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五章 钱凤归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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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凤深切的体会到了李班那绝望的心情,或者严格来说,还不如李班,毕竟成军战败是个渐近的过程,而自已的战败就在须庾间,反差之大令人无法接受。
“扑哧!”
钱凤只觉天昏地暗,自己居然又被算计,想到将近一年的谋划为别人做了嫁衣裳,又急又怒,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的喷薄而出,整个人也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身形摇摇欲坠。
“士仪,士仪,先退走!”
魏乂牙呲目裂,扶住钱凤就向外跑。
这话落在耳里,就好象世上最刻薄的嘲讽,不久前,李班李骧也是仓皇而逃,那时他看着李班以及身边部将那惊惶的表情,还捋须微笑呢,可一转眼,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于是又一口鲜血被激了出来!
“将军,咱们快跑,只要逃回夷道(今湖北宜都),有城池尚可抵挡一下!”
一名部将从另一边架住钱凤,急的几乎是吼了出来。
“将士们因钱某而亡,此役兵败,又陷丞相于绝境,钱某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你等降了罢,明军素来不杀降,至少可得活命!”
钱凤先是低声喃喃,然后越说声音越大,待得说完,猛一把推开众人,拨出佩剑,往自己的脖子抹去。
“钱士仪,你做什么?”
魏乂眼疾手快,一把抢住钱凤手腕!
众将一涌而上,围着钱凤就要把他架走。
“钱某不走,钱某不走!”
钱凤剧烈挣扎,可哪能挣脱,只是死赖在原地。
这时,北方又有一团稍小的沙尘扬起,摆明了有骑兵直扑而来!
将领均是面如死灰,想走也没法走了。
“铮!”的一声,一名部将拨出佩剑,喝道:“弟兄们,上,和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回来!”
“杀!”
钱凤身边的数百人纷纷拨出兵器,却是迎面一声暴喝:“大王在此,还不速速受降?”
明王?
杨彦之?
在平日,如果问起在场的荆襄众将最恨谁,那肯定是杨彦,是杨彦两败荆襄军,毁去了他们的未来,但是杨彦真出现在了眼前,看着那黑盔黑甲,头顶一抹红缨的俊秀面孔,又恨不起来了,还额外多带了种本能的畏惧。
这是弱者对强者的颤栗,不处于同一个层次上!
更何况是他们算计杨彦未成,被反过来算计,又怪得了谁?
钱凤更是神色复杂的盯着杨彦,一幕幕往事从心底流淌,最终汇聚为了一声叹息。
“罢了,罢了,放下武器!”
乒乒乓乓声响起,众将自觉或不自觉的扔下了刀剑,目光空洞的站着。
杨彦领着千牛卫缓缓驰上前,一一巡视着荆襄诸将,当那目光扫来的时候,每个人都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竟不敢与之接触,纷纷低下了脑袋。
“嗯~~”
好一会儿,杨彦望向钱凤,问道:“当初在兰陵效野,孤曾问你愿否随我,今日再问一句,可愿降我?“
刹那间,钱凤的脸面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挣扎之色,从理智上讲,他应该降了明国,但是与杨彦为敌多年,突然就降了,他的心里总有一种难言的排斥。
而且他还隐隐有一种诸葛亮的心态。
诸葛亮为何不投曹操?
曹操手下名将如云,谋士如雨,郭嘉、荀彧、贾诩等名臣并不弱于他,投靠过去或会受重用,却很难被倚为支柱,而刘备手下缺人,投刘备与投曹操的地位不同,虽然刘备不是什么宽厚之主,但是刘备也离不了他。
钱凤也是如此,杨彦手下的人才越来越多,因着沈充的缘故,早在几年前,钱凤就拒绝了杨彦的招揽,现在再去,他很难找到适合自己的定位,更何况杨彦不需要谋士,任让跟在身边,几乎一谋未出,想想就让人心寒。
郭诵看着钱凤的模样,颇有种同病相怜之感,不由叹道:“钱先生,当今天下,大势渐明,王孰败亡只在早晚,你若是孤身一人,为之赴死倒也罢了,但你能放心得下长城的族人?
