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一章 众军云集
候昭几人退去之后,荀虎立刻安排人手拷问口供,羯人虽抱着必死之心,却熬不过那新奇的折磨手法,才刚上老虎凳,就忙不迭的悉数供出。
口供上血迹斑班,签名画押一样不少,荀灌看过之后,俏面一片森寒,怒道:“李家当真胆大包天,料来存有如李氏般心思的坞堡不在少数,如今仅抓到了李氏,其余各家得到风声,必会严查门禁,这该如何是好?”
杨彦淡淡笑道:“有李氏前车之鉴,应能震慑住一大批心怀不轨之徒,这就足够了。”
荀灌点了点头,问道:“你打算何时出兵?”
杨彦道:“我率骑兵连夜动身,天亮之前可兵临李家!”
“哦?”
荀灌不解道:“这么急?”
杨彦解释道:“李氏面对我军不堪一击,怎会坐以待毙?极有可能出逃,因此才要赶早。”
“那我和你一起去!”
荀灌的美眸中,闪出了煜煜光辉。
杨彦拉起荀灌的手,笑道:”天快黑了,我们先用膳,然后再去前寨升帐!”
“放手!”
荀灌猛力一甩!
站一边的柳兰子不禁摇了摇头,哎,这荀家女郎啊,鸭子死了嘴硬,大王也真是的,半夜里偷偷摸过去,把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得了么?
……
膳食很快摆上,杨彦不急不忙,品着美食,荀灌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皱皱眉,似乎是嫌弃杨彦吃的慢,杨彦也不理她,依然慢条斯理。
而在建康,市易行前已是大军云集。
各家受害者纷纷派出兵马,有司马氏、陶侃、陆氏、顾氏、朱氏,还有琅琊王氏、诸葛氏、泰山羊氏、陈留蔡氏等林林总总数十家,合计近十万大军。
市易行与赌档是一体的建筑,都已停业,客人被放走,两万军卒依着院墙与建筑布防,背后的覆舟山上,还架起了两门黄铜火炮。
明军在建康的兵力原有三万,荀灌带了一万走,随后从姑孰与历阳各匀了一万过来,共有四万兵力,一万护卫杨府,两万保护市易行与**,剩下的驻在覆舟山上。
前方的队伍中,不停有人喊话,说什么把钱粮交出来,可以相安无事,否则将承受江东士人的雷霆之怒,杜弘只回了一句:认赌服输,输不起别玩,输光了就派兵来抢,天下间哪有这个道理。
“娘的,这杨彦之也太张狂了,陶公,快下令吧!”
“是啊,咱们的钱都被他黑光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各家正在商量,陶侃手下的几员骁将已忍无可忍,急声求战。
陶侃眉头一皱。
他自诩品德高尚,不可能玩投机,却管不住手下兵头,这些兵头仗着手里有兵,底气十足,实际上是把市易行当作了提款机,打着你不让我赚钱,我就带兵来搞你的心思,可是没想到,真就跌了,还跌的血本无归。
那时普遍施行世军制,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没有发饷的概念,但粮草要管,一个军头手下最少几千人,没钱没粮,能不急么?
皇甫方回忧心忡忡道:”丞相,还须克制啊,我军先动手,岂不是为别家作了嫁衣裳?更何况论起损失,司马家、陆家、顾家、蔡家等高门比我们严重的多,要上也是他们先上。”
“哎~~”
陶侃叹了口气:“老夫早说过,那杨彦之搞出期货市易行不安好心,奈何欲壑难填,天上岂有掉麦饼之事?“
陶瞻从旁拱手道:”阿翁,儿有一策,或能摆脱危机。“
”哦?说来听听?“
陶侃讶道。
陶瞻道:”江东兵力并非不足,而是松散,士卒也并非不能战,而是各家私心太重,互相掣肘,往往致错失战机,如今明王在关中与刘石决战,胜败姑且不论,我等也不应把希望寄托于明王吃败仗上,而是应抓住明王无暇南顾之机,趁着各家损失惨重之时,整合并蓄,壮大自己。”
“嗯~~”
陶侃眼中精光一闪,向左右望了望,并未接腔。
挨着陶侃部,是顾陆朱的联军,合计有近三万卒,陆晔面色阴沉,不时望望前面的市易行,又不时望向身边的陆纳、陆堪、陆嘏等一众子侄。
对于家中子侄炒期货,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抱着小玩玩的态度,子侄们亏也亏不到哪去,可哪曾想到,小辈们胆大包天,勾结帐房,挪用公中大笔款项,投入越来越多,甚至吴郡的地契也被偷走抵押,终至血本无归。
说到底,还是陆晔老了,他已经六十七岁,家中的仆役管事难免会生出巴结少主的心思,因此当几个子侄找到帐房借钱的时候,哪敢说半个不字?
“孽子误我家啊!”
陆晔忍不住怒骂。
陆纳昂着脖子道:“伯父,何惧于市易行,料那杨彦之无力南顾,挥大军踏平便是!”
“吾弟怎生了你这蠢儿?”
陆晔气的破口大骂!
实际上陆晔作为江东名士,宦海沉浮,能硬杠王导而毫发无伤,并非不知进退之人,有时候表现出盛气凌人,主要是陆氏家大业大,必须摆出强硬姿态,以免被人误会为软弱,动起心思,同时他也自恃清高,很少有人能入他法眼。
但在杨彦一事上,他隐有悔意,谁能料到,杨彦会崛起如此之快,照这架式看,江东就是另一个孙吴,早晚一片降幡出石头。
而且杨彦定都洛阳,对江东的控制力会下降,另钱凤也隐隐透风,明国在江东不会强推占田制,就等于江东士族与杨彦之间不存在根本性的矛盾,没必要再互相敌视。
原本因着陆蕙芷的关系,他可以称杨彦一声妹夫,只是事情被他自己做绝了,如今只能就事论事,可就事论事也不能当出头鸟啊,随大流,有好处捞一把,没好处脚底抹油才是正理。
顾和有与陆晔类似的心态,他的爱女顾燚不能提,越想越伤心,这时,颇为同病相怜的看了陆晔一眼,便劝道:“明王既然不要脸面,那咱们也没什么好说,世侄无须着急,自有人强出头。”
陆纳恨恨望了眼市易行,突然轻蔑的笑道:“若是小姑知晓杨彦之黑我家钱粮,不知会怎样作想!”
陆晔恨不能一耳光扇过去,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有些事情,比如陆氏对外宣称的陆蕙芷之死,明眼人都清楚内情,可是不能说啊,说出来丢的是陆家的脸,当初陆晔能大度点,抢在葛洪之前,把陆蕙芷嫁给杨彦,那么此时,谁都要赞他一句慧眼识金,而现实是很多人在背后编排他老眼昏花,无识人之明,好好的一个妹夫放跑了。
“诶?有人出来!”
这时,陆纳突然惊呼一声,只见市易行中一骑驰出,在距联军百来步的距离停住,放声唤道:“因道回(诸葛颐)公于洛阳供职,故诸葛氏只要退兵,可归还本金。”
刹那间,无数道锐利的目光射向了诸葛恢!
‘娘的,就不能偷偷来找老夫啊!’
诸葛恢如芒刺在背,心里暗骂不己,很明显,这是市易行采取的离间之策,但诸葛恢动心了,因诸葛颐的关系,江东又有不搞占田制的传言,本身也没什么仇怨,诸葛氏并不太过于敌视杨彦,而此际得了归还本钱的承诺,他真有了退兵的打算,只是那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让他着实不好意思开溜。
司马绍顿时面色一沉:“明王果然包藏祸心,朕倒要看看,他诸葛家还要不要脸。”
“哎~~”
庾亮叹了口气,捋须轻道:“陛下不可小觎啊,市易行既能归还诸葛家本金,与明王能沾上关系的别家会如何想?”
司马绍不由望向了陆晔和顾和,果然,两个老家伙的眼神闪闪烁烁。
皇甫方回也道了声不好,便拱手道:”明军此计甚毒,士人将各怀心思,且士人再窘迫,总有些家业,而我军在江东并无根基,此事拖不得了,请陶公请示主上,与之联兵,合攻市易行,力争将别家拖下水!”
第六九二章 大军围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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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的势力大略可分为三股,最强当属陶侃,麾下有六到七万的锐卒,吃苦耐劳,以俚僚居多,性情耿直,没什么花花肚肠,但陶侃的弱点是根基浅薄,处境也最为艰难。
其次是各大士族,联合起来,明面上的力量未必就弱于陶侃,其弱点在于各怀心思,很难合力对敌,除非如华轶、陈敏之乱那样,威胁到了各家的共同利益,才会联手出兵。
但杨彦并非华轶、陈敏之流,有着完备的组织结构和施政方针,军纪也极为森严,严禁暴兵烧杀抢掠,对待士人还算得上礼遇,从没杀害过谁谁,又时刻紧抓大义名份,很有一部分正直的士人对他心怀好感,如荀氏、虞氏等等。
而更重要的是,杨彦的实力也非华轶、陈敏之流所能相比,这就导致了在对付杨彦的立场上,各家士族很难齐心。
最弱的则是司马绍,可是司马绍是晋室的皇帝,江东的共主,谁也不敢动他,同时司马绍并不是一点根底都没有,至少丹阳张氏与纪氏的田庄人口由其占据了一部分,比陶侃撑的久。
因此当皇甫方回请求司马绍与之共同出兵之时,被婉言推托了。
”竖子不足以谋事!“
陶侃怒不可竭,却始终不敢下令挥军进攻,他生怕被别人当了枪使。
一时之间,场面竟僵持了下来。
市易行中,张访眉头一皱:“这他娘吃什么的?老子摆好了架式等你来,你在外面左磨磨,右蹭蹭,就是不进,拖下去可不行啊,必须要战一场,搅动江东局势,才能把粮米运出去,否则咱们的粮车根本到不了江边。”
杜弘嘿嘿一笑:”此事不难,用炮轰他便是,杜某倒不信,挨了炮弹还装怂,你看谁合适?“
张访向前打量了一番,司马绍是不可能,而士族一盘散沙,冒然打击其中一家,极有可能使得左右摇摆者被迫加入敌对阵营,因此只能是陶侃。
张访回头道:“传令山顶,对陶侃军开炮!”
“诺!”
身后军卒向覆舟山顶挥起了旗帜。
“轰轰!”
山顶两团火光一闪,大片散弹洒散向陶侃军中。
因黄铜火炮射程远,居高临下,这两炮准准的打在了正中心的位置,刹那间,惨叫声大作。
“娘的!”
陶侃气的破口大骂,别家不打,偏打自己,这是赤果果的挑恤啊!
“丞相,明军欺人太甚,请下令吧!”
身周众将都是急性子,哪能受得了这般撩拨,纷纷抱拳请战!
陶侃再往左右一看,数不清的军卒愤怒的挥舞起兵器,快要弹压不住了,而别家士人与司马氏,嘴角现出了嘲讽的笑容,除战,别无他法。
“上!”
陶侃猛一挥手!
军中战鼓檑响,众军向市易行发起了冲锋!
……
就在陶侃不顾死伤,为了脸面,强行攻打市易行的同时,杨彦带上张健与张骏,合计三万骑,配三马,一路不间断换马狂奔,仅用两个时辰就赶赴了李氏坞堡,此时丑时刚过。
杨彦下令骑队减慢速度,于堡外三里停了下来,又转头吩咐:“张健,你领五千骑围着坞堡散开,严防有人坠墙而逃,公庭,你领三千骑堵住东门!”
“诺!”
二人双双施了一礼,各自点齐兵马沿着坞堡外墙疾奔而去。
“升火!”
杨彦再一招手。
熊熊火把依次点亮,堡外光明大作。
“咣咣咣!”
城头敲响了急促的锣声,影影绰绰的身形陆续奔了上来。
杨彦不急不忙,领着骑队缓缓逼近。
而堡内,李龠一整天都魂不守舍,一队队的骑兵回返,他的希望也一次次的升起,再一次次的破灭,直到太阳落山,仍有一队未能归来,这令他的心里残留着最后一线希望。
“李郎,妾总是不安,都深夜了,那些人还没回来,不会出意外了吧?要不……咱们现在就走,如何?”
中年妇人是李龠的正妻,忍不住从旁劝道。
此时整个李氏的核心成员,包括宠爱的妾氏、兄弟子侄、各房房长及亲眷、小部分的贴身亲信,林林总总数百人,全部聚集在堂屋,角落里,已堆上了一箱箱收拾好的金银细软。
中年妇人的提议使得数百双带着不安、恐惧、紧张等绝望情绪的目光投向了李龠,他们中的大多数直到傍晚才被告知之了羯人奸细被劫走一事,这个消息不吝于一个晴空霹雳,意味着他们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日子走到头了,更有可能就此丢掉性命。
李龠的精神也如一根弦般紧紧绷着,等待是最难熬的,尤其是眼看死亡正一步步的逼近,却无能为力。
但李龠仍存有些许的侥幸,迟疑道:“如果那队骑兵迎回了羯人,咱们岂不是虚惊一场?莫非这大好家业就白白弃之不顾?我看还是按原计划,黎明时未有消息,再走也不迟!”
“郎主!”
一名房长拱手相劝:“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由长安过来,轻骑简行只须三两个时辰,如今一整日过去,很可能已生了变故,请郎主当机立断,勿再犹豫!”
又一名房长劝道:“郎主,老夫明白家业难离,但未必要死守在家,可以先寻个僻静之处观察一阵子,确定了长安没有动静,还可以再回来嘛,老夫不瞒郎主,从今早开始,老夫就食不知味,寝不能眠,这颗心七上八下,生怕横遭不测啊!”
众人感同身受,纷纷点头称是。
李龠心里也在作着激烈的斗争,片刻之后,猛一咬牙:“好,咱们立刻就走……”
这话未落,殿外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仆役惊慌失措的叫道:“郎主郎主,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明军打过来了!”
“什么?”
众人心脏猛的一抽。
李龠猛站起来,急声追问:“明军来了多少人?”
仆役喘着粗气道:“禀郎主,明军已把坞堡团团围住,从火光来看,足有数万之多啊!”
顿时,李龠仿如失去了浑身力气,软软瘫了下来,席中诸人也是面色惨白,身形摇摇欲坠,甚至都有哭声渐渐传开。
一名房长不死心道:“郎主,趁着黑夜,咱们坠墙而逃,总比等死强啊!”
“哎~~”
李龠无力的摆了摆手:“明军数万人马,岂能不把我家团团围住?你再说清楚点,明军是仅围住了堡门还是四处都有明军?”
仆役非常肯定的道:“郎主,坞堡四周都有火光,看来明军是要赶尽杀绝了!”
“完了,全完了!”
李龠彻底瘫了下来,殿内的哭声也骤然加剧。
“哭什么?都别哭!既然早晚一死,何不轰轰烈烈去死,咱们与明军拼了,就算是死,也得拉几个垫背过来,他日九泉之下或有脸面向先祖请罪,请郎主点齐兵马,放火焚烧粮仓,今晚,我家百年基业与明军同归于尽!”
一名面相粗豪的房长厉声嚎叫。
李龠的心里亦是泛起了一丝狠劲,横竖是死,真不如力战而死,正当他的右臂举起的时候,又有一人飞奔而至,大声道:“郎主,明王请您登城答话。”
“呃?”
殿内数百人相互看了看,能对话总有希望,或有可能把投靠石虎的责任全推给李龠呢?
一名房长赶紧劝道:“郎主,既然明王相邀,不妨去城头会一会他,若谈不妥,据堡死战也不为迟。”
“确该如此!”
“或许明王对我家有所误会。”
“郎主,请速往城头,莫让明王久等啊。”
殿内一片赞同。
其实李龠也没信心与明军死拼,如今有对话的机会,自是不会放过,于是道:“好,就去会一会明王!”随即便离席向外奔走,刚到门口,又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吩咐:“暂时莫往粮仓淋火油,但火油得备好,听老夫号令行事!”
