掾吏呈上的奏报,突的冷冷一笑,望向了荀崧。
“尚书令……”
荀崧不解道。
刁协拿出一份奏章,递过去道:“景猷可自览。”
荀崧接过一看,神色变得精彩之极,这是刘遐上的表,控告东海国相杨彦之无瑞袭击部将淮泗令阎平,杀其人、掠其众,并其财,并私下将淮泗口授予富临令郑观。
据刘遐所说,杨彦之率部从下邳城下经过,有舟百艘,兵甲四千,男女老幼合计两万余众!
杨彦就任之初的艰难荀崧是知道的,为了报恩,也出于对这个寒门出身的小郎君的欣赏,他不惜代价为杨彦拼凑了一支班底,实际上这支人马给了杨彦,荀府也被掏空了大半,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仅凭这么点人手,加上从兰陵萧氏与丹阳鲍氏得到的四百部曲,就藩郯城仍是远远不足,荀崧已经有了杨彦铩羽而归的心理准备,心想着届时为杨彦谋一个边远州郡的长史或者军司马,徐图渐进。
可这真是给了荀崧一个惊喜啊,袭杀阎平,并其众,夺其产,拥军四千,两万人依附,论起壮大之速,荀崧也禁不住的倒吸了口凉气。
“景猷,此事当如何处理?“
刁协问道。
”这……“
荀崧略一迟疑。
从感情上,荀崧亲近杨彦,于是道:“据我所知,杨彦之谦躬有礼,绝不会主动惹事,况他只有数百部曲北上,怎敢招惹阎平?或是那阎平见其携带大量人口财货,心怀不轨,被杨彦之反杀。
当然,这只是老夫的推测,台省应兼听则明,不可偏信刘正长一面之辞,否则他日边镇若起纠缠,取先告者为理,岂非鼓励私相告发之风?“
刁协沉声问道:“那依景猷所言,此事是否置之不理?倘若如此,边镇有冤不得申,朝庭公信何在?”
中书令邓攸道:“既然刘正长上表,不理确是不妥,恐双方积怨之下,再起兵祸,不过荀公亦是言之有理,至少要听取那杨彦之的说辞,才能妥善处置。“
”嗯~~“
刁协捋须道:”该遣谁人往下邳与郯城,诸公可有人选?“
王导堂弟,侍中王彬道:”淮北兵荒马乱,兵卒只知有将主而不知有朝庭,若是遣使孤身北上,恐遭挟制,非但不能调查真相,还将有损朝庭清誉,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鲁莽!“
第一三六章 举贤不避亲
虽然晋主重用刁协、刘隗与戴渊,有意无意的把王导投闲置散,但琅琊王氏作为一个整体,不是说压制就能压制的,除了王敦坐镇武昌,虎视大江下游,朝中王舒和王彬也有着相当的话语权。
之前杨彦就藩郯城,琅琊王氏不反对,那是看在故主的份上,卖裴妃一个面子,况且郯城山高水远,和琅琊王氏没有一文钱的关系,但是真有事情,就不可能默不作声了。
尤其是王导为避嫌,除了朔望大朝,并不抛头露面,而王敦就藩武昌,王舒镇广陵,王含镇庐江,实际上王彬成了琅琊王氏在京城的发言人。
刁协虽然不喜,却不能忽视王彬所言,于是问道:“那依世儒之见,该当如何?”
王彬沉吟道:“郯城距下邳仅三百里之遥,难保杨彦之与刘遐不会再起冲突,唯有将二人分隔开,而杨彦之由主上亲口赐任,不宜调动,刘遐却是客居下邳,如今进击徐龛已错失良机,再居下邳不妥,应速回驻地。”
刁协眉头一皱道:“此举明显偏坦杨彦之,刘正长岂能乐意?”
王彬微微一笑:“刘遐于徐龛之乱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朝庭理当封赏,可进刘遐兖州刺史,回彭城坐镇!”
“这……”
刁协突然意识到王彬绝非空口泛泛,必是已有定计,当即喝问道:“那谁镇下邳?若是将蔡豹官复原职,主上颜脸何存?”
王彬拱了拱手:“自是不用蔡豹,所谓举亲不避嫌,王某举荐王处明出任下邳内史,隔绝杨彦之与刘遐。”
‘果然如此!’
刁协暗道一声。
王处明便是王舒,与王彬是堂兄弟关系,前一阵子刚把蔡豹和羊鉴押送回京,由王舒坐镇下邳,分明是为了钳制刘隗!
刁协再一看在坐诸公,荀崧年纪大了,仕途上失去了进取之心,对于朝堂间的明争暗斗往往保持中立,这时便是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
邓攸虽为中书令,却谀附权贵,断然不敢得罪琅琊王氏。
周顗因着其弟周嵩的缘故,与自己只是公事公办,没有特殊的私谊,泛不着为自己出头。
其他人更是没道理在这事上得罪王彬。
刁协暗暗叹了口气,可惜啊,戴若思与刘大连均是外出就藩,导致自己在朝中除了主上宠信,也是孤立无援啊,驳回王彬只能靠自己。
刁协道:“王处明镇广陵,约束江北诸流民帅,使其不敢经易过江,岂可移镇?”
王舒的手段是非常狠辣的,凡是私自过江的流民,逮着便杀,江北流民帅噤若寒蝉!
王彬嘴角微微一撇,又道:“尚书令倒是考虑周全,那王某再荐王处重出任下邳内史。”
王处重名王邃,是王舒的亲弟,以书法见长,在琅琊王氏中并不显山露水。
刁协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王彬真正想推出的便是王邃,王舒只是幌子,自己否决了王舒,再去否决王邃,就有点说不过去,当然,如果自己能推出合适的人选,那理当别论,可问题就在这里。
他受高门大族集体抵制,手下无人可用,从征辟杨彦便可看出处境之窘迫,以王邃镇下邳,王舒镇广陵,刘隗将被夹在中间,呈南北夹击之势。
但彼此间的矛盾是一回事,能否摆在明面上尚须两说,王彬的意图很明显,殿内多人均是眉头微微一皱,刁协却不能以刘隗的处境阻止王邃就任,否则就是矛盾公开化,双方过早摊牌,对将于明春开始的土断极其不利。
刁协不由暗骂自己,若是顺水推舟,任王舒为下邳内史,王彬还有何话可说?可是此时已不容反悔,既然落入了王彬的圈套,就该尽最大可能把损失扳回来。
许久,刁协沉吟道:“王处重任下邳内史亦无不可,不过刘正长本兼淮陵内史之职,既任兖州刺史,淮陵内史当另授他人。
长广苏峻,于平周坚之乱中立有大功,至今未有封赏,老夫以为,可由苏峻任淮陵内史,诸公以为如何?”
众人均是看向了王彬。
‘苏峻?’
王彬暗暗盘算着,苏峻在江南几乎没有根基,既不向着琅琊王氏,也和刁刘戴没有旧情,确是出镇淮陵的不二人选,只不过……自己还要争一争!
王彬道:“犬子王彭之,年已及冠,乡议二品,有心报国,却未授职,台省可授其谒者仆射,往下邳、郯城查明真相。”
谒者仆射属光禄勋,秩比千石,不常置,为谒者台主官,掌朝廷礼仪与传达使命,兼出使抚慰,持节察授,并可受理冤案。
谒者,则在品德上要求是孝廉,年龄不超过五十,须仪表堂堂,美须大音,谒者官满一年,即可拜任县令、长史、都官府长史之类的实职。
可以说,担任了谒者仆射,或者哪怕是谒者,贵仕素资,皆由门庆,平流进取,以致公卿的路子基本上就定下来了。
这真是举贤不避亲啊!
众人均是暗骂王彬吃相难看,周嵩也眉头一挑,毕竟御史中丞外督刺史,内领御史,受公卿章奏,纠察百僚,刘遐的奏章完全可以交由他处理,而王彬提议设谒者仆射,有越权的嫌疑。
周顗却是打了个眼色过去,示意不要多事。
略一寻思,周嵩就明白了,虽郯城山高水远,但石虎在徐龛击破蔡豹之后,已移驻封丘(今河南新乡东南)筑城,此去淮北并没有生命危险,若是能为子侄谋得谒者一职,跟随王彭之北上,那也是一份资历啊。
谒者秩六百石,一年期满之后,外放谋一县令不成问题。
他若阻挡,便是断人仕途,会得罪无数人。
果然,陆续有人望向王彬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士族子弟出仕,一般由公府征辟做起,如秘书郎、著作郎等闲职,慢慢熬资历,次之则是吏部选官,不是显赫一时的门阀,很少有外放的机会,担任谒者就是一条捷径,可以绕过好几年的苦熬时光。
即便是刁协都动心了,他的儿子刁彝还赋闲在家呢,不过他的目地并不是为刁彝求官,而是交际,与别家的郎君多多交往,缓和彼此间的矛盾。
“也罢,老夫当向主上请旨!”
刁协点了点头。
……
事情就这么定了,刘遐迁兖州刺史,王邃任下邳内史,苏峻升淮陵内史,王彭之任谒者仆射,于王邃先往丹阳召集部曲之后,协同北上。
而他也将趁着这段时间在世家子弟中挑选若干,作为随行谒者,形同于平白得了一份人脉资源,刘遐告杨彦状,居然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荀菘离了尚书台,回到家中,才发现刘遐的奏章被他顺手揣进了袖子,于是又拿出来看,越看越是摇头苦笑。
“阿翁,怎么了?”
荀灌从旁出现,问道。
自从杨彦带着荀华走了之后,荀灌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偏偏通讯往来不方便,无从得知杨彦的情况,她只能时常去探望裴妃,两个女人闲着无聊,各种猜测,往往也能消磨不少时日。
“哎~~”
荀崧叹了口气:“那杨彦之不省心啊,你看看!”
荀灌接过奏章,顿时,眼神亮了起来,随即便抓着奏章,匆匆往外走。
“灌娘,你上哪去?”
荀崧招手问道。
荀灌头也不回道:“小女去把这好消息告之王妃,免得王妃为杨彦之担心!“
”这……“
荀崧膛目结舌!
还没到郯城,就杀其人,并其众,夺其产,这是好消息?
第一三七章 西厢记的毒害
(谢谢好友紫枫云松和好友兰陵萧家的各500大赏,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淮水由建康城南蜿蜒而过,沿途市肆密集,尤其是丹阳郡城附近,更是林立着一座座高门权贵的别院,要想在这里置地建宅,可不是有钱就能办到的。
在沿岸的诸多大宅间,有一间小院别具一格,虽只亩许方圆,却流水潺潺,山石嶙峋,院角的竹林随着风儿摇曳,几株腊梅还挂着零零星星的叶子。
这正是吴中幽兰陆蕙芷在建康的居所,因为身份的原因,陆慧芷并不和族人住在一起,建康的一处小宅,吴郡名下的数十顷地,虽不能大富大贵,却足以衣食无忧。
秋末的建康,天气渐寒,屋角摆上了火盆,陆蕙芷伏在案头,抄写着《西厢记》。
胡烈把《三国演义》和《西厢记》的原稿取走之后,按承诺各抄写了一百份发放出去,转眼就一抢而空,其中《西厢记》大多落在了女儿家的手里,疯狂传抄,废寝忘食,百读不厌!
陆蕙芷也从友人处借了一份,一看就生出了共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阅己者容,她的出身注定了将狐独终老的命运,试问谁愿接受呢?
对镜梳红妆,坐看芳华渐逝,她也渴望能获得如崔莺莺般的完美爱情啊。
陆蕙芷本就存了抄写的意思,而胡烈版的字只能说一般般,于是在连看了好几遍之后,开始动笔。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当抄到崔莺莺写给张生的约会诗时,陆蕙芷不禁驻笔,秀眸向外望去,风儿掀动着门帘,梅枝疏影沿着墙角摇摆,此情此景,与诗中何曾相似,可是崔莺莺尚能等到张生,而自己的张生又在哪儿?
陆蕙芷的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了一张脸,有点象杨彦,又不完全象,以杨彦的脸作为轮廓,多出了几分书卷气与儒雅气息,与杨彦之相比,张生风流倜傥,满腹经纶,少了些咄咄逼人的锋锐之气,也更加的休贴入微,这分明是她幻想中的张生。
“哎~~”
张生的影子总是挥之不去,陆蕙芷明知这样不对,可就是忍不住在芳心中一点一滴的把张生拼凑出来,在幽幽叹了口气之后,正待提笔再写,外面却是传来了顾燚的叫唤。
“小姑,小姑!”
“嗯?”
