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一章 含笑而去
杨彦心头微微一震,不禁看向了于药。
于药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嘴唇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转头看向了那名女子,渐渐地,目光竟然亮了起来。
显然是为其美色所惑。
毕竟是前溪歌舞姬,哪怕年龄稍长,也还是前溪歌舞姬,拥有的风情与美貌不容质疑。
杨彦摇了摇头,他理解了。
说到底,这名女子只是妾,古人互相之间赠送妾很寻常,徐龛自知将死,又怕妾被正妻卖掉,索性送给于药算了,因此于药并未拒绝。
反倒是那名女子,扑通一声跪下,悲哭道:“妾愿为郎主守寡,请郎主匆要将妾送与他人。”
徐龛摆了摆手:“当初在郯城,你被老夫强掳而回,但你未有怨恨,反尽心尽力侍奉于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老夫是为你好啊,老夫走了,这个家你还有何留恋?于将军随我多年,禀性率直,待人以诚,你若用心服侍,自是不会亏待于你,若你再能诞下一儿半女,将来老了也有个依靠,去罢,去罢。”
“郎主!”
那名女子泪流满面,不停的磕头,其实她也明白这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于药三十来岁,身体强健,又是杨彦跟前的当红大将,前途一片光明,若能得于药善待,显然好过留在徐家。
不过徐龛说的对,人非草术,孰能无情?
当初徐龛去歌舞姬驻地挑选美人儿,她是徐龛临走时,被顺手扯住,夹在腑窝强掳回府,那是哭天抢地,可是随着日子过下去,发现徐龛老归老,脾气也不大好,有时酒后还会发疯,对她们却是真心的,因此念及徐龛的好,俏面满是不舍。
徐龛也舍不得,可是自己都要死了,还能如何呢?她又不比另一个有了子嗣,留家里,铁定会被变卖,于是硬起心肠向于药打了个催促的眼神。
“哎~~”
于药叹了口气,拱手道:“公放心便是,于某理当善待此女。”说着,就扶起那女子,牵着手站去了一边。
徐龛又看向为他产下子嗣的女子,略一沉吟,便道:“你为我徐家留了后,老夫不能放你走了,虽是害你要守大半辈子活寡,却只能委屈于你,望你恪守妇道,把孩儿教养成人,也莫忘孝敬李氏,她总是老夫的发妻,老夫……有愧于她啊。”
“郎主!呜呜呜~~”
女子抱着孩子痛哭。
李氏倒是没闹,毕竟有杨彦在,无论是她还是徐龛,都闹不起来,更何况徐龛就要死了,一个妾被送了人,另一个有孩子,哪怕是她,都没法变卖,反正诺大的府宅,住得下她。
杨彦觉得这个结果还算不错,至少徐龛安排好了后事,可以放心的走,于是道:“徐公你若有未了心愿,可告之于药,孤能帮则帮,也算全了君臣之义,你好生歇息罢。”
徐龛听出杨彦有走的意思,猛一咬牙,便拦着道:“大王,臣有事请求大王。”
“哦?说来听听?”
杨彦收回了即将迈出的脚步。
徐龛道:“请大王赐给臣一个谥号。”
“哈!”
杨彦给气笑了:“你还活着,就向老子讨要谥号?你再惦量惦量自己,可有资格上谥?”
徐龛肃容道:“臣自知,若是上了朝堂,以臣履历,诸公必不会给臣上缢,故于私下恳请大王赐臣谥号,此乃臣死前唯一心愿,还望大王成全。”
谥号不是随便上的,那时的谥号并未如后世明清有滥化的趋势,谥者,行之迹,根据死者生平事迹表达褒贬之意,是非常严肃的一件事情,除了皇帝,就只有后妃与诸候才有资格上谥,哪怕三公九卿不封候也不得上谥。
徐龛虽秩比两千石,但既未列九卿,又未封候,更不是高门显贵出身,于情于理,都不该上谥。
不过杨彦念及过往的情谊,再想着徐龛垂垂将死,最终心还是软了。
当时徐龛的投降,对于杨彦是一场及时雨,让他收拢了数千泰山流民军,这些人个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构成了明军的重要班底,如果徐龛不是来搅中原的混水,而是北投石勒,那杨彦的形势未必会那么好。
再从人品上看,徐龛是典型的流民帅,心黑手辣,但是讲义气,降就是降,不会反复,仅这一点,就比李矩、陈川之流要好上百十倍都不止。
今日不顾脸面的讨要谥号,杨彦清楚,徐龛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他的幼子能有一个相对高的起点。
如徐龛这类人,自身是个大老粗,流民帅,不被主流社会认同,因此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子嗣身上,杨彦又看向了徐龛的幼子。
那女子不愧是前溪歌舞姬出身,极为机巧,连忙向孩子道:“快,参见大王!”
孩子两岁,勉强能说话,也不知是真的领会了母亲的意思,还是天生聪慧,居然有模有样的跪了下来,嚷嚷道:“徐敢参见大王!”
“呵呵呵呵~~”
杨彦笑了,摇了摇头,向徐龛道:“你自己算算看,你除了筑洛阳城,对社稷黎民有何贡献?你向孤索谥,就不怕孤给你个恶谥?”
徐龛不慌不忙道:“只要是大王上的谥,恶谥臣也当美谥。”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起来:“徐龛,你劫掠岱济,于晋赵间反复,恶行累累,但你勇冠三军,识大体,知进退,自降了孤以来,也算任劳任怨,也罢,孤给你谥武毅,封奉高候,三代后降等袭之,追赠车骑将军!”
“臣……多谢大王!”
徐龛浑身一颤,从榻上滑落在地,顺势拜倒大呼。
“咳咳咳~~”
却是突然之间,又剧烈咳嗽起来,咳的撕心裂肺,血沫子不断的从嘴角溢出。
“郎主,郎主!”
“老奴!”
众人纷纷扑上前,于药也赶忙给徐龛揉着后背。
杨彦没有过去,他的心头布上了一抹悲哀,以他专业的眼光可以看出,骤来的惊喜让徐龛的身体再也不堪负荷,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果然,一阵猛咳之后,徐龛的眼神渐渐黯淡,脑袋一歪,软软瘫在了于药怀里。
“老奴,老奴!”
“郎主!”
哭天抢地声响起,徐龛与世长辞,享年五十九,那嘴角,仿佛挂着一丝笑容!
……
在收拾过徐龛的遗体,拜了两拜之后,杨彦离府而去,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好端端一个人,说走就走,心里难免有些唏嘘。
柳兰子陪着叹了口气:“徐龛恐怕早就不行了,只是强吊着一口气,等着大王回师,好见大王最后一面,此人倒也了得,知道大王心软,强索谥号,还封了候,也当含笑而去。”
“他娘的!”
杨彦笑骂一声。
第七八二章 强作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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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兰子与杨彦并辔而行,这本不合礼制,但杨彦拿她当亲妹看待,不在乎,柳兰子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这时骑在马上,回想着那个妾氏被送给了于药,心里总不大舒服,不由问道:“大王,难道咱们女子不为正妻,就只能送人,或是被发卖么?”
“这……”
杨彦眉头一皱,凭着良心讲,徐龛把妾氏送与于药,很不符合他的价值观,可就这现状,在于药和徐龛,甚至那名女子看来,实属寻常,也没有人会觉得不妥当,他还没想过,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去对抗全社会。
“呵~~”
柳兰子摇头笑道:“大王别放在心上,妾只是随口一说,其实妾有时就想,为何自己不是个男儿,否则就不用历经那般坎坷了。”
杨彦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身为男儿,未必能活到今日,正如徐龛两子,多半已化为了路边枯骨,而他的妻李氏反而活了下来。”
柳兰子叹了口气道:“那又如何?横竖一刀罢了,若是有选择的话,妾宁可被羯人掠走之时痛痛快快的挨上一刀,也胜过每日里被无休止的凌辱摧残,大王你再看李氏,还象个正常人么?妾敢断定,李氏必三天两头被噩梦折磨,而天下间如妾,如李氏这样的女子,何止百万?
大王尊重女子,从不因妾等身为女性有任何轻贱,可天下并未人人如大王这般,难道大王就不能想想办法,至少让咱们女子不用被人随手变卖,或者动辄打杀。”
杨彦沉默不语。
柳兰子看着杨彦,美眸满是期翼,可是杨彦久久没有表示,于是渐渐地转变为了失望,自嘲般的笑道:“是妾唐突了,以为再不会为难大王。”
其实凭心而论,男女间绝对的平等,对于人类的繁衍是一场巨大的灾难,毕竟生孩子的代价太大,痛苦倒也罢了,疼一疼还是能忍过去的,关键是伤元气,部分女人生过孩子之后,肤色腊黄,脸上长斑,还会得一些莫名其妙,怎么治也治不好的毛病,而且产后没有大毅力去做型体恢复,将永远与苗条的身材说再见。
可以说,生孩子是大部分女性的分水岭,产前明媚动人,产后则成了黄脸婆。
综合种种因素,女性如有了选择权,不能说全部,至少不生孩子的会越来越多,同时还会反过来压迫男性,因此在杨彦看来,解放妇女要有个限度,达到日韩的程度就够了,既在立法上保护女性的基本权益,又有传统文化与社会道德约束着女性的行为,而如大陆那般,妇女撑起半边天,是矫枉过正,大陆人民正在自食其果。
甚至再退一步说,几十年半边天搞下来,男女真就平等了么?
这要区分阶层。
对于普通人来说,男女不仅是平等,女权还盖过男权,让男人苦不堪言,但相对于权贵,男性依然牢牢把握着主导地位。
不过在这个时代,女性的地位确实过于低下,连杨彦都看不下去,于是摆摆手道:“柳兰子,你可莫要狼心狗肺,我并非什么都没做,无非见效慢罢了,只是现状如此,急不得,只能缓缓图之。”
“哦?”
柳兰子不解的看着杨彦。
杨彦沉吟道:“天下间一切问题,都是经济问题,女性只有在经济上获得独立,才能拥有人格上的自主,而我倡导开设工场,不排斥女性做工,女子在工场赚了钱,有了经济来源,还用再依靠男人么?同时我开办的学堂,男女不忌,当女子有了知识,还会甘愿做男人的附庸么?
社会的进步与经济的发展会唤醒女性的觉醒意识,自发的推动女性权益的保障,当然了,这是一个较长的过程,至少需要一代人的时间,在时机成熟时,我会适当引导,逐渐扭转固有观念,简而言之,就九个字,小火慢炖,温水煮青蛙。”
“嗯!”
柳兰子猛一点头,欣喜道:“是妾错怪大王了。”
“走罢,咱们回宫!”
杨彦嘿嘿笑着,大手一挥,打算好好在宫中休养几日,享享天伦之乐,心情已经迫不及待了。
慧娘诞下一子,取名杨继宗,才两个月大,姚湘与蒲玉分别诞下一女,取名杨继湘与杨继玉,再加上巧娘、郗璇、崔玲与兮香怜香的孩子,还有远在江东的虎头与杨继华,杨彦也算是后代满堂。
不过让他郁闷的是,今次出征,宋袆、靳月华与陆蕙芷无一受孕,另有孙媚和菱香,家中尚有这五个暂无子嗣。
次日,杨彦正抱着慧娘的孩子,逗的小家伙嘎嘎直笑,诸女也围在一边,说着闲话,孩子们则是大的带小的,在草地里扑着蝴蝶,好一副模范家庭景象。
杨彦老怀大慰,不过很快他就注意到,荀虎在外面探头探脑呢。
“怎么了?你家那婆娘闹事?”
杨彦把孩子交还给慧娘,走出去问道。
荀虎吞吞吐吐道:“教大王看笑话了,末将昨日领了两女子回家,那婆娘在家中大吵大闹,末将只得把人安置在外,今早请了女郎去劝说,可这都已经下午了,女郎仍未回来,末将就担心,那婆娘怕是连女郎的面子都不给啊。”
杨彦问道:”那两女子睡过了没?“
”睡……睡过了。“
荀虎讪讪道。
”这不就得了?“
杨彦大手一挥:”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还能如何?也罢,趁着闲来无事,孤便去你家府上走一遭。”
“多谢大王!”
荀虎大喜,跟在杨彦身后出了宫,他恨不得身上长出翅膀,尽快飞回家里,奈何杨彦慢悠慢悠不紧不慢,令他心急如焚。
好在荀虎家住的不远。
当杨彦来到荀虎家的时候,荀灌也在,正与荀虎的妻子坐小花园里有说有笑呢。
荀虎的妻子是荀灌旧部,这个女人不姓荀,名为朱婳,怀里抱着个约四五岁的小男孩,眉眼间透出幸福,显然,她对现今的生活是相当的满意。
不过,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她眉棱骨凸起,颧骨高尖,发线稍高,嘴巴也比较大,双目炯炯有神,虽然不影响美貌,但这种面相的人,有自信、精力充沛,性格坚毅,不屈不挠,凶狠泼辣而又强势!
杨彦原还有些自信的,自已堂堂大王还有荀灌前来劝说,够给面子了吧?难道这朱婳还能不识好歹?可这时,那满满的信心被浇灭了一小点。
在历史上,魏征妻裴氏,硬是坚拒李世民赏赐给魏征的小妾,宁可喝下毒酒也不从,还放言: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使得李世民又气又无奈,最终不了了之。
‘这朱婳不会是另一个裴氏吧?’
杨彦心中打着鼓,与荀虎步入院内,荀灌与朱婳都站了起来,朱婳施礼道:“妾给大王见礼。”
杨彦干笑着挥了挥手:“孤与荀虎情同手足,这里又是私下场合,不必多礼。”
朱婳称谢依言起身。
荀灌的神色则有些不自然,偷偷给杨彦打了个眼色。
杨彦看懂了,荀灌自打上午过来,荀虎纳妾之事是提都没提啊,这时他的心头已经不仅止于打鼓,而是发苦,荀灌是什么样的女人?
雷厉风行,爽快利落!
就连荀灌在朱婳前面都不敢提为荀虎纳妾之事,换了自己,有用么?
一刹那,杨彦都有了遁走的打算,但是看着朱婳眼角的隐秘戏谑之色,显然这女人并非不清楚自己过来的目地,这要是提都不提直接打了退堂鼓,大王的脸面何在?
于是,杨彦硬着头皮道:“荀夫人,令夫自跟了孤以来,劳苦功高,任劳任怨,故于襄国,赐予他两名女子,听说荀夫人对此有些误会,可是如此?”