第六九三章 大获丰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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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匆匆疾行,很快登上城头,正见堡外处处火光,果然有数万之多,就着火把的光亮,可以清晰看到每名骑士均是腰背笔挺,面容坚毅,就如一座座雕塑屹立于堡前。
李龠倒抽了口凉气,有此军威,难怪能两败石虎,心里布满了悔意,但再是懊悔也为时已晚,此时唯有期盼杨彦手下留情。
李龠虽未见过杨彦,却可以辩认出立于阵前,身着雪白长衫,骑着匹枣红大马的青年人多半就是,于是硬着头皮拱手问道:“老朽李龠,奉命前来,请问明王可在?”
杨彦也在打量着李龠,此时的李龠,眼窝深陷,面颊腊黄,可见压力之大,不过杨彦不会有半点同情,冷声道:“正是孤!”
李龠试着问道:“请问大王深夜驾临所为何事?我家自问并无开罪之处,今大王以大军压境,岂不怕惹来天下人非议?不如大王令诸军退去,我家自当称臣纳贡。”
“哈哈哈哈~~”
杨彦突然哈哈大笑,向后猛一招手:“带上来!”
千牛卫拖着两个须仔细观察,才能勉强分辩出是人形的物体过来,浑身血肉模糊,四肢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有出气没进气,但脸面完好。
一瞬间,李龠心头拨凉,这正是被他奉若上宾的两名羯人。
杨彦又道:“李龠,这两名羯贼你可识得?你还有何话可说?”
李龠猛晃了晃脑袋,避重就轻道:“大王怎能对人施此酷刑?自汉文帝废黜肉刑至今,纵有天大的罪孽,也只是枭去头颅,莫非大王不怕惹来公愤?”
这话是李龠为自已说的,如果落杨彦手里只有一死,那宁愿痛痛快快挨上一刀,而不是如羯人般受尽酷刑。
杨彦现出了不耐之色,伸手一指:“羯贼罪孽滔天,天下人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李龠,你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勾结羯贼,意图与刘石夹击我军,现录得口供,证据确凿,罪当抄家灭族,但孤念及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欲滥杀无辜,今日便给你家一条活路,限令半刻,开堡献降,否则我后续大军到来,强攻之下,鸡犬不留,机会只有一次,孤劝你莫要误人误已!”
坞堡上本已绝望的众人现出了希望,与明军作战摆明了没任何胜算,先前说的狠,临死也要拉几个垫背,那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如今有活路摆在眼前,谁愿意拼死一战呢?
一名房长劝道:“郎主,明王重信诺,既松了口,料来不会反悔,应速开门啊,纵是受些委屈,却可保全宗族,若干年后,或有重振门楣之机。”
边上有人举例:“百年前高平陵之变,诸多曹魏重臣被司马氏举家诛灭,其后人亦有出人头地者,如桓彝,于江东颇受重用,其子桓温与明王交好,桓氏如此,更何况我家能留下性命?想明王无非是图谋我家田亩钱粮,先搁他那便是,终有一日我家连本带利讨还回来,请郎主速做定夺!”
有人拦住道:“且慢,降是得降,但先得问清如何个降法,若过于苛刻,倒不如同归于尽,爽快利落。”
李龠一一扫视着众人,无论是本宗还是外姓,目中都充满着焦急,没人有拼死力战的决心,就连嚷嚷着要放火烧掉粮仓的那个房长,也是眼神闪烁。
‘罢了!’
李龠猛一咬牙,探头问道:“不知明王欲如何处置我家?”
杨彦淡淡道:“凡李氏族人,往洛阳服三年劳役以示惩诫,三年后分配土地释放为民,非李氏住民,孤不追究,分配田地,纳入我明国户籍管理,有才能者,酌情录用。”
城头顿时响起了连片的喘气声音,对于李氏族人来说,服三年劳役总好过抄家灭族,外姓更是放下心来,明国赋税之低,徭役之薄,天下闻名,当明国百姓是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分,是坏事变好事!
李龠长长叹了口气,挥手道:“放吊桥,开门,随老夫迎接明王!”
不片刻,大门开启,李氏族人数百口跪于门外,恭迎杨彦入堡。
两万骑兵先行涌入,各有所司,有解除堡丁武装,有安抚佃户仆役,有清点女眷,有查封府库,杨彦则径直奔向了粮仓。
目前虽有武关道运粮,又有碉堡守护粮道,但杨彦仍不敢掉以轻心,毕竟刘曜和石虎断粮了,人一旦饿极,指不定发疯,因此运粮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一点点的运,军中的存粮始终不超过五日之用,再加上向韦国珍借用的十日粮草,也还是紧张到了极点。
好在李家的粮仓没让杨彦失望,十余座巨大的仓库装满了粮食,远远就能闻到醉人的粟米香味,经清点,合计有超过三十万石粮米。
第二天正午,所获财物也大致统计出来,除了粮食,猪羊马牛等牲畜超过两万头,两千斤黄金,白银八千斤,各类绢布超过六千匹,足值五铢钱约有数十万,绿锈斑斑,显然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压箱底货。
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财物,荀灌微微笑道:“有了李家的收获,不说堡外的数万顷良田下个月就能收获,光是这么多粮食与牲畜,既便留三成给佃户,你还能落个二十万石粮,再加上从武关道运来,基本上可以渡过春荒了。”
柳兰子也是满脸的微笑,连连点着头。
”哎,春荒啊!“
杨彦叹了口气,从他起兵之初,最大的敌人不是苏峻刘遐、也不是石勒刘曜,而是粮食,哪怕如今粮食亩产大幅提高,却仍在与缺粮作斗争,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走罢,我们再四处看看,争取早点回长安。”
杨彦招了招手,径直离去。
……
两日后,全军载着大量的粮草财货离开,粮草留给了渭城的梁志,免得下次再运,财物则被带回了大营,这一趟李氏之行,不费一兵一卒,平白收获了一笔意外横财,还给了各家一个严厉警告,相信不会再有谁家敢于留着刘石奸细了,形同于去了后顾之忧,杨彦心情大好,用过晚膳,洗浴之后,就迫不急待的冲入靳月华的帐中,颠鸾倒凤,而靳月华或许是因杨彦能坚持着不碰姚湘与蒲玉,出于补偿心理,格外卖力,百般奉迎,硬是把杨彦活活榨干。
几度风雨,杨彦浑身懒洋洋,枕着靳月华的胳膊,感受着那空荡荡的感觉,突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月华你跟我有好几年了吧,连兮香上个月都有孕了,你怎还没怀上?”
“啊!”
勒月华惊呼一声,俏面现出了不自然之色,眼神中带着丝惊惶。
“怎么了?”
杨彦不解道:“是否伤了身子,还是服用过铅汞之类的丹丸?”
“妾……妾……”
靳月华嘴唇哆嗦着,在杨彦的注视中,猛一咬牙:“妾曾被石虎掠走,当然,妾自己是不情愿的,后来……妾发现自己怀孕了,妾并不愿为石虎生儿育女,因此趁着他还未发觉,自己偷偷弄了些药,把胎儿流了,或许……屡承郎君恩泽仍未有孕,便是那时伤了身子。”
说完之后,靳月华低着脑袋,透过发丝的缝隙偷偷观察着杨彦,心弦也紧紧绷起,这个秘密被她隐藏很久了,也压的很痛苦,今日说出来,是存了豁出去的心思,如果就此失宠,她也认了。
杨彦却是现出了怜惜之色,叹了口气:“此事怪不得你,乱世中,七尺男儿尚苟且偷生,何况你一女子,怀孕这事你做不了主,不过你能下定决定打掉倒是让我惊讶,你就不怕被石虎发觉?”
靳月华摇了摇头:“我靳氏上万族人,除了妾,其余皆被刘曜所杀,而妾能独活,还是因先父向石勒求救,故把妾献与石虎的原因,石虎此人,性格暴戾,喜怒无常,妾每日过得战战兢兢,生无可恋,真要被石虎觉察,无非一死,倒还落个解脱。”
“好了,别多想了,过去就过去了。”
杨彦把靳月华搂入怀里,抚着那秀发道:“军中简陋,回洛阳我给你开些药,把身子调理过来,争取早日怀上。”
“郎君,呜呜呜~~”
靳月华忍不住把俏面伏入杨彦怀里,失声痛哭。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这种事要说一点都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现代人想的开,不就是流过产么,他还不至于为这事去冷落靳月华。
不片刻,杨彦又问道:“你可曾想过为你家人报仇?”
靳月华浑身微震,随即便含着泪,苦笑道:“我父全家被从弟靳明、靳康所杀,后靳明率族归顺刘曜,被族诛,这就是一笔烂帐,真要算起来,刘曜还为妾报了杀父之仇呢。”
杨彦也不知该说什么,同为一族,互相残杀,确实是一笔烂帐,而且靳月华的态度也让他暗暗点头,毕竟他还是存了逼降刘曜想法的。
“救命,啊~~不要,快走,走开!”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哭音的呼救声飘入帐中,相伴而来的,是男人的低吼,在深夜里尤为突兀刺耳!
第六九四章 李雄发飙
“嗯?”
靳月华侧脸一听,便惊呼道:“不好,是任家妹子,军帐里有谁敢对她使强?该不会……该不是李雄?他们本是夫妻,怎会到这般地步?郎君,快出去看看吧。”
说着,便拿过衣衫,却见着杨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禁催促道:“郎君,任家妹子也是个苦命人,去看看吧,回来妾再陪你。”
杨彦根本就不想过去,人家夫妻间闹些不愉快,自已去凑什么热闹?可是面对着靳月华的殷切目光,只得不情不愿的穿起了衣服。
不片刻,二人离开寝帐,向着来声处奔去。
安排给李雄及任皇后的住所相隔不是太远,很快就看到了任皇后伏在柳兰子怀里失声痛哭,身上草草披着件外套,透过外套隐约现出的缝隙可朦胧窥见中衣有撕裂的印痕。
荀灌也被惊动了,目含冷芒,瞪着李雄,李卉儿远远站一边,神色复杂,李雄却是一副不愤之色,另有些女千牛卫三三两两的围在四周,显然是被呼救声吸引而来。
“怎么了?”
靳月华问道。
“姊姊,呜呜呜~~”
任皇后勉强抬起脑袋,一双美目又红又肿,侧脸还有个通红的巴掌印,仅仅开个声,眼泪水便如断线珍珠般哧哧直往下落,抽泣一阵紧似一阵。
荀灌哼道:“西成候趁夜摸入任家妹子寝帐,欲对其使强,任家妹子不从,拼命挣扎,跑了出来。”
李雄摆出豁出去了的样子,挺着肥胖的身躯,昂着脑袋,他一直就想与任皇后破镜重圆,奈何任皇后不待见他,今日杨彦领军回返,安定了后方,缓解了粮草困难,让他心烦意燥,想着想着,就想到任皇后与杨彦眉来眼去了,心里戾气横生,于是猛灌一通酒,趁着酒劲,偷偷摸到了任皇后帐中,打算生米煮成熟饭。
任皇后本就不愿与李雄重温旧梦,又因荀灌的劝说,心里隐隐有了与李雄和离的想法,更加不会让李雄沾自己的身子,拼命挣扎着。
而李雄再窝囊,好歹是一家之主,是夫郎,自己的妻子连身子都不让沾,这还了得?怒极之下,甩手一耳光,任皇后急了,开始呼救。
李雄还未得逞,任皇后的呼救就把荀灌引了过来,柳兰子又紧随而至,这两个女人一个奉行女权主义,另一个对这种事情深恶痛绝,当下把任皇后抢到了帐外。
当杨彦赶到之时,荀灌刚刚劈头盖脸训了李雄一通,李雄脸都涨的通红,在他想来,自己根本没错,丈夫睡自己的妻子有什么错?但他仍是紧紧咬着嘴唇不开声,毕竟荀灌惹不起。
杨彦看了看李雄,一个男人窝囊成这样,连他都同情,但是问题出在李雄自己身上,没有安全感,只能摆出卑微的一面苟且偷生,他也没办法。
暗暗叹了口气,杨彦又望向了任皇后,却是目光一凝,以他的视角,正见任皇后胸前那敞开的外袍,因中衣撕裂而堪堪露出的小半片雪白,这让他有了瞬间的失神!
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话确是真理,杨彦的妻妾个个姿容不俗,有些甚至可称为绝色,身材也各具妙曼之处,却是偏偏任皇后胸前露出的那一小块竟拽住了他的目光。
要说看到了什么关键之处,还真没,全靠脑补。
“咳咳~~”
荀灌留意到杨彦的眼神,清咳两声,暗中啐骂了句。
“啊!”
任皇后也一声低呼,意识到自己走光了,连忙双臂一抱,把身体遮掩起来。
李雄那毒辣的眼神恰见着这一幕,羞愤的浑身都在颤抖,就凭着杨彦的目光,他越发认定杨彦对任皇后怀有不良心居心!
“罢了,罢了!”
杨彦老脸微红,略有些尴尬,挥挥手道:“仲俊啊,你莫要责怪任氏,听闻你妻有贤淑贞烈之名,若非你这几年来沉溺酒色,令任氏大为不满,又怎会对你如此抗拒?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罢。
你虽然不是皇帝了,却仍是李氏之主,把家当好,让任氏看到你确有改过之心,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或会原谅于你,而且打女人要不得啊,这是最伤夫妻感情的,下次勿要冲动了,都回罢。”
李雄却是如发酒疯般的哈哈笑道:“大王但有索取,直接拿去便是,何必如此?今臣有肺腑之言不吐不快,既便是死也要说出来,臣是有亏于任氏,但臣是她的夫郎啊,夫为妻纲,天经地义,她凭什么不与臣同床共寝?不就是心里有了人么?那个人正是大王您!
任氏风华正茂,而臣又老又肥,哪配得享如此美人,臣给大王连提鞋都不配啊,罢罢罢,大王若对任氏有意,取了便是,臣不敢再耽搁于她!”
刹那间,所有人都是满脸的惊骇之色,污蔑杨彦勾搭自己的妻室,搁在任何时代,都是死罪,但李雄真豁出去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哈哈狂笑着,笑的满脸泪水。
杨彦怒容一闪,只是看着李雄这模样,又不忍心发作,这时,李骧匆匆奔了过来,跪下便道:“仲俊酒后失言,还望大王宽宏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我没醉!”
李雄猛一挥手,指着任皇后大笑道:“你还站这干嘛,还不过去攀你的高枝?想必你任家还巴不得你向大王投怀送抱呢!”
任皇后俏面煞白,浑身剧烈颤抖,李雄的指责让她羞愤到了极致,可偏偏没法反驳,脑海中一片空白。
李骧则是气急交加,想都不想的爬起来,狠狠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
李雄的狂笑戛然而止,随即又大哭起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任皇后面前,哭嚎道:“为夫知错了,为夫改,大王不也说过,精诚所致,金石为开么,求你再给为夫一个机会,为夫会好好做人,毕竟咱们是十年的夫妻啊,啊?”
说着,还要来抱任皇后的大腿,亏得任皇后眼疾手快,早一步闪了开去。
李雄的嘴脸转换之快,简直是让人膛目结舌,杨彦真有痛揍李雄一顿的心思,但念在醉酒的份上,还是挥了挥手:“仲俊醉了,李公带他下去罢。”
“臣家不幸,出此疯颠之人,请大王恕罪,臣会带下去好好教训,改日再来向大王赔罪!”