陆蕙芷侧首望去,顾燚提着裙角小跑而来,两个健妇拦都拦不住,不禁没好气道:“那么急干嘛?再过两年也得嫁人了,得注意点,不然谁家郎君敢娶你?“
顾燚虽与自己差了一个辈份,但陆蕙芷没有作为长辈的心态,她是把顾燚当作闺蜜好友的,而顾燚也是极少数能与她谈得来的娘子。
“嘻嘻~~”
顾燚笑道:“小姑,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你最讨厌的那个人,嗯!就是杨彦之,在去郯城就藩的路上,袭击了好象是淮泗口的一个叫阎平的乡豪,杀其人,并其众,掠其产,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啊,看上去挺才华横溢的,竟然能做出这种事,不过他要倒霉了,朝庭将以王彭之任谒者仆射,率队去郯城谴责他呢。”
骤然听到杨彦之的名字,陆蕙芷只觉得心肝猛的一跳,但随即,杨彦之在脑海中的印象,就变成了臆想中的张生。
“小姑,你……为何面色不大好?“
顾燚留意到陆蕙芷的不自然神色,随口问了句,便望向了几案上摊着的书稿。
”小姑你在写什么?“
顾燚自来熟的拿起一看,顿时结结巴巴:”杨彦之,西厢记?这……这是杨彦之写的?小姑,你看他的文章?还……还抄写?“
陆蕙芷俏面一红,讪讪道:”我……我就是看这字不大好,这么好的文章,配这字可惜了,反正闲着无聊,不如重新腾抄一遍。”
“嗯~~”
顾燚点了点头:“这字确实谈不上出彩,只能勉强归于会写,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寒门出身嘛,能有那般才华已经很不得了,哪有时间练字呢。”
陆蕙芷替杨彦分辨道:“你误会了,这是别人腾抄的,杨彦之把书稿给了一个叫胡烈的丹阳乡豪,由胡烈找人腾抄百份传播出去,原稿还应在胡烈手里,虽然我没见过,但听说杨彦之的字挺不错的,颇有卫氏之风,又别出枢机,自具一种清奇风骨。“
“噢?真有这么好?”
顾燚挨着陆蕙芷坐下,翻看起来。
这一看可不得了,也给迷住了。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看到这一段的时候,顾燚痴痴道:“小姑,你说杨彦之怎能写出这般文章,女儿家的闺闺阁阁事居然活灵活现跃于纸上,男子不是应该微言大义,晓之以理么?可他倒好,尽写些风花雪月。
不过我必须说,我很喜欢看,比干巴巴的列女传要好看多了,尤其是其中的诗句,如此的贴切,给人一种身临其境之感,这人的才华,可不是一般啊。“
陆蕙芷微微笑着,有闺蜜分享自己的心事,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洋溢开来。
“哎呀,哎呀,羞死人了,羞死人了!”
西厢记不仅仅是一本小说,还有大量的艳诗,杨彦给裴妃口述的时候,没好意思念艳诗,但书写不一样,原稿中的艳诗一字不落。
“小姑,你看看,你看看,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低鬟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这写的什么啊!“
顾燚玉面通红,捂着眼睛,一声声尖叫着,却偷偷张开一条指缝往下看,这可真是一副小心肝如鹿儿砰砰乱撞,未及豆蔻的她,如何经受得住这般赤果果的诗句?
尤其是看到汗流珠点点,发乱绿松松的时候,再也受不了,嘤咛一声,扑入了陆蕙芷的怀里,只觉得口唇干燥,呼吸急促。
陆蕙芷也是面红耳赤,每看一次,都有一种负罪感,西厢记通篇有悖于她自小受的教育,却偏偏又给她带来了新奇的刺激,直教人欲罢不能。
正如顾燚读的这首《酬简》,描写张生与崔莺莺巫山云雨的过程,全诗六十句,三百字,她已经会背了!
“小姑,你说杨彦之这人怎么这样啊,真真是羞死人了!”
“上回他还指责陆家大郎君作的是黄诗呢,哼,要照我看啊,这才是真正的黄诗!”
顾燚羞的不敢抬头,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陆蕙芷勉强笑道:“其实这一段你可以跳着看,往后就不是这样了。”
“噢,那我再看看!”
顾燚本就不舍中途放弃,只是不好意思再看,恰好陆蕙芷递来了梯子,于是抬起通红的面孔,继续往后看,果然,后面的剧情更加精彩,看着看着,眼圈又红了,低啜道:“小姑,崔莺莺和张生好难啊,哎,说来也是,寒门庶子娶得士家女郎,哪有那么容易呢……“
”咦?“
正说着,顾燚似是想到了什么,惊呼道:“我为何觉得,这张生就是杨彦之自己的写照?”
“喀啦!”一声!
仿如一道闪电劈入脑际,陆蕙芷俏面煞白,脑海中杨彦之与张生不停的转换,到底谁是谁?
自己究竟是对杨彦之动心,还是暗恋着不存在的张生?
见着小姑那如痴了般的模样,顾燚内心一凛,试着问道:“小姑,其实杨彦之的才华不可否认,模样又生得俊俏,年岁还和你相当,若不是身份太低,倒是天赐良缘呢。
我觉得吧,女子就不能委屈了自己,应该效法崔莺莺,放下门第之见,大胆寻求真爱,方不负此生,要不要我当一回红娘,等杨彦之回京把他找来,你们……生米煮成熟饭?“
”顾燚!“
陆蕙芷满心荒乱,大怒着瞪眼过去。
顾燚分明瞅着清楚,陆蕙芷的虚张生势之下却隐含着不安,于是哼道:”小姑,你别忘了,你输给杨彦之的赌注还没兑呢!“
”我……“
陆蕙芷哑口无言!
是啊,他日道左相遇,请吴中幽兰揭开面纱容我一睹芳容!
第一三八章 纨绔淮北行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500大赏~~)
十天之后,王邃领着两千部曲与一千宫中宿卫抵达江乘,即将北上赴下邳就任。
通常方伯就藩,送行的队伍人山人海,仅送别酒宴就从早喝到晚,看看天黑了走不掉,于是回城再住一晚,第二天继续出门,若是交游太过于广阔的话,光是送别就得花个三五天的时间,时人也以此为荣。
不过琅邪王氏乃江左翘楚,不必以虚名彰显身份,王邃谢绝了一切相送,除了兵卒,便是被他征为长史的羊鉴,与征为功曹的诸葛颐。
诸葛颐是诸葛恢的长兄,同属于青徐侨门,目前赋闲在家,功曹掌人事以及考核升迁,在公府人事班子中地位仅次于长史,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看着那滔滔大江,羊鉴唏嘘道:“不料我竟有重回下邳之日,说来还是拜处重之赐啊!”
王邃微笑着摆手:“宦海沉浮,总有起落,景期兄胸藏韬略,不过受蔡豹之累,一时之困罢了,何必感慨,以景期兄之才,任我长史已是屈居,早晚必得大用,待得朝中宵小荡尽,或是景期兄返朝之日。”
宵小自是指刁协,刘隗与戴渊之辈。
就在上半年,梁州刺史周访病逝,湘州刺史甘卓调镇梁州,王敦上表,求以亲信陈颁任湘州刺史,而湘州素有牵制荆州的作用,晋主心存忌惮,刘隗也建议派遣心腹重臣出镇湘州,遂以宗室司马承为湘州刺史。
王敦心生不安,上表陈说自辩,结果只得了一套羽葆鼓吹,晋主猜疑之心由此可见,这也加大了青徐侨门与朝庭之间的裂痕。
诸葛颐便是叹道:“国祚初定,主上却受奸人蒙蔽,此非大兴之兆啊,若是任由刁贼胡来,怕是倾刻祸起。“
王邃此行的任务很明确,就是尽快收编下邳的豪强兵力,与王舒一南一北,夹制刘隗,令其无法妄动,因此对未来的局势倒不是太担心,只是望向了建康方向,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羊鉴顿时冷哼一声:“小儿岂可由长辈久候?”
诸葛颐摇摇头道:“安寿(王彭之表字)郎君老成持重,岂能不知约期?想必是各家子弟头次出门,人多事杂,误了时点,哎,初次远行,在所难免,再等等罢。“
三人均是耐着性子等。
不片刻,西面扬起了烟尘,近百辆车驾在大量部曲的护拥下,疾驰而来。
”这这……“
羊鉴苦笑着,不知该说什么了。
王彭之被任为谒者仆射,一时之间,各家郎君纷纷上门拜访,有送财货的,有送地契的,还有送美人的,甚至沈劲除了大量土地财货,还给他送来了几个前溪歌舞姬,毕竟机会难得啊,当一年谒者,明年就能外放县令,相较而言,钱财美人反倒不算什么。
王导、王彬存了历练的心思,并不干涉,随员由王彭之自己挑选,好歹他还知道轻重,谒者只六人。
其一沈劲,沈劲本不够格,但其父沈充深得王敦器重,沈氏算是王氏的爪牙,又看在献出了大量田地财货美人的份上,给了一个谒者的名额。
其二羊卉,是晋陵太守羊曼之子,与羊鉴虽同属泰山羊氏,却不是一宗,应称羊鉴一声族叔。
其三诸葛甝,是诸葛恢的长子,当称诸葛颐一声大伯。
其四熊鸣鹄,是侍中、会稽内史熊远的侄子。
其五蔡系,蔡谟的次子。
其六卞滔,太子右卫率卞敦的儿子,也是卞壸的侄子,不过卞壸和卞敦志趣不投,前者忠心侍主,后者贪财好佞,谀媚琅琊王氏,平时来往很少。
而吴姓的顾陆朱张四大姓,虽然知道机会得难,可是没人愿意屈居于王彭之之下,因此一个没来,吴姓的其他门户需要与这四姓同气连枝,不可能毛邃自荐,同样,王门的其他子弟也是彼此之间相互不服,给王彭之当谒者,岂不是变相的承认自己不及王彭之?
其中刁协子刁彝曾给王彭之下了拜贴,却没有回应,很明显,琅琊王氏根本不想和刁协有任何牵扯。
从这六名谒者来看,除了沈劲是王氏爪牙,其余五姓都出自于青徐侨门,连诸葛颐都摇了摇头。
随着距离渐近,王邃的面色也难看起来,他分明听到车中传来女子的尖叫和娇笑声。
这到底是代朝庭巡访地方,还是去淮北游山玩水?
不片刻,车驾停住,七人纷纷下车见礼。
王邃阴着脸道:“此去淮北历练,当考较风物,熟悉风土,尔等莫负各家长辈之望,也莫要在外丢了脸。”
沈劲笑道:“那杨彦之袭杀淮泗令板上钉钉,待问明之后,回禀朝庭,可给他定罪!”
王邃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
王彭之也是不满的瞪了眼过去,这是摆不清自己的定位啊,吴兴沈氏在王氏眼里,就是家奴,主家说话哪有家奴接口的份?
还是诸葛颐摆摆手道:“杨彦之虽身份低微,却是景猷门生,又得东海王妃宠爱,并非任尔等拿捏之辈,此去当公事公办,不得循私枉法,可曾明白?“
”诺!“
沈劲可不敢在诸葛颐面前放肆,讪讪着应下。
”走罢!“
王邃大袖一挥。
王邃、羊鉴及诸葛颐的各自侍从加三千兵马,还有车驾粮草本就占满了江岸,再加上王彭之一行的车驾与数百部曲及仆役姬妾,江边顿时乱哄哄一团,直到第二天正午,才渡过了江,沿着杨彦旧路北上。
而杨彦在交待过造纸事宜之后,又领着三百老弱与两百户阎平部曲,在部分军卒的护侍下,去了今连云港一带的海边,营造盐田。
阎氏因为刘遐必杀之的原因,已经绝了心思,只能跟着杨彦,杨彦交待的很清楚,虽不可能再于相府为掾,却可在盐铁煤方面予以任用,这次阎氏部曲便由阎平次子阎礼率领,纵是心有怨气也没办法,他们的妻儿都扣在杨彦手上,每个月允许回城五天探望。
如此一来,阎氏的部曲想逃散都不敢,除非不顾妻儿。
到达海边,杨彦立刻安排人手开挖盐池,以海水晒盐,受到气候限制,因此杨彦结合了明清的制盐法,只开挖晒盐池,得到苦卤,然后采用淋卤的方法。
即以坑灰摊晒亭场,俟盐花浸入灰内,仍实灰于坑以取卤,积灰则不必清除,越久越佳,卤水清润,出盐尤多,基本上只要晒出苦卤,一个白天即可转化为盐,唯一的缺点就是淋卤时全程需要人工,不过当时的劳动力只要给饭吃饱,暂时还不需要额外付工资。
用淋卤法制盐,比煮盐质量高,盐花雪白中泛着微青,几乎就能直接食用,毕竟已经由草木灰过滤了一道,至于进一步提纯为精盐,杨彦不打算放在海边,而是把盐运回郯城处理,既方便调度,盐工也不必那么辛苦,将来盐工可以两班替换,一班在海边制盐,另一班回城提纯。
第一三九章 郯子托梦
搭好屋舍,指导过制盐之法之后,杨彦便带着军卒匆匆回返,接下来,是开采铁矿和煤矿。
铁矿距郯城只有十里不到,位于山地丘陵地带,属于今天的郯城镇范围,名为小埠岭铁矿,杨彦带上亲卫,朱锲、阎平及所部五百部曲,还有部分铁匠。
朱锲被杨彦任命为了煤铁盐令,专责这三者的开采与管理,当时只有盐铁令,杨彦在前面多加了个煤。
虽然地貌与一千七百年后有着很大的变化,但杨彦对照着前世的记忆,细细探寻,确信无误,便向阎平道:“此处有铁矿,着人开挖。”
“这……”
阎平现出了迟疑之色。
要知道,古代找矿可不比现代有成熟的理论依据与各种科学勘探设备,只能凭着矿藏现于地表的特征加以判断。
如铁矿,古代冶铁多靠铁砂,也就是磁铁矿,农民下地的时候常会有磁石贴在锄头、犁等铁器上,可据此发现铁矿。
铜矿则会于地表形成大量标志性的蓝绿色铜盐,或者附近生长有开出一簇簇淡粉色小花的铜草。
再如银矿,银矿往往伴生在方铅矿中,方铅矿经煅烧后可提取银,方铅矿特别闪亮,很容易被发现。
而这里就是一个个的土山头,哪有铁矿啊?