荀虎的心高高悬到了嗓子眼,紧张的目光四处乱瞄,更多的则是偷偷打量着朱婳的神色变化。
荀灌也尴尬的低下了脑袋。
第七八三章 悍妻如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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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这二人神色,杨彦不由暗骂一声猪队友,尤其是荀虎,更是恨不得一脚踹上去,痛捧一顿!
谈判最重要的是什么?
气势啊!
自己以堂堂大王之尊,上你家为你说和纳妾,你该挺直腰杆才对,可这倒好,把自己搞的象做贼一样,还怎么压倒朱婳?
杨彦已经预感到了不妙。
果然,朱婳面色一变:“荀郎本为荀府一小小统领,得大王赏识重用以至身居高位,妾与荀郎感激万分,大王的赏赐不敢再受,请大王见谅!”
杨彦连忙给荀灌打去眼色,希望能帮着劝一劝,但荀灌居然逗弄起了朱婳的孩子,一幅不关我事,你别把我扯进去的模样。
这让杨彦意识到,荀灌在关键时候根本靠不住,荀虎那两个美人儿,恐怕要忍痛割爱了。
不过杨彦还抱着一线希望看向荀虎,荀虎也算高手,统领左千牛卫,平时不苟言笑,下面人都怕他,而此时的他,额角楞是渗出了冷汗,可见心虚到了何等程度,这是连口都不敢开啊!
杨彦有了放弃的打算,但荀虎假装不经意扫来的目光中,那浓浓的乞求又令他心生不忍,只得不死心的劝道:“家里就你们几个,倒是冷清了些,荀虎又时常不在家,多出两个姊妹,闲着也好说说话,还能帮着照料孩子嘛,荀夫人莫要推辞,就这么定了,啊?”
朱婳面色再变,冷声道:“大王真有闲心,竟操心起别人的家事,荀郎每每出征,妾都守持妇道,并不寂寞,妾的孩子不需要别人来带,妾也不需要人陪,妾再次谢过大王的关心。”
“这……”
杨彦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这事本就是他理亏,连李世民都能给魏征的妻子裴氏呛的无言以对,自己难道还能比李世民更加过份?
在宋代以前,尤其是唐高宗李治借废王立武案,削弱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关陇贵族集团之前,皇帝的权力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大,除了秦皇汉武的特殊时期,皇帝一般与贵族共治天下,皇帝类似于帝国中的董事长,贵族相当于董事,丞相则是总经理。
杨彦向荀虎投了个爱莫能助的目光,正待告辞,没办法,呆不下去了啊。
朱婳却猛的转头,目中一红,怒道:“荀郎,这么多年的夫妻做下来,恐怕你心早就对妾生厌了罢?也难怪,天天吃一道菜,再可口都会恶心反胃,妾不怪你,这是你们男人的天性!
妾只恨自已有眼无珠,当初信了你的鬼话,说什么此生此世有妾一人便已足够,当真好笑的紧,行,你想图新鲜,妾不拦你,咱们和离,妾带着孩子回建康,你想怎样便怎样,再不会出现在你眼前,免得你看着碍眼,呜呜呜~~”
话到中途,朱婳再也说不下去,哭声中满是委屈与心酸!
荀灌丢了个责怪的眼神给杨彦,都是这家伙,要不是他突发其想赐了两个妾给荀虎,又怎会出这档子事?多难看啊!
荀虎低着头老老实实,一幅做错了事的模样,连话都不敢说。
荀灌又拉住朱婳,劝道:“大王也是一番好意,你不愿就算了,大王不会勉强,何况荀虎也不是你说的那般绝情,这男人呀,都是一幅德性,喜欢图个新鲜,但并不代表他们喜新厌旧,快擦擦眼泪吧,孩子还看着你呢。”
说着,把孩子塞给了朱婳。
朱婳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擦了把眼泪,恨恨看了眼荀虎,才哽咽道:“女郎,当时是你做主把妾许给了他,妾看他老实,又讲义气,于是嫁了过去,一心一意服待他,还给他生了孩子,可这倒好,他地位上来了,心思也活了,今天两个不算多,只怕明天又弄进来两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妾也知道,自己已过了三旬,年老色衰,再也吸引不了他了,而且善妒乃七出之罪,可这心里……就是憋的难受啊,呜呜呜~~”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朱婳控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作为女人,荀灌理解朱婳,她到现在都没与杨彦有实质性的突破,未尝不与杨彦左拥右抱有关,可今天这事闹的!
暗暗叹了口气,荀灌向荀虎无奈道:“荀虎,你给朱婳赔个不是吧,气一阵子也就好了,我和大王先回去了,你俩好话好说,千万莫要吵闹!”
杨彦也存了循走的心思,太丢人啊,于是跟着道:“你们万万不可离婚,记得好好说话!”说完,拉上荀灌,逃一般的快步而去。
二人上了马,还没走上多远,就听到院内扑通一下,清晰的双膝跪地声传来,接着是荀虎的忏悔:“婳儿,你听我说,我本无意纳妾,是大王强塞过来,没法推辞啊,今天大王看我有心事,问明之后,非要来劝你,婳儿,我心里只有你一人,你要相信我,但你也别怪大王,大王也是一片好意……”
“娘的!荀虎不想好了是不是?”
杨彦面色铁青,忍不住怒骂出声。
“扑哧!”
柳兰子掩嘴轻笑,修长的眸子中,泛出得色。
荀灌也狠狠一眼瞪过去,哼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让我以后哪有脸去见朱婳?哼,我告诉你,要是荀豹家里也弄这一出,我是说什么都不去了。”
“哎~~”
杨彦叹了口气:“女郎啊,你看看你带出来的兵,和你都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你再看看兰子,我带出来的,多么善解人意?”
“怎么?看我不顺眼就明说!”
荀灌不愤的向杨彦翻了个白眼。
柳兰子被杨彦夸了句,倒是心情不错,问道:“大王,那两个女子该怎么安置?荀将军明显不敢领回家。”
杨彦沉吟道:“先放一段时间罢,反正养在荀虎的外宅里,或许那悍妇会回心转意呢。”
荀灌哑然失笑:“依我对朱婳的了解,几乎是不大可能,哎,这事别问了,荀虎会安排好的,对了,过两日我想回一趟建康,把家君接过来,你看如何?”
“嗯~~”
杨彦点点头道:“荀公年岁已高,确是该早点来洛阳,你看着办吧,若是荀公身体不便,就不要勉强……“
正说着,现出了迟疑之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荀灌柳眉拧了拧,便道:“可是想让我顺道把王妃和荀华接来?我可以替你说一说,但最好还是你自己去接,毕竟……请恕我说话直接,王妃的年纪不小了,她有点怕见你,我想你应该理解的。”
杨彦想想也是,裴妃比自己大了十二岁,今年三十八,三十八的女人,哪怕再精心保养,总会留下岁月的痕迹,这不是脂粉能掩盖的。
而且老妻少夫,对于女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是一项极其严峻的挑战,没有一颗强大的心灵,根本就没法面对比自己年轻了许多的丈夫。
“也罢,女郎尽力便是!”
杨彦点了点头。
……
回到宫里,荀灌把荀虎的事情宣扬开来,顿时,潮水般的指责扑向杨彦,杨彦招架不住,落荒而逃,提前结束了假期,跑到前面处理公务,这没办法,他的口才再厉害,也不是那么多女人的对手,何况这事本就是他理亏。
好不容易挨到晚间,杨彦回到内庭,用过膳后,去了慧娘的屋子,慧娘给孩子喂过奶,再由杨彦亲自把孩子哄睡着,交给婢女,然后搂着慧娘上了床。
慧娘虽然是大妇,较为矜持,但是能与夫郎同床共寝,也是很欢喜的。
而在杨彦的心目中,巧娘乖巧则乖巧,可论起识大体,还属慧娘。
慧娘算不得绝美,不过二十出头的身子正是最动人的时刻,又生过孩子没多久,身形略有圆润,可这不是肉感,毕竟慧娘本就是属于纤瘦型的,长了些肉,只能说成丰润了些,与肥胖无关。
尤其是体香中散发出阵阵奶香,让杨彦忍不住的大快朵颐。
第七八四章 不请自来
“够了,够了,再喝孩子没得喝了。”
慧娘娇躯阵阵颤抖,俏面通红,但还是不满的把杨彦推开,并背过了身子。
虽然刚生过孩子,不能做那事,不过夫郎愿意干搂着自己睡觉,芳心还是暗暗欢喜的,在把衣襟掩好之后,慧娘轻声道:“郎君,要不要妾和女郎一起回建康,把王妃和荀华姊姊给劝来?”
“这……”
杨彦有了片刻的心动,却还是摇了摇头:“你刚生产过,身子没调养好,不宜远行,而且……有你出面,王妃肯定会卖你个面子,只是她在建康自由自在惯了,是否就真的愿意和你北上?甚至会不会以为,是你以大妇之势压她?
此事不着急,将来我和你一起回建康,把王妃和荀华接回来。”
“嗯~~”
慧娘不再坚持,翻了个身,伏入杨彦怀里闲聊着鸡毛蒜皮的家常事,不知不觉中,声音渐渐含糊,夫妻二人沉沉睡去。
第三天,荀灌带着部分千牛卫奔赴建康,全程大概一千六百里,一路快马加鞭,仅六日,就回了建康。
荀灌站在自家府邸前,怔怔凝望着那朱红大门,这一走就是两年,也不知老父怎样了,心里竟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思念。
暗暗叹了口气,荀灌迈步上前,叩响门环。
“吱呀!”
府门开了条小缝,老门房探头一看,顿时现出了惊喜之色,施礼道:“原来是女郎回家了,郎主正在府中,请随老奴前来。”
‘家?’
上有屋顶,下有豕,简简单一个字,荀灌却莫名的心里一抽,情不自禁的举目四望,那屋舍、院墙还如昨日般的熟悉,老门房姓洪,与两年前相比,腰更弯了,也更加苍老了些。
荀灌美眸微微一红,强笑道:“洪伯,不用麻烦的。”
老门房连声道:“不,不碍事,老奴这身子棒着呢,不是老奴自夸,再侍奉郎主十年八载都不成问题。女郎快请。”
跟着老门房一路前行,沿途遇上的婢仆杂役惊喜的问好,荀灌也笑着点头回应,很快的,来到了中门大开的书房,荀崧正伏案挥毫,于是轻轻走入,荀崧或许是沉浸于书法的意境当中,未发觉荀灌进来。
荀灌站一旁也不打扰,默默看着,荀菘的头发半灰半白,胡须已经纯白,眉毛灰黑相间,脸面的沟壑加深了许多,每一道沟壑都代表着一个故事,这一生所经历的风风雨雨全写在了上面。
突然荀灌意识到,父亲老了,今年六十六岁了,鼻子不由一酸。
书房里,一名老人挥笔疾书,一名眉目如画的女子侍立一旁,一动一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也不知过了多久,荀崧重重呼了口浊气,把笔放向一边,伸手一左一右抡起了自已后背,却无意中抬头,正见荀灌立在眼前,不禁喜道:“灌娘,何时回来的?”
荀灌强忍住想哭的冲动,闭了闭眼睛,才笑道:“阿翁,小女刚来不久,看您正写着字,就不想惊扰您,对了,还是让小女来服侍您罢。”
说着,款步绕到荀崧身后跪下,轻轻锤起了腰背。
“嗯~~”
还是那熟悉的感觉,背上麻麻的,荀崧捋了捋胡须,舒服的微闭上了双目。
荀灌则讲诉着这两年的事情,听着爱女娓娓道来,配着那轻重适度的按摩力道,不知不觉中,荀崧竟昏昏欲睡。
“阿翁,您要不去榻上躺一会吧?”
荀灌发现父亲快睡着了,哭笑不得,停手道。
“啊?呵呵~~”
荀崧猛一个激凌,干笑两声:“不碍事,不碍事,老喽,人老了精神就不济喽。”
荀灌仔细观察了下荀崧,气色还是不错的,脸上也没有明显的老年斑,于是笑道:“阿翁可不算老,杨彦之还要请阿翁去洛阳做太傅,教他几个子嗣读书识字呢。”
“哦?”
荀崧讶道:“请为父当太傅?到底怎么回事?”
荀灌把详情道出。
“这……”
荀崧有了些迟疑,做太傅,自然是无上的荣耀,但他年纪大了,不想动,而且杨彦是靠着他的资助才得以起兵,去了洛阳,要向杨彦行君臣之礼,心里总是有些别扭。
荀灌大概猜出了老父的心思,劝道:”阿翁,小女并非不体恤您,也知道您耐不得车马劳苦,不过由建康至洛阳,已修了大道,宽阔平整,且这段日子不冷不热,宜于远行,就算您不为自己,也该为阿蕤和阿羡考虑吧,家里有个太傅的出身,将来仕途也平坦些。“
荀羡才六岁,荀蕤却已年近十五,眼见就要长大成人,在晋室出仕,明显没有前途,去洛阳才是最好的选择,荀崧又有了些迟疑。
荀灌也不催促,该讲的都讲了,如果老父实在不愿去洛阳,她也没办法。
这时,一名管事带着古怪之色出现在屋外,施礼道:”郎……郎主,您那族弟登门拜访。”
“哦?”
荀灌的脑海中,迸出了荀邃那贼溜溜的眼神与颌下的山羊胡子,不禁哼道:“他来作甚?”
“诶,好歹也是姓荀,既登门,我家作为主宗,岂能失了礼数,请他去正殿奉茶。”
荀崧挥了挥手。
“诺!”
管事拱手离去。
荀崧也唤来姬妾,为自己更换了一袭正装,便与荀灌向正殿行去。
远远的,父女俩就看到荀邃端坐席中,腰背笔直,一手端着茶盅,轻吹着茶沫,另一手持着麈尾,半搭于肩上,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
“装!”
荀灌最见不得荀邃,低低啐声。
“诶~~”
荀崧眼里流露出了一抹不悦之色,回头瞪了一眼。
荀灌撇了撇嘴,与老父迈入殿中。
“哈哈~~景猷老儿,许久不见,宝刀不老,风彩依旧,仍是老当益壮,可喜可贺啊!”
荀邃站了起来,拱手哈哈笑道。
他今年四十五,面对六十六的荀崧,确有资格说这话。
荀崧老眉略微一皱,不大高兴。
“哼~~”
荀灌哼道:“族叔想必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此来何事?”
