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鲍姑厚赠
(谢谢好友书友160227185121508的打赏~~)
荀华跟在杨彦后面,看着杨彦手持的节杖,印绶与官服,只觉心情异常的复杂。
杨彦如愿以偿,她自然为杨彦欢喜,别人以为杨彦自寻死路,她却具十足信心,杨彦就藩郯城,正如潜龙入海,将来前途无限,况且又得了裴妃允诺,自己可以跟在杨彦身边,朝夕相处。
可是朝夕相处,真能拉近两人间的距离么?檀郎已是官身,而自己仍是家奴,她只觉得,与杨彦的差别越来越大,自己已经配不上杨彦了。
“哎~~”
幽幽叹了口气,荀华咬咬牙道:”府君,我帮你拿着吧,那件衣服虽然被唾了一口痰,但若漂洗干净,亦是无碍,我回去帮你捶洗。“
杨彦转头,讶道:“荀华,你叫我什么?“
荀华不无幽怨的说道:”国相位同于太守,尊卑有别,当然得唤你府君了。“
杨彦摆摆手道:”荀家娘子,你我也算是共过患难,何必如此见外,私下里,你唤我一声杨郎,若是在公,你称我为将军即可。”
“嗯!”
荀华欢喜的半低下了脑袋。
将军和府君还不同,很多有武职的人都被称为将军,并不细分都尉、杂号将军与正号将军,流于泛泛,带有一种半亲昵的性质,从本意来说,荀华也不愿称杨彦为府君。
杨彦把一大堆东西塞给了荀华,很快的,二人出了宣阳门,荀华取了匹马,与杨彦疾驰回府,问明荀灌所在,便奔向校场,正见荀灌带着数十人站定场边,荀虎于场中策马飞奔,学着杨彦往后拉弓,却是身形摇摇晃晃,别说开弓了,能不掉下来就不错了。
“扑哧!”
荀华笑道:“这些天,女郎和荀虎一直在琢磨这一招呢。”
荀灌见着杨彦,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淡淡问道:“可曾顺利?”
杨彦拱手道:“托女郎挂念,陛下已任我为东海国相,加荡寇将军,督东海国诸军事,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竟然赐了假节,如此一来,我就更可放手施为了。“
节杖就是一根竹杖上加牛尾,假节也是最低一级,却可以诛杀犯军令者,实际上相对于东海国相,他更加看重的是督东海国诸军事,配合节杖,便是持节都督镇守一方,也是后来祸乱唐朝的节度使前身。
荀灌俏面微红,冷哼一声:“杨府君,谁挂念你了?“
荀华顿时心肝一紧,自家女郎好象与杨彦越来越随便了,这该怎么办呢?
其实荀华的心挺乱的,她受相思之苦折磨,对杨彦愈发的难以抑制,同时,她也开始正视事实了,渐渐地把自己摆放在了红娘的位置上。
但杨彦的问题是身份太低,无家阅为其张目扬声,这和担任的职务无关,就象陶侃,战功卓著,也仍然是寒门,杨彦哪怕在郯城立下了足,品秩因功节节晋升,与荀灌的身份仍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杨彦苦笑道:”女郎,别人称我府君,我自是当得,但女郎也如此叫唤,不嫌寒碜我么?“
”哼!“
荀灌又哼了哼,似乎在说,算你没忘本。
这时,荀虎牵着马匹,垂头丧气的过来,嚷嚷道:“杨家郎君,某可得和你请教请教,这返身回射到底有何玄机……”
正说着,荀虎留意到了由荀华拿着的节杖、印绶与官服,顿时虎目瞪的滚圆,结结巴巴道:“成了?”
荀华抢过来道:“荀虎你没在真是可惜了,我敢说,自我朝定鼎江东以来,从未有过如此精彩的朝会,最先是裴妃舌战群雄,然后主上召见杨郎,杨郎更是咄咄逼人,硬是把周嵩、周札之辈骂的狗血淋头,又于殿中谱曲《长干行》,满座皆惊,最后出来的时候,因周札骂不过杨郎竟然啐人,杨郎毫不示弱,一口浓痰啐了周札满脸……“
“快说来听听!”
“荀华,说详细点啊!”
周遭众人均是大感兴趣,纷纷催促。
荀华也待细说,杨彦已摆摆手道:”这个要说有的是机会,返身回射也不是多难,不过得先跟我练拳,拳法通达,方能骑马如履平地,日后我可以过府来教,今日前来,是为向女郎借兵……“
听着杨彦说完,荀灌倒是爽快道:”既是晋陵,些许时辰便能备好,杨彦之你若有事,尽可自便,稍许我领军与你会合。“
”女郎,你也去?“
杨彦讶道。
荀灌轻笑一声:”我倒要看看,你那小婢女是怎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小娘子,竟让你为其与萧氏硬撼,你放心,今次以你为主,我不发一言。“
杨彦暗汗,显然是荀灌误会了。
当时有身份地位的女子仅限于高门士族与寒门大族,绝大多数的民间女子地位卑下,生的再漂亮也是任由豪门予以取求。
荀灌的言外之意是,你杨彦也是秩比两千石的高官,寒门中的美女任你索取,你却为色所惑,分明没见过世面嘛。
这也不能怪荀灌,杨彦是现代人,对女性始终持有一份最起码的尊重,如豪门大族那样,互相赠送,甚至狎玩对方的姬妾他过不了自己那关,萧巧娘并不仅仅是他的婢女,而是他生命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当然了,这话是没法解释的,杨彦拱了拱手:”那我先去和稚川先生打个招呼,两个时辰后于东篱门汇合。“说完,便从荀华手里接过节杖、官服和印绶,匆匆而去。
出了府,一路疾驰,当回到葛洪家的时候,葛慧娘正站门口张望,一见杨彦,顿时大叫道:“阿翁,阿母,杨家郎君回来了。“
一屋子人一涌而出,均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杨彦,谢尚一眼就看到了节杖,惊呼道:“杨郎,主上竟连节杖都予你,想必是成了?”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有劳诸位挂念,主上知人善用……”
杨彦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屋,在大略说完之后,鲍姑连道了几个好,便道:“彦之,此去郯城,山高水远,我们葛家也没什么好帮衬你的,我和你世叔商量了下,给你两百户人家,你带过去凡事也好有个使唤,其中身强力壮者,可选为兵卒,以你之能,当可慢慢周旋,逐步打开局面。“
”这可使不得!“
杨彦浑身微震,目中射出了感激之色,两百户人家,对于他的意义极其重大,不过他仍是连声推辞:”稚川先生与葛夫人高义彦之心领便是,怎敢收此厚赠?“
葛洪笑着摇头:“说来惭愧啊,葛某一身清贫,两袖清风,虽食邑两百户,可那是当地乡民,我无权使唤,今次为你备的两百户,乃是你世叔母由鲍氏部曲中挑选,忠心可靠,你虽不是士族,却是两千石高官,有权荫户,改天把户籍簿册过给你,你就莫要推辞了。“
葛慧娘也嘟着嘴道:”杨家郎君,除非你见外!“
这还能说什么呢,杨彦只能感激的施礼:“既如此,彦之愧受便是。“
葛慧娘眼珠子一转,哼道:”杨府君,家君都唤你贤侄呢,你怎么还是稚川先生,葛夫人的,你该改口了吧?“
”这……“
杨彦看向了葛洪和鲍姑,夫妻俩微笑点头,于是深施一礼:“世叔,世叔母在上,请受彦之一拜!”
第九十一章 兵马突来
江东四大高门顾陆朱张,在东吴时期,都拥有不俗的武力,至晋灭吴,四姓被捋夺兵权,逐渐转型为了文化士族,于外享有清名,于乡土盘根错结,其中尤以陆氏名声最著。
陆氏于建康的别院因紧邻清溪,曲曲折折,山水环绕,故命名曲园,耳闻流水潺潺,远眺钟山巍巍,彰显陆氏清雅之名。
这时,沈劲和周琳脚步匆匆,奔入曲园大喊:“祖言(陆纳表字)兄,祖言兄!“
陆纳正在自家池塘里投喂鱼食,鱼儿受惊,纷纷游走,陆纳也不悦的转回头。
沈劲哈哈一笑:”祖言兄怕是料想不到,那寒门卑子杨彦之竟被朝庭任为了东海国相,不日将出镇郯城!“
周琳也笑道:“此子邀幸裴妃,成为我朝以寒素之身,挤身于两千石方伯的奇闻,乃古往今来第一幸佞小人,哈哈,真是不可小觎啊!”
陆纳眉头一皱,问道:“说他作甚,此子去郯城就藩,必死无疑,何必与一将死之人多做计较?”
沈劲摆摆手道:“祖言兄,此人不知天高地厚,死了自是与我们无关,但祖言兄曾于他手里受辱,若是任他死在郯城,岂不是终生无望挽回颜脸?”
周琳接着道:“方伯就任,无不是攫取掾属,扈从如云,车驾蚁附,送别者数十里计,可想而知,那杨彦之就藩,哪来的掾属,谁给他当扈从,又有何人相送?”
“这……”
陆纳似是明白了。
周琳抚掌大笑道:“弟已可想见,那杨彦之骑着马,身着官衣,手持节杖,孤身一人渡江北上,莫非祖言兄就不想一睹杨彦之凄凉模样?“
沈劲更是手一挥:”祖言兄,那杨彦之虽是寒门卑子,但怎么说,也与我等相识一场,待弟探得杨彦之出发日期,叫上数百吴中俊彦同去为此子送行,即尽了故旧之谊,亦可一观幸臣风彩,岂不快哉?“
”嗯?“
陆纳眼前一亮!
……
就在三人商量着细节的时候,萧整、萧鎋与萧绩父子也聚在一起,脸面颇多无奈。
“哎~~”
萧绩叹了口气道:“巧娘自入我家,这多天来始终不发一言,每日仅取粗茶淡饭,绝不多食,阿翁,大兄,未曾料此女竟性烈至此啊!”
萧鎋摇摇头道:“确是未曾料及,这孽女倒是颇有几分丽娘的影子,要早知如此,也不必揽此麻烦上身,而更为可忧的是,那葛稚川的老丈人居然是有神仙太守之称的鲍靓,就于隔壁的丹阳开馆授徒,弟子信众无数。
近些时日,时常有人向我庄上佃户探听巧娘的消息,或许是葛洪请出了神仙太守,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来我庄上讨人了。“
萧整也是重重叹了口气,本来好桩桩的一件事,竟弄成了烫手山芋,是挺让人窝心的。
萧绩猛一咬牙道:“事已至此,拖延不得,若是那鲍靓带着信众来我庄上,以其在乡里的名望,恐怕推拒不得,介时我萧氏颜面何存?不如明日就请大嫂把巧娘纳为继女,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即使鲍靓亲来,我萧氏也可推托!“
”也罢!“
萧整猛一点头。
兄弟俩人拱了拱手,便匆匆告辞,强纳巧娘为继女,如果闹出什么事情,对萧氏名声不利,因此只通知了萧氏的姻亲朱家,明日正午前来观礼,并且为怕庄中佃户把消息走露,也没有大肆宣扬,只捡亲信悄悄做着准备。
不知不觉中,一夜过去,临近日头,在几名健妇的看押下,萧巧娘被强行按坐在梳妆台前,两个婢女细心的为她梳妆打扮,并细心劝道:“女郎,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拜过主母,便是萧家人了,这可是婢子们求之不得的福份呢。“
另一个也颇为自豪的劝道:”咱们萧氏呀,可是大有来头,祖上是汉朝名相萧何,汉宣帝时望之公更是名满朝野,虽今因战乱稍有不振,但郎主乃难得一见之大才,在郎主的带领下,萧氏必能重振……“
两个婢女似乎也习惯了萧巧娘不言不语的风格,只是自顾自的喋喋不休,待把妆容画周整之后,便笑道:“女郎可真漂亮呢,想必郎主与主母已等急了,请罢。”
几个健妇上前,扶起萧巧娘向外走。
萧家的宗祠前,已经搭起了凉棚,萧整端坐上首,右侧是萧鎋夫妇,左侧是萧绩夫妇,下首第一席是萧氏的姻亲朱氏,其家主是个四十多的武勇汉子,名为朱咲,身边是萧鎋的妹妹萧叆,再往下是旁系的长辈。
小儿辈全都围于棚下。
“来了,来了,巧娘来了!”
随着萧温的一声呼喝,众人纷纷侧头看去,朱咲捋须赞道:“体态轻盈,有葳蕤之姿,果然是个俊俏可人的小女郎啊,内兄得女如此,乃上天赐福。“
萧叆也笑道:”巧娘一看便是大兄所出,瞧瞧,这眉眼,这口唇,哪一点不像大兄?“
虽然萧巧娘面无表情,如行尸走肉般,但萧鎋亦是捋须微笑,他也管不了,明年李家嫡子才议婚,有这大半年的时间,还怕调教不了巧娘?
萧绩转头道:“大兄,可以开始了。”
认祖归宗有一套很严整的仪式,需要一一参拜祠中祖先的灵牌,然后拜见刘氏,由刘氏收为继女,再拜见萧整、萧鎋、萧绩等诸多长辈,最后与兄弟姊妹见礼,即可将萧巧娘三字添于族谱,全程不需要萧巧娘说话,由几个健妇压着,倒也不怕生乱子。
“郎主,郎主!”