不仅是阎平,别人也面面相觎。
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是鲍靓指着地底说这里有铁矿,肯定没人怀疑,毕竟那是天师道的师君级人物,运用仙法找矿尚可理解,而杨彦之就是个普通人啊!
杨彦淡淡道:”我答应过你,给我做工三年便放你及部曲自由,自是不会食言,现在把浮土挖开,我敢担保,底下就有铁矿!“
”诺!“
阎平不情不愿的应下,指挥部曲开挖。
五百人一起挖,速度还是很快的,表面的浮土渐渐掘开,现出了坚硬的岩石,铁匠们也小声议论着,他们也没法想象此处会有铁矿,只是不方便反驳罢了。
“诶?”
突然一名部曲尖叫道:“我的锄头上有磁石!”
“我……我也有!”
陆续有部曲叫嚷。
“哦?”
几个铁匠一看,连忙与众人奔了过去,从锄头上拈起磁石,仔细检察。
不片刻,一名铁匠惊呼:“郎主,此为品相上佳铁矿,我苟三治了一辈子的铁,从未见过如此品相的磁石,你看,黑亮齐整,边缘光滑,若是此处真有铁矿,治出的铁,必品相上佳啊!”
“快挖,快挖!”
铁匠们纷纷催促。
叮叮咚咚一阵脆响。
“铁帽子,铁帽子出来了!”
铁帽子就是铁矿露头,顾名思义,矿床在地表露出来了,这个铁帽子纯黑中带着暗红,于阳光的反射下,映现出一种金属的光泽,哪怕杨彦对矿石一窍不通,也能看出品相非常高。
郯城的铁矿储量约为180万吨,放现代,只是一个小型矿场,但是在工业化之前,全社会对金属矿产的需求并不高,且由于开采技术低下,一个矿可以采几百乃至上千年,就如宋代的治铁业异常发达,年产量却仅1.2万吨。
因此仅凭郯城铁矿,就足以提供源源不断的钢铁。
众人也把不可思议的目光投了过来,这真是不可思议啊。
谁都想知道,杨彦凭什么能看的如此之准,如果这是独门绝活的话,光是寻矿的本事就足以惊为天人。
铁匠们跃跃欲试,但是不敢问,荀虎给荀华打了个眼色。
荀华会意的问道:“将军,你如何得知此地有铁矿?”
杨彦呵呵一笑:“郯城一带,地层齐全,构造复杂,具得天独厚之神妙,成矿比别处相对较易,只要用心寻找,勘探出矿产不难。“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锲却是仿佛懂了,恍然大悟道:“郯子以孝闻名天下,而郯城于春秋时期乃郯子封国,想必是郯子仁德感天动地,故赐予铁矿。“
杨彦挺无语的,山区因地形构造复杂,本就容易出矿藏,可这朱锲竟然牵强附会到了郯子,不过更让他无语的是,旁人还纷纷点头称赞。
甚至连阎平也道:“定是郯子托梦与府君,告之此地有铁矿,令其开采,重振郯国故里,只是府君未曾明言。“
荀华扑哧一笑,她知道杨彦不信这套,只是她又想到了个问题,赶忙问道:“将军,那矿场是否要严防走漏消息,以防被郯城那些乡豪得知,前来盗采?”
杨彦略一沉吟,就摆摆手道:“防是防不住的,让他得知也无妨,严密看守即可,他若想开采,好话好说,未必不可,若是强采的话,必须给予凌厉反击!“
阎平从旁道:”府君,据老夫所知,淮北各坞堡匠户稀缺,想必郯城几个大户亦不例外,他即使开采出了铁矿,也难以炼就上等铁材,最终还是要从府君手里购买。“
”嗯?“
阎平的态度倒是让杨彦有些意外,好像有归心的趋势啊,不过杨彦也不会暂时信了他,只是点了点头。
朱锲又道:”府君,郯子托梦之事是否要散播开来?“
杨彦突然识意到自己信不信无关紧要,关键是古人信就足够了,如果自己头上多了个郯子的光环,显然有益于在郯城站稳阵脚。
于是哈哈一笑:”圣贤托梦,乃郯城大兴之兆,普天皆可同庆,为何不散播?其实不光是铁矿,昨晚郯子他老人家还给本将托了个煤矿的梦,此去不远,便有煤矿,这里抓紧开采,我带你们去寻找煤矿!“
“这……”
众人膛目结舌,真的还是假的?
……
煤矿位于郯城北部约三十里的山区,在现代叫株柏煤矿,煤层距地面最近只有十米,最深可达一公里,再扣除掉一千七百年间浮土堆积的因素,煤层最浅处应该只有七八米的深度,这差不多就是个露天煤矿了。
古代挖煤,因为没有电,而矿坑内有瓦斯,没法掌灯,只能挖露天煤矿,但露天煤矿存在排水的问题,毕竟郯城一带的降雨量并不少,夏季也时常有瓢泼暴雨。
好在煤矿位于山区,可以因着地势挖掘自流排水沟,而且凛冬将至,有充足的时间一边开采一边挖掘,杨彦把阎氏剩下的部曲全部带到地头开挖。
虽然露天开采工程量大了点,但安全,也比黑灯瞎火在矿坑里慢慢摸要好。
挖煤不是一天就能出的,所有人拭目以待,到第五天的时候,黑亮亮的煤层出现了!
郯子给杨彦托梦之事也不胫而走,全军士气大振,毕竟杨彦作为一个外来人,不是郯子托梦,怎么可能转眼间就找到煤矿和铁矿呢?
除了这个解释,别的解释都说不通!
第一四零章 矿场被占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孙家坞堡,郯城孙郑陈徐四大家主齐集。
徐祯道:“诸公,近日传闻可曾听说,那郯子给杨彦之托梦,指明煤铁所在。“
”哼!”
郑继冷哼一声:“怎未听说?老夫府里已传的沸沸扬扬,皆言那杨彦之受郯子庇偌,郯城将大兴,此子以谶讳之说邀买人望,雕虫小技着实拙劣,老夫已下令,府中禁论此事!“
”诶~~“
陈玄摆了摆手:”若是空穴来风倒也罢了,可那杨彦之着着实实发掘出了煤铁,老夫有一日恰逢其车马队回城,特意于高楼望之,车载马驮皆为煤铁,作不得假,莫非……真是郯子托梦,否则我等居于郯城少则数十载,多则百载,为何未能掘出煤铁?“
”这……“
徐祉、郑继与陈玄都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孙家家主孙谋,此公自称是郯子后裔,若是当真,为何郯子不托梦给他,反而托给一个外人?
这说不通啊!
孙谋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事实上,自从东海军挖出了煤铁,并着郯子托梦给杨彦之的传言散播开来,就已经有人在私下里议论了,本就没什么人相信孙家乃郯子之后的说法,如今更是广被质疑。
孙谋也哼道:“煤铁乃国之重器,既已掘出,诸君以为该当如何?莫非就坐视那杨彦之发掘?”
郑继沉吟道:“不如各家尽发精兵攻打,将煤铁夺回,顺带灭此隐患!“
”不妥!“
徐祯忙道:”东海军每日出城训练,清晨出门,傍晚方归,不参与劳作,专责兵事,老夫曾观之,其军列队整齐,行进喑声,仅此已胜于我等部曲,我虽占有人多势众之优,他却有精兵在手,真打起来,就怕两败俱伤,便宜了别家啊。“
陈玄跟着叹了口气:”杨彦之怎说也是朝庭任命,我若无端攻打,恐会触怒朝庭,惹来不测变数,况此子占有煤铁之利,若以此笼络中小各家,未必不会有人心动。
再有旬日不到,便是孙老寿宴,请柬早已送达,料他必来,届时与此子讲明便是。“
郑继眉头一皱道:”若他不愿与我等分食,那该如何?故以某之见,谈是要谈,但谈之前须先闹上一闹,拿到对我最有利的形势,可找人试探一番,若能做成即成事实,当是最佳。“
”嗯?“
孙谋、陈玄与徐祯眼前一亮。
……
“钢,钢,郎主,真是的钢!”
赵四激动的大叫!
有了煤,就可以炼钢,当时炼钢因为炉温不够,需要反复锻打铁料,故名百炼钢,而杨彦教下的是明代普遍使用的灌钢法。
即以熟铁为料铁,将生铁板放在炉口,随着炉温升高,生铁板渐渐熔化,然后用火钳夹住生铁板左右移动,不断翻动料铁,使生铁液均匀淋于料铁,铁和渣分离,生产出含渣少而成份均匀的钢材。
灌钢法的优越性,远超百炼钢与工艺复杂的炒钢法。
作为铁匠,没有谁更能比赵四领会到这项新技术的意义,从此之后,打造精钢兵器的效率将以数十倍计的提高,还可纯以钢打造刀刃,另以熟铁打造刀脊,大幅降低成本。
其他人也是满脸激动之色,都发现越来越不懂杨彦了,难道灌钢法也是郯子他老人家托的梦?
实际上杨彦是不大满意的,在他的预想中,工业化之前的炼钢法最合适的是坩埚炼钢,可以炼出钢水,浇铸成不同的零部件和兵器,一次性成形,免了来回锻打的工序。
但是坩埚炼钢必须要以石墨作锅,而郯城一带不产石墨,最近的石墨矿位于菜西市南墅镇,也即青州东菜郡境内,太史慈的故乡,目前他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
杨彦微微笑道:“继续锻打,按照我给你的图样把刀打出来!”
“诺!”
赵四带着几个铁匠叮叮当当敲打,风箱啦啦啦的扇动,火星四溅,一把精钢制成的长柄刀渐渐成形,通体火红,接下来是淬火,使用两淬法。
这也由杨彦提供,先在动物尿液中淬一次火,然后在动物的油脂中再淬一次,使其硬度和韧性兼备,不过淬火的火候与工匠的关系很大,赵四有些紧张。
“将军,将军!”
这时,一名亲卫疾奔而来,匆匆施了一礼,便气喘吁吁道:“铁矿被柴家遣人围攻,合计有数百人占着矿山,非说此地是他柴氏的地,现向相府索还!“
”什么?柴家,关他什么事?“
众人均是现出了怒容。
杨彦摆了摆手:”你再说,如今情况怎样?“
亲卫又道:”朱令闻讯,赶往现场,但是柴氏家主柴篆也赶了过来,态度强硬,寸步不让,还扬言要和将军当着父老的面说理,目前双方正僵持着,朱令担心事情闹大,难以收拾,故向将军请计!“
杨彦并没有吱声,负手望向了熊熊火炉。
萧仁略一沉吟,从旁道:“我军有精兵四千,又有朝庭名份大义在手,自入驻郯城以来,将军处处小心,并未侵害到郯城豪强的利益,尚能相安无事,故今次的纠纷很明显,必是有人眼红铁矿与煤矿的利益,坐不住了,由柴氏出面试探将军。
我若退让,他必咄咄进逼,壑欲难填,但我若强硬,分寸尺度又难以把握,稍有不慎,便是内乱之局,最终致两败俱伤,不仅将军经营付诸流水,还给了朝庭干涉的口实,故须谨慎抉择啊。“
杨彦沉吟道:”我虽有顾虑,实则郯城诸乡豪更是投鼠忌器,毕竟动了刀兵,就形同于反叛,下邳与邹山郗鉴的兵力可受朝庭诏进驻郯城,这是更加糟糕的局面,郯城诸乡豪也一直避免此等情况出现,故才能容我,事实上,我军最危险的时候就是进城的时候,而那时城中未能果断兴兵,已经隐现退让之意。“
荀华点点头道:”既然郯城乡豪无死战决心,那此次之事绝不能姑息,毕竟乡豪就是乡豪,如井底之蛙,只求蝇头小利,从不去考虑未来,至于投降石虎,那只是最下下之选,除非被逼至绝路。“
萧仁接过来道:”郯城乡豪如蛙,将军则如锅鼎,架起薪柴文火慢煮,步步进逼底线,又小心不去触碰,使其渐渐退让,至退无可退之时,却发现已无抵抗之力,这本是一条良策,但是铁矿被占若处理不当,很可能激起反抗之心啊。“
萧仁的话语中隐含妥协之意,其实杨彦也担心把握不住火候,以他目前的力量,并不足以镇压郯城,换句话说,他可以决定发动战争的时间,却决定不了战争何时结束。
“将军,将军,朝庭有信史前来,言谒者仆射王彭之将于数日后抵郯城,询问将军袭杀阎平之事,另有羊卉、诸葛甝、熊鸣鹄、蔡系、卞滔与沈劲谒者随行,请将军做好迎接准备!“
这时,又一名亲卫来报。
第一四一章 天助我也
“王彭之?”