荀邃毫不介意的笑道:“听闻大侄女回来了,为叔过来看看。”
荀灌暗暗不齿,这老不修,没一句正经话。
反倒是荀崧伸手道:“道玄既然来了,就先坐下罢。”
荀邃嘿嘿一笑,坐回了榻上。
父女俩也是各自安坐,叫来了茶,细细品着,不吱声,分明是一副有话快说的样子。
“咳咳~~”
荀邃丝毫不觉得尴尬,清咳两声,问道:“明王素来念旧,诸多故人皆得重用,今一统天下在即,大侄女此次归家,想必是携景猷老儿往洛阳为官罢?”
不得不说,荀邃的嗅觉异常灵敏,不久前,他听得家人来报,说是荀灌回来了,立刻就想到是来接荀菘入洛阳为官的,于是不顾脸面的赶来,打听详情。
荀灌不以为意道:“杨彦之有意请家君出任太傅,教导他几个子女读书识字。”
“哦?”
荀邃眼珠子转了转。
太傅没什么实权,但是地位尊崇,官居一品,并且身为帝师,拥有随时出入宫禁的便利,这可是了不得的特权,不说对将来太子的影响,就是对当朝皇帝都具有相当的影响力。
“哈哈~~”
荀邃又是哈哈一笑,拱手道:“如此说来,倒是要恭喜景猷老儿了。”
荀崧淡淡道:“去与不去,老夫还没考虑好。”
“嗯?”
令父女俩惊讶的是,荀邃的眼珠子居然反方向转了两转,随即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道玄,你去哪儿?”
荀崧唤道。
荀邃嘿嘿一笑:“景猷老儿,你年事已高,经不得颠簸,老夫看你也别考虑了,就留建康颐养天年罢,你这太傅,老夫代你去做,想我荀道玄,亦是饱学之士,清谈之术,冠绝江东,我去向明王毛遂自荐,他岂能不允?嘿嘿,老夫去洛阳当太傅喽!”
荀邃兴奋的手舞足蹈,放声高歌:“苍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一边唱着,一边猛的踏出脚步,向外跑去,一副心急火燎的模样,仿佛太傅的高位正在向他招手呢。
第七八五章 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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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灌一看荀邃要走,急了,连忙唤道:“站住!”
“大侄女,何事?”
荀邃转回头,不满道。
“哼!”
荀灌哼道:“就凭你也想当太子师?以你之才学,授徒只是误人子弟,杨彦之的眼还没瞎,用谁都不会用你。”
“大侄女,怎么说话的?”
荀邃脸一沉,不悦道。
荀灌也不理会,向荀崧直打眼色。
说实话,谁当太傅都不能让荀邃当太傅,因为荀邃念念不忘颍川荀氏的主宗,真要去洛阳当了太傅,以后谁主谁次还不好说呢。
荀菘情急之下,牙一咬道:“彦之明明是请老夫当太傅,与你何干?”
“呵!”
荀邃轻笑道:“明王那是看在大侄女的面子上,才供你个虚位养老罢了,你荀景猷扪心自问,除了埋于版椟,穷经皓首,你有何才干?
你只出过一卷文集,而老夫,出过两卷,你若是有真才实料,为何文集比老夫少了一卷?”
荀灌不服道:“滥竽充数,多有何用?”
“哈!”
荀邃哈的一笑:“景猷老儿若是不服,可敢与老夫辩一辩?胜者往洛阳为太傅,如何?”
“这……”
荀崧神色一滞。
其实荀邃肚子里还是有货的,解音律、善谈论,清谈独步江东,连谢鲲、桓彝等名士都不是荀邃的对手,同时他编纂的那两卷文册也是有真才实料。
而荀崧虽然自认为自己在才学上甩荀邃八条街都不止,但他清楚自己敏于行,讷于言,是个干实事的能臣,并不擅长与人辩论。
“哼!”
荀崧强哼一声:“彦之是请的老夫出任太傅,和你有什么关系,休得胡闹,你难得来一趟,若是登门作客,老夫自当以礼相待,若是你胡搅蛮缠,可别怪老夫不顾同宗之谊。”
这话非常难听,但荀邃好象天生没脸没皮,并不着恼,反而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你这老儿看来也清楚,才薄识浅,不如老夫,故不敢比试,也罢,既然你抬出了明王,那老夫就随你一同去洛阳,当着明王面,看他请谁为太傅。”
“你……”
荀崧那是气啊。
“厚颜无耻!”
荀灌也是气的跺脚。
“哼!”
荀邃硬纠纠的哼了声,大袖一甩,转身即走,但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回头道:“大侄女,你和明王如何了?可曾入宫为妃?”
“要你管!”
荀灌俏面微红,不客气道。
荀邃上上下下打量了荀灌一番,渐渐地,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哦道:“哦~~老夫明白了,看来大侄女与明王无缘啊,这倒无妨,老夫有一孙女,年方十四,羞花闭月,才情上佳,又性情温婉,此次便带去洛阳,送入宫与明王为妃,大侄女放心便是,我荀家怎么着也得有女入宫,你既错过,便由老夫代劳!”
说完,也不待荀灌说话,哧溜一下,窜的无影无踪。
荀灌那是浑身都在颤抖,不愤道:“阿翁,我荀家怎么有这样的人啊,就和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了就阴魂不散,简直是给我荀氏蒙羞!”
出乎意料的是,荀崧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迟疑的捋着须,吞吞吐吐道:“灌娘啊,你也不小了,为父观你与彦之也算情投意合,要不要此次去洛阳,顺便……”
“阿翁!”
荀灌满面通红,羞恼道:“小女不嫁人,阿翁你不要再说了!”随即猛一跺脚,撒腿跑了出去。
“哎~~”
荀崧叹了口气,现出了自责之色。
是的,如果不是把女儿当儿养,荀灌哪会嫁不出去?
如果不是当时犹豫,觉得杨彦名位低,早一步把荀灌嫁给杨彦,又哪能耽担到现在?
荀崧的期望值,随着荀灌的年龄增大,也在不断的降低,从一开始的门当户对,到只要是士人子弟就行,从非正妻不嫁,再沦落到给杨彦做妾也可以啊,这其中的心路历程,就象现代人炒股被套一样,不停的降低期许值,只求有一个出手的机会。
……
接下来的两天,荀灌去裴妃府上,暗示了去洛阳的事情,果然不出杨彦所料,裴妃竟然紧张起来,支支唔唔。
其实裴妃并不显老,胸脯仍挺拨,腰肢仍纤细,除了眼角的鱼尾纹没法掩饰,稍稍妆扮一下,也是个风情万种的美妇人,但是随着杨彦的名位越来越高,她渐渐地对自己失去了自信,越来越怕见到杨彦,生怕因自己年岁增加,杨彦会对自己失望,乃至厌弃。
在这种心态下,裴妃既难抑相思之苦,又抱着能躲一天是一天的心思,矛盾异常,不过对于杨彦的私生活裴妃还是很关心,着重询问了姚湘和蒲玉的情况,另有任皇后和李卉儿。
荀灌没有刻意贬低杨彦,客观告之,裴妃松了口气,毕竟这几个女子不是杨彦弄上门来的,而是倒贴上门,其中的性质不一样,说明杨彦仍禀持初心,未因身居高位从而堕落荒淫。
第三天,荀菘留了些老仆看守家业,便带着全家去往江乘渡江北上,当赶到渡口的时候,荀邃一家也在呢。
“景猷老儿,你我同船如何?”
荀邃哈哈笑着邀请。
“哼,不必了!”
荀崧袖子一甩,冷声道。
荀邃也不纠缠,与荀崧分开渡江,从瓜步开始,就修有一条笔直的大道,水泥路面,四车道,两旁栽有垂柳,遮挡住炎炎烈日,道路两侧则是成片的水田,正有农夫忙碌的插秧。
荀邃不由赞道:“好一条路啊,当初老夫南来建康,只有一条土路,晴天满地灰尘,下雨泥泞不堪,明王仅筑此路,便是功德无量啊。”
荀崧本也有感慨要发,但被荀邃抢先说了,就再也说不出口,回头哼了声:“扶为父上车。”
“噢,阿翁请!”
荀蕤把荀崧扶上了四轮大马车,车驾缓缓启行,几乎没什么颠簸,两边又遍植树木,显得很荫凉,原本荀崧已经做好了舟车劳苦的打算,诶?现实表明,他想多了。
和煦的微风由车窗吹入,拂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知不觉中,荀崧闭上了眼睛,睡着了。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荀灌策马过来,唤道:“阿翁,前面有客栈,咱们在客栈歇一宿吧?”
客栈并不完全是路边一个小店,而是类似于现代的高速公路服务区,范围很大,有专门的马厩和停车区,一溜排两层水泥砖石建筑,院落一重接一重,几百间房足以容纳南来北往的旅客,另有服务区售卖酒水食物,备急成衣,与一些旅途必备物品。
而在客舍的后面,是大片的菜地,种植着瓜果蔬菜,另有猪圈养着猪,山坡上散养着山羊和鸡鸭,甚至还有小池塘,连通着河道,正有人撒网捞鱼。
“嗯~~”
荀崧点了点头,下了车,立时震憾了,好一派田园风光啊。
荀邃也凑了过来,问道:“为叔大概估算了下,从瓜步出来,不过行了数十里,就有一座客栈,而从建康往洛阳足足一千六百里,这得建多少客栈,为叔看此处空空荡荡,没几个人住,建如此之多是不是劳民伤财?”
荀灌很反感荀邃自称为叔,但是荀邃的家人就在边上,她还不至于当着荀邃全家的面给荀邃难看,于是淡淡道:“商队往来,最少都是近百人的规模,有时数百上千都不稀奇,今天是赶巧了,恰好没有商队经过,否则,咱们未必能有地方住呢。”
“太好了,不用住车上了!”
荀邃果然把他那孙女带上了,叫荀荻,十三四的女孩子,确实明艳动人,又带着几分童真,听了这话,不由拍手欢呼。
荀灌微笑着招了招手:“阿荻,来,到姊姊这里来。”
“嗯~~”
荀荻不认生,蹦蹦跳跳的来到荀灌身边,还牵住了荀灌的衣角。
荀灌顿时暗下决定,这么小的女孩子,绝不能落入杨彦的魔爪,今次去洛阳,得看看有没有好人家,给荀荻说门亲事!
第七八六章 富庶江北
客栈里,出现十来名妇人和老人,上前打过招呼之后,协助着仆役套走马匹,牵往马场,另有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客气的把众人迎入了客栈。
荀崧并不吱声,一切接应由长子荀蕤出面,既存有历练的意思,他也可隐在一旁,观察客栈这新鲜玩意儿。
自汉末一百多年来的战乱,对华夏大地最大的伤害,不仅仅是遍地白骨,上千万人流离失所,还在于摧毁了秩序。
武力成了标榜实力的唯一手段,普通人出门,十之拐玖不是被杀就是被掳,豪强士庶出门,护卫重重,如军队穿行,即便是司马家得了江山,情况依然没有好转,所谓的太康盛世,荀崧是清楚的,只存在于洛阳、长安、成都、建康、山阴(浙江绍兴)等大城市里,荒郊野外依然和三国乱世没有太大的区别。
而如今,在建康和尉氏(今南京六合)之间的荒郊野外,居然有一所诺大的客栈,再观其人员,以老弱妇孺为主,几乎没有什么强壮有力的成年男性,这说明什么?
说明在明国的辖境内,秩序已经得到了恢复。
现代人享受和平习以为常,三五好友就敢开着车出门旅游,甚至还有人骑自行车去藏区朝圣,但在古代,哪怕是清明盛世都消灭不了山匪路霸,不去大城市,专往荒山野岭里钻,那是嫌死的不够快啊。
荀崧便是觉得不可思议,拉住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问道:“这位郎君,客栈开在这里,可有盗匪前来?”
“哈哈~~”
那人哈哈一笑:“公说笑了,我大明清平盛世,老百姓有吃有喝,谁吃饱了没事干出来做盗匪?即便偶有从江东流窜而来,没几日就被巡曳的军卒剿灭,不瞒公,我这客栈开在此处已有三年,从无盗匪上门。”
实际上情况并没有这般美好,公路刚修通的时候,也曾有些村民划地收钱,或者豪强扮作劫匪抢掠过往客商,近两百年的乱世,纲纪无存,大家都习惯了吃快钱,对此,杨彦毫不留情,出重手剿杀。
因为村民往往是全村出动,所以只要查到出处,就把全村的成年男性斩尽杀绝,女性及其他人等充作劳役,豪强大户更是直接攻灭,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毕竟乱世只能用重典,尤其是涉及商品流通环节,更是对劫道剪径行为零容忍,要想在最快的时间内恢复秩序,除杀别无他法。
就象美国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搞严打,那真是杀的人头滚滚,很多在现代看来,连一年刑期都算不上的轻罪,也全部吃了花生米,那段时间,全美大地,三天两头公审大会,宣判完毕之后,直接绑赴刑场枪毙。
虽然有很多冤死鬼,但不得不说,严打过后,社会风纪为之一清,牛鬼蛇神晏旗息鼓,为后来的改开提供了安定的社会环境。
因此对于个人来说,严打是极其残酷的,但对于国家,民族,又是必须的手段,杨彦效法严打,从严治罪,其中固然有草莽人士,也不乏因一时糊涂动了贪念的平民百姓,并且杀过还以人头传示州郡下面的县乡,做好震慑和宣传工作,明确告示,捞偏门的代价是死,并累及妻儿亲族,只有老老实实种地挣钱才是正途。
一两年下来,明国境内基本上肃清了路霸盗匪,除了官方的收费站,没有任何人敢于拦路收钱,不过弄些土特产,沿途叫卖是允许的。
荀崧并不清楚内情,只以为是杨彦轻徭薄赋的施政方针起了作用,实际上哪个时代都有好吃懒做,捞偏门走捷径的人存在,对于这类人,只能毫不手软。
这时,荀崧便感叹道:“由大乱到大治,非寻常人为之,也亏得彦之了。”
“哈哈~~”
荀邃哈哈一笑:“老夫多年前就看出此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果然,老夫没有看错人啊。”
荀灌现出了鄙夷之色,要说最早看出杨彦潜力的,还是鲍姑,第一时间把女儿嫁了过去,又给杨彦出兵出钱粮,而自家虽然也对杨彦的帮助很大,但相当程度上是在报答杨彦对荀崧的救命之恩,这荀邃除了动动嘴皮子,又给过什么帮助?