这时,几个庄丁乱哄哄的跑了过来,大呼道:“外面来了大队军马,命我庄中开门!”
“什么?何方军马?”
席上众人纷纷色变,翘首望去!
没错,来的正是杨彦与从荀府借的三百骑,另还有葛洪一家三口,袁耽本是想跟着看热闹的,但他两个妹妹骑不了马,也不可能慢悠悠的乘牛车缓缓前行,只得留在建康,袁耽不来,谢尚自是不会来。
可能是与荀灌急于展现出荀家军的实力,不让杨彦轻视有关,这一路上,人人配双马,昼夜不停疾驰而来。
看着前方紧闭的寨门,后面畏畏缩缩躲着的部曲佃户,有的手持长矛,个别人配有弓箭,荀虎大笑道:“杨家郎君,破去此门不费吃灰之力,交给某即可!”
“有劳!”
杨彦拱了拱手。
荀虎撮唇一吹,近百骑跟着驰出,轰隆隆飞奔而去。
“停住,停住!否则就放箭了!”
“究竟是哪方人马?速速报上名来!”
寨门后,发出惊恐的声音,那隆隆蹄声,那扑面杀气,很多人头皮发麻。
第九十二章 接回巧娘
(谢谢好友书友160718235225770的打赏~~)
待驰近至五十步左右,各骑纷纷张弓搭箭,向寨内射去。
在来之前,已经商定尽量不伤人命,因此很多都射在了寨墙上,箭矢入竹木,哧哧直响,压的后面的弓箭手抬不起头来,只有少数几枝透墙而入,射倒了几个佃户,倒地哀呼。
部曲并不是个个都如荀氏那样精锐,本身萧氏窘迫,没有财力装备部曲,再退一步说,即便有钱有粮,他刚刚过江就大力发展武备,很容易让人有想法,只要晋陵太守下文责问你萧氏意欲何为,那萧家吃不了也要兜着走。
而且荀家军全身甲胄,杨彦又身着官服,这一看就是官军啊,哪个敢真正反抗?
其实京中宿卫在装备上都不如荀家军,郡兵更是不能比。
荀虎又一挥手,各骑快速疾冲,分出十余骑,于马上收起弓箭,待接近寨墙之时,扔出勾索,策马折回,合力猛的一拉,就听到轰隆一声,大片篱笆墙倒塌!
荀灌瞥了杨彦一眼,美目中隐含得色,摆出一副等着你来夸的模样。
‘哎~~’
荀华暗暗叹了口气。
葛洪夫妇留意到了荀灌的异样,不由交换了一个讶异的眼色。
杨彦也是暗暗好笑,心里还有些成就感,毕竟是与自己的相处,荀灌才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儿,就是……何时才能一亲佳人芳泽呢?
可这事急不来,只有随着自己的势位功业上升,才能逐步擒获佳人芳心,好在荀灌嫁不出去,不着急,这其中荀华的作用将非常关键,正如红娘,如果没有红娘在闺房里窃窃私语,崔莺莺未必能下定决心委身于张生。
杨彦微笑赞道:“女郎练兵果有一手,此等破寨之法,杨某闻所未闻,假使再遇石瞻,若兵力相差不大的话,未必就一定会败。“
荀灌非常舒心,她一直认为被石瞻打的狼狈而逃的主因并不是自己的精骑不如石虎的中军禁卫,而是人数太少,以三百骑对一千骑,哪怕孙武复生都只有逃窜的命。
不过荀灌还是谦虚道:“石虎常年于北地撕杀,作战经验远胜于我,此人能掌石贼兵权非是侥幸,倒也不能太过于轻视,也许日后你会与石虎交战,切不可掉以轻心,好了,我们现在进去吧!“
大队纷纷策马,从豁口驰了进去,虽然有庄丁部曲陆续赶来,却是不敢拦,任由长驱直入,奔向宗祠。
萧家一众人等迎头赶上,杨彦伸手一拦,徐徐止住骑队,勒马站定。
“巧娘!”
葛慧娘一眼就看到了被两名健妇扶着肩膀的萧巧娘,挥手大叫道。
“慧娘,郎君!”
顿时,萧巧娘那死寂的面孔现出了生机,浑身都剧烈颤抖起来。
那两名健妇手上用力,压的萧巧娘动弹不得。
杨彦眼里闪出一抹怒火,伸手去拿弓箭,但未碰到还是缩了回去,他担心误伤到萧巧娘,再一细看,萧巧娘除了清减了少许,并无大碍,不禁放下了心。
荀灌和荀华也一眨不眨的望着萧巧娘。
对面却如见了鬼般,均是目瞪口呆的望着杨彦,江东朝庭初立,制度未定,官服沿用西晋,而西晋乃至三国,沿用东汉形制,文官着皂袍,武官着绛袍。
杨彦虽然有将军号,但东海国相是文官,因此穿的是皂袍,头上也不再是纶巾了,而是束着冠,冠在当时不是什么人都能戴的,只有士人与官身才能束冠。
“杨彦之,怎么会是他?”
“他……他,他是官身了?”
“两千石,我……我没看错吧,居然是两千石!”
一时之间,萧家炸开了锅。
萧巧娘也是猛晃了晃脑袋,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书文,怎么回事,他……他就是杨彦之,杨彦之怎幸进成了官身?”萧整赶忙问道。
萧鎋懵逼,前不久,这小子还在街头说书,无非是邀结了些人望而己,可今日,居然成了两千石高官,要不是后面跟着甲胄齐全的兵马,他都要怀疑这官服官帽是不是杨彦伪造的。
杨彦下马,踱步上前,看着萧鎋,并不说话。
“哎!”
萧鎋重重一叹,便问道:“旬月之前,你尚是一介白身,一旦际遇,竟成了两千石高官,不知能否为老夫解惑?”
杨彦向建康方面拱了拱手:“蒙东海王妃举荐,陛下与太子殿下不弃,着杨某任东海国相,加荡寇将军,假节,督东海国诸军事。“
”原来是东海国相,那地方不知道还在不在我大晋手里!“
”以幸进身,未如此人!“
萧家那边,开始有议论传来,也确实,不说三吴荆襄,那怕是在偏僻的广州交州任一太守,含金量都比东海国相要足的多,在很多人眼里,青徐地界几乎等同于敌国领地,也难怪会幸进呢。
“哼!”
荀华冷哼一声:“你等休要目中无人,萧氏苍皇如丧家之犬,弃故土南奔,有何资格嘲笑杨郎?杨郎能谋取东海国相,乃是因功进阶……“
荀华不厌其烦,把杨彦大败石瞻的经过详细道来,满脸得色,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她还是朝堂对奏的旁观者,裴妃与杨彦分别舌战群雄听的一清二楚,也捡能说的往外说。
很多细节连葛洪夫妻都不知道,如今听来,面色不停变幻,心中后怕阵阵,萧鎋更是眼里精芒直闪。
好不容易,荀华说完之后,杨彦道:“巧娘是否可以还我了?”
“这……”
萧鎋脸面隐有挣扎浮现,把巧娘交还回去,显然是非常丢脸,但是于理,五兵尚书已有裁决,没法确认巧娘是他的遗腹女,于势,不管杨彦这个东海国相有多水,却是皇帝亲口封赐,又有颍川荀氏与葛洪之助,远不是自己一小小萧家能抵挡的。
说句不中听的话,乡里豪强林立,朝庭法纪不存,械斗如家常便饭,萧家劫掠萧巧娘一事也可大可小,杨彦即便屠了萧家都不会有太大的责任。
最后便是于情,这更没法说,巧娘从头到尾就不认萧氏,萧氏也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证明。
萧鎋回头看了眼老父,便颓然挥了挥手:“放了!”
毕竟好汉不知眼前亏,萧家一无人脉,二来立足未稳,拿什么和杨彦斗?
“郎君!呜呜呜~~”
萧巧娘撒腿飞奔,猛扑入杨彦怀里,撕心裂肺的哭着,仿佛不把这些天受的委屈渲泻出来誓不罢休。
杨彦轻轻抚着萧巧娘那瘦削的肩背,心里又怜惜又愧疚。
是的,他没有第一时间把萧巧娘接出来,其实带有一点利用巧娘讹诈萧家的心思。
第九十三章 萧氏赔礼
看着杨彦与萧巧娘久久相拥都不放开,渐渐地,荀灌现出了一抹赫然之色。
她发现自己误会杨彦了,萧巧娘虽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却算不上美的倾国倾城,这显然是与身处的环境有关,欠缺了一份大方有度,喜形不颜色的士家女郎气质,只能说成钟天地之灵秀,独碧玉之小家。
荀灌曾以盛妆示杨彦,杨彦的惊艳神态让她忆之尤深,那首女郎诗品味再三,即便是荀华,因其爽飒风姿,也有一种独特的美,这充分说明杨彦钟爱萧巧娘,并不全为美色,或如长干行所言,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是一种长相依恋的青梅竹马之情。
荀灌暗暗叹了口气,回首望向了荀华,荀华心里有些酸意上涌。
“呜呜呜~~郎君,巧娘再也不要离开郎君了!”
萧巧娘越哭声音越大,抱的就越紧,杨彦勉强笑道:“从今往后,我也不会让你离开,不过郯城周边诸敌环绕,随时有城破人亡之虞,你跟着我可得想好了!”
“巧娘不怕,巧娘不怕,宁死也不开离郎君!”
萧巧娘拼命摇着头,小脑袋在杨彦怀里拱来拱去,杨彦拍了拍,便看向了葛慧娘。
葛慧娘会意的上前,拉着萧巧娘道:“巧娘,杨家郎君还有要事,你先过来吧,反正郎君跑不了的,说来都是阿姊不好,让你受苦了。”
萧巧娘跟着葛慧娘去了一边,摇摇头道:”阿姊何须自责,是妹自己不小心!”
杨彦则目光一扫萧氏诸人,便道:“虽巧娘未有大碍,但本将也不是任人欺凌,萧氏欲如何补偿?”
“放肆!”
“巧娘还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还待如何?”
“纵你势大,我萧家亦有血溅五步之勇,大不了与你同归于尽便是!”
萧家的一众子侄,纷纷鼓燥起来,也确实,虽然萧家劫掠巧娘有过在先,可是人又没少一根毫毛,还给你了你还想怎样?可这小子得寸进尺,摆出一副讹诈的嘴脸,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萧鎋却是摆摆手,目中现出了沉吟之色。
杨彦并不催促,荀灌、葛洪等人也觉讹诈萧氏理所当然,毕竟那个时代,把表面上的道貌岸然揭开,骨子里仍是强者为尊,如朝庭陆续设置的侨立郡县,哪一个不是在吴人的身上割肉放血,但吴人乡里彼此攻杀,各家之间矛盾重重,不如侨人齐心协力,能合兵用于一处,被割了肉也只能忍着。
如今萧氏有把柄被杨彦捏着,不大闹一场才是不合情理。
许久,萧鎋问道:“郯城名属我朝,实为无主之地,当地乡豪既不肯过江,或已与石贼暗通款曲,况祖豫州以宽待乡豪,可一而不可再,府君就任,岂是一腔热血所能为之?“
杨彦沉吟道:”郯城于江东眼里,不吝于一死地绝地,世人皆以为杨某赴任郯城乃取死之道,却不曾想,天无绝无人路,凡死地者,必留有一线生机,只看能否抓住罢了。
对我而言,青州曹嶷、泰山徐龛、邹山郗鉴、豫州祖逖皆我生机,不求以上四者与我结盟共抗石贼,但有一者在,石贼都无法专心攻我,有此缓冲,我足以理顺郯城方方面面,练就强兵,搜刮钱粮,全力备战。
况石贼尚有大敌刘曜,不统一北方,绝不敢倾力南下,萧君现在问我,我只能宽泛答之,唯身临郯城,切实了解,方能制定策略。“
葛洪大概有些明白萧鎋的想法了,拱手道:“葛某这世侄,素有奇才,亦非福薄之人,往郯城可不是去送死,葛某已与拙荆商定,赠两百户部曲随之北上。“
荀灌也道:”杨彦之与我荀氏有旧,家君不会任他空手赴任,已为其筹备兵马粮草。“
杨彦浑身微震,荀家军堪称精兵,他实在说不出推拒的话,而且就算推辞,也会被荀灌耻笑,于是略微拱了拱手,并不多说。
”嗯~~“
萧鎋也是现出了斟酌之色,在回首看了眼萧整之后,便捋须道:“巧娘究竟是否我萧某女儿,已不用多说,无非是被你巧取罢了,既然巧娘愿与你往郯城,我萧氏自不能任她无人照料,这样,我也凑上两百户部曲随巧娘北上,我大儿萧温与大侄萧仁于你帐前听用。“
”什么?“
萧温色变道:”阿翁,我们萧家才从兰陵出来,哪能再回去送死啊,杨彦之索要赔偿,他势大,我们惹不起,咬牙给些钱粮便是,何必给人?“
萧仁更是大叫道:”大伯,我不想去送死啊,阿翁,大父,赶紧劝劝大伯啊!“
萧整问道:”书文,何出此策?“
在当时,南迁各家因贫困,人力成了最重要的资源,手里有足够的人力,才好开荒,渐渐积累家业,萧氏几百户部曲佃户,差遣两百户跟随杨彦渡江北上,等于一次性失去了三分之一的人力,对萧家影响不可谓不大。
其中部曲和佃户还有些区别,佃户大多是依附萧氏的兰陵乡民,一路裹挟而来,由萧氏组织开荒,依据萧氏而活,但是谈不上忠心与否,当萧氏不足以养活佃户的时候,佃户往往会逃窜别家,而佃户以隐匿人口居多,无籍可察,除非撕破面皮强索,否则萧氏也无法可想。
部曲则等同于家奴,具有强烈的人身依附关系与军事化组织形态,对主家也比佃户更加忠心,如果萧氏遣两百户跟随杨彦,显然不可能是佃户,必须是部曲,毕竟傻了才会跟杨彦回郯城受死,两百佃户一有机会就会逃散,到郯城能剩下三五十户算不错了。
正如鲍姑,拨给杨彦是部曲,形同于一支拖家带口的军队,而不是依附她家的佃户,鲍氏在丹阳扎根多年,送出两百户部曲虽然元气大伤,但还不至于伤筋动骨,而萧氏拿出两百户部曲,几乎是掏空了大半,这份赔偿不可谓不心诚。
萧鎋显然有自己的打算,捋须叹道:”若有可能,谁愿背井离乡,江东于我兰陵萧氏,只是客居啊,儿时常于午夜梦回之时,都会梦见兰陵的山水田园。
你们莫要轻视于他,公卿之后,平流进取,仕途无忧,但寒门出身,却以幸进,世上能有几人做到?我萧氏虽想幸进亦是求告无门,况乎杨彦之或连寒门都算不上,故不如随他闯一闯。
所谓一寸功成,千具骸骨,能从事者,哪一个不是舍家舍命?我萧氏即不甘沉沦,必须拿出破釜沉舟之勇气,若是死里求活,闯出了一番名堂,将来至不济可把家业迁回兰陵,免得留在异乡遭人白眼。“
说完,又伸手指着萧温和萧仁道:“为父绝不是拿你二人往北地赴死,早前我便看出此子绝非寻常,今日一见,更是颇觉荒诞,试问月前,谁能谁到杨彦之竟能挤身于方伯之列?