众人均是眉头一皱。
荀华也不解道:“王彭之乃王彬长子,大司徒称之为虎豚,虎可忽略不计,重点是豚,可见其人如何,其余六人或还不如王彭之,这些世家子弟不在建康过他的逍遥日子,跑郯城作甚?朝庭即便遣人询问,也用不着他们啊。”
“嘿嘿~~”
萧仁不无羡慕的嘿嘿一笑:“担任谒者仆射,明年必外放为长史,以琅琊王氏底蕴,必是三吴大郡,即便谒者,也必为县令,高门子弟就是好啊,犬豚之才,亦能平流进取,以致公卿,哪似我等,纵然立下滔天巨功,在朝中公聊看来,也不过一浊吏罢了。“
”诶~~“
杨彦摆了摆手:”若说出身,汉高帝刘邦乃泗水亭长,韩信早年寄食于人,萧何也不过一县吏,你又何必羡慕王彭之之流,既然没本事投个好胎,那就好好做事,冢中枯骨纵能荫得了一时,莫非还能荫他生生世世?
今天下纷乱,时势如大江奔流,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你也别看他欢歌宴舞,让人生羡,若无真本事,须臾便是族灭身亡之祸。
嘿嘿,平流进取,以致公卿,既然如此,又何必发奋向上,睡着不动便是人上人,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否则又何须抛家弃产就食江东?“
荀华的美眸中,满腔的情义难以抑制,她固然欣赏杨彦的才华,但是杨彦这种永不服输,敢于战斗到底的斗争精神又何曾不令她心动呢?
萧仁也带着些愧色拱手道:”将军说的是,属下受教了,哪矿场之事如何处置?“
杨彦哈哈一笑:“王彭之此来,真是天助我也,传令,自即日起,闲杂人等,不得外出,城外军队,除煤铁盐三矿,即刻召回,进入战备状态!”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
杨彦又向荀虎道:“把弟兄们都叫来,带上家伙!”
“诺!”
荀虎兴奋的舔了舔嘴唇,快步奔向另一边!
……
不片刻,包括女亲卫,除了在外办事的,亲卫全部召回,人人披甲,在兵器和弓箭之外,马上还多挎了一根棒球棍,这玩意儿头大柄细,实木制成,打一下是一下,又不容易把人打死,恰可用于斗殴混战。
一行人骑上马,奔向矿场。
矿场早已人山人海,以阎平为首的数百名矿工面现气愤之色,与差不多人数的家奴打扮的仆役对恃,这显然是柴氏拼凑来的佃户,仅气势就不同,一看就是强行驱赶而来,要不是身后还有两百来名部曲,恐怕都要一哄而散了。
说到底,开采铁矿的矿工来自于阎氏部曲,本就受过军事训练,相当一部分也见过血,杀过人,那凶煞之气如何是佃户所能相比。
边上还围着些各家的人,指指点点。
“府君!”
一见杨彦带人过来,朱锲连忙施礼。
“谁是柴篆?”
杨彦点了点头,也不下马,喝问道。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拱了拱手:“某柴篆,见过府君!”
杨彦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乡豪部曲和正规军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不仅仅表现在装备上,纪律与精神面貌也高下立判,另一个关键因素便是兵法!
兵法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接触,通常乡豪不通兵法,作战训练全凭经验,而杨彦以李卫公兵法作为基础,结合纪效新书与练兵纪实训练士卒。
在戚继光之前,兵书更多的是讲战略战术,而纪效新书从选兵,练兵,到士兵的思想教育等方面做了详细的讲解,名头绝对不虚,尤其戚继光和俞大猷武艺高强,书里也收录了很多武术,在武学方面也是一本经典。
清末民初,纪效新书在武术界的地位比在军事界的地位还高。
况且郯城因其特殊的政治地位,居然十余年未受大的兵灾,这固然保全了元气,但是部曲也欠缺了血与火的考验,究竟能不能打,真拉出来又能打成什么样,哪一家的心里都没底,不敢轻启刀兵。
这也是杨彦仅以四千军,所率人口仅为郯城大户一成却能立下足的重要原因。
杨彦身边的两百多亲卫,均是骑着马,兵甲俱全,以凶厉的目光射来,柴篆心头一阵发虚,就这两百多骑,足以把他家给冲了,但是四大家主曾交待过他,又允诺一旦事成,柴家可获得一成的铁矿开采权。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此子必是在恐吓自己,谅他不敢胡来!’
一成铁矿的开采权足以让柴家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柴篆不舍得放弃,猛一咬牙:“此处乃我父圈占山地,山林水泽,矿产动物皆属我柴氏所有,府君怎能不告而采?今父老在此,柴某请府君还我柴氏一个公道。“
”哦?“
杨彦似笑非笑的看了过去。
柴篆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掏出一张契书,奉上道:”此为永嘉四年,王尚在洛阳之时,由时任内史签与我柴氏的契书,请府君明鉴!“
有亲卫接过,递给杨彦。
当时豪强大户占山圈泽成风,无论有没有用,先圈过来再说,郯城周近的山林也基本上被圈光了,一般来说,朝庭对这类行为不会予以明面上的承认,但是柴篆拿出的契约写的清清楚楚,附近十里的山地以两千匹绢的价格卖给了柴氏,这也是东海王越身死的前一年。
永嘉四年是个转折点,东海王越滥杀贤良,人心大失,不得不率洛阳宿卫进击石勒,很可能是为了筹措粮草,把郯城附近的山林以书面形式卖给了当地乡豪。
杨彦不禁暗骂了句死鬼,这得有多穷啊,两千匹绢也就三四十万钱,却落下了无穷后患!
不过杨彦不可能承认,突的冷冷一笑,把契书撕的粉碎,大怒道:“柴篆,你好大的狗胆,竟伪造契书,你可知罪?”
“这……”
柴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怔了下,就回过神来哭叫道:“府君,柴某哪有胆伪造契书,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啊,各位,父老们都看到了吧,府君把契书撕碎,分明是要赖帐啊,我柴氏扎根郯城近百年,乡望如何有目共睹,请父老们为我做主啊!“
”闭嘴!“
不待旁人喧哗,杨彦厉喝道:”诺大一片土地,只两千匹绢就卖了给你,你当人是犬豚不成?或是你在侮辱本将?念你初犯,恕你一次,下去,若再是纠缠不清,莫怪本将不讲情面!“
”听听,听听,父老们……“
柴篆刚刚扯起脖子叫,杨彦已暴喝一声:”抓走!“
两名亲卫飞跃下马,一把揪着柴篆往后面拖。
”郎主,郎主,放开郎主!“
柴家的部曲一看柴篆被抓走了,连忙冲了上来。
”上!“
杨彦手一挥。
”杀!“
亲卫们也勒马冲了过去,虽只两百多骑,但是柴氏的部曲也只有两百多人,寻常军卒不经特殊训练,哪有抵挡骑兵硬冲的勇气,这一见勒马冲来,纷纷四散奔逃!
”打!“
亲卫们抽出棒球棍,见人就打!
一时之间,唉哟唉哟惨叫四起,别看棒球棍打不死人,却是棍棍实沉,被打着不说筋断骨折,至少也是红肿难当,要在床上躺一段时间。
第一四二章 打乱布署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场面乱糟糟,佃户杂着部曲四散奔逃,得了杨彦的授意,矿工们瞅准机会抓人,抓一个是一个,围观人群也是大喊着杀人啦,杀人啦,一哄而散。
不片刻,矿场恢复了冷清,只余下一地零零星星的鲜血,还有被抓的一百多人。
柴篆面如死灰,怨毒的看着杨彦道:“府君挟暴前来,岂不知乡情自有殊异,不敢同俗而论,王法治于地方,也需因地制宜,若府君以为凌暴便可恃众,那是太小看我等乡人了。
柴某既陷府君之手,生死早置之度外,或烹或煮,无非烂肉一身,但此刻,各家已必然震动,芸芸众愤之下,府君能杀得了柴某,莫非还能杀遍郯城各家?“
”你威胁我?“
杨彦哭笑不得,看着柴篆。
柴篆冷笑道:“府君受台阁之命,出镇郯城,自是王法化身,乡民岂敢言威胁二字?但自古凌暴者,无不遗臭万年,府君乃江东少贤,又受君王重托厚用,若是于郯城恶了名声,岂非污点在身,再难寸进?
虽府君恶柴某,柴某却不恶府君,若是放我归家,赔偿损失,并将矿山交还,柴某尚可为府君于各家处美言,或有转圜余地,请府君三思!“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狂笑起来,常听人言乡豪如何如何不堪,但总是道听途说,今天听了柴篆一席话,尤其还自以为得计般的望着自己,尼玛的,除了极品没法形容啊。
许久,杨彦笑毕,马鞭一指:”身陷囫囵,死活不知,竟还敢威胁本将,来人,拖下去笞三十!“
”府君,府君!“
柴篆急的大声呼叫。
两名亲卫上前,拖着柴篆就往后面走。
”府君,府君,不可,不可啊!“
柴篆还在叫着,不片刻,就变成了惨叫声。
阎平忧心忡忡,凑上来道:”府君,固然是图了一时之快,却后患无穷啊!‘
这段日子以来,阎平非常配合,看来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或许也有着被东海军的变化震住,希望能得杨彦重用有关,既然如此,杨彦倒也不好太过份,摆摆手道:“只须坚持几日,本将援军便至,料是无妨!”
朱锲也道:“既如此,那属下就放心了,这几日内,郯城大户当会以试探为主,只要我紧守根本,不为所动,当能撑过去。”
杨彦点点头道:”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俘虏着其开矿,若有异动,立刻传讯!“
”诺!“
朱锲与阎平齐齐拱手。
杨彦带着亲卫,押着柴篆回城。
“郎主,刀已打出!”
刚一回到王府,赵四就一脸喜色的捧着把长刀过来。
这把刀,与当时常见的刀略有不同,刀身窄如剑,长约两尺,刀头略弯,刃口锋利,这就是日本薙刀,也作眉尖刀,为武家女子专用。
实际上长柄刀并不适用于战阵冲杀,耳熟能详的唐朝陌刀作用被夸大了,真要拒止骑兵,最好的方法就是车阵加弓弩手,如无防护的话,以勾镰枪加拒马步,配合盾牌和弓弩手也很有效。
单靠陌刀挥劈,不仅对士兵的要求极高,还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从性价比来看,好不容易训练出了有胆有力的士卒,却以强击强,致使同归于尽,是非常不划算的。
况且拒止骑兵冲锋的基本要求是密集阵形,而陌刀必须站队松散才能挥舞起来,这反过来又给骑兵突入创造了条件。
杨彦着人打造眉尖刀,便是为女亲卫准备的,刀身轻而锋利,又由于刀尖的弧度契合空气动力学,可以利用空气的助推加快劈砍速度,女子使用再是合适不过。
“嗯~~”
杨彦拿手上掂了掂,连刀带柄,约五公斤左右,挥舞了两下,便递给荀华道:“这是我为你打造的,你试试,若是趁手的话,改天我教你一套刀法,在女亲卫中推广开来!”
“噢!”
荀华也学着杨彦挥了两下,这一挥,就觉无比趁手,当即兴致大作,左右劈砍起来,她从未用过如此适合自己的兵器,重量适中,劈砍时刀随风动,灵活异常,就是不知道锋锐如何。
于是吩咐道:“磊三层铁甲!”
“诺!”
有女亲卫匆匆步出,取了三副两裆铠叠穿在木架上!
“嗨!”
荀华挽了个刀花,纤腰一拧,挥刀疾劈!
“哧!”的一声,三层铁甲一划而破,甚至刀锋劈入了木桩半尺才顿住。
这可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荀华也仔细检查了刀刃,确定没有豁口,才喜滋滋道:“多谢将军赐刀!“
杨彦微微笑道:“既然好用,那女亲卫就配眉尖刀,赵四你辛苦点,争取早日打造出来!”
“诺!”
赵四施了一礼。
……
”禀郎主,柴家人手被打散,柴篆被抓,百余佃户部曲被俘!“
“禀郎主,杨彦之大幅收缩人手,加固王府牙署防御!“
听着消息传来,孙谋、陈玄、郑继与徐祯均是目瞪口呆。
柴篆虽有地契在手,但没人指望相府会乖乖的把矿交出,原以为杨彦会找各家商议,大家就矿权达成妥协,各分一杯羹,只是杨彦手段之激烈,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哼!”