大王曾说过,后汉的覆亡标志着旧有秩序的瓦解,而始自三国的百多年乱世,是新秩序构建时不可避免的动荡,在这过程中,个人,乃至家族渺小如尘埃,稍有不慎,便是家破人亡之局,钱先生可回想下,自晋室定鼎以来,有多少门户毁于战乱?
你钱氏能安居于长城,全系于你一身,你若去了,族人何安?今郭某言尽于此,还望钱先生好自为之。“
杨彦赞许的看了眼郭诵,便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车轮滚滚辗过,岂是人力能抗?五年前你不愿降我,孤不怪你,但今日,若你还一味愚忠,那孤只能说看错人了。“
钱凤蓦然一震,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就是三国演义的开篇语么?自己竭力相抗,与挡车的螳臂何其相似?
‘罢了罢了,自己也对得起丞相了!’
钱凤重重叹了口气,拱手道:“承蒙大王不弃,凤乞降!”
这本是异常羞愧的一句话,但在出口之后,钱凤就如放下了包袱,心头一松,浑身透出一种舒泰感。
“好!”
杨彦点了点头,目向移向魏乂,问道:“你可愿降孤?”
“罪将魏乂,拜见大王!”
魏乂猛一咬牙,拱手施礼。
杨彦继续看去。
“我等参见大王!”
连钱凤和魏乂都降了,众将也只能齐齐施礼。
……
杨彦并未急于进军巴东,在收揽了众多降兵降将之后,就地安营,整编军卒,而夷道存有荆襄军的粮草物资,杨彦又命郭诵领两千骑会同魏乂率三千降卒奔往夷道,取来粮草。
经过紧急统计,共获得降卒近四万五千,其中有超过八千属于原成军,在被荆襄军俘获之后,一日之间又落到了明军手上,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之离奇。
由于当场缴获了部分粮草物资,全军渴盼已久的热饭终于来了,当天晚上,将士们享用着热腾腾的米饭,虽然没什么菜,但也吃的香喷喷。
钱凤暂时被任为了参军,与荆襄降将一样,对炒米糊大感兴趣,一边喝着,一边问道:“请问大王,北方诸胡南下是否确有其事?”
张健哈哈笑着接了过来:“此乃大王所使疑兵之计,否则又何以挑动你军与成军内哄……”
张健洋洋得意的诉说了来龙去脉,包括对王敦和李雄形势的分析,归纳了不得不战的理由,听的一众荆襄军将士叹息不己,这怎么说呢,只能说杨彦切实把握到了双方的命脉,自己极尽小心,仍是被糊了过去。
不过钱凤倒是面色微变。
杨彦问道:“可是担心诸胡真会联手?”
钱凤拱手道:“看来大王也想到了此点,若是平时说刘曜会与石勒握手言和,那凤只以为是个笑话,但今时之明国已不同于往昔,一旦大王取下巴蜀,北上秦雍,再由武关出兵配合攻打关中,刘曜覆亡指日可待,匈奴若去,羯人安得独善其身?
倘若羯人再灭,鲜卑又何去何从?
故凤以为,大王所布谣言,极有可能成真!”
周围一片安静,纷纷望向了钱凤,倘若真是如此,这无疑将是明国自建立以来的最大一场危机。
“呵~~”
杨彦呵的一笑:“如此说来,倒是孤提醒了石勒刘曜之辈,士仪既然想到,可有对策?”
钱凤精神一振,降就是降,他还不至于反复,自然希望受重用,他引出这个话题,也是经过一个白天的思考,越想越有可能,才向杨彦提出。
于是再度拱了拱手:“诸胡矛盾重重,既便联手,也非短期所能为之,需要整合内部,停战休兵,调解仇怨,还要互建信任,今冬理该不可能南下,最快也要明冬尚可……”
正说着,钱凤现出了懊恼之色。
是啊,自己当初怎么没想到呢,诸胡南下哪有那么容易?如能静下心来细细分析,又怎可能教明王得了渔翁之利?