李骧匆匆施了一礼,不由分说的架起李雄就走,别看他年纪大,但心里又气又恨,化愤恨为力量,居然半拖着李雄踉踉跄跄的越来越远。
杨彦看了看任皇后,不知说什么,还是靳月华会意上前,搀着任皇后劝道:“妹妹别多想了,西成候满嘴胡言,当不得真,今晚……要不别回去了,陪陪姊姊,过几日等西成候的情绪稳定下来再让他来赔罪罢。”
任皇后的精神有些恍惚,摇了摇头:”多谢姊姊,妹到底是李家妇人,不便于大王营中留宿,妹告辞了。“随即便快步离去。
“哼!”
柳兰子轻哼一声:”今日把话挑明形同于撕破了脸,任氏与李雄再没法过下去了,照妾看,还不如离了呢,任氏趁着年轻,未有生育,再嫁不难,反正李雄几百个女人,不少她一个。”
荀灌也道:“杨彦之,你索性下诏命他二人和离算了,省得不死不活吊着,我看的都难受。”
靳月华直点头。
杨彦苦笑道:“宁拆十座桥,不毁一桩婚,李雄纵有万般不对,可这也是他自家的事,咱们作为外人,还要莫要干涉,免得让人生了误会。”
“哎~~”
荀灌想想也是,叹了口气,勉强道:“那好吧,再给李雄一个机会,如果仍是死性不改,那我可要替任家妹子做主了,我不能坐视好端端一个女子毁在李雄手上。”
杨彦莫名心中一动,他的眼前竟然浮现出了任皇后胸前那若隐若现的一抹雪白,任皇后秀外慧中,偏生外表娇媚可人,如果真与李雄离婚的话……
第六九五章 投湖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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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明池始凿于汉武帝元狩四年,最盛时水面达三百二十五顷,高达十余丈的楼船行驶湖中,旌旗飘扬,蔚为壮观,池的东西两岸各立牵牛、织女石像,环湖种植有远邦进献的名果异树两千余株。
如今的昆明池水面缩为了二十顷,牵牛织女石像早不翼而飞,但果树依然繁密,李树、枣树、杏树、梨树、桃树、柿子、核桃等果树郁郁葱葱,这显然不是汉朝的果树,很可能是果实落到地里,自已长了出来。
出了任皇后和李雄这档子事,杨彦无心睡眠了,让靳月华自己回帐,他则去往昆明池。
杨彦的寝帐虽扎于太液池边,但昆明池的面积比太液池大十倍,又有活水流经,因此舍近求远,特意跑来昆明池洗浴。
女千牛卫及军中诸女自发的不来这里,通常使用镐池、祀池、麋池等一系列小湖泊,而男人占据了其它的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湖泊,昆明池几乎就是杨彦的专用浴场。
四月份正是夏初时节,湖水微凉,不过这对于杨彦不算什么,反令他精神一振,一个猛子扎入池底,摸了一大堆河蚌出来,河蚌肉质脆嫩可口,烧、烹、炖样样皆宜,是不可多得的筵间佳肴。
忙活了好一阵子,岸边堆了上百只大大小小的河蚌,估摸着够对付一餐了,杨彦停了手,靠着湖里的一棵枯树桩闭目小憩,心灵也渐渐宁静,这刻什么都不想,只是沉浸于这份难得的宁静当中。
时间缓缓流逝,虫呜与小兽的叫声,与若有若无的微风拂动树叶的哗啦声,共同谱写了一曲和谐的乐章,却是突然之间,湖的另一边有扑通一声水响传来。
杨彦耳朵一动,转头看去,就着清朗的月光,正见一道纤瘦的女子身形,直直砸入了水面,又挣扎了几下,手臂在外扒拉一阵子,水面就渐渐地归于平静。
“这……投湖自尽?”
杨彦一怔,倒不是他反应慢,而是女子沉的太快。
当时的女子虽不如明清般保守封闭,却也不会随意果露出身体的任何部分,男人可以精赤着上身畅游,女人呢?难道穿着亵衣入水?
女千牛卫学游泳,还是杨彦手把手教,女人没几个会水,说句不中听的话,既便是荀灌,到了水里也是旱鸭子一只。
虽然没看清是谁,可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哪有不救之理?于是杨彦猛一蹬脚,以自由泳的姿式划出噼噼啪啪的水线,如鱼雷般直冲而去。
但他速度再快,也赶不上这名女子的下沉速度,赶到出事水面时,立刻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西汉的昆明池可以行驶高达十余丈的楼船,湖水深度可想而知,如今几百年过去,既使水面已经缩小了很多,湖水普遍仍有两三丈的水深。
因历数百年的淤积,从未有过疏浚,湖底满是淤泥与各类杂物,一团团的水草生长着,又处在黑夜,极大的影响了能见度。
杨彦眼力再好,也不可能黑暗视物,好在天上有月光,能隐约看到些影子,在潜入水底之后,于女子消失的区域手脚并用,四处乱摸,湖底扑腾起了团团淤泥,如此一来,又影响了他的视线,只能撑开四肢,仿如个大蜘蛛般,在湖底那厚厚的淤泥上急速移动。
“嗯?”
突然之间,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处软软的物体,心里一喜,再探出整只手掌一抓,嗯,更软了!
作为一名老司机,自然清楚抓的什么,不过此时,时间就是生命,杨彦无遐多想,一把抄起那身体,双脚一旋,向着水面直直冲去。
“哗啦!”
一阵水花响动,杨彦抱着失去知觉的女子窜出了水面,低头一看,居然是任皇后,双目紧闭,面色惨白,嘴唇青紫。
探手伸向任皇后的鼻端,呼吸全无,再探向心口,连心跳都没了,杨彦心里一沉,以最快的速度上岸,把任皇后平放摆好,捏上那玲珑瑶鼻,凑头含住那双已变得冰冷的嘴唇,猛的一吸。
一股淤泥被吸入口中,这有点恶心,可没法计较,再恶心也得受着。
一吸一吐间,反复数次,算是把任皇后嘴里的异物大致清除,随即再吸一口气,缓缓渡去,为了不阻挡呼吸道,还得裹住任皇后的舌头。
杨彦敢保证,自己绝不是故意占任皇后的便宜,而是为了救人,更何况男女之间讲究情趣,在这种情况下,要说有多舒服,还真谈不上。
约重复了十次,杨彦又开始按压任皇后的胸脯。
冰凉与柔软,仿如冰与火的转换,一次次的吹气,又一次次的按压,再一次次的松开,任皇后仍无动静,这令他的心情越来越浮燥,心也渐渐乱了。
任皇后如果死在别处,杨彦会惋惜,但仅止于此,毕竟他与任皇后之间清清白白,也从未想过向李雄强索,主要是柳兰子和靳月华知道他在此洗浴,偏偏任皇后又死在这里,结合不久前李雄的酒后真言,这没法说清啊。
一时之间,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一古脑儿的全冒了出来,那按压的动作也不自觉的改为握住,再度探查起了心跳。
令他生出希望的是,任皇后的心跳虽是几近于无,却不再如先前那般完全感觉不到,于是重复起了吹气、按压、松开三个步骤。
当又一口气息渡入的时候,任皇后的眼睫毛一颤,猛的睁开双眸,茫然的目光与杨彦对了个正着,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刚要开口呼叫,却是腮帮子一鼓,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口中冲出,杨彦赶紧把脸移开。
“咳咳咳~~”
任皇后剧烈咳嗽起来,由于仰面朝上,嘴里的东西吐不出来,咳着还呛着,杨彦看着都难受,连忙拉起任皇后翻了个身,使得脸面朝下,一手托着小腹靠近胃的位置,轻轻按摩,另一只手有节奏的拍打着那背部。
“哗啦啦~~”
任皇后吐的天昏地暗,身体阵阵颤动,那薄薄的衣衫被水浸透贴在身上,妙曼身形一览无余,杨彦不由暗道了声,这女人,跟了李雄确实可惜了。
不过好景不长,任皇后很快平息下来,那本是苍白的脸颊布上了一丝霞彩,那跪着的姿态令她羞耻,推了推杨彦,没推动,于是慌乱的哀求道:“请大王把……把妾放下来。”
“嗯。”
杨彦点了点头,扶着任皇后坐下,任皇后身体虚弱,哎唷一声轻呼,就要跌倒,杨彦赶紧搂住,把任皇后抱在了怀里。
任皇后的神色,痛苦中夹杂着不安,还有些羞怯,低垂着脑袋,乖巧的伏在杨彦胸前一动不动,不过那急促的呼吸和颤抖的睫毛显示出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夜静水涛声,玉人拥在怀,本应是个旖旎的时刻,但任皇后是李雄的妻子,又浑身湿潞潞,而自己下水游泳,只穿着条短裤,这就有点尴尬了,偏偏任皇后还不说话。
杨彦没话找话般的说道:“任娘子,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天下事大不过个死字,你连死都不怕,又何惧风言风语,就算与西成候夫妻缘份已尽,也可以和离的,犯不着一死,夜间湿寒,早点回去吧,要不要我送你?”
任皇后全无半点起身的意思,低低道:“妾谢过大王救命之恩,大王若有事,请先回,妾……要休息一会儿,请大王放心,妾已死过一次,不会再寻短见了。”
杨彦微微一笑:“也不多这一时半会儿。”
这话落下之后,二人间再度陷入了沉寂,因靠贴的近,杨彦能感觉到任皇后的心脏在砰砰乱跳,这不是正常的跳,而是心慌意乱的表现,正当他有所猜测的时候,任皇后已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妾及笈那年,被家君告之要送往宫中与李郎为后,妾哭求家君,不愿入宫,可是身为女子又能如何呢?”
“呵呵~~”
任皇后惨笑两声,一缕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杨彦忍不住的拿手指替她擦了擦,那肌肤腻滑,带着温热,任皇后不仅没有躲避,还很配合的侧过脸让杨彦擦了个干净,这才缓缓道:“自入宫后,妾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差池,生怕丢了家里与皇家的体面,到后来夫妻渐渐情淡,李郎再不临幸于妾,妾形如被打入冷宫,那时妾并无非份之想,只当女子生来如此,妾认命了。
只是没料到,大成国祚短暂,大王发兵入蜀,而李郎耽于酒色,朝政糜烂,国中无能战之士,不得不献城出降,妾成了亡国之妇,与李郎随大王一路行来。
身为亡国之君,有几人能得善终?李郎担惊受怕之下性情乖僻,妾理解他,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污蔑大王,也不该撕碎了与妾之间的那点体面。
现如今,妾对李郎彻底断了情份,还是荀家女郎说的对,妾还年轻,有权追寻自己的幸福,妾对李郎也仁至义尽,无甚亏欠,更何况妾死了一回,过去的妾死了,今日的妾已斩断了过去的种种羁绊,妾……想与李郎和离,大王您认为呢?”
第六九六章 秘密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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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刻的任皇后,虽险死还生,铅华尽去,那娇俏的面庞因虚弱还透着一丝不健康的苍白,却是于湿潞潞的秀发半遮半掩间,媚眼如丝,眸含春水清波流盼,香娇玉嫩秀靥艳比花娇,再加上庸懒的伏在自己胸前,还真有点粉腻酥融娇欲滴的味道。
杨彦不由心中一震,这是女子动情的表现啊,一时竟忘了开口。
任皇后仿佛敞开了心扉,幽幽又道:“妾并非水性杨花的女子,也不是不知自爱,但今晚既被大王所救,心里有话不吐不快。
大王您性情平和,从不以呼喝待人,心思细腻,总是能恰如其份的关心身边人,每当月华姊姊与柳将军提起大王时,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妾也时常想,为何不能早十年前遇见大王,可惜妾的婚姻不能自主,早早为了人妇。
哎~~天意弄人,老天爷既然把妾许给了李郎,为何又要让妾遇上大王?妾若心中毫无念想岂不是好,真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啊,呜呜呜~~”
任皇后的眼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猛一转身,双手勾上了杨彦脖子,哭的悲天惨地!
其实杨彦对女色也不是全无抵拒之力,甚至处在他的地位,还要小心翼翼的避免被一些居心叵测的女子缠上,如果没有碰上任皇后投湖自尽,她突兀的来表白,那多半会婉言谢绝,而此时此景,任皇后都被李雄逼死过一回了,杨彦又怎能硬得上心肠呢?
这不仅是没法硬起心砀,还心里满满的全是怜惜。
这一刻,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强大的男人,与生俱来的对弱女子的保护欲望被激发出来,杨彦轻拍了拍任皇后的背脊,轻声道:“想我杨彦之何德何能,竟得任娘子青睐,虽说时光磋砣,但现在还不算晚,待回了洛阳,你找个机会与李雄离婚,我会尽量补偿他。”
”大王,呜呜呜~~“
任皇后嚎啕痛哭,只不过,这次的哭声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月光清幽,蝉虫鸣叫,也不知过了多久,任皇后的哭泣渐渐止歇,如初恋的小女生撒娇,在杨彦肩头蹭了蹭泪水,这才满是欢喜的说道:“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妾是真正体会到了,到现在妾还不敢相信呢,生怕一个转身醒来,发现自已依然是独自一人躺在帐幕里,大王,您告诉妾,妾是不是在做梦?如果这是梦,请大王您不要残忍的点破,多抱着妾一会儿,让妾把这个梦一直做下去,可好?”
杨彦迎上任皇后那脉脉含情中又带点不安的目光,微微笑道:“任娘子,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不是梦。”
“啊!”
任皇后欢呼一声,情不自禁的把身体靠贴上去,媚眼中,满是春意!
……
任皇后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虽然在床榻上略显保守,却不意味着没有那方面的需要,而六年的空闺生涯,使她仿如一堆高度危险的干柴,不单是身心的渴求已达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更由于杨彦是她心仪的男子,自己又死过一次了,既然是新生,那就活出个不一样的自我吧!
任皇后完全放飞了自己,媚到了骨子里,也骚的毫无保留,如果李雄从旁偷窥,定会惊讶于十年夫妻,竟然还没发现任皇后有完全相反的一面,这也恰恰有力的证明了没有哪块田天生有问题,而是男人会不会耕作。
很明显,杨彦虽不是情场老手,但作为现代人,很会照顾另一半的情绪,任皇后又何曾感受过这般的贴心照料?简直是魂儿都要飞上了天,有一种死了都要爱的感觉,也毫无保留的,用尽全身力气向杨彦呈上全副的身心。
杨彦先前就被靳月华吸了个饱,如今又碰上疯狂的任皇后,几乎要被榨干了,痛并快乐着。
静宓的昆明池边,奏响了美妙的乐章,司马绍却是辗转难眠。
对市易行的攻打已经有了数日,最先是陶侃被轰了两炮,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得不出兵,但市易行背倚覆舟山,有充足的粮草,还紧挨着后湖,无水源困乏之忧,况且在建造的时候,运用了大量的石料和水泥,以防御工事的标准修建,端的易守难攻。
陶侃死伤近万,未能寸近半步,司马绍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得不与陶侃合兵攻打,可依然没什么成效,不禁忧心忡忡,难以入睡。
“陛下,陛下!”
这时,有宦人在外唤道。
“何事?”
司马绍不悦的问道。
宦人道:“丞相长史皇甫方回要有事求见。”
“深夜他来作甚?叫他回去!”
司马绍不假思索道。
“陶公素以稳重见称,绝不会深夜无故相扰,陛下还是见一见为妙,反正……您在榻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庾文君从旁推了推他。
司马绍顿时一阵心烦。
十年的老夫老妻了,庾文君也破了三十大关,要说女人年龄大其实不可怕,但不是每一个都能如裴妃般活出第二春,庾文君在四年内生过三个孩子,身材不复当初,因生的太多太密集,身体和皮肤也有些毛病,而更要命的是,司马绍不举,失去了对女色的欲求,庾文君也失去了打扮的动力。
反正这男人都这样了,自己又何必去花费精力去打理自己呢?
