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六章 攻入襄国
“这……”
几人相互看了看,蝼蚁尚且偷生,大活人要说不想活命那是不可能,哪怕如匈奴人般,被发配梁州也好啊,活着总是有希望的。
一名将领吞吞吐吐道:“道人可是想让我等开城献降?此事断不可为,没有大王,我赵人还是晋人庄园中的奴仆,我等虽欲求生,却还不至于卖主求饶,若仅止于此,请莫要多言。”
实际上竺法和与帛尸梨密多罗确有这样的想法,修持佛法,慈悲为怀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他们不愿得罪杨彦,以免杨彦对沙门产生恶感。
要知道,杨彦起兵,当初的天师道,后来的正一道给予了重要支持,那时可没有三教从来一祖风的说法,沙门和道门还没有经过儒家的磨合转化,天然对立,他们担心杨彦禁绝沙门,扶持道门,或者退回到魏晋的状态,也够沙门受的。
沙门自后汉年间传入华夏,历后汉、魏晋三朝,只允许沙门在胡人中传教,不允许向汉人传播,关键便是沙门要出家,不能生育,有悖于华夏的传统道德观。
而羯人大力扶持沙门,允许向任何人传教,在羯赵的地盘上,沙门异常兴旺。
开城献降,讨得杨彦欢心,自然是最好,但羯人将领不愿背叛石勒,只能退而求其次。
“阿弥陀佛~~”
竺法和喧了声佛号道:“贫道无意使几位将军背主,刚赵主下令,屠尽城中晋人,将军们未必要从命,想赵主直属兵力仅余五千,还要分守各门,故晋人集中起来,当可一搏,或可撑至明军破城,几位将军亦算保全晋人有功,可请晋人向明王辩解,贫道也可从旁劝说,虽未必能成,却总好过无所作为,几位将军,可是这个道理?”
几人相互看了看,实际上这样的行为与背叛没有两样了,只是在心理上,不是自己亲手开门迎的明军入城,总是好受些,这几个羯将只求活命,就象溺水的人,看到根稻草都要抓住。
“也罢!”
其中一人猛一点头:“便依诸位道人,我等立刻去联络安排,届时还望道人代为美言。”
“阿弥陀佛~~”
竺法和喧了声佛号道:“几位将军放心便是,若有一丝可能,贫道等必为将军求情。”
“告辞!”
几人拱了拱手,匆匆离去。
竺法和、帛尸梨密多罗等道人们均是暗暗叹了口气,他们也只能做到这步了,希望不是太得罪杨彦。
……
“什么?”
石勒下了城,立刻布署命令,围攻各晋人府邸,但传来的消息让他大为震怒,各领军将领纷纷避而不接,并且调军紧守自家门户。
毕竟羯赵自石勒以下是大大小小的军头,军卒只认军头,不认石勒,以往羯赵如日中天,石勒是全体羯人的共主,如今国家都快亡了,石勒威望大降,明军在城下的无情杀俘也摧毁了羯人的勇气。
羯人天性凶残不假,但遇上比自己更狠,更加强大的敌人,那份凶残会转化成懦弱,越是凶残的人,本质上就越是欺弱怕硬,凶残只面向弱者,遇上强者,自是摇尾乞怜。
原本满城的晋人是弱者,任其毁残,此时有了一线生机,谁都想抓住!
“娘的,明军还没破城,就背叛了老子,奢望明王能饶过你等?呵,笑话,好,你们不去,老子自己去杀!”
石勒虽然愤怒,却也没办法,襄国各羯人权贵尚有数万武装力量,而他只剩下五千禁军了,根本就不是羯人权贵的对手,甚至强令攻打的话,因彼此之间都有相熟的人,说不定还能反水,他只能对晋人下手。
晋人在得到羯人的暗示之后,把兵力人员一起集中到了徐光府上,倒也勉强能和石勒对抗。
战事发展至今,已经完成了九成,明军并不清楚襄国的变化,收拾过了战场,就进驻卫城,四座卫城,羌氏一座,中军两座,牛千卫一座。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杨彦的檄文向河北各地飞速传达,郡县纷纷响应,散落在河北大地的羯人,尚有十余万,虽羯赵只剩下一座襄国,近乎土崩瓦解,但余威尚存,各城又兵力空虚,竟被跑掉了不少,根据献来的头颅估计,至少有五万羯人逃奔去了幽燕。
这也是没办法,明军兵力有限,而河北大地处处平原,没有关隘阻截,只能任其逃窜。
十日之后,元月二十,由壶关出发的明军几乎与荀虎部同一天到来,又隔一天,二十二日,明军全体出动,把城池围的水泄不通,城头仅有百来人据守,全都面色冷漠。
这些都是石勒的死忠,愿意陪着石勒赴死,在他们看来,由下等人跃居于上等人,过了几年颐指气使的好日子,也不枉来这人世打个滚。
就一个字,值!
太阳越升越高,荀灌忍不住道:“杨彦之,这么多天下来,城里的官吏差不多已死尽,你在等什么?若是石勒自杀,那可真是便宜了他。”
杨彦想想也是,其实他的大军还能早个三五日抵达,但他下令缓行,就是给石勒留出屠杀河北士人的时间,算算日子,应该差不多了,于是向后猛一招手。
刹那间,火炮轰隆,炮弹从四面八方落向城头,因守军人数稀少,犯不着多做浪费,冲车随即推了上去。
“嘭嘭嘭!”
巨大的撞击声刺而又单调,整个城池,只有冲车撞击四座城门发出的巨大声响,除此再无半点声音传来,显得非常诡异。
杨彦觉察出了反常,按他的估计,城中仍有数万军卒,收拾晋人官员损耗不了多少,那么,这些人上哪了?为何不守城,难道已经自尽或是坐家里等死?
他不觉得羯人以其凶悍残忍的天性,会坐着等死,临死前拉垫背才是正常。
‘难道是准备打巷战?’
杨彦暗感头疼,巷战是最艰苦的战斗,可真要碰上,也没办法。
“轰隆隆~~”
伴着漫天灰尘,杨彦亲自攻打的南门轰然坍塌,透过黑乎乎的门洞,城内视野开阔,竟无一兵一卒!
杨彦生怕有埋伏,急忙大呼:“传令,全军暂缓入城,三门各留万骑、一万步卒看守,另着万人登上城墙,占领制高点,其余人马装备集中到南城!”
“诺!”
千牛卫急速驰去。
杨彦观察着门洞内的世界,隐现思索之色。
荀灌道:“兵法虽有云,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可那都是欺侮敌人摸不透自家虚实才会故布疑阵,如今襄国城里就那么几万卒,石勒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杨彦慎重的沉吟道:“困兽犹斗,羯人岂会引颈待割?既然胜券在握,何须一拥而上?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方是稳妥之计。”
任回从旁道:“大王言之有理,羯人或会踞屋固守,小心点也好,免得给将士们带来不必要的伤亡。”
杨彦点了点头:“敌在暗,我在明,集中兵力,逐寸清除,无非耗点时间罢了,咱们有的是时间,石勒想玩,那就陪他玩,不急!”
众人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往往在接近成功之时,人的心态也会转变,都希望能看到成功来临的那一刻,而不是在成功到来之前死去,于是,均是耐心等待。
约摸一个时辰过去,三个方向的明军陆续赶至,随着杨彦一声令下,近十万人坚定而又缓慢的开进了襄国。
襄国是座古老的城池,周成王封周公四子姬苴为邢候,置邢侯国,前661年,强狄犯邢,邢迁都于夷仪,邢侯于此建行台一座,名信都,赵孝成王把信都作为陪都,襄国之名来自于项羽,因信都是赵襄子故土,故改信都为襄国。
明军一队队登上城头,火炮床弩依城墙就地部署,杨彦则率着数万军卒小心的向城池深处行去。
第七六七章 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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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勒的倾心打造之下,襄国街道宽阔,屋舍整齐,颇具都城气象,但城内空无一人,静如鬼域,处处透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氛,让人不自禁的高度警惕。
地面的尸体也不多,零零散散分布,大多是粗布褐衣,杨彦想象中的峨冠博带者几乎没有。
“怎么回事?难道都死在了家里?”
荀灌眉头一皱。
杨彦很想说但愿如此,可这些话,荀灌能说,他不能说啊。
“哎~~”
荀灌越想越是这样,叹了口气:“那些河北大族,即可悲,又可怜,还可恨,早知有此结局,真不如做个流民帅,聚众反抗呢,就如邵续那般,既便是轰轰烈烈战死,至少青史得留美名,总好过被窝囊的杀死,日后编《后赵史》时,以身仕胡,留下千古污名。”
杨彦也陪着叹了口气:“天下纷乱,晋室飘摇,降石是河北大族保全家园的无奈之举,石勒那时也满怀自信,摆出一幅礼贤下士的模样,引得大族纷纷往投实属正常,不过他们的死并非全无价值,足以为后人借鉴,将来当与中行说相提并论,《贰臣传》中有其一席之地。”
杨彦本想把河北士人打上晋奸的标签,但当时没有现代意义上的民族概念,也没有汉奸、晋奸这一说法,民众并不认为事胡有什么不妥,活下去才是目地,也诠释了河北百姓为羯人效力的心态。
正如南宋末年,蒙军攻荆襄,荆襄百姓打开城门,夹道欢迎蒙军,另外带路的,提供宋军军事情报者数不数胜,又如八国联军侵华,北京人民围观看热闹,甚至还帮着搭梯子爬紫禁城,再如九一八前后,热河人民也夹道欢迎日军,协助日军驱赶驻扎热河的张学良部。
历史上,投敌带路数不数胜,既悲哀,又无奈,归根结底,在于国不知有民,民亦不知有国,而大族相对于民众,讲究良禽择木而栖,投敌的比例也更大,河北大族投靠羯人的心态并不仅止于生存,主要是舍不得放下家园土地,继续过着人上人的日子。
“大王,两边屋舍空无一人!”
这时,派出探路的千牛卫回报。
“再探,小心暗箭!”
杨彦不假思索道。
千牛卫们四处探查,可一路行来,回报都是无人。
“这倒怪了,羯人不打巷战啊?全城十来万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能上哪儿去?”
荀灌不自禁的自言自语。
“那边有人过来!”
任回突然向边上一指。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正见一行数百人阔步而来,看装束打扮,有晋人,有羯人,还有道人,杨彦认识的竺法和与帛尸梨密多罗也在其中。
“阿弥陀佛,贫道拜见明王!”
竺法和与帛尸梨密多罗合什为礼。
杨彦摆了摆手,看向那群人,问道:“这是……”
“臣徐光拜见大王!”
“臣裴宪拜见大王!”
“臣傅畅拜见大王!”
……
一溜排晋人依次施礼,就仿佛找到了组织,发自内心的欢喜,其中包括傅畅,与别人不同的是,傅畅好歹还带着些愧色。
傅畅全家跑掉不久,石勒就派人来抓,算是躲过一劫,后打听到诸如石勒欲杀尽城中晋人、羯人权贵与石勒决裂,两不相帮、晋人集结力量与石勒对抗,等等诸多消息,傅畅觉得流落在外的不确定性太大,于是偷偷摸来了徐光府上,一直坚持到现在。
杨彦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皱,他还指望这些人被石勒杀了,没想到,竟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眼前。
徐光满面红光,又施一礼:“大王,我等能得以保全,全赖诸胡将深明大义,及时回头,与老贼决裂,否则,满城民众或将被屠尽啊!”
“阿弥陀佛~~”
帛尸梨密多罗喧了声佛号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过改之,其善大焉,因其一念,保全满城百姓,实有大功于世,还不快见过明王?”
“罪将参见明王!”
十来员羯将齐齐跪下施礼。
杨彦就象吃了颗苍蝇一样,噎的难受,可这时他没法过多计较,只是摆了摆手:“先起来,石勒何在?”
一名羯将拱手道:“回明王,赵主困守建德宫,尚有近五千禁卫。”
杨彦点了点头,向任回道:“孤留万卒给你,解除守军武装,安置民众,这些人……先各自回府,未得召见,不得出门。”
“诺!”
任回施礼应下。
“走!”
杨彦猛一招手,领军向建德宫行去。
虽然有了羯人的投诚,但千牛卫仍不敢掉以轻心,走一路,搜索一路,好在一路上都未遇到活人,全军很快就围住了位于城北的建德宫
建德宫未完全建成,不过从宫墙上方,可隐隐看到高耸的屋角殿顶,色彩艳丽,极尽奢华,兼具胡汉风格,奢华程度远超长安未央宫,只是于细腻婉转上,又不如成都皇宫贴山近水,秀美自然,再论起雄浑大气,也不如建康宫城令人心生肃穆,羯人只知把建筑做的富丽堂皇,终究缺了文化底蕴。
建德宫开有四门,自南向西依次为正阳门、永丰门、止车门与永昌门,杨彦由南门入城,驻足于正阳门下。
正阳门上站满了人,有男有女,上有六七十岁的羯人老头,下有牙牙学语的羯人小孩,手里拿着刀枪兵器,人人表现出视死如归之色,冷眼望向城下,石勒站他们正中间。
另有密密麻麻的女子,被挟持在前,多数衣衫褴褛,发髻凌乱,有些甚至只挂着破烂的布条,那布满青紫淤痕的身体,蜷曲而又颤抖,女儿家的秘密在瑟瑟寒风中尽显无疑。
那披散的长发遮掩不住面带的羞愤,眼角布满了恐惧的泪水,眼神中透出了死寂与绝望之色,还有的女子双腿间满是紫红色的血枷,要靠搀扶才能勉强站立。
“该死,羯人全都该死,难怪缩在宫城,竟然是以女子为质!”
管商破口大骂。
韩晃忍不住道:“那些羯将不是说他们自己因与石勒决裂,保全了满城百姓,这些女子又从何而来?”
荀豹冷笑道:“恐怕保全的只是高官显贵,平民百姓谁来管你?”
荀灌也是不善道:“我还真信了徐光那些人的话呢,现在回想起那笑脸,真是恶心。”
全军上下,气愤难当,怒视着城头。
杨彦强压下怒火,向上喝问:“石勒,你待如何?”
“哈哈哈哈~~”
石勒仰天狂笑:“明王,这些女子,乃罪臣亲眷,还有奴婢姬仆,那些狗贼以为背叛了孤,孤就奈何不得他们么?推上来!”
又有一群军卒,推上了数百名男女老少,甫一露面,便大声呼救,哭的泪流满面,看他们的衣物还算周整,这都不用猜,应是城中晋人。
毕竟晋人虽然赶往徐光府上合力对敌,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及时赶到,相当一部分消息闭塞,被石勒派禁卫依次破家灭门,挟入建德宫中,作为人质。
“哈哈哈哈~~”
石勒又大笑道:“在孤的建德宫里,有三万人质,明王,你素有宽厚仁德之名,莫非你就忍心看着这数万民众为孤陪葬?啊?你来攻我啊?你既然要老子的命,那老子有这么多美人儿陪着上路,值!”
说着,便一把抓住身边的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厉声道:”明王,你可知此女是谁?老子告诉你,她便是逆贼程遐**,程遐害我大赵十万键儿命丧并州,被孤诛了九族,然此女天生丽质,媚骨天成,孤纵使是死了,有她于九泉之下服侍亦可得逍遥,哈哈哈哈~~”
石勒狂笑不止,周围的羯人也纵声大笑,那些人质则悲哭哀求,充满兽性的笑声夹杂着柔弱无助的哭泣,令城下众人心里的恨意简直是倾尽三江之水也难以洗净!