第六一六章 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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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凤越想越懊恼,猛拍了下脑门,不禁望向了杨彦,正对杨彦那笑吟吟的目光,心里又有了些不安。
杨彦摆了摆手,笑道:“无妨,智者千虑,终有一失,若非钱士仪思虑不周,孤哪能轻易得此数万精兵良将,不过诸胡南下之事大意不得,继续说。”
钱凤松了口气,又道:“因诸胡情报难以获得,大王不妨设定明冬便是诸胡南下之期,而在明冬之前,大王须取下益州,北上秦雍,威胁刘曜,如此一来,诸胡既使南下,亦不会走青兖一线,只会聚集关中,与大王决战,故大王须抓紧时间,攻灭成国,至迟不得晚于明春。”
说着,钱凤现出了一丝跃跃欲试之色,想说什么,又难以启齿。
杨彦点点头道:“入蜀的关键,在于江州与巴东,这样罢,孤命你为平虏将军,待得夷道的粮草物资运来,领三万军攻打江州,孤攻巴东,与你于江州会师,以一月为期,可有问题?“
钱凤浑身微震,他想说的,正是领军攻打江州或巴东之一,只是考虑到降将的身份,又是刚降,才欲言又止,生怕被杨彦婉拒,心里留下芥蒂。
却是没料到,杨彦竟如此豁达大度,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情绪立刻涌上了心头。
“凤领命!”
钱凤深吸了口气,但声音仍有些哽咽。
杨彦环视一圈,又道:“你等家眷虽多在江州,但无须着急,王处仲是个明白人,理该不至于做出过激之事。“
一众降将想想也是,一方面是王敦和杨彦没有私仇,既便王敦降了,最多投闲置散,杨彦并不会拿王敦如何,王敦也不会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另一方面是法不责众,几万人投降,牵涉到几万个家庭,数十万男女老幼,无论是谁,在做出不理智的决定前,都得掂量掂量。
……
因钱凤被委以重任,一干降将,乃至降卒都心头大定,杨彦也不担心钱凤会反复,甚至为了更示信任,于三日后,魏乂与郭诵带着夷道的粮草物资赶来之时,并未给钱凤配骑兵,让他领三万纯荆襄降卒,去往江州。
毕竟梁州多山,沿途几乎不会遇上遭遇战,有没有骑兵的的意义不大,而且骑兵是明军老卒,让骑兵跟着,难免会让钱凤有一种被监视的感觉,索性任其放手施为。
当然了,把钱凤支走,也是考虑到了安全因素,杨彦身边,只有一万多骑兵,而降卒的数量达三倍之多,要说短短两三天就让降卒归心,那是不可能的,安全问题始终不能忽视。
钱凤领着三万卒离去,首先是身边少了个搞阴谋诡计的专家,其次是降卒去了大半,明军在数量上不再处于劣势,表面力量的对比变化,会让人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杨彦则在同一日,领着余下的近三万卒,向巴东进发。
由夷陵至江州,约一千两百里,又有一月之期,钱凤不愿失约,时间还是很紧,而由夷陵去巴东,仅五百里,因此与钱凤相反,杨彦不用太过于赶路。
同时杨彦发布了两道命令,一命于药从襄阳领军去江州,再命蒋炎趁着冬季水浅,派出船只往上游勘探长江三峡,逐一炸毁航道中的暗礁或礁石,力保航道的畅通。
其实以现有的条件,即便航道畅通,也只能保证冬春季节行船,夏秋的水位要比冬春高上数丈,波涛汹涌,势如奔马,在三峡中行船,几乎是十船九翻。
曾有记载,清末有蒸汽船从上海出发,上溯长江勘探源头,却在驶到了泄滩(今湖北秭归)的时候,蒸汽船那强劲的动力都不管用,在汹涌的波涛中寸步难行,只能靠岸拉纤,缓慢上行,而泄滩的长度仅10米。
李白著名的诗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是不符合事实的,因为冬春时节,江水流速缓慢,一日之间不可能从白帝城顺流而下至江陵,而到了夏秋时节,又江水汹涌,乘船下江陵,形同于把脑袋别裤腰带上。
杨彦只希望于冬春时节,充分利用长江航道,打通上至巴蜀,下至建康、京口的水运往来。
就在杨彦与钱凤分别领军前行的次日,李班和李骧也领着一路收拢来的八千多残兵败将逃到了鱼复(今重庆奉节)附近,直接南下是巴东,继续西进,再沿着大江折向西南,可抵江州。
看着身后疲惫不堪,且士气低迷的军士,李骧欲哭无泪,如果不是穿行在山区,恐怕军卒能全部逃散,但他仍是挥了挥手:“全军就地休整一个时辰!”