女人的化妆打扮在本质上是逆天道而行,耗力耗心耗钱,打扮的难度随年龄呈指数级上升。
以杨彦身边的女人为例,裴妃每年花在美容美肤与身体调理方面的钱财,超过两百万足值五铢钱,再如年龄不算小的宋袆和靳月华,跟了杨彦之后,花在梳妆打扮上的钱每年也在百万上下,其余妻妾依年龄不等,约在十到五十万之间,这还没把日复一日,那枯燥而又无趣的健身与形体塑造计算进去。
现代很多女星退居二线之后,仅年把两年工夫就泯然于街头大妈,这充分说明女人的美,三分靠先天,七分靠后天,那凝脂般的肌肤,那堪盈一握的小蛮腰,等于钱财与毅力的化学反应。
因此当一个女人自暴自弃,从精神上垮了之后,后果是非常严重的,此时的庾文君,顶着一头蓬乱的枯发,皮肤腊黄暗哑,脸上长着斑,眼角的鱼尾纹呈放射状,落在司马绍眼里,是面目可憎的类型。
不过好歹他还是知道轻重的,强抑下厌恶,向殿外道:“领皇甫卿去偏殿候驾!”
“诺!”
宦人施礼退去。
庾文君把司马绍扶了起来,服侍穿衣,梳头,打理胡须,司马绍阴着张脸,一言不发,十年夫妻,感情与恩爱早已在岁月中消磨殆尽,维系两人的,只是习惯与利益的联节。
庾文君也清楚,并未刻意去奉承司马绍,只是一板一眼的忙活着,看似专心致志,实则透出了令人心悸的冷漠,就好象在打扮着一件道具,寝殿内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氛围。
足足小半个时辰,司马绍才穿戴整齐,往偏殿接见皇甫方回。
“臣皇甫方回参见陛下!”
皇甫方回向高踞龙榻的司马绍毕恭毕敬的施了一礼,不过司马绍清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一抹淡泊,他本就心情不好,这更是添堵,顿时脸一沉道:“既有要事求见,为何丞相不来?”
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你皇甫方回算个什么玩意儿,有什么资格与朕商议大事?
皇甫方回倒是不急不忙,拱手道:“回陛下,此事不足为外人道也,陶公目标显眼,深夜出行亦有恐暴露行踪,故由臣代陶公走一趟,并非陶公不敬陛下,臣不瞒陛下,臣此来,乃易服而行。”
“哦?”
如此小心谨慎,司马绍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于是问道:“究竟是何事,如此神秘?”
“这……”
皇甫方回向左右看了看,面现难色。
“下去!”
司马绍会意的挥了挥手。
“诺!”
殿内的宦人、宫婢纷纷施礼告退。
第六九七章 倒弋相向
(谢谢好友狞魔铁骑的**~~)
不片刻,诺大的宫室里,只剩下了司马绍与皇甫方回两人,司马绍以眼神示意。
皇甫方回拱手道:“陛下与陶公攻打市易行未有寸进,反伤亡颇重,不知陛下是否仍有攻破的信心?”
司马绍不悦道:“皇甫卿是为何意?难道深夜来此,就是为讽刺朕么?”
“臣哪敢?”
皇甫方回笑着摆了摆手:“臣只想指出,市易行易守难攻,又屯积了巨量来自于各家的粮米,别说三两日,再有十个三两日都未必能攻破,届时陛下该如何?”
司马绍想起了那帮士族,诸葛氏是市易行明目张胆开出条件的,刚开始还欲语还羞,犹抱琵琶半遮面,迫于舆论的压力,稍稍出了人手摇旗纳喊,但在如琅琊王氏、陆氏、顾氏等高门大族普遍出工不出力的大背景下,诸葛氏很快退缩,与诸葛氏一向交好的泰山羊氏、陈留蔡氏也跟着退,这一退就扼制不住,一家接一家的退,虽还未撤兵,却已经不再参与进攻了。
至昨日傍晚收兵为止,还在进攻市易行的,只剩下司马氏与陶侃两家,别家围在边上看热闹,也不排除攻破之时趁火打劫的可能。
“丞相欲如何?”
司马绍反问道。
皇甫方回道:“陛下与丞相,比不得江东士族家大业大,他们耗得起,我们耗不起,故而袖手旁观,欲为渔翁,莫非陛下甘愿为别家做了嫁衣裳?”
司马绍阴着脸不说话,那闪烁的火光中,映衬的面容有些狞狰。
皇甫方回又道:“市易行已攻打不得,但若退兵的话,恐怕不须多久,便粮米耗尽,军卒离心,最终一哄而散,陶公倒还好些,大不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陛下若手中无兵,怕是……王敦旧事重演啊。”
“你到底想说什么?”
司马绍不耐的催促。
皇甫方回郑重拱手道:“陶公愿附骥陛下之后,突袭士人,取其田亩粮米,资为所用!”
“这……”
司马绍不傻,皇甫方回的来意不难猜测,但真说出来,半是震骇,半是佯装,现出了震惊之色。
皇甫方回默默等待着司马绍作出决定。
司马绍席离起身,负手在殿内来回走动,显示出了内心的挣扎,这和缴灭纪张二姓不同,那两家派人刺杀他,他反过来灭门,占据名份大义,无人能说半个不字,哪怕是同处江东的顾氏和陆氏,在求情未果之后,也只能袖手旁观,坐视两姓被抄家灭族。
而主动攻打士人,将没有任何名份大义作为遮掩,先不说成不成,即使成了,将来于青史中也要安个暴君的名头,与桀纣并称。
但皇甫方回并非无的放矢,陶侃若撑不住,下一个就是他,士族虽损失大量钱粮,根底仍在,局势又将走回元帝朝的老路,甚至还不如。
因为明国崛起了,若是挥军南下,只怕满朝文武会先一步投敌,大晋成为第二个孙吴。
尝过了一次被废的滋味,司马绍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其一是苟且,坐看局面愈发恶化,最终无力挣扎,献城出降。
其二是奋力一搏,取士族田亩丁口为己用,趁着杨彦无力南顾之时,壮大自己,哪怕败了,也是轰轰烈烈去死。
尤其是各家士族的五六万联军就在建康,如能全歼,将给予士人重大打击,搞不好真能赶在明军大举南下之前,以武力统一内部,收天下之钱粮兵马为己用。
这个念头一出,就如毒蛇噬咬着心灵,毕竟人都有赌性,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会奋力一搏。
只是陶侃……
“陶公将如何自处?”
司马绍转头询问,他必须要弄清陶侃的立场,因为他的力量没有陶侃强,分得的好处也不可能超过陶侃,眼下有江东士族,陶侃不敢乱动心思,可一旦士族被灭,指不定第二次被废就在眼前。
实际上陶侃也没有退路了,身居高位,权势地位不是说放就能放,既便是真心激流勇退,别人却未必这样想,只有死了才不会有威胁。
更何况陶侃麾下以俚僚为主,耿直的同时也意味着性子野,眼看军中就要断粮,到时别说驱之作战,甚至还有可能兵变,反噬其主。
原本陶侃是不愿意与江东士人互相攻杀,但市易行掏光了他的家底,人被逼上绝路,就没法去考虑将来,只能先解燃眉之急,而市易行太硬,啃不动,捏软柿子成了唯一选择。
不过这话,皇甫方回不可能说出,只是道:“江东乃是非之地,陶公根基浅蒲,久居不妥,事毕之后,求为湘州刺史,愿为陛下镇守西陲。”
“嗯~~”
司马绍缓缓踱着方步,脑海飞速开动,判断着皇甫方回所言真假。
皇甫方回又苦笑道:“臣不瞒陛下,陶公何德何能,既无显赫出身,又无明王那般天纵之才,哪敢生出他念,平生所求,无非是显赫门楣,挤身于高门罢了。
早先陶公坐镇番禺,坐视江东风云变幻,却被陶瞻所误,不得不来建康赴任,这几年来,小心翼翼,唯恐行止有失,但从眼下来看,江东已不可久留,还望陛下明鉴。”
湘州是陶侃的老家,山地延绵,多苗夷,去湘州就藩,可以避杨彦的兵锋,实在抵不住时,还可继续往南,避入俚僚区域。
司马绍理解了,陶侃的年纪大,丧失了进取心,去湘州是避祸,杨彦哪怕统一了天下,一时之间,手也伸不到湘州山区,而陶侃可以坐观时局,即便归附,也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何时动手?”
司马绍问道。
皇甫方回道:“就在今夜。”
“哦?这么急?”
司马绍讶色一现,又问道:“明军会否干涉?”
皇甫方回道:“陛下身边,难保没有各家暗伏人手,臣深夜到访的消息若被传回,有心人不难从中推测,既使不敢抢先动手,也必加强防备,故于今夜出兵,可保稳妥,至于市易行……臣以为理该不会干涉,毕竟他得了钱粮,咱们又没去招惹裴妃,臣实在想不出,他有干涉的理由,或许……他还愿意看着江东乱下去。”
司马绍的眼里,闪出了一抹杀机,明军的存在,让他如芒刺在背,也是一种难言的耻辱,可是他只能忍,待得自己有了足够的实力,不奢求灭了杨彦,只望驱逐建康明军,与明国划江而治。
“好,今夜寅时出兵!”
司马绍猛一点头。
……
皇甫方回匆匆而返,与陶侃布置,虽说不担心市易行会断其后路,但还是留了些兵马防守,待得寅时一到,司马绍挥全军,陶侃也派出大部军卒,杀向了士族连营。
这真是无妄之灾,谁都没想到,深夜中竟然会被皇家与陶侃攻击,一时之间,火光冲天,惨叫大作,数不清的人马四散溃逃。
“郎主,郎主!”
陆晔正在陆府中,突有仆役急匆匆奔了进来,大叫道:“主上与丞相突然挥军杀向我方营垒,全军猝不及防,已经溃散了,请郎主速离建康!”
“什么?”
陆晔大惊,随即便大怒道:“黄须儿,奚狗,老夫与尔等誓不两立,走,速回吴郡!”
怒归怒,陆晔倒是不含糊,一旦乱兵打上门来,那是想走都走不了,他也不奢望司马绍会手下留情,现今的形势很明显,陶侃与司马家缺粮,狗急跳墙,又奈何不得市易行,只能对士族下手。
覆舟山脚,喊杀震天,距离较近的士族府邸,已经有交战发生,各家府邸,也不停的有车驾人马驰出。
琅琊王氏,带着诸葛氏、羊氏、蔡氏等一众交好家族,苍皇逃向侨立琅琊郡,江东士人也向大本营奔逃,其实陶侃和司马绍不是没想过提前布置兵力,把士人一网打尽,但太苍促了,又担心过于频繁的兵力调动会使士人警觉,打草惊蛇,因此只能于发动之后,再派兵追击。
第六九八章 刘石缺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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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果如杨彦所料,陷入了混战,各家士族虽吃了大亏,但底蕴深厚,如琅琊王氏,谁也不知那数万顷的庄园中,到底隐藏了多少锐卒,不过当初侨立琅琊郡是从丹阳硬生生的劈了一块出来,当地士庶敢怒不敢言,这从侧面证明了琅琊王氏的力量。
陶侃和司马绍已没了退路,刚一控制建康,就以江东士人屯积居奇,爆炒粮价,致民不聊生为由,立刻挥军进攻侨立琅琊,可这里毕竟是琅琊王氏的大本营,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并有别家士族派军来援,战局暂时僵持了下来。
而杨彦与任皇后自从昆明池边的一夕疯狂之后,双方都有意识的避而不见,即使在特定情况下,不得不见面,也充分发挥演技,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毕竟任皇后还是李雄是妻子,还没离婚。
忙忙碌碌中,一个月过去,五月份的关中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极端高温能超过四十度,寻常年份也是三十七八度,小冰河期并不是说一年四季的温度都偏低,而是气候更加极端,夏季更热,秋冬季更冷,大旱大涝等极端天气的频率也要高于常年。
连续两日笼罩在长安上空的阴云渐渐飘散,大清早,阳光喷射出灼人的毒火,哪怕坐着不动,也是汗流夹背,更别提心烦意燥。
石虎精赤上身,靠着颗大树乘凉,汗水如小河般向下滴淌。
麦收已经结束了,在关西地区,因杨彦去年秋冬时节安排大量难民耕作,终于迎来了收获,一直到秋季,都不会再有缺粮之虞,刘石自是不会坐视,曾派出骑兵越过建章宫遗迹抢粮,但没有一次成功,因为明军在渭城一带布下重兵,摆出决战的架式,刘石忌惮火弹,不可能于晴天与明军决战,只能不了了之。
可如此一来,粮食就成了两军的头等问题。
“大王,哪怕把供给民役的口粮压缩到极限,军中仍将于半个月后断粮,主上曾组织过数次突袭,试图突破明国水军的封锁,却均是功亏一篑,咱们得自己想办法啊。”
屈支六跪在石虎面前,忧心忡忡道。
石瞻叹了口气:”麦收之前,明军尚从武关道运粮,我军与刘曜若全力以赴,未必就不能劫他一次,可麦收之后,明军粮草已足,武关道已经很久没有粮米输送了,近几日又晴空万里,难以作战,其实……我军当初入关时,也应该组织些民众耕种田地,哎~~“
石虎猛站了起来,望向建章宫的眼神渐渐暴戾,突然回头,冷冷一笑:”谁说没粮,军中二十余万丁口,还有从关东掠来的民众,不就是现成的粮草么?”
众人浑身一震,相互看了看,讲真话,石瞻是晋人出身,也曾热血过,十一岁就率领部族与羯人和匈奴作战,十二岁被俘,石勒欣赏其武勇,命石虎收为养子,自那之后,为了活命,不得不与羯人同流合污,心才渐渐黑了,但让他以人为食,仍是发自内心的抵触。
屈支六却哈哈笑道:“大王说的是,那些丁役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河北,横竖是一死,真不如死前把身体贡献出来给弟兄们打打牙祭,末将这就去办!”
说着,拱了找手,匆匆而去。
……
刘曜在生活上,并不追求奢侈,甚至还不如杨彦讲究,但毕竟是皇帝,以往的早餐虽说不上精致,却也极为丰盛,各种麦饼和肉类能铺满一几案,而如今,仅有一小碗粟米粥,几块麦饼和两个煮鸡蛋,除此再无他物。
看着案上的清汤寡水,刘曜实在没胃口,把筷子往案头一搁。
游子远是来蹭饭的,从旁劝道:“陛下,吃了才有力气啊,眼下已是五月,至七月雨季来临,即可与石虎合攻明军,一定要坚持啊!”
刘曜苦笑道:“朕如何不知,可天天吃这些,朕吃不下去啊。”
“哎~~”
游子远叹道:“长安百姓若能有陛下案上吃食,怕是倾家荡产亦求一餐饱腹,近段时日,已经有人活活饿死,从起初的每天数十人,到每日上百人,百姓们为了活命,吃树皮、草根、泥土,甚至有人偷吃尸体,臣听说,民众等闲不敢单独外出,否则极有可能被杀死吃掉,实在找不到吃食的百姓也开始易子相食,试想夏雨来临之时,满城民众有几人能活!”
刘曜的心情更见恶劣,连连喘了几大口气,才恨恨道:“若非杨彦之攻朕的关中,长安何至于此,朕必须要把口粮留给将士,要怪就怪那杨彦之,百姓应能明辩是非,与朕何干?”
游子远无言以对,转头看向了几上的食物,天天粗茶淡饭,他也没胃口。
刘曜又象是想到了什么,冷声道:“长安以西郡县已降了明王,其长官军吏的家眷有不少居于长安,既然做了逆贼,朕又何苦再帮他们养着?不如抓起来杀掉,或能搜些粮食出来,另有关西大族留在长安的人质也不能放过!”
“陛下,万万不可,否则人心尽失,不待夏雨到来,长安就要内部生乱!”