杨彦沉声道:“石勒,你放了人质,孤可给你留个全尸,允你下葬!”
第七六八章 佛法难渡
“全尸?下葬?”
石勒喃喃自语着,却是突然之间,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咆哮道:“人都死了,要全尸有个鸟用?老子纵是碎尸万段又有何妨?明王,莫要以为你搞的水泥跪像能吓得住老子,孤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你想救人质,可以,孤只有一个要求,放孤及其部众远赴代北,孤可承诺,百年之内,我部不履中原!”
“石世龙,你以为孤会放了你么?”
杨彦毫不留情道。
“哈哈哈哈~~”
石勒又是一阵狂笑,指着身边道:“孤身边,连同老弱妇孺,还有三万之众,建德宫储有半年粮草,再加上这么多人质,足以食用一年半载,你既然要老子们的命,那就来拿啊,难道老子还怕死?尔等都说说看,怕不怕?”
“不怕!”
“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汉子!”
羯人齐声高呼!
“明王,你到底放不放?”
石勒猛的向下一指,瞪着杨彦。
杨彦淡淡道:“石世龙,你在做梦。”
“好,即然孤必死,那你……先下去等着孤!”
石勒突然拨出随身佩剑,捅进了程遐**的心口!
“啊~~”
女孩子凄厉的惨呼,面孔瞬间扭曲到了极点,如挣命般紧紧反抓住剑刃,那瘦削的手指,鲜血直流。
“哈哈哈哈~~”
石勒狂笑着把程遐**推倒,虽然有城垛挡住视线,下面的人看不到情形,但可以想见,一条弱小的生灵正在死神的魔爪中痉挛挣命!
“哈哈哈哈~~”
城头狂笑大作,荀灌面色煞白,牙关都咬的咯吱作响,已经愤怒到了无比复加的程度。
杨彦反而怒气尽消,回头看了看,军卒正在做着攻城前的最后准备,由于城头有人质存在,无疑限制多多,只能强攻硬打。
军人虽说要有铁血心肠,但也要看针对谁,对自已人、柔弱无助的女子,需要表现出关怀与爱心,并非漠视生死,杨彦不希望将士们做一台只会杀戮的战争机器,而是作为有血有肉的人存在。
当然了,既然准备攻城,就避免不了人质的伤亡,可这也是没办法,俄军解救车臣人质,凭借精良的装备与铁般的纪律,还是死了七百多个,更何况手持冷兵器的明军?杨彦所能做的,只能通过合理的战术调配,以最小的代价把羯人消灭殆尽。
大量明军被调动过来,务求以最快的速度、最迅猛的攻势结束战斗!
火炮、床弩推向前,弓弩手一排排的准备。
杨彦又回头看了看满脸愤怒的宋袆、靳月华与陆蕙芷,略一迟疑,便道:“你们先退后,战阵无眼,免得被误伤了后悔都来不及。”
“不,妾不走,妾要看着石勒被生擒活捉!”
陆蕙芷坚定的摇头。
宋袆和靳月华也和陆蕙芷站在了一起。
杨彦只得向柳兰子道:“那你多留个心眼,千万别让她们有个闪失。”
柳兰子点点头道:“大王放心便是。”
杨彦又抬头看向了兀自狂笑不止的羯人,举起手臂,正待下压,鼓手也高高撩起了棒槌!
大战一触即发,气氛瞬间绷紧!
“阿弥陀佛!”
远远的,又传来了佛号声。
“又来了?”
杨彦有种阴魂不散的感觉,回头一看,以帛尸梨密多罗与竺法和为首,合计近百名光头单掌竖什,疾步如风而来,这让他摇了摇头,但还是挥手让军卒让开道路。
不多时,一群道人来到近前,帛尸梨密多罗施礼道:“明王且慢攻城,赵主一心礼佛,先容我等劝说一二,或能劝得赵主回头是岸,不知明王意下如何?”
杨彦心里极为不屑,权贵礼佛,从来就没见谁是真心向佛,而是看到了佛教对维系统治的好处,除了平民百姓,权贵们谁信那套?
权贵们信奉今生,只有今生受压迫,受苦受难,才会寄期望于来生,就拿石勒来说,如果诚心事佛,又怎会如此的灭绝人性?
不过石勒已是瓮中之鳖,就算死马当作活马医,试一试又有何妨?或许会有奇迹呢?
于是,杨彦点点头道:“有劳道人了,请!”
帛尸梨密多罗松了口气,把沙门发扬光大是他毕生的追求,如今羯赵将亡,明国早晚一统天下,他要抓紧一切机会交好杨彦,获取对沙门的支持。
不仅止于帛尸梨密多罗,在场的道人们抱有同样的心思,其实归根结底,就是旧东家垮台了,需要为自己找个新东家。
帛尸梨密多罗向城头合什为礼,吟道:“阿弥陀佛,为诸众生除无利益,是名大慈,欲与众生无量利乐,是名大悲,谁不有悲性?又所谓谁不欲起悲度众,名字远闻,然无方便,悲不得起,或怖自苦而为声闻,或破自惑而成缘觉,是故直往菩萨起悲第一,起悲方便第一中之第一。
赵主礼佛之心笃诚,早已明了慈悲奥义,故一扫暴戾,立足河北之初行仁政,颇得赞誉,然则今日为何滥杀无辜?岂不有违佛祖初衷?还请赵主趁未铸下大错,及早回头啊!”
杨彦听的暗暗摇头,石勒摆明了破罐子破摔,只求逃遁代北,讲慈悲,能让他逃走么?干巴巴的说教毫无意义,不过当时的佛门水平,远不能和后世相比,论起辩论,打机锋,后世佛门的战斗力无可比拟。
历史上共有十来次佛道大辩论,北魏孝明帝和北齐文宣帝各主持过一次,佛门大胜,尤其是后者,敕道士削发为僧,齐境遂国无两信。
北周武帝朝,也就是三武一宗中的武,历十一次辩论,结果佛道两败俱伤,武帝下诏: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民。
隋朝文帝、炀帝分别组织过一次辩论,佛门一平一胜。
唐朝的情况有些特殊,除了武则天佞佛,李氏以李耳后代自居,道门天然占有优势,但佛门仍取得了一胜二平二负的不俗战绩。
元朝,蒙哥汗主持过两次佛道辩论,第一次由少林寺联合不可言说教与基督教对道教发起攻击,全真道不敌,被迫烧毁以老子化胡经为首的“伪经”经版,退还佛寺三十七处。
三年后,蒙哥汗命忽必烈于开平府大安阁主持了又一次佛道大辩论,这也是历史上规模最大、规格最高、影响最为深远,也是最后一次佛道辩论。
佛教方面:以那摩国师为首,有萨迦派教主八思巴、白教教主二世活佛噶玛拔稀、河西国师、外五路僧、大理国师、少林寺长老、五台山长老、圆福寺长老等00余人参加。
道教方面:全真道精英尽出,以掌门张志敬为首的两百余人参加辩论,激烈的争辩中,历十七轮辩论,轮轮败北,十七名道士削发为僧,并被勒令焚毁“伪经”四十五部,归还佛寺两百三十七所。
明清没有佛道辩论,因为儒释道已经三教归一了,三教原来是一家啊。
杨彦相信,后世的大德高僧随便来一个,都比帛尸梨密多罗要强悍百倍。
“桀桀桀桀~~”
果然,石勒怪笑道:“慈悲?孤讲慈悲又得到了什么?不还是国破家亡?你和孤讲慈悲,命都没了,慈悲拿来又有何用?”
说着,石勒鹰目中锐芒一闪,猛的指向杨彦,厉声道:“你既口口声声慈悲,怎不与他讲慈悲?从郯城之战开始,我羯人至少有数十万丧命于他手,再算算明王出道至今,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
至少有百万啊!
嗯?
百万啊!我石世龙敢对天起誓,老子起兵二十年,杀人都没百万,可为何世人皆道我残忍凶暴,独夸明王仁德爱民?这是哪门子道理?老子不服,不服啊!啊哈哈哈~~”
石勒旁若无人,纵声狂笑,有如疯了一般。
“阿弥陀佛!”
又一声佛号宣起,竺法和不急不忙道:“赵主请勿激动,明王杀人是不少,却绝不滥杀无辜,是以才有仁德爱民之美称,请赵主反思,你石氏所杀之人,究竟有多少犯了必死之罪?
种下的因,结下的果,赵国败亡之因于立国之初便已种下,岂不闻,六道轮回,去来往复,回旋如轮,乃众生轮回之道途,六道分为三善道和三恶道,三善道者,天、人、阿修罗,三恶道者,畜生、饿鬼、地狱。
今日明军破建德宫不可避免,种下的孽,终究要还,赵主何不干干净净离去?何必孽上加孽,免得永堕三恶道,受那无尽折磨之苦,若赵主愿释放人质,贫道不才,愿替赵主及族人超渡往生,至少投得一富贵人家,岂不美哉?”
杨彦不由暗暗点头,今生来世,因果报应,威逼利诱紧密结合,竺法和比帛尸梨密多罗纯论慈悲更令人信服。
这一刻,竺法和双掌合什,凝视石勒,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暖、慈祥的光辉,仿佛他就是佛,是普渡众生的佛祖,踏入人间,渡化迷失了人性的恶魔。
身后的近百名道人也适时齐声念诵,更增庄重肃穆的效果。
在佛光普照之下,城头羯人中,有的恍惚而又茫然看着自已双手,还有人面现懊悔与恐慌,以乞求的目光望向石勒。
人质也是希望大增,紧张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七六九章 杀入宫城
石勒却是不屑的笑了笑:“道人果然舌绽莲花,连孤都差点被你说动心了,可惜人死如灯灭,谁能知晓身后事?你凭什么让孤信你?就凭你的空口白话?
哈,纵然死后堕入恶鬼道又如何?我辈满手血腥,何惧妖魔?就由孤带领儿郎们,把地狱闹个天翻地覆,或还能成为地府之主,过上逍遥日子呢!”
顿时,人质那些许的希望宣告破灭,绝望的情绪笼罩了城头,哭泣声再度传来。
竺法和老脸挂不住,怒骂道:“孺子不可教也!”
“哼!”
石勒哼道:“孤念及香火之情,放尔等秃驴一条性命,尔等非但不知恩,反背主求荣,无耻无义,也敢称佛?还不速速退去,孤耻于相见,否则做了鬼,当向尔等索命!”
“这……”
光头们均是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在他们眼里,石勒真的疯了,有如一条疯狗般四处攀咬,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是谁灭了他的赵国?又是谁要取他的性命?
化作厉鬼索命该向杨彦之索啊!
“哎~~”
竺法和叹了口气,向杨彦施礼道:“贫道惭愧,未能劝得赵主回头,本无颜再留,不过……战阵之间,难免有伤亡,若明王不嫌碍事,我等愿为阵亡将士超度往生。”
超度有没有用,不仅杨彦不清楚,凡是活人都不清楚,知道内情的,也没法说出真相,但对活人来说,总是一份寄托,于是点了点头:“也好,有劳诸位了!”
“阿弥陀佛~~”
众僧齐喧了声佛号,退向一边。
杨彦又把目光投向了石勒,略一挣扎,便冷声道:“石勒,你之前要孤放了你,也罢,你先放了人质,孤可任你等羯人离去,明日日出之前,绝不追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竺法和最先回过神来,高声称赞:“明王慈悲,深得佛法精髓,中土岂能不兴!”
城头上更是嗡嗡声不断,无论是羯人还是被扣的人质,都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尤其是人质,生的希望重燃,望向杨彦的目中满满的全是感激!
即便石勒也是怔了好半晌,鹰眼中射出惊疑不定之色,连连打量着杨彦。
城头城下,陷入平静当中,渐渐地,目光又全部转向石勒,毕竟杨彦虽掌握着他的生死,但究竟是生是死,还是由石勒决定。
石勒的面色剧烈变幻,无数的念头如潮水般涌出,明王是真心与自已交换,还是哄骗自已放弃人质再行剿杀?
当初他说这话,是料定杨彦不可能放他走,却是没想到,杨彦竟然应允了。
那他当时为何不应允?偏偏这时才来应允?
有关杨彦的往事一条条的梳理,石勒必须小心,能活着自然不愿去死,尽管只有十二个时辰不到的逃亡时间,可这总是一线生机。
只是石勒生性多疑,又是当过大王的人,明白最不可信的便是协议、诺言之类,一时之间,委实难决。
杨彦不慌不忙,明军战士也是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只有荀灌嘴角略微撇了撇,她一眼就看透了杨彦的心思,就是诈石勒放弃人质,再行剿杀。
如果石勒信了这套鬼话,一句兵不厌诈就能推脱过去,还能给石勒冠上愚蠢的恶名。
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你自己蠢信了我的鬼话,怨谁?
显然是怨你自己啊!
不得不说,荀灌几乎摸透了杨彦,人只要做过一件坏事、撒过一次谎、背过一次信,以后再有类似的行为,都会不自觉的拿旧事做为对照,给自己背信的借口,渐渐的心安理得。
杨彦也是个人,也有着七情六欲,他曾对拓跋氏失过信,今日再对石勒失信又有何妨?为了民族大义,为了除恶务尽,为了给河北百姓报仇雪恨,他有失信的理由。
正如现代解救人质,有谈判专家玄玄虚虚的拖延时间,同时制高点埋伏有狙击手,瞅准机会,就是砰的一枪,谁跟你谈道义不道义?
这导致了解救人质的难度越来越大,甚至以往常使的以领导换下老弱妇孺,自己作为人质都不灵了,毕竟绑匪也吸取教训了啊。
放着易于摆弄的老弱妇孺不挟持,去换作挟持危险性极高的干警干部,这得是多么的弱智?
面对着无数目光,石勒的面孔越来越扭曲,猛然间,纵声狂笑起来:“明王好算计啊,寥寥数语,乱我人心,你以为孤会信你的鬼话?你拿什么保证?
盟誓?我呸!
去他娘的!
再退一步说,就算你放孤离去,可河北已尽入你手,从襄国到漠北,迢迢三千里,孤带着老弱病残岂能逃脱?无非是陪你玩个猫捉老鼠的把戏罢了!
故而从一开始,你就是在诈孤,你当孤傻了不成?对了,拓跋氏呢,不是与你入并州了么?怎不见踪影?“
杨彦淡淡道:“与你何干?”
“好!”
石勒不再纠缠于此,大叫了声好:“你若有真心放了孤,孤必须带着人质走,你军半个月内不许追击,同时你须为孤备上五十万石粮草,十万件冬衣及足量箭矢,你若应允,孤可指天为誓,出了燕山,即放还人质,你可愿意?”
“这么说,是谈不拢喽?”
杨彦不屑的轻笑道。
“哈哈哈哈~~”
石勒转头大笑道:“看到了没,明王根本没有诚意放我等离去,诸位,拼死一战罢,下了地狱,孤再带尔等征战!”
“愿为大王效死!”
羯人纷纷举起武器高呼。
没法诱骗石勒释放人质,杨彦暗道了声可惜,但无论如何,至少在天下人面前再一次证明了自已的仁义!
“石勒,你既然想死,孤成全你!”