不仅止于荀灌,荀邃的家人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纷纷背转过脸。
荀邃嘿嘿干笑两声,却是留意到,刚刚那名中年人,走路居然一歪一歪,不禁讶道:“你这腿……”
那人拍了拍腿,毫不介意的笑道:“石虎攻打郯城的时候,我这腿被羯奴刺了一枪,虽然命保住了,可走路就成了这样。”
“哦?”
荀崧讶道:“君还是明军出身?”
那人立刻现出了满脸的自豪之色,站的笔直的说道:“我本兖州人士,因天下大乱,投奔邹山郗公,后郗公……降了大王,我又入了当时的东海军,因作战勇猛,提升为什长,只可惜战场刀枪无眼,大腿受了创,再也不能为大王效力了,不过大王并未忘记我等,给我们安排了客栈的活计。”
荀崧和荀邃双双现出了饶有兴致之色。
那人回头唤道:“去把刘三,李五他们叫来!”
“噢!”
几个孩子撒腿向外跑,不片刻,领进了九名二十多到三十多的男子,有缺胳膊的,有少腿的,拄着拐才能站立,也有人瞎了只眼,戴着半边黑眼罩,总之,就没一个正常人。
最先那人道:“诸公,咱们这十人,均是于战阵受伤之后,被安排来此经营客栈,试想历朝历代,军卒负伤,为免成为负累,谁不是顺手一刀宰了,哪有人去管你的死活?
但大王不同,以仁德治天下,视我等如手足,就以我十人来说,分属不同将领,均于受创之后,军中安排人手尽力救治,保得一条性命,又安排我等带着家人转入交通掾,来此开设客栈,养家渡日。”
“是啊!”
又一人感慨道:“大王待我等恩等如山,实是无以为报啊!”
荀邃与荀崧纷纷动容了,平时他们得到的有关杨彦的信息,均是大而泛之,又何曾与最底层的军卒有过接触?
荀崧问道:“你等生活可还安好?”
那人拱手道:“回这位公,我等受伤退役之后,每人发了五千钱抚恤金,再由朝庭出钱出力,帮咱们建起了客栈,住宿费皆有定规,上房五百钱一宿,中房一百,下房二十,所得与交通掾对半分润,另膳食收费全由我等所得,这后面的菜田、鱼塘、猪羊鸡鸭均是这些年间逐渐置办起来,去年……去年……嘿嘿,请公见谅,我不识字,不过我那孩儿每月有二十日去前面的尉氏读书,家里的帐目由这些孩子轮流清算。”
说着,这人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壳,回头唤道:“仨儿,去年咱家赚了多少钱?”
一名十五六岁的孩童大声道:“回阿翁,去年扣除上交费用及各项损耗,客栈获净利三十五万四千钱,十家均分,每家得三万五千四百钱。”
“如此之多?”
荀邃大吃一惊。
“嗯!”
那孩童猛一点头:“这还不算多呢,前面收费站收费的,舒舒服服,坐着收钱,每年至少四五万。”
荀邃收回了震惊的目光,与荀崧对视一眼,捋须叹道:“当真是行万里路,胜读万卷书啊,若非出门一趟,哪知一江之隔的江北竟富庶至此,明王实乃天下救世之主,老夫没看错人啊。”
荀崧也懒的和荀邃辩了,眼底现出了欣慰之色。
荀灌则是心头一阵难以抑制的自豪涌出,就仿佛杨彦取得的成就有她一份,她也与有荣焉。
这时,外面又有喧闹声传来,那汉子回头看了一眼,便笑道:“有商队来了,哈,是淮阴李家的,足足好几十辆车呢,仨儿,你几个招待客人,客气点,来,你们几个跟老子出门迎客去。”
一群老弱病残互相挽扶着向外走去。
……
第七八七章 谁当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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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客栈杀了一头猪,做了最地道的杀猪宴,再加上各种水嫩嫩的蔬菜与新鲜的稻米,荀崧、荀邃等人体验了一番正宗的农家乐,并与那李家商队攀谈着,了解到李氏是这三两年来刚刚发家的小家族,家里种植棉花,把棉絮卖往江东及沿途城镇,并代销产自郯城东郑化学的纯碱,扣除吃穿等各项费用,平均每年获纯利近五十万钱。
而整个淮阴地界,如这样的家庭足有数百户之多,让二人震惊不己!
要知道,现代的淮阴靠着洪泽湖,水草丰足,土地肥沃,而那时的淮阴,距离海岸线并不远,土地沙化、盐碱化非常严重,洪泽湖也未成形,到处都是小型的沼泽滩涂,几乎种不出粮食。
说句不中听的话,淮阴几乎就是穷山恶水的代称,他存在的价值,主要是军事上的屏障,但是棉花非常适宜种植在沙质壤里,甚至盐碱地都能种,因此在郯城、下邳和淮阴的靠近沿海地带,棉花被大量推广,并通过回交育种法,不断的改良棉种,使得质量越来越好,产量也越来越高。
而且棉花也是重要的蜜源,当地农户引进蜂群,采摘蜂蜜,一群蜂群年产蜜在一到两石之间,经济价值极高,同时棉杆和棉叶既能榨油,又因含有大量的植物蛋白,可作为牲畜饲料,可以说,棉花全身都是宝,淮阴人民种上了棉花,渐渐地走上了发家致富的道路。
席间,那些商人虽然没什么文化,说话粗鄙不己,但脸面洋溢的幸福作不了假,每当提到杨彦的时候,那字里行间又充满着浓浓的感激与崇敬!
直到酒宴散去,各自回房洗漱,荀崧与荀邃仍是没法把震惊的心情回复过来。
第二天,车队继续出发,沿途所见,均是一派明清详和的气象,当然了,各地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总体来说,越早纳入明国统治的范围就越是富庶,如徐兖和扬州北部,这是原东海军的势力范围,秩序最早恢复,豪强大户几被铲除,发展的程度也最深,而随着往西北,豫州和司州一带要差上一点,这除了时间上晚一点,也与当地的不战而降有关,豪强大户仍有残余势力存在,地方豪族对经济发展是有负面影响的。
暂时杨彦并没有以强硬手段对付地方豪族的想法,在他看来,用经济手段打垮地方豪强是最好的选择,而他最不缺的就是经济手段,前世的各种吸血捋羊毛随便捡选一两件,就能让这些地方豪强走上破产的不归路,无非是见效慢罢了。
更何况他还有捋羊毛利器,金融手段。
虽然市易行的名声又一次臭了,但人与鱼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鱼的记忆只有六秒,而人的记忆有多久呢?就好象谁都清楚股市是个深坑,却还是有人源源不断的入市。
等个两三年,市易行改头换面,重新推出,又会渐渐地吸引炒家入场,因为人天生具有投机性与好逸恶劳的本性,甚至时机成熟了,发行彩票,股票,都不是不可能。
总之,江北虽然不是处处桃源,但与江东相比,仍如天壤之别。
半个月后,一行人抵达了洛阳,杨彦早已为荀崧备下了大宅,一应用度齐全,却没料到荀邃也会跟来,于是紧急调拨了一所大宅给荀邃使用。
好在营建洛阳城的时候,官宅建了不少,相当一部分空置,这部分宅子是不收钱的,由杨彦赐予官员,先来先得,分光为止,后来者得自己花钱置业。
这也是杨彦发放给官员的福利。
因迢迢千里,车马劳顿,杨彦只上门寒喧了几句,便未打扰,于次日晚,才在宫中设宴,招待荀崧和荀邃。
由于是私宴,杨彦并未找人作陪。
洛阳宫室以土木结构为主,杨彦禀持绿色环保的原则,能不用金属未尽不用金属,宫室显得大气简朴,荀崧张望了一番,便捋须叹道:“臣沿途所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民众渐渐富足,谁能想到,十年前的江北尚是胡骑肆虐,民不聊生,而十年后,竟已大治,偏偏大王克己宽人,明国焉能不盛?”
杨彦拱了拱手道:“私下里,荀公不必见外,还是叫我彦之罢。”
“哈哈,也罢,老夫托大了。”
荀崧见杨彦神色不似作伪,再加上他性情秉直,称呼杨彦为大王确实不习惯,于是欣然应下。
荀邃也老气横秋的从旁道:“杨郎啊,听说你欲为诸子寻一老师,你看老夫如何?可当得太子师?”
荀灌差点就要破口大骂,这老货还真是不要脸啊。
“这……”
杨彦也没想到荀邃会来这一出,从本心上讲,他钦佩荀崧的学问,但对荀邃的了解仅限于清谈,玄学,并不愿聘请荀邃教授子女学业,而且看荀邃这模样也不大靠谱,可荀邃也是他的老熟人,当年有赴郯城相送之情,又为杨彦向慧娘保过媒,这种情份,是一辈子的情份。
要知道,保媒不是随便拉个人就能保的,首先是世交,不是世交根本不会替你保媒,其次是身份,自己当时的身份比荀邃低了太多。
荀邃那支不是颍川荀氏的大宗,但也绝对不是旁枝庶出,其先祖荀爽在东汉时位列荀氏八龙之首,比荀崧先祖荀绲更加有名,无非是荀崧那一支出了荀彧,荀崧又比荀邃早过江,献宛城与司马睿,才盖过了荀邃。
但无论如何,荀邃的名位无人能否认,而当时自己只是东海国相,比两千石的品秩在世家眼里真不算什么,荀邃愿意为自己保媒,形同于把自己当作了世交子侄辈看待,这是属于雪中送炭型的情份,偏偏杨彦重旧情,现荀邃当面提出要当太傅,他不好意思拒绝啊。
“哼!”
荀崧哼道:“彦之明明请的是老夫,与你何干?”
荀邃不服气道:“老儿,可敢与我现场辩一辩?”
对荀邃这套,荀崧早已想好了对策,嫌恶般的一挥袖子:“治国之道,岂在于口舌工巧?难道你叫彦之的子女去辩白马非马?道玄你倒是告诉彦之,白马非马与治国理政有何干系?”
“哈!”
荀邃哈的一笑:“就知道你这老儿不学无术,莫非真以为公孙龙闲的无聊去辩什么白马黑马?老夫教你,其重点在于个性与普遍的区分,难道不能用于治国?”
荀崧捋须不屑道:“道玄你莫要危言耸听,老夫岂能不明白马非马之意,说到底,此乃辩术,小道也,而君王治国理政,当堂而皇之,有正道不行,却行那诡道,鬼鬼祟祟,空言狡辩,如何服众?”
“老儿莫要不懂装懂!”
荀邃反驳道:““白马非马,是透过现象看本质,不然便如掩耳盗铃,不明义理,徒闹笑话,同时钻研辩术,还可教人辩别语义谬误,遥想为君者,每日处理政务无数,若不能一眼看出奏章关键之处,必不明其义,胡乱批注,被臣下耻笑尚是事小,就怕让人误解,误了国事啊!”
“荀道玄,你抬高自己了,区区辩术耳,哪来如此的玄虚门道……”
荀崧冷笑着驳斥。
杨彦看的目瞪口呆,这倒好,两个老冤家当堂开吵,并且越来越火爆,渐渐有刹不住的趋势。
不过杨彦也听出来了,荀邃确有真材实料,白马非马按照现代的理解,属于哲学范畴,是非常抽象的概念,如果真的局限于白马到底是不是马这一命题,只会走入死胡同,而荀邃的诠释不能说完全符合现代人的解析,但已经初具了几分雏形,这在缺乏马列主义哲学观的一千多年前,已经相当难贵了,其中的透过现象看本质,一度让杨彦很怀疑,荀邃是不是也学过唯物辩证主义哲学思想?
第七八八章 议立储嗣
荀邃的实力给了杨彦一个惊喜,但更让他意外的是,荀崧的口才居然能和荀邃拼个旗鼓相当,其中固然有环境、逼上梁山、喝了点酒,头脑灵活等诸多因素,不过也由此说明,荀崧确实有着浑厚的实力。
哪怕荀崧不以口才见长,却耐不住肚子里的墨水多啊,随便挤一点出来,就是门门道道。
看两人吵的旗鼓相当的样子,该让谁当太傅呢?
“诶?有了!”
杨彦突然灵机一动。
人道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不是没有道理的,别说古代,既便是现代,平均寿命达到七十以上的国家,除了欧美等发达国家,也就是中日韩等东亚国家,全球绝大多数国家,平均寿命都达不到七十。
而且人在七十之前和七十之后是不一样的,六十多岁的人,如果底子厚,平时注重养生保健,尚能思维敏捷,行走如飞,但七十是个分水岭,人的寿命过了七十,基本上就是一天一天的看着衰老,这还是现代,更别提人均寿命只有四十来岁的古代。
荀崧已经六十六了,再有四年就是七十,终将精力不济,太傅当不了多久,反是荀邃才四十五,正处于壮年,两个人可以同时当太傅啊,两方都不得罪。
杨彦不禁看向了荀灌,荀灌也满脸无奈的向自己看来,于是清咳两声,唤道:“荀公,道玄公,莫再争吵了,听我一言可好?”
好歹杨彦是大王,荀崧和荀邃还是给面子的,纷纷闭嘴看了过来。
杨彦微笑着拱手道:“刚听了两位荀公有关白马非马之辩,实是精彩绝伦,仅从立论来说,两位荀公各有依据,恐怕再辩三天三夜也难分高下,再从实力来说,不论哪一位都足以胜任太傅之职,任谁下去都是我大明的损失,故我取个折中之法,把太傅分拆为左右太傅,请荀公出任左太傅,道玄公出任右太傅,如何?”
“呃?”
荀崧、荀邃和荀灌破天荒的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
左右太傅,太异想天开了吧?
荀崧老眉略微皱了皱,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家伙也配和老夫相提并论?
但转眼间,就猜出杨彦的用意了,主要是荀邃在杨彦还落魄的时候也伸手帮过,因此两边都不开罪,左右太傅,各安其位。
荀崧的眼里,不由现出了一丝欣慰之色,以杨彦现今的地位,完全可以用大王的身份强压,可是他没有,而是采取了折中的方法,一家一半,这在他看来,是念旧情的表现,说明杨彦的本性仍是淳朴,没有被名利权势晃花了眼。
“嗯~~”
荀崧暗暗点了点头,况且自己是左太傅,等级比荀邃高上半级,不过在表面上,仍勉为其难道:“罢了,罢了,老夫也不愿让彦之为难,就便宜你荀道玄了。”
“哟嗬!”
荀邃一听不乐意了,袖子一摞,嚷嚷道:“景猷老儿,老夫做右太傅,还是看在明王的面子上,没说什么,你倒先不满了,那好,咱们继续辩,谁辩赢了谁做左太傅,如何?”