且为父观他,绝非轻贱己身之辈,反倒有胆有谋,敢于决断,可称一时翘楚,比之王葛之后亦不呈让,况又有葛氏与荀氏相助,未必不能于郯城开创一番局面!“
第九十四章 不为祖逖
其实杨彦对萧鎋的眼光还是挺佩服的,当黑马股还未成为黑马的时候,找出来才叫本事。
在晋书上,兰陵萧氏发迹之前,萧鎋是除家祖萧整之外唯一留名之人,之后数代虽执于以事功建业,却均是默默无名。
要知道,晋书由房玄龄编撰,能劳动这位老人家写下名字,哪怕事迹寥寥数言都是极其的了不得,古往今来,生生死死,又有几人能在青史留下薄名?大多数均是泯然于众人,数十年乃至数百年后,再无人知。
仅由此便可看出萧鎋的能力,而且从萧氏两次索求萧巧娘也可判断,此人善度形势,一击不中,绝不纠缠,止损非常坚决。
如果放在现代,萧鎋绝对能在金融市场上混的风声水起,遣两百户部曲跟随自己,也是及早投资的意思,古人所谓的效明主于微末,结君臣以草莽,没有高明的眼光是办不到的。
在江东高门眼里,自己这个东海国相一文不值,但是拿到淮北,就是比两千石的实职,手持名份大义,对于吸纳流民、壮大势力而言,重要性无须置喙。
况郯城虽然危险,但如果轻营的好,可以逐步向南蚕食江淮诸流民帅,扩大力量,或有一日,也能建立属于自己的霸府。
当然了,萧鎋是借着萧巧娘入股,但既然是入股,自然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自己绝不能遂了萧鎋的意,必须要拿到最有利的条件。
于是,杨彦摆摆手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萧君莫要以巧娘为名,巧娘我自会善加照料,若是要遣众追随于我,我倒履相迎,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把所遣部曲的名册籍属交于我。”
顿时,萧家人的脸都沉了下来!
按萧鎋的原意,萧温和萧仁各率一百户跟随杨彦,将来做大了,就是一方军头,在杨彦霸府中占一席之地,到时哪怕杨彦手执大权也不能忽略萧家的诉求,但是把名册籍属交给杨彦,就等把于这两百户部曲拱手送人,萧温和萧仁在杨彦手下,全然没有地位可言,与胥吏浊官有何区别?
这其中的关键,便是人事权,萧鎋明白杨彦不欲分权,于是冷哼一声:“府君不嫌得寸进尺?萧某也斗志胆进言一句,未来终究是未来,存有太多变数。”
杨彦淡淡道:“祖逖前鉴在前,杨某不为祖逖,若是萧君不舍,杨某断不至强人所难!”
其实这话颇有些大逆不道的意思,但是祖逖在豫州经营多年,为何会被戴渊挟制?
归根结底,还是祖逖的实力太弱!
祖逖只有几百名核心部曲,余众皆是慕名而投的流民帅,那么,祖逖的名份是从哪儿来的,仅靠仁义不足以维持,况且祖逖御下并不仁义,因此只能是来自于朝庭,能驱使豫州流民帅的也不是祖逖,而是朝庭借给祖逖的名份。
当戴渊空降下来,拥有朝庭授予的更大名份,流民帅虽说不会立刻叛了祖逖,却难免会怀上心思,祖逖不再是名份大义的唯一代表,戴渊亦可代表朝庭,导致了祖逖蹑手蹑脚,被戴渊挟制的结果。
有此为鉴,杨彦从一开始就要把隐患扑灭,对手下必须拥有绝对的控制力,如此一来,即使朝庭以嗣东海王就藩,或者通过徐州刺史对他指手划脚,他也可以有充足的底气护住自家桃子不被摘走,否则别人只须拉拢他的拥兵大将,就足以把他架空,重走祖逖的老路。
如果萧鎋不答应,那他宁可不要萧家的两百户部曲,以免将来被掺了沙子,同时他的话还隐含一丝威胁的意思,最后那句,明眼人都能听出是反话。
“这……”
杨彦态度坚决,萧鎋反而迟疑了。
是的,杨彦越强势,就说明底气越足,有萧家自是锦上添花,没有萧家,无非是起步稍低一筹罢了,未来随着吸纳周边流民,并不是不能回血。
而萧家不坐杨彦这条船,先不提将来被报复的问题,光是江东复杂恶劣的政治生态环境,寒门几乎看不到出人头地的希望,这也是萧鎋推崇杨彦的主要原因,不管杨彦用什么方法,至少人家抓住机会上位了,仅凭这一点,绝大多数人就被甩在了身后。
可以说,除了杨彦,别人根本不会带他萧家玩,况且萧巧娘也将被带走,与李氏联姻的打算形同于破灭,在明年的乡议定品上,萧家一无根基,二无钱财,没有任何优势。
总之一句话,错过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杨彦又道:“两位郎君如入我帐下,自当擢才重用,假使杨某有成,举荐出镇一方亦非不可能,今言尽于此,巧娘也已带回,就此别过!“
说完,抬脚就要往回走。
这话已经很明确了,萧温和萧仁可以任用为公司高管,但是现在想分他股权那是不可能的,只有杨彦位子坐稳,才有可能把股权拿出来作为奖励。
”且慢!“
萧鎋猛一咬牙,开声拦住。
“哦?”
杨彦缓缓转回头。
“大兄!”
萧绩也急声唤道,在他看来,为一个不能确定的远景索要萧氏两百户部曲,这就是讹诈啊。
萧鎋却是别有考量,他到底在洛阳游过学,眼光更加长远,机会每个人都有,一个人是趁势而起,还是碌碌无为,就看能否抓住机会。
杨彦不是非要依靠萧家,没有萧家的支持,杨彦未必不能成事,但萧家要想趁势而起,就只有骥附杨彦,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也许几代人都默默无闻。
只能赌了。
萧家只能先往杨彦的空壳公司里投钱,这钱不占股份,甚至连借都谈不上,无偿赠予,等将来公司做大做强,才会给予萧家回报,这本是非常不公平的条款,但萧家面临的问题是,除了杨彦的壳资源,他没得选啊。
“海内板荡,江山半倾,时局如奔流,人皆逆水而上,稍有泄力,一溃千里,高门士族尚可平流进取,以致公卿,而我等若不别出枢机,唯有坐视数代苟且,更有甚者,或会渐渐消沉,天下之大,既然江东无我萧家进身之阶,又何苦困守一隅?
府君不及弱冠,却敢北上建功立业,莫非我萧氏不敢?三弟不必多说,愚兄自有主张!“
萧鎋摆了摆手,便向杨彦道:“萧某答应你,给你两百户部曲!“
杨彦拱手道:”大话我不多说,这里我只承诺一事,若是郯城失陷,我必先于两位郎君而死!“
”有此气度,何事不成?“
萧鎋拱手回礼,又向他的姻亲朱咲道:“你我两家即为姻亲,一路南来,不离不弃,为兄于情于理,都该帮扶一程,不如你朱家也出百户部曲赠予府君,选一子帐下听用,共襄盛举!“
”这……“
朱咲有些不舍,但他朱家只是一寻常乡豪,处境还不如萧家,要想出人头地,比萧家更难,如今萧家都敢放手一搏,他有何不敢?
“也罢!”
朱咲猛一咬牙,向杨彦施礼道:“兰陵朱氏,愿追随府君骥尾!”
第九十五章 鲍靓闭关
朱咲让他的次子朱锲出列,与萧温和萧仁一起参拜了杨彦,定下主从之分,这让葛洪夫妇和荀灌的心里都有些发酸,人家方伯就藩,谁不是拜贴无数,贺客如云?
地方上稍有头脸的人家都不会放过这机会,携财货上门,举荐自家子弟亲属为掾属,哪怕随行无份,只为一个露脸的机会都不惜掷重金换来。
再看杨彦,到目前为止,连蒙带吓,只落实了三个,这三个的身份不说了,文才大概也就是粗通文墨的水准,还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与高门士族那是越比越凄凉。
不过杨彦倒没觉得半分凄凉,他的原则是示人以强,任何困苦犹豫都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让人对他有信心,而且他也不觉得寒门庶人就不如高门士族。
诚然,在文化修养与教育上,寒门存在先天劣势,但是反过来看,寒门亦如一张白纸,可以信手涂鸦,相对于高门,他更加有信心按照自己的方式改造寒门。
说起来,知识和文化的传承听着玄虚,其实就那么回事,如果杨彦找一群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从小培养现代科学文化知识,会被排斥抵触么?
显然不会!
当这群小孩学有所成,学以致用的时候,再以他们作为一个个的基点,传播扩散,别的不敢说,只要几十年的时间,就能渐渐扭转时代的思想脉搏。
归根结底,还是先进生产力代表的文化对落后生产力代表的文化天然具有碾压性,正如清末民初,西风东渐,当时的学术界对传统文化一片批判鞭笞,甚至连中医和汉字都有人呼吁废除。
当然了,这是矫枉过正,杨彦不否定传统文化,而是要汲取精髓,与现代文明相结合,摸索出一条全新的道路,从这方面看,寒门因其文化底子弱,出身差,反而会对新事物、新观点、新思想持开放包容态度,但前提是杨彦自己不能蔫,必须要予人战无不胜,坚无不摧的信心!
事情就这么定了,萧家人再有想法,当着葛洪与荀灌的面,也没有反悔的余地,由于萧家穷困,招待这三百兵马无疑是一个极大的负担,又由于三百部曲都是拖家带口,不是说走就能走的,需要准备物资,车马,在向杨彦行过大礼参拜,重新认了主之后,杨彦就准备告辞。
萧整却是道:“府君,何不趁势让巧娘入我萧家门?”
杨彦看向了萧巧娘。
萧巧娘满面挣扎,牙关咬的紧紧的,回望向杨彦的目光中,竟带上了哀求之色,显然,她的心里乱糟糟的。
于是,杨彦沉吟道:“巧娘自有阿母,萧公心意杨某代巧娘心领,如今还未到巧娘归家之时,他日机缘出现,杨某当玉成此事,半个月后,江乘再见,告辞!“
说完,杨彦、葛洪、荀灌等人均是拱了拱手,萧巧娘则是行大礼参拜,便一同离去。
诺大的庄子里,渐渐恢复了平静,之前没人能想到,萧家与姻亲朱家竟然上了杨彦这艘破船,要说心里不忐忑那是不可能,尤其是户籍名份过给了杨彦的部曲,心里更是难安。
萧家不愿于乱世中沉沦,自当奋勇向上,这可以理解,但部曲都是数代家奴,本身没有大的理想,只求吃饱穿暖,本来好不容易在江东有一安身之所,苦是苦了点,却不用再面对战乱,可这倒好,一纸过户,他们又将回到那战火纷飞的土地。
而且部曲与萧家上上下下都熟悉了,现在换了新主,禀性如何,待人如何,苛刻与否,于郯城究竟能否立足,这都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只是习惯了服从萧家,除了离情难别,并没有人当场发难。
“哎~~”
萧鎋望着自家的前部曲,重重叹了口气:“杨家郎君怀经国治世之才,君不解其人,莫非还信不过老夫?老夫观人绝不会错,况其人虽不失手段,却非是薄情寡义之辈,你等莫要不安,我萧氏也不会把你等往火坑里堆。“
萧整也道:”诸君与我萧家世代为仆,萧家能传承至今,全赖诸君仰仗,今有更好的前程,我萧家断无阻拦之理,若是他日有谁鹊起,还望匆忘故旧,互相提携!“
”郎主,呜呜呜~~“
有人开始掩面哭泣。
如古代的人身依附关系,在现代看来是封建残留,可在那时,也是一种值得称道的主仆之情,主家以腹心相待,仆家誓死相报。
萧整心里不忍,抹了抹眼角之后,转头问道:“书文,府君方才所说巧娘归家的机缘,究是何意?“
”这……“
其实萧鎋是明白的,巧娘母是杜丽娘,有母却不让列萧氏宗谱,分明是在为杜丽娘索取正室身份,可是给予一个别宅妇正室的名份哪有那么容易?刘氏如何着想?