“诺!”
零零散散的应答声传来。
虽然逃的仓皇,丢失了全部的辎重粮草,但山区物产丰富,勤快些饿不死人。
有人去拾柴,有人去打猎,有人去附近的溪涧捕鱼,还有经验丰富的老卒,在山上挖着野菜和一些可食用的根茎及蘑菇之类。
李班靠在树上,两眼发呆,还不时回头看,生怕有荆襄军突然出现,虽然这个举动每次都是徒劳无益,却是本能,又因人最恐惧的是不可知的未来,让他始终难以心安,于是问道:“叔祖,为何不见钱士仪在后追赶?”
“这……”
李骧也是不解,这么久过去,都没见到追兵,不合常理啊!
周围的部将亦是面面相觎,他们也觉得不可思议,钱凤上哪了?
一名部将忍不住道:“要不派人回头探探?”
“不可,不可,或是钱凤不熟悉道路,追丢了孤,若派出细作被他发现,岂非给了他顺藤摸瓜,一路追来的机会?“
李班连忙摇头。
他的状态有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紧张不己,哪敢多事?
众将也七嘴八舌的猜测着钱凤的去向,突有一人猛拍脑门,恍然大悟道:“莫非是钱凤见好就收,回了夷道?毕竟王敦失了姑孰,武昌危矣。”
李骧略一寻思,摇摇头道:“绝无可能,王敦失了姑孰,水军又大败,仅凭着人多势众难以守住武昌,故钱凤才会向我军进攻,图谋巴蜀,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取巴东与江州,再以大军入蜀。“
”噢!“
又一名部将后怕般的叫道:”钱凤必是去了巴东,幸得我等未按原路返回,否则必被他追上啊!“
众将陆续点头,认同了这个猜测,李班也道:”那我等直接去江州,免得遇到钱凤!“
”不妥!“
李骧猛一挥手:”钱凤早晚要去江州,以我军之现状,江州必失,若是再退,便是汉安(今四川内江),那已是益州了啊,从汉安往成都,一路坦途,故我等实是退无可退,不如去往巴东,我军尚有近九千卒,并非没有一战之力,想那钱凤绝料不到我军会重振旗鼓,或可突袭于他,反败为胜!“
众将都为李骧这大胆的提议而震惊,再去和荆襄军作战?
一时之间,空气有如凝滞了般,憋闷异常。
李班也是猛一个哆嗦,他的内心,已经填满了对荆襄军的恐惧,刚要说不,可是面对着李骧那严厉的目光,又被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李骧沉声道:“此策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有心算无心之下,未必不可成,这是我大成的机会,也是太子的机会,望太子切莫自误,留污名于青史。”
李班能听出个中的意味,自己吃了败仗,既便回了成都,太子之位也不保,只能死里求活,搏一搏,如能大破荆襄军的话,或可将功抵过。
“也罢!”
李班深吸了口气道:“就依太傅之言,不过……若是荆襄军分兵,一取江州,一取巴东,又该如何?”
“哈哈~~”
李骧哈哈一笑:“那真是天助我也,待破了巴东之敌,便急往江州,只须江州能守上十天半个月,可里外夹击,荆襄军必没!“
第六一七章 王敦退路
汉建安十四年,孙权与周瑜、鲁肃、张昭于鄂县城东虎头山商议建都大计,闻凤鸣,遂筑凤凰台,魏黄初二年,孙权改鄂县为武昌,于此建都,吴国正式建立。
武昌吴国旧宫。
“丞相!”
江南冬季湿冷,王敦年纪大了,耐不得寒,屋里烧着从建康买来的煤炉,温暖如春,不过他的老寒腿仍是发作了,正躺在软榻上,由两名娇俏的小婢女按摩着膝盖,王含则坐在一边,品着茗茶,却是一名宦人在外探头唤道。
“何事?”