杨彦单掌重重一压!
“咚咚咚~~”
火炮同时开火,为避免波及范围过大,发射的都是实力弹,与此同时,床弩也把踏蹶箭由低到高,一排排的钉上了宫墙。
另有部分直接射向望楼,土木结构的望楼根本抵不住踏蹶箭的轰击,伴着一篷篷的鲜血与惨叫,沙石碎木夹着尸体肉块滚滚落下,最终在轰隆隆声中,诺大的建筑轰然坍塌。
“人质全都伏倒!”
见踏蹶箭钉成了成排的天然梯子,杨彦向城头大喝。
“杀!”
喊杀声震耳欲聋,密密麻麻的将士冲向宫城!
守军虽然在放箭,但建德宫方圆十里,面对发起全面进攻的汹涌明军,还要看守人质,人手着实捉襟见肘。
明军前排是挡箭车,箭矢射在上面,叮叮当当作响,挡箭车后是弩手,向城头发射一排排的弩箭,再后的床弩,趁着明军还未攀城,也在不间断的向城头射击。
密集如雨的箭矢,压的羯人抬不起头来,虽有人强行拽来人质做挡箭牌,可这时,明军将士也只能硬起心肠,他们都明白,越快攻下建德宫,付出的代价也才越小,如果束手束脚,只会让更多的人质死亡。
三尺巨箭的威力虽不如踏蹶箭,但只要射中身体,至少一尸两命,巨大的箭矢从被拉来挡箭的人质胸前穿透,再钉入身后掩藏的羯人体内。
人质在临死前的一刹那,眼神中没有怨恨,有的只是遗憾与不甘,他们在为自已没能等来明军的解救而不甘,那凄楚的眼神,令人不忍卒睹。
而羯人一看明军真能下的了杀手,也就不再拿人质做挡箭牌了,挡也没用,还是死,纷纷缩在城垛后方,等着明军上城做最后肉搏。
一轮轮的巨箭,夹杂着三寸短矢,压的羯人无力还击,明军趁机攀上城头,顿时喊杀声大作。
“我也要去杀几个羯人,你别拦我!”
荀灌按奈不住,瞥了眼杨彦,便撒腿向前飞奔。
“也罢,女郎,等等!”
杨彦一看拦不住,再一看城头已经处于激战当中,羯人无遐向下射箭,于是跟了过去,这一动,千牛卫们可不敢大意,连忙跟上,护住杨彦与荀灌。
一行人踩着钉于城壁的踏蹶箭,身形一纵,跃上了城头!
恰有几名羯人不知死活的挺枪刺来,杨彦正眼都不看,长枪一甩,筋断骨折声连响,数具尸体打着横倒跌开去。
荀灌也一刀斩断一名羯人的脖子,向左右张望一番,便道:“石勒呢?怎不见了?”。
杨彦哼道:“他逃不了,建德宫这么点大,还怕他逃了?大伙儿都快点,羯人无论老幼,一律斩杀,尽量不要误伤人质!”
四下里轰然应诺。
千牛卫夹着战士源源不断攀城而上,很快就占据了以多打少的优势,羯人上至老头,下至幼儿,悍不畏死的操起武器应战,却经不住四面八方的围攻,纷纷惨叫着毙命身亡。
“啊!”
一声女子的惨呼传来,杨彦转头一看,顿时怒火冲天。
原来羯人眼见不敌,竟斩杀起了还没来的及逃离的人质,其中以女性居多。
“杀,杀,给老子动作快点,把这群畜生杀光!”
杨彦忍不住的怒喝。
将士们也牙呲目裂,在保护人质的同时,刀枪连挥,惨叫声更加的密集,就连荀灌的衣袍也已经染红了,那眉尖刀上的鲜血,滴成了河。
第七七零章 生擒石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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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杀了祖父,恶贼拿命来!”
一个清脆的童音传来,杨彦一看,是一个七八岁的羯人小孩,双手握着堪比身高的长剑,咬牙切齿的冲向自已,目中充满滔天恨意。
杨彦这才留意到,自已的枪尖,正扎在一个年近七旬的白胡子老头胸口,很明显,杀了这小孩的亲人。
“兔崽子,想死还不容易?老子送你归西!”
杨彦笑骂一声,想都不想的大脚开球,重重踢在了小孩腰间!
“嘭!”的一声闷响,一个黑影如炮弹般射向半空,转眼就无影无踪。
要知道,足球守门员能轻轻松松的把球开到对方禁区,虽然小孩比足球重,但杨彦是什么实力?大脚开球的力道岂是区区守门员能比?
杨彦不敢吹嘘,踢个百来米不在话下。
虽然杀的老人小孩,但他心里没有任何不适,关键在于他已经不把羯人当人看了。
数不清的明军将士攀上城头,很快就把羯人斩杀干净,尽管将士们已经充分留意到保护人质,却仍有上千人死于羯人刀下,其中大部分是女性。
大家都尽力了。
杨彦喝道:“女千牛卫留下抢救伤者,其余人等随老子下去,今日誓灭羯贼。”
“杀!”
将士们跟着杨彦向城下冲杀。
建德宫十里方圆,将士们分散入数十座建筑群当中,杨彦亲领部分千牛卫直奔建德殿,他不清楚石勒会躲在哪,但建德殿是羯赵的中朝大殿,也是距离正阳门最近的宫殿。
一路前进,一路斩杀,别说老人小孩,连宦人都不放过,道旁花园里,洒满了鲜血,地面尸体累累,只有羯女能留下性命,明军将士还不至于迁怒到女人身上。
正阳门后是端门,漫长的战线,以及大量减员,羯人无力据守端门,仅一个冲锋,就被明军冲杀过去,进了城门,正是象征羯赵权力中枢的中朝大殿,建德殿!
杨彦猛一挥手。
上千名千牛卫纷纷止步,殿中堆满薪柴,散发出呛人的火油味道,共十六根柱子上,绑着一圈年轻貌美的晋家女子,约有近百名,美目中射出恐惧,俏面布满了绝望。
石勒高踞九层玉阶之上,手拿一根熊熊燃烧的火把,左右分立十余名女人,都在二十岁到三十多之间,其中有几名留有大波浪金发,碧蓝眼珠,身材火爆,容貌美艳,但她们的面相还不同于欧美女性,鼻子颧骨较为偏平,属中亚白种人,其余黑发黑眼,都是晋家女子。
总之,无论白种人还是黄种人,均是姿容不俗,显然是石勒的妃嫔。
包括杨彦在内,男人们不由多看了几眼,除此之外,还有十余名青年男女,年龄从十来岁到两三岁不等,这都是石勒的子女。
与石勒视死如归不同,他的妻妾儿女面青唇白,身体颤抖,女人更是花容失色,石勒明显有携全家自焚于建德殿的打算,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坦然赴死。
“哈哈哈哈~~”
留意到了杨彦在打量自己的妃嫔,石勒纵声狂笑道:“明王,孤全家都在这,孤的女人可漂亮?看中了谁,说来给孤听听?你看她如何?”
说着,石勒抓过一名二十来岁的白人女子,桀桀怪笑道:“这美人儿可是孤的心头肉啊,纯正赵人血脉,那身材,啧啧啧,那皮肤,比奶液还白,明王再请看这双腿!”
话到中途,石勒将这名女子的裙子抛开,赞道:“她的腿又长又直,想不想再往里看?哈哈哈哈,对了,孤告诉你一个秘密,明王恐怕没见过金色的毛发吧,尔等晋人,见惯了黑毛,能否想象金毛是何等模样?”
这时的石勒,就像一个龟共,卖力的向杨彦推销自已的女人,荀灌暗自啐骂,当然了,她骂的不是石勒,石勒已经心态失常,骂了还嫌弄脏自已的嘴,而是在责怪杨彦,正是杨彦那毫不忌讳的目光,才给了石勒借题发挥的机会。
“啪啪啪啪~~”
杨彦轻拍着巴掌,笑道:“石世龙,你太小看孤了,金毛算啥?呵呵,算了,孤不与你多说,你究竟想做什么?莫非欲献女换命?”
“哈哈哈哈!”
石勒满脸得色,声嘶力竭的笑道:“明王别蒙骗孤了,你那眼神出卖了你,你想要老子的女人,对不对?
老子告诉你,做梦!老子可不给你这个机会,她们会随老子一起上路,这可是孤在河北搜罗来的珍宝啊,怎么可能拱手让人?明王,可曾眼馋?
哈哈~~有诸多美人儿陪伴,他日老子带领族人做那地府之主,依然尽享荣华,而你明王,满手血腥,总有一日要下地狱,老子等你,看那时,如何收拾你!”
在狂笑声中,石勒把火把抛出,一道淡淡的青烟划出优美的弧线向殿心坠落。
“啊!”
殿内的男男女女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们仿佛看到了冲天大火熊熊燃烧,把自已瞬间吞没的场景。
荀灌第一时间张弓搭箭,想都不想,嗖的一箭激射而出!
一道乌光钻入,在火把坠地前的刹那,准准射入火把根部,又去势不减,带着火把钉上了墙壁!
“扑!”的一声轻响,火苗剧烈震颤!
殿内有了瞬间的宁静,钉上墙壁的火把摇曳不定,渲染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石勒的妃嫔子女均是暗松了口气,她们不敢想象被大火活活烧死会是怎样的痛苦。
其实石勒子嗣都清楚,落明军手里多半还是死,但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他们已经不是拼命搏杀的第一代了,而是锦衣玉食的二代,自小生活优越,缺了敢于一搏的勇气。
女子则是美目中泛出了希望,有姿格站石勒身边的都是美人儿,她们愿意奉献身体换取一条活路,同时也有信心以自已的美貌打动殿外的男人。
尤其是被石勒拽过来的那名白人女子,眉目含春,媚眼如丝,火辣而又大胆的望向杨彦。
惟有石勒,面色剧变,显然没想到火把会被一箭射走。
杨彦立刻挥手:“上!”
荀虎带着千牛卫冲入殿内,石勒突然凄厉的叫了起来,凑头就往柱子上撞,一名千牛卫眼疾手快,猛的抓住了石勒的腰带。
“啊,啊!放开孤,放开孤!”
石勒狂叫着,一心求死,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活着比死了更可怕。
他手脚乱挥,又打又踢,或许石勒年轻时功夫不错,可如今的他年过五旬,又长期耽于酒色,身体大不如前,很快就被千牛卫们按倒在地,抽出绳子捆了起来。
杨彦也大步入殿,照着石勒的腮帮子狠狠一脚踹下。
“唔!”
石勒满口喷血,黄牙落了满地,痛的如虾子般缩成了一团,那目中喷着火,又无力反抗,眼神凶戾异常,还是那句老话,如果目光能杀人,杨彦已经死了。
杨彦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邪恶,他非常满足于石勒那愤怒的表情,石勒的表情越愤怒,就越是让他愉快,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虽然刘石刘石,刘曜的排名还在石勒之前,但杨彦对刘曜没有切肤之痛,说句难听话,怀帝愍帝被掠与他何干?可石勒不同,他亲眼看到石勒一刀杀死了程遐的**,又挟持数万人质,作为一个现代人,讲究冤有头,债有主,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滥杀无辜。
在外人看来,杨彦有妇人之仁,落他手上的帝王,司马绍被放,回去复辟成功,刘曜日子过的还不错,李雄纯粹是自己把自己作死,即便是司马冲,杨彦也没杀,只是赶出宫了事,这给他带来了仁德的美名。
可是前世作为一名医生,因医疗事故死在他手上的患者就有十来个,对生生死死司空见惯,不会仅由于谁谁死了,就心有悲凄,归根结底,还是价值观与古人格格不入。
第七七一章 分美人儿
千牛卫们在杨彦入殿之后,也一涌而入,有人把薪柴向外运去,另有人解开绑在柱子上的女子,还有人推攮着石勒的子嗣集中在一处。
见殿内收拾的七七八八了,杨彦微笑道:“石勒,刚刚是谁要带着这满殿的美人儿去地府享受?又是谁放了狠话?你落孤手里,孤看你如何自尽?”
“呸!”
石勒吐出一口血沫,含糊不清的骂道:“有什么手段冲着老子来好了,看老子可会皱一皱眉头!”
“呦嗬!”
候昭怪叫一声:“你这老羯奴,挺狂的嘛,来,让老子好好看看你的脸!”说着,就打了个眼色,两名千牛卫带着狞笑上前,一人拧起石勒头发,另一人伸手就揪那胡须,随即猛的一拽!
“唔!”
石勒一声闷哼,眼泪水都被拽出来了,面孔拧成一团!
杨彦毫无表示,实际上候昭敢于去拨石勒的胡子,是因为学会了察颜观色的本事,荀虎不屑于察颜观色,可是再往下的千牛备身不同,他们等于杨彦的贴身近侍,不会察言观色是不行的。
候昭正是从杨彦那一脚中品味出了对石勒的恨意,但杨彦又不喜欢以野蛮的刑罚折磨人,因此千牛卫行刑,相对来说还是比较文明的,比如溺水、老虎凳,拨胡子也是其中之一。
要知道,或许很多人拨过胡子,但一般是拨下颌的胡须,忍一忍,不算什么,或许还有人能从拨胡子所独有的疼痛中寻得刺激呢。
但上颌的胡须不同,上颌的神经细胞异常密集,即便辣椒水滴上去都是火辣辣剧痛,更何况以野蛮粗暴的方式一拨一大片?
“哈哈哈哈~~”
“老羯奴哭了!”
千牛卫们忍不住的开怀大笑!
仿佛受了莫大的羞辱,石勒端正面容,纯以毅力强忍那比火烧还要火辣辣的痛楚,随着一撮一撮的胡须被拨下来,直至整张脸庞光滑滑,连根毛碴子都没有,石勒竟没吭声,除了眼泪水还在流。
这没办法,流泪是人的生理功能,不是毅力强大就能止住的。
“啪啪啪啪~~”
杨彦轻拍着手掌,回头笑道:“人皆言石勒已五十有余,我他娘的怎么看都没五旬啊,说他弱冠都有人信,大伙儿说说,可是?”
“那是,那是!”
男千牛卫们讪笑的应道。
包括荀灌在内,女千牛卫则是忍俊不止,想笑又怕失了风度,俏面憋的通红。
“拿面镜子给他照照!”
杨彦转回头吩咐。
一名女千牛卫从怀里掏出块巴掌大的玻璃镜递了过去。
两个男人,一人提头,一人晃着镜子摆在石勒眼前,石勒本不打算看,但是玻璃镜新鲜而又清晰,目光不自觉的被吸引过去。
镜中的自已,满面通红,引以为傲的大胡子已不翼而飞,就象宦人一样。
这一刻,石勒满心悔恨,如果早一点自尽,也不会落到任人凌辱的下场了。
但他性格中的桀骜不驯不容许他开口讨饶,何况他心知必死,横竖都是死,何必向人乞怜?天大的屈辱,天下的痛苦,忍着受着便是,总不能教人得意了去!
石勒只一看,便闭上眼睛,一脸漠然,似乎镜子里的不是他自已,而是一个不相关的人。
“哦?”