不过把杜丽娘扶正的好处便是巧娘的身份也将水涨船高,那杨彦之再不能视之如婢,必须娶之以妻,就相当于与萧家结了门亲。
’也罢,静待机缘罢!‘
萧鎋看了看自己面色略沉的发妻,暗暗摇了摇头。
……
出得萧家,一行人马往丹阳行去,当赶到鲍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渐黑了。
“家君呢?”
鲍姑下马,问向庄中管事。
管事施礼道:“老神仙日前悟得仙缘,于龙山闭关,行前曾嘱仆:吾得天官帝君感召,不日将飞升仙界,永享仙福,今往龙山阴长生仙人洞府闭关悟道,尔等勿得打扰,家中诸事,皆由女郎与婿主决断。“
对这话,杨彦挺无语的,东晋因为战乱与豪强乡民四处劫杀,出远门如履鬼门关,特别是三五小民出行,就算不被劫杀,也多半会被豪强掠走充作劳动力,很多人离乡就回不来了,这些失踪人口往往会被传为得了仙缘,飞升成仙,还传的有模有样。
据杨彦猜测,鲍靓所谓的仙缘应该是服用丹药产生的精神错觉,或者是在一遍遍的反复传道中,给予了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是一种自我催眠的性质,连自己都信了。
比如鲍靓的授业仙师阴长生,鲍靓曾于丹阳龙山得阴长生传下仙术,那么,阴长生是什么年代的人呢,是东汉和帝皇后阴氏之曾祖!
作为一个现代人,杨彦没法相信鲍靓曾见过阴长生,不过别人不是这样想的。
荀灌便叹了口气:“本以为能有幸拜谒老神仙,看来我是没有仙缘啊!”
“是啊,缘悭一面啊!”
荀华,荀虎等人直点头,满脸遗憾。
鲍姑笑道:“若是家君真得了仙缘,飞升之前必会广撒名贴,到时候你们也过来观礼便是,或能悟得一二仙缘,自是受益无穷,行了,今晚就在我这庄上住一宿吧,明日再给彦之挑选部曲。”
众人纷纷拱手致谢,杨彦也有些好奇,鲍靓成仙,是一种以时人不能理解的方式死亡呢,还是真的肉身破空而去?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过来看看。
第九十六章 鲍氏道兵
丹阳地处于京畿,遍地豪强,其中的佼佼者纪氏与张氏,都成功转型为了文化士族,享有清誉,不仅于台省位列公聊,同时在乡里也盘根错结,难以计数的中小乡豪甘为羽翼。
但是要说在丹阳地界的隐性影响力,恐怕还不如鲍氏,鲍靓被尊称为老神仙,又执天师道大祭酒,于民间施洒符水,为人祈福,谁家有事都会来求,几乎网罗了各个阶层。
整个庄子里,充满着浓烈的天师道色彩,那时的道教还比较原始,远不如后世华美,也没有仙风道骨的氛围,只是在庄里各处竖满了道幡,一些重要的建筑还贴着道符,正中一尊大殿专门供奉三官帝君,即便是庄中佃户,都能口诵一二道经,并以老神仙的信徒自居。
当然了,江南地面上并不是鲍靓一家独大,天师道内部本就混乱不堪,既便是现今的道教,还分为南北两派,而当时江东的天师道派系共有七八个山头,既有来自于北方,被石赵迫害不得不南奔的张氏和卢氏,也有丹阳本地的郑氏,三吴一带的陆氏等诸多名号,各有各的地盘,彼此之间也是视如仇寇。
这倒是让杨彦理解了鲍靓为何声称得仙人阴长生授艺,这是掌握话语权,把名份大义抓在手啊,只是说着说着连自己也相信了,挺让杨彦无语的。
杨彦津津有味的打量着庄里,不时以古怪的目光望向葛慧娘,这个小娘子好象从来没有诵过道经啊。
葛慧娘俏面一红,嚅嚅道:“杨家郎君,你可别这样看我,我对天师道是不感兴趣的,仙人阴长生曾自称,世间有四十五仙,加他四十六仙,如果有这么多仙人在世上,那他们为何会对人间的灾难视而不见呢?难道人成了仙,就非得绝情寡欲么?”
“嗯?”
杨彦惊讶的看着葛慧娘,身为道教世家的嫡女,有这份觉悟不容易啊。
葛洪显得有些讪讪,袖子一挥:“休要乱说。”
葛慧娘吐了吐舌头,躲在了鲍姑身后。
鲍姑摇摇头道:“彦之你别见笑,慧娘从小就爱胡思乱想,家君每次见着她呀,都恨其不争,我和葛郎也不愿强迫于她,只得由着她了。“
葛慧娘不依道:”阿母,慧娘是娘子,娘子的职责是相夫教子。“
这话一出,葛洪和鲍姑的面色都有些精彩,葛慧娘也意识到失言,又躲去了萧巧娘身后,可是萧巧娘的身量和她差不多,遮挡不住,于是荀灌扑哧一笑,把葛慧娘拽了过去。
杨彦也是心中一动!
葛洪与鲍姑自慧娘之后再无所出,看其夫妻恩爱的模样,不可能不行人伦大礼,这怎么看都不正常,再观鲍靓,也只有鲍姑一个女儿,难道是与服用的丹药有关?
要知道,重金属中毒,不仅影响建康,还会影响到男性生殖。
杨彦有马宝,配上药材可以解去重金属中毒,可是怎么拿给葛洪呢?
直接说你那方面有问题是不行的,甚至托言能解去丹毒,葛洪都未必会要,毕竟丹药是葛洪自己炼的,要了就等同于承认自己炼的丹有问题。
这只能留待以后再说,好在葛洪筋骨强健,数十年之内,丹毒并不会危及生命。
说话间,一行人被引入客舍,各自洗漱,鲍姑也吩咐佃户杀猪宰羊,置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第二天一早,就领来了两百户部曲。
男男女女,有老有少,约有一千多人。
鲍姑说道:“这位是东海国相杨彦之,即将北上赴郯城就任,老神仙有符诏,命尔等改投杨彦之门下,随府君征战四方,荡尽天下阴邪,亦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那一千多人毫不犹豫,齐齐施礼:“谨遵老神仙法旨!“
鲍姑又道:”还不参拜府君?“
“我等拜见主公!”
千余人又转向杨彦施礼。
“这……”
荀灌等人互相看了看,都没想到会如此顺利。
杨彦也暗汗,到底是宗教世家啊。
宗教这种东西,虽然愚民的成份相当大,却不是一点用都没有,看看鲍氏的部曲就知道了,在执行命令上雷厉风行,在忠诚上也显然超出萧氏与朱氏拼凑出的三百户部曲。
诚然,手下掺杂着这样一支道军不可能没有隐患,但杨彦一穷二白,根本没得选,其实天师道流传于江南,淮北没有天师道生存的土壤,杨彦倒不担心天师道会在他的手底下慢慢坐大。
杨彦抬手微笑:“诸君快快请起,世叔母既将诸君交托于我,今后我与大家同甘共苦,祸福相依。”
一名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拱手道:“承蒙主公不弃,我等誓死相随!“
”请问先生名讳?“
杨彦问道。
中年人道:”属下得老神仙赐姓鲍,名叁!“
一般来说,能被赐予主家姓的部曲家丁,除了忠心,还都各有才能,因功晋姓,于是问道:“你们当中,有多少赐姓为鲍?”
“属下鲍令!”
“属下鲍潜!”
“属下鲍诲!”
……
这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居然有十几个,杨彦于是叫过来交谈,渐渐地,他发现这些人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满脑子极端思想,行为处事还是趋向于正常人,只是多了份对鲍靓的崇拜与信仰,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再通过了解,与寻常乡民部曲相比,由于诵读道经与画符写篆之需,这些部曲几乎人人识字,显然是意外之喜。
虽然人过给了杨彦,但是与萧家一样,都需要为其准备粮草行装,葛洪一家三口暂时留在丹阳筹备,杨彦等人则告辞离去。
又过一天,回到了建康,目前杨彦与萧巧娘居无定所,回草棚住是不可能了,毕竟太有失体统,要是被人认出来的话,铁定要被参上一本。
那么,该去哪里住呢?
荀华见着杨彦的神色,转头笑道:“巧娘,这几日你和你家郎君就来我们府里住吧,刚好我们还要向杨郎讨教讨教功夫。”
萧巧娘看向了杨彦。
杨彦倒不客气,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了。”
一行人策马直奔荀府。
其实士族府邸,往往常年都有外人居住,有的是故旧好友,有的是乡下来的土亲戚,有的是破落士族赖着不走,寻求晋身之阶,不过荀府因荀崧本不是名士高人,平时在家做主的又是荀灌,倒没什么人往来。
由于荀崧在台省办事,无从拜见,趁着日头尚早,在安顿好之后,杨彦便带着萧巧娘出门去拜会裴妃,之前先去了店铺。
店里袁耽和谢尚都不在,杨彦问明了这几日的进帐,便道:“把我的那份钱准备好,对了,还有契书也给我。”
“请郎君稍等!”
掌柜施了一礼,就拨起算盘,啪哒啪哒的计算。
萧巧娘倒是明白了杨彦的心思,不依的扯了扯:“郎君,真要给人啊!”
杨彦回头笑道:“裴妃生活窘迫,我作为她的国相,自有赡养她的义务。“
萧巧娘嘟着嘴道:”那也用不着把店铺给她吧,据葛世伯计算,到明秋,至少能日入十来万钱呢。“
杨彦一记爆栗敲在了萧巧娘额头,嘿嘿一笑:”你这娘子怎如此小气,放心吧,你家郎君赚钱门路多的是,不缺这间店铺,等到了郯城,那赚钱的手段包你大开眼界。“
萧巧娘揉了揉脑门,跺了跺脚,又朝杨彦翻了记白眼。
不片刻,掌柜放下算盘,拱了拱手:”回郎君,属于郎君的利钱为三十四万八千钱,是否要全部装上?“
”嗯!“
杨彦点了点头。
掌柜指挥人手,用两个大箱子装了满满的钱,再把属于杨彦的那份契书递过,杨彦才与萧巧娘离去。
第九十七章 王府窘迫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杨彦拉着萧巧娘满市集的逛,买了几株首乌、两枝肉苁蓉,几升黑芝麻,可用于滋阴补肾,美容养颜的辅助药材,最后还买了一匣珍珠,三十多万钱花的光光,这才与萧巧娘往裴妃府上行去。
因采集困难,当时珍珠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那么多钱的大半都花在了珍珠上,品相还不是特别好,如果是真正珠圆玉润,个头大的极品珍珠,一枚就得十来万钱。
不片刻,杨彦与萧巧娘来到了裴府,经通报入内。
府邸与前几日相比,只是园圃稍作修整,其余方面几乎没有变化,哪怕石子路面那缺损的部分都未曾补齐,更别提窗棱屋角那斑驳的片片漆块。
杨彦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都是穷闹的啊,一百万五铢钱,放寻常人家,按最低生活标准能吃一辈子,但裴妃不行,不吃不喝一年也要见底。
再一看前方引路的宫婢,也是一副没精打彩的样子,显然是跟着裴妃看不到希望。
别看内帑空虚,却不可能穷的吃喝用度供应不上,即使发生这种情况,各大高门士族也会及时输捐,否则皇家吃不上饭就是天大的丑闻。
裴妃居于正殿,上着彩色窄身小衫,下着曳地折裥裙,一袭围裳束着那仍是纤细的腰肢,发髻随随便便地梳了个坠马髻半坠在肩头,与前些日身着的亲蚕服相比,显得慵懒率性,也更加凸显出了轻熟妇人的诱人风姿。
讲真,仅仅从生理方面考虑,杨彦最喜欢的,还是这类轻熟的美人妇啊!
当然了,他对裴妃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这倒不是与裴妃的经历有关,作为现代人,一般不会在乎女子的过去,主要是搭上裴妃的政治风险太大,他还没色令智昏到如此程度,不过仅仅从欣赏的角度与内心的那份美人养成的成就感,哪怕斥亿万巨资,杨彦也愿意把裴妃打扮的美美哒。
杨彦进殿,拱手施礼:“臣下参见王妃!“
萧巧娘施礼道:”巧娘给王妃见礼。“
裴妃欢喜的摆了摆手:”杨郎你何须如见外,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孤可是视你如自家人呢。”说着,便又打量了巧娘片刻,才点点头道:“果然是个俊俏的小娘子,哪能便宜了萧家,回来就好啊,来,坐孤的身边来。”
萧巧娘细声道:“巧娘热孝未除,不敢相扰王妃!”