王敦睁开眼睛,缓缓看去。
“禀丞相,有夷陵急报!”
“哦?进来!”
王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目中含着期待,毕竟杨彦北返襄阳,不仅钱凤在证实,他也在证实,结合方方面面的情况,可以确认杨彦确实无力南下,而王敦所忌惮者,无非杨彦,对李雄是看不上眼的,也对击溃成军充满着信心,他相信钱凤的能力。
王含呵呵笑道:“必是士仪捷报,如若一切顺利,明春处仲可于成都赏花了啊,呵呵,听闻成都旧宫,每到春季花团锦簇,实乃人间胜景也!”
“嗯~~”
王敦捋着胡须,心情愉快,是自逃回武昌之后,头一回露出了笑容。
那洋溢着的喜气感染了宦人,笑着入屋,奉上信函。
“哦?怎不是士仪?”
王敦接过,注意到信函不是钱凤写的,而是来自于巴陵,心里有些不解,不过并未多想,不紧不慢的拆去封印,再抽出一看,顿时呆若木鸡,手也一滑,信函飘落地面。
“处仲?”
王含心头猛的一紧,捡起信函一看,也呆住了!
五万大军于大破成军之后,被潜伏于数十里外的明军精骑突袭,措不及防,几乎全军覆没,钱凤、魏乂诸将及三万余卒悉数降了明国!
“怎……怎会如此?”
“怎会如此?钱士仪,你误了丞相,误了我家啊!”
王含不敢置信的咆哮起来。
五万精锐全军覆没,在实质上斩断了王敦入蜀的希望,只能坐困武昌,等着明军来攻,日夜难安,心理上的煎熬不要太大。
“处仲,处仲,凡投叛的那些逆贼,应一律抄灭满门,以儆效尤!“
王含又满面狞狰的望向了王敦。
”哎~~“
王敦重重叹了口气,身形竟有些佝偻,摆了摆手:”数万军卒,涉及数十万人,谁能灭得过来,更何况钱凤家在长城,怎么去诛?不诛钱氏,却诛别人,叫人怎能心服?“
”那……那该如何是好?“
王含急的大叫。
王敦并未说话,呆呆望着殿外。
王含如负气般的咆哮起来:”既然已是穷途末路,不如降了拉倒,谅那竖子还不敢杀了你我!“
”扶寡人起来!“
王敦却是向左右厉喝。
”诺!“
那名宦人与随侍的婢女小心翼翼的扶起王敦,还有人拿起鹤氅给王敦披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唯恐一个不留神触怒王敦,被斩了泄愤。
好在王敦并未发作,只是脚步有些蹒跚,在殿门驻足,望向了外面。
“处仲,天气湿寒……”
王含跟了出来,刚刚劝说,王敦就打断道:“未到最后一刻,寡人绝不言败,寡人刚想了下,杨彦之所说的北方诸胡联袂南下并非全无可能,若真到那刻,便是寡人重整旗鼓之机,你放心,寡人不会垮,还承受得了。“
王含寻思道:”确是,杨彦之很可能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但以此子禀性,必会有所防备,我等可要做什么?“
王敦淡淡道:”如今武昌兵力不超过五万,人心浮动,士气低迷,水军又没了,你以为还能做什么?“
”这……“
王含语滞。
其实五万兵力从绝对数量上讲,不算少了,但武昌并不是什么战略要地,无非是附近江面受江心诸多沙洲影响,忽宽忽窄,最窄处仅一里半不到,最宽处达十余里,在武昌有所布置,可以扼大江中游,可这对于明军,又有什么用呢?
明军并不依赖大江从事运输!
同时退一步说,趁着胡骑南下北上夹击,从武昌进军,能攻打的方向只有江陵、豫州淮南一带,江陵是想都别想,没有水军的配合,根本不可能攻克江陵,而豫州淮南属于明国腹地,凶险异常,又有杨彦正牌泰山葛洪驻守,几乎没有希望的。
而且于胡骑南下之时北上攻打明国,就形同于彻底撕破脸,一旦杨彦挺了过去,必会回头清算,自己和王敦属于琅琊王氏王基那一支,虽子嗣不繁,王应也战死在了姑孰,却有血脉留下,是搏一搏,还是承受灭族的恶果?