“道玄公,道玄公!”
杨彦连声唤道,心里面也是无奈之极,这两个老家伙,根本就不能照面啊。
“罢了,罢了!”
荀邃别看表面上不着调,其实是知进退的,他清楚再扛下去,早晚会让杨彦下不来台,到那时,谁都不落好,就象他以前为个大荀公与小荀公纠缠不休,而今日,已经不再计较杨彦称呼自己为道玄公了,主要是杨彦的名位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仗着旧情,倚老卖老,再深厚的情份都会被消磨干净。
更何况他也想到,荀崧年纪大了,左太傅的位置干不了几年,到时候退下去,杨彦多半不会再弄个人来担任太傅,太傅就剩下自己,左和右又有什么区别呢。
于是摆摆手道:“杨郎啊,老夫倒是没什么想法,就是这老儿咄咄逼人啊!”
“哼!”
荀崧怒哼一声!
荀灌也狠狠瞪了过去,这明明是倒打一耙啊。
荀邃倒是嘿嘿一笑,这事就算揭过了,不过紧接着,他又望向了上首的大王宝座,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叹道:“老夫尤记得,晋武帝会宴陵云台,伯玉(卫瓘表字)公托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帝曰:公所言何耶?瓘欲言而止者三,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帝意乃悟,谬曰:公真大醉耶?瓘于此不复有言,贾后由是怨瓘。”
这话一出,满殿皆静,幸好殿内没有外人,否则铁定要给荀邃扣一顶才当上太傅就要干涉太子废立的大帽子。
不过荀崧还是看了看杨彦,哼道:“道玄,你也喝醉了罢?”
荀邃猛一挥手:“你这老儿,怎如此虚伪,晋室虽得位不正,但结束了自汉末以来的百年战乱,百姓得以安居,亦算是有大功于苍生社稷,可惜武帝晚年糊涂,以痴儿为嗣,太康盛世一世而终,岂能不引以为戒?老夫好言提醒,杨郎怎会心胸如此狭隘?”
荀崧不屑道:“此事怎容得你来操心?立嗣当立嫡长,乃天下至理!”
“哈哈哈哈~~”
荀邃端着酒杯,哈哈笑道:“古往今来,贤君明君,有几个是嫡长子?惠帝是嫡长子,如何?”
荀崧不服道:“嫡长亦须有贤,先择长,后择贤,长若不贤,可替之,武帝便是老来糊涂,耳根子软,才铸下身后之祸。”
荀邃说这话,如果让慧娘听了,心里肯定会有想法,因为她是王后,将来的皇后,又生了个男孩,正宗的嫡长子,要说对未来皇位没有想法,根本不可能,更何况还有鲍姑这样一个厉害的母亲,今后肯定会在后面使力。
这是古今中外不可避免的常态,现代国家,为争一个掣肘颇多,只有四年任期的总统尚且奋力搏杀,刀刀见红,又逞论古代一言决人生死的皇帝?
实际上杨彦这次回来,已经发现家里的气氛不对劲了,诸女为怕他不高兴,在表面上一团和睦,可暗地里,因为孩子的缘故,出现了勾心斗角的苗头,既便她们自己暂时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她们身后的家族呢?
崔玲生的是儿子,巧娘也是儿子,杨彦不相信崔访和萧鎋没有想法,哪怕郗璇生的是女儿,却不排除第二胎生男孩的可能性,郗鉴也在虎视眈眈啊。
虽然诸女掩饰的很好,但杨彦前世作为老师兼医生,观察力一流,些许蛛丝马迹瞒不过他的慧眼。
说到底,人总是会长大的,当年岁渐增,相处的时间渐久,爱情会转化为亲情,女人也会为自己及孩子做起打算,这不仅仅是皇家,大家族内部同样如此,就拿荀崧和荀邃来说,就为争个大宗的名份,二人自打来建康就没消停过,足足斗了十来年啊。
杨彦发现,自己过于一厢情愿,从人性的角度来看,他理解这种变化,但是他不能容忍这样的变化发生在自己身上,必须要在苗头将起之时掐灭下去,以免隐患扩大成裂痕,就真的没法补救。
杨彦觉得,要尽快对太子和诸子的安排立个规矩,即便是斗,也要放在明面上,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争斗!
于是双手一压,唤道:“两位荀公,且听我一言。”
荀崧和荀邃停止了争吵,双双看了过来。
杨彦道:“既然道玄公提到了立嗣之事,虽此时立嗣为时过早,不过未雨尚须绸缪,我有些想法,想与二位公探讨一下。”
“哦,彦之请讲!”
荀崧动容道。
其实荀崧不是不知道这个话题的敏感感,皇帝与臣僚谈起立嗣之事,既是信任与荣宠,也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
但荀崧以品德高尚自喻,问心无愧,他不怕与杨彦谈论这个问题。
荀灌也把好奇的美眸投了过去。
第七八九章 异想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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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微微一笑,转头道:“兰子,请王后及诸位良娣携子女过来。”
“诺!”
柳兰子施礼离去。
按常理来说,不管是什么性质的宴会,都不可能把妻妾召来与客人见面,但荀崧与荀邃知道杨彦必有深意,耐心等待起来。
不片刻,众女带着孩子陆陆续续到来,分别向荀崧荀邃施礼问好。
待所有人来齐之后,杨彦才道:“荀公与道玄公,是我为孩子请的老师,分任左右太傅,今日先让孩子们行师礼,都过来拜一拜,正式确立师生名份。”
拜师是件严肃的事情,众女不敢殆慢,哪怕是慧娘的孩子才三个月大,也由慧娘抱着,再次向荀崧和荀邃行礼;女孩也不例外。
那时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高门大族的女子,读书识字是最基本的素质,琴棋书画不说精通,至少也能达到玩票的性质,因此二人并没什么不快,端起师傅的架子,严肃的接受拜见。
这让靳月华等未有子嗣的诸女羡慕万分,这可是两位荀公啊,荀卿后人,千年世家的名头,哪一块不是响当当?
杨彦笑道:“将来你们有了孩子,还是拜两位荀公为启蒙恩师,先别急,都坐下罢,我有事情要说。”
众女越发感觉今天的杨彦不大对劲,纷纷坐了下来。
杨彦道:“两位荀公在我还未起家之时,待我如子侄,今日更是不惜千里之遥从建康赴洛阳替我教导子女,此情此义,我铭记于心,也从未把大小荀公当作外人,因皇家子嗣牵涉到方方面面,为免两位荀公在教导中生出诸多不便,我就趁这机会谈一谈立嗣的问题。”
刹那间,殿内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气氛,哪怕每一位母亲都尽力保持着神色不变,可那气氛就是不对了,杨彦也一一看了过去。
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看透一众妻妾们的内心,直让人有种低下脑袋的冲动。
荀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杨彦会怎么立,但她担心的是,经过今晚这一席谈话,杨彦家的和睦氛围恐怕不复存在,只是她也清楚,早立规矩,比晚立规矩要好。
因为这个问题不解决,孩子越大,懂的越多,就会越发的生疏,甚至还会视彼此为仇寇,这不是荀灌危言耸听,皇家自古无亲情,兄弟倪墙,乃至父子相残都比比皆是。
荀灌知道杨彦,念念不忘的,便是打破自古皇家无亲情的魔咒,她很好奇,杨彦会如何做。
许久,杨彦收回目光,沉吟道:“自三皇五帝以来,明君贤主,不说多出于民间,也是深知民间疾苦,如齐恒公、晋文公,流浪列国,历尽艰辛,回国之后,励精图治,相继成就五霸之业。
再如秦始皇,幼年于邯郸于质,生死悬于一线,正是有了这段经历,才有了超乎常人的眼界与魄力,灭六国,一统天下。
另汉文帝,亲历诸吕高压统治,汉宣帝祖母、父母姑皆死于巫盅之祸,唯独襁褓中的刘病已逃过一死,被收系郡国邸狱,光武更是不用多说,年少坎坷。
再往后的曹孟德,阄宦出身,由小吏作起,刘玄德贩席织履为生,反倒是孙仲谋,继父兄之业,碌碌无为,由此可见,君王经历坎坷者,能明民间疾苦,至不济也是守成之君,而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者,贤德者能有几人,反倒是昏君庸主备出,不知两位荀公对此有何见解?”
荀崧和荀邃破天荒的没再争执,相视一眼之后,荀崧道:“彦之所言确是如此,帝王不明民间疾苦,哪怕有心治理好国家,亦会流于想当然,否则惠帝怎会道出,何不食肉糜之语,以至沦为笑谈,不知彦之打算如何做?”
众女均是预感到了不妙,因为杨彦的思维往往天马行空,跨度之大,让人膛目结舌。
果然,杨彦道:“皇子满十八岁,孤给他几个金币,隐姓埋名,出洛阳千里之外,自寻生计,以五年为限,看看他这五年里能干些什么。
孤会分派多批人手暗中监视于他,荀虎、兰子不得插手,由孤直派,除非生命有危险,否则不得给予任何帮助,任何人自行向皇子暴露身份,或者给予任何形式的帮助,立刻开革,终生不得述用,而皇子若向外暴露身份,消取嗣位资格。”
刹那间,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人人面面相觑,这……这简直是异想天开啊!
荀崧忍不住道:“彦之,老夫知你是一片好意,以免皇子缺了历练,不识民间疾苦,可是以皇子之尊,混迹于市井,于治国有何帮助?”
杨彦耐心解释道:“《礼记》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先贤早已指出,治国者,必正心,而红尘历练,正是磨练心性的不二手段,红尘五年打滚,人的禀性和才智会充分显露,孟子也云: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看,先贤说的多好,倘若连给自己谋生都做不到,孤又怎么能相信他将来能治理好国家呢?”
“这……”
荀崧沉吟起来,其实他觉得杨彦所说挺有道理的,所谓了解民间疾苦,并不是表面上的走马观花,而是深入民间,与民众接触,才能知民所想,思民所思,有过这样经历的君主,再差再差,也是守成之主,但他是个保守的人,总觉得杨彦的手段过于激进了些。
这其实与宰相必起于州部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从基层做起,一步步累积经验,但皇子有其特殊性,真要表明身份,再是基层都有人为他代劳,失去了历练的意义。
而且杨彦让子嗣外出历练,也是预防群臣抑明君,扶弱主的必要手段。
大臣出于自己的利益,谁都不希望头顶上多个强主,如傀儡般的弱主,君王垂拱而治才是最理想的政治形态,因此每每当皇帝暴毙,不及立储,或天下出现**之时,群臣会推举弱主治天下,导致局势越发的恶化,一发而不可收拾。
最典型的例子是明朝,明朝的制度本是非常好的,但问题是,强主有限,绝大部分是弱主,被群臣把持于宫禁之内,一个皇帝,再有权势,又如何同一个阶层为敌?哪怕杀了个把人,还能把整个阶层杀光?
而在红尘中打滚的直接好处,便是周围坑蒙拐骗无所不在,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五年,最起码识破一些蒙骗的伎俩是不成问题的,不要以为治国与市井之间的讨价还价有多大区别,一理明,百理通,本质大差不差,这样的皇帝上位,几乎不可能被权臣蒙敝。
这时,巧娘忍不住道:“郎君,你可真狠心啊,都是你的孩子,你就忍心放出去五年不管不顾?”
杨彦严肃的说道:“当年你也是吃过苦的,我记得你吃第一顿白米饭时,和饿死鬼投胎差不多,但今天,你让我很失望,我在水田里掏过鳝鱼,你也喝过麦粥渡日,我们的孩子,为何不能吃苦?锦衣玉食对他有何好处?
如果我们家是寻常人家,待我老了,把家产分掉,各安天命,倒也罢了,可现在我们是皇室,稍有行差踏错,就是破家灭门的下场。
秦始皇灭六国,二世而终,汉朝亡于曹魏,对汉室的禁锢直到晋武帝当政才放开,孙吴,季汉国灭,谁家得保?
今天我就把话摞下,只要是我杨彦之的儿子,必须给我滚出去,哪怕金币花完了,做乞丐,也要讨足五年饭,另我有言在先,不要以为吃不了苦可以回来做太平王爷,不久后,我将设宗人府,凡不足五年回返者,于宗人府中圈禁,满五年释放!”
第七九零章 分封制
“呜呜呜~~”
杨彦从来没有对巧娘说过狠话,哪怕巧娘背着杨彦给郗璇下药,杨彦的表情也不象现在这般严肃,这一下被杨彦劈头盖脸一顿猛熊,巧娘受不了了,捧着脸痛哭起来。
杨彦狠心不去看她。
这种事情,完全是杨彦的家事,荀崧和荀邃不好插口,不禁面面相觑,不过把话说回来,他们对杨彦能想出这个点子,还是挺钦佩的。
其中的关键,在于监督。
这个监督,是暗箱操作,连荀虎和柳兰子都不能插手,换句话说,杨彦派多少支队伍,派多少人手去监督,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就使得监督者哪怕有心暗助皇子都不敢,因为谁都不清楚,背后有没有眼睛在盯着自己,只能尽心尽力起到监督的责任。
其实如这类交叉监督的手段,在现代很常见,但搁在一千多年前的晋代,那时人的思想还是很淳朴的,哪有这么多弯弯绕,荀崧和荀邃不由暗道一声服字。
这时,荀灌不满道:“杨彦之,你好话好说就是了,何必对巧娘说那么重的话?”
杨彦不以为然道:“慈母多败儿,我把丑话说在前面,免得到时候子女不成器,为之所累,我们别的不说,就看看汉代诸王,有几个好东西?花钱手脚大,我可以忍受,毕竟我不仅仅是一国之主,还是父亲,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自己的子嗣吃土。
可是你看看,那些诸候王个个穷凶极恶,侵民敛财毫无顾忌,残忍到令人发指,人皆言石虎残忍,而在我眼里,汉代诸王,比之石虎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果我的子嗣中出了这种人物,我绝不会手下留情,宁可一脚把他踢死,也胜过留在世上祸国殃民。”
汉代最有名的诸候王,非江都王刘建莫属,此人是刘邦玄孙,景帝孙,刘建的一生,可以概括为银乱的一生,曾与父争妻,与妹通尖,以溺死女子为乐,宫人姬妾犯错,果体击鼓,还有剃发以铁圈束颈用铅杵捣谷,另鞭打,放狼咬死,活活饿死者达数十人,甚至他还玩人瘦,强使宫人果体四处按住,与羊狗那个!