司马氏虽是以孝治国,但礼法松弛,时人更推崇至情至性,放纵肆意。
例如在历史上,袁耽丧期间帮桓温赌钱,谢尚葬完叔父谢裒之后便脱了头巾去赴宴饮乐,实际上杨彦给萧巧娘葬母也是草率行事,连灵堂都没置办,就是怕天热,尸体腐烂难闻。
整个社会的大环境如此,萧巧娘在丧期只要不过于纵欢,通常也没人指责她。
“哎哟哟~~“
裴妃掩嘴笑道:”瞧瞧,多乖巧的小娘子,事宜从简,孤可没那么多的讲究,快过来吧!“
”这……“
萧巧娘看了看杨彦,杨彦点头笑了笑,接过包裹,这才款款上前,挨着裴妃坐了下来。
让杨彦意外的是,巧娘倒是不显得拘束,很自然的半偎着裴妃,这让裴妃更加的欢喜,握着巧娘的手笑道:“杨郎啊杨郎,孤不得不说你好福气,这样一个钟天地灵秀的小娘子都能被你寻到,还有荀华虽是身份低了些,可哪一点差过那些士家女郎,你可不能负了她俩啊。“
杨彦暗汗,讪讪笑着称是。
萧巧娘坐上面,居高临下看着杨彦,嘴角也浮现出了一抹俏皮的笑容。
裴妃美目又移向了杨彦手里的包裹,摇摇头道:”你来孤这里随意来就是了,哪还要带东西?“
杨彦笑道:“杨某为王妃搜罗了些药材,用于美容养颜,若是照方时常敷用,别的不敢吹嘘,哪怕王妃至天命之年亦不逊于而立妇人。“
”哦?“
裴妃现出了惊喜之色,她对杨彦还是有十足信心的。
杨彦也不客气,在裴妃案前坐下,摊开药材,向边上道:“去拿木杵和陶碗过来,我为王妃现场炮制,你们也要看清楚了,将来照方为王妃准备。“
”诺!“
一名宫婢向外走去。
杨彦首先打开盛放珍珠的木匣,这些宫婢虽是婢仆的身份,但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也算见过世面,一看就能辨出杨彦拿出的珍珠算不得上品,既不是滚圆,也不是大小如一,充量其只能勉强佩戴,不禁目中现出了鄙夷之色。
裴妃也是一怔,便不着痕迹的笑道:“杨郎有心了,那孤也不和你客气,改天去打一副钗子。”
“这……”
杨彦欲言又止,古怪的看着裴妃。
“怎么了?”
裴妃习惯性的用玉手抚了抚脸颊,不解的问道。
杨彦拱了拱手:“王妃国色天香,贵极四海,哪能以次等珍珠饰之?诚然这些珍珠品相不佳,却也不是用来装饰,而是作为药材给王妃敷面。”
裴妃顿时俏面微红,美目中现出了羞恼之色!
王敦与襄城公主成亲不久,在公主府中如厕,把用来塞鼻孔防臭的干枣吃的净光,出来后,又有婢女端来金澡盘和琉璃碗,分别盛着水与澡豆,他以为是干粮,将澡豆倒进水里喝掉。
自己与王敦没有本质区别啊。
萧巧娘一看裴妃的窘态,便嗔道:“郎君,你也够奢侈的,哪怕以石崇之富,都不会用珍珠敷面呢。“
杨彦理所当然道:”那是石崇不识货,珍珠除了可用于清热排毒,还具有美白、生肌、祛痘、控油之效,常用珍珠敷面,可使肌肤光洁白腻,先前为王妃所献蜂蜜蛋清面膜,若是加入珍珠粉,事半功倍。“
这时,那名宫婢取来了陶碗与木杵,杨彦把一整匣珍珠倒入陶碗,一下下的捣着。
“笃!笃!”
每捣一下,都是朱粉四溅,必有数粒珍珠破碎散开,那几个宫婢的心也随着木杵捣动咚咚直跳,眼里满是痛心之色。
是啊,这些珍珠给王妃佩戴委实是丢身份,但是赏给自己几粒,自己不嫌啊,如这种品相的珍珠,再差也要数千钱一粒,一般的乡豪妇人与寒门中小户佩戴的就是这类珍珠,配她们的身份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可这倒好,满匣珍珠将被捣成粉末,敷于脸面,然后作垃圾扔掉,除了败家,她们没法用别的词来形容,况且这个家根本没有底子去败,他日王妃可能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来的钱买珍珠敷面?
裴妃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面容变得有些僵硬,珍珠虽好,非吾能享啊。
“对了!”
杨彦却是向萧巧娘道:“把契书呈与王妃。”
“噢!”
萧巧娘从怀里拿出契书,呈上道:“这是郎君敬奉王妃的心意。“
第九十八章 不惜血本
“哦?”
裴妃不解的望向了杨彦。
杨彦笑道:“前些日,杨某与陈郡袁耽合开了家油坊,尚有薄利,日进钱约两三万,五五分润,今以此进献王妃,袁耽每月自会把钱送来。”
“这……这如何使得,孤怎能拿你的产业?”
裴妃本能的就要把契书推还给萧巧娘。
杨彦拱手正色道:“王妃以国事托我,我无以回报,只能以些许钱财敬奉,已是甚感惭愧,请念在臣下拳拳之心,万匆辞让。
一年三五百万钱,维持王府用度或有襟肘,不过臣下斗胆,尚请王妃忍耐一年,稚川先生已帮忙于城西寻到了一处千顷荒地,明年夏种下豆子,秋季收割,用于榨油,产量当大增,日进一二十万钱不在话下,待将来东海国有了税赋,再以举国之力敬奉王妃。“
”杨郎,孤……“
裴妃声音哽咽了。
是的,她对杨彦做的,只是举荐之劳,杨彦去了郯城,只怕也艰难的很,甚至更有可能客死异乡,而杨彦回报给她的,不仅仅是救命之恩,还是全副身家。
裴妃曾是权倾一时的东海王妃,有过在洛阳代替东海王越执掌中枢的经历,本不至如此动情,但是流落乱世十年,受尽了凌辱摧残,她早已不复当初之心态了。
更何况自入都以来,除了与王导有过寸语交谈,并无一人过府拜见,也未得夫人郑阿春请入苑中,虽然这些人或有避嫌的心态,或是对她强撑东海国心怀不满,可是裴妃不免心寒齿冷。
别的不说,就问一句,你司马睿的天下是怎么来的?
如果当时不派你过江,而是别的王,恐怕你就是饮恨于石勒刀下的三十六王之一!
因此裴妃心里也有怨气,作为一名孤寡妇人,杨彦的关怀对她弥足珍贵,尤其是杨彦察言观色,轻重拿捏得当,每一次关怀,都能准准击中裴妃那脆弱敏感的心灵,这导致了裴妃对杨彦的依赖越来越深,恨不能与子朝夕相处。
这倒不是说裴妃有与杨彦私会于帷帐的想法,而是在精神上,她把杨彦当作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萧巧娘也柔声劝道:”王妃对郎君有知遇之恩,郎君以身家相报实属人臣本义,若是推辞,怕是会寒了郎君的心。“
”哎~~“
裴妃抹了抹眼角,重重叹道:”遭纷浊而迁逝,将逾纪以迄今,心凄怆以感发,意忉怛而惨恻,幸得杨郎以真心事孤,既如此,孤厚颜应下便是。
不过王府也就数十口人,孤本非奢侈张扬妇人,倒使不着那么多钱,反是你就藩郯城,处处需钱,这契书还是你拿着,若有余钱,每月着人送些来即可。“
杨彦摆手笑道:“王妃,话可不是这么说,你是东海王妃,又是河东裴氏高门嫡女,仅凭此身份,新出门户琅琊王氏拍马难及,试问朝中谁家公卿妇人能贵过王妃?
假使他日于道左与三五闲游妇人相遇,王妃以朴素为美,他人却未必能体悟王妃之胸襟,难保不会有乖张戾僻之妇以金玉俗物冒犯王妃,虽以王妃之气度,与之计较实属自降身份,但以王妃之尊,臣下恨不能以四海奇珍为奉,又怎能叫王妃受短视之妇羞辱?“
裴妃被夸的心花怒放,玉容现出了犹豫之色。
杨彦又道:“杨某不是自夸,论敛财手段,既便是陶朱复生,吕不韦还魂,亦要甘拜下风,此去郯城,因地生财,军需民用已有定计,王妃心意杨某自当铭感五内,却万万不敢教王妃受丁点委屈。
且府中一应婢仆皆仰仗王妃而生,就算王妃不为自己,也不能薄待了下人,请王妃再勿推辞。“
实际上杨彦以巨资供养裴妃,除了确有感恩、同情、养成等诸多的复杂情绪,他还有两个不能向人道的原因,首先是把裴妃打造成一面时尚的旗帜,一副潮流的标杆,将来他的一系列奢侈品都要通过裴妃作广告宣传,以裴妃的美艳新奇引众多贵妇竟相追逐。
当然了,这还需要裴妃活动起来,不能老是猫在府里,要不然再美,外面也看不到啊。
其次由裴妃接手油坊,可以把袁耽解套出来,对袁耽,对他,都是有益无害。
袁耽毕竟是陈郡袁氏出身,响当当的名门望族,因南渡时族人离散,父母早亡才落到这般窘境,现在是年纪小和自己混在一起,将来公府征辟或是吏部选官的时候,这就是一个污点,未必不会心生埋怨。
杨彦也不愿意挡了袁耽的前程,不过把油坊转到裴妃手上就不一样了,变成裴妃和袁耽合营,以裴妃的身份,比袁耽只高不低,说起来还是袁耽高攀裴妃呢。
而且因着裴妃的政治属性,袁耽的身上将被打上裴妃的烙印,终生摆脱不掉,自己则是和裴妃捆绑在一起,这就等于绕了一个圈子,袁耽仍将为自己所用。
后世洗黑钱的原理与之大体类似,杨彦通过洗黑钱的手法,把袁耽洗白白,若有可能的话,他也会暗中支持,帮助袁耽获取名望,在朝庭立足。
如果直接把袁耽置于手底使唤,那是大材小用,放在建康,任其自由生长,才是用得其所。
裴妃的美眸中,射出了深刻的情义,无奈笑道:“时人皆以为是杨郎幸孤,但孤哪能不知,实是孤幸得杨郎啊,那孤就不和你客气了。”
随侍的那几个宫婢不禁喜上眉梢,裴妃有钱,也意味着她们的日子好过啊,按杨彦所说,从明年秋开始,每年的收入将达到数千万钱,只要裴妃的手指缝稍微松一松,就足够她们受用不尽,连带着看杨彦都顺眼了许多。
一名宫婢更是忍不住笑道:“世间若论起忠义,无出于府君之右,府君与王妃君臣相契,堪称一时佳话呢。“
杨彦转回头笑道:”王妃心胸宽厚,不会薄待下人,万望几位姊姊尽心尽力服侍,本将把王妃交给你们了,若是照料有加,亦不会吝于赏赐。“
”服侍王妃是婢子们的本份,府君言重了。“
几个宫婢忙不迭的施礼。
别看杨彦连寒门都算不上,但这几个宫婢能被打发来照料裴妃,本就没什么后台,且他的官身是东海国相,如果裴妃不护着,治几个宫婢的罪不算什么。
虽然裴妃有权自置王府,任命府令等一系列的家仆管理府中事务,不过裴妃尚未有这方面的意向,因此杨彦这个国相也可以插手到裴妃的府务管理。
杨彦摆了摆手,又道:“王妃禀性随和,本将也不是苛刻之人,不必过于拘谨,现在都来看仔细,本将示范一遍药材的炮制之法。”
“诺!”
宫婢纷纷上前,探着脑袋围着杨彦。
第九十九章 再回盐市
“珍珠粉每次取一勺,拌入蛋清蜂蜜,于睡前为王妃敷面膜一个时辰,洗去即可入睡……”
“首乌晾干,切片与黑芝麻作成澡豆,至少每两日为王妃濯一次发,期间轻轻搓揉,务使药力通达发梢,时间控制在一刻左右,料来不超过一年,王妃定会华发返乌……“
”这堆药材用于王妃沐浴,先于鼎中煮沸,半个时辰后连汤水一起倒入澡盆,供王妃浸泡,若长久使用,可使肌肤焕发新生,不着脂粉,亦如兰似麝,清香徐来……“
”那几枝肉苁蓉,配上辅药,每旬煎一服给王妃服用,可滋阴补肾,渐渐调理身体亏虚……“
一群宫婢们听的暗暗咋舌,照杨彦这样的用法,仅仅是给裴妃滋养容颜的费用,每日就在五千钱上下,一个月十五万钱,一年近两百万钱!
哪怕是宫中夫人和太子妃都没这么奢侈啊!
裴妃却是芳心溢满了感动,她从杨彦的絮絮叨叨中,感受出了对自己的深刻关心。
眼见天色将黑,杨彦和萧巧娘在裴妃的殷勤挽留中,留下用了顿晚膳,临走之前,杨彦又找裴妃要了些空白手令,毕竟作为外藩,一旦就任,未得朝庭诏令不得私返京城。
但杨彦的情况又与普通的藩镇方伯略有区别,他除了晋臣的身份,首先是裴妃的家臣,裴妃有召,他依然可以回京,不必从朝庭获取调令。
备着裴妃的手令,一是方便观礼鲍靓飞升成仙,另一方面是再有一年多,就该王敦举兵南下了,到时乱兵滋扰,京城会有动荡,他可以及时带兵回京,保护裴妃,并以此为机在京城留下一支武装力量。
裴妃自是巴不得时常见到杨彦,不过她也明白轻重缓急,特意叮嘱了勿以她孤寡妇人为念,应以国事为重。
杨彦唯唯应下。
回到荀府之后,荀灌与荀华身着便装,互相偎坐在大殿里,窃窃私语,耳髯撕磨,也不知在说什么,神态亲昵的很,这让杨彦那颗闷骚的心有些驿动啊。
二女见着杨彦,也是俏面微红,赶忙各自坐直了身子。
“嗯嗯!”