“哎~~”
王含长叹了口气,他认同了王敦的作为,至不济,还可回琅琊乡里养老,家族、血脉能传承下去,有着高门大族的底蕴,实没必要做困兽之斗,未来并非没有重振门阀的机会。
王敦又道:“寡人与明王之争,乃是争天下,并无私仇,有些事不能过头,不过静观变局并不是无所为,切莫被奚狗趁火打劫!“
“我明白了!”
王含点了点头。
站在王敦的立场,他宁可降杨彦,也不会降司马绍。
……
一路上极尽小心,无时不刻的派出斥候打探动向,近九千成军缓缓的靠近了巴东。
巴东顾名思义,是梁州巴东郡的郡治,论起战略地位,远不如鱼复,鱼复扼鱼复蒲,也即白帝城下矍塘关,巴东的意义在于可沿着山间峡道,逆着长江去往江州,因此杨彦并未去攻鱼腹,而是直接抄小道进逼巴东,毕竟入川的道路名义上哪里哪里是必经之路,可实际上不是这样,所谓不通之处,也只是个别节点较为狭窄,埋设炸药,炸开就是。
简而言之,巴蜀山川之险被人为的放大了,实没必要绕一圈走鱼复,因为从鱼复南下,依然是巴东。
当然了,不取鱼复在理论上存在被抄后路的风险,但是杨彦从降卒口中了解到,鱼复关城极小,驻扎兵力千余,这点兵力自保都来不及,拿什么抄后路?
尤其待得水军西进,以炸药炸毁位于白帝城下,江心处一个叫做滟滪堆的大礁石时,鱼复之险将去掉一半,水军可以直接从水面攻打关城,多半是不战而降的结果。
躲在密林中,李班和李骧心情忐忑,既担心钱凤未来,直接去取江州,又怕巴东已失,自己这近万人的队伍将变得毫无意义。
“来了!”
就在耐心被渐渐耗去之时,密林深处窜出一条人影,李班紧紧看了过去。
这正是探路的斥候,奔到近前,喘着粗气拱手:“禀太子,太傅,钱凤那贼领军三万,正于巴东城下劝降!”
“哦?”
李班现出了喜色,这显然是最好的局面,不过仍是问道:”可开始攻城?“
斥候道:”未有,末将怕被觉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远远看着,钱凤主力距城池约两三里之遥。“
”好,再等等!“
李班点点头道。
”不可耽搁!“
李骧却是拦着。
“为何?待得荆襄军攻城,我军从后部突然杀出,可一战而定之,何必过早出现?”
李骧道:“太子莫要忘记,巴东守军仅数千,而钱凤足有三万,十倍于之,倘若巴东开城献降,岂非错失良机?老夫也明白,过早进攻并非最佳,却不得不防啊!”
李班神色一滞。
是的,得知了己方五万大军惨败,仅以数千守军被钱凤率三万人围城,凭什么保证守将不会献降?
“也罢!”
李班猛一咬牙:“立刻出击,但莫要弄出过大动静!”
“诺!”
众将纷纷拱手应下,随即散开,带着军卒悄悄向林外进发。
谁都明白被荆襄军发现的越晚,成功的几率就越大,因此均是摒着气,小心翼翼的行走,待得半个时辰之后,到了密林的边缘,果然,前方数里一片黑压压的军卒,还未开始攻城。
第六一八章 错把冯京当马凉
(谢谢好友九叶天子、好友天涯和好友清风淡月的各两张**,好友三峡农夫、好友糖果爸和好友川流不不息的**,好友狂龍風暴的1000大赏和两张**~~)
巴东城下,来自于成军的数十名口才不错的军卒正手持大喇叭,轮番向城头劝降,守军面面相觑,神色越来越黯淡,守将也是额头冷汗直冒,不时望着城下,又瞥向周围的军卒,生怕有人把自己绑了,献城开降。
当听说五万大军土崩瓦解之时,不吝于一个晴天霹雳轰在脑门,尤其来的居然不是荆襄军,而是明军,更让他全无抵抗的勇气,他考虑过开门出降,奈何他的宗族亲眷都在成都,故犹豫难决!