这种人的心理已经扭曲了,历朝历代的诸候王,说句公允话,除了清朝王爷为祸少些,几乎都是祸害,究其根源,还在于王爷有了贤名实在是找死的行为,而且生下来就是人生颠峰,没有目标,不能奋斗,只能沉溺于享乐,再加上身为皇子,地方官员不敢管,诸多因素合力之下,诸候王成了祸害。
荀灌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很不愤于杨彦的态度,不由哼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嘛,对了,那你准备如何挑选储嗣呢?”
众女纷纷竖起了耳朵,如果有了标准,至少可以事先提点,有个数啊,就连巧娘都抹了抹眼角,侧头看来。
杨彦却是嘿嘿一笑:“自然是综合考评。”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样,众女陆续现出了泄气的神色,荀灌也轻哼一声,她知道问不出名堂了。
“好了!”
杨彦双手一压,又道:“诸子中,年龄最大的是虎头,才八岁,还早得很,现在我来说另一个问题,天下间,皇位只有一个,当不了皇帝的子嗣如何安排?如汉代那样当猪养,是祸国殃民,而晋代的八王之祸尤在眼前,诸子的出路又在哪里?”
“这……”
荀崧和荀邃相视一眼,现出了为难之色。
也确实,自三代以降,皇子之间的争斗便络绎不绝,一部春秋史,在本质上,就是兄弟倪墙,父子相残,乱臣贼子谋害主君的血淋淋历史,以至孔子都不得不对春秋大加删改,并创造性的运用了春秋笔法,实在是这段历史太肮脏,而春秋之后,除了战国因各国都面临灭国危机,外部的生存压力盖过了内部矛盾,因此战国史要比春秋史干净,但是随着秦始皇一统天下,秦、汉、魏、晋的历史再次演变为了皇子之间的争斗史,到了晋朝,更是登峰造极,八王之乱,把一个刚建立不久的大一统王朝给活生生折散!
不过这两人看到了问题,却不知如何解决,毕竟历史上对于诸候王,要么当猪养,任其祸害一方,要么给予实权,裂土分疆,成为祸乱根源。
从朝庭的角度来说,两相其害取其轻,选第一种动摇不了王朝的根基,而从杨彦的表态来看,分明是想把这问题给彻底解决,那该如何解决呢?
“哎呀~~”
荀邃受不了杨彦的卖关子,急道:“杨郎啊,若有法子,不妨说来,老夫与景猷老儿替你掂量掂量。”
“把地图拿来!”
杨彦微微一笑,回头道。
“诺!”
柳兰子取了两幅地图,分别摊在荀崧和荀邃面前。
荀灌和荀崧一席,也凑头看去,三人都有种认不识的感觉,这到底是哪里?
“诶?是世界地图!”
荀灌留意到了地图顶端的一行小字,再仔细一看,整个地图的中间部分,是一大片椭圆形的海洋,间中夹杂着大小不一,且形状各异的岛屿,有的如珍珠链,有的孤零零如一块大饼,还有的乱七八糟,看不出形态。
在地图的西侧,她看到大明,在大明下方是大晋,大晋的下方是蛮荒,蛮荒以西是身毒,而大明头顶上是鲜卑,鲜卑的上面是柔然,但令她震惊的是,往西去居然是广阔无边的陆地,自东向西依次是昭武诸国,霜贵帝国,萨珊帝国,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
另隔着那椭圆形的大海,是一条狭长的陆地,标注为蛮荒。
众女也好奇,可是杨彦刚刚把脸色摆在那儿,又要把自己的儿子赶出家门,就给几个金币不管不问,心里都有气,于是强忍着不去看。
要知道,儿是娘的心头肉啊,足足五年在外面风吹雨淋,哪个不惦挂?但更变态的是,提前认输回来了,还得送进宗人府圈禁!
这是谁的儿?难道不是他的?
柳兰子摇了摇头,还是又拿了些地图给诸女讲解。
其实杨彦也清楚,哪怕他制定的手段再严厉,待他死了之后,都会慢慢变质,流于形势,可正因如此,他才要制定的尽量严苛,因为一项制度的废除,是渐进式的,不可能一下子废除,越严厉,废除的时间就越长。
荀崧、荀邃与荀灌三人还在看着地图,渐渐地,都震惊了。
荀邃问道:“杨郎,此图从何而来,中国乃居天下之中,在此图上,大明大晋怎会如此之小?”
杨彦笑道:“我若说是郯子托梦告之于我,道玄公可信?”
荀邃无语了,这种鬼话谁信啊,但是他又不好说,于是嘿嘿干笑两声,一脸的不相信模样。
荀灌不耐道:“杨彦之,你到底想怎样,直说罢,拿这幅图来想做什么?”
杨彦肃容道:“不管两位荀公与女郎是否相信,这幅图,就是我们脚下的世界,中原只占很小的一部分,外面的世界非常广阔,不知诸位可还记得,拥有八百年国祚的周朝,疆域是如何得来?”
“分封?”
荀崧捋着胡须,拧了拧眉。
在周之前,夏商的疆域其实很小,大致相当于现代的河南大小,武王得天下之后,行分封制,把大量诸候封往边陲乃至蛮荒地界,经数百年开拓,再由秦朝统一,才形成了自汉以来的汉地基础,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华夏民族能有今日,武王分封诸候功不可没。
“不错!”
杨彦点了点头:“太子只有一人,诸王留于国中,圈养害民,放权害国,所以我打算在立了太子之后,把诸子连同王府扈从分封往天下各处,任其开拓,当然,我所说的天下,乃是整个地图,并非常指的中原,诸子每五年遣使来洛阳朝见一次,让孤了解到他的情况,若有困难,可酌情给予必要的帮助。
因事关重大,孤不强迫,愿者自去,不愿者留于洛阳,擢才情者担任部门副职,非得诏令,不得出洛阳百里。”
第七九一章 国野制
“郎君,你真狠心啊!”
“你的儿,发配往万里之外的蛮荒处所,天下怎有如此狠心的阿翁?”
轰的一下,大殿里炸开了锅,母亲们愤怒了!
是的,她们没法不愤怒!
自古以来,谁人不是享受儿孙弄膝之乐?可这家伙,是要活生生把自己的儿子发配往万里之遥的蛮荒,这一去,恐怕终生都不能见面!
即便荀灌,哪怕暂时和她还没关系,都现出了不快之色,也觉得杨彦做的太狠太绝。
不过荀崧和荀邃到底是人老成精,在最初的惊愕之色,都暗中叫起了绝。
一个王府以晋室为例,连同护卫、扈从、婢仆杂役极其家人,少则数千,多者上万,而王府是不交税的,等于生生从国家财政中砍下了一大块,以杨彦的年龄,这一生要生多少孩子?没人敢给他算这笔帐,但可以肯定,每年的供养钱粮不是个小数目,再一代代的传下去,如果不搞清洗,不生内乱,皇室的数目将庞大到难以想象,早晚国家财政不堪重负,也就是说,杨彦的子孙,光是吃都能把一个诺大的帝国给活活吃垮。
现杨彦把他的子嗣封到海外,只是一次性给一笔钱粮,哪怕数量再多,也是一笔头交易,以后不用再给,相当于减轻了国家财政负担。
而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更重要的,杨彦的子嗣去海外立国,站不住脚,自然身死他乡,没什么好说,可一旦站稳了阵脚,立下根基,就可以一代代传下去,因是太祖亲子的原因,具有太祖血脉,将来中原王朝若有权臣谋逆,可以带兵回来勤王啊。
有名份,有大义,这几乎就回到了周朝,中原王朝形同于周天子,封出去的藩国是春秋各国,与千年前的周朝相比,无非是版图更大,人口更多而己,这就使得哪怕王朝衰落,权臣动手之前都要惦量惦量,以往的魏代汉,以晋代魏的禅让模式很难再行得通。
虽然勤王之后,也许皇位要更换了,可这对于杨彦根本不算回事,都是他的后代,谁当了皇帝,都要去他庙里,大呼着太祖磕头行礼。
如此一来,也许这杨家江山,真能实现秦始皇的宏图伟愿,万世流传下去,毕竟国内一旦生乱,会有外藩的旁枝来取代,外姓很难插上手。
正如王莽代汉,各路义军都要打着姓刘的旗号,才能名正言顺,而将来,杨彦的子孙分布在外,用不着别人打着杨姓旗号,国内生乱,会不请自来。
甚至华夏的正朔因有海外藩王存在,如芒刺在背,发兵剿灭既路途遥远,得不偿失,又没有名份大义,或有可能自己励精图治,代代贤明,不给海外藩王入主中原的机会。
这真是想的越多,越是心底发寒,荀崧和荀邃又纷纷倒了口凉气。
当然了,如果不存异心的话,一个大家族只要稍微谨慎些,跟着千年王朝,显然可以更好的保证家族的繁盛,荀氏就是这样的家族。
大明活的越长,对荀氏就越有利。
相视一眼之后,荀邃拱手道:“想不到杨郎竟然重拾周王室的分封制,先有春秋战国,后有汉朝七国之乱,亦有晋室八王之祸,本是不合时谊,但分封往海外,而非中土,倒是妙着,不过……海外蛮荒,民不服教化,只怕开拓起来会很艰难啊。”
杨彦点点头道:“道玄公所言堪是,现今的陇右,乃周朝狄之所居,齐鲁为东夷,江淮为淮夷,江南乃诸越居所,无一不是蛮荒,周朝历数百载,都能开辟,而今我大明,各种技术手段百十倍于周朝,开辟海外无非是距离更远,空间更大而己,周能行,明为何不行?
我打算推广周朝的国野制,诸王府扈从皆为国人,以当地土人为奴,亦为野人,国人以其丰富的物资和先进的文化吸引野人,使其对我大明生出向往之心,再授其礼仪,择其优者加入国人,给一个上升的渠道,让土人看到希望,以避免绝望之下暴乱生事,又可对国人更加忠心。”
“妙!”
“妙!”
荀崧和荀邃一瞬间就想透了个中关键,同时抚掌叫好。
实际上国野制看起来很古老,也很不合时谊,但是细细一想,这不就是英国在十七八世纪的殖民统治么?以先进的文化吸引当地精英,培养出一批香蕉人,对大英帝国忠心耿耿,比英国人还英国人,而周朝也是以制度文化优势,把野人逐步的归化为国人,为后来的秦汉大帝国奠定了基础。
现在杨彦也想做同样的事,当然了,这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在他的有生之年,未必能看到大明帝国再次扩张的那一幕。
总之,把自己的儿子分封出去,任他搞,搞成一个个的独立王国没关系,都是他杨彦之的种,在华夏坐龙庭的是他的儿,在海外开荒拓土的就不是他的儿?再差再差,也不会差于现代的五眼联盟,同文同种,虽然内部有纠纷磨擦,但对外还是一致的。
杨彦是希望以国野制,也就是后世的殖民制度,把自己的种,把华夏人种散播到世界各地,既便是有剧变,他杨家的大明朝崩灭了,可华夏文明早已在全球各处落地生根。
不过席中的妈妈们显然不是这样想的,还在哭哭泣泣,一口一句,我的儿啊,你好惨啊,杨彦顿时猛一挥手:“别哭了!”
哭声嘎然而止。
杨彦这才道:“哭什么哭?鸟儿长大了,要振翅离巢,儿长大了,总有远行的一日,出去开疆拓土,做个国王,上头没人管,逍遥自在有什么不好?想老子当年,白手都能起家,而他们呢,有整个王府跟随,有何可担心?难道老子的种一代不如一代?”
荀崧荀邃暗暗摇头,这是当大王能说的话么?不过考虑到现在是家宴,而不是在朝堂上,荀崧也懒的劝谏了。
底下的崔玲抱着自己的儿子,抹着眼泪道:“郎君,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能一样么?中土再乱,也是中土,你有兵有马,最初挺了过来,就一路顺利了,而蛮荒两眼一抹黑,谁知道有多少层出不穷的危险呢。”
杨彦这次倒是露出了笑容,耐心解释道:“我明国的国力在十几年后,与今日也不可同日而语,难道我的子女我就不心疼,我会配给他们最精良的战士,最优秀的谋士与最先进的武器,你有何可担心?
再退一步说,我这和周王室的分封有何不同,武王诸子都分在了各处,为何我的子嗣就不能封往海外?你不要拿路途远近来说事,我大明有乘风破浪的大海船,周王室有么?我有宽阔舒适的四轮大马车,周王室有没有?所以啊,交通条件改善了,自然要去更远的地方。”
崔玲闭嘴了,被打压下了气焰。
杨彦得势不饶人,又道:“再说了,不愿意去海外,可以留在洛阳当郡王,辅理朝政,得享平安,但是封爵必须降等袭之,否则百年后,皇室或有可能庞大到数十万人,国家供养不起。”
姚湘与蒲玉是羌氐,又是妾的身份,她们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孩子不可能继承皇位,而且作为半个草原人,骨子里有股野性,向往着外面的广阔世界,因此杨彦所说的去海外开拓,反倒合乎她们的心意。
二女相视一眼,姚湘问道:“郎君,那将来孩子可以自己选地方么?”
“可以。”
杨彦点了点头。
姚湘一喜,撑起地图,对着一个点指了指:“我替孩子选这。”
杨彦一看,顿时满脑黑线,这个羌女倒不傻啊,居然选在了台湾,这可是附属大陆的岛屿啊,早晚杨彦会派军队过去开发,于是摇了摇头:“太近了,不行!”
第七九二章 打破终生制
(谢谢好友文渊星士的**~~)
姚湘显得很失望的样子,纤纤素指向上一滑,又道:“这呢?”
杨彦再一看,娘的,日本!
日本人非常邪乎,学习的热情异常强大,对于日本,杨彦打着封锁的心思,不向日本传播任何文明,因其资源匮乏,占领又得不偿失,所以困死他,将来随着交通条件的进一步改善,远洋航行的安全性得到提高,可以逐渐把日本打造成娱乐渡假场所,毕竟日本的山山水水还是有些看头的,尤其温泉,更是一绝,引导明人去日本旅游,顺带着赏日本人一口饭吃。
杨彦摇了摇头,离席起身,走过去指着地图道:“倭岛也不行,哪,这这这,都可以选。”
随着杨彦的手指点出,中南半岛、东南亚、澳大利亚、新西兰、乃至中美洲,以及南美的靠近太平洋沿岸部分都被他圈了起来。
北美在科技水平未达到一定程度之前,暂时还不适合人类居住,因为北美缺乏横向的大山脉,冬季的寒潮,可以横扫整个北美大陆。
正如米许厚的积雪,在华夏堪称千年不遇,哪怕北方大草原,都很少有这样的极端天气,但美国人习以为常,东北部沿大西洋各洲,哪年要是不来一两场一米厚的暴雪,那才叫气候异常呢。
登陆北美的气象风险太大,往往一场暴风雪,可以让农作物绝收,牲畜死绝,这也是北美的印第安人种群规模,远不如中南美洲的根本原因。
说到底,杨彦是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开疆拓土,重走周王室的老路,历经数百年的磨合,哪怕不能整合为一个强横的王朝,也足以把太平洋变成华夏人的内海,而不是拿自己的子嗣送死。
“好了,好了!”