荀灌清咳两声,问道:“裴妃如何?可曾安好?用度可有短缺?”
杨彦拱手笑道:“不劳女郎担心,杨某已把名下油坊转赠给了王妃,每日收入足以维持王府用度。“
荀灌并不清楚杨彦那油坊一天能赚多少钱,只想着杨彦的一番心意,倒也不好让这家伙难堪,等过一阵子,再去探望裴妃,若是缺了什么,自己给补上便是。
杨彦也没过多解释,又道:”王妃久坐不动不利于舒畅心怀,女郎若是有暇,不妨时常带着王妃外出游乐,或是往别府赴宴,多些交际,也可多些人说说话解解烦闷。“
荀灌俏面又微微一红,她哪有什么交际啊,自小舞枪弄棒,别家女郎和她没有同共语言,她也很歪腻闺里长,道里短的女儿家闲言碎语,不愿和那些弱不禁风的娘子们来往。
再说别家女郎如她这样的年龄,都在家奶娃呢。
如果非要论起闺中蜜友,只能是伴着她一起长大的荀华。
不过荀灌可不会在杨彦面前认怯,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去就任,裴妃自有我来照料,家君于台省值夜,须过上两三日才能归家,若是没别的事,你回去早点休息罢,把巧娘留下来陪我们说说话。“
”对了!“
荀华问道:”杨郎,你何时教我们练拳?“
“明日清晨!”
杨彦拱了拱手,便返身离去,荀灌要留下萧巧娘的目地也好猜,无非是套话而己,从萧巧娘嘴里多了解些自己,想到这,他还是有些自得的,也有一些窃喜。
本以为一亲荀灌芳泽离不了荀华,没想到巧娘也能起到相当的作用呢。
果然,杨彦一走,荀灌和荀华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套问起来,萧巧娘自然也愿意帮郎君张目,几乎把她所知道的杨彦兜了个底朝天。
当听到油坊的收益之时,荀灌和荀华都觉得自己小瞧这家伙了,一年几千万钱的收益,说给就给了,芳心中也不乏欣慰。
……
第二天天没亮,杨彦来到校场,包括荀灌在内,站了一地的府卫和侍婢,其实返身回射的要点,就在于腰腿,腰上要有劲,腿必须能夹住马。
说简单点,在向回射箭的那一刻,形同于骑着一匹没有马镫的马,马匹的颠簸全由双腿承受,重心的稳定则交给腰椎控制,这就是为何学返身回射必须先学形意拳的原因。
形意拳由脊椎发力。
杨彦先教人站三体式,讲明要点之后,一一观察各人的情况,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真的有悟性的差别,有些人只是徒有其势,无论如何都不能定心去体会三体式那天地人三才合一的意境。
不过这也不是太大的问题,最多练不了形意拳,对本身不会有影响,毕竟拳法不是万能的,以杨彦目前的功夫,寻常壮汉十来个近不了他的身,如果是手持兵刃的士卒,五六个会让他非常狼狈,再如果是如荀氏府卫这样的精锐,他一个干翻三个就是极限了。
练拳的意义主要是养生,身体健康,活的更久,而且站桩形同于入定,有益于净化心灵,开阔心胸,培养气度,保持思维的敏捷。
杨彦前世只是半路子货,练到初窥明劲就因家庭和工作的关系,再也没法练了,所以他也不知道练至传说中的暗劲乃至化劲会是什么样,不过有一点他可以确认,万军丛中取敌酋首级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人力有时而穷,浑身是铁,又能打得了几根钉?
到阳光初洒校场,各人陆续散去,有人感受到了三体式的妙用,但更多的,是白站了一个时辰,不仅毫无体会,还因动作姿态的别扭,腰酸腿疼。
只是一次站不出效果,并不能说以后就不行,调整好心态,依然还有机会。
吃过早餐,荀灌和荀华约好了去探望裴妃,杨彦把巧娘也丢下,跟着一起去,他则取了三国演义和西厢记的手稿,策马奔向了盐市。
让他意外的是,那张筒陋的几案依然摆放在街角,看上去还挺干净的,没有污水和灰尘,显然时常有人清扫,这让他不禁有了些动容。
“诶?杨郎!”
“杨家郎君,杨家郎君回来了!”
有眼尖的路人认出了杨彦,惊喜的大叫起来。
“杨郎,北去可曾顺利?”
“久不闻杨郎清音,如旷旱之地,苦候甘霖啊!“
这一下子,街头的人一堆堆的聚集过来,喧闹不休。
第一零零章 吏部难登
转眼间,杨彦身前便围的水泄不通,很多人都凑过来打招呼,脸面挂着真挚的笑容。
“杨郎此来,可是续说三国?”
又有人放声问道。
“承蒙父老们挂念,杨某有几句话要说!”
杨彦双手一压,待人群安静了些,便拱手道:“前些日杨某跟随荀府往北地办事,走的匆忙,未能告之,请父老们见谅,今日来此,实因杨某有庶务在身,蒙主上不弃,任为东海国相,不日将往郯城赴任,无法再为父老续说。“
东海国相的信息量太大了,国相就是一方方伯,顿时,数不清的惊疑目光打量着杨彦,就连上前恭贺都忘了。
虽然在朝庭眼里,东海国相一文不值,但是相对于小民,秩比两千石的大员仍是需要仰望的。
以往杨彦白身,可以在街头说书,借此邀结人望,如今他已是秩比两千石的大员,如果再这么做,不说朝庭的脸面会因此无存,即便是他自己也会被人轻视。
官与民,从来就是两个阶层,官可以亲近民,关心民,却不能尊卑不分,毕竟官员的最基本职责就是管理和组织,或许有知恩图报,感激泣零之人,但大多数人仍是畏于刑而滥于宽,仅靠施恩不足以结义,当官就要有当官的架子,恩威并施方是御下之道,这是亘古不变的至理。
杨彦的身份已经变了,他也只能抱以一声叹息。
其实这些在盐市做生意的商贾土豪,可能一辈子都没去过江北,并不知道杨彦在朝庭的地位只是等同于淮北流民帅。
不过也有一些侨人眉头微微一皱,分明是知悉了杨彦的底细。
果然,有嘀咕声传来:“我就是从郯城过来的啊,那里几乎没人了吧,羯贼游骑不时侵扰,朝庭都放弃了,去那里就藩……哎,但愿杨郎莫要后悔啊!“
”哼!“
曾聘请过杨彦担任他家西席的胡烈冷哼一声:“府君鸿鸪之志,安能晓以你区区燕雀之辈?你一个街头卖胡饼的说来还是沾了杨郎油之光才以得名声大燥,又有何资格妄议府君?”
“这……”
这人讪讪着退开。
胡烈又向杨彦长身一躬:“当日老朽便知府君不俗,但今见之,仍是耳聩心惊,对北地形势老朽略有所闻,虽此去郯城艰险重重,但府君非常人行非常事,老朽在此,谨祝府君建功立业,名震海内!“
”多谢胡老丈吉言!“
杨彦笑着抱拳。
民众这才反应过来,纷纷向杨彦恭贺,杨彦一一抱拳回礼。
不片刻,有人吞吞吐吐问道:”府君既已荣任,不知来此……“
杨彦从怀里掏出三国演义与西厢记的手稿,抱拳道:“杨某没法再为父老们说书,不过三国演义已录出前九十八回,今欲寻人腾抄传播,若是有谁愿意,杨某可将手稿赠与他,并附送西厢记一篇。“
从第九十九回开始,司马懿正式登场,杨彦可不想找死。
”哦?“
围观众人大为动心,杨彦的字虽然不能说与风靡大江南北的卫氏相比,也因身份上的劣势,不入士人法眼,却是颇具清奇之妙,越看越有韵味,前一阵子他开的药方,已经有寒门庶人在收藏鉴赏了,甚至有些人让自家子侄照着临摹,学他的字。
毕竟卫氏的字,通常的寒素之家缘悭一面,而寒门在书法上,确实没有可圈可点之处。
胡烈抢先施了一礼:“府君可把书稿交于老朽,老朽着府上门生,日夜腾抄百份分发四周乡民。”
“好,有劳胡老丈!”
杨彦毫不犹豫的手稿递了过去,胡烈如获至珍,小心翼翼的接来手中,满脸喜色。
周围不时有人发出懊恼的声音,深恨自己慢了一步。
其实杨彦给谁都无所谓,他主要是想传播西厢记,西厢记宣扬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对当时社会秩序的严重挑恤,而张生以寒门卑子娶得身为世家女郎的崔莺莺为妻,也是对时人价值观的极大颠覆。
这就是明明白白告诉你,只要努力上进,你也有机会封候拜相,娶得如花美眷!
与之相比,三国演义宣扬忠义,几百年的老套路,现实价值反而不如西厢记大,杨彦同时拿出西厢记和三国演义,是以三国演义作为西厢记的掩护,胡烈承诺腾抄百份传播,自是乐见其成。
“既如此,那杨某就告辞了,他日再来,当与诸位把酒言欢!”
即然目地达到,杨彦拱了拱手,便上马离去,后面一片恭送声。
回到荀府,又过两日,荀崧回来了,把杨彦叫到书房,带着丝歉意道:“贤侄啊,按理来说,方伯就任需去吏部留下名籍,昨日老夫找到吏部大尚书言及此事,那个……谢公言语间似有推托之意……“
说到这,荀崧再也说不下去了,摇头看着杨彦。
杨彦也很无语,在吏部登记需要提供阀阅,他贫下中农出身,哪有阀阅可登?很明显,吏部大尚书谢裒也不想因在吏部簿册上留下杨彦的名字从而使自己的仕途沾上污点,有意淡化此事。
说白了,杨彦就是淮北流民帅的待遇,朝庭给个名份,其他自己看着办,况且不仅仅是登记阀阅方面的问题,方伯就任,朝庭需要为其派驻长史或郡丞,以起牵制掣肘之用,但是谁吃饱了撑着去郯城给杨彦当副手?这事也未有提及。
虽然朝庭的轻视让人不舒服,但是在本意上,这何尝不是杨彦想要的结果呢?
穿越来此,不做反贼难道做顺臣?
于是杨彦笑道:“谢尚书自有其深意,彦之也从无半分怨言,日后若有机会,找吏部补上也不为迟。“
站荀崧身后的荀灌扑哧一笑:”谢裒不过是怕丢人罢了,哪来的深意,其实入不入吏部只是个名份的问题,用以据资选官之用,杨彦之,我可能说话不好听,但实情便是如此,朝庭不可能召你回朝任职,既然如此,那还不如仅在名份上被朝庭羁縻,暗地里落个逍遥快活呢。“
杨彦愕然看着荀灌,心道你这娘子别当着你那刻板老父说那么明显啊,这不是找喷吗?
果然,荀崧脸一沉:”灌娘你虽为女流,却怎能做此狂悖之言,贤侄莫要理她,他日你若真是建功立业,自有老夫找上吏部为你出头!“
杨彦暗暗叫苦,只能施礼道:”有劳荀公了。“
见着杨彦的无奈神色,荀灌又是扑哧一笑,很明显,杨彦的窘境还是很能给她带来欢乐的。
荀崧也不满的瞪了荀灌一眼,便站起来道:“人手已为你备妥,贤侄且跟我来。“
”荀公大恩不言谢!“
杨彦郑重施礼,跟着荀崧父女去往校场。
第一零一章 去期来临
(祝大家新年快乐,心享事成,阖家团圆,肥肥美美,再谢谢好友书友20170903214322771的打赏~~)
校场里,整整齐齐站着两百名府卫与五十名带刀侍婢,由荀华与荀虎领着,尤其一些带刀侍婢,凤目中还嚼着泪珠,满脸的不舍离情。
“参见郎主,参见女郎!”
见着荀崧和荀灌,众人齐齐施礼。
荀崧摆了摆手,便向杨彦道:“贤侄,你与我荀氏有大恩,今以这两百五十锐卒助你,另有一百匠户还在为你筹备,其余金帛俗物不须言说,你莫要和老夫客气。”
说完,向边上打了个眼色,荀灌捧上一匣子簿册,递向杨彦道:“杨彦之,我让荀华、荀虎都跟着你,这是他们的身份籍属,你拿着吧。”
杨彦浑身微震,郑重的接过木匣,一一看向众人。
每个人也都在看着他,神色复杂难明。
许久,杨彦拱手道:“蒙诸君不弃,与杨某共襄盛举,杨某又怎敢以家奴驱使诸君?今将名籍奉还,若是愿与杨某共赴郯城,杨某视之为腹心,祸福相依,甘苦与共,他日封狼居胥,燕然勒石,必有诸位名姓,若是各位另有考量,杨某也视之为友,绝不埋怨!”
