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零章 黄河封冻
过了韦氏坞堡不久,那原本昏暗的天空渐渐飘起了雪花,随着雪越飘越紧,西北风也陡然加大,凛冽寒风卷着雪片,天地间一片苍茫。
杨彦猛一挥手。
全军陆续停驻,这倒不是就地安营扎寨,而是给马骡等牲畜肚子裹上皮毛,免得受寒生病。
将士们忙碌着,任皇后缩在车上,刚一推开窗户,一股寒风席卷而入,不禁猛打了个哆嗦,把衣衫紧了紧,其实她穿的够多了,但自小在蜀中长大的她,早已习惯了那温暧的气候,乍一置于身北国的风雪当中,哪能适应呢?
“阿母,下雪了,快下去吧,越坐车上越冷。”
李卉儿和任皇后一个车,虽然任皇后羞于面对李卉儿,可杨彦配给李雄的车驾有限,她又不愿和李雄一个车,因此与李卉儿同处一辆车成了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任皇后纯属暗恋,和杨彦之间并没什么,她也不觉得未来会与杨彦有所交集,除非……杨彦用强。
但是观其为人,不象是那种色欲熏心之辈,因此在与李卉儿的相处中,任皇后渐渐平复了心态。
“那……好吧。”
任皇后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母女俩踏出车门,李卉儿顿时欢呼一声,张开双臂,迎接着那漫天大雪。
‘到底年幼啊。’
任皇后笑着摇了摇头,感受着那澈骨的寒风,说来也怪,原先在车上,觉得丝丝缕缕的寒气无处不在,现下了车,周围满是风雪,反而不那么冷了。
“卉儿,过来!”
勒月华招了招手。
”阿母,我们去月华姊姊那里。”
李卉儿拉起任皇后,就要过去。
任皇后却有些迟疑,因为杨彦就站在勒月华边上,还贴心的握着彼此的手,任皇后最见不得人秀恩爱,而且杨彦是她的暗恋对象,面对面会非常别扭。
可是她感觉到,背后刺来了一道目光,哪怕身着厚厚的冬衣,都如芒刺在背,当即回头一看,果然是李雄,掀开小半片车窗,从背后观察自己呢。
这样的李雄,神神秘秘,如附骨之蛆,让人恐惧,也让人厌烦,任皇后有些恼火,起了逆反心理。
越不让我做的事,我就越是要做,不是防着我与明王勾勾搭搭么,我还就是去勾搭了!
于是随李卉儿走了过去。
当然了,心里所想未必能付诸于行动,任皇后远远站着,与杨彦隔着段距离。
“卉儿长高了。”
兮香拉来李卉儿那冰凉的小手,嘻嘻笑道。
李卉儿俏面微红,偷偷瞥了眼杨彦。
是啊,明年自己就十四了,再过一年,十五就能嫁人,真希望时间过快点呢,但是再视线下移,望向自己那仍显平板的胸脯,心头又有些自卑。
别说靳月华身具白种人的基因,本就胸脯大,兮香和菱香,与她的阿母正当妙龄,胸脯也不大不小,既便是比她大不了两三岁的姚湘与蒲玉,都是挺拨的很,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靳月华猜出了李卉儿的想法,低下头,附在李卉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啊?不,不!”
李卉儿瞬间羞红了脖子根,猛低下了脑袋,都不敢抬。
靳月华则是嘴角含着笑,似有意,若无意的横了眼杨彦的手,含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都是可人儿啊!’
如此羞涩的女孩子,倒是少见的很呢。
杨彦呵呵一笑,便问道:”李娘子,天降大雪,今夜必降温,明早石虎必由蒲坂渡河南下,以其大军和民夫,须一整日才能渡完,由蒲坂到长安约四百里,你说说看,是我军先到还是他先到?“
”这……“
李卉儿抬起脑袋,先向北望了望,又向东南眺望了番,才细声细气道:”回大王,石虎虽近,但人数众多,带着大量民夫,行路艰难,即便丢下民夫先行,可他行经的路线位于冯翊、京兆境内,人口稠密,多富户,其人凶名赫赫,想必当地民众会四散惊逃,阻碍他行军,他的麾下又多为凶暴之辈,或拦路劫掠,故未必比大王先到。“
”哎~~“
柳兰子对羯人恨之骨,叹了口气:”刘曜引了这个杀胚进来,关东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了。“
杨彦没敢接这个腔,因为不是被逼到狗急跳墙,刘曜怎么也不会允许羯人入关,而自己又有一劳永逸的想法,否则于开春攻打关中,到时水军把黄河一封,石虎多少人马也过不来,究其因果,罪孽祸首是自己啊。
不过杨彦并不觉得有愧于关中父老,正如现代人常讲,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刘曜能生擒愍帝,占据关中,很大程度来自于当地晋人豪强的不作为,如按因果论来说,他们受了晋室的恩泽,却于晋室有危险的时候,把晋室一脚踢开,另投新主,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得到多少,就要还多少。
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
而且剔除掉人道主义方面的考量,石虎祸乱关东,对杨彦有益无害,形同于帮他清除了地方大族的势力,将来可以顺利的推广占田制,自己又不用背负恶名。
当然了,这种事情只能做不能说,杨彦现出了悲痛之色,愤恨道:”石虎作恶多端,今次必将他狗命留在关中。“
姚湘隐秘的撇了撇嘴,暗含不齿。
杨彦全当没在意,看了眼周围,见战士们都陆续给牲畜肚子裹上了皮毛,便道:”越早赴长安,越是能占据先机,走罢。“
……
一夜风雪,气温陡降,次日清晨,雪还在下着。
“大王,大王,黄河封冻了!”
蒲坂,石虎大营中,石瞻在外唤道。
”有请元真(慕容皝表字)、宇文将军与代王去黄河岸边与孤会合。”
石虎在帐内唤道。
“诺!”
石瞻转身而去。
这次出兵,慕容部由慕容皝率领,有精骑三万,宇文将军即宇文乞得龟,领军两万,拓跋部的前代王拓跋贺傉于去年病故,惟氏立其弟拓跋仡那继任代王,领军四万。
可以说,除了拓跋部换人,这次还是围攻郯城的原班人马,都是杨彦的老朋友,老熟人,但兵力大为增加,连同石虎率兵十五万,总兵力达到了二十四万,再加民夫劳役在内,又是号称五十万大军。
同时与前次围攻郯城,各怀鬼胎不同,现今各方都感受到了由明国带来的庞大压力,歃血为盟,利益一致,轻易不会再让杨彦采分化之策,施展离间计了。
有紫衫骑替石虎披盔带甲,这是于老紫衫骑尽没于郯城之后,石虎掠来女子重建的紫衫骑,人数约为千人,不过与老紫衫骑相比,素质明显不如。
毕竟羯赵就那么大,控制的人口就那么多,最顶尖的一批女子尽没于杨彦之手,新的还未成长出来,只能矮子里面拨将军。
尤其石虎睹物思人,郑樱桃嫁给了杨彦麾下的张访,生了孩子,靳月华也成了杨彦的私宠,他最爱的两个女子都被掠走了,还各有归宿,幸福美满。
如果郑靳二女哭哭泣泣,要死要活,那他心里稍微好受些,说明心在他的身上,可是掠走没多久,就与新欢郎情妾意,让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
“贱人!”
石虎忍不住低呼。
“啊!”
两名给他穿衣的紫衫骑尖叫一声,手一滑,当锒一下,头盔落地。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两名紫衫骑忙不迭跪下磕头,娇躯都瑟瑟发抖。
石虎只觉一股无名怒火涌了上来,若是换成老紫衫骑,哪会吓成这样,肯定娇躯偎上,轻言软语以抚慰自己那愤怒的心灵才对啊,可眼前这两个女人,对自己畏之如虎,自己有那么吓人么?他的手不自禁的抓上了剑柄。
那两个女子更是吓的眼泪水都流出来了。
好在石虎记起了石勒的告诫,此战不同往昔,关乎大赵国运,务必控制自己的情绪,否则石勒随时有可能御驾亲征,剥夺他的兵权!
最终石虎闷哼一声,自己拾起头盔带上,转身出了大帐。
二女立时瘫软如泥,相视一眼,尽是后怕之色。
第六六一章 杀胚入关
秦晋间,黄河长度有近三千里,但两地往来基本上都依赖蒲坂津(今山西永利),这一段河面,正是黄河拐弯处,自北向南的黄河,流经此处突然拐了个大弯,自西向东奔涌而去,尤为壮观,也是兵家必争之地。
黄河东岸,有蒲坂关,关城高约三丈,方圆五里,为土石混合结构,上方旌旗林立,挤满了羯赵军卒,于关城后方约三里,是蒲坂城。
《帝王世纪》有云:尧旧都在蒲,舜都蒲坂,说明早在数千年前,蒲坂便是华夏文明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禹贡》中的九条贡税线路皆通向蒲坂,蒲坂商属缶邦,春秋属晋,战国属魏,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蒲坂为河东郡治,始皇帝东巡郡县,至帝舜之都,曾亲登蒲坂以显神威。
而黄河西岸是临晋关,与蒲坂关隔着六里黄河相对而峙,高度与面积相差不大,临晋关后方五里,是临晋县城(今陕西朝邑镇),为雍州冯翊郡治,刘赵守卒紧张的望向对面。
虽然两赵已达成了盟约,但十来年的敌对岂是一纸文书所能化解?
“主上这不是引狼入室么?”
“哎,主上也是没办法啊,对明军屡战屡败,若不与羯奴结盟,恐怕国都要亡了,但愿长生天保偌,羯人过河莫要攻我临晋。”
“诶?对面有兵力调动,难道是石虎出来了?”
到底石虎的名气在那儿,很多人从关城上够着脖子往对面看,可黄河宽达六里,视力再好也看不清,只能是一群群的小黑点。
慕容皝、宇文乞得龟与拓跋仡那相继来到河边,后者还好些,前两人都有隔世之感,郯城之战,历历在目,兜了一圈,又回了原点,对手还是杨彦。
尤其是慕容皝,曾先附石虎,再与杨彦合谋反水,坑得石虎只身脱逃,他相信此仇此恨,石虎不会忘记,因此在赵国遣使劝说之时,他竭力反对,但慕容廆再三斟酌,答应了与石赵结盟。
一方面是明国实在太强势了,如果刘曜被灭,下一个必是石勒,石勒再灭,慕容部还能独善其身么?他认为羯人会顾全大局,暂时放下仇恨。
另一方面,是石勒划的蛋糕太大,此战过后,勒占关中,割并州给拓跋氏,拓跋氏退出代北,幽燕尽归慕容。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慕容部在连续数年与羯人的作战中,快撑不住了,毕竟拓跋氏的背后是茫茫草原,打不过可以跑,而慕容部的背后是宿敌高句丽,高句丽趁着羯赵来攻,没少落井下石,慕容部形同于两面作战,虽然高句丽实力不强,但不时从背后捅一下,也够慕容部受的。
“中山王来了。”
宇文乞得归突然低呼一声。
石虎已年过三旬,由于长期与鲜卑人作战,更见精壮剽悍,一双锐目炯炯有神,似是完全放下了对慕容部与拓跋部的仇恨,哈哈大笑道:“让三位贤弟久等了,愚兄来晚一步。”
“我等也是刚来不久,中山王客气了。”
三人打着哈哈,拱手回礼。
石虎如沐春风,笑着摆了摆手,几步来到黄河岸边。
与前两日滔滔黄水中裹挟着大量浮冰不同,一夜的西北大风,使得河床两岸堆满了大小不一的冰凌,嶙峋突耸,千奇百怪,最高处足足堆出了两到三尺的厚度,河面则结上了一层厚厚的波纹状横向冰盖,大体呈乳白色。
石虎向左右看了看,搬起一块两百斤左右的巨石,高举过头,嗨的一声暴喝,便奋力向河面掷去。
“咚!”
约十丈远的冰面传来一声巨响,冰屑四散飞溅,并有喀啦啦的脆响传来,以巨石为中心,冰面现出了放射状裂痕,但是冰面没开裂!
“好!”
“大王神力!”
“此战必破明军!”
周围传来了如雷般的叫好声。
石虎也颇为满意自己露的这一手,随意啪啪的拍了几下手掌,便向慕容皝三人笑着问道:“今日便渡蒲坂南下,如何?”
“由中山王做主便是。”
三人同时施礼。
石虎哈哈一笑,招了招手。
有军卒驱赶民夫上前,拿那凿子、斧子、锤子,叮叮当当一阵忙活,把河岸边参差不齐的冰块敲掉,方便车辆下河,不片刻,一大片被清理出来,河面光滑平整。
石虎再一招手。
各军收拾起营寨,依次渡河。
临晋的刘赵军更见紧张,但碍于盟约,并未张弓搭箭,只是城头站满了人,石虎则如变了个人一样,面色和蔼,向城头笑了笑。
……
五十万人马渡河,夹杂着数万车驾与大批物资,从早到晚,才勉强渡完,次日清晨,全军分为数股,彼此之间相隔着二十来里,浩浩荡荡向长安开进。
羯人渡过黄河的消息也如旋风般传遍了冯翊与京兆两郡,民众恐惧交加,拖家带口奔逃,道路上,人马不绝,车流不断,又因天气严寒,时不时就有贫民冻毙于途。
潼关!
“开门,开门啊!”
“快开门,让我们出关!”
关城下,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车队和民众,焦急的向城头吼叫。
“奉主上严令,任何人不得出关!”
一员将领屹立城头,厉声呼喝。
“将军,羯人就在后面啊,不出关难道等死?”
“求将军开恩啊,放我等离去,活命之恩,必有厚报!”
城头下炸了锅,男女老少,纷纷跪下哀求。
一名将领心生不忍,转头劝道:“将军,石虎凶暴,民众为避祸弃家出逃,不如……开关放他们出去罢?”
“哼!”
守将冷哼一声:“出了关就是明国,难道把百姓放归明国资敌?若让主上得知,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来人,擂鼓三通,若不退去,放箭!”
“速速离去,三通鼓后,未走者,格杀勿论!”
有大嗓门的军卒向城下大吼,随即,咚咚咚的鼓声檑了起来。
“将军,开恩哪!”
底下的民众大哭,有人被吓的退后,还有人心怀侥幸,依然跪着不起。
很快,三通鼓檑完,城头一排弓箭手出现。
“放!”
霎时间,箭如雨下!
“啊,啊!”
“阿母,阿母,你怎么了,快醒醒啊!”
“刘永明,你滥杀无辜,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啊!”
城下惨叫大作,民众四散奔逃,那绝望的眼神透着怨恨!
一轮轮的箭矢洒下,夺走了一条条的生命,老人,孩子,妇人,丁壮,甚至还有面皮白净的郎主郎君。
他们过着优越的生活,家里动辄几百到数千顷的良田,不愁吃,不愁穿,身边美妾如雨,俏婢如云,可今日,在潼关城下做了枉死鬼。
那一具具尸体,或仰,或卧,还有蜷成一团,那漆黑的眼珠已没了瞳仁,却透着对生的渴望,鲜血流淌,渐渐地冻成了一块块暗红的冰块。
“嘎!嘎!”
几只秃鹫飞过,从天空传来凄厉的叫声。
“将军……”
有将领被惊着,浑身一个哆嗦,转头望向了守将。
守将眼里一抹凶戾闪过,挥挥手道:“来人,都拖一边去,挖个坑埋了!”
“咯吱吱~~”
潼关那厚重的城门这才打开,队队军卒涌出。
……
关中民众,除了往潼关奔逃,还有人逃向长安,也有人逃向关西,如今的关中,真正成了一座囚笼,昔日引以为傲的关口,今日成了囚门,外面是生机,里面是死亡。
“大王,前面有一群民众!”