郑继冷哼一声:“此子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分明在向我等示威,莫非他就不担心咱们各家联兵与他决战?他究竟有何倚侍?”
“这……”
陈玄捋着胡须道:“难道是我等看错了他,此子有勇无谋,乃一鲁莽之辈?”
讲真,这一手完全打乱了四家的布署,作为一个现代人,最明白的道理就是不能跟着别人的节奏走,一定要打破桎梏走自己的路,因此杨彦以暴力破局。
果然,豁出去的姿态摆出来了,四家算计落了空,反是迟疑。
若是战,几乎可以断定是两败俱伤的结果,甚至因为郯城兵力由十来家联合组成的缘故,一旦时间拖久,难免会有些中小家主生出二心,给杨彦当内应。
这种情况防不胜防,除非能摧枯拉朽,一举扑灭东海军,而以眼前的形势看,完全没有可能,要打,必然是长期的街巷战,伤亡谁都吃不消!
可若是和,那脸面何存?吃了个大亏不找回场子,只能显示出四家的无能,结果依然是各家离心,中小人家渐渐地改投杨彦门下。
想明了这一点,孙谋叹道:“此子厉害啊,想必是料定我等不敢孤注一掷,才行此杀鸡儆猴之计,由此看来,此子非但不是有勇无谋,反有捋清乱麻,当机立断之能!“
”是啊!“
徐祉也道:”他抓了人,收缩回防,摆出不惜一战之决心,我等却是颇为难办,底下的各家家主必会来寻计质疑,好在再有数日,便是孙老大寿,他若来,事情尚可谈,甚至可置下刀斧手见机行事,他若不来,那寿诞过后,无论如何也要集中兵力与他决战,否则,郯城恐再无我等的立锥之地!“
”嗯~~“
孙谋点点头道:”也罢,便再拖个数日,不过我等尚须调动兵马,教那竖子莫要小觎!“
各人纷纷称善,回府做准备。
第一四三章 谒者前来
郯城一夜之间变了天,各家都把部曲调动起来,或操演,或巡城,十来家的部曲超过万人,甚至佃户也被拉来凑数,加一起足有三四万的兵力,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气氛紧绷。
不过王府内依然有条不紊,保持着外紧内松的氛围,那二十多个士人在崔访的组织下,教小孩子识字,萧巧娘则仿佛女校班长,以阿玲为副,带着一群娘子或读书识字,或音律绘画,或游戏作乐,都顾不得杨彦了。
杨彦在府中寻了保存最为完好的一片建筑,着人清扫,有损坏的地方尽力修葺,不管王彭之的来意如何,到底是上门作客,总得把自家打扫干净吧?
不知不觉中,三日过去,在第三日的下午,一队车驾接近了郯城东门,这正是以王彭之为首的谒者团。
除了自带的部曲、姬妾与仆役,另有蔡豹率五百部曲前来,一方面是保护王彭之,另一方面是凭着他本身在淮北的名望,为杨彦张目扬声,也算是报恩。
王邃一行沿杨彦旧路北上,经过破釜塘的时候,仔细勘察了战场,羊鉴道:“老夫可以断定,必是阎平率众袭击杨彦之,处重请看,此地营垒痕迹尚存,必是杨彦之结垒自守,而左侧芦苇荡又被焚烧一空,想必是杨彦之使人纵火,趁着浓烟蔽日之时突袭,大破阎平,方有此胜。”
诸葛颐也道:“理该是刘遐污告杨彦之。”
战场搁在那儿,回溯过程并不困难,既然有了羊鉴和诸葛颐的结论,基本上杨彦就被洗清了,但是也仅此而己,朝庭并不能拿刘遐如何,甚至站在王邃的角度,杨彦与刘遐之间有矛盾反是好事,可以随时拉拢一派,打压另一派。
如果杨彦和刘遐融融一家亲,那夹在两者之间的王邃将寝食难安,毕竟淮北王命难至,双方联合起来,左右夹击,完全能要了他的命!
而谒者仆射代表朝庭前来,尚须当面询问刘遐和杨彦,录得口供方能回还,于是王彭之一行人随着王邃继续北上,在下邳停了一晚,录得刘遐的口供,便往郯城行来。
郯城是东海王越的封国所在,再往北一百来里,便是琅琊郡治开阳(今临沂附近),也是琅琊王氏的故乡,王彭之依稀还有些印象,不禁往北眺望,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
羊卉从旁道:“开阳曾为主上潜邸,永嘉元年,主上移镇建邺,未还,至今已十四年过去了,不知琅琊近况如何?“
众人纷纷看向了蔡豹,毕竟蔡豹长期于淮北作战,没有谁比蔡豹更有发言权。
蔡豹沉吟道:“老夫虽据淮北久矣,却从未去过琅琊,不过琅邪乡人已泰半南迁,在徐龛攻破东莞之后,留于当地的乡人自推当地乡豪孙默为太守,名附曹嶷,琅琊情形应是与杨郎出镇之前的郯城相似,被乡豪占据,名属晋室,实则自治。“
“哎~~”
王彭之神情肃穆,捋须长叹。
其他几人却是好奇的打量着前方的城池,包括那些姬妾,大半个月的近千里颠覆,骨子都要散架了,也纷纷下车透风。
”啊,这地方好冷!“
”是啊,姊姊可是穿着两层绵呢,都抵不住寒风直往骨子刮!“
”效野无人似荒家,入目蒙蒙尽灰土,小心点,别把屐子弄脏!‘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个个缩着脖子。
沈劲也笑道:“我久居吴乡,见惯繁华,实是料不到郯城如此荒凉,看这城墙,斑驳坑洼,似是久未修葺,城门也是洞开,竟无人戊守,若有外敌入侵,岂非须臾间城破人亡?那杨彦之不是为东海国相么,怎不派卒守城?“
蔡豹倒是理解,解释道:”郯城势力纷杂,各家筑墙自保,却又同处一城,若是占着城门,恐会引发误解,想必杨郎初来乍到,不欲得罪各家,或许只在夜间才象征性的关门,白天通常大门洞开,任由出入……诶?杨郎来了!“
正说着,蔡豹突然现出了惊喜之色。
城门内,有烟尘扬起,杨彦一袭明光铠,策马驰出,身边护着亲卫,身后跟着骑兵,合计七百五十骑,另有一些慕名而来的落魄士人。
这些人的心态也好理解,如果与其中的哪位郎君攀上亲缘,说不定就能及早离开郯城,去建康吃香喝辣了。
杨彦并不点破,爱来的,他带着,包括崔访,崔访虽然自愿留在郯城,但对江东俊彦也有些好奇。
“该不是给我等下马威罢?”
见着对面的诺大阵势,蔡系冷哼一声。
那些姬妾根本不要人吩咐,一个个钻进了车里,毕竟匪过如梳,兵过如蓖,真要被那些凶神恶煞的骑兵把自己抢了去,哪怕最后主家索了回来,也肯定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了。
各部部曲均是严阵以待!
只有蔡豹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久居淮北,看这阵仗,他就猜出了郯城的局势怕是不妙,否则出城迎接朝庭使者,何至于此?
确实,杨彦虽然笃定在孙谋寿宴之前,乡豪不会主动对自己出手,可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也怕万一啊,如果有谁躲在暗处端着弩机给他来一下子,既便不死也得重伤。
要说下马威,他还真没这心思,全副武装,既是震慑郯城乡豪不得妄动,更是为了保护自己。
正前方,几名青年子弟骑着马,当头者二十来岁,面如冠玉,自带一股高冷气质,黑色官服外面披着鹤氅,就是用鸟的羽毛粘制的披风,五彩斑斓,华贵之极,寻常人既便穿得起也没资格穿,这显然是王彭之。
后面见个,杨彦只认识沈劲。
不过他看到了蔡豹,笑着点了点头,便拱手道:“东海国相杨彦之,特来迎接朝庭谒者,请谒者随我进城安置。”
“有劳了!”
王彭之打量着杨彦,对于当朝第一幸佞小人他是心生鄙夷的,又由于对方连寒门都不是的身份,也羞与之为伍,只是来郯城问讯杨彦之是他的差使,看在朝庭的份上,更看在明年将出任大郡长史的份上,他没表现出来,淡淡应了句,便向后挥手,队伍缓缓向前。
杨彦着骑兵让开道,勒马于两旁,护着队伍。
沈劲厉喝道:“杨彦之,你这是做甚??”
杨彦拱了拱手:“沈郎不心惊讶,乡民粗鄙,未必识得玉面郎君,若是有所冲撞,反致不美,杨某防患于未然,未有分毫恶意。”
王彭之摆了摆手。
沈劲狠狠瞪了杨彦一眼,退了下去,车队继续往前。
从头到尾,都没人去看那些落魄士人一眼,也没什么相互介绍,连公事公办都谈不上,只能说是陌生人出于需要,杨彦和王彭之彼此间打个招呼。
“坚子无理!”
“狂妄自大!”
“目中无人!”
“小小年纪不懂敬老爱贤,江东俊彦不过如此!”
这些士人也不是吃素的,受了轻视,自发的缀在队伍后面,嘴里不干不净的咒骂起来。
第一四四章 王彭之的洁癖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好友风伟伟的三个打赏~~)
城门外面不仅荒凉破败,进了城门,所见也炯异于江东的各座城池,街边几乎没有店铺,屋舍往往只剩个框架,别说住人,连遮风挡雨都无能为力,反倒是一座座高墙宅院林立,朱门紧闭。
蔡系看向杨彦,哂笑一声:“这便是你治下的东海国?朝庭使者至此,乡民不来拜见,反门户紧闭,莫非你等未曾晓喻当地乡民?“
杨彦暗道一声,你还真猜对了,他与郯城乡豪之间别说互通消息,能克制着不大动干戈就不错了,不过话不能这么说,于是问道:“这位郎君如何称呼?”
蔡系嘿的一笑,侧头望向天空,浑身洋溢着一种优越感。
杨彦挺无语的,人家王彭之摆架子,那是琅琊王氏出身,天下第一世家的郎君,有摆谱的资格,可你是哪门子?你傲什么傲?
蔡豹也是哭笑不得,向杨彦道:“此郎乃老夫族侄蔡系,大将军霸府从事中郎蔡谟之子!”
“原来是蔡郎!‘
杨彦微微笑道:”蔡郎虽是高门,奈何此地乡民久不闻王音,不服王统,早已野化,若有怠慢之处,杨某愿代受其过。“
”哼!“
蔡系哼了哼,不再说话。
蔡豹给杨彦递了个抱歉的眼神,实际上不仅仅是杨彦,就是他这一路行来,同样颇受轻视。
杨彦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
渐渐地,车队接近了东海王府,王彭之一看,便面色微变,但他自重身份,不欲与杨彦多说。
卞滔代为喝问道:“杨彦之,你一小小国相,怎敢僭用王府?你眼里有没有东海王妃,还有没有朝庭?”
杨彦哪怕再不欲惹事,也心生不快,问道:“如何称呼?”
“济阴卞滔!”
卞滔倒是没有蔡系那般高冷,自报家门。
杨彦哼道:“城内屋舍皆有主,我军初来乍到,暂无力筑屋修房,眼见凛冬将至,不得不征用王府,我想王妃不会计较,主上以仁德治天下,岂会吝于一屋而使将士不得御寒?”
荀虎忍无可忍,怒道:“你若不愿居住,尽请自便。”
“大胆,哪有你说话的份?”
卞滔大怒喝斥。
“看在卞公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
杨彦摆了摆手,便向王彭之道:“王郎若是不愿就住,杨某可向周近乡豪借来别院。”
王彭之虽然看不起杨彦,但好歹同为朝庭命官,与乡豪相比,与杨彦至少立场相同,如果住在乡豪家,一方面是丢不起人,而且回到下邳之后,王邃也必然要责怪他。
况且客居郯城,他不愿与杨彦真撕破脸,于是沉吟道:“那便暂住一宿!”
车马队开入王府,部曲军卒另行安排,沈劲、卞滔等谒者,两人一间院子,这也是没办法,地方实在有限,杨彦又不可能把自己住的院落腾出来,毕竟那是裴妃曾经的居所,由他和萧巧娘住着,他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理,总觉得别人住进去就是玷污了裴妃。
不过他还是为王彭之准备了一处独门院落,是东海王越于封国就藩时曾住过的地方,好几进殿宇,足够宽广。
王彭之未急于入门,骑在马上巍然不动,后面的姬妾也安坐车里,众人正不明所以的时候,一群仆役手持崭新的扫帚、麈尾和抹布,冲入院落,扫地的扫地,擦拭的擦拭,拂灰的拂灰,忙的热火朝天。
荀华不满道:“女郎也未有如此讲究,琅琊王氏,不愧是江东第一高门,我算是见识到了。“
众人皆是隐现怒容,这就是赤果果的蔑视了,王彭之嫌脏,非得清扫干净了才能入住,这得有多讲究啊。
杨彦忙打眼色制止,在他眼里,意气之争完全没有必要。
再说句不中听的话,他巴不得王彭之继续作,毕竟王彭之摆谱,落的不仅是他的面子,还是全体东海军的脸面,越作,越能激起普通人对高门大族的不满和反感!