说完,就把木匣塞到了荀华手上。
这等同于释放奴籍,还自由之身,荀华反而懵逼,望向了众人,很多人也是两眼迷惘。
荀崧为杨彦挑选的府卫不是随便选的,几乎都曾随荀灌去郯城接回裴妃,与杨彦有袍泽之谊,事先也通过了信,做过思想工作。
既然是荀崧的命令,本身对杨彦也有或多或少的钦佩与好感,没有太多的抵触情绪,只是没想到,荀府竟然会把他们的名籍交与杨彦,杨彦又还给了自己。
对于现代人来说,追求自由是天赋的人权,虽然人身依附并没有完全消失,但是在法律上,任何人都是自由的,而对于古人,骤然得到自由,就有点类似于被从家里赶出去了,失去了主心骨,再也没有依靠。
一时之间,校场上一片安静。
荀崧叹道:“诸位俱为一时之选,至少也有将校之才,居于我府,不过是蹉跎岁月,龙困于野,倒不如随着彦之为国效力,因功立业。
彦之其人,堪称翘楚,有情有义,诸位跟随,老夫倒也放心,但老夫丑话在前,虽彦之敬重你等,交还名籍,不以家奴视之,却不可恃宠生娇,目中无主,以免败坏我荀氏清名!“
荀灌给荀虎和荀华施了个眼色。
二人回过神来,执手施礼:”参见府君!“
”参见府君!“
众人纷纷施礼。
杨彦双手虚托,郎声道:”诸位不必生分,称我将军即可!“
”参见将军!“
这一次,声音更大,也多了份激昂的情绪。
诚然,将军比府君更显亲切,但是在最初的懵逼过后,陆续有人体会到了被放归名籍的妙处,先不提杨彦能否带着他们建功立业,光是姓荀,这就了不得!
各大家族的旁枝庶出,其实不完全由本宗所出,有一小部分是由赐予宗姓的家奴放归而来,若干代以后,尤其是战乱年代,人口大量丧失,宗谱族籍散落,顶着同样的姓氏与郡望,外人无从分辩本宗与家奴之别,这就给了家奴鸩占鹊巢的机会。
很多传承久远的古老家族,血脉究竟纯不纯,谁也说不清楚。
当然了,这不是说荀虎等人有意识的想取代颍川荀氏,而是杨彦放归名籍,给了他们一个成为荀氏旁枝庶出的机会,将来他们的子弟长大成人,不必与人言家生子,可堂而皇之的称自己乃颍川荀氏之后。
士族专权,自是令寒门心羡,恰八王之乱直至五胡乱华,无数的名门望族家业断绝,不乏有钻营之徒动起了歪心思,冒认祖宗,伪造阀阅获得进身之机。
这其实是非常困难的,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蛋糕就那么大,多一家来分,就意味着自家要让渡一部分,所以除了极少数的幸运儿冒认祖宗成功,绝大多数都是耗费了大量的金钱精力,却仍然一事无成。
而今一条康庄大道摆在了眼前,要想出人头地,根本不必冒认别家祖宗,仅凭事功就足以渐渐演变为荀氏旁枝,这得是多大的诱惑啊。
很多人望向杨彦的目中,射出了感激之色,尤其是荀华,被放还名籍更是让她浑身一松,毕竟她不再是家奴了,而是与杨彦身份一般的良家子。
……
又过三天,荀崧把百户匠户交给了杨彦,其中有合金、铁匠、船匠、木匠、皮匠、织造、搏埴、弓箭、脂胶、丹漆,以及种田好手等诸多匠户,这让杨彦真切见识到了世家大族的底蕴。
这还是并不显山露水的颍川荀氏,换了琅琊王氏,诸葛氏、泰山羊氏等侨门显宗,以及三吴二豪四姓,又该有多大的实力?
匠户、佃户与部曲是世家大族屹立于世的根基,佃户种田提供粮食,部曲练兵提供武力,匠户治炼物事提供助翼,其中以匠户最为难得,如种地的,上阵撕杀的,凡是身强体壮,少许训练即可使用,而匠户全靠手艺天赋,精益求精需要一辈子的时间浸淫其中。
杨彦可不会傻到发还匠户名籍以邀买人心,毕竟他本与荀氏匠户无恩,匠户也无建功立业之心,真要把户籍发还,他敢担保这一路上有一个逃一个,最终还是白白便宜了别的豪强大户,只能到了地头再作安抚。
接下来的几天,杨彦不再出门,留于荀府教授拳法,指点返身回射的要点,目前只能一个个的练习,要想集群训练,形成规模战斗力,还牵涉到互相配合的问题,否则没射中敌人先射中同伴,那可是要命的。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中,到了杨彦离京的时刻,荀崧不便相送,只是告诫杨彦江北之众,乃晋之旧人,或有离合之劣,但也时势所迫,若有归义之心,宜先抚后剿,少造杀戮。
杨彦自然不可能向荀崧说出自己的想法,唯唯称是,荀崧又着荀灌替他送行。
从名义上讲,裴妃是君,杨彦是臣,没有相送杨彦的道理,因此在出发的前一天,杨彦去向裴妃辞行,裴妃哭的如个泪人般,不顾仪态的抓住杨彦的手,再三叮当戒急宜缓,事不可为,不必强撑,仿佛这一去就再也不回来似的,眷眷真情流露,让杨彦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悲怆,也是暗生不舍之情。
大队人马徐徐出了荀府,那两百五十名府卫,除了带刀侍婢,相当一部分都是举家随杨彦去郯城,合许有一千五百人左右,百户匠户约有八百多人,另荀崧赠给杨彦金百斤,生铁和熟铁各万斤,骏马千匹,绢千匹,粮食十万石,拉车的牛和骡子超过千头。
十万石粮食听起来很多,但按照当时的计量单位,一升约为220克,一石22公斤,十万石也才220吨,按照一名丁壮日食七升,妇孺老弱日食六升,取平均值计算,一个人每半个月就要吃掉一石粮食。
由建康到郯城,取最近路线约八百里,按杨彦规划的行程,一个月之后抵达,这就等于每个人在路上要消耗两石粮食,加上牛马骡也要吃,如果葛洪和萧氏朱氏准备不够充分的话,这个冬天都未必能撑过。
这倒不是荀崧舍不得再给,而是实在没法带了,去了郯城,杨彦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就地筹粮。
第一零二章 道左相送
天刚亮出门,由于队伍太过于臃肿,行进缓慢,出了东篱门已近正午,正见着谢尚、袁耽和他的两个妹妹,葛洪一家三口驻足于道旁。
葛洪一家三口不必说,将陪着他一直到江乘,与自家部曲及萧氏朱氏部曲会合,不过杨彦曾叮嘱袁耽谢尚不必相送,却还是来了,不禁让他心头一热。
袁耽拱手道:“杨郎此去,山水迢迢,危机四伏,耽为挚友,恨不能以身相随,奈何二妹年幼,尚须照料,只能于道左相送,唯盼君一切安好。“
谢尚道:”与君相交,尚获益良多,可见寒门不乏琼苞,高门亦有犬豚,盼君建功立业,驰骋疆场,他日与尚同台为臣,共辅国祚!“
这就能看出袁耽和谢尚的不同了,相对于袁耽,谢尚更加独立,情谊不乏诸多考量,这也是没办法,谁叫人家谢尚有个好爹和好二叔呢?
当然了,有这种想法本身就不对,杨彦也不是诅咒谢尚,于是拱手笑道:“挚友拳拳,杨某感念于心,今次暂别不足伤感,日后必有聚首之时,且盼袁郎谢郎保重,勿以杨某为念。“
袁女正袁女皇同声道:”杨家郎君,妾们年幼识浅,该说的大兄与谢尚都说过了,我们只望你照料好巧娘,最好下次回来的时候,嘻嘻,能带个白白胖胖的小郎君回来。“
萧巧娘顿时俏面一红,愕然看了过去。
杨彦呵呵笑道:“可得让二位小娘小子失望了,巧娘尚有两年方能除孝,两年之内,杨某或会再回建康。”
葛洪古怪的瞥了眼葛慧娘,便挥挥手道:”走罢,趁着时日尚早,我们送彦之一程!“
几人间杂着,三三两两的走着,可是还没走出半个时辰,前方突然喧闹大作,隐有尘土飞扬,怕不是不少于数百车驾轰隆而来。
杨彦止住队形,众人也纷纷翘首看去。
“是陆纳!”
不片刻,谢尚惊呼。
前方的车驾纷纷停住,一名名浓妆艳抹的郎君从车中钻出,为首者,正是陆纳、沈劲与周琳,这三个倒还好些,后面的很多都是敞胸露怀,皮肤潮红,不堪入目,分明是服了散,散劲还未散开,年龄从十来岁到二十多岁都有,更是让杨彦意外的是,居然还有些小娘子。
虽然不多,却也争奇斗研,普遍十二三岁的年龄,另有少数几个以纱笼覆面。
沈劲曾号称邀数百吴中俊彦为杨彦送行,三吴居留建康的士家郎君如果凑一凑,别说几百,上千也有,但是有相当一部分并不卖陆纳的面子,送杨彦之赴任显然是自降逼格,羞于为之。
因此人群中,真正的世家郎君没有多少,以乡豪寒门子弟为多,这些人家本就是依附于高门士族而生,陆纳、沈劲与周琳一招呼,纷纷云来。
“哈哈~~”
沈劲哈哈大笑:“我等与杨彦之相交一场,不忍杨彦之形孤影单远赴千里之外上任,念在故旧之谊,特来相送,各家郎君娘子们,随我一起恭送杨府君!”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
几百名少男少女扯着嗓子一遍遍的呼喊,越喊越整齐,声音也越大,还有人忍不住的哈哈大笑。
杨彦这边的人,均是气的浑身发抖,谢尚更是大骂道:“吴中貉子,着实可恨!”
“哼!”
葛慧娘哼了声。
她是句容人士,严格来算,属于吴人而不是侨人,谢尚口称吴中貉子,这是误中副车啊。
谢尚意识到了失言,连忙向葛洪施礼:“请稚川先生见谅,小子一时气愤口悖,无意中冒犯了稚川先生。”
葛洪捋须,摇了摇头:“贤侄不必介意,这些貉子,游手好闲,不务正事,以取笑他人为乐,别说是你,既便老夫身为吴人,也是颇觉丢脸,彦之莫要理会,我们走!“
“世叔稍待!”
杨彦回头笑了笑,便向前方拱手。
陆纳一看杨彦有话有说,手一摆挥止住众人,虽然喧嚣渐止,但很多少男少女都意尤未尽,目含挑恤望着杨彦。
杨彦朗声道:“杨某寒门,竟劳陆氏、周氏与沈氏等一众高门相送,虽豺狼之心,却终究来此,故以一俚曲相赠诸君!”
“袛园钟声响,世事本无常
娑罗花失色,转衰如沧桑
骄奢不长久,春夜梦一场
强梁终覆灭,风中尘土扬!”
这首曲子从文采上说,没什么可圈可点,唯一可取便是寓意,你们这些吴中貉子现在别嚣张,将来家业败亡,归于风中尘土的时候,有的你们哭!
葛洪一脸无奈的看着杨彦,心里挺无语的,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在口舌上从不让人啊。
果然,对面众人纷纷色变,甚至有人破口大骂!
陆纳回头道:“寒门伧子可恨至极,你们中若是有谁能压他一头,将来我陆氏必不亏待!”
陆氏位列吴中四姓之首,其中陆晔和陆玩被尊称为陆门二公,而陆纳是陆玩嫡子,由陆纳口中说出这样的话,足以决定一个寒门土豪之家的兴衰!
可是文压杨彦谈何容易?
虽然杨彦的身份让很多人鄙视,却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在才学上,杨彦确有傲人之处,就拿在太极殿演奏长干行来说,自秦汉以来,又有哪个在中朝大殿上,当着皇帝太子面引吭高歌的?
这实际上就是一种无形的荣耀!
想要把杨彦比下去,先去读读那首红豆诗,再去听听杨彦作的三首曲子,然后掂量掂量自己!
因此虽不乏有人心动,却无人附和。
陆纳暗骂一群犬豚之辈,何堪大用?
这时,陆氏旁枝的一名叫做陆文的子弟说道:”祖言兄,小姑文才菲然,定有法为我陆氏找回面子!“
”嗯?“
陆纳望向了身侧一名以纱笼遮面的女子,此女名陆蕙芷,是他大父陆英的遗腹女,虽年已十六,却与陆晔陆玩平辈,自幼文彩蜚然,由于辈份太高,又是妾氏所出,至今都说不到合适的人家。
本来陆蕙芷的性子有些孤僻,宁可独处释卷,也不大与人来往,只是今天凑巧了,顾和的女儿顾燚昨晚在陆蕙芷的小院作客,而顾燚恰已答应了陆纳为杨彦送行,于是把她给硬拖了过来,而陆蕙芷也是为数不多的,曾未起哄的有限数人之一。
陆纳和陆蕙芷没什么交情,也知道这个小姑不好说话,于是给顾燚打眼色,并比划了一枝步摇的手势。
顾燚眼前一亮,会意的笑道:“小姑,我昨晚见你的案上有一副酒令,挺清奇的,不如拿出来杀杀那杨彦之的嚣张劲吧。
陆蕙芷淡淡道:”杨彦之去郯城赴任本就步步艰险,又何苦为难于他。“
顾燚道:”不是我们要为难他,而是他得罪了祖言兄,若是今次不挽回面子,他日杨彦之死在了淮北,又如何找回来?小姑,你就勉为其难吧。“
陆蕙芷那薄纱后的眼眸现出了一丝不悦之色,索性闭嘴不言。
陆纳暗感不快,正要劝说,边上却有一人唤道:“又有人来了!“
第一零三章 吴中幽兰
两辆牛车一先一后,在杨彦队前停了下来,居然是卞壸和温峤,各自施施然下车。
杨彦顿时大喜,这可是大佬啊,一来还是两位,尽管这两位都是不入主流的大佬,卞壸尚儒,是皇权的死忠,政治理念近似于荀崧,虽然也属于青徐侨门,却被王葛之流排斥,而温峤虽然好清谈,却在江东没有根基,被归类为二流名士,在政治上也无从施展抱负,可是他哪管那么多,有大佬相送,这就是面子啊。
“彦之见过卞公、温公!”