羯人和鲜卑联军离开临晋,已经有两日了,这时,前方出现了一队足有数万的平民,拖家带口,拖马带车,自东向西移动。
十八骑之一,支屈六眼里闪烁着绿光,兴奋的向石虎拱手。
石虎有了刹那的迟疑,石勒治国,倒也不是一昧的滥杀,有时还是讲究民心的,临行之前,告诫石虎少做杀戮,多收拢关中民心,可是麾下诸将管不了那么多啊。
他转头望去,众将的眼里,满含着对鲜血的渴望,他自己也是个杀胚,他觉得心跳都加快了,于是猛一挥手:“上!”
“杀!”
众将各率部曲,冲杀而去!
第六六二章 荀灌到来
半个时辰以后,一场杀戮的盛宴拉下了帷幕,数万关中父老当中,男性老小被悉数杀绝,丁壮留了一部分,充作军中劳役。
而女子里,太老的被杀了,年轻的被抓来横搁在马上,寒风中,两条雪白的大腿从罩裙中蹬出挣扎,悲哭惨叫,却非但没人同情,反而惹得马上的骑士阵阵狂笑。
或许是天寒地冻的原因,倒没人迫不及待,不过可想而知,今晚,她们将迎来生命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不时有人向石虎汇报着劫掠的收获,石虎点头微笑着,但眼神冰冷,他最为在意的,还是西面明军的动向,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也明白紧挨长安的建章宫遗迹的重要性,那里断壁残垣连绵不绝,易守难攻,正是扎营的最佳去处,如果让明军先一步在建章宫遗址扎营,就可以轻易的从峣关获取补给。
“报大王,左侧四十里有杜氏坞堡,未有撤走!”
这时,一名轻骑疾驰而来,向石虎汇报。
众将立时现出了兴奋之色,刚刚那数万民众,还不够塞牙缝啊。
石虎却是道:“暂莫理他,明军已经破了萧关,正向东疾行,我军必须抢先抵达长安,若有私自攻打坞堡城池者,斩!”
到底石虎威名赫赫,众将都不敢多言,但眼神颇为不服。
石虎又道:“杜家莫非能跑了不成?待扎下营寨,再回过头来收拾他,来人,着慕容部、拓跋部与宇文部各出一万精骑,屈支六领两万精骑为前锋奔赴长安,给孤先占了建章宫!”
“诺!”
数骑驰出。
不片刻,五万精骑汇聚完毕,配双马,甩开大队疾驰而去。
……
次日,荀灌率军抵达了峣关,商洛太守梁志不敢怠慢,亲自把荀灌迎入了关内。
不提荀灌乃荀氏嫡女的身份,也不提荀灌手持裴妃的军令,光是与杨彦的关系就让人浮想翩翩,梁志还不至于不开眼到去得罪荀灌。
“荀将军奔波劳苦,不如先去馆驿休息,晚间本将再设宴招待。”
梁志客气的笑道。
“不忙!”
荀灌摆了摆手:“石虎已经入了关,再有三两日,便至长安,请梁将军领我去城头看看。”
“好!”
梁志也不拖泥带水,领着荀灌踏上了关城。
峣关高约三丈,关前关后皆为开阔地带,城墙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一片片紫黑色的血污触目惊目,城根处明显有开凿的印子,那夯土墙面,坑坑洼洼,分布着一条条放射状的裂痕,可见这几年来战斗的激烈。
梁志道:“自某被任为商洛太守以来,几乎就没回过商洛,于峣关扎下了根,三日一小战,五日一大战,刘曜不停来攻,直到最近几日,赵人才收了兵,将士们也得以喘了口气。”
荀灌那俏面煜煜生辉,现出了渴望之色,从姑孰马不停蹄的渡江北上,由襄阳入武关道,崎岖难行,餐风露宿,别人或许觉得苦,可她不,领军作战是她的梦想,此时望着那莽莽苍原,只觉得心灵都有了升华,梦想即将腾飞。
不过她很快就收束了心情,向梁志点了点头,取出望远镜眺望。
关城下方,坦坦荡荡,灞上如一个高台,尽头处是长安,五十里的距离,有望远镜也看不大清楚,但荀灌注意到了位于长安西侧的一大片废墟,上林苑旧址,建章宫遗迹。
建章宫位于长安城外,未央宫以西,方圆二十余里,当年跨城筑有飞阁辇道,不出城门,可从未央宫直抵建章宫,后毁于西汉未年王莽之乱。
绿林军攻长安,在诛王莽的同时也毁去了未央宫,并立更始帝,随即赤眉军攻长安,长安全城包括建章宫尽毁,现今的未央宫是东汉重新修筑,作为西京之用,但有东汉一朝,长安仅作了六年国都,还是董卓挟献帝退入长安。
许久,荀灌放下望远镜,问道:“若于此处屯兵,可占地利,刘曜似乎并非占据,为何如此?”
“这……”
梁志迟疑道:“或是留给石虎屯驻,而且……刘曜绝不甘于束手待毙,多半会收缩兵力于长安,坐看大王与石虎拼个两败俱伤,他收渔翁之利,故索性不于建章宫驻兵。”
荀灌沉吟道:“此处不能留给石虎,否则杨彦之来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明日清晨你我出兵,先给杨彦之把地方占着。”
梁志暗暗咋舌,恐怕全天下,敢于直呼大王其名的也只这个奇女子了吧,不过诡异的是,他并不觉得荀灌过份,反而杨彦之这三个字,从荀灌嘴里吐出,有理所当然之感。
“梁某即刻准备!”
梁志点头之后,提醒道:“刘曜未必会任由我军占取建章宫,多半出兵阻拦,荀家女郎不可不察。”
“无妨!”
荀灌摆摆手道:“刘曜怎知关后我军兵力多寡,况石虎随时会来,纵使拦截,亦不敢尽全力。”
跟随荀灌前来的荆襄降将杜弘也从旁道:“女郎说的是,刘曜怎可能为石虎做嫁衣裳,先与我军决战?况灞上方圆千里,若他派出兵力有限,可歼他一部,打响头阵。”
……
次日一早,荀灌、杜弘领万骑,梁志领万骑,轰隆隆驰出了峣关,向长安以西疾驰。
”陛下,明军约两万骑出峣关,当是去占建章宫遗址。”
不片刻,刘曜就接到了游子远来报。
“哦?”
刘曜眼睛一眯,现出了玩味的笑容。
游子远问道:“陛下可是打算放任峣关守军去占建章宫?”
“不错!”
刘曜点点头道:“据朕估算了下,明军充其量不会超过二十万,而朕与羯人的联军达四十余万,若轻易击溃明军,石虎实力未损,岂肯甘心退出关中?不如朕帮那杨彦之一把,建章宫遗迹占有地利,恰可弥补人数不足。”
游子远急劝道:“陛下,断不可轻视明军啊,明王素来善于以少胜多,更何况这四十来万大军里,有我大赵、羯人与鲜卑三部,虽说订了盟约,但数十万大军决战,非指日可定,臣就怕日久天长,各起异心,届时被明王抓住机会,施以离间之计,陛下莫忘了郯城前车之鉴。
更何况若任由明军进入建章宫遗迹,他据险固守,从峣关获取粮草,只怕赶也赶不走了。”
“哼!”
刘岳从旁哼了声:”游公此言差矣,明军固然强,但失了立营根本,他如何能抵挡数十万铁蹄的冲击?陛下要的不仅止于击溃明军,而是使明王与石虎两败俱伤,今次便是天赐良机,明王连战连捷,自大骄狂,把战场定在关中,必自食其果。
况明军以轻骑奔袭,安知不是陷阱?游公可知明军于峣关究竟布有多少兵马?若我军出城,他再以精骑从后掩杀,我军再派兵,那岂不是决战提前,白白便宜了石季龙?“
刘岳丢了秦州,仅率万卒逃回长安,刘曜大发雷霆,但刘岳是宗亲,又痛哭哀求,最终只是斥责了一番,不了了之。
刘曜捋须笑道:”由峣关往建章宫有数十里,朕以为,可据此布下陷阱,想那明王护持的再周全,朕与季龙连番进攻,他必首尾难顾,最终粮道断绝,坐以待毙。”
“哎~~”
游子远重重叹了口气,刘曜太乐观了,杨彦从无到有,一跃而起,哪能轻视呢,放明军入建章宫,绝对是引狼入室之举,明军的粮道,也不是那么好断的,但是在表面上,刘曜与刘岳所言非常有道理,让他驳无可驳。
“陛下!”
这时,卫军将军呼延瑜急来报:“石虎前锋距长安仅五十里。“
”嗯?“
游子远顿时计上心头,拱手道:”陛下,臣有一策,可使明军与石虎提前火拼。”
“哦?快讲!”
刘曜探出身子,期待的问道。
游子远道:“一山不容二虎,建章宫遗迹,由明王与石虎各占一半!”
第六六三章 一家一半
长安以南,灞上平原,蹄声隆隆,明军两万人的骑队急速驰向建章宫。
建章宫遗迹紧挨着长安西城墙,此时的长安城头,旌旗林立,站满了人,刘曜、游子远、刘岳等一众重臣也在城头眺望。
“来了!”
刘岳呵呵一笑。
其他人可笑不出来,刘赵虽与明军交锋多次,但是从来没有过骑兵硬碰硬的战斗,博望坡之战是在山区,宛城之战形同于明军的攻城战,武关之战又是在山区,之后是刘岳堵着岐山道,这几次战斗的作战主力是步卒,导致了赵军对明军骑兵光闻其名,不见其实。
此时所有人均是探头看去。
如果说先前还有人仗着自己的胡虏身份对明军骑兵有所轻视的话,那么这刻,脸面都不自禁的现出了凝重之色。
看一支军队强不强,行军便能探出端倪。
明军两万骑兵,布成了两个鱼鳞阵从长安城南掠过,两阵之间,相隔一里,齐头并进,而两阵内部,又划分为了若干小阵,阵中还有阵,直至以数十人为单位的作战单元。
在平地上,很难看清明军骑兵的虚实,但在城头,居高临下,看的一清二楚。
这样的队形,是最适合混战的一种队形,赵国除了刘曜直属的中军禁卫,怕是没哪个将领敢于夸口布下,尤其这还不是明军的精锐,而是驻守峣关的守军!
‘明军果然不凡!“
”难怪那杨彦之东征西讨,战无不胜。”
“某倒是奇怪了,杨彦之是丹阳人士,南人善舟不善马,他是如何训练出这样的骑兵?”
城头议论纷纷,倒也中肯,没人刻意贬低明军骑兵。
荀灌也望了眼城头,就不再理会,如果赵军策马出城,那就兜圈子好了,用返身回射去歼灭他,灞上有足够的空间供骑兵施展,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前方不远的建章宫遗址。
骑队越驰越近,突然荀灌一个激凌,她看到遗址里有赵军,于是命身边旗手打出旗号,示意梁志继续向西驰,远离长安,以避免过早攻打被守军夹击。
梁志看到旗号之后,也命旗手回应。
两支骑队前驰,待得距长安有了五里之遥,荀灌才猛一挥手臂:“上!”
她所属的那支骑队纷纷擎出弓箭,沿着废墟轰隆隆驰过,箭矢一排排的射了进去。
城头的刘曜等人看呆了,这不就是绕城飞射么?
废墟不比城头,双方处在同一水平面上,那密集的箭矢压的守军抬不起头来,各自倚着高低不一的土丘躲避,不时就有人中箭惨叫。
一轮箭矢射完,梁志也率队绕了个圈回来,跟着射,箭矢仿佛无有间隙,守军完全没法组织起反击。
实际上双方装备都差不多,以弓箭,长矛大刀等轻武器为主,但是骑兵仗着机动性与速度,可以发起轮番攻击,占据先手。
城头众人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什么时候擅于弓马骑射的匈奴人被南人用骑射压着打了?
要知道,自己才是骑射的老祖宗啊!
刘曜的脸也渐渐阴沉下来,这无关胜负,只为荣誉和脸面,作为塞北民族,被明军骑兵以骑射压着打,他觉得丢人,无颜面对老祖宗冒顿单于。
“陛下!”
游子远低呼提醒。
把明军与石虎军同时引入建章宫废墟,就形同于走钢丝,刘曜正是走钢丝的那个人,要充分把握局势,不能出一点差错,赵军阻击明军的目地,不是为了胜负,而是拖延明军进入废墟的时间,等待羯人前锋到来,因此必须要控制住个人情绪,以免自家先跟明军死战,便宜了石虎。
“朕明白!”
刘曜深吸了口气,却不时向着北面频频眺望。
“陛下,羯人来了!”
不片刻,呼延瑜匆匆来报。
“好!”
刘曜大叫了声:“传令,撤出建章宫!”
立有人敲响了铜锣。
“咣咣咣~~”
那扎耳的声音刺破云端,赵军依着地形陆续退却。
明军倒没追赶,只是在废墟外面勒住马匹,梁志赶来与荀灌汇合,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疑惑,不明白刘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好!”
杜弘也捋着胡须思索,突的面色一变,疾呼道:“刘永明阻挡我军,必是等待石虎前来,现在他退了,说明羯人已近在咫尺,我军须速速进入,占据有利地形。”
“嗯!”
荀灌和梁志一想也是,双双指挥军卒涌入废墟,因废墟地形复杂,坑洼不平,只能下马牵行,全军两万人马,分成十余股,向着废墟深处推进。
建章宫废墟呈长方形,其二十余里的范围,约相当于一座长八里,宽三里的小城,明军为避免被刘军包围,是从西南端进去,向东北方向深入,羯人果然是来了,远处隐隐传来雷鸣般的蹄声。
“报!羯骑有近五万,从东南方而来!”
一名探路的斥候急速奔回汇报。
荀灌、梁志和杜弘的身边有一个土丘,三人登上去眺望,密密麻麻的骑兵铺天盖地,让人心神晃动。
杜弘拱手道:“女郎,我军已占了一半的地盘,再往前进,人手难免稀薄,予敌可趁之机,不如就地布防,待得大王前来,再作商议。”
荀灌望向了梁志。
梁志也不愿在这种时候和羯人硬拼,于是点了点头:“此议可行。”
荀灌利索的挥了挥手:“占一半是一半!”
道道命令下达,全军依着地形布防。
羯军的五万前锋,两万由屈六支率领,另三万,慕容部由慕容皝同母弟慕容仁率领,曾多次大破高句丽与宇文部,勇武谋略不下于慕容皝。
宇文部由宇文别部大人宇文逸豆归率领,据史书记载,此人于数年后,驱逐了宇文乞得龟,自立为宇文部大人。
拓跋氏则由贺兰部大人贺兰蔼头率领,贺兰部是拓跋部的母族,就如辽国萧氏与耶律氏的关系。
“快,快!”
屈支六挥着马鞭大吼,建章宫遗迹已经近在眼前。
“明人,明人!”
突然有部属大叫。
在遗迹的西半部,明军凭借地形构筑起了一层层的防线。
众骑纷纷勒慢了马速,慕容仁、宇文逸豆归与驾兰蔼头也不约而同的望向了屈支六。
毕竟骑兵进了建章宫遗迹没什么用,只能下马步战。
屈支六张望了一番,发现不少马匹,便大声唤道:“明人亦是轻骑,想必刚来不久,数量也不如我们,大伙儿上,把明人赶出去!”
“杀!”