游子远急声劝说。
刘曜面色一沉,不悦道:“朕想不起来倒也罢了,想起来还留着作甚?乱臣贼子为何诛不得?”
游子远再劝:“陛下,时局艰难,留着他们,全军将士必赞您仁德,誓死以报之,而杀了无非图一时之快,却会使人以为陛下无容人之量,为了那点粮食,不值啊,再退一步说,那些人既便饿死,也与陛下无关,届时把尸体扔向城外,让那些叛逆亲眼目睹,认清楚是谁害了他们的亲眷,或能给明王添些麻烦呢。
”嗯~~“
刘曜只是怒气攻心,静下心来细细一想,游子远的进谏并非全无道理,于是捋须道:“也罢,让他们多活一阵子。”
“陛下圣明!”
游子远拱手称赞。
刘曜摆了摆手,端起粟米粥凑向唇边,这时,一名瘦的皮包骨头的宦人出现在殿外,脚步虚浮,身体单薄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有气无力施礼道:“陛下,呼延将军着人禀报陛下,石虎军中已开始食人了。”
”哦?石虎如此丧尽天良?“
刘曜讶道。
游子远也是面色一变,连忙道:”石虎营寨不远,登上城头可一窥虚实,陛下,不妨去看看?“
”也罢!“
刘曜点了点头,把粟米粥一饮而尽,又抓起胡饼和鸡蛋,强撑着往嘴里塞,游子远不逞多让,毕竟粮食金贵,再难吃也得吃,否则白白便宜了那些婢仆。
在满殿宫女宦人那直勾勾的眼神中,偶尔还夹杂着吞咽口水的声音,君臣俩把食物一扫而空,便匆匆而去,登上了长安南城墙。
放眼望去,石虎营中一角,横七竖八躺着几百具尸体,有专门的羯人如摆弄牲畜般,在清洗分割,因天气炎热,血腥味尤为浓烈,都飘到了数里外的长安城头。
游子远文武双全,数次领军征战,对于血腥和死尸早已见怪不怪,可此时,仍是胸腹阵阵翻腾,恶心欲呕。
呼延瑜却是向刘曜拱手道:”陛下,我军或可效法石虎,反正每天城里都要死去几百上千人,尸体烂了也烂了,倒不如拿给将士们食用。”
“诶?”
刘曜目光闪烁起来,现出了意动之色。
游子远连忙道:“陛下,不可啊,石虎虎狼之性,而陛下乃有为明君,岂可效法石氏,莫非就不担心后世被冠以桀纣之名?”
侍中乔豫也道:“桀纣也未有食人传言,更何况全城粮草已经收缴,足以供全军支撑到夏雨时节,陛下何苦行此不义之举?”
刘曜向左右看了看,匈奴人大多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晋人几乎个个反对,他自己对以人为食也不是一点排斥都没有,于是挥了挥手:“众卿不必担忧,朕岂能效羯奴行倒行逆施之举?”
第六九九章 画风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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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杨彦早早起来,站了会儿桩,打了一通拳,美美的冲了把凉水澡之后,也如石虎般,把早餐移到了树下,荀灌身着一袭薄薄的绸衫,衣襟掩映间,隐见洁白的肌肤,长期的大运动量使得她的身材紧致而又饱满,尤其是胸前的鼓鼓囊囊,匀称异常,杨彦盛了碗香喷喷的麦粥过去,还未递荀灌手上,就直直盯着荀灌的胸脯,移不开眼了。
这没办法,杨彦精力旺盛,早起一柱擎天啊!
“看什么看?昨晚在月华和菱香身上还没看够?”
荀灌俏面微红,轻啐了句。
杨彦嘿嘿一笑:“女郎,用过膳咱们比划比划?”
“吃你的饭!”
荀灌没好气的接过碗,扒拉起来。
这真是开玩笑了,穿这一身和杨彦过招,便宜岂不是被他占尽了?
兮香从旁笑道:“女郎饭后换身衣服和郎君比试便是。”
菱香嘻嘻一笑:“郎君就要女郎穿这身呢,换了胡服未必乐意。”
荀灌红着脸,低头吃饭不吱声,杨彦却是不经意的望了眼隔着百来米的李雄营帐,胖子尤为受不得热,李雄也在帐外吃早餐,两个妾氏和他一起吃,任皇后拉着李卉儿远离李雄,不时偷偷望来。
李雄已经收敛了很多,并开始刻意的讨好任皇后,但变了心的女人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而且还死过一回,又与杨彦有了肌肤之亲,任皇后把自己看作了杨彦的女人,无非是特殊情况,才不得不和李雄维持着暂时的名份,以往她还能如妻室般和李雄好好说话,如今是半点都不敢假以辞色,唯恐被杨彦误会。
杨彦与任皇后的目光一触即收,别有一番刺激和罪恶感在心头。
荀灌则是很快一碗麦粥灌完,擦了擦额角沁出的细密汗珠,嘟囔道:“关中怎会热成这样?真是受不了!”
荀灌随父荀崧,先于宛城居住,后迁居建康,这是第一次见识到北方夏季的威力呢。
兮香劝道:“北地炎夏酷热,妹们刚开始也不适应,不过时间久就好了,女郎有功夫在身,身体也比妹们好,很快会习惯的。”
说着,就把手里的花卷放嘴里塞。
刚刚咀嚼了两口,猛然间,面色剧变,当即一个侧身,昏天黑地的吐了起来!
“怎么?又闹了?”
杨彦扶着兮香,关心的问道。
菱香和靳月华满脸羡慕。
兮香摆了摆手,无暇答话,又干呕了几声,擦了擦嘴角,才虚弱道:“郎君,不是的,妾……闻到了血腥味。“
“嗯?”
众人抽起鼻子。
荀灌秀眉一蹙,不确定道:“是有股味道,随着风飘来,时浓时淡,的确是血腥味,天气炎热,味道特别难闻,可这几日一直都没有战事啊。”
柳兰子的美眸中也现出了一丝疑惑,扭头望向了长安方向,用力嗅了嗅鼻子,再转向石虎大营,突然面色一变:“是从石虎营地传出的味道!”
荀灌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望着石虎营寨,喃喃道:“难道……石虎缺粮至此,以人为食?定是如此,杨彦之,我们过去看看!”
“好!”
杨彦也不含糊,立刻站起。
“等我下,我去换身衣服。”
荀灌拨腿正要跑开,杨彦却拉着她道:“别换了。”
“穿这样你让我怎么骑马?”
荀灌不满的挥起手臂,正要挣扎,但杨彦仍紧紧抓着,一本正经道:”我带着你。“
“哼!我嫌你身上有汗!”
荀灌娇躯一旋,一掌格开杨彦的手臂,又哼了声:“我和兰子共乘一骑,快点吧,别耽搁了。”
杨彦倒也不坚持,他看出来了,荀灌是脸嫩不愿与自己过于亲蜜,日后总是有一亲芳泽的机会,于是呵呵一笑,转身而去。
不片刻,荀灌横坐在马上,被柳兰子从后面搂住小蛮腰,另有数千千牛卫轰隆隆驰向了石虎营寨。
石虎营中,早已严阵以待,石虎高踞箭楼,目中含着讥讽之色。
荀虎上前,喝问道:“石季龙以人为食,状如禽兽,罪该万死,尔等扈从,莫非要助纣为虐?"
杨彦的目光,从慕容皝、拓跋仡那、宇文乞得龟的脸面一一掠过。
前两者现出了愧色,视线一触即让,宇文乞得龟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石虎哈哈笑道:“杨彦之,若非你断我粮道,孤怎会如此,归根结底,罪魁祸首是你,今我寨中有数十万肉食,足以吃到冬季,你若是不忍心,尽管来攻,攻破孤的营寨,那些肉食全是你的!”
宇文乞得龟更是怪笑道:“明王,你不是自诩仁义么,莫非就眼睁睁的看着肉食尽入我等之腹?哈哈,来啊!”
城头上,刘曜陡然精神一振,向左右问道:“你们说,明王会否攻打石虎营寨?”
“这……”
群臣相互看了看,都不敢确定,还是呼延瑜道:“不管明王会否攻打,陛下应做好万全准备,以免错失战机。”
“嗯~~”
刘曜点了点头:“此事由你去办,预备十万精骑,随时出击!”
“诺!”
呼延瑜匆匆而去。
刘曜又把目光投向了城下。
荀灌气的浑身都发抖了,凤目喷射出熊熊怒火。
杨彦倒是平静的很,如看戏般的看着石虎寨中那声嘶力竭的叫嚣。
石虎紧紧盯着杨彦,见没什么反应,当即猛一挥手。
刹那间,哭喊声大作,近万民众被押到了寨前,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均是面黄肌瘦,衣不遮体,向着杨彦哭叫起来。
“明王,明王,救救我等,救救我等啊!”
“救命啊,我们不想被吃掉!”
“明王若救了我等,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啊!”
一群人跪在地上哭嚎,连连磕头,悲声泣血,荀灌都要忍不住了,问道:“杨彦之,你可有法子救出那些百姓?”
“石虎以此诱我出兵,我岂能遂他愿?我又不是神仙,实是无能为力。”
杨彦冷漠的摆了摆手。
荀灌不满道:“那可是活生生的大晋百姓啊!”
杨彦问道:“女郎可曾见过雪崩?”
“呃?不曾,你问这做甚?”
荀灌眉头皱了皱。
杨彦淡淡道:“雪山上,一片片的雪花堆积,越积越厚,经过阳光照射,表层雪融化,雪水渗入积雪与山坡之间,形成冰渣,它松散,光滑,大量的雪堆积在上面,渐渐地难以承受,开始向下滑动,终致不可收拾,雪崩全面发生,其势若奔牛,声若雷鸣,居高临下,一冲而来,恍若滚滚洪流,无物可挡。
此乃大势,而一片片的雪花,累积成了大势,因此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那些人不仅你看着可怜,我也不忍心,可是刘曜入关中,他们不反抗,反甘为走狗牛马,石勒占据河北,当地晋人同样如此。
呵呵~~,真当能旁观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么?如今自己沦为渔肉,急了,开始求我,如果当初胡虏入主之初,他们拿起刀枪反抗,又怎会沦至如猪狗待宰的下场?
我所能做的,便是事后为枉死的民众报仇。”
“哎~~”
荀灌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石虎一看杨彦没有发兵的意思,于是又挥了挥手。
当即有一群羯人冲入民众中,逢人便砍,见人就杀,把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活活拖走。
“哈哈哈哈~~”
石虎仰天笑道:“杨彦之,你若不来,孤日杀一千!”
“明军不出,日杀一千!”
“明军不出,日杀一千!”
羯人们挥舞着兵器大声叫嚷,越叫越整齐,声势也越发的浩大,满地民众,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却是突然之间,有人大声咒骂。
“杨彦之,你见死不救,算哪门子明君,老子呸,宁死也要唾你一脸!”
“好你个明王,心硬如铁,狠毒如蝎,实乃沽名钓誉之辈啊!”
“你不顾老子的死活,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
第七零零章 索要饥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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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突变的画风,如潮水般的咒骂让人膛目结舌,也气愤填膺。
柳兰子便是气的浑身发抖,大怒道:“掠夺他们家财的是石虎,淫辱他们妻女的也是石虎,驱之为劳役,杀之取血肉的还是石虎,这些人讲不讲道理啊,与大王您又有何干?有本事转过身去与羯贼搏杀啊,或许我军趁乱而入,真有机会大破石虎呢。”
杨彦倒是不怒,前世作为老师和医生,各种医闹,以及学生为翘课的种种伎俩见识的太多了,对人性有深刻的认识,说句难听话,气还气不过来。
如果石虎现在向人群宣布,只有一个能活,那些人自相残杀他都不意外,他只是转头向荀灌问道:“女郎还打算再发兵相救么?”
“不救了,死了活该!”
荀灌也是气的不行。
“呵~~”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天性,当危在旦夕之时,更是会表现到极致,因我总示人以和善、仁慈的一面,让人下意识的认为骂我不会被报复,故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怨恨,只能逮着我骂,罢了罢了,要骂便骂,我也不少块肉,或还有人因骂我骂的狠,被石虎另眼相待,留条性命下来呢,也算是救人一命罢。”
荀灌一阵愕然,这心态也太好了吧,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一会儿才道:“有这力气骂你,真不如拱死一搏。”
杨彦问道:“女郎见过羊会有组织的反抗狼群么?羊脑袋上的角,并不是用来反抗狼,而是与同类残杀,争夺配偶,凌驾于族群之上。”
荀灌给噎的无言以对,但是细细一想,又很有道理,诸胡的人口不及晋人的一成,却偏偏能肆虐于北国,晋人要么南逃,要么结垒固守,大好河山沦为人间地狱,而江东晋人,卯足了劲内斗,唯一有心北伐的祖逖,还被猜忌掣肘,致郁郁而终,这不就是那家伙口中的羊群么?
突然她发现,杨彦自请为东海国相,敢于领数千老弱病残北上郯城,这得是多大的勇气与胆识啊,固然祖逖先于杨彦北上,但两者所处的环境与面临的敌手是不一样的。
祖逖北上之时,石勒羽翼未丰,对其采怀柔措施,与祖逖作战未尽全力,祖逖真正的对手是豫西北的流民帅,而杨彦是实打实的与石虎直接争锋,其间还有青兖流民帅的敌视与围攻,却仅凭着一座郯城,大破石虎,奠定了基业。
完全可以想象,如果没有杨彦北上,青徐乃至中原,仍是胡骑肆虐,百姓民不潦生,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杨彦撑天倾,挽狂澜,前无古人,功盖秦皇汉武!
荀灌望向杨彦的目中,不由现出了一抹柔和。
杨彦又回头道:“传令,命蒋炎暂回师濮阳,让石勒运些粮过来。”
“大王!”
荀虎惊愕。
“哎~~”
杨彦叹了口气:“怎么办呢,总不能真叫石虎以人为食罢?”
荀灌倒是现出了欣赏之色,点点头道:“杨彦之,我果然没看错你,几年大王当下来,你的心还算没黑,其实石虎有粮了又能如何,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无非是多吃几顿饱饭罢了。”
杨彦笑道:“女郎可为我感动,可有打算以身相许?”
“滚,杨彦之,你越来越过份了!”
荀灌俏面一红,恶狠狠道。
周围众人均是咋舌,这是叫大王滚啊!
“走罢,我们去会会刘曜!”
杨彦浑如不在意,招了招手。
数千骑勒转马头,向长安驰去。
“明王,别走,别走啊!”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杨彦之,你草菅人命,见死不救,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杨彦突然勒转马头,回头一一扫视。
顿时,寨中的喧闹声嘎然而止。
杨彦大声道:“石虎,孤已命水军撤回濮阳,不日将有粮草运来,望你好自为之,否则今世你食人,下世投身畜生道,别人以你为食。”
“放肆,杨彦之,可敢与我一战?”
石虎大怒。
杨彦也不理会,又道:“各位父老,眼下尚未到决战之时,孤若冒然进击,胜败姑且不论,你等怕是十难存一,孤能为你们做的,只有这些了,还望诸位好好反思,落到沦为猪羊的境地,自己可有责任?走!”
说完,一夹马腹,继续向前驰去。
“明王,明王,我不是人,不是人啊!”
“瞧我这张嘴,刚才就是我骂的最凶,啪啪啪!”
陡然间,民众们哭声大作,充满着悔恨,还有人狠抽自己的耳光。
“大王,杨彦之真有那么好心?”
屈支六也向石虎问道。
石虎的脸阴沉的可怕,他隐隐预感到自己搬起石头砸着自己的脚了,却仍是强撑着哼道:“妇人之仁,杨彦之不外如是,都带下去!”