杨彦倒是一怔,石勒的硬气出乎了他的意料,不禁看向石勒的王妃们,尤在那白人女子身上多停了片刻,这名女子心中一喜,连忙把那鼓胀胀高高一挺,美眸中满怀期待。
“嗯嗯~~”
荀灌立刻清咳两声。
要说殿里的羯赵王妃,还有刚刚被绑在柱子上的那些女子,都是一等一的姿色,至少有五六人,并不逊于靳月华或是陆蕙芷的水准。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监督杨彦。
实际上杨彦就是看看,看美女是男人的天性,他没什么别的心思,他也满意于如今的生活,来路不明的女人并不想往家领,于是转头道:“女郎,荀虎这些年来一直跟着我,劳苦功高,不如女郎为荀虎挑两个美人儿吧。“
”呃?”
荀灌一怔。
说来可怜,荀虎只有一妻两妾,军中历次分配美人儿,都没他的份,因为他的妻室是当初荀灌许给他的,那女人自恃有荀灌撑腰,不允许荀虎纳妾,家里的两妾,还是陪嫁婢女,长的不怎么样。
荀虎陡然一震,又期待,又紧张,望向荀灌。
“哎~~”
荀灌暗暗叹了口,她有朦朦胧胧的女权意识,一夫一妻在她看来是最恰当的,可现实是,别说有权有势的男性,就是手里稍微有些钱,谁不是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荀虎能坚持这么些年,确实不容易。
“罢了,罢了,你自己挑两个吧,你家那口子要是闹,就让她来找我。”
荀灌摆了摆手。
“多谢大王,多谢女郎!”
荀虎大喜,这满殿的美人儿,看的他两眼冒绿光,现在终于轮到自己了,不过略一迟疑,又拱手道:“请大王和女郎赐下,末将不挑。”
杨彦和荀灌相视一眼,双双点了点头。
荀灌的美眸向女子们扫去,指着其中一个最漂亮的道:“就是她。”
这女子,眉儿弯弯,睑如秋水,肌肤白净,一张标准的鹅蛋脸,个头不高不矮,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儿,荀灌的心思很简单,把最好的送出去,免得杨彦动了色心。
她还特意瞥了眼那家伙呢。
杨彦很坦然的笑了笑,没什么惋惜之色,让她很是满意,随即美眸中又带着好奇,她想看看杨彦挑什么样的美人儿给荀虎。
杨彦略一扫视,指向那名白人女子:“就是她,荀虎你领回去罢!”
“啊,胡人?”
荀虎大吃一惊。
杨彦微微笑道:”胡人怎么了,胡女也是美人儿,你放心,孤岂会坑你,胡女战力强悍,别有滋味,稍微瘦弱点的男人可经受不住那番风情啊,今晚你好好品尝,保准不后悔。”
“你怎么知道?”
荀灌不满的掐了下杨彦。
靳月华不能算作严格的胡女,虽然带有白人血统,但面相还是标准的晋人,无非是肤色更白,身材更火爆,因此家中诸女从不把靳月华看作胡女。
杨彦能告诉荀灌,老子上辈子也有过美国女友啊?
他只是神秘一笑,不解释。
荀虎仔细看了过去。
凭着良心讲,白人女性一头卷发,眼珠碧蓝,看着不大习惯,可那皮肤,着实是白,再细细分辨,大鼻子大眼睛,确有一种独特的异域风情,尤其是那对鼓涨涨,他根本没法想象,女人怎会长如此大的家伙,两只手都握不住啊!
荀虎下意识的伸出双掌虚抓了抓,却陡然想起,这名女子不是一直在向大王递着秋波吗?
于是,荀虎压下满心的期盼,施礼道:“大王,还是换一个吧,这胡女好是好,不过最好的,得留给大王才对啊。”
顿时,荀虎感觉到荀灌射来了不善的目光。
杨彦笑道:“给你就是给你,孤和你客气作什么,你要是看不习惯,孤把她给别人便是。”说完,目光向其他千牛卫投去。
“啊?不,不,不!末将多谢大王厚赐,请大王放心,末将定会好生对待于她!”
荀虎迅速判断出,杨彦是真的不要,连忙拍着胸脯应下,喜滋滋上前,两个美人儿,一手一个,牵了回去。
白人女子虽然很失望,但是能活着,又不用被凌辱,身为亡国之妇,也算个不错的结局了,只得乖乖的跟着走,却不忘丢给杨彦一个幽怨的眼神。
杨彦全当没见着。
“嗯~~”
荀灌满意的暗暗点头。
千牛卫们也现出了小范围的骚动,考究的眼神尽往那些女子身上瞟呢。
杨彦沉吟道:“荀豹的处境和荀虎类似,罢了,孤帮他挑两个,你,还有你,站一边去。“
两个美人儿,也是一个白人一个晋人,堪称绝色。
荀灌暗感头疼,本来一个荀虎就勉为其难了,现在又加个荀豹,要是家里的女人闹事,还得她上门劝说,这都是什么狗笔倒灶事啊!
第七七二章 颠狂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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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
接下来,杨彦也不搞蒙眼摸妻了,主要是僧多粥少,又个个漂亮,没机会摸的说不定会心怀不愤,因此凭着记忆,把殿内的女子指派给了未婚的千牛卫。
每点一人,就有一名女子被欢天喜地的拉走,没分配到的虽然羡慕,但是也不着急,机会多的是。
“好了!”
杨彦双手一压,大声道:“孤提醒你们,将来产子千万记着时间,别有石勒的孽种留下来。”
“大王放心!”
“咱大好男儿,养人妻女倒也罢了,怎能给别人养儿?”
“末将记得十月怀胎呢。”
千牛卫们纷纷应诺,气氛一片欢喜,杨彦点了点头,望向石勒,石勒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对自已的女人被瓜分毫不上心。
不过杨彦也无所谓,折磨石勒,固然能让他体会到欢乐,但以他的身份,也未必非要去折磨石勒,更何况如石勒的心态已经扭曲了,越是在乎他,他越是得意。
杨彦的目光扫向了石勒的子嗣们,上至十来岁,下至两三岁,除了什么都不懂的幼童,凡被杨彦目光扫中,都是浑身一紧,可怜巴巴看了过来。
“念及未有大恶,给个痛快罢。”
杨彦挥了挥手。
“饶命,大王饶命啊!”
哭天喊地的求饶声响了起来。
“哦?”
杨彦饶有兴致道:“孤为何要饶了你们?”
一名稍大的猛一拱手:“大王,臣名石宏,愿从新做人,今与此老贼断绝父子关系!”
说着,便大步上前,伸手骂道:“你这老羯奴,也不知从哪个旮旯窝里冒出来,祸乱天下,杀人如麻,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只是迫你的淫威,敢怒不敢言罢了,现明王天军至此,终于收拾了你这老贼,你犯下滔天恶行,死有余辜,看老子打不死你!”
石宏狠狠一脚,踹在了石勒的脸上!
又一个少年上前,破口大骂:“羯人,羯人,蛇羯之类,果不其然,自你这恶奴侥幸成事以来,多少无辜者枉死于你手?咱们虽未助纣为虐,却以羯之名号为耻,自今日起,再不认自已为羯人,而是做一个明人!”
“狗贼!恶奴!“
”杀千刀的~~”
那些子嗣一拥而上,破口大骂,拳打脚踢,急与于石勒撇清界限。
甚至还有两三岁的小孩子不懂事,也被自家母亲拉上前,挥着那小拳头去打石勒。
千牛卫们暗暗摇头,从最开始的石弘,到石勒诸子,都是一个德性,再联想到李雄是被长子李越轼杀,又是纷纷叹了口气。
生死面前,人性最丑恶的一面被充分暴露出来。
众人带着各色心情看着石勒子嗣们的卖力表演,唯独石勒,纵然被骨肉至亲以最恶毒的言语辱骂,被毫不留情的拳打脚踢,却仍是不怒不悲,仿佛眼前这群人,只是陌生人。
杨彦的心里突然很不舒服,这与石勒的漠然无关,而是莫名想到了前世的那场人间浩劫,当时的情形与眼下何其相似?
为了活命,与父母爷奶、兄弟姐妹、妻儿亲人划清界限,乃至举报揭发,亲情、家庭伦理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人人自危,视身边最亲近的人如仇寇,**的波及范围极大,被儒学侵蚀的奄奄一息的道德规范被狠狠踹上了最后一脚,最终轰然垮塌!
往后数十年,全社会的道德水准急剧滑坡,未必就与之没有因果关系。
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说,举国上下发一种声音,全体民众狂热的崇拜统治者,这无疑是最有利的局面,但是站在人性的角度来看,真是合适么?
作为新时代的大学生,杨彦还是有些理想的,他希望人性善的一面得到最大的张扬。
家庭和睦、父慈子孝、人人为我、我为人人,建立一个有序,充满爱心的社会,每个人可以充分表达自已的诉求,对国家、对社会怀有一份责任心。
虽然他知道,这过于理想化,很可能一千年都实现不了,但人总要有点追求是不是?
而今天的自已,干了什么?因为恶趣味,以一句戏言诱使石勒诸子对其恶声相向,拳打脚踢!
没错,石勒是罪孽滔天,他的子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身为最高掌权者的自已,应时刻警醒,扬善抑恶,又怎会克制不住,拿人性的丑恶面取乐?
更何况还有上千人亲眼目睹!
“够了!都停下!”
杨彦打了个冷战,挥手制止。
咒骂与踢打声嘎然而止,石勒的子嗣全都转身看来,目中射出期待的光芒,刚刚每个人都很卖力,仿佛脚下那人,不是他们的父亲,而是天憎人恶的囚犯。
杨彦道:“带下去,给个痛快!”
霎时间,殿内哭喊大作。
“大王,我等是真心与老贼划清界限啊!”
“大王是否不满意?别急,咱们还有更恶毒的话,包保让大王听的舒心,听的满意!”
“大王,老贼恶事做绝,该有此报,咱们和他不一样啊,从未做过恶事,也不认自已为羯奴,而是明人,请大王开恩哪!”
石勒的子嗣磕头如捣蒜,杨彦毫无怜悯之心,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咒骂踢打自已父母的人,都不配称之为人,况且作为石氏后代,自然要斩尽杀绝。
杨彦不耐道:“拖出去,罢了,留具全尸,缢死罢!”
千牛卫们一涌而上,两两一个,拖起就走,小孩则往腑下一夹。
哭喊声渐行渐远,杨彦扫了眼殿内,石勒虽然鼻青脸肿,却面带嘲讽,不屈的冷视自已,仿佛在说:还有什么招数快快使来。
杨彦不可能与他斗气,只一看,便把目光移开。
那些羯赵王妃们,个别人脸面带有悲怆之色,抹着眼泪不舍的望着殿外,很明显,被拖出去缢死的那十来人中,必定有她们的孩子。
这让杨彦暗暗叹了口气,却没法可想,只盼着千牛卫们争点气,尽快播下种子,有了新孩子,可以渐渐地转移注意力吧。
这时,荀灌从旁道:“孩子没机会做恶,倒没什么,可那些十来岁的,以羯人的残暴,我才不信像自已说的那样干净呢,缢死太便宜他们了。”
杨彦摇摇头道:“人死如灯灭,若以残忍手段折磨,除了能给我们这些执法者带来变态的快乐,还能有什么?长此以往,我担心人性会被扭曲,如今天下一统在即,除恶务尽即可,手段还是尽量温和点罢。”
“哈哈哈哈~~”
蓦然间,一阵狂笑爆出,石勒笑的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好半天,才缓回劲赞道:“没想到,明王生了副菩萨心肠,明明抄家灭族,在你嘴里就像给了天大的恩惠,让人死了还得感激你,天下人不得不夸你一个仁字!
哎~~枉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若能有明王你的手段,何至于被天下人唾骂?一把年纪活狗身上去了啊!”
说着,连连摇头,一脸的唏嘘之色。
石勒明为称赞,实则嘲讽之意非常明显,千牛卫们皆是现出了怒容,候昭更是喝斥道:“大胆羯奴,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唯独杨彦非但不怒,脸面反现出了一丝怜悯,石勒本因激怒了众人正心里暗爽呢,可见着杨彦的怜悯神色,又禁不住的一股怒气直冲心头。
他已经油盐不进了,只有激怒杨彦,才能得到心理的满足。
于是微眯双目,细细打量,希望能找到杨彦哪怕一丁点的掩饰痕迹,但他失望了,杨彦看过来的目光,就仿佛在欣赏一个跳傩戏的卖力做着表演,这令他的怒火再也抑制不住。
石勒忍不住咆哮道:“来啊,有什么手段冲老子来啊,女人给你了,孽子也给你杀了,你还能如何?上刑?哈,挖眼割舌架火上烤,来,看老子可哼一声!”
石勒硬纠纠的怒视杨彦,目中射出兽性的光芒!
荀灌摇摇头道:“堂堂一国之主竟疯了,难怪羯人那么变态。”
杨彦淡淡道:“越是自大自狂者,实则越自卑,羯人是最卑贱的奴隶出身,纵然侥幸夺了河北,但得不到天下人的认同,骨子里仍自卑,他才会变态的杀人,通过残忍的手段引起别人的注意,石勒,孤可有说错?”
“放屁!”
石勒大怒,可是很明显,这话揭了他的伤疤,那嘶吼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呵呵~~”
杨彦笑道:“不管你是变态还是自卑,孤不陪你玩了,来人,带下去,每日里给他灌猪油,养的白白胖胖,拉回洛阳游街。”
“哈哈哈哈!”
石勒狂笑道:“季龙那软蛋,听说被施以此刑时,曾吓的求饶,哈,不就是遗臭万年么,有何惧之?既不能千古流芳,遗臭万年又有何妨?”
“明王,老子等着你把老子封入水泥,让世人都记得,老子石世龙杀人如麻,凡提起老子名姓者,均胆战心惊,哈哈哈哈,说起来,老子还要感谢你啊!”
“天下没有不朽的王朝,明王,老子会睁眼看着你的明朝何时灭亡!”
石勒那颠狂的笑声于殿内回荡,所有人面面相觑,此人,已经疯了!
第七七三章 徐龛老妻
建德宫,哪怕还未完工,但建成的部分已是奢华无比,尤其是石勒与他的王妃们居住的后六宫更是个中翘楚。
宫室屋顶以庑殿顶与歇山顶交织,如振翅高飞的大鸟,宏伟而壮丽,其轮廓曲线,飘逸自然,顶部鸱尾高耸,飞檐翘角如羽翼轻展。
殿身以柱梁为主干,崇楼华宇皆用立柱负重,台基则平削方整,高大雄伟,栏杆均为汉白玉磨制,刻有精美的花纹饰样。
每一间殿阁,均是斗拱高突,屋与屋间,围成庭院,将建筑用走廊与围墙连接,人工溪流蜿蜒环绕,精美的花园小品与大小不一的湖泊点缀其中,地面踏脚处,则以彩色碎石铺就。
石勒时常与后妃美人宴饮的昭阳殿,则以七十二根玉柱支撑,有长廊相接,香草珍木布满庭院。
从建德殿出来之后,已是傍晚,杨彦找来陆蕙芷、靳月华与宋袆,连同荀灌漫步于宫室间,当踏入昭阳殿时,众女美眸中均是星芒大作。
殿内以丁香抹壁,阵阵清香沁人心脾,墙壁镶以玉珂,又悬金铃万枚,门窗皆镶金饰银,悬五色珠帘,白玉钩带,即便那重重叠叠的布幔,也是上好的蜀锦,微风轻拂中,仿如置身于仙宫。
屋角墙下的阁架,陈列有琳琅满目的金银器与珠宝玉盘,镶有琥珀珠、水晶珠、绿石珠等名贵宝石,尤为可贵的,殿内还陈列着大小不一的青瓷制品。
要知道,北方直到北魏中叶才开始仿造南方烧制瓷器,而南方瓷器最早在西晋才有了工艺与器形上的突破,当时仅会稽出产瓷器,产量极少,哪怕是士人家里,器具也以陶器为主,就连杨彦自已使用的碗、碟、釜也仍是陶器。
可以说,每一件精美的瓷器,价格都极为高昂,而昭阳殿中竟有上百具之多,石氏的奢侈着实令人膛目。
陆蕙芷撇了撇嘴:“这建德宫真是俗气的很,装饰点缀在于神来之笔,而不是数量堆积,石勒不懂风雅,以为占有的越多,地位就越高,身份也越尊贵,可到头来,不还是便宜了你?”