四支骑队各自下马,向着遗迹中的明军阵地攻去。
战斗瞬间暴发,羯人仗着人多的优势与初来乍到的锐气,发起了主动进攻,明军则因人少,又与刘曜与石虎两方同时敌对,显得较为谨慎,以防御为主,天空中,弓箭交错而过,喊杀声不断,以遗迹的中间部位为交战点,渐渐地形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战线。
”嗯~~“
刘曜捋着山羊胡子直点头,眼见着战斗愈发激烈,心头快意大作。
群臣也如看戏般,指指点点,一派轻松的样子。
”陛下,又有明军来了。“
这时,呼延瑜急呼。
众人举目望去。
只见建章宫遗迹西侧,那白茫茫的雪原上出现了一条黑线,正快速移来。
顿时,刘曜脸一沉。
很明显,这是由散关而来的明军,并非杨彦本部,到底快了一线。
虽然前两日,他就得知了散关失守的消息,可此时见着,心里仍是不爽,只要羯人不是傻子,就该停止进攻,戏看不下去了。
“援军来了!”
“是于将军!”
后方的动静也被明军觉察,一见是自己的人马,士气陡然大振!
而对面,屈支六恨恨骂了句:“娘的!”
慕容仁也颇为不甘,但还是劝道:“屈将军,明军已有增援,再战下去,我方未必讨得了好,不如暂且收兵,至少我方占了一半的建章宫遗迹,中山王驾前也好交待。”
屈支六攀上高地,观察了片刻,这是一支明军轻骑,约两万人,一旦加入战场,己方的优势将不复存在,于是不甘的挥手:“收兵!”
第六六四章 杨彦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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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药那路自誓师出征之后,仅五日抵达散关,劝降无果,于是架起火炮,日夜不停轰击,关城半毁,又趁夜派遣赶死队炸毁关门,当夜攻占散关。
休整一日,全军向陈仓行进,因散关失守,陈仓开门献降,随即一路东行,又因突降大雪,气温骤降,于药判断石虎必将渡河,很可能会派出前锋抢占建章宫遗迹,因此丢下大队,与张骏各率一万精骑先行一步,步卒与辎重随后行来,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长安城下。
峣关明军抢先占了建章宫西部让他松了口气,也是个意外之喜,至少有了落脚点。
“本将星夜兼程,仍是来晚一步,还多亏了女郎与梁将军先见之明啊!”
安排过了军卒,于药与张骏赶来和荀灌见面,颇为后怕的拱了拱手。
荀灌心情倒是有些复杂,作为荀家人,她自然希望荀虎、荀豹等旧部在杨彦麾下占据高位,但是荀虎成了杨彦的侍卫头子,荀豹于杨彦不在时,替之镇守国都,而荀华又因产子,久处建康,女亲卫由柳兰子掌握,在外东征西讨的,几乎看不到荀家人的影子。
在她看来,杨彦是在逐渐与荀家撇开关系,虽然她理解,作为一国之主,必须要与过去作个决裂,疏远荀家人是不得不为之,但心里就是不大舒服。
“于将军不必客气,灌无非是早来一步,凑巧罢了,既然于将军来此,那我等也可放松了,此处便由于将军主持罢。”
荀灌虽然心里暗哼了声,可到底是高门士女,涵养还是有的,表面不露分毫,以一如即往的利索作风对于药说道。
于药松了口气,明军中,除了荀豹,就是他最大,可碰上荀灌他也头疼,当初杨彦未发迹之时,还得尊称荀灌一声女郎呢,好在荀灌识进退,没让他为难。
‘哎,大王啊大王,此次荀家女郎主动前来,心意已明,您可得把她拿下啊!’
于药暗暗叹了口气,他的想法很很简单,只要把荀灌变作了杨彦的妃嫔,不就可以避免这种尴尬见面了么?
说起来,荀灌在明军中没有任何事职,将军号与印绶来自于晋室,她是司马氏朝庭的将军,杨彦也不可能给荀灌授予任何职务,荀灌等于是白身领军前来。
“那于某就却之不恭了。”
于药干笑着拱手。
……
又是四日过去,这四日里,明军与羯军泾渭分明,互相戒备,偶有试探性的冲突,双方各占一半地盘,等待着杨彦和石虎到来。
这日,于药丢在后面的军卒也赶来了长安,于建章宫遗迹里安营扎寨,当日正午,石虎大队也赶了过来。
杨彦则是知道了建章宫遗迹占了一半,倒不急了,全军缓慢前行,也于五日后的正午,抵达了位于长安西北五十里左右的渭城(今咸阳市渭城区)。
赵国胡汉分治,于渭城置单于台,分左右贤王,各领晋户二十余万专事农牧生产,每万户置一内史,共内史四十三人,总人口百万以上。
但是随着明军与羯人相继入关,赵国站在了生死存亡的边缘,再无心思去理会晋户,守军要么躲回长安,要么自动溃散,单于台名存实亡,晋人纷纷逃亡,绝大多数往西投奔了明军,小部分逃入长安,另有一部分游荡在关中大地,成了难民。
这也是杨彦行动迟缓的根本原因,过了韦氏坞堡,就遇见了一波波的难民潮,又不可能置之不理,只能分出人手,一路安置,并开始招降沿途郡县,另在渭城耽搁了一天,当赶到长安之时,已是十二月份。
长安城下,及建章宫东侧,金鼓齐鸣,石虎不敢轻视杨彦到来,正调动兵马,寻找可趁之机。
明军也不敢怠慢,紧紧依托着遗迹西侧,以车辆布阵,火炮,床弩皆推到外围。
“参见大王!”
于药、梁志众将于遗址外出迎。
“好,诸位辛苦了。”
杨彦一一扫视,点了点头。
于药面带愧色道:“我等未能竞全功,被石虎占了一半建章宫,请大王责罚。”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此事怪不得你们,要怪就要贼老天,黄河封冻比往年提前了一旬左右,打乱了孤的布署,而今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石虎可有来攻?”
于药道:“石虎攻过一次,他虽有二十余万大军,但处处残垣断壁,难以发挥人多势众的优势,且大王又兼程赶来,他不敢过于深入,在弟兄们以弓弩打退,死伤了近三千人之后,再未来攻。”
杨彦又问道:“我军伤亡如何?”
于药重重叹道:“羯人悍不畏死,鲜卑人也不得不尽全力来攻,我军将士死亡六百余人,重伤致残百多人,轻伤接近四百!”
杨彦顿时目光一凝!
依托有利地形处于防御一方,又有床弩火炮,还死伤如此之多,既反映出了战况之惨烈,也从中看出,这几年来,羯人的战斗力并未下降,甚至还有所提升。
杨彦望向了东面的残垣断壁,整个上林苑地区遍布宫殿遗迹,石虎来攻,付出大量伤亡未能寸进半步,而自已去攻石虎也将面临着同样的局面。
突的杨彦登上高处,举目张望,只见建章宫东部与已方一样,扎满了重重帐帷,中间似是有所默契,有一里左右的隔离带。
向前再看,数座大营横亘于长安西北,与建章宫驻军紧密守望,互为倚角,与料想中的石虎驻于灞上不符,显然未能全据建章宫迫使石虎把营寨西移,以护住前沿阵地,由此也可看出,石虎还是颇有章法的。
如今的形势是,明军依托建章宫西侧遗迹立两寨,而石虎据建章宫东侧环长安西北分立数寨。
对形势有所了然之后,杨彦跃了下来,问道:“石虎如此托大,莫非不惧孤与刘曜里外夹击?呵~~盟约的唯一用处,便是用来撕碎,孤不信石虎不明此理。”
于药迟疑道:“末将也觉得奇怪,但是仔细观察,发觉赵军的面貌已不大如前,虽然刘曜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可此事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之祸,况且自石虎入关以来,关中遭致大难,无数难民逃入长安,守军见此惨相,未必再有信心,故石虎才敢仅以数万骑护住后阵!”
杨彦拿起望远镜,望向了远处的长安城头,夕阳的余辉恰好洒落在守军的脸上,映衫出了那眼角眉梢间的惧色,分明是胆气已丧,然后望向了荀灌。
“哼!”
荀灌哼了哼,既不上前,也不施礼,只是一双妙目打量着杨彦。
说实话,见着荀灌,杨彦还是很欢喜的,但同时,在这种情况下与荀灌见面,又颇为辞穷,虽然他自认口齿伶俐,可是一方面几年没见了,再是稳固的友谊都会有生疏感,更何况荀灌还是女的,不象男人,哈哈大笑,来个拥抱,生疏感立刻消散,另一方面,周围的人太多,很多话说不出口啊。
偏偏荀灌也不说话,似乎就等着自己前来。
‘罢了,罢了,自己是个男人,和她计较什么呢!’
”好久不见,荀公可好?“
杨彦微微一笑。
”家君安好!“
荀灌点了点头,便道:”本来我以为,几年没见你,你会有大的变化,但如今来看,依然和当初差不多,你也不小了吧,为何不蓄须?“
”这……“
杨彦愕然。
周围众人,也是目瞪口呆,不过再一想,是啊,大王为何不蓄须?
其实杨彦也不是完全不蓄须,上唇留了两撇浅浅的八字胡,下颔则是刮的干干净净。
可别小看刮胡子,在当时的物质条件下,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能力给自己刮胡子,于是蓄须成了审美,杨彦不厌其烦的刮胡子,主要是现代人不习惯留胡须,八字胡还是照顾到古人的审美才得以幸存。
第六六五章 钱粮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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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抬头一看,很多人还在看着自己,荀灌更是嘴角含笑,于是道:”男子三十蓄须,我才二十四,还早着呢,更何况从医道上来讲,蓄须有害于身体。”
“哦?”
荀灌来了兴趣,问道:“为何?天下男子,除了宦人,谁人不蓄须?怎没见碍着谁了?”
杨彦解释道:“很简单,胡须会吸附灰尘,又在嘴的周围,很容易把脏物弄入嘴里,且胡须打理起来麻烦,听说关云长每日打理胡须需半个时辰,平时还得用布包上,有这时间,做什么不好,每日半个时辰,能读多少书,识多少字?再退一步说,哪怕睡大觉,多睡半个时辰也可精神更好,是不是?”
荀灌想讲的歪理邪说还没出口,李卉儿就连点起了小脑袋:“其实妾觉得大王不蓄须挺好的,看上去整洁清爽,还显得朝气蓬勃。”
明军中,也有不蓄须的,如张骏,比杨彦还小个两三岁,此时便捏起了光滑的下巴。
“这是……”
荀灌看向了李卉儿。
“见过女郎!”
柳兰子先施了一礼,便牵着李卉儿,介绍了起来。
“哦?”
荀灌打量向了李卉儿,就和当初看萧巧娘一样,那古怪的目光让李卉儿俏面浮上了一层层血色,浑身不自在,尤其荀灌的气场非常强大,于是别扭的施礼:“卉儿见过女郎。”
“嗯~~”
荀灌点了点头,拉起李卉儿,笑道:“别那么紧张,以后叫我姊姊好了。“说着,就望向了杨彦,似乎在责怪他连这么小的女孩子也不放过。
杨彦赶忙打了个哈哈:”你们……女同志慢慢聊,咱们男同志谈正事。”
在场的人,都不明白男女同志的含义,正琢磨着的时候,杨彦已转头向于药道:“刘曜绝不会束手就擒,长安城内有锐卒二十万,其中禁军三万,这三万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匈奴人,忠心护主,即使是死,也会在刘曜先死,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从表面上看,我大明之敌是两赵加鲜卑人的四十余万大军,但石虎也好不到哪去,料他不敢倾全力攻我,这一战绝非短时间能分出胜负,关键在于国力与后勤的比拼!”
杜弘接过道:“大王言之有理,关中形势莫测,还是稳守待变为好,不过旷日持久,我军近二十万大军耗在关中,只能靠武关道与陇右补给,山路难行,消耗巨大,怕是长久下去,难以为继啊!”
杨彦呵的一笑:“论起压力,石虎远大于我,他从河北经并州运粮至关中,运输线长于我方,且并州多山,消耗更大,待得明年黄河解冻,可由水军北上黄河,断他粮道,此战就看谁先撑不住。”
梁志嘿嘿笑道:“依末将看,最先撑不住的该是刘曜,长安城原有军民近五十万,近日又涌入难民,达百万之众,如今赵国仅余长安一座孤城,他哪有那么多粮食?”
众人均是现出了不忍之色,可以想见,未来一段日子里,长安将出现饿孚遍地,甚至于易子而食,人吃人的惨象,但无人能有解决办法,除非快速击溃石虎,而这显然不可能,同时刘曜的存在将使得这场战役更加拖廷,谁都不敢倾尽全力,得防着刘曜突然越城而出。
杨彦目有悲色,向长安城头张望了一阵子,便与梁志道:“孤任你刺雍州,治渭城,把长安以西纳入我大明版图,组织难民生产耕作,对已有麦田,尽量归还原主,实在寻不到,先充公屯田一年,之后再分配,他日若有人持地契来讨,把损失赔偿给他,另尽力安抚豪强大族,最低保持中立,如能为我所用,孤计你一功!”
梁志大喜,雍州刺史啊,虽然商洛太守秩比两千石,刺史只是真两千石,高一级,本质上却完全不同,当下郑重的施了一礼:“请大王放心,臣明早启程,定不教雍州生乱!”
荀灌远远插话道:“你哪来那么多钱粮,数十万难民安置,按日食七升计算,最少日耗粮万石,更何况将来有人拿着地契上门索田,你足额兑付又得给多少钱?
据我所知,建康一亩膏田价比万钱,中等田地两到三千钱,皆以足值五铢钱计价,虽然关中田地或许贫瘠,就算价格减半吧,你自已算下,得准备多少钱?”
是啊!
梁志现出了难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杨彦微微一笑,问道:”女郎能否为我讲下建康各家兵力?”
“晋主拥兵三万,陶侃兵力约在六到七万之间……”
荀灌略一沉吟,如实道来。
杨彦又问道:“市易行运行如何?”
市易行和江袁娱乐已于秋季开业,虽然有信报,但距离遥远,杨彦还是想听听荀灌的看法。
荀灌却是秀眉一颦:“杨彦之,莫非你要打江东各族的主意?建康可不是郯城,郯城乡豪被你巧取豪夺,无能为力,而江东士族深不可测,就拿琅琊王氏来说,你知道他家有多少兵?还有顾陆朱张,都在你手里吃过亏,可他们隐藏的实力你又清楚多少?难道你要两面作战?”
杨彦不以为然的笑道:“蛇鼠一窝,有何资格让我两面作战?不知女郎可曾研究过蛇鼠之流,当洞穴中闯入一只狼獾掠走大量食物之后,它们是齐心从狼獾口中夺回食物,还是自相残杀,以弱小者为食?”
“这……”
荀灌哑口无言,细细思之,如今的江东不就是一窝蛇鼠么?杨彦这个外来者正是狼獾,通过市易行掠夺大量财富,江东各家士族是同仇敌忾,向杨彦报仇,还是自相残杀,吞并弱小?
两者的难度不能相提并论。
更何况若士族被削弱,司马绍怎会错过千载良机?
“哼!”
荀灌心里已经认同了杨彦的判断,却仍是嘴硬的哼道:“冤有头,债有主,凭什么你敢肯定各家士族就不会联手攻打市易行?”
杨彦微微一笑:“无非是一波罢了,我不信市易行连一波都撑不过去,之后司马绍与陶侃必各起心思,以莫须有的罪名吞并次等士族,渐渐地,高门也会加入其中,江东将陷入动荡。
这并非我无端猜测,而是人欺软怕硬的天性使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荀灌这才道:“当年郯城之事并非机密,故刚开始,各家对市易行有所防备,但总有人奢望一夜暴富,渐渐地有人踏足,并通过交易赚取了钱财,一传十,十传百,参与人员越来越多,甚至陆纳、王彭之、蔡系、羊卉等高门子弟,也成了市易行的常客,这些人白日炒期货,晚间流连于赌档,好不逍遥快活。
虽有陆晔、王导等有识之士严斥市易行之非,但财货迷人眼,更何况不劳而获,人在家中坐,钱财天上来,终是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好!”