羯人上前,还如赶羊般,驱赶跪在寨前的民众,但是已经不如刚来的时候那么容易了,队伍中开始有人反抗咒骂,直到抽刀杀了十余人,才渐渐平竭下来,可是一股仇恨的氛围,已经在蔓延滋生。
“陛下,明王来了,必不怀好意,陛下不如暂避!”
长安城头,刘岳向刘曜道。
如果刘岳不提醒,刘曜或会考虑下去留问题,偏偏刘岳说了,那刘曜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去,当即哼道:”莫非朕还怕了他不成?有种他就来攻!”
游子远也道:“陛下乃大赵之主,见见明王有何干系?若是因拒见让人误会陛下量窄,岂不是正中了明王下怀?”
“哎~~”
刘岳叹了口气,闭上嘴巴。
“去找刘曜做什么?”
石虎营寨距长安仅数里,骑队不急不忙,缓缓驰行,荀灌侧坐在柳兰子的马上,被轻揽着小蛮腰,一双绣花鞋随意踢动,随着风儿飘起的长裙间,隐约可见那洁白的脚踝,这时看了眼杨彦,转头问道。
杨彦一看,真恨不得把柳兰子换成自己啊,荀灌似乎也注意到了杨彦的异样,轻蔑的笑了笑,带着些挑恤,还有些自得。
杨彦这才道:”自去年冬我与石虎兵临关中至今,已过去了半年,长安城差不多该粮尽了,或许刘曜手中仍有少量存粮,但刘曜绝不会把粮食分给百姓,而长安的难民有百万之多,我没法救出被石虎挟持的民众,不过我想试试,给长安百姓一条活路。
“哦?”
荀灌大为动容,略一寻思,便道:“不错,长安百姓将来也是你的百姓,更何况若非你进军关中,他们也落不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你是得担上责任,如今军中粮草充足,难道你是打算每日用投石机投一部分粮草入城,以解长安百姓的燃眉之急?”
杨彦以看白痴的眼神望向了荀灌。
“怎么?”
荀灌眉头皱了皱。
杨彦呵呵一笑:”女郎啊女郎,你居然有此奇思妙想,我不得不服,呵呵~~如果把粮食投入城中,怕是一粒米都落不到百姓手里,恐怕全便宜了刘曜!”
“那……那能如何?难道刘曜还会放人不成?”
荀灌神色一滞,不服气道。
“试一下才知,我与刘曜谈谈!”
杨彦不紧不慢道。
”什么味道?“
随着靠近长安,荀灌抽了抽鼻子,随即面色一变:“是尸臭!”
一行人均是心情沉重,越靠近,那臭味就越浓烈,令人作呕。
再向城头看去,在灼热阳光的直射下,城头守军均是面颊凹陷,双目无神,有人索性靠上了长矛,望向城下的目光也不再如以往那般充满着警惕与冷厉,而是满脸的茫然与空洞。
荀灌道:“看来刘曜真没粮了,否则守军怎会饿成这样?杨彦之,你不如索性攻城算了,以一部阻住石虎援军,如果足够快速,很有可能一举破去长安。”
杨彦摇摇头道:“我可不信刘曜尽剩下这些货色,多半是摆出来充门面,诱我攻城,他可随时以精锐替换,刘曜把人当成傻子,我岂能趁他心意?”
荀灌问道:“你怎么看出城头守军是刘曜故意摆出来的?”
杨彦一指城头:“女郎你仔细看,守城军卒是不是年龄偏大?是不是身材矮小?毫无疑问,他们就是传说中的老弱病残,吸引咱们上钩呢。”
荀灌暗骂了声自己怎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这时,城头一角,有军士担着一只只的筐子向城下倾倒,物件如下雨般的落入了下方的壕沟。
众人纷纷色变,筐子里都是些残肢断臂,还有被敲开了头盖骨的头颅,尤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其中竟有些又肿又粗的幼儿手臂!
这显然是手臂在煮熟之后被人啃吃了一大半!
人与猪马羊等动物不同,动物的肉越煮越小,人却是越煮越大,因为人的皮肤薄,在煮的过程中会吸收水分,煮的时间越长,就越是粗大!
“呕!”
柳兰子转头干呕,她敢发誓,自己三个月都不想沾肉食了,本来兵荒马乱年头,死人不算什么,以往在石虎营中,每天都有人死,死法千奇百怪,死状惨不忍睹,可是把人煮了吃,这就相当恐怖了。
其实古代吃人很常见,尤其是女子与小孩,在当时部分人眼里,不仅是针对某些疫病的特效药,还是大补的补药,每当饥荒发生时,饿极的民众也会把新死不久的尸体挖出来吃掉,但亲眼目睹这一幕,仍是没法承受。
荀灌不敢置信道:“莫非长安竟缺粮到了这般地步?”
杨彦叹了口气,没有答话,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完全可以想像,长安俨然已是人间地狱。
荀灌气愤道:“长安的百姓还是人吗?他们怎么能吃的下去,以前我只以为羯贼吃人,今天可是开了眼界!”
“为了活命,有什么不能吃?”
杨彦劝了句,便望向了刘曜。
哪怕艳阳高照,刘曜仍是头带冲天冠,身着玄色冕服,与冬季相比,脸色更加腊黄,也更显苍老。
杨彦也不哆嗦,直言道:“长安缺粮,每日饿死者不计其数,孤请赵主体谅上天有好生之德,将百姓释放出城,由我大明安置!”
第七零一章 刘曜放人
(谢谢好友¥1981心愿的**~~)
“哈哈哈哈~~”
刘曜仰天长笑起来,直接向交战方讨要百姓,这种事闻所未闻,他不明白杨彦的脑回路怎会如此新奇,是真的心怀慈悲?还是另有阴谋?
可是笑着笑着,刘曜的脸面突然泛出了怒容,指节不自觉的捏的啪啪作响。
游子远不解道:“陛下,您这是为何?纵使明王的要求过份了点,您也泛不着发怒啊?”
“哼!”
刘曜冷哼一声:“都说明王奸诈似鬼,他摆出一幅为民请命的嘴脸,是料定朕不可能放百姓出城,如此一来,好名声尽归于他,而朕将背负上恶名,游卿你说,此人歹毒不歹毒?”
游子远望向城下,现出了挣扎之色,试着道:“既然如此,陛下您把百姓给他不就得了?他自恃粮草充足,让他养着便是,反正百姓们留在城里也是饿死,另据臣揣测,明王未必是真心实意要人,只为图个名声罢了,您把百姓放出去,或许让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已脚呢。”
“你不懂!”
刘曜不耐道:“杨彦之根本不缺粮,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对他影响不大,况有百万百姓在手,明国的实力只会更加壮大,反之。若朕把百姓释放出去,朕这个大赵皇帝岂不真成了孤家寡人?”
刘岳从旁阴阳怪气道:“臣之前就提醒,明王相邀必有毒计,但陛下忠言逆耳,如今倒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你……“
刘曜大怒,目中杀机缭绕,恨恨的瞪着刘岳,但最终还是猛一挥手:“咱们走,不理他。”
刘曜才转身一半,杨彦的警告已传上城头:“赵主,长安已是一座孤城,纵你还有十余万锐卒亦无田单之能,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若把事做绝,他日城破,既便孤想留你一命,长安百姓也不答应,孤明白你把百姓放走心有不甘,那好,孤先替你养着,你若有本事破我大军,再取走亦不迟!”
刘曜面色剧变,杨彦毫不留情的警告令他光火,但他想撂狠话却撂不出来,说来也可怜,堂堂大赵皇帝,手头只剩了一座城池,长安以外,几乎如摧枯拉朽般的失陷,称其量相当于一个郡太守罢了。
田单能以一座孤城光复齐国故土,他刘曜何德何能,敢与田单相提并论?
“哼!”
刘曜强忍着怒火,重重一哼,头也不回的继续迈出步伐。
杨彦的第二次警告再度传来:“刘永明,你莫要顽冥不灵,石虎以人为食,孤今日指天为誓,他日生擒石虎,必以其身点天灯,待之将死未死之时,封入水泥,制成跪像,遗臭万年!
你刘永明与孤争天下,各施手段,无可厚非,胜者为王,败者亦可为安乐公归命候之流,孤本无杀你之心,但你若自己作死可怪不得孤了。
刘永明,今日你不放人,他日孤破了长安,满城匈奴,悉数屠尽!”
刘曜脸涨的通红,因气愤嘴角不停的抽搐,可那步伐就是生生滞在了半空,硬是不敢落下地面。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的内心,始终缺了一把与杨彦死怼到底的劲头,关键是他没有必胜的信心,从最开始的宛洛之战,到失武关,失秦州,直至明军大举入关,他居然一仗没胜。
他怕了!
如果杨彦摆道理,讲仁慈,或许他顺水推舟,放了也就放了,但杨彦的话非常难听,他拉不下脸面啊!
长安城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刘曜如雕塑般,一脚踏地,一脚悬空,动都不动,群臣也是以目光交流,暗暗思索着对策。
杨彦向城头望了望,便转头道:“兰子,着人把月华和朱纪请来,告诉朱纪,若愿戴罪立功,孤饶他不死!”
杨彦曾声称到了长安就把朱纪做成水泥跪像,但初来乍到,连番大战,忘了这事,后面想起来,觉得留着朱纪或还有些用处,实在不行,破了长安一起做成水泥跪像也不为迟。
“诺!”
柳兰子立刻安排两名女千牛卫,飞驰而去。
见着城下的动静,游子远猛一咬牙,拱了拱手:“陛下,明王已经亮出了名份大义,您若坚持不放人,致百万长安民众活活饿死,难免背负恶名啊。”
回到城头的呼延瑜冷哼一声:“要名声有何用,我匈奴以铁骑称霸天下,凡有不服者,杀了便是,只有你等晋人,瞻前顾后,凡事遮遮掩掩,着实可恨!”
“诶~~话可不是这样说!”
侍中乔豫摆了摆手:“陛下入主中国,自为中国之主,应以仁义为先,倘若百万饥民悉数饿死,难道就是陛下所愿见之?陛下行仁义之举,放人出城,百姓们也会心生感激,固然明王得了百万民众,实力大增,可是没有他们,难道明军就不强?”
“放人乃圣人之义,不放乃桀纣不如!”
“哼,少他娘的放屁,你等晋人,无非是不愿得罪明王太狠,给自己留后路罢了,如此首鼠两端之辈,臣请陛下不可纵容,应杀之以儆效尤!”
“胡狄之辈,穿上衣衫也免不了腥骚味道!”
城头居然激烈争吵起来,晋人与匈奴人明显分为两派,刘曜无奈之极,但是也给了他拖延的台阶,他其实挺佩服杨彦的,亲身上阵,厉言恐吓,结果自己的麾下人心不稳了!
偏偏刘曜不敢胡乱杀人,毕竟被围了近半年,长安里外断绝,人心浮动,怨气冲天,指不定就有谁敢于铤而走险,趁夜开门引明军入城,哪怕长安各门全由宗室十二个时辰把守,他都不敢完全放心。
如今的长安,用现代话来说,就是一个装满炸药的火药桶,一点点火星都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陛下,快看!”
这时,刘岳向城下一指,正见一名宫装丽人骑着雪白的大马,在几名女卫的护翼下,缓缓驰来。
刘曜仔细看去,有似曾相识之感,不禁眉心一拧。
刘岳提醒道:“此女乃靳月华,靳准之女,靳月光之妹,曾为昭武皇帝皇后,靳准作反,您率军进攻平阳,准献月华于石虎,后石虎败于郯城,月华落入明王之手,备受爱宠。”
刘曜目光闪烁起来,刘聪做皇帝的时候,曾携月华、月光接见于他,当即惊为天人,可那时的他不敢动心思,后来靳月光因偷人事败自尽身亡,他还为之惋惜呢,直到靳明率部归顺于他,他才特意打听了靳月华的下落,得知被靳准献给了石虎,心里懊恼不己。
此时再见,已是十年了,靳月华并未被岁月洗去铅华,还反而褪尽了少女的青涩,举手投足间,充满着动人的风韵。
‘绝世尤物啊,便宜了明王!’
刘曜暗暗叹了口气。
靳月华也是见过世面的,又经历大苦大难,倒是不怵这场面。
待驰近了些,向城头放声唤道:“刘相国,可识得我?”
汉主刘聪在位之时,封刘曜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镇守长安,这也是刘曜称帝之前的最后一个官职。
刘曜向下拱了拱手:“原来是靳家贵女,当初刘桀无道,你父除之,朕劝你父归降,算他举义有功,奈何你父犹豫不决,致被靳明所杀,朕还扼腕叹息,今见女郎跟了明王,亦算终生有托,你父如在天有灵,当可瞑目了。”
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靳准轼刘桀之时,顺手诛了平阳刘氏全族,其中就包括刘曜的父母。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靳准如何敢降刘曜,因此靳明才杀靳准向刘曜归降,本以为提着罪魁祸首的头颅去见,可保平安,却没料到,一个比一个狠,刘曜把靳氏万余人悉数诛杀。
不过杨彦从中听出了刘曜有服软的意思,分明是有意释放长安民众,无非是缺个台阶。
靳月华淡淡一笑:“多谢相国关心,过去的事不提也罢,倒是大王的提议还望相国好好考虑,两军交战,百姓何辜之有?请相国放百姓一条生路,也免得走投无路,聚众作乱,何况城中有不少你我族人,相国怎能不顾同族之谊,任其活活饿死?
我此来,并非为劝降,但还是得奉劝一句,多一条退路总是好的,言尽于此,请相国莫要误人误已。”
游子远也劝道:“陛下,做人留一线,日后确好见面啊,固然陛下有万全之策,可变数非人力所能控制,臣不是劝陛下降了明国,而是……万不得己时,不失为一条退路,想匈奴与汉朝,时战时和数百年,不乏称臣先例,那个成主李雄降了明王不也是好好的吗?”
刘曜倒没怒,苦笑道:“游卿啊,你太天真了,朕与李雄不同,李雄乃一流民帅,因时趁势,窃取巴蜀,苟安于一隅,朕却破了晋室两京,又掘北邙山晋陵,在江东士民眼里,朕之罪不下于石勒,明王欲收江东民心,怎会留朕性命?不过朕也不愿为那桀纣,罢了,罢了!”
说着,刘曜转向城下唤道:“明王心系苍生,朕又岂是残暴之主?今日朕便放百姓出城!”
第七零二章 现身说法
“好!”
杨彦道了声好:“请赵主放心,孤绝不会趁机攻城,在此指天为誓!”随即就话音一转,微微笑道:“听说长安有十来万驻军,请问赵主以区区一城,可能养的起?是否吃力?”
刘曜的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色变道:“明王,你意欲何为?”
“请赵主稍待!”
杨彦转头吩咐道:“来人,请朱将军及所部上前!”
“诺!”
两名千牛卫匆匆而去。
众人都明白杨彦要做什么了,现出了会心的笑容,荀灌也嘀咕道:“杨彦之,你劝降倒是有一套呢,刘曜的家底要给你掏空了。”
杨彦暗道一声,我上辈子是当老师的,做思想工作能不拿手么?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只是笑笑。
不片刻,朱纪领着数百匈奴降卒来到了直城门下方,脸色都很不自然。
起初在萧关,朱纪还有一死以报社稷的激情,被俘之后,也能横眉冷对杨彦,但是水泥跪像让他知道了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屈辱的开始,长期的关押又渐渐消磨着他的意志,及至明军一次又一次的胜利,积小胜为大胜,胜利的天平已出现了倾斜,朱纪就不得不思考起了自己的死究竟有没有意义。
死后的屈辱,家族的兴衰与一口意气作着斗争,很明显,人在冲动下,作出死的决定不难,但是冷静下来,难免瞻前顾后,即便朱纪不在乎身后名,可是家族呢?