“嗯!”
荀灌点头道:“石勒乃胡人之身,不懂华夏妙趣,以致殆笑大方,不过倒真是便宜你了,纯以宫中饰物计算,怎么着也得有个十来亿钱吧。”
宋袆吞吞吐吐道:“其实殿中所列确是奇珍,若是带回洛阳精心布置,还是能妙趣横生的。”
杨彦笑道:“到时全部打包带走,咱们自己先挑些合适的,其余收入内帑,找机会变卖出去。”
荀灌迟疑道:“那你还不如分赐给朝庭大臣与有功将士呢。”
杨彦摆了摆手:“如何赏赐,薪奉多寡,皆有定例,我自问并不亏待他们,平时给的钱已经不少了,更何况各家大多有田地,手脚勤快点,温饱不成问题,再发珠宝下去,无非锦上添花而己,甚至更有可能养成了依赖性,比如这次给了下次不给,必然怨声载道。
人啊,升米恩,斗米仇,你给他太多,他只会习以为常,认为是他应得的,所以赏赐不能凭着一时喜好大手大脚,得按规矩来。”
荀灌俏面青一阵红一阵,好半天才不愤道:“就你道理多!”
“扑哧!”
众女抿嘴一笑。
这时,一名女千牛卫匆匆赶来,施礼道:“大王,已找到了徐龛的妻室,正候在宫外。”
破了城之后,杨彦着人打探徐龛妻儿的下落,其实这么多年过去,杨彦也就是尽尽人事,听天命,怎么说自己出过力,能不能找到不重要,重要的是给徐龛一个交待,但没想到,真找到了徐龛的妻子。
“快,请进来!”
杨彦连忙道。
“诺!”
女千牛卫施了一礼,转身而去,不片刻,挽扶着一名老妇步入殿中。
这名老妇,衣衫单薄而又破烂,满脸皱纹,头发花白,佝偻着背,骨瘦如柴,按徐龛的描述,他的妻子李氏在四十来岁的样子,但从眼前来看,何止四十来岁,说成八十都不过份。
“呜呜呜~~”
李氏一进屋,便跪下痛哭,泣不成声。
荀灌诸女现出了不忍之色。
杨彦也是感慨不己,上前扶起李氏,柔声道:“徐夫人,孤来晚了啊。”
“大王!”
李氏紧紧反握住杨彦的手,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李氏那双手,毛毛糙糙,和砂纸有的一比,连杨彦有功夫在身都觉得扎手,由此可见李氏吃了多大的苦。
杨彦理解她的失态,叹了口气道:“不论如何,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如今石氏已伏诛,再大的仇也报了,孤带你回洛阳,下半辈子就好好享清福吧。”
“大王!”
李氏一边哭着,一边叫着大王,就是说不出话来。
遇到这种几近于精神崩溃的中老年妇女,杨彦也不知怎么劝说,于是回头打了眼色。
众女纷纷涌上前,拉住李氏,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总算把李氏的泪水勉强劝了回去。
杨彦这才问道:“徐夫人,不知徐公子嗣何在?”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李氏的泪水又哗哗的止不住流了下来,大哭道:“老妇两儿均被征发劳役,生死不知,怕是……凶多吉少了,呜呜呜~~”
众女摇头叹气,当年徐龛被元帝讨伐,为求石勒出兵,以妻儿质襄国,至今已是近十年过去,兵慌马乱中,十年了无音讯,多半是遭了不测。
杨彦劝道:“孤会着人寻找,若是真有不测,也请徐夫人节哀,徐公于洛阳又诞下一子,徐家尚不至于断了根。”
“什么?那老奴又有一子?”
李氏面色骤变,紧张的看向杨彦。
杨彦愕然,尼玛的,画风不对啊,徐龛有后,李氏该高兴才对啊,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了李氏的心态。
李氏作为人质被送入襄国,受尽凌辱,虽未必怨恨徐龛,但怨气肯定有,而且女人都有妒忌的天性,她自己因为徐龛的缘故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两个儿子也生死不明,可徐龛倒好,又产子了,心里能抹得直么?但更重要的是,她急啊。
原本李氏是家中大妇,在外流落十年,回家一看,夫郎妻妾满堂,儿孙绕膝,地位没了,换了谁都不愿意,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杨彦的家里为什么和睦?因为他维护慧娘的大妇地位,别的女子不敢动心思,如果他对慧娘表现出明显冷淡,那家里不说闹翻天,也铁定暗流涌动。
荀灌在一边,向李氏解释了番来龙去脉,李氏顿时更加紧张,两个前溪歌舞姬,均是妖娆可人,算算年龄,也才二十来岁,哪是她这个又老又丑的妇人所能相比?
更何况,她的身子早已不干净了,最初在奉高,就被王伏都凌辱过,后被送往襄国为质,石勒得知徐龛投降杨彦,大发雷霆,择宫中勇士凌辱李氏,直至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才发卖为奴。
李氏那满是皱纹的面庞,流露出了不安之色。
杨彦微微一笑:“徐夫人放心,徐公对那两个女子未以妻礼待之,你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鬼,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
荀灌跟着道:“倘若徐龛干出宠妾灭妻那等恶事,别说大王不饶他,就是我等,也与他誓不干休。”
“多谢大王,谢谢各位女郎!”
李氏这才吃了颗定心丸,连声称谢。
对于她来说,徐龛任将作大匠,是秩两千石的高官,这个大妇的地位是万万不能丢的。
杨彦很是无奈,挥挥手道:“徐夫人这些天就先住在宫里,好生调养身体,待得春暖花开之时,再与孤回返洛阳,想必徐公得知夫人无恙,应是欢喜。”
“有劳大王了。”
李氏跪地称谢。
杨彦吩咐了两个女千牛卫把李氏带下去安置,可心里总是堵的慌,他能看出来,李氏对徐龛早没了任何夫妻之情,所念念不忘的,只是大妇的地位,这又让他为徐龛担心起来。
第七七四章 开放建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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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并非杞人忧天,万一李氏在多年的折磨之下,心态失衡,变成了裘千尺那样的女人,回家搞风搞雨,徐龛还拿她真没办法,心里也不由生出了一丝悔意。
“是否还为李氏的遭遇感慨?”
荀灌留意到了杨彦的神色,自顾自的说道:“其实别说是你,就是我都不敢想象呢,好端端一个妇人,竟然被折磨成了这样,不过总算把人找回来了,虽不是尽善尽美,可活着就好。”
杨彦古怪的看着荀灌。
“怎么了?”
荀灌不解道。
“哎~~”
杨彦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这……”
四女面面相觑,靳月华不满道:“郎君,李氏都这样了,你还真狠心呢。”
杨彦摇了摇头:“不是我狠心,我也并非不同情李氏的遭遇,而是人与人之间,有先来后到之分,前溪歌舞姬是我从沈充手上强索而来,几乎每一个都见过,本着善始善终的原则,自然不希望那两个女子被大妇欺侮。”
“哼!”
荀灌哼道:“恐怕还因为年轻漂亮吧?”
杨彦发现,和女人在这个问题上没法交流,于是大手一挥:“开饭!”
是的,用美食把嘴堵住!
……
接下来的两天,杨彦什么都没做,窝在建德宫中,指挥人手搜刮金银珠宝,凡是值钱的,全部打包带走,但建德宫的去留是个问题。
第三日,杨彦召见了萧鎋和任回,虽然萧鎋是杨彦的二号老丈人,但不敢摆任何架子,恭恭敬敬施了礼,任回更是不用说。
“外舅与任君请坐。”
杨彦伸手示意。
二人称谢,分左右落坐。
“如今城内形势如何?”
杨彦向萧鎋问道。
萧辖沉吟道:“城内秩序井然,民众皆欢欣雀跃,目前正在着手人员与田亩的登记与物资粮米的发放,确保民众能安渡凛冬,并对已有的麦田进行维护,争取麦收之时能多收些。
只是……徐光等晋人与投降羯人该如何处置,还请大王裁断。”
杨彦点了点头,唤道:“把徐光等人及那些羯将叫来。”
“诺!”
有千牛卫施礼而去。
杨彦又道:“外舅,孤欲迁你为冀州刺史,你可愿意?”
萧鎋大喜!
冀州乃古九州之一,辐原辽阔,土地肥沃,别看眼下一副破败景象,那是战乱的原因,只要组织民众有效生产,不出数载,冀州就能恢复元气,而自己也将因功入主朝庭,入元老院未必不可期。
更何况,他的女儿巧娘排位仅在王后之下,再有两个月就要临盆了,如果生个男孩,或能争夺太子之位呢。
当然了,在杨彦面前,萧鎋不敢流露心思,而且杨彦才二十来岁,身体强健,说不定就能活到汉武帝那等年岁,现在谈太子为时尚早。
“臣必鞠躬尽瘁,尽快让冀州步入正轨。”
萧鎋连忙起身,深施一礼。
任回也拱手笑道:“恭喜萧使君了。”
“哪里,哪里!”
萧鎋摆了摆手,呵呵笑着。
他想为本任回美言两句,但又怕犯了杨彦忌讳,反害了任回,毕竟历朝历代帝王,最忌讳朝臣互为朋党。
萧鎋因这段日子与任回共事,建立起了一定的私交,也更加在意撇清与任回的关系。
杨彦微微笑道:“以往冀州刺史驻节邺城,但邺临近中原,往北四十里是邯郸,距襄国仅两百里,往洛阳也不过七百里,邺城一带,城池密集,若驻节于邺,必无遐顾及北方清河、博陵、常山与中山诸郡,故孤欲迁冀州刺史部于上谷郡桑邱旧址,外舅意下如何?”
上谷桑邱,大致位于现代的保定范围,保定在历史上始筑于五代,素有北控三关,南达九省,畿辅重地,都南屏翰之称,最主要的作用是作为北京的南大门。
而上谷郡是燕国北长城的起点,北以燕山屏障沙漠,南拥军都俯视中原,东扼居庸锁钥之险,西有小五台山与代郡毗邻,汇桑干、洋河、永定、妫河四河之水,踞桑洋盆地之川,战略地位极其重要,又因保定紧挨着当时称为白洋泽的白洋淀,拥有广阔无比的水域,在经济上也大有作为。
萧鎋听明白了,捋须问道:“大王可是有经营幽燕的打算?”
杨彦点了点头:“不错,幽燕辽东古为华夏之地,鲜卑高句丽趁晋室虚弱,分而踞之,孤欲经营桑邱,作为北上幽燕的根基。”
当时的大臣极少有唯唯诺诺之辈,萧鎋也不例外,州城形同于一州之根本,如冀州刺史驻节于邺,是因邺城乃曹魏五都之一,又邻着黄河,据守邺城,可控制河北南岸的大片丰饶土地,也是冀州的人口中心,而在冀州靠近幽州一带,多山川丘陵,土地相对贫瘠。
于是不置可否道:“大王可否拿图与臣一观。”
“把河北幽燕山川地形图拿来。”
杨彦毫不介意的向后挥了挥手。
有千牛卫捧上地图置于萧鎋案前,萧鎋凑头看去。
这副地图南至黄河,北达代北,西至并州,东抵大海,山川、河流与湖泊一目了然,间中点缀着大小不一的城池,萧鎋看的异常仔细,还拿手指在地图上勾勾画画。
“不错,不错,该处背靠大泽,水草丰美,足以养活数十万人口,于桑邱屯兵,两三日便可抵燕山山口,以轻骑出塞,谁能敌之?大王于此地筑城,实是高瞻远瞩。”
萧鎋连连点着头,随即拱手道:“能追随大王成就一统华夏之功业,臣自当效鞍马之劳,请大王放心,臣会尽快前往桑邱。”
“有劳外舅了。”
杨彦也拱手回礼,然后向任回道:“这一路行来,君协办军务,兢兢业业,不曾有差池,孤都看在眼里,今征君为广平太守,君意下如何?”
广平郡隶属司州,辖境在襄国一带,以襄国为郡城,等于是让任回坐镇襄国。
任回连忙施礼道:“臣多谢大王信任,必为大王打理好襄国。”
杨彦笑道:“有何难处,尽管说来。”
任回略一沉吟,便道:“襄国百废待兴,乍一看诸事繁杂,但其中重点,不外乎编制民册,分配田地而己,臣有信心三两月内完成。
不过……襄国地位非建康、成都、长安可比,若非胡虏窃据,绝无可能为都,按惯例,应把建德宫夷为平地,可这也是河北人民用血汗浇铸成的宫室,毁了总是不忍心,留着因维护保养,每年的费用也不是个小数目,臣不知该如何处置,请大王示下。”
杨彦不假思索道:“此事不难,可拆除围墙,改砌人高花墙,把已完工的宫室圈起来,向民间开放,入门收费,供人参观,每年应有不扉的收入。”
“什么?”
萧鎋和任回目瞪口呆!
这可是王宫啊,哪怕是羯赵王宫,也是王宫不是?
把王宫向普通人开放,有损于朝庭权威,还收费入园,这是自三皇五帝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啊!
任回拱手道:“大王,建德宫也是王宫,岂容寻常人肆意往来?”
杨彦摆了摆手:“孤明白你的意思,但胡虏王宫,怎配与我汉家宫室相提并论,向民间开放,并不损皇家威仪,其本质只是一胡酋住宅罢了,与其空置,背负巨额养护费用,倒不如利用起来创收。
百姓们本就对皇宫内院怀有好奇,放开参观,必观者如潮,财源滚滚而来,同时也能为襄国乃至周边带来大量人流,促进该地的经济发展,还可让人认识到羯人的奢侈与残暴,起教育和警醒作用,简而言之,向民众开放建德宫,有百利而无一害。”
二人静下心一想,好象也是,他们发现,杨彦在捞钱方面令人称绝,无论是国企,还是增值税,或是养路费的征收,无不开创了时代先河,虽然争议很大,但确实解决了困扰历朝历代的财政问题,而且还不扰民,一时之间,二人望向杨彦的目中,充满了钦佩之色。
第七七五章 诛徐光
任回与萧鎋相视一眼之后,拱手道:“大王所言甚是,是臣考虑不周,不过……这费用该如何收取?”