杨彦道了声好,便转头道:“杜君,请你再回建康,主持市易行事宜。”
“诺!”
杜弘心头大喜,施礼应下。
杨彦原有意让容娥回建康主持,但是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容娥是个女人,年龄也不小了,在洛阳主持府库,井井有条,哪怕是最传统的刁协、郗鉴等老夫子都挑不出她的错,把这样一个财务高手放走,很难找到人替代。
而且容娥和杨彦有些关系,又不肯入宫,因此杨彦打算回洛阳之后,与容娥生个孩子,给她养老,效法乾隆的私生子福康安,没有皇子的名份,却保一世富贵。
突然杨彦又望向了前方,呵呵一笑:“石虎要来了,女郎可愿与我去会会?”
荀灌也不说话,径直翻身上马,拿眼斜睨向杨彦。
军中那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数万骑列着整齐的队形,随着杨彦和荀灌缓缓驰去,依次注入距长安城西北角雍门不远的平原当中,这个位置,是双方营寨的警戒距离。
第六六六章 再逢石虎
明军徐徐前行,对面羯军也缓缓驰来,亦有数万人马,仿佛杨彦与石虎心有默契,会面打个招呼。
明军位于西南方,羯军位于东北方,相隔里许严阵以待,互相打量着对方阵容。
讲真,杨彦与羯人虽交锋多次,却从未有过列阵以待的情形,要么是遭遇战,要么是破击战,不可能拉开架式,与羯人互相对恃,此时眼也不眨的打量着对面。
从精神面貌来看,羯军更胜于赵军,人人目现凶光,杀气缭绕,恨意喷薄而出,显然把此战当作了复仇之战,尤其是中路的万骑,均是黄须黄发,深目高鼻,面容仿如铁铸,目光锐利,神色沉凝,一看就是精锐中的精锐。
根据从佛图澄处得来的消息,石勒的中军禁卫虽由石虎统领,但石勒有一支属于自己的真正禁军,这万人便是禁军,中军或会混有匈奴、羌、氐各族,禁军却只由羯人担当,且仅为石勒本族亲族、以及亲近族。
有左右卫、左右禁、羽林骑、龙腾中郎、亲御郎等各种名号,地位也高于石虎的中军禁卫,是全军的最精锐,石虎虽挂着都督禁卫诸军事的头衔,总统禁军,但无权调动石勒的禁卫。
石勒禁卫由十八骑之一的逯明统领,号卫将军,此人韬略不显,唯一的好,就是没什么才能,无比忠心,毕竟执掌国主的贴身近卫,太有才了反让人心难安。
而今日这支军队出现,也可看出石勒有毕其功于一役的心态。
荀灌亦是眉心微锁,显然,单从军容来看,羯骑不会弱于明军骑兵,至于牛千卫与羯赵禁军谁强谁弱,暂不好说,千牛卫吃亏在人手偏少,双方没交过手,谁也不能轻下断言。
杨彦又把目光移向了石虎。
石虎没太大的变化,仍是方面大耳,络腮胡,体形健硕,浑身充满着爆炸性的力量。额角微凸,显得冷酷无情,那平静如水的眼神中,隐藏着阴霾暴戾。
这让杨彦更加可以确定,石虎确是人格分裂,其实历史上的石虎执政后赵之初,很多政策就连公认的明君李世民都有所不及,只是朝令夕改,政令随他心意变化,每次都不长久罢了。
随即,杨彦望向了石虎身边的慕容皝,与几年前相比,慕容皝的面容更见俊美,身形瘦长,眼神柔和,气势内敛,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与石虎形成了鲜明对比。
“呵,石虎死性不改,又弄来了紫衫骑供他凌辱,你别小看仅有千人,但受波及而死的女子至少达四五千之多。”
荀灌突的眼里现出了愤恨之色。
紫衫骑大多来自于民女,在搜集过程中,手段不乏粗暴,多有死伤,再经石虎挑选,挑剩的,也不会放回,而是落入了麾下众将的手里,甚至更有甚者直接打入营伎,生不如死。
杨彦点点头道:“女郎莫要着急,呆会儿我给你把人救出来。”
“哦?”
荀灌诧异的望向杨彦。
杨彦不答,反冷冷一笑:“既然慕容部与我为敌,那当年把数万可怜女子溺入黄河的血债也该算一算了。”
“但愿你言出即行,把慕容部诸位头领打入罪人廊,遗臭万年,哼,王浚只是斥责慕容部借来援之机,私掠数万女子返还,他就恼羞成怒,悉数溺死于黄河,当真是凶残不逊于季龙!”
荀灌心头猛然一震,直视杨彦道。
她是女人,最见不得女子受苦。
“女郎放心,慕容部必将血债血偿!”
杨彦做了保证之后,就打量起了新紫衫骑。
石虎等人也在打量着杨彦。
“哼!”
石瞻哼道:“杨彦之这几年如有神助,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他自大骄狂,竟敢于冬季入关中,今次,长安城下便是他的埋身之所!”
慕容皝转头道:“石将军切莫小觑,我等皆于明王手上吃过大亏,却也莫要惧他,此战之要,在于耐心经营,断去他的粮道,关中不比郯城,粮道一断,明军必败无疑。”
“元真言之有理!”
石虎点点头道:“其实孤考虑过,虽然眼下的局面是由杨彦之主导,逼迫我等进入关中,但是他也有必须于今冬与我决战的苦衷,绝非他对外散播的诱我主力前来,一战而定天下!”
“噢!”
慕容仁恍然大悟道:“还亏得中山王提点,某明白了,我等大军既集结,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明军若不来,索性入关灭了刘曜,想那杨彦之岂能甘心刘曜被灭,故必须入关,因而此战说不上是谁诱谁,于今冬决战,如箭在弦,不得不发之举。”
“嗯~~”
石虎满意的捋起了如钢针般的胡须。
不要小看入关的理由,如果石虎一方是因杨彦行将攻打刘曜,不得不渡河南来,就等于被动应子,失了先手,对气势军心有着难以估量的影响,而按慕容仁所言,双方是气机交感,今冬必须于关中决战,虽然不能在气势上压倒明军,但至少扳平了,挽回了仓促应对的不利影响。
这时,杨彦在对面唤道:“永明无道,孤兴兵伐之,以有道伐无道,故羌氏、凉州鼎力来助,而你羯人与鲜卑虽为东虏,却依汉家立制度、效衣冠、正人伦、修法纪,又怎能不明天道,兴无道之兵,行无义之举?”
“你娘……”
宇文乞得龟大老粗一个,根本听不懂杨彦在讲什么,正要破口大骂,慕容皝已挥手止住,面带凝重,望向了石虎。
这就是争大义名份,而刘曜近两年的作为,堪称无道昏君,反之明国海晏河清,故自称有道,原本按石虎的立场,是不在乎什么有道无道的,但如被杨彦占据了道义,他居于无道,就形同于还没交手,气势上先矮了一截。
“哈哈哈哈~~”
石虎狂笑道:“我主与刘曜乃世仇,早于数年前,便谋划入关事宜,你无非是趁虚而入罢了,想你杨彦之,亦是爱惜名声之士,此时退走,孤与你恩怨两消,并请我主厚馈于你,如何?”
慕容皝心里格登一下。
这是还未与明军交手就要撕毁盟约的节奏啊。
哪怕从未把盟约当回事,也不要说出来啊!
慕容皝不由与其弟慕容仁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丝警惕,石虎这种人,利益为上,完全不来虚的,队友说卖就卖,二人的心头不由罩上了一丝阴云。
杨彦也哈哈大笑道:“季龙言之有理,你主石勒与赵主刘曜乃私仇,今次既为刘曜而来,那你可退回并州,由我明军攻打长安,他日必将刘曜缚往襄国,送与你主,岂不是两全其美?”
“杨彦之,休呈口舌之利,前次于郯城被你所逞,今冬于关中,你在劫难逃!”
石虎恼羞成怒,面上闪出了狞狰之色,单手一举,正待下落!
慕容皝连忙劝道:“中山王,此时不是作战之机,明军据建章宫遗址,又初来乍到,士气旺盛,我若挥军强攻,必伤亡颇巨,白白便宜了刘永明,还是应先断他粮道,再谋其余。”
石虎眼里凶厉一收,哼道:“也罢,就让他得瑟些时日。”
慕容皝兄弟又不由相视一眼,很明显,石虎并无攻打明军的意思,刚才只是佯作恼怒,找台阶下罢了,看来这家伙并非没一点心计啊。
这时,长安城头一阵金鼓齐鸣,双方纷纷抬头看去,正见刘曜见探出了真身。
刘曜面容稍显清减,头戴翎羽冠,身着银盔,精神也颇为饱满,哪有半点国之将倾的颓丧模样?
众人均是暗自疑惑,第一个跳出的念头就是刘曜虚张声势,故意强撑着,但是眼下的赵国,长安以东为羯赵所有,长安以西为明国所有,两军好歹还有粮道,而刘曜除了一座孤城,能有什么依凭?长时间的相持下去,最先吃不住的就是他啊!
第六六七章 石虎心计
刘曜一一打量着城下诸人,轻笑一声道:“终于齐了,若得长生天保佑,朕或有机会复兴我大赵!”
游子远可没有那么乐观,提醒道:“陛下,城中粮草仅够食用三月有余,臣只怕未待城下分出胜负,咱们先支撑不住了。”
“此事不难!”
刘曜哼道:“传令,收缴城中粮草,统一供给,丁男日两升,丁女及老、幼、弱日一升,丁役日给三升!”
“陛下!”
游子远浑身一震,急声劝道。
“诶~~”
刘曜摆了摆手:“游卿无须多说,每日一两升,虽少了些,可百姓也能勉强活下来,若非逼不得已,朕何至于此?
当初刘备与陆逊对峙夷陵,半年生变,如今城下两军等闲不会开战,恐怕都打着先耗死朕的主意,朕便与之耗到明年夏季,夏季炎热,雨水充沛,杨彦之又必以水军断石虎补给,石虎理该约朕寻求与明军决战,届时乃我大赵复兴之机,无论如何,朕都要撑过这半年!”
游子远心知刘曜说的是实情,固然心有不忍,可同样不想国破家亡,只得叹了口气,不再劝说,刘曜则重新把目光投向了下方两军。
对于刘曜的淡定自若,杨彦索性不再多想,直接定性为了虚张声势,转头向柳兰子道:“兰子,若与紫衫骑交手,可能生擒活捉?”
柳兰子不屑道:“老紫衫骑都是花拳绣腿,更何况石虎新近掠来?大王放心,只要石虎舍得以紫衫骑出战,末将必悉数擒来。”
荀灌眼前一亮。
杨彦向石虎唤道:“季龙,今日非决战之时,但你我既然碰面,何不做过一场,寻点乐子?”
“哦?”
石虎问道:“明王有何提议,直言便是!”
杨彦一指石虎身后的紫衫骑,淡淡道:“你有女骑一千,孤也有,你我两军不妨收兵回营,以女骑战过一场,季龙可有兴趣?”
“呃?”
石虎不由与身周诸将相视一眼,杨彦声音大,传到了长安城头,刘曜也是精神一振,女子结阵撕杀,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啊。
“大王,明王素来狡诈,提此议或另有蹊跷,您当小心为是!”
屈支六连忙劝说。
石虎不置可否,看了看身后的紫衫骑,又打量起了对面的女千牛卫,目中现出了迟疑之色。
“呵!”
杨彦轻笑一声:“季龙该不是胆怯罢?或是紫衫骑今不如昔?孤不瞒你,孤的女卫,骑得了马,拉的开弓,季龙你若服个软,孤不难为你,罢了罢了,看你这样也不敢,一群侍妾,装什么紫衫骑?今日到此为止,各自收兵罢。”说着,连连向前扇着手臂。
女千牛卫们纷纷现出了不屑之色,有些痛恨石虎的,已经忍不住开骂了,什么没卵子,天阉,干你老母,草你家祖宗十八代,匈奴贱奴,怎么难听怎么骂。
想石虎狂霸一世,何曾有人敢于当面骂他?尤其还是被一群女人指着鼻子骂,顿时给骂的心火大盛,眼里凶光连连闪烁,回头道:“竖子不识好歹,使女人辱骂于孤,你等准备一下,即刻出战,莫要丢了孤的脸,若胜上一阵,孤重重有赏!”
紫衫骑们脸面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自己的斤两自己有数,虽自成建制,平时也做战阵演练,却从未真刀真枪的撕杀过,再看着对面军容服色不下于自己的女千牛卫,心里难免忐忑。
“中山王,莫要中了明王的激将之计啊!”
慕容皝也劝道。
“嗯?”
石虎目中凶光一闪,瞪向了慕容皝!
慕容皝吓的乖乖闭上了嘴巴。
随即石虎那凶厉的目光又向后移,紫衫骑们就象被毒蛇盯上一样,纷纷应道:“那……那妾去试一试。”
“哼!”
石虎重重一哼!
紫衫骑腰背挺的笔直,齐齐拱手:“请大王放心,妾等必得胜归来!”
石虎这才面现满意之色,向杨彦道:“既然明王有兴趣,孤奉陪便是!”
杨彦竖指赞道:”季龙果然上道,你我同时退兵!”
石虎大手一挥,领着精骑徐徐退却。
荀灌略一迟疑,便道:“杨彦之,要不然我也上阵?”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杀鸡焉用牛刀,石虎的紫衫骑就是个笑话,有多少,我笑纳多少。”随即便勒转马头。
全军徐徐后退,现场仅留下了两队相对而立的女人,人数皆为千人,一队身着紫甲,另一队身披黑甲,乍一看,倒也难分轩致。
城头守军、明羯两军数十万计的目光投向了这两千名女子,沉重的压力使得西北大风都粘稠起来,紫衫骑似乎承受不住,俏脸陆续现出了不安。
但是石虎喜怒无常,稍有不顺心,就动辄打杀,有谁敢逆拂石虎半句?
“杀!”
紫衫骑率先冲锋,顿时,马蹄轰鸣,铺成一扇形冲刺而来,并探手取弓,搭上箭矢,仅以双腿控马,架势十足,这还真不是花架子!
以石虎的视角,雪泥纷飞中,紫衫骑威风凛凛,张弓搭箭的姿势更是优美而又娴熟,不枉自己这数年来的调教,不禁狂笑道:“待捉来明王女卫,大伙儿都乐一乐!”
众将皆喜,屈支六更是现出谀色,哈腰道:“大王的紫衫骑比之男儿不逞多让,擒捉明王女卫还不是手到擒来?末将可是记得呢,去冬于幽州操演,末将所部便是完败给了她们,将士们虽不服,却不得不赞叹,女子到了大王手上,都能英勇不下男儿,天下间,我大赵铁骑还有谁人能敌?
赞叹之余,将士们又愧疚不已,堂堂七尺男儿,竟然真刀实枪输给了一群女子,因此无不苦练武技,立誓下回定要战而胜之,为主上,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一干众将的的胸腹间猛的翻腾起来,差点就呕吐当场,紫衫骑是什么货色?只是石虎的玩物,居然被吹捧成这样,这屈支六太恶心了,刚才还在劝说,转眼就阿谀起来,要知道,他可是石勒的十八骑啊!
但石虎吃这套,拍着屈支六肩膀哈哈大笑:“屈支六,知耻而后勇,尚不为迟,待破了长安,孤再安排一场,给你个雪耻的机会!”
“诺!”