其实杨彦已经着人把院落打扫的非常干净了,说成一尘不染,或许过份,但至少窗明几净,那些仆役也没打扫出什么垃圾,洁白的抹布,几乎还是白的。
王彭之冷冷看着,不得不说,这副气质还是不错的,很难让人生出亵渎之心。
或许是院落比想象中的干净,王彭之侧头看了眼杨彦,主动说道:“杨府君若有事可自便,明日王某再向府君询问袭杀阎平事宜。“
杨彦拱手:“既如此,杨某先告辞,王郎稍事休息,晚间再着人邀请诸君赴宴。”
“不必麻烦,王某自带酒水食物,明日就走!”
王彭之淡淡道。
杨彦也不再多说,点了点头,便与众人离去,只是在刚要转过院角时,又看到一队仆役抱着琴、香炉、被褥等物,甚至还自备着几案进了院子。
荀虎嘿嘿冷笑:“如此讲究,若是他日上了战场,某倒要看他还能否置着全套行头!”
荀华接过来道:“这般膏粱子弟哪用亲上战阵,居于台省发号施令,苦活累活自有我们去做,以前吧,我觉是理所当然,现在也不知怎么回事,越来越看不惯这副作派了。“
众人纷纷称是。
杨彦暗道,这是受了我的影响啊!
……
一番折腾之后,王彭之与一众姬妾进了屋,屋角已经焚上了香,香烟缭绕,遮住了尘土的味道。
王彭之仍似不大满意,打量着空旷的屋子。
一名姬妾紧了紧霞披,嗔道:“王郎,这里怎这么冷啊,杨府君为何连火盆也不给预备,那夜里怎么挨啊。”
“是啊!”
又一名姬妾抱怨道:“没有火盆也就罢了,王郎请看,屋角都钻着洞呢,妾离那么远,都能感觉有风吹进来,要照妾看呀,那杨府君就是故意想冻着王郎!”
王彭之也留意到了,屋角靠上部分,钻有圆洞,约成人大腿粗细,一看就是新钻的,丝丝冷风由洞里渗透进来,顿时脸沉了下来。
一名管事见着王彭之的面色,连忙道:“请郎主稍待,奴这就安排人把洞口堵上,再出去要些火盆回来。”
说完,便指挥人手开始干活,王彭之住的屋子,显然不能拿泥糊,而是撕了布帛堵住洞口。
“暖和了呢!”
一名姬妾笑道。
“嗯~~”
王彭之也点了点头,至少风没了,接下来等火盆。
可这时,有人进来汇报:“郎主,杨府君遣女婢前来安装煤炉,说是专用于冬季取暖。”
“哦?煤炉?”
这几个人都没听说过煤炉,也想象不出煤炉是什么样,均是一怔。
管事问道:“为何不是火盆?”
那人道:“奴也问过,来人说火盆有烟,会熏到郎主,而煤炉无烟,升起一炉煤,可整夜不熄,目前东海军中已经不用火盆取暖了,正在全力推广煤炉。“
王彭之顿时兴起,唤道:”叫她进来!“
”诺!“
仆役小跑着出去。
第一四五章 借东风
十来名健妇,担着煤炉、蜂窝煤、薄铁皮管道和梯子等工具走了进来。
煤炉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常用的铁皮炉子,提着就能走,非常方便,没有任何科技含量,蜂窝煤则是把煤炭加水打成浆,加木炭粉或麦秸杆粉末与湿黄泥搅拌均匀成糊,做成蜂窝煤的形状,晒干即可使用。
目前东海军中,既不只字,又没有力气,更没有一技之长的人,就组织起来捏蜂窝煤,以四时辰工作制计算,一个熟练工,一天可以制做数百只蜂窝煤,木柴正逐渐被煤炭取代。
虽然在现代人眼里,蜂窝煤的发热量很低,可那时,无论从清洁还是效率上来看,都比烧木柴好多了,甫一面世,就广受欢迎。
“见过王郎!“
健妇们放下东西,纷纷施礼。
讲真,除了梯子等工具,王彭之没一样认识,但是以他的身份,不懂也要装懂,于是略一点头:“免礼罢。”
健妇都是军卒的妻室,本就没什么见识,对于王彭之这类的高门子弟,也缺乏应有的敬畏,其中一人向左右一看,便嚷嚷道:“是谁,谁把洞堵起来的?作死是吧?”
王彭之的面色刹那间难看之极,却依然顾及身份,没法发作。
管事厉斥道:“你这妇人嚷什么,郎主当面,岂你有大声喧哗的份,真要打杀了你,你家府君也莫可奈何!”
又一名健妇双手叉腰,冷哼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今天老娘就教教你,墙上的孔洞,乃是将军吩咐钻打,因煤烟之气于人体有害,吸入过量的话,可致人昏厥,乃至身死,所以要构建烟道把煤烟排出去,现在你把烟道堵着,你想害死你家郎主啊!“
“这这……”
管事平白无故的被扣了顶帽子,求助般的看向了王彭之。
王彭之挥了挥手,管事忙叫人把堵着孔洞的布帛拽出来,健妇们这才开始装配煤炉,烟道装好之后,先把一块烧至半红的蜂窝煤放在炉子的最底下,上面再搁两块漆黑的新煤。
一名健妇吩咐道:“你这老儿过来看好,底下的风洞可控制火头,开的越大,火就越大,但是注意不要堵死,否则煤会熄灭,睡夜里冻着你家郎主可别怪我没提醒,这块铁板你看到了吧,可以烧热水,或者搁些豆子啊,肉之类的烤熟了也能吃。
好了,那边也得装!”
一阵忙碌之后,王彭之的卧室装了两个煤炉,姬妾一人一个,外面的大殿也装了两个,渐渐地,屋子里开始有融融暖意发散,铁板上搁着的一大罐水,也咕噜咕噜冒起了气泡。
一名姬妾又惊又喜道:“王郎,煤炉真的比火盆好用呢,不仅没有味道,还能烧热水,嘻嘻,这可比去膳房打水方便多了。”
又一个姬妾直点头:“是啊,妾于前溪庄上之时,一应用度从不短缺,又得王郎宠爱,妾这一生,可谓享尽了荣华,却也未见过如此便利之物,莫非这煤炉是北地的特色?“
”这……“
在自己的姬妾面前,王彭之倒不用摆谱了,只是他也拉不下脸说从未见过啊,尤其煤炉怎么用怎么方便,更是没法贬低挑刺,于是傲然一笑:“中州精粹,岂是你等南乡妇人所能想象?“
”噢!“
两个姬妾施礼应下。
……
王彭之与一干士族子弟自重身份,不赴杨彦的宴请,但蔡豹被请来了,除了荀虎、萧仁、萧温和朱锲等人,杨彦还邀请了崔访作陪。
“哈哈,杨郎怕是不知,那刘正长谋徐州刺史久矣,本不愿往彭城就任,但王处重根本不给他机会,限定两日,即刻离城,徐州兵马也被王处重夺了下来……”
蔡豹诉说着下邳的近况,显然心情不错,度间你来我往,渐渐地,蔡豹又和崔访有了共同语言,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直到酒饭饭饱,各人才告辞离去,第二天一早,杨彦去向王彭之汇报袭杀阎平的过程。
其实证据很明显,主要是走个过场,王彭之一言不发,有记室做着记录。
在杨彦说过之后,王彭之才道:“朝庭自会禀公处置,杨府君静候便是,既此间事了,那我等便告辞了。”
“怎如此匆忙,杨某还未招待诸君。”
杨彦连忙拦着。
王彭之不吱声,一副高冷模样。
沈劲嗤笑道:“郯城这穷乡僻壤有何值得我等流连之处?“
其余几人与有同焉,冷笑看着杨彦,分明是我肯坐下来和你同处一席,已经够给你面子了。
”诶,话可不是这么说!“
杨彦倒也不恼,摆摆手道:”郯城乃东海王封国,无非是王政远去,略有破败罢了,况且再往北百余里便是主上潜邸,亦是琅琊王氏的家乡,怎能以穷乡僻壤视之?沈君失言了。“
”这……“
沈劲的嫩脸闪出一抹羞恼。
熊鸣鹄眉头一皱道:“杨府君,你的好意我等心领,但既已事了,实不宜多留。”
杨彦拱了拱手:“此间乡民,不闻王音,不识王化,奈何杨某身份低微,无法教化乡人,恰王郎与诸君齐集,于情于理,都该让当地乡人见识朝庭使节风采,使其心生敬畏,此亦为诸君教化之功,何乐而不为?“
几人相互看了看,似乎听来有几分道理,至少回到建康,不说向朝庭请功,也能多几分谈资,况且杨彦之的资态摆的足够低,招待能做到这个程度也算不错了,倒不好过于落他脸面。
于是羊卉看了眼王彭之,便道:“也罢,今日就卖杨府君一个面子,王郎最多停留半日,你速将乡民召来,抓紧时间进谒王郎。“
杨彦现出了为难之色。
“怎么?杨郎可有为难之处?”
蔡豹问道。
在昨晚的酒宴上,杨彦把计划告之蔡豹,因此蔡豹出言配合。
杨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猛一咬牙道:“杨某心知此请稍有些强人所难,但请王郎耐心听完,明日即郯城最德高望重的乡老孙谋六十大寿,杨某想请王郎与诸君出席……“
话未说完,蔡系就大怒道:”杨彦之,我等敬你两千石方伯,又看在王妃的份上,才与你好言相与,你可莫要得寸进尺,王郎何人,愿受乡民拜见,已是给足了你脸面,怎能自降身份去参加乡老寿宴?“
王彭之也面罩阴寒,去乡老家赴宴是自降逼格啊!
杨彦劝道:“蔡君此言差矣,所谓百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谒者有察访之务,去赴乡老寿宴,正是体察民情之举,日后回了建康,主上问起也能答上一二,王郎此行,乃是代天子巡狩,与身份高下有何关系?”
“嗯?”
王彭之心中一动。
是的,这是他第一次出仕,自然务求完美,以免授人口实,将来面对同门子弟时也更加有底气。
蔡豹观察着王彭之的神色,从旁劝道:“令叔王处重坐镇下邳,与杨郎有互相守望之谊啊!”
要说刚刚王彭之还犹豫的话,那么现在,便是豁然开朗!
蔡豹的劝说提醒了他,一个大家族屹立于世,不仅仅是依靠本宗,还有大量的附庸家族。
无论杨彦的身份有多低,却是手握兵权,坐镇一方的方伯,这样的人如能笼络为己所用,乃至成为自己的爪牙,与自己一朝一野互相呼应,不仅仅对家族,自己更是获益菲浅。
正如吴兴沈氏,便是王敦的爪牙,要钱给钱,要人给人,那自己又何必恶了杨彦之呢?况且杨彦之的背后,还站着东海王妃!
念及于此,王彭之望向杨彦的目光略显柔和了些,不过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也罢,那就多留一日!”
第一四六章 东风至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既然王彭之应允了参加孙谋的寿宴,那就一切好办,杨彦特意挤出一天的宝贵时间,陪同这帮子建康俊彦去往沂蒙山深处打猎。
场面不要太热闹,各人都带着姬妾和部曲,蔡豹怕出意外,除了杨彦亲领两百亲卫陪同,他也找杨彦借了马,带上三百部曲随行,一行人在沂蒙山中横冲直撞。
姬妾们何曾参与过这般野性十足的活动,均是又兴奋又新鲜,啊啊直叫,而王彭之等人也不是杨彦想象中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弓马虽不能说有多娴熟,但骑骑马,射射箭还是可以的,准头居然不错。
一个白天下来,再有各家部曲的配合驱赶,倒是射杀了诸如野猪、野兔、野狼、鹿、麂子等多种野生动物,收获颇丰,满载而归。
每个人都满面红光,吹嘘着自己的战绩,颇有种农家乐的乐趣,顺带着看杨彦和郯城也顺眼了些。
……
次日清晨不到,孙氏坞堡已结起了一串串的彩灯,门前更是以绢帛装饰,所有迎宾的仆役女婢都换上了新衣,满脸笑容。
今日是孙谋的六十大寿,对于那时人来说,能活到六十岁是非常了不得的,尤其孙谋还身体硬朗,照这架式看,活到七十不成问题。
全堡上下都把孙谋的寿诞当成头等喜事来办,相应的,各佃户部曲也获得了多少不一的赏赐,更是喜笑颜开。
孙谋两子,孙超和孙班亲于堡外迎接,今天不仅有郯城当地的乡豪恭贺,还有东海国下辖诸县及左近琅琊郡的部分乡豪也会前来,这无疑是非常长脸的。
“两位贤侄愈发俊秀,他日必为栋梁之才,恭喜恭喜啊!”