杨彦微微一笑:“入门费一枚银币,石勒及诸妃寝宫,从一枚金币到十枚金币不等,再有特殊要求,比如在石勒或诸妃的床榻过夜,另加钱,所得皆入内帑。”
内帑与外库分开,但并不是杨彦的私房钱,一般是用于额外支出,外库的一收一支皆有严格规定,来源于赋税,由度支尚书打理,需要朝庭的专门玺印文书才能动用府库钱粮。
而内帑不同,在本质上是部门小金库,收支灵活,主要来自于国企的利润以及各种经营性收入,由少府令容娥打理,动用内帑的钱也比较方便,杨彦一道命令就可以了。
比如官员的年终奖,就是由内帑发放,再如历史上的万历三大征,因国库没钱,也是动用了内帑的资金。
任回萧鎋二人不由暗暗算起了帐,目中满怀期待。
“大王!”
这时,有千牛卫来报:“一众人等已经带到,正在殿外候命。”
“请进来!”
杨彦摆了摆手。
“诺!”
千牛卫转身而去,不片刻,带来了包括羯将在内的二十余人。
“我等参见大王!”
众人齐齐施礼。
“免礼,诸位请坐!”
杨彦挥了挥手,向两边坐席一指。
“多谢大王!”
晋人一边,羯人一边,老老实实落坐,阶上杨彦面容肃穆,不怒自威,众人均是连气都不敢透,这两三日来,杨彦住在建德宫中,搜金刮银,好不快活,他们可是心急难安啊。
杨彦一一看了过去,最终目光在徐光脸上定住,呵的一笑:“听闻勒因飨高句丽、宇文屋孤使,酒酣,谓尔曰:孤方自古开基何等主也?
尔对曰:大王神武筹略迈于高皇,雄艺卓荦超绝魏祖,自三王已来无可比也,其轩辕之亚乎!
勒笑曰:人岂不自知,卿言亦以太过,孤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与韩彭竞鞭而争先耳,脱遇光武,当并驱于中原,未知鹿死谁手。
你既夸石勒仅位列轩辕之下,论起神武,还高于汉高,那你给孤说说,石勒有哪一点高于汉高?”
“这……”
徐光神色一滞,他听出了杨彦话语中的恶意,连忙拱手道:“胡主凶暴,时逢酒后,臣若对答稍有不合心意,必惨遭横死,故以谀辞讨其欢心,并非出于本意,请大王见谅。”
“砰!”
杨彦猛一拍几案,大怒道:“汉高除嬴平项,宽仁大度,威加海内,年开五百,有君天下之德,而安万世之功也,你为免受诛戮,便以胡酋抹黑汉高,徐光,你好大的胆子!
石勒此獠倒也不知廉耻,以己身比拟光武,光武虽不是开国之君,亦是中兴之主,论起所处时局之艰难,并不逊于汉高,如此狂悖之徒,口吐妄言,你等非但不谏止,反咸呼万岁,倘若光武在天有灵,必诛尽尔等谀媚之徒!“
“大王,臣……臣实是不得己啊!”
徐光没想到杨彦会发这么大的火,吓的当场瘫倒,急声分辩。
杨彦沉声道:“你虽口口声声不得己,但孤观你所为,也并非不作劝谏,如石勒营建邺宫,廷尉续咸上书谏止,勒大怒,令御史拘捕,是你劝勒饶过续咸,并云勒天资聪慧,甚于唐虞……
呵,唐虞,乃唐尧与虞舜,在你口中,竟连个胡酋都不如?前次还可勉强辩为保命,今次你又怎么说?难道为了救续咸非得贬低我华夏先贤?
孤看你谀媚胡主成性,以为晋身之阶,如此奸佞之辈,孤岂能留之?
来人,把徐光推出去斩了,三族发配宁州,交由郭诵,严加看管!”
“大王,饶命,饶命啊!”
徐光凄厉求饶,头磕的砰砰直响,他已年近五旬,斩了也就斩了,可是家族被发配宁州,那是什么地方?足有万里之遥,给他是印象是疫瘴、南蛮和僚人,就算能勉强活下来,也是永世不得翻身啊。
千牛卫看了眼杨彦,见杨彦没表示,于是大步上前,拉着徐光就往外走。
“大王,大王,老夫究竟哪里得罪了你?如此对待老夫?你既容刘,何独不能容石啊?”
徐光心知已无幸理,索性大声质问,但杨彦并不理会,声音越拖越远,直到一声惨叫传来,才嘎然而止。
有千牛卫呈上了徐光的头颅,双目圆睁,斑白的须发沾满了鲜血,死不瞑目。
阶下众人,均是噤若寒蝉,这分明是鸿门宴啊,更是不敢吱声了。
杨彦挥了挥手,千牛卫把徐光头颅拿走,随即又看向了裴宪。
裴宪顿时浑身一紧,低下了脑袋。
许久,杨彦才道:“你乃曹魏冀州刺史裴徽之孙,中书令裴楷之子,东海王越以你为豫州刺史、北中郎将,幽州刺史王浚承制,以你为尚书,及勒破王浚,你又降勒,宪章文物,拟于王者,过去的事,孤可即往不究,但孤只问一句话,裴妃落难之时,你尚为王浚所用,可曾发人寻找?
后你被石勒信重,可曾为裴妃求过一次情?讲过一次话?又或者发派人手去把裴妃解救出来?”
刹那间,裴宪面如死灰。
他虽然是裴妃的堂兄,但河东裴氏太大了,裴妃又是个女子,彼此之间并无来往,况且裴宪仕王浚,而王浚与司马越在短暂的合作之后,就转为了敌对关系,他更不可能去营救裴妃。
真正与裴妃亲近的,只是仕刘曜的裴盾,那是亲兄妹,但裴盾离的太远,鞭长莫及,又早早身故,以致于裴妃足足陷落了十年,才被好心人赎走,送往郯城。
裴宪明白了,凭着杨彦与裴妃的关系,仅这一点,就不可能放过自己。
果然,杨彦问道:“你可有话说。”
“臣……无话可说!”
裴宪苦涩的叹了口气,心里拨凉,他原还指望以从兄的身份攀上裴妃这颗大树呢,可这倒好,人没见着,杨彦已经开始清算了。
“也罢!”
杨彦点点头道:“念在你是裴妃的从兄,孤不杀你,剥夺士人身份,以良人授田,禁锢三代!”
裴宪浑身一颤,这比杀了自己还狠啊!
直接由士人打入良人,禁锢三代,就是三代不得出仕,新朝建立,正是各竞奋勇之时,自家却白白浪费三代人的时光,将来还如何争?
一刹那,裴宪如老了十余岁般,瘫了下来。
杨彦又望向了傅畅,眉头稍微皱了皱,因着傅冲的关系,他还不好拿傅畅如何,但是让他任用傅畅又不可能,即使不考虑父子同朝的因素,光是为羯人制定过典仪就不可能再使用。
傅畅倒是识趣的很,连忙道:“大王,老夫年岁已长,念及过往,心有愧疚,无颜再为国效力,愿往洛阳养老,还望大王恩准。”
杨彦挥挥手道:“也罢,孤准你所请。”
然后,望向了刘槐。
果然史书没有记错,刘槐投靠了石勒,石勒也没重用他,给个太子太傅的虚衔,高高供了起来。
与当初奉元帝诏讨王敦时相比,刘隗明显苍老了,其实他的岁数和刁协差不多,都是五十来岁的样子,但刁协手握人事大权,低级官员的选拨与长史的配制几乎一手把持,杨彦不怎么干涉,生活上又有美妾侍奉,老树开花,生了儿子,建康的家人也还算是平安,心情舒爽之下,越活越年轻,须发漆黑,看上去如四十许人。
而刘隗的人生与刁协是两个模板,身负背主叛国的污名,在襄国寄人篱下,目睹羯人的种种暴行,日子过得提心吊胆,巨大的精神压力,几乎把他压垮了。
“哎~~”
刘隗也神色复杂的与杨彦对视,许久,才叹了口气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自问也能看个七八分准,但唯独看走眼了明王,事己至此,老夫没什么好说,任凭处置便是。”
第七七六章 闭关锁国
虽然刘隗曾与自己为敌,可那是各为其主,杨彦并不怨恨刘隗,反而因刘隗一心为公,行事风格比刁协更加严厉,对其颇为赞许。
而且刘隗的家族势力随着他本人投奔羯赵,已近乎于土崩瓦解,不足为虑。
于是,杨彦摆摆手道:“刁公时常念叨着刘公,若是得知刘公无恙,必弹冠相庆,刘公先好生将养,过段时日,随孤回洛阳,孤另有任用。”
“什么?”
刘隗惊呆了。
要知道,他和杨彦有仇啊,又有投奔羯赵的污点,一时之间,感慨万分,心头也渐渐地缭绕上了一丝感激之情。
杨彦微微一笑:“时王敦势大,连孤都屈居于下,刘公若不跑,多半如戴若思般引颈就戮,刁公也跑了,无非是凑巧落孤手上罢了,微暇不足以掩其瑜。”
“臣……刘隗,但凭大王安排!”
刘隗眼圈微红,哽咽着拱手应下。
杨彦又是笑容一敛,冷眼扫向了其余的羯赵朝臣,脸上就差写着自己识趣点这几个字。
能在羯赵朝堂上混下来的都是人精,也都看出来了,杨彦就没有任用他们的意思,虽然心里不服,可这种事情,没有道理可讲,于是纷纷表示愿告老还乡,杨彦一一应允。
接着,杨彦又把目光投向了羯将。
羯将均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也有人后悔,杨彦摆明了连晋人都不用,又怎会留着他们呢?搞不好外面已经在调兵遣将,围住他们的府邸了。
杨彦沉吟道:“对于尔等犯下的恶行,孤不多说,虽尔等未附从石勒屠杀城中晋人,算是有功,但未开门献降,未曾阻止石勒挟持人质,功不抵过,孤如此判决,尔等可服?”
羯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猛一咬牙:“明王,到底如何处置,给个准话,既便是死,也让我等死个明白。”
杨彦淡淡道:“孤先问你们,服不服?”
“服!”
羯将们仔细想想,也是,袖手旁观确实不能算什么了不得的功劳,再退一步说,他们这数万人马就算投入襄国保卫战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多拖个数日,于大局无补,于是纷纷道了声服。
“好!”
杨彦道:“孤欲于上谷筑桑邱城,便判罚你等筑城,可带家眷,筑成之日,迁入梁州,获得明国户籍,自此老老实实过日子,莫再好勇斗狠了。”
羯将大喜,这比他们料想的处罚要好多了,一个城池只要有充足的人手,筑起来其实很快,最多两三年,就可获得自由,于是齐声感谢杨彦的不杀之恩。
杨彦挥了挥手,众人陆续离去,殿内还留下萧鎋、任回与刘隗,实际上他们也不理解,杨彦为何厚刘曜而薄石勒,在当时人眼里,刘曜因掠了怀帝和愍帝,又掘了晋室五主的陵,犯下的恶行要超过石勒。
而石勒作的恶,凭着良心讲,未必就超过司马颍、司马越等晋室诸王,无非是石勒在宁平城屠尽了司马越的最后班底,但从阴谋论的角度来讲,若是司马越诸子与旧部皆在,就不会有司马睿父子在江东建制登基,也没了杨彦出镇郯城,置下第一份家业。
尽管以杨彦的才能,未必就不能走别的渠道崛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不会这样顺利。
因此在他们看来,对羯赵的官员正常处理就可以了,何必如此严厉呢?
当然了,这不是为石勒翻案,而是觉得处置不公。
最终,萧鎋问出了这份疑惑。
杨彦沉吟道:“孔子作《春秋》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但恐怕这只是老夫子的一厢情愿之说。
就以匈奴为例,自后汉中叶起,匈奴内附已有两百年,学我汉家文字典仪,论起言行举止与学识渊博,实非寻常人所能相较,其中皎皎者如刘渊、刘聪、刘曜三人,均可称为饱学大儒,可也正是这三人,给华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故夷狄入中国,真中国之?”
“这……”
萧鎋、任回与刘隗相互看了看,都觉得杨彦说的挺有道理的。
杨彦又道:“草原环境恶劣,往往一场风雪,就能灭绝一个部族,故草原人以狼性自居,而狼这种动物,毅力坚韧,狡诈残忍,常常在恶劣环境中蛰伏,寻找猎物的破绽,瞅准机会,一击必杀!
虽匈奴人内附已有两百年,却仍具狼性,并非真心归顺,只是无力对抗后汉朝庭,且草原环境渐渐恶劣,不得不内迁,学我汉家文化,佯作归附,但天性不改,反因其得到汉家的治国理念与大量的技艺财富,为祸之烈堪称前无来者。
试问自三皇五帝至今,可有异族连掠二帝而去?又可有窃据中原,僭越为帝者?除刘石再无他人,究其根源,便是师我长技以制我,以草原人天性之凶悍,与我汉家文化取长补短,故而造下了滔天罪孽,因此授胡人文化技艺者,孤不杀他已是仁慈了,又怎能再任用他。”
杨彦有这想法,并不是拍脑袋决定,而是结合了后世的历史。
宋朝为什么势弱?
主流观点是宋朝吸取了五代十国的教训,扬文息武,但实际上,宋军的战斗力是不弱的,能与辽国相持,又能在与西夏的战争中,总体不处劣势,这对于以步卒为主的宋军来说,相当难能可贵了,其关键,便在于宋朝丧失了对周边民族的技术文化优势。
宋朝的制度,辽、西夏、金都有,宋朝的技术,人家也有,且草原人凶悍,在科技上不占优,性格上又不够勇武,因此只能守成,没法进取。
再对比元清,向异族传播科技文明的恶果更加显现。
元朝对汉人采用包税制统治,不易服,不剃发,这其实对于中下层民众来说,换了王朝没什么太大的切身感受,很多人还以为自己依然活在宋朝呢,他们只是向当地乡绅或世候交税,并不直接接触元朝朝庭,因统治基础不牢固,故元朝只有百年不到的国祚。
而清朝不同,充分吸取了元朝短命的教训,深入研究汉文化,采取了歪曲丑化汉文明的国策,从思想上统治汉人,得享两百七十六年国祚,甚至国灭了,仍遗祸甚深,百年过去不仅未有消除,反愈演愈烈。
当然了,杨彦不是说非要搞闭关锁国,也不是非要搞封闭,而是反对单方面的输出文明,搞一堆不能实际控制的藩属国,除了进贡时得到面子上的满足,还能有什么好处?
吐蕃就不说,唐太宗资吐蕃,百年后成为大唐的心腹大患,再有日本、朝鲜和越南,深受汉文明的影响,可这又如何呢?
给汉地带来了哪些好处?
越南是汉地的千年之痛,朝鲜则是个巨大的包袱,而向日本输出文明更是养虎为患!
在杨彦的理念中,文明的交流是以等价交换为原则,你拿不出对等的文明或者利益,那对不起,我国对你关上交流的大门。
哦~~”
刘隗恍然大悟道:“老夫明白了,大王不严惩刘曜朝臣,是因刘曜本乃饱学之士,熟悉我晋家典仪,臣僚于他,无非治国安民而己,而石勒不同,羯人不识字,不习文化,本乃蛮夷,却有张宾、徐光、程遐、裴宪、傅畅之辈仿效晋室,为之制定典仪,使其在短短数载之内迅速壮大,北方晋人深受其害,此举确是应当,不过老夫有一疑惑,大王何不下诏严令禁止向胡人私授技艺文化?”