屈支六恭敬拱手。
石虎继续把目光向前投去。
紫衫骑已奔至近半路程,可是黑甲女骑仍没动静。
哪怕事不关己,长安守军也为之暗捏着把汗,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赵国真要亡,他们宁可亡于明国,毕竟两赵互相为敌多年,落对方手上,不是苦役就是死,而落明军手上,除了姓刘的贵族复旧姓屠各,别人日子过的还不错,这让他们有种倾向于明军的心理。
刘岳也冷哼一声:“明军托大了。”
“诶~~”
刘曜摆了摆手:“莫要枉下定论,先瞧着便是。”
这话刚落,黑甲女骑就有了动静,几乎同一时间,纷纷策马迎上,从城头看,仿如一道黑墙迎向了紫浪!
“放!”
紫衫骑中一声清叱,箭矢如雨般的洒来。
柳兰子猛一招手,女千牛卫们以最快的速度解下大麾,再一个蹬里藏身,一手勒缰,一手在马头前挥舞起大麾,当空射来的箭矢几乎都被裹了进去!
长安守军大感愕然,披风还能这么用,真是开了眼界!
而且披风柔软,这些女人却能挥舞挡箭,手上得有多大的力气?
当然,并非所有箭矢都被格开,还是有些马匹中箭,但女千牛卫们趁着马匹将倒未倒之机,猛的反脚一蹬,窜向就近的马匹,再接过同伴的手,稳稳坐回了马背!
这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柳兰子无暇理会满场的震骇,暗自计算着距离,眼见仅余十来丈时,清叱一声;“上马,操家伙!”
女千牛卫们瞬间一拽马缰,跨上马背,又探手取来大棒,趁着两马相交,一记猛击,打在对方的胳膊或肩背处,把手中的兵刃打飞,哎哟哎哟的娇呼声还未止歇,便是反手一提,拎着后领,抓来了自己马上。
“姊妹们,快走!”
柳兰子冷眼一扫,见同伴纷纷得手,便猛一招手。
女千牛卫掉转马头,一溜烟向着自已的营寨奔返。
这一切发生于电光火石间,长安守军均是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这是做梦还是真实?再定睛一看,与先前一样,马还在,人没了,只有一片乌云向着西南方快速弥漫。
“娘的!”
石虎也是惊愕过后,大怒道:“敢掠孤的紫衫骑,快随孤把人抢回来,传令,全军出击!”
慕容皝眼神呆滞,他突然明白石虎的想法了,如果紫衫骑大胜,那石虎得了面子,全军士气大受鼓舞,如果双方损失相当,也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而眼下是大败亏输,石虎可利用自己性格上的暴怒,向明军发动总攻。
这是意料外的总攻,谁都认为石虎会稳扎稳打,先断明军的粮道,恐怕明王自己也是这般想法,可偏偏石虎就发动总攻了,反其道而行之。
因着石虎暴怒的原因,自己,宇文部与拓跋部都不敢说半个不字,不愿尽全力,也必须尽全力。
”哎~~“
结合之前石虎的言行,此人真怒假怒难以辨别,虚虚实实捉摸不透,慕容皝心里竟有了些畏惧,重重叹了口气之后,便与拓跋仡那,宇文乞得龟各归本队,组织兵力。
第六六八章 战后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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羯军集结的速度极快,在女千牛卫们还未回返营寨之时,超过十五万的铁骑已冲出了营门,除了位于建章宫东段的营寨未有动静,另有数万骑看住长安西北角的雍门,以防止刘曜出城趁火打劫,几乎是倾巢出动。
明军立了两座大营,一座位于建章宫废墟,另一座紧挨建章宫以北的平地,也是杨彦的本寨。
十五万铁骑冲向了杨彦本寨!
城头守军喧哗起来,这是决战啊,不期而遇的决战!
刘岳激动的猛一拱手:“陛下,羯人留守有限,我军应抓住机会出城,包抄石虎后路,先破羯人,再图明国!”
”不妥!“
游子远立刻喝止:”盟约尚在,季龙未尚背盟,陛下怎可先行不义之举?更何况长安以东已空无一人,长安已西尽入明国之手,纵使击溃石虎又有何用?难道仅凭长安一座孤城便能抵挡的了明军?故此时未到出击之机,至少也要待双方元气大伤,再一举击之!“
“不错!”
刘曜点头道:”朕好歹也是天子,哪能不教而诛,但咱们不能站着看,先做好准备,传令,命中军于雍门、直城门、章城门、横门、厨城门,每门各布两万骑,听朕号令!”
“诺!”
有亲随匆匆而去。
众人又把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明军营寨。
女千牛们刚一奔入营寨,营门就轰隆隆紧闭,由于杨彦刚来,营寨新立,设施并不齐备,连正常必备的壕沟都没来得及挖。
荀灌神色凝重道:“石虎倒是抓的好机会,此人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杨彦点点头道:”石虎上回败于我手,并非他不够凶猛,实是在攻坚方面稍有不足,并且慕容部与拓跋部,以及青州曹嶷各怀鬼胎,才予我击破之机……”
“好了,别废话,先顶住这一波!”
杨彦正回忆着的时候,荀灌已不耐烦的挥手打断,这倒是让他一阵讷闷,不是你先挑起的话题么,我无非是发挥一下罢了。
临战指挥用不着杨彦身临前线,明军经过数年征战,指挥系统已经很熟练了,他只需把握大势,总揽全局。
前线由于药指挥,张健护着侧翼,以防石虎从侧翼突破,或是刘曜趁火打劫。
“放!”
于药突然向鲜卑人的方向一指。
“轰轰!”
一阵阵的巨响,火炮倾泄出密密麻麻的铁弹子,一层层的洒了出去,鲜卑阵中,一阵阵惨呼与马匹嘶鸣此起彼伏。
鲜卑人惊呆了,不是应该先打羯人么?
盯着自己打做什么?难道明军不怕惹来不死不休的仇恨?
“好!”
荀灌却是叫了声好:“于将军果是经验丰富,先狠狠打击为虎作伥者的凶焰,使其不敢尽全力,再以部分兵力牵制于他,集中主力打击羯人。”
果然,突如其来的打击,鲜卑人损失了上千骑,也扼制住了冲锋的势头,多了些犹豫,不再那么一般无前了,于药立即调集大批弓弩手去堵鲜卑人冲击的方向。
但羯骑依然气势汹汹。
“放,弓弩手准备!”
于药再一挥手。
第二批火炮把铁弹子打向了羯军方向,弓弩手也严阵以待,炮火中,羯人成片成片的倒下,却仍是悍不畏死,待得快速驰近,前阵羯军骑士探手取来短矛,迎着飞蝗般的弩箭,朝前奋力一掷,漫天黑影带着刺耳的破空声袭来!
半空中,两片黑云融合又分开,明军弓弩手至少有数百人被短矛击中,直接阵亡,而羯军前队也一阵人仰马翻,生还者一边投矛,一边前冲,并有人掷出勾索,运用马力把寨墙生生拉垮,丝毫不畏生死。
后队则潮水般涌来,跟着投掷,从他们那凌厉的眼神来看,已是完全的置生死于度外!
刹时间,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明军寨中,箭矢如雨,羯骑冒着箭雨,拼死冲入,死伤急剧增加。
若依后世的眼光来看,此战堪为石虎发动的一次闪电战,在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情况下,倾全军突袭,行险一搏,可载入史册经典。
明军确实没料到石虎会发动决战,没过多久,车阵在那在那层层铁蹄的冲击下,也陷入了汲汲可危的态势。
关键是营寨还未完全立好,防御措施不齐全,如果石虎明天来攻,就不是今天这个局面了。
‘孤倒是小瞧了石虎!’
杨彦猛一咬牙,回头道:“着于药支起墙盾布防,以火弹拒敌!”
杨彦原先并不打算祭出火弹,整个建章宫废墟,明羯两军依靠宫舍瓦砾、河渠湖泊构筑了纵深防御,如果以常规人力来攻取,伤亡之大会难以承受,石虎或许不在乎伤亡,但杨彦在乎。
目前明军有近半布于建章宫,因受地形影响,不可能很快增援,杨彦暂时能动用的兵力,只有手头的十万不到,数千千牛卫,以及沿途招降而来的两万多降卒。
降卒是个不稳定因素,杨彦担心以降卒与羯军交战,很可能会被误解驱为先登,引发哗变将得不偿失,这刻,抢的就是时间,只须顶住一刻左右,建章宫兵力来援,就可抵住羯人的冲锋,而根据杨彦的判断,未必能顶的住,必须祭出神器了。
在一开始的预想中,杨彦打算于夺取建章宫东段的战斗中再祭出火弹,万弹齐掷,打羯军一个措手不及,取下整片建章宫,可羯骑的凶猛打乱了他的计划,必须提前使用。
同时明军骑兵已经失去了出寨迎击的机会,主要是羯军人多势从,近二十万铁蹄,铺开极大,从四面八方围攻明军营寨,无路可走。
长安城头,守军均是屏吸凝视,虽说羯骑攻打的不是自已,可那狂风骤雨般的冲击却令他们胆战心惊,无不扪心自问,换了自已与明军调个位置,能守得住吗?
刘曜表面镇定,内心深处也掀起了惊涛骇浪,以前同为刘聪麾下,不是没与石勒并肩作过战,那时的石勒与自已实力相仿,军队战力也相差不大,而分别立国之后,羯军竟锐猛如斯,明显强于自己,让他的手都不自禁的颤抖起来!
“陛下,,明军使出了火弹,臣在下辨便是吃了这玩意儿的大亏!”
刘岳突发一声惊呼!
刘曜连忙看去,正见明军那墙盾后方,掷出了一枚枚的火球,落地即燃,熊熊大火阻挡住了羯骑冲锋的步伐,很多勒不住马势,一头冲入火里,火人火马如同发了疯般于火海中窜跳奔逃,后面的见势不妙,勒马向两侧逃去,整个冲锋阵形立刻陷入了混乱当中,明军则抓住机会,一蓬蓬箭矢洒落。
“大王,来日方长,试出了明军的后手,他日总有机会破去!”
石虎站在高处,面容隐现狞狰,石瞻连忙劝道。
“娘的,他日再取明王性命,鸣金!”
石虎极为不甘的骂了句,便手一挥。
“当当当~~”
震天的铜锣敲响,羯骑掉头回奔。
刘曜面色阴沉,看着越奔越近的羯骑,突然转身就走,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此战来匆匆,去也匆匆,只留下了明军寨前的一片狼籍,一具具尸体被担去了后寨,一名名伤员被抬入帐中施救,另有降卒在打扫着战场,杨彦则把众将召来了中军大帐。
荀灌身份特殊,在杨彦边上搭了副几案就坐。
人一到齐,杨彦就问道:“今日与羯人一战,相信诸位应有所触动,都谈谈看,对羯人有何看法,畅所欲言,无须顾忌。”
于药略一沉吟,率先拱手:“大王,我等因郯城大胜,怕是小瞧羯人了,从今日看来,羯军悍不畏死,军纪严明、战术纯熟,确是大敌啊。”
张健跟着道:“郯城之战,末将还未投入大王麾下,但多多少少也了解些情况,当时羯人的骑兵几无用武之处,攻城以步卒为主,后又被大王以计赚去了马匹,决战时吃了大亏,因此对于羯骑难免有所轻视,而今日所见,当是羯骑的正常水准,想那石虎残暴嗜血,于练兵选将上倒有独到之处,此人凶名赫赫并非无因。”
其余诸将纷纷发言,总之都是出乎意料,震惊之类。
杨彦始终面色不变,不发一言。
荀灌不由问道:“莫非你有看法?”
杨彦点点头道:“诸位所言皆有道理,但孤震惊的是羯人的反应能力,从掠来紫衫骑才过去多久?石虎就率全军追了上来,且阵形不乱,指挥有序,将来若攻打建章宫东段,我军兵力本不占优,再有羯人反应快速,这仗该如何打?”
“这……”
众将面面相觎,都没什么底气。
杨彦又道:“石虎从表面来看,以凶威唬人,以杀寒人胆,但今日之战,显示出此人对战机把握之准妙到毫颠,若非我军有火弹阻其精骑,怕是此战将异常艰苦,拖延下去,被刘曜瞅着机会出城,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几年来,我军顺风顺水,每每以弱击强,军中难免骄气横生,郯城之战与濮阳之战,是取了巧,并非羯人不行,你们都说说看,自己是否对羯人有所轻视?”
众将老脸一红,惭愧的低下了脑袋。
第六六九章 加深互信
杨彦一一扫视着帐内众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天下之大,我明国仅为苍海一栗,哪敢自言无敌?好在羯军以骑兵冲寨,暴露出了最强的一面,总能寻出应对之策,诸位无须沮丧。
说来也怪孤,以往光着重训练千牛卫的快速反应能力,忽略了军中,所谓强大的敌人,是最好的老师,师彼长技以制彼,如此才能长胜不衰,孤尽快制定个训练计划,全军要加强这方面的训练!”
“诺!”
众将均是讪讪应道。
杨彦又把目光移向了荀虎,问道:“伤亡如何?”
荀虎施礼道:“我军阵亡两千二百三十五人,重伤致残超过四百,轻伤将近三百,羯军据拾捡到的尸体来看,阵亡超过八千,再由服色甲胄判断,禁军超过一成!”
众将不由得倒吸了凉气,虽说死伤人数远低于羯骑,还消灭了近千禁军,可这才多久?再要让羯军破寨而入,他的伤亡将急剧降低,而自家的伤亡会同步提升。
同时羯军的短矛也很麻烦,以骑兵投掷短矛,避无可避,克制短矛也是急需解决的一大难题。
杨彦一时也想不出妙方,于是暂时搁到了脑后,挥挥手道:”此事不急于一时,先站稳阵脚再说,石虎强攻不果,短时间不会再来攻我,大家集思广议,献言献策,拟定出攻打建章宫东段的策略,今晚抓紧排出有功将士名单,明日蒙眼摸妻,现在都散了罢!”
众将喜上眉梢,纷纷告退。
这批紫衫骑的素质虽然不如老紫衫骑,但是也强过寻常民女啊。
“哼!”
待众人都散去,荀灌哼了声,也要走,杨彦却是拉住她,问道:“上哪儿?”
“放开!”
荀灌这几年来勤练不缀,结合形意拳与原有的功夫,已经达到了暗劲颠峰,与杨彦处在同一水平,都卡在了临门一脚上,此时存心称量杨彦的斤两,当即运力一挣,一下就甩了开来,并趁势一记手刀反劈过去。
“哈哈,来的好!”
杨彦哈哈一笑,想也不想的运劲一挡,整个胳膊瞬间粗大了一圈,外露出的手掌由于气血集中,变得青紫糁人!
“砰!”的一声闷响。
杨彦硬生生接下,二人同时后退一步,随即就欺身上前,五指攸伸,闪电般扣向荀灌脉门。
荀灌面现不屑之色,手肘下沉,重重击在杨彦腕间,又一声清叱,一脚猛踹,又快又狠!
哪怕还未踢到,杨彦都觉得档间一麻,不禁暗骂了声好狠毒,同时猛一提腿,使出泰拳中的铁盾高膝,将下盘护的严严实实。
又是砰的一声,两腿相交,那强劲的反震力让二人的下盘都有些不稳。
‘好机会!’
杨彦暗道了声,仗着自己身为男人,和身扑了过去,猛撞入荀灌怀里,荀灌羞恼交加,心里连骂无耻,出于本能,反抱住了杨彦,并不停的后退。
“喀嚓!”一声脆响,荀灌后背撞断了梁柱,然后二人眼前一黑,帐幕铺天盖地的哗啦洒落!