匈奴人可不比华夏人有伦理道理约束,通常强势家主身亡,最常见的现象是族中争斗四起,内乱分裂,被外人所趁,族势就此衰落都是幸运,更有可能是永世不得翻身。
想的越多,就越畏惧死亡,好死不如赖活不是没有道理,如今的朱纪只求戴罪立功,好好活着。
对于长安的困境,朱纪也能猜出几分,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也明白杨彦叫他来的目地,炫耀一番,动摇守军的军心士气,立了功至少可为平民,甚至还有可能封个官当当,这让他不敢殆慢,只是面见旧主,心里别扭的很。
“我等见过大王!”
朱纪咬了咬牙,领着匈奴降卒上前给杨彦施礼。
杨彦还未开口,刘曜已按耐不住的厉声怒斥:“朱纪,孤还以为你殉国了,特意加封你的族人,并为你撰写悼辞,好啊,你真是给了朕一个惊喜,你还有脸出现?”
朱纪现出了愧疚之色,目光躲躲闪闪,不敢望向城头,这倒令杨彦对他生了些好感,摆摆手道:“朱将军,有话直言便是,赵主并非蛮横之辈,当能理解你的苦衷,再让长安城里的赵军都瞧瞧,这半年来,大家伙儿过的如何。”
“多谢大王!”
朱纪称谢之后,把心一横,跪倒在地,向刘曜恭恭敬敬行了叩首大礼,这才抬头道:“陛下,这是臣最后一次称您为陛下,臣受您重托驻守萧关,理该为国尽忠,奈何于阵前,被明王生擒活捉,哎,自古艰难唯一死啊,臣还担心家人,况且石虎凶焰滔天,即便击破明军,也必赖着不走,图谋关中,与其如此,降石不如降杨,至少明王以仁义著称,不会苛待关中百姓。
其实臣明白,背主而降终是不忠,纵有万般说辞也无济于是,但明国一统天下,大势所趋,臣与弟兄们实不愿为那挡车的螳臂!”
“哼!”
刘曜冷哼道:“好你个朱纪,没想到你口舌恁的厉害,朕倒是小瞧你了,莫非你就不担心朕夷你的三族?”
“哎~~”
朱纪叹了口气:“臣哪能不担心啊,常常为此夜不能寝,幸陛下素来宽厚,不至于下此毒手,臣厚颜,请求陛下开恩。”
“哈哈哈哈~~”
刘曜怒极而笑,目里杀机迸射!
在感情上,刘曜清楚夷朱纪三族的必要性,这个先例不能开,否则投降了不受严惩,谁还肯效死作战,但是在理智上,刘曜又明白夷了朱纪三族,将会引发严重后果,眼下的长安,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这真是杀也难,不杀也难,在本质上,这是掌控力下降的表现,刘曜对长安的控制随着围城日久与处境的日益艰难,已经越发的薄弱。
游子远暗暗叹了口气,劝道:“请陛下念在朱将军的从龙之功上饶过他的家小,否则人人自危,必生不测啊!”
“哈~~”
刘曜吐了一大口郁气出来,不愤道:“朱纪,你来此是寒碜朕么?”
朱纪施礼道:“臣受明王之命,不得不来,还望陛下见谅。”说着,向后招了招手。
匈奴降卒列队上前,虽不敢看刘曜,但腰背笔挺,气势十足。
城头守卒看清了,曾经的同僚,个个腰大膀圆,红光满面,显然每顿都能饱腹,而自己呢,皮包骨头,面色腊黄,简直不能比啊。
刘曜气的面色铁青,一指杨彦,怒道:“明王,你如此歹毒,岂不过分?”
杨彦呵呵笑道:“赵主言重了,孤只是不忍心城中的将士挨饿,欲为赵主分担,除此再无他意。”随即便转头向一名匈奴籍军卒招了招手:“你,过来,孤有话要问。”
“啊?”
这名军卒一惊,畏畏缩缩的上前施礼:“参见大王!”
杨彦问道:“你每日能得多少食物?能否吃饱?大声说!”
“回大王!”
军卒大声道:“属下日食八升,军中每五日按什配发一只活羊,纵使前一阵子军中最为缺粮之时,也从未有过半点削减。”
此人那洪亮的嗓门传出好远,顿时,城头上方响起了咕噜噜的吞口水声音。
“日食八升,每五日还有肉吃,娘的,就算不缺粮,咱也吃不到这么好啊!”
两赵军中,普通军卒的地位高于实行世兵制的江东,但也仅是略高,出征作战所得大部分要交给部族头人,自已只能留下极少的一部分,小小的改善下生活,而守城军连这小小的改善都可望而不可及。
其实不管哪一族,能过上好日子的永远只是少数上层精英,更多的普通族人只是个工具而已。
城头守军直勾勾的盯着昔日的同伴们,那粗壮的身躯,红润的面庞让他们羡慕向往,如果不是刘曜就在眼前,说不定都会有人大声叫嚷着投奔明军,城头随之荡漾起了一股不安份的气息。
杨彦又得寸进尺的继续问道:“你再说说,孤攻打羯军营寨,可有使你等前去送死?”
这人应道:“大王对降卒一视同仁,分配的任务与各部相差不大,说不上谁难谁易,咱们都很感激呢…….”
“够了!”
刘曜吼道:“明王果然好算计,这一手不战而屈人之兵当真是炉火纯青啊!”
杨彦向上拱了拱手:“赵主过奖了,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有侧隐之心,请赵主勿要动怒,现时辰已不算早,争取今日让饥民悉数出城,有劳赵主费心,另请赵主只打开靠近建章宫一侧的雍门、直城门与章城门,组织百姓有序出城,孤最后重申一遍,决不会趁机攻打。”
说着,杨彦向回喝道:“着于将军、张将军率本部出寨至建章宫外围列阵防御,严防石虎趁火打劫,其余人等,升火造饭!”
“诺!”
数名千牛卫纷纷向回奔走。
“哼!”
刘曜重重一哼,大袖一甩,径直而去。
不多时,长安饥民纷纷得到了允许出城的消息,均是喜极而泣,更有人已经是奄奄一息了,乍一听这惊天喜讯,竟然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身亡,喜事变成了丧事,这恐怕是杨彦始料未及。
刘曜也留了个心眼,凡出城者必须两手空空,城中军卒官吏及其亲眷不许离开,这是他赖以翻身的力量。
到目前为止,杨彦虽未尽得关中土地,却得了关中九成以上的人口,他不缺土地,在兵荒马乱年代,人口是最宝贵的资源,也是可持续发展的最根本要素。
第七零三章 逃亡日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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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半个时辰不到,各军陆续到来,依托车阵紧张的构筑着纵深防御,另有小部分人维持秩序,给出城百姓分发吃食,渐渐地,长安城下除了最外围的防御阵,已是人山人海。
这没办法,从三个城门出来的饥民,尽管出门就被塞了个馒头紧急转移走,但转移的速度跟不上出城的速度,城门附近的民众越聚越多,或许是那刀枪出鞘的明军起了震慑作用,也可能他们自己清楚,混乱只能制造麻烦,现场倒也勉强维持着最基本的秩序。
这热闹的场面很快被石虎探得,重重一击几案,怒道:“仅凭杨彦之只言片语,刘曜便吓的拱手让出城中百姓,真是个废物,娘的,莫非他想不到明国凭白得了百万人口将会实力大增?”
慕容皝从旁拱了拱手:“中山王,刘曜应是不得已而为之,半年围城,他哪来的粮草?或许也以此示好明王,为自已寻条退路啊!”
“石虎眼里,闪出了凶厉之色,怒道:“哪能如此便宜杨彦之?百万饥民不到天黑难以悉数离城,孤要出兵!”
慕容皝连忙劝道:“中山王,怕已错失了时机,不可莽撞啊!”
“为何?”
石虎厉声喝问,瞪着慕容皝的目光冷如寒霜,仿佛不说出个三六九来,就会把他拖下去斩了。
慕容皝暗生不快,却耐着性子解释道:“据某猜测,明王既向刘曜讨来百万饥民,不可能不防着我军趁乱突击,中山王您别忘了,上回明军攻我建章宫营寨,于短短半刻之内便构筑防御阵地,如今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明军阵地也该布置妥当,咱们即便以最快的速度组织骑兵冲击,也会被他的火弹阻挡在外,还望中山王三思!”
石虎不愤道:“难道就坐视杨彦之壮大?”
慕容皝劝道:“百万饥民于短时间内对他明国并无用处,相反还是个沉重的负担,至少要到明年,才能产出粮食,而再有一个多月,就是关中雨季,您破去明军,民众还不是属我大赵所有?”
石虎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摆了摆手:“也罢,由杨彦之替孤先养一阵子!”随即又见慕容皝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色,不禁问道:“元真,是否有话要说?”
慕容皝道:“现今已是盛夏时节,酷热难当,我军可比不得明军,营寨扎于建章宫之内,能依托地形与树木遮阳,而灞上虽地势高险,却林木稀疏,某担心将士们长久曝晒之下,影响战斗力,况且明军已不用从武关道运粮了,再扼着他的粮道毫无意义,故此请中山王移营。”
石虎略一寻思,问道:“也是,移往哪儿为佳?”
慕容皝沉吟道:“灞上往东即为终南山东麓的篑山,有汤水与岱水,北依辋川灞水,可移向篑山,扎营于峰脚,可避日头曝晒。”
“好!”
石虎点了点头。
随着命令下达,营中忙碌起来,杨彦也忙于安置难民,给每人发少量口粮,让其自行西去,沿途郡县有官员会帮着他们建设家园,刘曜却闲的蛋疼,今天对于他是个郁闷的一天,不仅城里的百姓被迫让与了杨彦,更令他烦躁的是,朱纪与降卒的现身说法,已使军心起了浮动。
刘曜担心有军卒趁夜偷逃出城,因此把绝对可靠的禁军派上城头巡逻,各座城门除了宗室,也加派禁军看守,他越来越害怕指不定哪一天深夜,城门打开,明军铁骑汹涌入城,自己被一辆囚车押往洛阳。
渐渐地,夜深了,一轮明月高高挂上了天空,肆虐了一整天的毒火暂时止歇,但天地间仍是热浪滚滚,城头尤为酷热难当,以夯土堆砌的城墙经日间曝晒,积聚了大量的热量,到夜晚开始向外发散。
几名守军有气无力的倚着长矛,直勾勾的望向了不远处的建章宫营寨,晚膳是掺了沙子与谷壳的一小把粟米,而下方明军营寨升起的点点篝火中,那阵阵饭食香味直往城头飘来。
前一阵子因城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腐尸气味,倒没人留意,今日则随着大批百姓的离去,空气明显清新,那勾人心脾的香气就取而代之了!
一名守卒深深嗅了一大口,回味般的肺里憋着,直到没气了才一脸惋惜的徐徐吐出,忍不住叹道:“真香啊,咱们有十来天没吃饱肚子了吧?”
“呵,十来天?”
有同伴不屑的轻笑:“没被围城的时候,每人每日也只发五升粮,还会被上面克扣,老子不知道你吃没吃饱,反正老子是没一天吃饱,这段日子更是饿的心里发慌!”
边上同伴感慨道:“近百万饥民出城,由明王安置,以后不会再挨饿了,其实老子挺羡慕他们的,如果自已是个普通百姓那该多好?也跟着出城了,哎~~”
隔着一人突然小声道:“明王让朱将军过来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诱咱们出城投降?”
有人点点头道:“很有可能,其实降了明军也没什么不好,大赵已薄日落西山,朱将军有句话说的好,与其降石,不如降杨,再看那些降卒,真让人羡慕啊,不如……咱们趁夜出城投奔明军?”
“你们几个,乱嚼什么舌头?”
这时,一名禁军从远处的黑暗中走来,厉声喝斥。
几人噤若寒蝉,其中一人较为机灵,哈着腰道:“回将军,这鬼天太热了,弟兄们昏昏沉沉,说些小笑话提提神,请将军大人大量,咱们下次不敢了。”
禁军将信将疑的冷哼一声:“念在初犯,今次不予计较,但下不为例,否则军法处置!”
“多谢将军开恩!”
几人连连作揖称谢。
禁军略一点头,向着远处巡去。
好久,有人不满的小声嘟囔:“娘的,什么玩意儿,瞧他,吃的红光满面,咱们呢?饿着肚皮守城,还被喝来骂去,真他娘的不值!”
“嘘!你想死啊!”
同伴吓的纷纷向左右探看,确定附近没有禁军,才又有人小心翼翼道:“这鸟日子何时是个头啊?咱们缒下城墙,索性投了明军。”
“被抓到要砍头的啊!”
“就赌一把,成了能过上好日子,鬼天这么热,再过几日,不是饿死也得活活晒死!”
“好!夜深了就走!”
时间缓缓流逝,到了下半夜,连禁军都撑不住了,躲一边打盹,城头却是扔下了一条长长的绳索,一道接一道的身影缒了下去,撒开腿,向着明军营地狂奔。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石虎营中终于运来了粮食,而在这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数量不等的长安守军缒城出降,尽管刘曜严加防范,可长安城墙方圆三十里,防得了这头,防不了那头,一开始只是几人的小规模行动,很快就发展为了成建制的出逃,毕竟投奔明军有吃有喝,杨彦又来者不拒,如有可能,谁愿意呆在长安忍饥挨饿呢?
刘曜焦头烂额。
慕容皝也烦不胜烦,因为他擅观天象,石虎时不时就追问何时能来一场透雨,可惜他不懂现代气象知识。
古人观天象,重点是观云彩,但受副热带高压影响,目前的降雨中心位于江淮,西北受大陆暖高压控制,高温少雨,万里无云,对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慕容皝的观云技能全无用武之地,只能支支唔唔,没法给出确切时间。
不过杨彦清楚,要想来一场透雨,还有待副高的进一步增强,推动锋面雨带北上,这个时点一般在六月中下旬,因此他抓紧时间练兵,做针对性的模拟演练,尤其是鸳鸯阵,更是重中之重,以期在弓矢无效的情况下,依托建章宫的地形与敌肉搏。
不知不觉中,已是六月下旬,午后的天空,突然一阵闷雷滚过,转眼工夫,已是天昏地暗,强劲的西北大风刮的营帐猎猎作响,天地间飞砂走石!
第七零四章 风雨骤停
(谢谢好友清风淡月的**~~)
石虎第一时间奔出营帐,就见西北方向的乌云滚滚而来,立时兴奋的重重一击双掌,大声唤道:“贼老天,老子等了你一个多月,元真。此时可否出兵?”
之前的一个多月,偶尔有过几次小雨,石虎按耐不住要攻打,但每次都给慕容皝阻止了,按照他的观云法,天上的云不够厚,不够黑,达不到他心目中的条件。
慕容皝抬头向西北方向望去,乌云变幻莫测,伴随着滚滚闷雷,道道闪电仿如金蛇当空乱舞,尤其是西北天际,大片如蘑菇状的上白下灰云团正膨胀翻滚而来,怎么看都是暴雨来临的前奏。
慕容皝毫不迟疑,点点头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请大王即刻联络刘曜发兵!”
“好,升帐!”
石虎领着部将奔向中军大帐。
同一时间,长安城西的建章宫,荀灌欣喜的张开双臂,任由狂风肆意撕扯着自已的衣裙,眯着眼睛道:“好凉快啊,石虎快来了吧,杨彦之,你还不速做准备?”
杨彦也是这么想的,转头唤道:“传令,按预定方案各军进入指定阵地!”
“诺!”