杨彦摆摆手道:“还未到时候,如今尚有鲜卑与高句丽未平,我若过早颁布法令,必令滞于外的数十万晋人心寒,走投无路之下,或会彻底与之合流,带来更大的祸患,此事可待灭了鲜卑与高句丽之后再作庭议颁布。”
任回点头道:“虽有清河崔氏、河东裴氏等河北大族为慕容效力,但逃奔辽东的数十万民众尚非归心,以缓制急,方是妥当之策。”
第七七七章 慕容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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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底,江南大地已是和风劲吹,洛阳一带也开始冰雪渐融,而大棘城所在的辽东,依然是白皑皑一片,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仿佛春天的脚步遥遥无期。
“主公,主公!”
裴嶷身裹宽大的皮袄,头戴皮帽,急匆匆的找来了慕容廆府上。
“文冀,可是襄国之战有消息了?”
自明军向羯赵发起进攻以来,慕容廆就时刻关注着这场决定河北命运的战斗,这时见着裴嶷,忙急声问道。
裴嶷摘下皮帽,拱了拱手:“刚有快马来报,明军已于十日前攻克襄国,石勒被生擒活捉,诸子皆缢杀,满城军民降了明军。”
哪怕隐隐已经有了石勒灭国的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慕容廆心里仍很不舒服,目光不自禁的投向了幽燕暨辽东漠北地形图。
看着地图中位于大棘城的所在,慕容廆的眼神深邃异常,如有一丝可能,谁愿意呆在辽东这苦寒之地?但明国的强大让他没法再去觊觎中原,而且更现实的问题是,辽东的数十万晋人是为避难而来,如今中原河北都纳入明国版图,明国又以轻徭薄赋著称,这些晋民会不会回流?
慕容廆清楚,晋人虽然不事征战,但是带来了先进的技艺与丰富的文化知识,生产出大量粮食,慕容部能在几十年内,从蒙昧愚顿的渔猎文明渐渐走向开化先进的农耕文明,晋人功不可没,这也是慕容部的重要财富,没有几十万晋人的归附,慕容部绝对没有今日的繁盛。
慕容廆只觉得心情烦燥无比,深吸了口气,转头问道:“文冀,替我拟一道表文,祝贺明王光复河北。”
“主公且慢!”
裴嶷拦住道:“裴某打听来有关拓跋氏的小道消息,尚未得以证实,不知主公可有兴趣一听?”
“哦?文冀但言无妨。”
慕容廆示意道。
裴嶷道:“惟氏与拓跋纥那领族中精锐八万入并州,与明王共剿羯人,但惟氏背盟,与平阳王石弘勾结,欲于上党设伏聚歼明军,被明王识破,将计就将,反过来分别歼灭了羯赵主力与拓跋部精锐,生擒石弘,当场斩首,惟氏与拓跋纥那死于战阵当中,八万精骑无一生还!”
“什么?”
慕容廆浑身一颤,这比羯赵灭亡更让他震惊!
要知道,拓跋部是杨彦的盟友,还不是敌人,他也不认为以惟氏的精明,会与羯赵联手背叛明国,毕竟天下形势已经不是长安战前的形势了,拓跋部,包括他自己,都失去了进取中原的雄心,只求苟安,保全族人,以待下次中原大乱的机会再作雄起。
惟氏不可能看不清形势,冒着族灭的风险去与羯人勾搭。
“文冀以为,此消息有几分可信?”
慕容廆猛回头问道。
裴嶷沉吟道:“拓跋部被歼,应有个七八分属实,但是否与羯人勾搭,因拓跋部无人生还,只有明国方面的一面之辞了。”
“哼!”
慕容廆冷哼一声:“明王此人,外示人以诚,实则内里狡诈,以其人禀性,极有可能搂草打兔子,顺带灭了孤军深入并州的拓跋氏,可恨我还真信了他!
他既能对拓跋动手,而我有把柄在他手上,他只须一纸诏书召我入洛阳,便可定我乃至全族生死,恐怕待得河北局面稳定下来,动手之日不远矣,文冀,我该如何是好?”
裴嶷捋着胡须沉默不语,慕容廆也不催促,只是心情烦燥之下,不停的于屋内走来走去。
好一会儿,裴嶷才道:“主公言之有理,明王早晚会对主公下手,须早做准备,不求克敌,但求自保,若能给予明军迎头痛击,或可使之有所收敛。”
“计从何来?”
慕容廆追问道。
裴嶷道:“首先,主公应进据蓟,此城背倚燕山,可利用山势地形拒敌,至不济,也可出燕山山口,逃奔漠北,或回返辽东,以冰天雪地与之周旋,而一旦让明军先进驻幽州,便可逐步经营辽东,只怕届时再无主公立足之地。
其次,应速与高句丽美川王说和,劝其与主公结盟,共赴幽州,以拒明军。”
“哎~~”
慕容廆长叹了口气:“想我父莫护跋率部迁居辽西,从宣帝讨公孙渊有功,拜为率义王,始于棘城建城,及传于我,恰逢天下大乱,本以为我慕容部当进据中原,一展宏图,却不料出了个明王……也罢,便依文翼,老夫即刻给元真修书,让其与美川王休战议和,再于冰雪消融之前,率军进驻蓟城……”
正说着,慕容廆顿住了,眼里有微不可察的迟疑之色闪过,他突然想到,裴嶷出身于河东裴氏,是地道的晋人,投奔杨彦必得重用,又何苦跟着自己钻深山老林?
以前天下大乱,裴嶷不投自己,只能投宇文部与羯人,慕容廆自信比那两者强,但现在多了明国这个选择,又极其势盛,哪怕为了自保,都会考虑投奔杨彦啊。
只是这种话不可能当裴嶷的面说出来,于是改口问道:“对了,老夫想起一事,你族兄裴宪素有美誉,想必已得明王重用了罢?”
裴嶷一怔,他哪能不明白慕容廆在担心什么,其实凭着良心讲,他也不是没考虑过弃慕容廆,去改投杨彦,毕竟一个是如朝阳初升的大一统王朝,另一个是边地胡酋,虽然在明国,他未必能享受到慕容廆所给予的礼遇和信重,但跟着慕容廆,明显没有前途。
再退一步说,就算自己不得重用,只要河东裴氏还在,他的子孙总有崛起的那一天,只是杨彦对羯赵官员的处置让他不寒而栗。
他没法理解杨彦的动机,却从中感受到了对河北士人的满满恶意。
“呵~~”
裴嶷摇头苦笑道:“主公有所不知,徐光被明王斩了,三族发配宁州,我那族兄裴宪被贬为良人,禁锢三代,傅畅或因其侄傅冲之故,明王未有为难,但其自身亦表示愿终老洛阳,明王允之。
唯一得重用的是刘隗,不过刘隗与明王有旧,当属特例,其余官员皆告老还乡,明王未作挽留。”
“哦?明王怎会如此?”
慕容廆眉头一皱,他也不理解杨彦的行为,但心里不由暗喜,有羯赵官员的前车之鉴,裴嶷哪敢去投奔明国?
第七七八章 空乐双运
洛阳城南,杨彦赐了一所五进大宅给拓跋什翼健作为质子府,极尽富丽堂皇,挑给他的那四个拓跋氏处女,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儿。
美宅、美妾,加上在吃穿用度方面也任其索取,致使拓跋什翼健年仅十一,就享受到了中土的奢华生活。
当然了,拓跋什翼健暂时还没那方面的需要,但古人发育的早,最多再有一两年,就可初尝人事滋味了,这日,他正在书房听竺法雅与安令首授经。
佛图澄毕竟年纪大了,九十多的人,年近百旬,哪怕功夫再好,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袭,不再适宜四处走动,因此留于建康养老,由竺法雅与安令首北上洛阳,为拓跋什翼健讲授佛法。
杨彦就给他请了这么两个老师,不教汉家典仪,也不教治国理念,就教佛经、汉文和梵文!
这个佛经,并不是后世的正传佛经,而是密宗《大毗卢遮那成佛经》与《金钢顶经》,宗旨是空乐双运,修欢喜禅,杨彦先默写出经文,交给竺法雅和安令首参悟,虽然密宗与正传佛教截然不同,可当时的佛门,肉照吃,人照杀,佛门戒律与经文也未齐备,因此这二人对于密宗倒不是太排斥,还反与自身所学相互印证,颇有所得。
杨彦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草原传播正传佛教,一方面是草原的环境恶劣,正传佛教难以修持,毕竟信佛的前提也是要吃饱肚子。
另一方面,在历史上,密宗于草原和藏区大行其道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草原人生性好斗,野蛮直接,你跟他讲佛门慈悲,他既没兴趣,也不懂,反不如密宗欢喜禅来的直接,尤其是上层僧侣与贵族,专修欢喜禅,你给他修别的他还不修呢。
帐幕一拉,孤男寡女,直接开修,在修行中,参悟空乐妙乐境界,品味身临极乐境地的美好享受,领悟无上佛法,达到内在真我的交合与统一。
虽然杨彦记得的密宗经文并不全,不过放在这个时代,足够用了。
至于梵文的问题,杨彦不懂,可是竺法雅和安令首懂啊。
“男身法,女身智,男女相缠,法与智慧,相合为一,喻法智无穷,空乐双运,以欲制欲……“
安令首正给拓跋什翼健讲解着空乐双运,突的俏面微红,那泛着些许春意的星眸略微一扫竺法雅,暗道一声,好一个空乐双运!
不过随即,安令首就醒悟过来,这是修行啊,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于是端正面容,诵道:“奇哉自性净,随染欲自然,离欲清净故,以染而调伏,徒儿,此句何解?”
‘好一对不知廉耻的道人!’
拓跋什翼健暗骂,别看他年纪小,但草原人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他又长期受惟氏迫害,靠着贺兰部的回护才能活下来,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
来到洛阳,他想学的不是佛法,而是治国之道与明人的先进文化,而且他也很讨厌佛门那玄玄虚虚的一套,可是杨彦就教他佛法,同时他又是质子,命悬人手,没有选择,只得每天听这两个道人唠唠叨叨。
“这……”
略一迟疑,拓跋什翼健道:“人生来是干净的,但自然会让人性变得污浊,要想不得清净,就要在红尘中打滚,受其污染,背离本性。”
“孽畜!”
竺法雅大怒:“这数月来,枉为师与你的安师傅苦心婆心给你讲解,你都学了什么?调伏者,调理降伏也,人身处于浊世,怎能随波逐流,需降伏欲乐,方可得清净,菩萨尚以爱裕引人遂济度之,此经教你调伏性力,指明抵达自性净的途径,你却胡乱言语,把手伸出来!”
拓跋什翼健眼里闪出了隐不可察的恨意,但还是伸出了手掌。
竺法雅毫不客气,抄起戒尺,对着那手心啪啪啪就是三下!
这三记戒尺,打的拓跋什翼健手心通红,眼泪水都在眼眶中打起了转,竺法雅是恨铁不成钢,用尽了力气打,他还指望拓跋什翼健学得一身精湛佛法,将来回草原当可汗,而自己作为法王去草原传播佛法呢。
他完全摆出了一副严师的姿态。
“阿弥陀佛~~”
安令首心有不忍,喧了声佛号道:“徒儿年岁尚浅,不明真意不足为奇,师兄下手确是重了些,不过徒儿也要莫要怨你竺师傅,毕竟他是为了你好,这样罢,今日到此为止,你好好参悟调伏的真意,并把《金钢顶经》腾抄一遍,抄好方可用膳。”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竺法雅喧了声佛号,满面慈悲的站了起来,与安令首向外走去。
拓跋什翼健有了撕书的冲动,但他忍住了,照着墙壁一阵猛捶,稍稍发泄了心中怒火,才拿起纸笔,腾抄经文,这时,陪着他一同为质的贺兰蔼头之子贺兰侉步入屋内。
贺兰侉稍大一些,十五六岁。
拓跋什翼健一看贺兰侉,便嚷嚷道:“娘的,整天让我学佛法,还动辄打骂,来,你来帮我抄!”
贺兰侉在对面坐下,摇摇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家君曾对我说,当初秦始皇在邯郸为质,受尽苦楚,忍辱负重,终于逃回咸阳,就灭六国之伟业,你若是连这都忍不下来,还谈何继承拓跋部的大位,明王既索你为质,多半是有扶你为拓跋部之主的心思,再有不平,也得忍耐啊。”
拓跋什翼健重重吐了口浊气出来,无奈道:“那毒妇掌族中大权,又与明王结了盟,而我虽有你贺兰相助,又如何是那毒妇的对手?”
贺兰侉突然站起来,向屋外看了看,见左右无人,才坐回去,凑头小声道:“我刚刚听到传言,惟氏及拓跋纥那率众八万入并州,却与羯人勾搭,谋害明王不成,反被全歼。”
“什么?”
拓跋什翼健猛一拍几案,惊的站了起来。
“小声点,小声点!”
贺兰侉连忙把他拉回。
拓跋什翼健仍是满面震惊,许久,才稍稍平复了心情,问道:“兄从何处得知?”
贺兰侉沉吟道:“自入洛阳以来,我曲意结交权贵诸子,刚刚便由尚书左仆幼侄诸葛衡口中探得,虽是玩笑之语,但我以为,此事极有可能发生,目前在洛阳还未传开,你别乱说啊。”
拓跋什翼健猛一挥手,咬牙切齿道:“此事多半为真,好一个明王,灭我族八万精锐,此仇此恨,焉能不报?”
贺兰侉小声劝道:“此事尚未证实,你怎能如此肯定?更何况就算为真,明王灭的也是惟氏,帮你铲除大敌,对你有利啊。”
“哼!”
拓跋什翼健冷冷哼道:“毒妇所属,亦为我拓跋族人,不过是暂受其蛊惑,将来我若得返,可驱之为我东征西讨,如今却被明王所灭,八万精锐啊,我部元气大伤,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贺兰侉现出了沉重之色。
拓跋什翼健又道:“佛法叫人忍耐,逆来顺受,今生受苦,来生享福,我道明王为何授我佛法,又以美婢、美宅、美衣美食供我享用,原来是要堕我意志,待我将来回漠北,沉溺享乐,失去进取之心,沦为一碌碌之君,被其操控于手,再结合八万精锐被歼一事,他是要让我部永生永世做他大明的奴隶啊。
此人居心歹毒,手段狠厉,我呸,狗屁的明君!”
拓跋什翼健咬牙切齿,满面狠毒,如果杨彦站他面前,他都敢操刀子上!
贺兰侉也是面色忽红忽青,恨声道:“我贺兰部份属鲜卑,自当与你拓跋氏同进共退,不过你我质于洛阳,生死操于人手,若想报仇雪耻,还得留下有用之身,此事不可再提,也勿流露出神色破绽,就当作未曾发生,务必要讨得那狗主欢心,只要能回到代北,再大的仇恨都得忍着!”
“嗯!杨彦之,我与你誓不两立!”
拓跋什翼健握紧拳头,猛一点头!
第七七九章 徐龛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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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屋里,一片春光刚刚落幕,竺法雅与安令首仍是沉浸在空乐双运的妙境当中,随着转入密宗修行,他们越发觉察到这是一条直指无上大道的捷径,先以欲勾之,后令入佛智,修行不再枯燥,变得乐趣盎然,心里不由对创出密宗修行之法的毗卢遮那如来无比钦佩,也因一次次体悟空乐双运的妙趣,竟对佛法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阿弥陀佛~~”
竺法雅整了整衣衫,轻喧佛号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空乐双运只是法门,是你我参悟无上大道的叩门砖,师妹当以欲制欲,不可为欲所惑。”
这种话要是当杨彦面前说,铁定给扣一顶拨吊无情的大帽子,明明快活过了,还要对女方说,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啊,忘了吧,这不是拨吊无情还是什么?