柳兰子站帐外,惊呆了!
之前她就听到里面嘭嘭啪啪声,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却没料到,居然如此激烈,把营帐弄塌了。
“将军,这……”
几个女千牛卫也惊愕的看着柳兰子。
柳兰子哭笑不得道:“快把帐幕掀开,大王和女郎埋在里面了。”
众女连忙上前,有挪动支架的,有掀开帐布的,不多时,两条交缠在一起的身体显现,均是灰头土脸。
“大王,您没事吧?”
柳兰子忍着笑问道。
“哎唷~~”
杨彦叫了声苦:“快把女郎拉走,压的我动不了。”
“放手!”
荀灌几乎气炸了肺,明明是这人的手抱住自己的腰不放,还怨自己?
柳兰子摇了摇头,与女千牛卫们先把荀灌拉开,荀灌狠狠瞪了眼杨彦,但是经过一阵打斗,因几年未见的生疏感竟消散的无影无踪!
杨彦则是自己爬了起来,拍了拍巴掌,笑道:“女郎雄风不减当年啊,改日咱们再切磋,天要黑了,去后面用膳罢。”
荀灌哼了哼,没多说。
……
当晚,靳月华、兮香和菱香都向荀灌见了礼,荀灌倒是不象对杨彦那样生冷,亲切热情,笑嫣如花,营帐里洋溢着和旭的气氛。
石虎也在帐内饮宴作乐,因紫衫骑被掠走,石瞻贴心的从劫掠来的关东士女中,挑了近百名姿容不俗,又颇具才艺者服侍石虎。
帐内华灯璀璨,丝竹靡靡,数十名女子身着薄纱载歌载舞,石虎却没什么劲头。
今日抓住机会挥全军攻寨,短短片刻,伤亡了近八千骑,其中有三千是鲜卑人,自己的伤亡达到了五千,还有一千是禁军,如果仅止于此,石虎不会放在心上,只要达成目地,死再多的人都不在话下,但问题是,营寨并未破去,还把自己的特长与战术暴露给了明军。
明军仅掷出了火弹就逼退了自己,他的骑兵战术并未展现,这无疑对日后的作战很不利,彼知已,已不知彼,对方可以设法破解自已的优势,而自已没法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石虎眉头一皱,猛一口酒灌入喉中。
新紫衫骑不如老紫衫骑,今天找来的女子,唱腔参差不齐,舞姿凌乱,面容僵硬,比之新紫衫骑都有不如,石虎顿觉心头愈发烦躁,不耐的挥手:“滚,都滚!”
丝竹声嘎然而止,歌舞姬包括乐师连忙施礼告退,脚步匆匆,如逃一般,生怕走慢遭了毒手,片刻工夫,偌大的帐内仅剩石虎自已,这才向外大喝:“把元真,代王与宇文将军请来!”
“诺!”
有脚步声快速远离,很快的,慕容皝、拓跋仡那与宇文乞得龟步入大帐,拱手道:“参见中山王。”
石虎面色缓和了些,一指下首:“三位请坐。”
三人答谢落坐,看向了石虎。
石虎锐目一扫,便道:“今日之战,全赖三位同心同力,孤先谢过了。”
三人心里一凛,实际上在被明军首先打击了一轮之后,鲜卑三部的攻势明显放缓,真正攻的狠的是羯人,损失最惨重的也是羯人。
石虎分明说反话,充满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慕容皝硬着头皮拱了拱手:“明国乃我等生死大敌,我等与贵主又有盟约在身,自当同进共退,中山王谬赞了。“
”嗯~~“
石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我军虽人数略占优,但破去明军营寨恐力有未逮,若明军龟缩不出,长期相持下去,对我大赵极其不利,一旦春暖花开,明军或以水军断我补给,你等可有对策?”
拓跋仡那拱手道:“大王言之有理,若换了某为明王,也当固守营垒,不会轻启战端,我军若强行攻打,即便攻破,也将元气大伤,反给了刘曜机会。
某以为,此战关键还在于刘曜,既然订了盟约,就当履行,下回再战,当请刘曜派兵为先锋,以优势兵力稳扎稳打,争取把明军赶出建章宫遗址,再断他粮道,方能奠定胜机!”
石虎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问道:“刘曜怎样才能与孤同心?”
“这……”
三人交换了个为难的眼神,鬼知道怎么才能让刘曜履约。
石虎也不吱声,眼神渐渐眯成了一条缝。
好一会儿,慕容皝勉强施礼道:“刘曜于我等并不信任,总认为中山王将灭他的国,此事没法一蹙而就,只能逐步加深信任。
比如轮战,请刘曜出兵,与我军相隔向明军作战,每次三日,三日之后轮换,把原有阵线全部交给对方,再比如协同作战,各军混编在一起,事先制定作战目标,各自向明军阵地进攻,为打消刘曜疑虑,可于彼军危急时不惜代价救援,如此三两次一来,当能逐渐构建信任。
同时再于军卒中大力宣扬我军并无灭刘之心,须同仇敌忾,打退明军,所谓三人成虎,说多了,他不信也得信,某暂时只能想到这些,望中山王明鉴。”
第六七零章 夜袭建章
“嗯~~”
石虎捋着钢针般的胡须,沉吟道:“元真言之有理,想那刘曜,虽怀有鬼胎,但不会不明合则两利之理,你替孤修书一封,明日着人送入长安!”
“诺!”
慕容皝拱手应下。
随即有人送上纸笔,慕容皝伏案书写。
一时帐内无声,石虎的目光不自觉的投向了营帐一角的火盆,那熊熊烈焰,竟朦朦胧胧的幻化出了勒月华的娇艳容颜,他知道靳月华跟在杨彦身边。
本以他的地位,不应该对一个数年未谋面的女子牵肠挂肚,主要是战事不利,触景生情,勒月华又是兵败被掠走,难免心里有些愧疚。
随着火舌吞吐,靳月华的仪态变幻纷呈,似在哭诉着悲惨遭遇,又仿佛自怜着自已被强行掳走的命运,可那面容,又渐渐地变幻成了郑樱桃的模样。
一股暴戾之气油然而生,石虎顿觉浑身似要炸裂开来,当即重重吐了口郁气,掀帘出帐,冰寒彻骨的西北大风迎面吹拂,渐渐地安抚住了那燥动的心。
宇文仡得龟与拓跋仡那相视一眼,也跟着出去,石虎没有回头,凝望着不远处的长安城墙,那漆黑的影子仿如一尊巨兽,古老,散发着垂暮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慕容皝从帐内走出,递上文章道:“请中山王过目。”
有亲卫凑近火把,石虎接来,就着火光看去,慕容皝饱读诗书,文采挺不错的,文章分析利弊,情真义切,文字行云流畅,转折自如。
片刻之后,石虎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元真才学不凡,除非刘曜铁心降了明王,否则定当遣人出城,与孤共击明军。”
慕容皝称谢道:“不敢当中山王之赞!”
石虎哈哈一笑,把文章递给身后的亲卫,便道:“我军处于明军与长安之间,若是刘曜心怀歹意,趁着我军作战,突袭我大营,该如何是好?孤欲另立营寨,你意下如何?”
“中山王不可!”
慕容皝对石虎的跳跃性思维简直无语了,急劝阻道:“中山王若移营,必惹来刘曜猜疑,联盟基础将不复存在,各自为战,如何能击垮明军?
且建章宫地形复杂,又有水源,实为下寨的不二选择,可惜我军未竟全功,仅占据了一半,如主动退走,明军必将另一座营寨移入,攻打难上加难。
同时驻军于此,有两利。
其一,隔断明军与刘曜的往来,以防不测。
其二,断去明军从武关道运粮,倘若明军有意走武关输送粮草,就必须取建章宫,如此一来,他攻我守,中山王将处于有利态势。”
石虎缓缓道:“白天之战你也见了,明军投掷的火弹威力奇大,以之开路,我军如何守?”
慕容皝不急不忙道:“这要分攻守两种状况,若他攻我,我军可多备土石,若我攻他,稍有些麻烦,只能待得盛夏暴雨之时发起总攻,水克火,况且暴雨能限制弓弩使用,全凭肉搏,论起勇武,明军哪比得上我等?”
“好!”
石虎烦忧尽去,拍着慕容皝肩膀,大笑道:“元真乃孤的诸葛啊,有此定计,孤无忧矣,来,随本将进帐,把酒言欢!”
说着,就用那蒲扇般的大手,搂住慕容皝肩膀,还用另一只手亲热的牵起拓跋仡那,向大帐走去。
至于宇文乞得归,本就依附于羯赵,用不着特意招呼。
慕容皝很不习惯石虎的亲昵,眉心稍稍皱了皱,却没办法,只得装出一幅受宠若惊的样子。
当天晚上,石虎兴致来了,把众女招来,与慕容皝、拓跋仡那、宇文乞得龟召开了无遮大会,那些女子虽满心羞耻,但是为了活命,不得不曲意奉迎。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石虎与刘曜组成联军,隔三差五就来攻打,但战事不算太激烈,以试探为主,杨彦也抓紧时间整编降卒,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不知不觉中,已是除夕前一日。
地面积着厚厚的雪,严寒的天气滴水成冰,每日取水,都要把湖面敲开,泥土也冻的硬梆梆。
这日,杨彦召集众将。
待人来齐,便道:“我军粮草,仅能再维持一个月,一个月后,将难以为继,走武关道因石虎占了建章宫东段,难以绕过,极易被其劫去,而从关西运粮,则粮草来源全赖巴蜀,一路山道,迢迢数千里,十未必能存一,诸位可有良策?”
从性价比看,走武关道运粮,粮草来源是河南、中原,可从水路运往襄阳,再走几百里的武关道输往关中,经过数年的开山修路,武关道虽然还是崎岖弯曲,但路好走了很多,从武关道运粮的损耗尚可承受,再从杨彦的意思来看,明显是想打通武关一线的粮道。
张健重重拱手:“自从来到长安,就被压着打,将士们早憋坏了,请大王下令,攻打羯军阵地,以一场大捷迎接新年。”
“哦?”
杨彦淡淡道:“这么想打?”
张健猛点头:“大王,不光是末将,将士们也一心求战哪,最好今晚就打!”
仿佛为了验证一般,帐内众将全都以期待的目光望向杨彦。
李槐更是道:“赵军已于昨日撤走,对面仅剩羯军,大王夜攻石虎,刘曜必惊疑不定,既便派出援军,管将军与韩将军已秘抵峣关,可伏击于他,呵,石虎绝对料不到,我军会于今夜突袭,来而不生非礼也,今夜就好好给他一个惊喜!”
“好!”
杨彦点了点头:“我军今夜突击建章宫羯军营寨,众将听令,孤布置作战任务,务必保持机密,莫让羯人与刘曜看出名堂……”
……
由建章宫的布局来看,从正门圆阙、玉堂、建章前殿至天梁宫形成了一条中轴线,其余宫室分布于左右,其间有阁道相通,虽然宫室残损不堪,甚至有些已成了一堆瓦砾,但阁道除了杂草丛生,或有个别区域为瓦砾阻断之外,仍能较为清晰的辩认出来,只须稍作清理就可以了。
宫城北部筑有三神山,高五十丈,羯军有重兵把守,而建章宫正门名曰阊阖,高二十五丈,原为城关式建筑,好在早已坍塌,否则强行攻打不知要死多少人。
丑时二刻(凌晨两点),天梁宫废墟附近,闪烁的火光中,隐约可见数之不尽的军卒,均是整装待发,火炮、床弩等重型装备已拉至条条阁道两旁待命,杨彦抬头看向天色,今夜月朗星明,清冷的月光洒向雪面,映照的纤毫通透,倒是个正面作战的好时辰。
杨彦猛一挥手。
“咚咚咚~~”
牛皮大鼓重重擂响,扎于建章宫外的大营,倾刻间寨墙轰然倒塌,于飞溅而起的雪泥中,数千辆大车从中驶出,掩护着火炮、床弩、弓弩手,并有北侧三万骑,南侧万骑护卫,以最快的速度驰向了建章宫东段外围。
这一支队伍有八万人,担负阻击任务,由于药指挥,包括姚益生与蒲安,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布防,拦截石虎的疯狂反扑。
而主攻方向由杨彦亲领,合计六万人,包括张骏的凉州军,去攻打驻守建章宫东段的四万羯军,其中杨彦与荀灌亲自攻打建章前殿,建章宫外大营不留一人,宫内大营仅留数万人驻守,这也是倾巢而出。
“咣咣咣~~”
对面羯军阵地的铜锣骤然暴响,越敲越急,火光从星星点点,急速蔓延到一大片,在吞吐不定的火舌下,满是四处奔走的人影与略显慌乱的惊呼声。
自从杨彦下寨以来,一直是石虎与刘曜轮番进攻,从没有过主动出击,而且在石虎等人的料想中,明军绝没胆量攻打建章宫,该处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已方针对火弹,也准备了充足的泥沙包。
铜锣声使石虎瞬间惊醒,一把推开被他铁臂紧紧夹住的两名女子,条件反射般的一跃而起,匆匆披上衣服,奔向了帐外。
“怎么回事?”
石虎连声问道。
“大王,明军趁夜进军,似是要攻打位于建章宫的大营!”
一名亲卫赶紧汇报。
“娘的,杨彦之胆子不小,老子不去打你,你娘的倒欺上门来了!”
石虎恨恨骂了句,又问道:“明军布置如何?”
亲卫不是太确定的道:“回大王,黑夜里看不真,明军似是兵分两路,一路以数千辆车阵开路,好象要在建章宫北侧布防,另一路应该直接攻打建章宫。”
“娘的,什么似是、好象、应该?探个情报都探不明,老子养你何用?”
石虎大怒,猛然一脚踹出,就听喀嚓一声脆响,这名亲卫打着横跌开,口中鲜血狂喷,眼见活不成了。
“中山王息怒!”
慕容皝的声音远远传来:“依某之见,明军此次突袭,必筹备良久,同时还得阻击我军驰援,动用的兵力当在十万以上,请大王立刻布置,恐迟则生变,建章宫有失!”
慕容皝与一众将领正匆匆赶来,石虎大喝:“大郎(石虎子石鉴,字大郎)你领万卒从后部增援建章宫,元真、宇文将军、代王与孤一道冲击明军阵地,并传令各营,稳守营寨,非孤将令,不得轻出,严防刘曜出城打劫!”
“诺!”
众将四散而去。
第六七一章 宇文献策
一刻之后,隆隆铁蹄暴响,数不清的精骑向着明军阵地席卷而去。
羯军的应变极快,要知道,黑夜不比白天,许多士卒正在梦乡中呢,天气又严寒,人一旦睡下了就很难起床,可即便如此,十来万骑能于一刻之内迅速集结,不得不令人叹服。
当大队羯骑驰出营寨的时候,于药也堪堪完成了防御阵地最外圈的布置。
整个阵地呈一巨大的碗形倒扣在建章宫北侧,车阵布为里外两圈团团护住,外圈车与车间,面向石虎营寨配有床弩与火炮,三丈铁枪由壮硕军士紧紧倚着。
内圈车阵在急促的呦喝声中渐渐现出了轮廓,每两辆车之间都留有三尺通道,方便已方骑兵驰出,无论内圈外圈,每辆车后都分布有十六名弩手,四人射击,其余十二人填矢上弦。
随着明军数量的扩充,三段式射击已经渐渐被摒弃了,三到四人辅助一名主攻手,可以连续不断的射出弩箭,这有点类似于主兵带着仆兵,但又不完全如此,每一个人都可随时轮换为主攻手。
而被车阵围起的空地,一队队弓手整装待列,随时可向天空中抛射,约五百架左右的床弩正向预定战位集中,几乎是除了骑兵以外的四万人被全部动员起来。
感受着脚下大地愈发剧烈的震颤,于药大喝一声:“放!”