首先出现的,是柴篆的弟弟柴曲,笑着遥遥拱手。
兄弟俩相视一眼,暗道果然是他。
柴篆及所属百多人被抓走之后,柴府闹翻了天,哭求各家发兵攻打杨彦,但是都被四大家主以寿宴办完再说给压了回去,而柴篆又音讯全无,每拖一天,心里就多一份忐忑,因此柴曲抢先赶来。
“不敢当柴公之誉,阿翁正在里面,柴公请进!“
兄弟俩拱手施礼。
柴篆向后打了眼色,随从拿出一份礼单交给了孙家的管事。
管事放声念道:”郯城柴氏贺孙老六十寿诞,赀绢千匹、金百斤、钱百万贺之!“
兄弟俩眼皮一跳,心内暗喜,这是一份相当厚的随礼了,也显示出了柴氏的焦急。
“襄贲县文氏贺孙公六十华诞!“
”利成县柳氏贺孙公六十大寿!“
在柴曲被请入府之后,一名名宾客陆续前来,渐渐地,府内人声鼎沸,充满着喜气,只是每个人都清楚,正主还没来呢。
日头接近了正午,按当地习惯,正午开席,府内杀猪宰牛,鸡鸭更是一批批的杀,香气弥漫着整个府邸,只是孙谋在接待宾客之余,频频向外望去。
毕竟杨彦若是不来,就表示着翻脸死磕,而与朝庭钦命的东海国相开战的决心不是那么好下的。
徐祯从旁道:“孙老,前日有朝庭来人,好象至今未走,难道是杨彦之为此耽搁了时辰?”
孙谋眉头一皱。
王彭之车驾进城不是秘密,当地乡豪并不知其身份,再看随行兵卒也只千人左右,这点力量不足以为恃啊!
难道还在测试自己的底限?
“东海国相杨彦之贺孙公六十寿诞!”
这时,外面传来了唱诺声!
孙谋陡然一震,现出了轻松之色,各家家主也大体如此,不过还是有人小声嘀咕:“哼,好大的架子!”
所有人朝外看去,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未与杨彦见过面,也想看看杨彦之是什么样的人。
杨彦一袭黑色官服,冠带齐全,走路不疾不徐,举止得体,再配着他那本是俊俏的容颜,如果抛除立场的话,还是很让人暗暗点头的。
一些中小家主不禁转动起了心思,从杨彦的年龄来看,多半未婚,再从手段看,也很厉害,若是能择族中妙龄娘子许之,分明是天作之合,自己的家族或能借势崛起!
可这事急不来,杨彦的郡望、身份都要打听清楚,若是出了差池,反致祸患从生。
杨彦身边的王彭之等人也陆陆续续引起了注意,虽未着官服,却气度不俗,特别是王彭之,浑身洋溢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高冷气质。
王彭之出于招揽的需要,勉强同意为杨彦张目扬声,但也仅止于私人身份,因此不着官服,他不穿,别人自是不穿。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拱手道:“杨某庶务缠身,故此来迟,尚请孙公见谅!”
孙谋也拱了拱手:“好说,府君百忙之下赴老夫寿宴,实是蓬壁生辉啊,请里面来!“
杨彦摆了摆手,笑道:”孙公且慢,容杨某先为孙公介绍几位俊彦,这位是琅琊王氏高足,谒者仆射王彭之,乃江表第一流的人物!“
“什么?”
乡人们大吃一惊,让他们在意的并不是谒者仆射,很多人都不知道谒者仆射是做什么的,而是被琅琊王氏这个响亮亮的名号惊住了。
琅琊郡与东海国只相隔一百多里,绕过北面的丘陵山地便是琅琊郡治开阳,琅琊王氏的王八不仅仅在中朝与河东裴氏的八裴相提并论,乡人也引以为荣,不仅仅是琅琊郡,周边数百里都是如此,包括郯城。
再一细观各人面容,有一些甚至现出了受宠若惊之色,不过孙谋心里却是暗暗叫苦,杨彦居然请来王氏子弟,这是要横生枝节啊,但他仍是毕恭毕敬的拱了拱手:“原来是王郎,老夫失敬!”
王彭之略一颌首,算是知道了有这个人。
“这位是泰山羊氏高足,谒者羊卉……”
“这位是陈留蔡氏高足,谒者蔡系……”
“这位是琅琊诸葛氏高足,谒者诸葛甝……“
这位是济阴卞氏高足,谒者卞滔……“
”这位是豫章熊氏高足,谒者熊鸣鹄……“
”这位是吴兴沈氏高足,谒者沈劲……“
杨彦一一介绍,乡人们不停的夸赞,对孙谋的羡慕之情不假掩饰。
熊鸣鹄和沈劲倒也罢了,都是南人,南北之间互相看不起,但羊卉、卞滔、蔡系和诸葛甝分别是泰山羊氏、济阴卞氏、陈留蔡氏和琅琊诸葛氏出身,孙谋只能硬着头皮一一拱手,同时心里越发的警惕,也越发不解杨彦的身份。
本以为介绍完了,却不料,杨彦又指向身边一位老者,笑道:“这位是前徐州刺史,陈留蔡公,孙公可识得?”
如果名门子弟还只是虚名的话,蔡豹则是真正在淮北地界享有大名望的人物,孙谋不敢怠慢,拱手施礼:“原来是蔡公,老朽失敬!”
第一四七章 去琅琊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打赏~~)
见过礼之后,孙谋招呼众人入屋,宾主未及落坐,王彭之身后的仆役已径直走向主座,一人拿麈尾拂了拂,另一人将一匹绢垫于坐榻上,才躬身道:“郎主,请上座!”
王彭之大大冽冽坐了上去。
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半点脸面都不给主家啊。
王彭之傲然坐于上首,高冷气度不假掩饰,实际上他是故意的,郯城乡人对自己毕恭毕敬的感觉固然是好,他却担心杨彦会利用自己的名头压榨乡人,既壮大势力,又有损琅琊王氏的名声,毕竟现在还未到收取杨彦的时机,自然不能任由杨彦胡来,因此故意落主家的面子。
反正他小坐片刻,拍拍屁股便走,乡人纵使怨恨也拿他没法,要恨只能恨杨彦。
蔡豹是老江湖,略一寻思,就看破了王彭之的心思,不禁暗暗摇了摇头,也不知这种御下手段是从哪学来的,本质上就是拉屎不擦干净,非得留一截子恶心人。
要么别来,来了就为人张目到底,如这般自以为是的行为,除了徒惹怨恨,别无他用。
果然,蔡豹的眼角余光,瞥见杨彦的眸子中迸出了一抹冷意。
虽然杨彦没说什么,但是孙班忍不住了,怒道:“王家郎君,我等乡人敬你琅琊王氏出身,执礼甚恭,而你所为是否过份?”
王彭之不理他。
沈劲代为冷哼一声:“王郎驾临,你等乡人理该洒扫街道,出迎十里,而王郎体恤你等,并未声张,你当感恩,再以王郎当世第一门阀嫡出身份,哪怕进了你这屋,都是你祖上积德,你须知,此等荣宠乃旁人求都求不来,今居首席理所当然,你倒是不满了?“
”这……“
沈劲也是一副高冷气派,孙班被震住了,转头看向了老父。
孙谋抑住不快,挥挥手道:“说的也是,以王郎身份,当居首席,各位请坐。”
众人纷纷落坐,原本该坐上首的乡豪,由于座位被羊卉、沈劲等人当仁不让的占着,只能依次往后挪,刚刚坐定下来,仆役正也担着酪浆进门,沈劲又道:“王郎另有要事,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诸位自便。“
顿时,几乎每一位宾客的面色都变得不自然,孙家人眼里更是喷射出怒火。
王彭之也不管那么多,大袖一挥,向外走去,其余沈劲、羊卉诸人纷纷跟上。
杨彦心里喜忧参半。
忧的是王彭之不给乡人脸面,若要算帐的话,多半算自己头上,不过凡事都有两面性,虽然王彭之装逼过了头,但自己与此人为伍,别人也更加摸不清自己的底细。
从今天的情况来看,高门大族对乡民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只是王彭之走了,自己显然不能留,否则将成为攻击对象,在看了眼蔡豹之后,拱手道:“实是抱歉,若有轻慢之处,日后再向孙公赔罪,杨某告辞了。“
孙谋的脸色非常难看,好好的一场寿宴,就这样被搅和了,偏偏他还不能发作,布置的刀斧手更不敢唤出,只是冷着脸道:”送客!“
徐祯连忙问道:”府君,那煤铁之事如何处理?柴篆之事又该如何?“
杨彦道:”两日后,诸公请往相府共聚,杨某再与诸公相商。“说完,便与蔡豹匆匆而去。
……
王彭之一行人并不多留,回王府取了行装,便由杨彦率部送出城门,蔡豹也与杨彦道别之后,随同王彭之回返。
“哈哈!”
出门没多远,蔡系突然哈哈一笑:“想那杨彦之本欲利用王郎为之张目,却不料王郎另有高计,让其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我是越想越开心啊。”
蔡豹直摇头,做出这种事,还引以为乐,这得有多愚蠢?可蔡系对自己毫无敬意,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沈劲也道:“安寿兄,琅琊近在咫尺,我等何不往琅琊乡里一行?“
”嗯?“
王彭之讶异的看了过去。
沈劲解释道:”安寿兄既来了郯城,不走一遭琅琊岂非可惜?他日回返建康,族中长辈问起,也能答上一二,若是再能于王氏祖宅带一坯土回去,或可一解大司徒的思乡之情啊!“
王彭之心头大动!
回琅琊乡里探旧,试问王门诸多子弟,谁有如此殊荣?
别人都没做成,他王彭之做成了,无形中,就成了王门子弟当之无愧的翘楚,要是有人不服,那行,你也去琅琊故里取回一坯土啊!
念及于此,王彭之不仅仅是心动,更是激动,毕竟王门子弟间的竞争是很激烈的,王敦与王导一文一武,是琅琊王氏的掌舵人,但下一辈谁掌王门,尚未可知,他王彭之如果去了琅琊,光起跑线就遥遥领先于别人。
王彭之望向沈劲的目光柔和了些,只是又有些迟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万一遇上危险怎么办?
果然,蔡豹喝止道:“不可,郯城有杨郎坐镇,当地乡豪尚能安份,而琅琊由乡豪自治,如今王郎归故里,难保乡豪不会生出妄念,若是擒捉王郎献与石勒,乃是奇功一件,未必不会有人铤而走险!“
”嗤~~“
诸葛甝嗤笑道:“蔡将军过虑了,郯城乡豪尚对王郎敬重有加,更何况琅琊乡豪,那孙默怎敢对王郎不利?琅琊乃王郎故里,如今王郎衣锦还乡,或许不用我等吩咐,孙默已率乡豪洒扫街道,列队十里出迎!”
蔡系补充道:“更何况石虎西去封丘筑城,没几个月休想完工,既便再来青徐,也是明春之事了,我等又能于琅琊耽搁多久,此行实是无忧。“
蔡豹总觉得不能去琅琊,于是又道:”诸君莫要忘记,徐龛尚驻泰山,距琅琊不过四百里,以徐龛此人禀性,若是得知诸君行踪,擒来献与石勒,足令其心动啊!“
”诶~~“
卞滔老气横秋的摆了摆手:”蔡将军,王郎赴琅琊,徐龛怎会得知?难道有人故意给他通风报信?“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
实际上淮北流民帅于秋冬人烟稀少时节,常常会派游骑四出侦察,既是打探周边势力的近况,也顺带着寻机劫掠,如果哪家坞堡有机可趁,会毫不犹豫的冲杀,大寇一番。
但蔡豹心里有火,不想解释。
羊卉倒不愿过于得罪蔡豹,柔声劝道:”既便徐龛利令智昏,敢于袭击王郎,不是还有蔡将军么,况我等随从部曲亦有数百,足以支撑些时日,届时可遣人回郯城求救,那杨彦之敢不来?“
蔡豹叹了口气,这帮俊彦去意已定,自己再劝也没用了。
众人望向了王彭之。
王彭之略一沉吟,便道:”北上琅琊!“
车队返向北方,缓缓行去。
第一四八章 不以察察为明
(谢谢好友门阀掘墓人的打赏~~)
两日之后,是杨彦与各家约定商议煤铁归属的日子,随着日头升起,陆续有各家家主赶来相府。
这个结果其实早在杨彦的料定当中,毕竟蔡豹与王彭之都出面帮着张目扬声了,虽然真正的关系只是泛泛,可这些乡豪不清楚,只会以为杨彦的后台强硬。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动手抢夺甚至发兵攻打,就不得不掂量掂量自己能否承受住琅琊王氏与蔡豹的怒火了,要想得到煤铁的开采权,只能过来好好谈。
如今主客之势已易,主动权掌握在了杨彦手上,拿架子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不片刻,郯城各大小家族的家主云集大殿,杨彦端坐上首,一一打量着众人,每个人均是眼神闪烁,虽不吱声,却以目光作着交流。
实际上在来之前,各家已经通过气了,议定同气连声,以一个声音向杨彦说话。
最终,杨彦的目光定在了孙谋的身上,微微笑道:“王家郎君性情高冷,若是轻慢了孙公,杨某愿代之陪罪。”
孙谋拱手苦笑道:“高门大族,气度非凡,我等粗鄙乡民得以瞻仰已是三生有幸,岂敢以粗茶淡饭招待王氏子弟,老夫愧不敢受。“
杨彦点点头道:”好,那就废话不多说了,各家均为煤铁而来,虽说煤铁归公府,但诸公于郯城土生土长,公府倒也不便独吞,这样罢,凡欲开采者,可自行组织人手开采,但杨某有两个要求。
其一,各家之间的开采地点必须相隔一里以上,不得影响到别家,诸公以为如何?“
这个条款公平合理,众人都没想到杨彦会如此大方,一怔之后,纷纷点头,孙谋也代表众人道:”府君宽宏,乃郯城之福啊。“
杨彦摆了摆手,又道:”其二,煤铁在名义上属于公府,故各家不能私取,凡开采出的煤炭铁矿,公府取十分之一作为煤铁税,此税并不高,至于山林水泽地契之语,请诸公莫要再提!“
”这……“
一群老家伙们又相互看了看,示意孙谋应答。
孙谋沉吟道:“既然谈到税赋,那老夫倒想请教府君,煤铁归于公府,按一成收税确实不高,我孙氏承受得起,但若是由煤铁开了个收税的口子,不知府君将来会否开征别的税种?“
杨彦呵呵一笑:”孙公过虑了,杨某自入驻郯城以来,可曾扰过各家?别说土地田亩,连一僮一仆都未曾主张,又怎会开征别的税种?