不过安令首吃这套,原本她星眸微眯,檀口微张,脸颊泛着点点晕红,而在吃了竺法雅的告诫之后,如当头棒喝,连忙肃容,合什道:“师兄教训的是,师妹着相了,差点为欲所趁,还多亏师兄提醒!”
说着,那满身媚态一瞬间转化为圣洁无暇,不急不忙的穿起了衣服。
“嗯~~”
竺法雅暗暗点头,这师妹,有佛性啊!
安令首正穿着衣服,却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师兄,那拓跋什翼健禀性恶劣难驯,师妹观他倒未必钝顿,或是故意曲解佛法经义,行抵触之事,而明王又委托我师兄妹授其佛法,以期将来去草原传播,这可是无上功德啊,可是照这样下去,早晚坏了明王大事,该如何是好?要不要等明王回师,告之明王?”
“这……”
竺法雅略一沉吟,便摆摆手道:“拓跋什翼健少年心性,顽劣点也属寻常,照师兄想来,此子未及人事之龄,徒解空乐双运,味如嚼腊,难以汲取真义。
此事不着急,明王不是安排了四个美婢给他么?
待他稍大些,初尝了人事滋味,当能明了空乐双运之道,再用心修持,必诚心礼佛。”
“阿弥陀佛,还是师兄想的周到。”
安令首合什为礼。
……
天下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拓跋氏被全歼的消息渐渐地散播开来,但舆论风口均是指向惟氏背信弃义,一时成了万人唾骂的对象,拓跋什翼健虽恨的咬牙切齿,却无法可想,只能把仇恨深埋在心里,甚至为了掩饰异常,修持佛法也用心了许多,使得竺法雅与安令首暗暗点头。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中,已是春暖花开,杨彦在安排好了河北诸事之后,率军凯旋而归,百官带着民众出城三十里迎接,场面热烈而又浩大。
但最受关注的,还是石勒,越府出身的官僚,如刁协、诸葛颐、王敦,纷纷上前痛骂,甚至还朝他吐口水,而石勒虽然被养成了肉山,却安坐囚车当中,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眼神冷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刁协也骂了石勒两句,便索然无味,一回头,恰见着刘隗,不由惊喜道:“哈哈,大连兄,大连兄,想不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大连兄啊!”
刘隗养了几个月,状态好了很多,叹了口气,唏嘘道:“玄亮安好?”
“好,好!”
刁协紧住刘隗的手,连道了几声好:“过去的事,莫再提他,兄至察无徒,有刚决之才,标义为名,钳束天下,一言之非,一事之失,张皇而摘之,虽盈廷怨起,但若非如此,朝庭岂非尽由城狐社鼠之辈窃据?
今大王鼎革旧弊,明庭气象日新,正是我辈用武之时,大王既携大连兄南归,必有任用,大连兄莫要着急。”
刘隗感慨道:“知我者,玄亮也,大王任我为延尉,我自当整肃纲纪,教宵小无立足之处,以报效大王知遇之恩。”
“正该如此!”
刁协直点头,随即又叹了口气:“只是可惜了戴若思啊!”
“哼!”
刘隗怒哼一声,向王敦道:“若非此獠,戴若思岂能含冤而死?天可怜见,此獠亦降了大王,他日若犯在我手,定不枉法!”
王敦自来洛阳之后,禀持低调做人的原则,可是被刘隗指着鼻子骂,亦是忍无可忍,毕竟他也是一方豪强人物,又是顶级门阀出身,差一点就做皇帝的人,既便是杨彦,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又岂肯受辱于刘隗之手?
于是毫不客气的哼道:“当初老夫写信给你,你与老夫说:鱼相忘于江湖,人相忘于道术,竭股肱之力,效之以忠贞,吾之志也,今晋主仍在,你为何弃建康反来了洛阳?汝之志向何在?”
“你……”
刘隗立刻哑口无言,是啊,司马绍还在世啊!
“好了,好了!”
杨彦一直在边上看着,见着刘隗下不来台阶,上前劝道:“晋主倒行逆施,不得人心,晋祚不久矣,刘公弃暗投明,乃我大明之幸,两位莫再争执了。”
“臣遵命!”
王敦深施一礼,只是望向刘隗的眼神中,满是得色,令刘隗气结,却又无可奈何。
刁协摇了摇头,拱手道:“大王,徐龛病重卧床,未能来迎,托臣向大王请罪。”
“哦?徐公何时病倒?”
杨彦眉头一皱,问道。
刁协道:“去年冬季染了风寒,非但未愈,反越发严重,怕是……命不久矣。”
“于药!”
杨彦唤道:“带上徐夫人,随孤去往徐公府上。”
“诺!”
于药拱手施礼,套住李氏的马车,与杨彦离了大队,向徐龛府邸行去。
徐龛住在城南官员权贵区,一座五进大宅,气派堂皇,当杨彦赶到的时候,那两个前溪歌舞姬已在门外迎接,面带忧色,抱着徐龛的幼子施礼:“妾见过大王。”
“不必多礼。”
杨彦摆了摆手,向李氏示意道:“此乃徐公发妻,你二人快见礼。”
二女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丝苦意,虽然她们仍是妾的身份,但家中没有大妇,多逍遥自在啊,谁也不愿头顶上多个管事的,再一看李氏,苍老憔悴,眼神锐利,分明是个难相处的主,以后好日子不会有了,却是只能盈盈施了一礼:“妾拜见夫人。”
李氏见这二女也不喜,主要是太漂亮了,这已经不是相形见拙的问题,而是自惭形愧,不过当着杨彦的面,也不方便表现出什么,于是摆了摆手:“老奴多亏了两位妹妹照料,老妇在此谢过,先进屋再说罢。”
徐龛的儿子取名徐敢,才两岁,没给李氏见礼也不算什么,但李氏对那孩子不闻不问,这就有些过份,杨彦与于药不禁相视一眼,均是暗暗摇了摇头。
清官难断家务事,哪怕杨彦身为大王,都没办法干涉别人的家事。
“大王请,夫人请,于将军请!”
二女倒是颇为知礼,把杨彦一行人迎入府中,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了寝屋,刚一踏入,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徐龛卧在榻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骨瘦如柴,满脸都是皱纹。
杨彦大吃一惊,他没想到徐龛病成了这样。
“大……王!”
徐龛感觉到有人靠近,半眯着的眼睛睁开,一见是杨彦,陡然一震,就要挣扎着起身。
杨彦把他按住,摇摇头道:“徐公莫要动,孤给你把把脉。”说着,就从被子里小心翼翼的拽出了徐龛的手臂,把手指搭了上去。
那两个前溪歌舞姬的美眸中现出了一抹希望,杨彦素有神医之名,她们盼望杨彦能带来奇迹,要不然徐龛病故,家里又来了个一看就不好相与的大妇,以后的漫长岁月怎么过啊。
于药和李氏也是紧紧的盯着杨彦,随着杨彦的眉头忽松忽紧,他们的心也随之沉沉浮浮。
第七八零章 鸡飞狗跳
“哎~~“
杨彦摇了摇头。
徐龛从十来岁开始,就做了马贼流寇,随着年岁日增,高强度的流窜撕杀渐渐掏空了他的身体,别看他外表强壮,实际上内里亏虚的厉害。
以徐龛的状况,早该撑不住,只是投奔了杨彦,可以安稳的睡觉了,生活起居也变得有规矩,不用如以往那般,于荒野中连续奔波十天半个月,一次次的透支着生命,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睡到半夜,突然火光冲天,敌军大肆来袭。
从元帝下诏讨伐直到奉高被杨彦袭占的那两年,这是徐龛心理压力最大的一段时间,他时常梦到自己被大军围攻,那遍地的尸体,流淌的鲜血,一张张陌生而又冷漠的面孔,闪烁出寒光的刀枪,让他不止一次的从梦中惊醒。
至投降杨彦,终于卸去了心理上的重压,压在心头的大石轰然落下,身心前所未有轻松,又因被重用,喜得子嗣,心情舒爽之下,楞是让他多撑了些年份。
但徐龛已年近六旬,体力气血大不如前,早前落下的病根随着伤风感冒,彻底暴发,眼下已经不是治疗的问题,而是他的身体虚不受补,就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也就是说,徐龛油尽灯枯了,该上路了,非人力所能强留。
“大王!”
“呜呜呜~~”
徐龛的两个妾,哭着跪了下来。
于药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满面悲凄之色。
他是徐龛在战乱中收养的孤儿,没有徐龛就没有他,二人名为主仆,实则情同父子,以往为避杨彦忌讳,于药不敢和徐龛多来往,但今日,那埋藏在心底感情再也抑制不住,虎目流下了泪水。
“哭什么哭?”
徐龛却是来了精神,强撑起身子,喝道:“老夫寿有六旬,不算横死,更何况,老子还没死呢。”
哭声嘎然而止。
这刻,徐龛满面红光,整个人精神十足,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回光返照,徐龛命不久矣。
于药不忍的背转过身,偷偷拭了拭眼角,两个美妾也抹着眼泪,不敢哭出声音。
杨彦心情复杂,这老家伙临到死了,还不改土匪本性啊。
徐龛又向于药唤道:“扶老夫起来。”
于药劝道:“公莫要乱动,还是躺着好好休养罢。”
徐龛不悦道:“罗嗦什么,扶我起来!”
于药没办法,只得扶着徐龛下了榻。
徐龛在杨彦面前徐徐跪下,吃力的行着大礼,杨彦没去拦阻,因为他明白,徐龛在向自己做着最后的道别。
果然,徐龛跪伏在地,泣声道:“臣本为流寇,劫掠于岱济,杀人如麻,恶行累累,本不得好死,幸大王不弃,收容于臣,使臣得享天年,大恩大德,难以为报,臣本想着再为大王多效力几年,可惜天不容我,终究还是要收了臣,臣提前向大王道别。”
说着,又磕了几个头,眼角一丝泪水流出。
杨彦扶起徐龛,叹道:“人皆有一死,徐公咤叱一生,曾令石勒大怒,亦令元帝睡不安寝,何等英雄了得,又何必学那凡夫俗子哭哭泣泣?我辈既便赴死,也当含笑而去,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哈哈哈哈~~”
徐龛紧握住杨彦的手,哈哈笑道:“大王说的好,臣失态了,说起来,臣这一生,犯下错事无数,每每思来,懊悔不己,但臣最不后悔的,便是降了大王啊。
当时臣处于石勒与江东朝庭的夹缝当中,进退失据,两头不讨好,本是横死之命,若无大王收降,焉能活到今日,请大王再受臣一拜!”
杨彦坦然受下,确实,历史上的徐龛被石勒装入气囊,从高塔掷下活活摔成肉泥,连同于药、三千锐卒悉数坑杀,徐龛的妻儿也被赐给王伏都家人,分而食之,可谓凄惨无比。
但是自己改变了徐龛的命运,当得此拜。
徐龛满怀感激,因一拜而拜,体力大量消耗的他,撑地的手臂都在颤抖,却仍是毕恭毕敬的完成了一个最为严谨的稽首大礼,随即就喘着粗气,在于药的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
此时的徐龛,仿佛心灵得到了净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都透着满足,不过当他一回头,看到了李氏,不由老眉一皱,嘟囔道:“哪来的丑妇?上我家里作甚?出去,出去,等等,老夫命不久矣,就当临死前做个善事罢,来人,拿几个五铢钱给她。”
刹那间,杨彦就感觉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碎裂了,徐龛原本构筑起的忠臣义士形象,因这句话轰然坍塌。
其他人也是愕然望向李氏!
李氏那满是皱纹的脸面,现出了羞愤难当之色,一怔之后,调头就往外走。
于药连忙把李氏拉过去,急声道:“兄长,这是嫂夫人啊,流落于襄国,受尽了苦难,幸被大王寻回,你仔细看,你不记得了么?”
徐龛凑上那花白的脑袋,细细看去,眉头时松时紧。
很明显,徐龛脸上就差写着嫌弃两个字,李氏忍无可忍,大哭道:“老奴,你害的妾好惨啊,当初你引狼入室,使妾惨遭凌辱,又把妾质于羯奴,十年间不闻不问,妾生不如死,妾明白,自己只是个人见人憎的丑恶老妇,可都是你这老奴害的,现在妾回来了,你很失望是不是?
妾……妾和你拼了!”
说着,就猛扑过去。
于药连忙拽住李氏,提醒道:“嫂夫人,尊夫重病在身啊。”
“呜呜呜~~”
李氏掩面嚎啕。
杨彦看的直摇头,这都什么事啊,这一家没一个省油灯,只是把话说回来,徐龛也够无情的。
实际上这才是古人的常态,古人对于妻室,尽的是义务,谈不上感情,但别人尚有礼法约束,不敢宠妾灭妻,而徐龛是流寇出身,想到什么做什么,因此把对李氏的厌恶毫不掩饰的挂在了脸上。
“老子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徐龛又回头斥道。
李氏的哭声小了些,可那瘦弱的双肩,仍是不停的抽搐。
徐龛问道:“老子问你,我俩儿呢,怎没回来?”
李氏哽咽道:“大儿与二儿被羯人征为劳役,生死不明,只妾留在了襄国。”
徐龛面色剧变,破口大骂:“你个没用的东西,儿都丢了,你还有脸回来?”
“呜呜~~”
李氏悲愤欲绝,凑头就往墙上撞。
杨彦吓了一跳,尼玛的,这老货自己还没死,就要生生把老妻逼死啊!
人家回光返照,都是争分夺秒,安排后世,而徐龛竟生生把家里搅的鸡飞狗跳。
杨彦伸手拦住李氏,厉斥道:“徐龛,你妻成这副模样,还不是因为你,你两子被征发劳役,与她一妇人又有何干?可你倒好,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一通发作,孤看你是要宠妾灭妻啊,啊?”
李氏抓着杨彦的胳膊,哭的撕心裂肺,徐龛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突然哎哟一声,捂着胸口,坐倒在了榻上,于药去扶住徐龛,又忙给徐龛两妾打眼色。
那两个女子虽然不大情愿,但还是一左一右上前,扶着李氏,软语劝道:“夫人,郎主是心怀郎君,才举止失态,请夫人看在郎主重病的份上,莫要与之计较,其实郎主见着夫人归家,心里还是欢喜的。”
“欢喜?呵呵~~老妇只恨自己命太长,没能死在襄国!”
李氏恨恨应了句。
徐龛眉头一皱,他知道宠妾灭妻是不可能的,哪怕他很想,当着杨彦面也做不出,而且自己时日无多,去了之后,两个妾会不会受李氏欺凌,甚至被发卖出去?
他不得不为身后事考虑。
略一迟疑,徐龛向那名未生育过的女子招了招手:“你自入我家门,悉心照料于我,老夫记在心里,现老夫将去,再也庇护不了你了,你还年轻,没必要为守着活寡,今日老夫将你转赠于将军,望你尽心尽力侍奉于他,也算是老夫为你最后再尽点心力罢。”
“哎~~”
说着,徐龛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