阵阵巨弦响动伴着隆隆炮声,前方传来了成片的马匹嘶鸣与重物坠地时伴随而出的惨叫。
但仅几息工夫,就密密麻麻的笃笃声接连传来,一枝枝短矛深深的钉入了车壁。
于药再唤:“弩手射击!”
虽然每辆车后有四具弩同时射击,可车阵的防线长,摊薄了弩箭的密度,对面敌骑虽持续不断的倒下,但相对于冲来的十来万骑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石虎根本不在乎人手伤亡,尽管伤亡数字有可能会给他一个惊喜。
石虎连声唤道:“快,快,趁着明军尚未投掷火弹,给孤冲进去!”
羯骑也清楚,一旦让明军掷出火弹,这一次的冲击将以失败告终,毕竟再多的人马也抵不住成片的火海,于是纷纷把马速催到最大,狠命向前方投掷短矛。
随着羯骑快速接近,弩手与操纵床弩的将士中,陆续有惨叫暴出,于药焦急的看向正急速赶来的近万军卒。
投掷火弹不是随随便便拉个人就能投,毕竟这不是手榴弹,手榴弹牙一咬,再一扔,而火弹是由重油制成,本身有一定的黏性,装在特制的木格中,需小心取出,又必须戴着皮手套,还要点火,投掷也有专门的技巧,因此在明军中,投掷火弹由普通步卒加以特训。
弓弩手因拉弓射箭的关系,对手感非常重视,不允许戴手套,更不被允许沾碰火弹。
于药很快回过头,暴喝:“弓手,放!
弓手因集中使用,弓箭的密度远超弩箭,在清冷月光的投影下,大片阴云腾空而起,快速扑向了羯骑,就看到成堆的马匹侧翻滑冲,骑士如下饺子般跌落地面,随即被身后的滚滚洪流淹没至尸骨无存。
可羯骑实在太多,也悍不畏死,密集的箭矢挡不住羯军冲刺的步伐,弩手已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刹那间,锣声大作!
弩手们应声奔逃,却快不过羯军破车阵的速度,他们一手撑盾一手掷出勾索,几人合力套向床弩,借着马匹的冲势斜向猛的一拉,把床弩拽了出来,手法老练纯熟,大队骑兵则从通道涌入,追杀着撒腿狂奔的弩手。
那雪亮的刀光,带飞起一颗颗头颅,那黝黑的短矛,夺去了一条条性命,亲眼目睹这如地狱般的场景,于药牙呲目裂,但他清楚身为统帅,必须要保持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回头看了看,随即继续向前看去,羯骑前锋距第二层车阵仅有几丈的距离,因短矛投掷,弓手阵中开始出现伤亡,却仍是重复着机械性动作,无一人向后退却。
于药立刻唤道:“弓弩手后退,骑兵上,阻拦羯骑!”
后阵的蹄声骤然鸣响,骑兵快速前冲,包括羌骑与氐骑,这二族被彻底绑上了杨彦的战车,只能尽全力,扬手也是飞出短矛。
半空中短矛飞舞,双方都有人坠马,紧跟着就是短兵交接,战成一团,喊杀声响彻天际,由于过于密集,马匹的速度被扼止,只能真刀真枪,凭着战阵配合与个人武技拼杀。
总体而言,明军占有优势,毕竟车阵的存在使得羯军只能丝丝缕缕的渗透进来,车阵外围那数之不尽的羯骑没法一冲而入。
石虎等人焦急的望向前方,不仅是车阵内那极度混乱的场面,更多还来自于建章宫废墟中,数道自西向东推进的火线,火线每前进一分,便意味着已方的阵地缩小一分,火线时明时暗,意味着争夺之惨烈。
明军从一开始,就以火弹开道,辅以火炮床弩,虽然羯军准备了大量泥沙用以灭火,可是天寒地冻,取土困难,泥沙包用完就没了,而火弹近乎于无穷无尽,使得火线始终稳定前行,照此来看,恐怕最迟黎明时分,建章宫全境将尽为明军所有。
“该死的车!”
石虎不禁怒骂。
原来,大车被拖来的时候是空的,因此速度较快,抢先一步围成防御圈,然后骑兵把事先备好的泥沙包堆上车,再一锤打碎车轮!
这导致了羯人能靠勾索轻松拉出床弩,却难以拽出大车,往往需要十余骑协力,才能把大车缓慢的拖离原位,而此时此刻,无论对于药还是石虎,最宝贵的当属时间。
“中山王,不好!”
慕容皝猛然色变,指着前方大声叫道。
石虎的面色瞬间难看之极,明军阵地中,密密麻麻的火球划出了一片片明亮的弧线,照亮了夜空,越过正在交战的双方骑兵,向着车阵投掷而来!
“快退!快退!”
前不久才从于药嘴里暴出,这次却轮到石虎大声呼喝。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吹响,车阵外的羯军纷纷勒转马头退去,但冲刺时过于紧密,马挤着马,哪能说退就退,靠前的羯军转眼间就浑身火舌吞吐,惨叫挣扎。
与之相反,车阵内的羯军见退路已断,反激发了凶性,尽管人数不占优,却毫不退缩的与明军拼杀,战况更加惨烈。
石虎浑身上下煞气翻滚,短短小片刻,连带射死、烧死、被堵在车阵里出不来的骑兵,竟超过万骑,他再不把人命当回事,可这么大的损失,仍是难以承受。
“莫非无计可施?”
石虎目中厉芒一扫,向左右众将冷冷喝问。
众将噤若寒蝉,没人敢接过话头,战至这一步,难道冲火海里送死?
“哼!”
石虎重重一哼,煞气几乎都要凝成了实质,眼看已处于了暴走的边缘。
众将更是面色惨白,甚至有人在想索性收兵算了,只是没人敢于出口。
宇文乞得龟突然开口:“中山王,某有一策,明军既倾巢出动,营寨必空虚,我宇文部愿与拓跋部,慕容部去劫他扎于建章宫之外的营寨,虽不能就此逆转战机,却可依寨固守,形成对明军的包围之势,若顺利的话,从后部突入建章宫也非为不可能!”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瞬间就有了种把宇文乞得龟拍死的冲动,你娘的,自己送死别拖着老子们啊!
考虑到宇文部忠心于羯赵,且与自己两部长期为敌的因素,他们不得不怀疑宇文乞得龟是故意落井下石,说好的盟约呢?
可是当着石虎面,能说不去么?
“好!”
石虎顿时大喜:“你等三人,为孤前锋,孤随后便至!”
三人重重一拱手,各自离去,一阵吆喝之后,慕容皝率两万骑,宇文乞得龟率骑一万,拓跋仡那也率骑两万,合计五万鲜卑精骑冲向了明军大营。
第六七二章 内讧
突如其来的战斗惊动了刘曜,与群臣众将纷纷赶至长安西城墙。
看着脚底下那冲天的火光,听着响彻天际的喊杀声,刘曜的神色惊惶不定。
游子远拱手道:“陛下,明军定是趁夜突袭建章宫石虎营地,照这态势看,石虎措手不及,怕是营地难保,一旦被明军全占了建章宫,将占有地利,陛下应速发兵救援。”
“这……”
刘曜有些迟疑。
通过近一个月的联合作战,羯人与鲜卑人又表现出了相当的善意,在他内心深处,对与石虎联手至少在表面上不是那么排斥,而且作为马上皇帝,他也看出了明军以快打快,石虎形势不妙,但黑夜出城……
那黑暗中,似是隐藏着看不清的怪兽!
刘岳也道:“陛下,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啊,我军并非一定要参与战斗,臣愿领军,从建章宫遗迹南侧突入,以此牵制明军,为羯人调集援兵争取时间,想那石虎也怪不到陛下头上。”
“也罢!”
刘曜猛一咬牙:“刘卿你领三万中军出南城支援!”
“诺!”
刘岳匆匆而去。
不片刻,一支三万人的骑队鱼贯出城,略一集结,向着建章宫废墟驰去。
……
灞上!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两支各一万五千明军骑兵屹立于雪原西侧,马衔枚,足缠布,分别由管商和韩晃率领,趁夜悄悄摸出了峣关,静候斥候来报。
“报!”
一骑踏雪而来,于马上急拱手:“赵军有骑兵出城,约三万骑,距我军尚有五里。”
“好!”
韩晃叫了声好:“本将从侧翼进击,老管你从屁股后面狠狠捅他!”
管商嘿嘿怪笑道:“知我者,韩晃也,不过击溃赵军即可,不可恋战,否则长安赵军若倾巢而出,我军将处于不利境地!”
韩晃点了点头,率队先行,迎头掠向刘岳部,管商则向后兜圈子。
隆隆蹄声震动了雪原。
“将军,将军,有埋伏!”
刘岳身边,突有将惊恐大叫。
就看到一队黑影,向着自己的侧翼疾冲而来。
“不好!”
刘岳刚刚色变,已是漫天弦声,惨叫不断,夹着马匹的嘶鸣,随即又是轰隆一下,自家骑队从中间断为了两截。
“速退,速退!”
中伏,居然中伏了!
刘岳连想死的心都有,挥着马槊大吼。
明军到底有多少骑,谁也摸不清,屁股后面又紧跟着蹄声大作,喊杀声四起,明军分明还有包抄的兵力!
黑夜不比白天,再精锐的部队在夜里遇袭,恐慌都会不可抑制的散播开来,转眼间,赵军三万精骑溃散,向着四面八方奔逃。
刘岳面色苍白,身形一晃,一口鲜血吐出,栽落马下!
与此同时,鲜卑人五万兵力也驰近了明军营寨,只见寨墙倒塌,黑漆漆不见火光,慕容皝哼道:“宇文将军,既是你提议劫明王本寨,还望你先探路。“
拓跋仡那也是不善的点头。
宇文乞得龟哈的一笑:”元真此言大谬,你我三部既与赵主结盟,当无分轩致,何来你我之说?况明王寨中看似空空荡荡,很可能布有埋伏,但他大部分人马已出动,即便有伏,最多万人罢了,我军以快击慢,以众击寡,何惧之有?你我三家当齐心协力,一同冲入!”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相视一眼,都觉得挺有道理的,于是点了点头。
骑队如旋风般冲入大营,慕容皝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心头突然有一种惊悚感,这倒不是有埋伏,而是完全没埋伏,营寨空无一人,所谓反常即是妖,难道明军真放弃了营寨?或是另有阴谋?
慕容仁也道:“三兄,弟总觉得不妥当,明王心思狡诈,哪会任由我等占他营寨?不如……趁早退吧?”
慕容皝有了一瞬间的迟疑,还未答话,宇文乞得归却是哼道:“明军放弃营寨最好,倒省了某一番手脚,慕容小郎君莫要忘了,我等已于中山王驾前自请出战,岂能不战而退?事到如今,战也得战,不战也得战,莫要被明王的虚张声势吓着!”
这话刚落,一枚火球从建章宫边缘掷了出来。
众人不解,丢枚火球是警告的意思吗?
正疑惑间,火球已坠落前方。
“轰!”的一声!
震耳欲聋的爆燃声中,一道丈许高的火墙窜起,以肉眼仅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蔓延,尽管在劫营前已做好了中伏的准备,却是没料到,是以这种方式中计!
慕容皝大惊,不自觉的低头下看,正见马蹄踏在满地的黑油里,刹那间,魂飞魄散,连声大喝:“快跑,退回去,中计了!”
在慕容皝急切的呼喝中,鲜卑骑兵陆续发现了不对,赶紧勒转马头,可平时在疾驰中调转已很不容易,更何况地面浇满了黑油?
数之不尽的马匹在转弯时失蹄滑倒,骑手沾了一头一脸的黑油,发疯般的撒腿狂奔,与死神赛跑,所有人的生命潜能被充分激发,有人腿都压断了,也哼都不哼,一瘸一拐,或者连滚带爬,谁都清楚,生死仅在一线间!
杨彦也是发了狠,命人把部分火弹熬化,泼洒在地面,就等着来劫营呢。
蹄声隆隆,哭喊声大作,慕容皝见机的早,撒开马蹄飞奔,他感觉身后有一股似要把自已融化的热浪扑背而来,惊骇欲绝,奋力抽着马股,心里除了逃命的念头,再无他念。
正当慕容皝觉察到头发开始融化的时候,浑身突然一凉,原来跑出来了,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感不由自主的涌上了心头。
深深吸了口平时从不当回事的空气,慕容皝阵阵后怕,再举目四顾,那凄凉无比的现状令他呆若木鸡,数不清的骑兵在火海中挣扎,惨叫着栽倒,有慕容部,有拓跋部,也有宇文部。
甚至他看到了亲弟慕容仁,在大火中翻滚着,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
“千年!”
慕容皝悲呼,泪水模湖了两眼!
慕容仁似乎听到了慕容皝的呼叫,把手伸了过去,似乎在哀求慕容皝拉他出火海,随即便身体一软,永远的倒在了大火中!
慕容皝似是灵魂离了躯壳般,直直站着,他自小聪慧,崇经学,善天文,被誉为龙颜版齿,雄毅多权略。
太兴二年,高句丽、段氏、宇文氏三姓来犯,慕容皝率精锐大败宇文氏,仅宇文氏大人悉独官只身遁走,再加上他的母妃段氏为正妃,身为老三的他毫无悬念的被慕容廆立为世子,后在围攻郯城中,临时反水,坑了石虎一把,极大的削弱了羯人的力量。
再往后,与羯人征战虽时有高句丽扰其后路,但总能维持着态势不过于恶化,他的能力也渐渐发挥,可这场大败连明军的面都没照到,上万慕容部的好男儿就葬身于火海,还搭上了他的同母弟慕容仁,一时之间,愧疚,懊悔,愤恨,自责等负面情绪如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灵。
“娘的,都是宇文乞得龟那狗贼,世子,咱们去杀了他,为弟兄们报仇!”
劫后余生的慕容部战士纷纷拨出刀剑,愤怒嚎叫。
慕容皝缓缓转头看去,宇文乞得龟也跑出来了,惊惶未定,灰头土脸,身周宇文部族人围了一圈,满脸警惕。
“元真兄,都是此贼,某怀疑宇文部早与明军勾结,诱我等入火海,你我两部何不联手,替中山王诛去此獠?”
拓跋仡那侥幸脱逃,远远唤道。
宇文乞得龟急声分辨:“放你娘的屁,某怎知明军有埋伏,我宇文部也足足死了数千大好男儿啊!”
贺兰蔼头拨出刀,悲呼道:“慕容郎君,休听此獠胡言乱语,先诛了他再说!”
慕容皝突然明白了,拓跋部的意思是先弄死宇文部,将来少个敌手,也能削弱羯人的力量,更何况中伏兵败总要有人承担责任,宇文乞得龟是扣屎盆子的不二人选。
“杀,为弟兄们报仇!”
慕容皝振臂高呼。
“诛了那狗贼!”
拓跋部也纷纷上马,向宇文部疾冲而去。
第六七三章 建章前殿
(谢谢好友天天看书的吃鱼酱和好友书友1010060的**~~)
熊熊燃烧的火海前,鲜卑三部互相攻杀起来,宇文部本就实力最弱,拓跋部与慕容部又怒火冲天,挟着复仇的愤怒挥出刀剑,不片刻,宇文部便已不支。
“顶住,顶住,中山王就要来了,自有中山王还我等清白!”