杨彦索性也不回座席,双手一拍,便又道:“下面我来说最后一个问题,太子与皇帝之间矛盾,自古以来,过早立下的太子,几乎无人善终,最有名的,便是汉武帝戾太子刘据,生生被江充逼反,虽然事实证明,刘据谋反乃江充栽肮陷害所致,但武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才是父子相残的主因。
我每每读到这段历史,心情无比沉重,究竟是什么,才让骨肉至亲生出裂隙,乃至兵戎相见?”
这话没人敢回答,哪怕自认为问心无愧的荀崧,时常玩世不恭的荀邃,都不敢在这问题上多说半个字,毕竟皇帝与太子的关系,首先是父子,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掺合进来,想干嘛?离间人家父子感情?
这顶大帽子扣上去,谁都吃不消。
其次牵涉到各个层面,皇帝与太子的关系是帝国中最为复杂,也最为敏感的关系,凡卷入者,十之拐玖不得好死,甚至破家灭门都屡见不鲜。
其实核心谁都知道,就两个字,权力!
可这个问题,不能当面说。
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荀灌却是哼道:“杨彦之,你到底想怎样?何必卖关子?”
“听我说完!”
杨彦摆了摆手:“弱势君主还好些,但遇上强势父亲,太子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每日提心吊胆,生怕重蹈戾太子刘据的覆辙,要是父亲再长寿点,恐怕未到中年,便在忧惧之中被活活熬死。
而皇帝在位太久,并非好事,往往少年英明,老年昏庸,翻起脸来,简直是六亲不认,汉武帝是个典型,如何才能避免此事发生?
我曾和巧娘说过,权力是一剂美味的毒药,沾上了便如附骨之蛆,终生受其所制,最终心性大变,疑神疑鬼,众叛亲离,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杨彦之也不信这个邪!
我决定在蓟的基础上营建北京城,自我而起,凡皇帝在位达三十年,或年及六旬者,必须逊位为太上皇,由太子继位,太上皇迁往北京为王朝守御国门,除辽东事务,或者再如秦末、汉末与晋末之类的天下大乱,不得干涉朝政。“
“喀啦!”
仿如一道闪电劈入了大殿,所有人瞬间石化!
皇帝到期逊位,传位给太子?自己去幽州那苦寒之地养老?
今天众人是一次次的震惊,可这次是真正的被惊到了。
古往今来,除了尧舜,自三代以降,有哪个君王会自动逊位?这是想都不敢想啊,如果此例始自于杨彦,那么从今往后,历史将被改写。
荀崧猛晃了晃花白的脑袋,失声道:“大王,此言可真?”
杨彦点点头道:“荀公放心,我绝不是心血来潮。”
荀邃站起身来,怔怔看着杨彦,许久,一躬到底:“想不到杨郎有尧舜遗风,我荀道玄失敬了,请受我一礼。”
荀崧倒是诧异的瞥了眼荀邃,作为同宗,又是斗了十来年的老冤家,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荀邃,别看荀邃表面上玩世不恭,甚至有时还势利的很,可实际上,荀邃的内心是非常高傲的,目中少有余子,极少向人主动施礼,但今日,荀邃这一礼,完全是真心实意。
没错,荀邃被杨彦那高尚的品德感动了,皇帝一言九鼎,不管哪个皇帝,既便病重的要死了,不到断气都不会放权,仅就此点,杨彦就足以与上古尧舜相提并论。
荀崧心里,也一阵阵的心潮澎湃,不过他到底老成,并未如荀邃那般深施一礼,只是捋须问道:“那此事可要告之朝庭?”
杨彦清楚荀崧的心思,是担心自己一时头脑发热,事后反悔,当即笑了笑:“权力若失去了制约,便如出笼的猛虎,无人可制,所以必须要给权力套上笼子,可这笼子如何套?谁来套?恐怕还没有谁,敢把老虎牵到笼子里,因此,只有老虎自己走进去。”
说着,杨彦背转过身,望向了漆黑的殿外,叹了口气道:“权力好啊,男人手中有权,想怎样便怎样,念头通达,心情愉快,谁敢悖逆自己,一刀斩了便是,可这样,自己还是自己么,我不瞒二位荀公,做此决定之前,我犹豫了好久,但是汉武帝先例在前,最终促使我下定了决心。
此事可暂于私下里传播,探探公卿们的反应,将来元老院成立后,以立法的形式固定下来,不容后世子孙翻盘,具体细节,可于天下一统之后再作商榷。”
荀崧浑身巨震,再也难以把持住那份沉稳,深施一礼:“大王天下为公,古往今来,为人君者未及大王万一,请大王受臣一拜!”
第七九三章 田氏代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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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来说,向海外殖民的最先决条件,是当地混不下去,才会远走他乡,正如清朝的下南洋,闯关东,又如欧洲对美洲的殖民,是因紧邻着奥斯曼土耳其这个庞大巨兽,欧洲人随时有亡族灭种的危险,并且又被截断了与东方的商路,才不得不出海,寻找去往印度的通道,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发现了新大陆。
以明国当前的状况,首先是人口不足,战乱的创伤至少要几十年才能回复,再加上农业技术的改进与水利设施的陆续兴建,据崔访据计,可以把汉地的人口上限从六千万提升到一亿,也就是说,在人口翻个三四倍之前,普通人大体还是能过得下去。
其次是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明国发财的机会很多,没必要出海冒险,如果杨彦发起去海外淘金的倡导,可以肯定,几乎应者寥寥,因此他只能强行殖民,把自己的儿子封出去。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决定,最亏的还是慧娘,她的孩子本是嫡长子,被杨彦这一搞,形同于剥夺了嫡长子的地位。
虽然从杨彦的表态来看,只要是男孩,都有资格,不过母亲们心里有数,将来孙媚的孩子,三香的孩子,姚湘和蒲玉的孩子,宋袆和靳月华如果有孩子,顶天了就是个诸候王,或许陆蕙芷和有可能被杨彦纳入宫中的荀灌产了子,也会加入竞争行列。
毕竟在那个时代,子以母贵,母亲的身份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除非杨彦的决心非常大,可谁都不知道,杨彦到底有多大的决心。
酒宴散后,杨彦心怀愧疚,来到了慧娘的房里。
“慧娘!”
杨彦为难的张开了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慧娘却是笑道:“郎君,你不用多说,妾理解郎君,郎君为的是国,妾身为王后,岂能不知好歹?
更何况我葛慧的孩子未必就差于别人。”
“慧娘,你真是我的贤内助啊!”
杨彦大为感动,把慧娘搂入了怀里。
慧娘也很享受这温馨的时刻,下巴枕在杨彦的肩头,微闭上美眸,心里虽有些无奈,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甜甜的。
别人家的夫妻相处之道是相敬如宾,说的难听点,就是彼此之间相待如客,床榻上做完那事,各自一床被子,各睡各的。
这也是时人心目中夫妻之间最和谐最恰当的相处方式,曾一度,慧娘也向往这种相处方式,可成了亲之后,完全不是这样,杨彦非要与她钻一个被窝,即便她矜持的背过身子,可是清晨醒来,诶?怎么赖在那家伙的怀里?
虽然鲍姑一再教导慧娘要贤淑,要端起大妇的架子,但慧娘毕竟是个女人,相敬如宾其实是反人性的,在杨彦的刻意引导之下,慧娘与杨彦相处,如果去掉那些繁缛的礼节,至少在床榻上,和现代夫妻并没多大区别,她也很喜欢这样的相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慧娘推了推杨彦:“郎君,你今晚去巧娘那儿吧,你太凶了,把巧娘都气哭了。”
杨彦居家从不摆大王的架子,换了别的皇帝,一个妃嫔受了委屈,哪里拉得下脸去劝说,不过杨彦没这顾虑,点点头道:“也好,我们一起过去罢。”
“嗯!”
慧娘也点了点头。
……
巧娘虽然委屈,但还是知道分寸的,在杨彦带着慧娘过来,软语劝说了一阵子之后,就破啼为笑了,并且还变着法子套杨彦的口风,想弄清楚挑选太子的标准是什么,实际上杨彦自己也没有标准,只能吱唔过去。
当天晚上,慧娘被杨彦强留了下来,尽管羞涩难当,可是别忘了,最初的时候,是她和兮香菱香一起侍奉杨彦,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巧娘,而她和巧娘虽有竞争,却也是好姐妹,巧娘平时很注意维护她的大妇地位,于是红着脸与巧娘一起侍奉了杨彦。
数日后,在一次酒宴中,荀邃隐约透露出了杨彦的想法,当然了,他不可能说是杨彦亲口所说,是借着装醉,揣摩出的杨彦想法。
这顿时引发了私下里的轩然大波。
毕竟能在洛阳身居高位,没一个是傻子,至少杨彦也是作了相当的暗示,荀邃才敢说出这种话,几乎每个人都可以肯定,这就是杨彦的意思,借荀邃的口说出,因为荀邃是右太傅,太子师,没有把握,怎么敢乱说呢?
对于第一条,把诸子打发出家门,历练五年,群臣不方便表态,这是杨彦的家事,教导自己的孩子,外人没有插口的余地,甚至还有些人觉得这样的方法不错,也在暗暗打算着,把家里的子侄扔出去历练几年呢。
而第二条分封制,争议非常大。
这倒不是群臣本身有什么想法,把诸子封往海外,可以有效的避免八王之乱的覆辙重蹈,这是搁在台面上的好处,再说句难听话,杨彦的子嗣在海外是死是活,和群臣没太大关系,但问题是,杨彦诸子都分封了出去,都中只留下太子,派系斗争没了啊。
以往历代,群臣还能根据自身的利益依附诸王,搅风搅雨,虽然失败的代价很大,可成功了,回报也异常丰厚,现在诸王没了,只能依附太子,而太子绝无可能满足所有人的利益诉求,这就意味着,一些投机份子失去了投机的机会。
至于那些留在洛阳的郡王,连去海外做一方诸候的胆量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前程,杨彦也限死了他们的未来,不能离京百里,只能于部阁中担任副职,投靠过去,没有任何前途。
不过在第三点上,皇帝当满三十年或年至六旬退位,每个人都心照不宣的暗暗称好,主要是给汉武帝搞怕了,汉武帝晚年的清洗一轮接一轮,巫蛊之祸只是最著名的一场,长安多少公卿王候破家灭族,再从杨彦来看,是比汉武帝还要强的强主,年轻英明,并不代表老来就不会昏庸。
因此杨彦表态主动退位无疑让人长吁了口气,其实很多人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未必能活到杨彦退位的那一天。
王敦品味着杨彦的三条决定,站在花园中叹道:“大王确有大气量啊,为父败的不冤,心服口服。”
王应陪在一边,感慨道:“非常人行非常事,若是大王真的应诺退位,将来必与尧舜并称。”
王含没有说话,只是想着当初在建康与杨彦的交手,最终报以一声叹息。
王敦问道:“你们对大王分封诸子如何看待?”
王含答非所问道:“千年前,姜尚被封往齐地,姜氏与东夷作战两百多年,才站稳阵脚,齐国又历数代励精图治,成为东方大国,惜被田氏代之。”
王敦又问道:“以兄之见,大王诸子能否于海外立足?”
王含不置可否道:“此事不好说,毕竟海外的情况谁都摸不清,不过大王做事,每每谋而后动,料想不会让诸子去海外送死。”
“嗯~~”
王敦点了点头,向王应道:“你该多生几个子嗣。”
“呃?”
王应被王敦的跳跃性思维惊住了。
实际上王应的孩子不少,有三子二女,一子一女为正室所出,其余都是妾生子,最大的六岁。
王敦淡淡道:“大王既敢于出海,开疆拓土,我王家有何不敢?将来老夫孙儿长大了,可挑几个,随诸王出海,在海外奠定我家基业。”
“哦,阿翁……”
王应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正要说什么,王敦却摆摆手道:“此事不必多言,在任何人面前也莫要提起。”
“儿明白!”
王应连忙保证,不过心思却活络起来。
是啊,田氏能代齐,他王氏为何不能代杨?
如果真在海外立了国,经百十年谋划,仗着杨家奠定的基础,说不定能就成为齐国那样的大国呢!
第七九四章 慕容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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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曾为燕都,秦始皇灭六国,拆除了燕国的易水长城,其走向东西,阻隔着燕地与中原的联系,遂使燕地与华北关中连为一气。
后秦始皇以蓟为中心,分修三道,向东经渔阳抵碣石,继之穿越辽西走廊达辽阳,向北经古北口达柳城,向西经军都过居庸关达云中与上郡,使蓟成为南达中原、西连云朔、北接塞外、东北通松辽的交通枢纽,由此奠定了蓟作为北方重要边城的无可憾动地位。
愍帝建兴四年(公元316年)十一月,刘聪陷长安,北方大地胡骑肆虐,早于两年前,石勒擒幽州刺史王浚,并焚烧宫室,蓟被毁,幽蓟经济凋敝,民不聊生,百姓多流入高句丽避难。
而在蓟的鼎盛时期,经卫瓘、张华的悉心经营,东夷马韩、新弥诸国依山带海,去州四千余里,历世未附者二十余国,并遣使朝献,远夷宾服,四境无虞,频岁丰稔,士马强盛,却地千里,复秦长城塞,自温城洎于碣石,绵亘山谷且三千里,分军屯守,烽候相望,由是边境获安,无犬吠之警,自汉魏征镇莫之比焉。
当慕容廆率部进驻蓟之时,蓟的人口已不足千户,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残,实在是想走也走不了。
慕容廆与裴嶷绕着城池缓缓而行,望着斑驳残破的城墙,一团团深黑色的血迹深深浸入其中,二人均是现出了百感交集之色。
裴嶷回头问道:“主公,听闻明军于百里外的桑邱筑城?”