数名千牛卫四散奔去。
片刻之后,建章宫鼓点四起,号角长鸣,队队军卒携带各式装备鱼贯而出,往指定地点布防。
环绕整片建章宫,已开挖出了一条宽两丈,深一丈的长壕,后方箭楼林立,间中布置火炮,以泥沙包护住,依托泥沙包,各驻扎一个弓弩手混编小队。
由于弩的弦线是麻绳,暴雨天没法使用,就只能靠弓箭阻击敌军,弓弦是以牛皮及牛筋绞制而成,具有一定的防雨性能,短时间不惧雨水,但长时间在雨中使用,依然会报废。
实际上相对于弓弦,弓体更不能沾水,弓体由动物胶粘合而成,遇水则化,虽然外表以树皮或动物皮裹漆封,却做不到完全防水,甚至水气进的稍多,弓体材料也会松动,这种松动是不可逆的。
当然了,杨彦不至于舍不得几把弓,另在泥沙包阵地里,备有专门的投枪,以待弓弩全部报废,作为紧急备用。
再往里面,依托建章宫的复杂地形构筑起了多层次防御体系,各座高地上,都有弓弩手居高埋伏,高地后方及两侧,则是一队队用于肉搏的战士。
约摸一刻左右,建章宫的防御体系已布置妥当,杨彦领着众人登上高处眺望,出奇的是,光见雷鸣电闪,狂风呼啸,却不见半滴雨水落下。
荀灌心里不踏实,转头问道:“杨彦之,这天气怎么回事?石虎该不会不来吧?”
杨彦也没底,根据他的经验,总是刮风不下雨,说明该地处于雨区边缘,可能下,也可能不下,于是不确定道:“再看看吧,石虎不来当作演练好了,其实石虎比咱们急,虽然我放开了他的粮道,可石勒仅以区区河北一地,又有多少粮供给他?而我们得了关中两百万人口,明年此时,又有产出,长期相持下去,石勒如何拼的过我?石虎理该清楚,一有机会就会来攻。”
荀灌点了点头:“但愿石虎是个明白人。”
“来了!”荀虎突然一指。
东北方的大地上,两个巨形军阵渐渐呈现,一为石虎,一为刘曜,各以骑兵护住两翼,缓缓行来,夹杂在军阵中,则是难以计数的投石机。
总共二十来万人顶着狂风艰难前行,旗帜猎猎作响,旗杆都被压的弯曲,旗手吃力的扛着大旗,心吊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吹折,要知道,这是大凶之兆。
“喀嚓嚓!”一阵脆响,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手里的旗杆当风折断,顿时吓的面如土色,还待弯腰去捡,石虎已大怒道:“娘的,还个旗杆都拿不住,拖下去砍了!”
“大王,饶命啊……”
旗手的哭求才刚刚脱口,就被两名虎狼般的亲卫拖向一边,没多久,呈上一颗头颅。
剩下的旗手更加紧张,纷纷以身体顶托旗杆,把手臂伸到最长握住旗杆中部,分担狂风吹拂带来的巨力,谁也指不定自已就是下一个倒霉鬼。
在旗手们的胆战心惊中,石虎猛一挥手:“止步!”
全军于建章宫以南三里止住队形,投石机被马匹缓缓拽向阵前,这一次攻打,石虎与刘曜统一了口径,并不指望毕其功于一役,而是首先在建章宫取得立足据点。
石虎焦急的望着天,空见漫天乌云翻滚,却没有半丝雨滴落下,忍不住怒道:“贼老天,怎么回事?耍老子是吧?你娘的倒是下啊!”
慕容皝不敢答腔,就是他打保票说一定会下雨,此时也一脸急切的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嘴里念念有辞,手指作着掐算的动作,那一大团上白下灰的蘑菇云,每每即将膨胀到头顶,就莫名的散去了,然后重新聚集,每次总是差这么一丁点!
其实在迎面而来狂风中,已经夹带上了湿润的泥土腥味,这兆示着不远处正有倾盆大雨哗哗落下。
刘曜也站在长安城头,顶着黄盖大伞,同样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他也纳闷的很,这雨,到底下还是不下?
“娘的!”
刘曜忍不住啐骂。
却是突然之间,伞面上传来了啪啪啪的连续击打声,不禁惊呼:“下雨了!”
正见西北方向一道水线以肉眼仅见的速度移来,仅几息工夫,耳际就满是巨大的哗哗声,天地间一片苍茫!
“好!”
石虎与刘曜仿如心有灵犀,同叫了声好,城头城下数十万人也松了口气,这雨。终于来了,且来势汹汹,如果用杨彦前世流行的通用语描述,至少是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
石虎大吼一声:“投石机向前推进,骑兵准备填壕!”
左侧的数万骑纷纷驰到堆满泥沙包的大车前,一待投石机行至预定战位,以石弹压制明军,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填平沟壕,为步卒扫清障碍。
天空中,瓢泼大雨尽情倾泄,眼见两赵联军那朦朦胧胧的投石机群越来越近,担当前阵指挥官的张健猛一挥旗帜,顿时,一道道旗语如波浪般沿着长壕蔓延。
炮声隆隆震响,蓬蓬弹子打向对面的投石机阵地,投石机也奋力发射石弹。
其实与弓矢类似,雨停之后,投石机梢杆也要更换,梢杆是由数根木杆和又粗又长的动物筋腱沿纵向捆扎在一起,外表以较宽的兽皮扎成圆形的复合杆臂,异常怕水,并且随着雨势的持续,投石机的射程会越来越小,最终失去作用,相对于弓弦而言,更换梢杆的成本更大,但是为了胜利,石虎和刘曜顾不得心疼。
那密集的雨幕遮挡了视线,很难看清楚对方的情况,但明军阵地前,水花四溅,箭楼木屑纷飞,个别战士不幸的丧命于石弹之下。
同时也由于雨幕的遮挡,骑兵的突击更加隐蔽,直到奔至近前,才有成片的黑影出现。
突见数百步外直冲而来的骑兵,张健急的都忘了打旗语,脱口就道:“弓弩手准备,弓弩手准备!”
声音被狂风吹散,好在士卒也发现了骑兵来袭,纷纷从芦席下取出弓矢,向着前方瞄准,而箭楼上的弩手已经先一步向着急速冲来的敌骑射击。
配合着骑兵,联军的投石机把一阵阵的石弹倾泄向明军阵地,虽没有准头,但胜在集中使用,而明军的床弩在暴雨中没法使用,火炮布置的又分散,就只能依靠机动弓箭手队四处增援。
以集中对分散,联军的投石机很快占了上风,数座箭楼坍塌,在密集的火力压制下,敌骑抽出短矛奋力前掷,明军弓弩手则依托泥沙包的掩护,弓弩齐发,雨丝夹着箭雨猛扑向长壕前的敌骑。
成片的战马失蹄跌倒,带着巨大的冲势向前冲滑,更有些索性直接冲进了壕沟,倒也省了填壕的工夫。
不过漫天的箭矢挡不住骑兵冲刺的步伐,相反,他们投掷的短矛却能给明军带来了极大的威胁,甚至冲在近前的骑兵已经开始向长壕掷出泥沙包了。
眼见战事即将进入白热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风势骤歇,雨势骤减,密布的阴云正在以肉眼仅见的速度消散崩溃,太阳透过云层间隙洒落,前一刻还天昏地暗,这一刻,阳光明媚!
剧烈的转变使得众人都有些愣神,明军弓弩手不自觉的垂下了弓弩,两赵骑兵那滔天的杀气也如潮水般消退,就连投石机和火炮都不再发射。
雨停了?
所有人抬头望了望天,确实,除了仍有些细丝飞舞,雨应该是停了。
原本互相摸不透情况的两军坦然于对方面前,在明军眼里,联军的投石机阵地一片狼籍,分布着数十架投石机残骸,间中夹杂着零落的尸体,阵前更是人尸马尸遍地,流淌的雨水被染成了暗红色。
而在羯军眼中,明军阵地同样惨不忍睹,泥沙包上扎着差参不齐的短矛,仿如刺猬一般,从泥沙包的缝隙渗出的水流也是暗红色,处于投石机攻击范围内的箭楼几乎倒塌,仅存的几座也是一副摇摇欲倒的模样。
第七零五章 进退两难
随着风雨消失,马蹄声变得异常清晰,张健浑身一颤,大喝道:“快,快放箭,不要停!火弹准备!”
石虎也跟着就唤:“撤,娘的,都给老子回来,贼老天,你耍老子啊!”
投石机纷纷向回拖拽,奈何体大笨重速度慢,还未脱出险境,就又是隆隆炮响,一架接一架的被击中解体。
骑队纷纷勒转马头,没命的向回狂奔,联军最为恐惧的就是明军的火弹,沾上会被活活烧死,如一阵风般的远去。
通常由民夫操纵投石机,骑兵的迅速奔逃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当,有机灵的,突然发足向明军阵地狂奔,刹那间便蔓延开来,铺天盖地的黑压压人头飞奔而去,少数看守的军卒大叫着挥刀砍杀,可是谁都知道,留在石虎寨中,几乎是九死一生,而生机就在眼前,谁不奋力一搏呢。
“杀!”
“打死这些狗粮养的!”
虽然民夫没有武器,但是人多,就手抄起石弹,数十人,乃至上百人围着一个猛砸,军卒纵有十只手也防不过来,那数十斤重的石弹挟着愤恨,中弹者,无不血肉模糊,惨叫连声,甚至有人脑壳子都砸烂了,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还剩下的兵卒,见这场面,竟然一哄而散。
张健一怔,便唤道:“架起木板,快,火炮暂停,迎难民入营!”
身后有军卒扛着木板上前,轰隆隆的架在了壕沟上,奔来的民众流泪,欢呼,甚至有人刚一跨过木板,就趴在泥泞的地面,嚎啕大哭起来。
是啊,终于不用担惊受怕,终于活下来了!
石虎的面色难看之极,暴戾之气缭绕,身周众将无人敢出声,数万民众于阵前逃离形同于狠狠甩了他一记耳光,再派军去追杀,已经迟了,但更要命的是,暴雨匆匆而去,意味着以战以虎头蛇尾收场,数千名骑兵的阵亡变的毫无意义。
尽管明军也阵亡了不少人,可明军死的的再多也是步卒,训练一名骑兵的花费数倍于步卒,而且不是每一名步卒都能被训练为骑兵。
因丁役悉数跑光的缘故,投石机孤零零的耸立在阵前,无人问津,成了明军火炮的活靶子,一架接一架被摧毁,直到散落成一地的碎屑。
顶着越来越毒的阳光,两赵二十来万军站立在明军阵前,刘曜没发指示,又不清楚石虎的心意,面对着处于暴走边缘的石虎,没人会嫌命长多嘴,只能陪着等待,众将甚至连眼神交流都不敢,低头望向脚下的水坑。
石虎突然以森冷的目光瞪向慕容皝,喝问道:“元真,雨还会不会再下了?”
“这……请中山王稍待。”
慕容皝哪敢乱说,抬头望向天空,东面乌云蔽日,隐有电蛇乱舞,头顶是一层薄薄的如栅栏般的白云,火辣的阳光透出直射地面,偏西北方向又有闷雷滚过,黑色的云头似乎在堆积。
这刻,慕容皝无比痛恨自已,闲着蛋疼去观天象干嘛?观了也就罢了,到处炫耀不是没事找事么?
说的准,无尺寸之功,旁人会认为理所当然,说不准不仅丢人,还要冒着惹恼石虎的风险。
慕容皝通过多年的观测摸清了一个事实,他发现雨云往往自西向东而来,可是他已经失去了自信,西北方向正在积蓄的乌云会不会来?来了能降多大的雨?又能停留多久?
慕容皝头大如斗,真恨不得猛抽自已一记耳光,从此不观天象!
可石虎正瞪着他呢,不说也得说,只得狠了狠心,勉强拱手:“回中山王,天象禀承天之意旨,天的一喜一怒,甚至打个喷嚏都能引来天象变幻,而天心高远非凡人所能揣测,某一介凡夫俗子,岂敢妄揣天心?无非是根据云气变幻琢磨些皮毛罢了,故某建议,不如再等半个时辰。”
石虎没动怒,慕容皝拿不准气象变幻,把责任全推给了老天爷,这套说辞在当时颇有市场,恰到好处的降雨,那是上天赐福,雨水过多过少,都是上天降罪,石虎深以为然,略一沉吟,挥挥手道:“也罢,就如元真所言,等半个时辰,看这贼老天究竟要做什么!”
于是,二十来万人傻站在原地。
夏日雨后放晴,会比雨前更加闷热,地面的水气被灼热的阳光蒸腾起来,仿如一个巨大的蒸笼。
长安城头直接暴露在骄阳之下,热浪自下而上,由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雨前的狂风曾令刘曜浑身发冷,这会儿又热的吃不消,不禁阵阵头晕目眩。
“娘的,这鬼天!”
刘曜低低咒骂了声。
刘岳从旁阴阳怪气道:“陛下,天意难测,臣请陛下莫要谤天。”
“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
刘曜怒极,指着刘岳,气的手指都在颤抖。
刘岳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确实,他有怨气,虽说接连战败,丢了宛城、襄阳、武关与秦州,可对手是杨彦啊,多少豪杰栽在了杨彦脚下?连石虎都大败亏输,他刘岳败了又算什么?换个人去,搞不好还不如他呢。
如朱纪,被生擒活捉,刘胤身为刘曜之子,被迫改姓屠各,呼延谟当场身死,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至少他活着回了长安,自己并非不行,而是杨彦太厉害,但刘曜把他投闲置散,又极尽羞侮,不纳忠言,他有怨气需要发泄。
而且他相信,刘曜不敢杀他。
果然,刘曜眼里的杀机一阵闪烁之后,重重一哼,转身即去。
刘曜一走,群臣也是热的受不了,陆续离去,可城下的大军没法走,身着厚厚的铠甲暴露在阳光下,步卒还好,穿着两裆铠,两面透风,骑兵却是袖筒铠或明光铠,包裹严实,密不透气。
暑气肆意蒸腾,热感更甚于前,令人恨不能脱个精光才舒坦些,汗水仿如不要钱般的顺着面颊滚滚流淌,体力也飞快消逝,有人泛起了阵阵恶心,更有人的视力渐渐模糊,前方的同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围着自已转来转去。
反之明军,借着建章宫的地形躲避日头,与联军的处境可谓天壤之别。
站在高地上,荀灌望着天,细细分辩云层的变化,只是她的水准还不如慕容皝,连慕容皝都看不出名堂,她更是摸不透个中的玄机,不禁转头问道:“杨彦之,雨还会不会下了?”
杨彦也吃不准,夏季的雷暴雨,连天气预报都不能百测百中,更何况用肉眼观察?于是淡淡笑道:“管他下不下,与老子无关,急的是石虎可不是咱们。”
荀灌指向前方道:“两赵军卒于阳光下暴晒,疲态尽显,如我军于此时进攻,会否一战而溃?”
杨彦心中一动,细细观察起来,两军的状况确如荀灌指出,他也不认为石虎在故意引诱自已,首先是没有拿主力作诱饵的道理,其次,石虎移营之后,距长安足有三十里,顶着烈日披着铠甲赶来长安城下,已经很消耗体力了,再被雨后的湿热一蒸,不中暑才怪。
但刘曜军……
杨彦又望向了长安,刘曜主场作战,消耗不大,况且该跑的都跑了,没跑的全是刘曜的心腹,另从降卒口中得知的刘曜主力人数与城外的军卒结合判断,长安至少还有五万精锐,这部分人每天吃饱喝足,保持着巅峰状态。
而出兵攻打刘石二十来万联军,没法速战速绝,还得全力以赴,倘若刘曜出城来袭会非常被动。
杨彦摇了摇头:“来日方长,慢慢耗便是,我军天时地利人和俱全,大胜可期,犯不着争一时短长。”
荀灌也明白主动出兵的凶险,刚刚只是随口一提罢了,于是哼了声:“刘永明真是不知死活,降了你,至少能留条性命,而与石虎勾结,哪怕最终逼你退出关中,他又哪能斗得过石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