事实上,杨某最钦佩之人当属大司徒,对其推行的不以察察为明之政深以为然,毕竟生于乱世,胡虏凶残肆虐,晋室国力衰微,为政者,唯有不扰民,与民生息,方能逐渐恢复元气,正如一病入膏肓之人,施猛药无异于害命,须以温药慢慢调养,才有恢复的可能,杨某怎会逆潮流而动?
今日就当着在坐各家家主面,杨某把话说明白,该是你的,还是你的,杨某断然做不出损各家私利以肥公帑之事,请诸公放心!“
站杨彦身后的荀华,听的都要吐了,这完全是睁眼说瞎话啊,她清楚的很,杨彦无时不刻都在算计着如何才能把郯城各乡豪抄家灭族,可偏偏说出来,又是如此的大义凛然。
荀虎倒是暗暗赞叹。
果然,阶下捶胸顿足,赞声如潮。
”府君亲民爱民,老朽深为感动啊!“
”果然是郯子显灵,郯子显灵啊!“
”府君志向远大,将来必入台阁,位列三公,我等乡人与有荣焉?“
杨彦微微笑,对各家的谀媚照单全收,待声音渐弱之后,便道:”征税不是目地,只是手段,意为公府之物不能白取,杨某多谢诸公理解。
接下来,杨某再与诸公谈一谈兵事,想必诸公也清楚,郯城乃四战之地,江淮的兵力北上青冀,北方的兵力南下江淮,郯城都是必经之处,如今各家兵力分散,若有外敌来攻,如何抵挡?诸公可曾考虑?“
底下一片沉默,兵事是一个关键性的话题,乡豪也不傻,武力才是他们的倚仗,杨彦的意思不难猜,就是合兵!
本来抵挡外敌是站得住的理由,石虎的退却只是临时,如果石勒志在江淮,那么郯城必取,早晚石虎还会回来,可若是合兵之后被杨彦借机收编了去,只怕家族存亡从此将操于人手。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在乡人的共识中,投降石勒只是最下下之选,谁都不知道投降之后会不会被羯人剥皮敲髓,维持现状才是各家的共同利益。
杨彦观察着众人的神色,暗暗冷笑,这些老家伙,占起便宜当仁不让,割肉放血那是唯恐专于人前啊。
许久,杨彦才道:“请诸公勿要误会,杨某的意思是,各家每月按一旬以部曲与相府兵合演守城战术,兵甲粮草自备,仅限于守城,不涉及进攻,完全是为了有敌来攻,可以合力应敌,不至于出现调度配合上的差错,各家仍拥有对所部的自主权。”
“嗯?”
席中诸人眼前一亮,这个方案是可行的,毕竟野战环境复杂,危机四伏,真到交战的时候,很容易被夺去兵权,但留在郯城又不一样,有主家坐镇,就不怕兵权被夺。
孙谋拱手道:“既然府君有此心意,老夫敢不附从,便以五百部曲与相府兵合演!”
“我郑家出三百!”
“陈家出三百!”
这是一个对各方都有利的方案,而且跟随相府兵一起操演,还能学到些练兵的方法呢,于是各自依据实力,纷纷提供部曲,总共有三千四百军卒。
今天的结果,比乡豪预想的要好,也几乎确认了杨彦与各家为善的态度,气氛渐渐活跃起来。
这时,柴家老二柴曲出列,深施一礼:“府君,我大兄曾有冒犯,我愿为他陪罪,只求府君放归大兄与所获乡人,柴氏上下感激不尽!“
杨彦微笑着抬手:”柴篆与一众人等今日即可回家!“
”府君仁德,府君宽厚啊!“
柴曲浑身一震,心里却在滴血,要早知道轻易就能把人捞出来,那说什么也不该给孙家送厚礼啊!
实际上,杨彦要求各家合兵操演有着自己的考虑,集诸姓之力守城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可以借着士卒相处的机会,逐步套出各家的虚实,掌握情报与弱点,以备将来翻脸之时,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当然了,杨彦不可能把压箱底的绝活教出去,围绕的着重点就是调度协调的问题,使各部之间互相呼应,协同作战,他相信郯城的诸多乡豪,只要有一线守住城池的希望,都没理由投降石勒。
第一四九章 徐龛来袭
汉武帝元狩元年,济北王将所领泰山一带献给武帝,武帝以其地置泰山郡,郡治奉高(今山东泰安范镇),因袭魏晋,徐龛自立为泰山太守之后,也以奉高作为郡府治所。
距离杨彦召集郯城诸姓会盟已经过去三天了,各家依诺,派出兵马与相府步卒合兵演练,同时遣出人手勘探煤铁,虽天气严寒,却热情高涨。
而远在数百里之遥的奉高,徐龛却眉头紧锁。
虽然他以妻儿为质降了石勒,但他清楚,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石勒,只是权宜之计,早晚石虎会率兵再来,到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往襄国去见石勒,讲真,他没什么底气。
念及过往,徐龛的眼里闪出了一抹恨意,在平周坚之乱中,刘遐被任为淮陵内史,还兼着彭城内史,有淮水可恃,所处位置十分安全,而他依然被封在泰山,不仅地瘠民贫,还处于抗石的第一线,时刻面对着石赵的兵锋威胁,岂能乐意?因此一怒之下叛了晋,结果两面不是人,这一切皆拜刘遐所赐!
“我该如何?”
徐龛看不到未来,不知道下一步应往哪里走。
其实这正是淮北诸多流民帅的困惑,若是北投,石氏残暴,前途难测,而往南,则衣冠成堆,不得信重,这也是淮北流民帅两面摇摆的根源。
“将军,将军!”
这时,部将于药疾步奔来。
于药是徐龛属下的一员虎将,体阔膀圆,孔武有力,曾率一千多卒攻入周坚军中,亲手斩杀周坚,这也使得徐龛认为自己当居首功。
“何事?”
徐龛问道。
于药满脸喜色,拱手道:“末将麾下斥候日前探得,琅琊王氏王彭之与蔡豹,率羊卉、蔡系等建康士族子弟,及一众美姬仆役居然去了琅琊郡治开阳探访祖宅,现仍盘桓末走。“
”哦?“
徐龛心中一动,忙问道:“那孙默是何反应?怎容王氏子弟再临琅琊?”
于药哼道:“孙默性懦,虽有不愿,却不至于闹翻,一应礼仪俱全,将军,这是天赐良机啊,若是能捉得王彭之一行,献与石勒,勒必大喜,将军可得重用,或是以此向琅琊王氏及江东一众高门勒索,所获将难以计数,我军的处境也会大为改善啊。”
徐龛手下兵马不少,且都是骄兵悍卒,勇猛善战,但是泰山泰山,顾名思义,境内多山地,是个穷地方,周边产出不足以养军,而左近坞堡依山而立,地势险峻,很难攻打,这就逼迫他以寇掠为生,邻近的邹山郗鉴就曾在徐龛手底吃过不少苦头。
顿时,徐龛心头痒痒的难受!
是的,如能把王彭之等世家郎君挟持在手,进可攻,退亦可守,况且还有蔡豹那个老匹夫,甘为朝庭爪牙,处处与自己作对,若是能把蔡豹再擒来,当可出口恶气……
不过徐龛仍是问道:“可曾探得王彭之带了多少兵马?“
”哈哈~~“
于药哈哈一笑:”好教将军得知,连同蔡豹部曲在内,仅有千人!“
”好!“
徐龛猛道一声好:”你率本部两千,一待王彭之离开开阳,即切断王彭之逃返开阳之途,我则亲率三千步骑,明日出发,于王彭之归途截击!“
”诺!“
于药拱手离去。
……
不得不说,琅琊王氏的名头非常响亮,乡人轮番拜见王彭之,哪怕都是空口虚言,也极大的满足了王彭之的自尊心,在对待琅琊乡人的态度上,炯异于郯城乡豪,毕竟这才是真正的乡亲啊。
琅琊王氏的祖宅虽然破败了,好在没有乡人占据,王彭之欣然入住,收受了诸多乡间特产,又受孙默之托,向朝庭请命正式求为琅琊太守,才于抵开阳的第五天率众南归,并特意于临行前,从祖宅堂屋掘了一筐土带回建康。
由开阳到郯城,虽无太险峻的高山,却丘陵起伏,颠簸难行,不过王彭之一行均是神情振奋,高谈兴阔,王彭之已俨然以王门第一子弟自居了。
就连蔡豹也松了口气,前面便是兰陵境,过了兰陵,当能于天黑之前入郯城境,届时请杨彦派出兵卒保护回城,基本上就安全了。
他也担心这些小祖宗出个意外不好交待啊。
“安寿兄,时近正午,不如稍事体整吧,待全军回复些体力再行亦不为迟。”
羊卉往四周张望了一番,便转头道。
“也罢!”
王彭之点了点头。
一行人依着山坡,就地休整,又取出些干粮食用。
渐渐地,远处隐有烟尘扬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难道有人经过?”
蔡系自言自语。
蔡豹却是面色一变,他是真正领军作战的将领,对于观尘土自有一套心得,一般来说,商队行进或流民队伍,因速度缓慢,几乎不带起扬尘。
而步卒的扬尘低而淡,唯有骑兵的扬尘又浓又急。
“蔡公,莫非有变故?”
熊鸣鹄问道。
“骑兵,骑兵!”
蔡豹急声道:“有骑兵来袭,王郎,快,结阵阵御!”
“什么?骑兵?”
王彭之顾不得风度了,面如土色,急忙站起来观看,果然,在沸沸扬扬的尘土中,隐有无数轻骑疾奔而来。
“快跑啊!”
王彭之大叫道。
“跑不得!”
蔡豹连忙喝止:“遇骑兵突袭,最忌散乱奔跑,否则你我等人,无一能活,请王郎立刻下令,结车阵固守,待看清来者何人,再作计较,况我等尚有千卒,足以抵挡一时,届时遣人向杨郎和孙墨求救,或有生机啊。“
”结车阵,结车阵!“
王彭之方寸大失,大叫着发布命令。
各家赶紧拉起车辆,拦在前方,那些姬妾都被赶下车,花容失色,尖叫起来。
毕竟碰上兵灾,男子大不了一死,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但女子落入丘八手里,运气好的,被领军将领看中做个姬妾,若是碰上豪迈讲义气的,恐怕就直接赏赐给了手下兵卒轮番享用,连求死都不能!
杨彦出城迎接的骑队都让人警惕,更加说眼前直奔而来的骑兵了。
而且火上浇油的是,各家调度杂乱,号令不能统一,结阵的效率惨不忍睹,绝望之下,有的女子掩面大哭。
“闭嘴,再有敢吵闹者,斩!”
王彭之心烦意乱,拨出了佩剑。
蔡豹也忧心忡忡道:“王郎,各部之间缺乏有效配合,哪怕敌骑临面都无法结起车阵,请王郎授权与老夫,指挥全军。“
”也罢,拜托蔡公了!“
王彭之以往都是称呼蔡豹为蔡将军,今天破开荒的称起了蔡公。
蔡豹指挥军卒,接手全队的防御,效率稍微提高了些,但也仅止于此,当车辆勉强结成了一个半弧车阵之时,骑队也渐渐放慢速度,驻足于百来步外。
合计有八百来骑,为首一员中年将领,正是徐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