宇文乞得龟状如厉鬼,疾声呼喝。
“杀,杀了那狗贼,为弟兄们报仇!”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也知时间紧迫,要么不做,做了就要下死手,趁石虎到来之前,斩杀宇文乞得龟,去了宿敌,强造既成事实,而石虎正值用人之际,料来不会过于苛责,于是指挥着兵马发动疾风骤雨般的狂攻。
远处,渐渐有蹄声传来。
那冲天的大火仍未平息,照亮了天际,石虎见着大火,心头拨凉,包抄明军后路的计划已彻底破产,他虽有心召回鲜卑三部,却为时已晚。
而且今晚是实实在在的败仗,增援行动宣告失败,明军攻占建章宫不再存有悬念,将来攻打明军会难上加难,同时兵力对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起刘曜这个不可靠的盟友,为求稳妥,只能移营灞上,丧失主动权。
石虎心里,一股暴戾之气正在滋生,自己有气还没处发,可这倒好,鲜卑人先内讧了!
“住手!”
石虎暴喝。
身后各骑纷纷突前,对鲜卑人呈包围态势。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相互一看,心知已错失最好时机,只得喝停部下。
短短片刻的混战,地面又多了数千具尸体,宇文乞得龟怨毒的望了眼慕容部与拓跋部,便奔至石虎马前,跪地大哭道:“中山王,为末将做主啊!”
慕容皝与拓跋仡那赶紧过去,抢先施礼:“中山王,此獠乃明军内奸,与明王暗通款曲,把我等诱入火海,损失难以计数,还望中山王将此獠寸磔脔割,以慰无辜枉死者在天之灵!”
“中山王,末将冤枉啊,末将入营心切,哪知明王如此奸滑,于地面铺满油料,求中山王明鉴啊!”
宇文乞得龟嚎叫。
“必是此獠故意为之,中山王若信了他的鬼话,必后患无穷啊!“
”闭嘴!”
边上也不知是谁,在那罗里罗嗦,石虎忍无可忍,一脚把宇文乞得龟踹翻,挥起马鞭猛抽!
一鞭接一鞭,宇文乞得龟痛澈心扉,却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可以活命了。
果然,十来鞭抽过,石虎似是发泄了戾气,冷声道:“宇文将军对我大赵忠心耿耿,理该不会与明王暗通款曲,今次之败,我军优势荡然无存,正需齐心协力才是,你等三人,不许再互相攻杀,否则孤以军法问罪!”
“为挽今日之失,他日我宇文部愿为先登。”
宇文乞得龟强忍着剧痛,施礼称谢。
石虎又望向了慕容皝与拓跋仡那。
”愿遵中山王号令!“
二人无奈,只得施礼应下。
石虎点了点头,喝道:“传令,命大郎率守军放弃建章宫,速来与孤会合,退回灞上!”
“诺!”
亲卫策马而去。
那熊熊火光,也震撼了于城头观战的赵国君臣,个个目光呆滞,羯军如狂风暴雨般冲击明军车阵,或许只能看个大略,可是明军大营倾刻间燃起冲天大火的炫烂景象,尤其是火中无数奔逃的身影令人不寨而栗!
”陛下,陛下!“
这时,一员浑身血污的将领连滚带爬的冲上城头,哭叫道:”我军中伏,死伤不计其数!”
”什么?”
刘曜顿时眼前一黑。
游子远急问道:“怎么回事?刘岳呢?”
“刘将军不知所踪,当时我军正驰向建章宫,突有明军精骑从侧面杀来,我军从中截断,随即后部又有明军冲上,全军不支,溃散奔逃……”
这名将领悲愤交加,正喋喋不休的时候,乔豫突然急叫道:“陛下,陛下!”
原来,刘曜的身形晃了两晃之后,就软软瘫倒,虽未昏迷,但整个人神彩全无,让人望之心悸。
“速回宫,仅一战而己,我大赵还有机会!”
游子远连忙挥手,着人抬起刘曜,向城下匆匆奔去。
……
建章宫外围的阻击战已落入了尾声,车阵前的火焰虽还熊熊燃烧着,但火焰中,除了一具具尸体接二连三绷成笔直,再无任何动静。
车阵内的战斗也将结束,羯骑只冲进来数千骑,被火海与外面的大部队隔绝开来,在四万明军骑兵的围杀下,再悍不畏死也是死路一条。
而今晚的主战场,建章宫废墟,明军实行的是焦土政策,以大火开道,可如此一来,必须要扑灭火焰才能推进,因此攻占的速度不快。
又由于建章宫地形复杂,羯人占有地利,火弹没法覆盖每一寸土地,往往有明军将士上前扑灭火焰,突然就有暗箭从瓦砾堆,或是残垣断壁后飞出。
零星的暗箭虽不起眼,可是处处暗箭,累积下来,杀伤的效果也相当惊人,这使得明军不得不组织力量逐分逐寸的搜索来确保安全。
当石虎派出亲卫命石鉴退却的时候,杨彦已自领近两万军攻到了建章前殿。
所谓建章前殿,并不是一座独立宫殿,而是构筑在一方圆近五里,高达两到三丈的夯土台基上的建筑群,也是羯军位于建章宫营寨的指挥中心,防守严密。
依托着夯土台基的残垣断壁,羯军营寨看似杂乱无章,却最大可能的利用起了地形,团团相护,再加上寨内经石鉴增援后,守军人数达到两万,几乎与明军相当。
正前方的建章前殿黑乎乎一团,不见半点光亮透出,杨彦照例猛一招手。
有军卒向台基上掷出火弹,一只只火球划出优美的弧线坠向了羯军营寨,燃起冲天大火,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并没有羯人扛着沙包上前扑火,火中也没有痛苦挣扎,扭曲的不像个样子的人形。
荀灌忍不住道:“羯人不会吓跑了吧?”
杨彦不确定道:“不管他,小心点!”
军士们扛着飞梯架上夯土台基,平静的背后或许就隐藏着杀机,谁都是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位于最前的军士很快爬到顶端,却没有冒然登上,而是从下方同伴的手中接过稻草扎制的假人,向前一丢!
扑朔的火光中,几百只假人有模有样,乍一看,就像士卒从飞梯跳了上来。
霎时间,嗖嗖声大作,至少半数假人中箭,稻草屑飞舞!
杨彦眉心微拧,建章前殿宫室宽广而又密集,即使早已坍塌,也遮蔽物多多,羯人肯定躲在了火弹打不到的死角偷放冷箭呢!
他又转头看向了西南方向的三神山,那里火光熊熊,喊杀声震耳欲聋,显然鏖战正酣,如今整个建章宫只留下这两处还未攻下,而西北方的阻击阵地已归于平静,于是唤道:“命于将军调两万骑过来,堵着建章前殿出口,其余人等原地警戒,天亮撤入建章宫!”
“诺!”
有千牛卫匆匆而去。
杨彦又向荀灌道:“女郎,这里交给你了,我绕到前面放火,把建章前殿烧毁,就不信羯人还能窝的住!”
荀灌内心兴奋,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你去吧,我这里不会有任何人跑掉。”
虽说分给荀灌的人手只有数千,但杨彦并不担心,建章前殿建在夯土台基上,如一面小小的悬崖,里面人出来,一是从靠近长安城的一侧绕个圈子,二是纵身下跳,能否摔伤先不说,跳起来就成了弓矢的活靶子。
杨彦领上部分千牛卫与数千卒奔去。
一路疾行,很快来到了建章宫前端,坍塌的阊阖门有如一只巨大的怪兽,横亘在长安城与建章前殿之间,虽是早已倾颓,却仍给人一种守护建章前殿的错觉。
杨彦吩咐道:“堵住出口,围起来投掷火弹,就算烧不死他,熏也把他熏死,看他出不出来!”
“诺!”
军卒四下散开,一枚枚火弹投掷了上去。
第六七四章 力量对比
建章前殿的台基上燃起了冲天大火,恰巧今晚的风力不大,想来不用多久,那刺鼻的味道将会弥漫开来。
杨彦又抬眼望向了三神山,三神山上的火光有了渐渐熄灭的趋势,表明该处的战斗已接近了尾声,不由心中大定,转头道:“传令给张骏,令他率部来防!”
“诺!”
有千牛卫施礼离去。
约半刻不到,于药差遣的两万骑兵率先驰来,杨彦使其依托地形布防,面向外口,以防石虎来援。
而石虎也刚刚领军回了寨中,石瞻就过来道:“大王,明军有兵马调动,似是在围堵三郎君!”
“娘的,大郎怎么回事?拖这么久都不跑,这下子想跑也跑不了,难道还要老子发兵去救他?”
石虎忍不住一连串的怒骂!
宇文乞得龟立功心切,凑头提议:“大王,明军刚来,立足未稳,若以快打快,或能救出三郎君,我鲜卑愿为前驱。”
如果目光能杀人的话,宇文乞得龟已经死了,慕容皝和拓跋仡那眼里缭绕着隐秘的杀机,可是事关石虎之子,谁敢多说半句?
石虎望向了建章宫前殿的方向,现出了挣扎之色,好一会儿,深吸了口气道:”儿没了,还能再生,但将士们没了,谁为孤去东征西讨?那畜生自己死了倒也罢了,难道还要连累将士们为他送死?
今日我军虽败,实力仍存,但军心不稳,已不宜再战,传令各营,即刻退往灞上,骑兵注意断后!”
“大王!”
众将感动的施礼。
石虎摆了摆手。
建章前殿!
虽说守军尽量靠向正中间,可是重油燃烧发出的滚滚黑烟挟带着刺鼻难闻的气味正从四面八方扑来,一时之间,咳嗽声大作,更有人中了毒,头晕眼花浑身发软。
石鉴立在高处,比下方的军士稍好一些,可那一阵阵的难闻气味仍是令他不自觉的捂上了鼻子。
他今年十六,被石虎带出来历练,何曾遇过这样的绝境?此时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明军已完全封死了退路,根本冲不出去,复杂的地形虽能提供掩护,但明军也能反过来阻击自已,他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于石虎来援。
“将军,不好,大王要走了!”
突然,一名部将目瞪口呆的指向石虎营地,大声唤道。
石鉴一看,顿时面若死灰,那几座营寨中驰出大量骑兵,就着月色,能勉强看到军卒正指挥着仆役拆卸营帐,并陆续把各种物资担运上车。
“这……阿翁,阿翁!”
石瞻哆嗦着嘴唇喃喃自语,石虎的弃之而去让他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这名部将看了看下方严阵以待的明军,现出一丝迟疑,随后吞吞吐吐道:“将军,我军已落入绝境,不如....不如降了吧?”
石鉴转头看去,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意动之色,黑烟中挟带的难闻气味让人恶心反胃,头晕脑涨,实在没法忍受,他的脸面狞狰一闪,突然哈哈笑道:“儿还年轻,不想死,阿翁,是你是不顾儿的死活,就别怨儿让你丢脸了,但明王能放过我们吗?”
又有部将急劝:“明王以仁德闻名,从不杀降,降了总有机会,不降立刻就是死啊!”
“也罢!”
石鉴猛一挥手:“向明军喊话,我等愿降!”
……
渐渐地,东方的地平线现出了一抹鱼腹白,近两万守军的甄别已接近了尾声,晋、羌、氐、匈奴带往一边,羯人与鲜卑安排在另一边,尽管此举令人不安,可是降都降了,武器也交了出去,还能怎么样呢?
随着天色放亮,整片建章宫遗迹忙碌起来,有人依托地形重新驻扎营寨,有人收集羯军尸体以及各种兵器物资,还有人搜寻着已方的阵亡将士。
这一战的规模之大与死伤之惨重历来罕见,阵亡明军将士将登记造册,火化后葬于洛阳北邙山,那一带自古以来就是个硕大的葬区,东汉及西晋的帝王将相很多埋骨于此,杨彦也打算于北邙山建忠烈祠,供奉历次战争中,阵亡将士的骸骨与灵位,供后人凭吊。
因伤致残者会根据劳动能力另行安排,主要是编入收费站与沿途的驿馆,尽量使其安渡余生,当然了,杨彦不可能如现代那样,供养伤残战士一辈子,这个先例不能开,否则后患无穷,他将一次性支付一笔抚恤金或补偿金,数额不算太大,再安排下半生的生计,可纵是如此,也足以让士卒感恩戴德了。
“大王,此人乃石虎三子石鉴!”
这时,柳兰子带着个年轻人过来。
“哦?”
杨彦和荀灌双双看了过去。
石鉴几乎就是一个缩小版的石虎,方面大耳,满脸青色的胡渣,面相如二十来岁。
“罪将石鉴,拜见大王!”
石鉴恭恭敬敬的跪下,磕着头道。
“石虎三子?”
杨彦玩味的笑了笑:“念你年幼,未有大恶,孤给你个痛快,拉下去!”
“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啊!”
石鉴一听不妙,连声哀求:“罪将虽为石虎之子,可正如大王所说,未有恶行,老天让罪将姓石,罪将又有何法,罪将愿戴罪立功,愿为大王招降石虎寨中的羯人来投,请大王明鉴啊,更何况罪将献降有功,明国不是不杀降么?”
众人均是摇了摇头,石鉴此人,毫无亲情,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其实凭着良心讲,石鉴在史书上并无大恶,反颇具窝囊色彩,当年赵主石遵得冉闵相助,成功上位,许闵为太子,后毁诺,闵不满,意图轼遵,遵与石鉴谋之,石鉴大惧,向冉闵出首告密,冉闵旋出兵,废遵立鉴,鉴仅在位三个月,又被冉闵杀死。
不过杨彦不可能留着羯人,这一族必须全诛,当即冷冷一哼:“狡焉石氏,怙乱穷兵,流灾肆慝,剽邑屠城,始自群盗,终假鸿名,孤不需要羯人投诚,你也莫要求饶,若非你无大恶,就不是一刀了事,而是制成水泥跪像,遗臭万年,来人,命晋羌氐匈奴降卒围杀羯人与鲜卑!”
“扑通!”
石鉴瘫倒在地,被千牛卫拖了下去,不片刻,呈上了石鉴首级,那死不瞑目的眼里,充满着恐惧、绝望,为他那卑懦的人生,提前划上了句号。
到正午时分,两军的伤亡大略统计出来,不算轻伤,明军连战死带重伤致残有近两万之众,全军由十六万减员为十四万,就连千牛卫都阵亡了近百人!
其中石虎狂攻车阵有近万弓弩手和骑兵阵亡,其余将士死于攻打建章宫的战斗里,虽是有火弹开路,可羯军早预备了大量泥沙包,冒着箭矢与毒火拼死反击,黑夜中冷箭漫天飞舞,给明军带来了大量死伤。
尤其是攻打三神山一役,由张健和张骏协同指挥,折损的兵力在四千以上,相对而言,杨彦攻打建章前殿倒是不费吹灰之力,毕竟地形使得羯军被堵在里面出不来。
而羯军伤亡更是惨重,从现场的尸体估算,攻打车阵的短短一瞬,阵亡就超过两万,鲜卑人五万精骑中伏,被大火活活烧死了一万五千以上,后内讧又死了近三千人。
另原建章宫守军加上石鉴增援的一万军,合计五万人除逃走近万,几乎全军覆没,包括随石鉴投降的两万人,降卒里鲜卑人与羯胡占了七千,剩下的四族军士于正午刚过,对这七千人展开了围杀,之后被打散编入明军,一方面补充兵员损失,另一方面这些人长期为石虎部下,过惯了刀头舔血日子,不宜释放为民。
至于韩晃和管商突击刘岳部的伤亡和战果,因靠近长安城墙,没法统计,不过两部合计损失了近千骑,以此推断,能逃回长安的赵军不会超过两万。
总体而言,不连管商与韩晃部,明军在长安的兵力仍有近十六万,而羯军由二十四万骤降到了十五万,兵力对比发生了根本性的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