杨彦恭身施礼。
“呃?”
卞壸一怔,这小子前一阵还一口一个杨某,今天倒是懂得礼敬先贤了啊!
“哼!”
卞壸又哼一声:“老夫前来,只为提醒你莫要过早死在郯城,老夫还想看看你那收割之道究为何物!”
杨彦苦笑道:“卞公倒是个实诚人,杨某受教了。”
什么叫前恭后倨?
卞壸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温峤捋须,指着杨彦笑道:“你这郎君,明明身份低,本该谦虚受教,却偏偏口齿不饶人,你让台省诸公如何待你?老夫本是料你影孤形单,无人相送,念你好歹也是朝庭所遣,故勉来为你张张目,不意竟有望之前来,呵呵~~“
这个呵呵的意思很明显,那就是早知道卞壸会来,他就不来了。
卞壸哼道:“老夫可不是专为他送行,而是叮嘱别死的太早!”
这两个老家伙,一口一个不是来送你的,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无非是鸭子死了嘴硬而己,主要还是杨彦的身份太低,怕被人说闲话。
杨彦也明白,在心里感激的同时,只能尴尬的陪着笑。
“小郎君!”
这时,又有一辆牛车驶了过来。
“哦?竟是道玄?”
卞壸讶道。
温峤也问道:“道玄此来可是为相送杨郎?”
没错,这正是荀邃!
要说卞壸和温峤送别杨彦,至少在朝堂上为杨彦张过目,情有可缘,可是荀邃为何会来?
包括杨彦在内,众人望向了荀灌,荀灌摇了摇头,这个族叔一直和自家父亲势如水火,她也搞不清原委,不过出于礼节,仍是拱手道:“见过族叔!”
荀邃伸手指着荀灌,惋惜的看着,许久才叹道:“好好一个俊俏的娘子,被景猷老儿糟蹋了啊!“
“唔!”
众人纷纷捂住嘴,差出笑出声来,在荀邃嘴里,糟蹋就是养残的意思。
荀灌顿时俏面一沉,哼道:“族叔也是一方名士,何必背后诋人,家君正在府中,族叔若是对家君不满,可登门面谒!”
荀邃摆了摆手:”老夫不与你这小娘子计较,今日前来,也非是为小郎君送行,就是追问于他,为何唤景猷老儿为荀公,独称老夫道玄公耶?莫非老夫不姓荀,不是出身颍川荀氏?“
”这……“
杨彦无语的看着荀邃,很明显,这小老儿怨念挺深的啊。
荀邃又道:”小郎君此去郯城,志气可嘉,却凶多吉少,是以老夫追来问个明白,小郎君何至于厚此薄彼?免得你客死异乡,无从辩白。“
不仅仅是杨彦无语,每个人都无语了,人家和你有什么交情?你是为杨彦在朝堂张目,还是筹备了兵马粮草,或是与荀崧的女儿共过患难?
不过杨彦可不能这样作答,虽然荀邃与荀崧不对路,却总是姓荀,如此自己不尊重荀邃,鬼知道荀崧会怎么想,于是拱手道:“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
荀邃立时膛目结舌。
这段话,是他的老祖宗荀聊所言,意思是天为自然,宇宙并非神造,而是万物自身运动的结果,由此引申,为何称荀崧为荀公独呼你为道玄公,你不该问我,应该从你自身找原因。
这可是让荀邃气闷难当,如果杨彦引用别人的话,或者另出枢机,发表自己的见解,他都有自信驳之,唯独此言乃他家祖宗所发,无论对错,如何辩驳?
其余各人也是眼神一亮,纷纷看着荀邃,一副兴灾乐祸的模样,即便是对面以纱笼罩面的陆蕙芷,都透过覆面的经纱暗暗打量着杨彦。
以此回复荀邃,首要是博学,其次有急智,两样缺一不可,暗合以汝之矛,攻汝之盾的神韵,一句话把荀邃堵死,陆蕙芷曾听过杨彦做的曲子,乍一听较为粗鄙,不如吴音颇多雕凿,可是随着自己弹来,却是愈发的觉得韵味无穷。
许久,荀邃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杨彦道:“你这小郎君,倒是奸滑!‘
杨彦施礼笑道:“多谢道玄公美言,也多谢道玄公与诸公相送,然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彦之就此别过,他日返建康再一一答谢。“
”慢着!“
一听杨彦要走,周琳也顾不得陆蕙芷还没答应去为难杨彦了,自作主张道:”我吴中有一幽兰,偶得酒令一副,今请你对之,若是对不上来,只须你向祖言兄执手认错即可。“
杨彦哈哈大笑道:”你与陆郎纠众咒骂于我,我还未与你理会,你倒是纠缠不休了,你吴中幽兰关我鸟事,闺室清闲编排词句自以为雅,实是无聊之极,我为何要对,我若离开,你能奈我何?“
”你……“
周琳语塞,脸胀的通红。
是啊,杨彦之要走,他能奈杨彦之何?换句话说,如果强行阻路,迟滞方伯上任,这可是大罪,哪怕杨彦把他斩了周家还无处说理。
一时之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顾燚却是嘀咕道:“小姑,你看这人狂的,连你都骂上了,你不杀杀他威风还真以为我们吴中无人呢!“
陆蕙芷也有些不快,倒是现出了迟疑之色。
顾燚一看,立刻站起来道:”杨彦之,休要猖狂,今我以女流之身请你行令,听好,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根,清风自然足!“
杨彦看了过去,这个小娘子,大概十二三岁,姿色是有的,却满脸得色,目含挑恤,不禁探着脑袋揉了揉眼睛,才哈哈大笑:“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我道是不识幽兰,抑或吴中幽兰另有所属?“
荀灌扑哧一笑,美目中现出了嗔怪之色。
杨彦这话的意思就是,我tmd不会是把别花认作了兰花吧?还是你们吴中的兰花不是我所认识的兰花。
”你……“
果然,顾燚俏面血红,羞怒交加,猛一跺脚:“杨彦之,我……我自然算不得吴中幽兰,幽兰另有所指,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到底能不能对,不能对趁早认输!”
第一零四章 杨彦之请
杨彦这面,人人俱都沉吟,荀邃、温峤、卞壸百思不得其意,这几句看似毫无关联,但是细细一品,却又似未如此,只是这份联系到底是什么,一时难以理出头绪。
他们是老家伙,当然不会做出为难之色,都不约而同的看着杨彦,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不过荀灌可没这方面的顾虑,看了看袁耽,又看了看谢尚,这二人眉心皱成了个川字,于是给荀华打了个眼色。
虽然荀灌已经不是自家女郎了,但荀华也没办法,只得向杨彦问道:“杨郎可能对出?”
“我试着对下!”
杨彦点点头道:“雪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白起,白起问廉颇:为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顿时,对面的陆蕙芷娇躯微颤,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了杨彦,虽然杨彦行的酒令非她所拟,可是从理,从句,均是天衣无缝!
“小姑,怎么了?”
顾燚连忙问道。
陆蕙芷叹道:“杨彦之果是奇才。”
“噢,我懂了!”
谢尚突然也怪叫一声:“笔花落地无声,抬头见管仲,管仲问鲍叔,如何不种竹?鲍叔曰:只须三两根,清风自然足。
管城子是笔的别称,而鲍叔与管仲同是春秋时齐桓公的大夫,管仲问如何不种竹,是因竹乃制笔管的材料,鲍叔曰:只须三两根,清风自然足,恰到好处的烘托出了竹子的意境.
这其中名堂,首先是一种花,要求落地无声,接一个与此花有关联之古人,由此古人引出另一古人,前古人和后古人一件事,后古人须以一阕五言应答,要求前后串连,不许硬凑!
陆家女郎果然雅思清奇,不负吴中幽兰之美名啊!
而杨郎所对精僻叫绝,以雪花破题,雪花落地亦无声,而白起暗合雪之洁白,由白起引出同为战国名将的廉颇,因鹅色白,白起问为何不养鹅,廉颇曰: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妙,确是妙,廖廖两句,把鹅在水中畅游的神态描绘至极尽!“
说完,谢尚还啧啧有声的转头,目现奇光望着杨彦。
很多人也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往往事情就这么简单,其中规律说穿了就这么回事,可是事实也很残酷,好比上中学时解方程式,功夫不到家,老师分析的再透彻,再明白原理,换一题还是解不出来。
有些人试图按照自己的方式去解,结果懵逼了,甚至有些迟钝的还没弄明白,荀邃、温峤与卞壸也均是暗暗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陆蕙芷看着满脸得色的杨彦,一丝争胜之心油然而生,于把自己的破题侧耳告诉了顾燚,并吩咐少许。
“哼!”
顾燚哼道:“杨彦之,破得一题休要张狂,有本事再来破题,听好:蛀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孔圣,孔圣问颜回,因何不种梅,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支开!
我有两个要求,其一,鹅、梅、竹皆可划入禽兽木卉之类,为突出新意,结令不能以此类来结,且白起廉颇、管仲鲍叔、孔圣颜回皆为文臣武将,你也不能以此结令,若是自问办不到,请道左绕行!“
谢尚眉头一皱,不满道:“虫蛀之处必有孔,是以孔圣开篇,而孔圣与颜回乃师徒关系,至于梅,因梅花有色与颜相接,颜回曰: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支开!
虽陆家女郎才情不逊杨郎,却横加限制,无故刁难,岂非有失陆氏高门风度?“
顾燚咯咯一笑:”谢尚,又不是问你,你强出什么头?有本事你来对!“
”这……“
谢尚那嫩脸浮现出一抹不健康的潮红,望向了杨彦。
杨彦向荀邃拱了拱手:”玄道公乃颍川名士,想必已成竹在胸,不知可否为小子道来?“
荀邃老脸微红,一甩袖子:”老夫岂能与你小儿辈争锋。“
”扑哧!“
荀灌掩嘴轻笑,丢了个干得好的眼神给杨彦。
”呵呵~~“
杨彦干笑两声,眼角余光瞥了眼卞壸和温峤。
这二位均是暗暗叫苦,很明显,荀邃根本破不了题,他们也是大哥别说二哥啊,正想着这小子不是要挑事吧,杨彦却是向前问道:“一而再,再而三,杨某赴任在即,将士们枕戈待发,你这吴中幽兰怎似腾蔓?“
”这寒伧不会是智尽词穷,要耍赖了吧?“
“我看他也就那样,吴中幽兰之名,岂是白叫?”
吴中俊彦们纷纷鼓噪,不过陆蕙芷不是这样想的,隐于薄纱后的面庞现出怒容,什么叫藤蔓?缠缠绕绕,纠缠不休,而兰本该独立绝世,深峡遗香,此人分明是变着法子讥讽自己。
本来陆蕙芷不至于此,可是杨彦不停的拿时人对自己的雅称做文章,就是泥菩萨也有三分火啊,于是叫着顾燚说了几句,顾燚哼道:“只此一题,破完即止,若是杨彦之你自认才浅,须向我吴中幽兰执礼认输!“
杨彦多望了端坐车中的陆蕙芷几眼,很明显,这就是吴中幽兰,看身形,大概十五六岁,尚是窈窕,看仪态,正襟危坐,丝毫不苟,一副士家女郎派头,再看面容,被纱笼罩着看不清,这怎么行?
于是转头问道:”吴中幽兰是何来历?“
”吴中幽兰名陆蕙芷,乃扬州大中正陆公之妹……“
谢尚简要介绍了下。
杨彦一怔,这位娘子的辈份让他始料不及,随即便大笑道:”那杨某也有一请,若是侥幸对上,他日道左再逢,吴中幽兰可否揭开面纱由杨某一睹芳泽?“
顿时,无数错愕的目光望向杨彦,葛慧娘与荀华均是暗暗啐骂,这是明显的轻薄啊,这家伙,轻薄人家陆氏高门士女,到底想干什么?
荀灌却是美眸现出了深思之色,她认为杨彦不可能迷上陆蕙芷,必是另有缘由,并暗暗观察着陆蕙芷。
这其实不怪她,杨彦已经给她留下了谋而后动,有的放矢的印象。
萧巧娘也踮着脚看,她倒没什么想法,就是想单纯的看看这位吴中幽兰长的漂不漂亮。
“放肆!”
对面陆纳大怒喝骂!
陆蕙芷却道:”让他破题!“
杨彦朗声道:”天花落地无声,抬头见宝光,宝光问维摩,斋事近何如,维摩曰:遇客头如鳖,逢道项似鹅!“
刹那间,陆蕙芷隐于薄纱下的面孔血色忽没,竟如坐不稳似的,伸出玉手撑住了车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