慕容廆的眼神有了些阴沉,明军筑桑邱城,明显不怀好意,但是他不敢主动动手,生怕给杨彦制造口实,只能搞些小动作。
因筑城的主力是羯人,他曾派出归附的羯人秘密劝说,可出乎他的意料,竟无一人来降,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道理很简单,羯人原是匈奴的奴隶,骨子里有种奴性,接连数战,被明军打怕了,深深的畏服,不是到必死的绝境,没有谁敢于背叛。
而明军虽然拿羯人筑城,但肚子能吃饱,每日工作五到六个时辰,有充分的时间休息,并不算虐待,筑过城将打散入梁州安置,也算是善终,因此羯人没必要铤而走险。
“哼!”
慕容廆哼道:“怕他作甚,燕山地形复杂,我据蓟城,以燕山以倚,占据地利,且此战关乎我部生死存亡,将士必效死破敌,此为人和,且我部无过,明王若冒然来攻,不得天时,纵使天时亦不在我,而我有地利人和在手,或能大破明军。”
“嗯~~”
裴嶷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时,一骑驰来,一名骑士飞身下马,施礼道:“报主公,洛阳来使宣敕,请主公速去!”
“哦?”
二人交换了个迟疑的眼神,慕容廆沉声道:“老夫去去就回!”随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裴嶷心中,隐有不妙的预感涌出。
果然,约半个时辰之后,慕容廆阴沉着脸回来了,裴嶷连忙问道:“主公,明王可是宣你入京?”
“不错!”
慕容廆点点头道:“明王拜老夫为司空,入洛阳为职。”
“那……”
裴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面现焦急之色。
其实他的心里,还是有些希望慕容廆去洛阳为官的,一来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与杨彦撕破脸,二来,他是慕容部的首席谋士啊,又是河东裴氏出身,慕容廆去了洛阳,不可能再回来,那他或有可能,把慕容部渐渐地掌握在手上,毕竟慕容部除了慕容氏族人,还有数十万晋人。
在晋人中,他裴嶷的声望还是很高的。
慕容廆冷声道:“老夫以身体不适不由,婉言谢绝。”
裴嶷心里微微一沉,便道:“看来明王不久后,将挥军来攻了。”
要说心里不发怵是不可能的,慕容部几斤几两,慕容廆心里有数,如有一丝可能,他都不愿与杨彦动手,但现实是,杨彦正在一步步的把他往死路上逼,一步退,步步退,直到身后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
与其如此,不如宁死一搏。
不过在表面上,慕容廆强撑着哼道:“怕什么,我军有燕山为恃,再着元真必务说服美川王来援。”
“诺!”
有亲随飞驰而去。
……
杨彦征召慕容廆不至,洛阳凡是有点眼力的,都知道明军要对幽燕用兵了,果不其然,消息传回没几日,延尉刘隗上奏,指控当年于易水溺死八千女子的主谋实是慕容廆,要求杨彦办慕容廆欺君之罪,群臣也纷纷声讨,于是,杨彦收回赐予慕容廆的一切职务,并下檄文,命其入京请罪。
慕容廆自然不从,刹那间,战争的阴云就布满了幽燕上空。
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今年冬季,杨彦并未出征,因为宋袆与陆蕙芷在杨彦回来不久就怀上了,而预产期,是在年后的二月,杨彦思来想去,宋袆已经过了三十,年龄比裴妃当初生孩子还大些,而且身子骨瘦弱,整个怀孕期间,除了肚子大,竟然没有明显的发胖,他害怕了。
他担心出征在外,听到一尸两命的消息,决定亲手为宋袆接生。
当然了,这需要保密,否则传了出去,群臣铁定要批评杨彦荒诞不经。
这一天是二月十四日,洛阳宫,东暖阁之内,一派忙碌而又紧张的氛围。
“快打热水来,再带几片白布,先用沸水煮透!”
柳兰子大声唤道。
“知道了。”
怜香一溜烟跑了出去。
其因保密性,宋袆生产连婢女都没用,而是由荀灌和柳兰子助产,另有几个口风紧的女千牛卫辅助。
宋袆被绑在产床上,面色惨白,眉心紧紧拧成一团,嘴里虽咬着布条,但仍是时断时续的发出痛苦的声音,她的一只手被杨彦握着,另一只手紧紧反抓住床褥,腰背垫着一只软枕,胸腹敞开,挺着大大的肚子,下面是光的,双脚张开固定在两边的踏板上,那处正一阵阵的痉挛收缩,种种迹象表明,此时已是临盆前的最关键时刻。
在床的不远处,站着肚子也不算小的陆蕙芷及家中诸女,带着紧张之色。
荀灌看了眼杨彦,叹了口气:“杨彦之,你还是出去算了,女人生孩子要出血,不吉利的,这里有我和兰子,宋娘子真要出问题,叫你也不迟。”
杨彦摇摇头道:“女郎,这你也信?要说见血不吉利,咱们谁不是满手血腥,也没见受了报应,其实生孩子出的血根本谈不上污秽,与别处的血又有哪里不同?”
宋袆勉强睁开眼睛,看向杨彦的目光中带着些不安,杨彦的大手紧了紧,微微笑道:“别怕,有我坐镇不会有事的。”
“嗯!”
宋袆略一点头,美眸中洋溢着浓浓的情义。
屋内渐渐荡漾起了一派温情,可就在这时,柳兰子突然叫道:“哎呀,看到了,看到了,宋娘子快用力!”
顿时,气氛再度陷入紧张,宋袆亦是一瞬间表情变得狞狰扭曲,指甲都死死抠进了床褥里!
杨彦到底是医生出身,心头的那一丝紧张,很快的就被抛去了一边,心静如水,按步就班的操作。
看着身为大王的杨彦在自己身下捣鼓,宋袆神奇般的忘记了疼痛,眼角渐渐有泪水渗出,这无疑是一种非常好的状态,杨彦加快了动作。
不片刻,“啊呜~~”一阵清亮的哭身传来,柳兰子高高托起了一个手舞足蹈的女婴。
“呜呜~~”
宋袆终于情难自禁,掩面痛哭。
靳月华则是暗暗叹了口气,望向了自己的肚子,无论杨彦怎么用力,她就是怀不了孕,杨彦也暗感无奈,这多半与那次堕胎的关系很大,而女性不孕不育的机理到现在有很多都说不清楚,有生理上的,也有心理上的,甚至还有什么毛病都查不出来的无厘头不孕!
杨彦只能向靳月华笑了笑。
第七九五章 趁夜烧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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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旬,杨彦领于药、韩晃、张健、管商等诸多将领,率十五万大军离开了洛阳,向蓟行去,目前家中就只有靳月华、孙媚和菱香尚未有孕,杨彦索性全带上了。
实际上靳月华也知道自己多半是怀不上,不过杨彦再一次把她带在身边,仍是让她欣喜不己,又隐隐抱着期望,同时杨彦还把年仅十六岁的荀蕤给带上了,虽然没给任何职务,就是个小跟班,可这也让荀灌大为满意。
经过一个月的行军,四月中旬,全军抵达了蓟。
听得明军到来,慕容廆不敢殆慢,以最快的速度奔上城头,放眼下望,十来万明军陈于数里外,正安营扎寨。
虽然慕容廆早料到了会有今日,可是真见着明军,仍是禁不住的紧张。
“大王,那人可是慕容廆?”
荀蕤放下望远镜,指着城头一人问道。
荀蕤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士,这一路行来,那一望无际的河北大平原给他带来了无以伦比的新鲜感,同时还有种说不出的意气风发,他曾向杨彦表示,最为钦佩霍去病,其中的喻意不用多说。
杨彦看在荀灌的面子上,也愿意提拨荀蕤,他倒是不担心权臣外戚的问题,只要他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未来根本不怕权臣做手脚,因为太上皇还在,还有海外藩王。
这时点点头道:“不错,正是此人。”
慕容廆近年六旬,泛黄的胡须染上了层层霜白,紫膛色的脸面沟壑重重,不过那双眼睛仍是炯炯有神。
荀蕤猛一拱手:“大王,蕤愿为大王去训斥此老贼。”
杨彦摆摆手道:“和他多说作甚,孤知道你口才不错,再练个几年不会比你那族叔差,万一被你说降,反缚出城,那孤这十来万大军岂不是白来一趟?”
荀蕤和荀崧的老成不同,与荀邃有几分相近,说话一套一套,在建康的同辈圈子里,闯出了擅清谈的名气,他也不知杨彦是夸他还是警告他,揉了揉后脑壳,目光有些迷茫。
实际上杨彦带荀蕤出征,羡煞了诸多公卿,其中郗鉴最急,奈何他的长子郗愔虽与荀蕤的年龄差不多,却生性沉默寡言,好老庄之道,整日里画符修仙,神神叨叨,甚至有一回,他自觉修仙有成,照着道经辟谷,差点把自己活活饿死,这可把郗鉴给气的三天吃不下饭。
要知道,虽然郗迈和周翼受杨彦重用,可那毕竟是一个侄子,一个外甥,血缘上差了一层。
如今郗鉴对郗愔几乎死了心,把希望寄托在了还不到十岁的郗昙身上。
荀灌则是看着荀蕤的神色,暗暗摇了摇头,从旁解释道:“他这人啊,就没打算放过慕容部,慕容廆若降了,慕容部可得保全,你明白了吧?”
“噢!”
荀蕤点了点头。
城头上,慕容廆一直注视着下方,别看他摆出了背水一战的姿态,但要是杨彦愿意赦免他,并承诺不再召他入京,或许他会好好考虑重新归降的问题,他就等着杨彦派人来喊话呢,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渐渐地,脸面竟现出了一丝焦急之色。
裴嶷暗暗叹了口气,劝道:“主公,明王大军云集,寨中杀气腾腾,或是存了赶尽杀绝之心啊。”
慕容廆浑身一震,不由暗骂自己被城下的大军夺了心志,想想也是,十来万明军不远千里赶来,又是杨彦亲领,怎么可能放自己一条生路呢,于是问道:“文冀可有破敌良策?”
裴嶷捋须道:“若是明军主动攻城,或可借城内屋舍打巷战,消耗他的兵力,撑到高句丽来援,不过,裴某观明王似无攻城之意,而今即将麦收,又何必留着资敌?依某之见,不如夜晚遣些好手缒出城池,一把火烧了了事。”
慕容廆略一沉吟,便转头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道:“明王或许会有防备,小心点,贤侄,此事交你来安排。”
此人名为封抽,出身于渤海封氏,其父封释,曾任东夷校尉,与慕容廆有深交,死后,其子封悛与封抽赶来效力,受其重用。
在历史上,封氏接连为几个燕国效力,与慕容部的关系极其紧密。
“诺!”
封抽心情复杂的应下。
他看着城下那森严的兵甲也是心里发怵,并非没有一点转投明国的心思,可是慕容廆连贤侄都喊出来了,明显就是示以恩宠,而且河北士人无一得杨彦重用,也让他犹豫不决。
……
蓟的地形以平原为主,但不是所有的平原都能高产,蓟西南土地较为肥沃,过了城池,越往东北越是贫瘠,由于慕容廆暂时无心打理蓟,自然倾向于耕作肥沃的土地,耕地大多集中在西南方。
明军也集结在了西南方向,那一望无际的麦田绿中带着黄,正处于成熟的最后阶段,荀蕤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提醒道:“大王,您说慕容廆会否趁夜派人烧毁麦田?”
杨彦点点头道:“令远(荀蕤表字)言之有理,这样罢,此事交你安排,孤让荀虎和兰子暂时听你调令,如有人缒城而出,尽量抓活的。”
“诺!”
荀蕤那白净的面庞刹那间胀的通红,兴奋的重重一拱手。
荀灌却是秀眉拧了拧,瞥了眼大弟道:“令远年齿尚幼,骤然担此重担,搞砸了怎么办?”
“阿姊!”
荀蕤急道:“大王都信我,难道你还不信我?”
其实杨彦很想让荀蕤改口叫自己姊夫,可古人没这个自觉,而且荀蕤也不是什么寻常出身,要是自己拿捏一下,强迫他喊姊夫,就怕他一根筋直性子,到时闹的大家都不愉快,想想还是算了,笑道:“女郎当年单骑往襄阳求援,不是比令弟年岁还小?荀公都没说什么,难道女郎的眼光不如荀公?”
荀灌这一生,只有这件事引起为傲,实际上宛城城周六十里,当时杜曾的兵马也不多,没有能力围城,运气不是太差谁都能跑出去搬救兵,与荀蕤的性质不一样,不过听到杨彦夸赞自己,还是得意的哼了哼:“令远那你可得小心点。”
“嗯!”
荀蕤猛一点头,随即便与荀虎和柳兰子去一边布置起来。
荀虎是荀家旧将,与荀蕤沟通不成问题,柳兰子看在荀灌的面子上,也不会刁难荀蕤,一个个构想迸出,又陆续的完善,不知不觉中,天色黑了。
到了深夜,漆黑的蓟城城头扔下数条绳索,一道道黑影小心翼翼攀了下来,约有三十来人,当头一人向西南方望了望,压低声音道:“明军驻扎在那里,分散开,从左右绕,烧了麦田便是大功一件,主公重重有赏!”
“诺!”
低低的应诺声响起。
领头那人挥了挥手,黑影纷纷猫着腰,散入了黑夜当中。
这些人全都身穿黑衣,背着黑色的小包裹,装有预先分成数十份的火油,用时只须把袋口的活扣解开即可,方便无比。
黑影在黑夜里穿行,尽管是平原,但很难发现,除非预先布置下人手,荀蕤使用的便是守株待兔的笨法子,除了有军队驻扎的麦田正前方与右侧,后侧与左侧每一两百步就布置一名人手,潜伏在麦田的土埂下。
“嗯?”
一名潜伏的千牛卫突然心中一动,远处渐渐地有细微的脚步声传来,还停在自己的头顶上,于是偷偷抬眼看去,有两个鬼鬼祟祟的黑衣人似要从背上掏出什么,当即身形爆起,一记掌刀劈晕一个,又趁势腰身一拧,趁着第二人还未反应过来,一脚踢在了太阳穴上。
太阳穴为致命穴位,被重击有可能致死,可这名千牛卫把握好了分寸,仅仅是打晕。
不片刻,远处陆续传来了闷响,甚至还有火光一闪,隐约有惨叫发出。
原本那三十来名黑衣人算好了时间与行走快慢,约定同时点火,但是突发的异动使剩下的人意识到,行动失败了。
领头者低喝道:“明人早有防备,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