矛盾的心情让他倍感煎熬,甚至他都能感觉到,守卒越来越不耐烦,身周几员将领望向自己的目中,也带上了几丝异样的光彩。
城下,杨彦不着急,慢慢等待,所谓望风而降并不是一句空话,大部分军卒和低级将领几无立场,会本能的趋利避害,而且明军和成军谈不上血海深仇,巴东早晚会开门。
“大王,快往回看!”
这时,魏乂现出了错愕之色。
杨彦回头看去,也是一怔,随即嘴角浮出了一抹笑意:“这真是踏破铁脚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大伙儿猜猜,李班可在阵中?”
后方的密林里,涌出了一群衣衫褴褛的军卒,武器只有长矛、腰刀、佩剑和少数的弓箭,伴着一声喊杀,一窝蜂的冲出。
郭诵哈哈一笑:“错非李班,谁能聚起诸多溃卒,本来梁州境内,山野遍布,他若寻个偏僻小路悄悄回蜀,谁也找不到他,可他自己送了上门,恐怕还以为我军是荆襄呢,这倒是让末将记起了大王曾提过的错把冯京当马凉的典故,末将还得替大王向他道一声谢呢。“
”哈哈哈哈~~“
众将一阵哄笑,谁也没把成军的残兵败卒放心上,实在是这支军队在打惯了硬仗的明军眼里,太不堪了,全军不成队形,虽然气势很足,却如没吃饱的样子,脚步飘乎乎的没什么力气,这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游荡于北方的一些流民军和小范围的乞活军。
”苍鹰搏兔,亦须全力,诸位不可大意!“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郭诵,你领五千骑出阵!“
”诺!“
郭诵猛一拱手,快步离去。
……
以九千残兵败将,向着三万大军发起冲锋,虽然前方是自家的城池,也虽然成军因中了钱凤的阴谋诡计,心里怀着怨恨,可以化为拼死搏杀的动力,但李班的一颗心仍是吊在嗓子眼。
甚至为了示决死之意鼓励全军,李班身先士卒,冲在阵前。
“杀,杀!”
成军将士高声喊杀,既给自己壮胆,也震慑对面的荆襄军,毕竟开弓没了回头箭,都到了这个地步,谁都明白非胜即死的道理。
“太子,太子!”
李班身边一将却是膛目结舌,不敢置信的指着边上。
李班一看,顿时浑身拨凉!
骑兵!
是骑兵!
黑盔黑甲的骑兵!
荆襄军怎可能有如此众多的骑兵?
这是标准的明军铁骑装束啊,居然是明军!
实际上杨彦规定明军骑兵着黑盔黑甲,不排除有故意为之的因素,毕竟黑色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会发自内心的战栗,但更多的还是受现实条件所限。
因为钢铁甲片是银白金属本色,而镶于胸前的竹甲是黄绿色,如果不涂装的话,会非常难看,再以当时的技术,还没法制出银色涂料,所以统一涂成黑色。
明军近三万军卒,骑兵布在阵前,用以威吓巴东守军,从后部的树林里看不到骑兵,郭诵这一领军出阵,就把骑兵呈现在了成军眼前。
李班那奔跑的步伐,已不知于何时停了下来。
成军将士,也是纷纷顿住脚步,无人敢于越雷池半步,明军是比荆襄军更加恐惧的存在。
李骧年龄大了,没在阵前,当他看清明军的时候,先是满脸震惊,随即竟是哈哈大笑:“好,好一个钱士仪,作茧自缚,作茧自缚啊!”
“呃呃~~扑哧!”
李骧全明白了,原来钱凤也没讨得了好,这一刻,他满心快意,只要仇敌伏诛,哪管得了那么多,不禁纵声狂笑,笑着笑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太傅,太傅!”
周围人连忙扶着李骧。
“老夫没事,吐了血反而舒服!”
李骧摆了摆手,继续笑道:“我大成要亡了,天亡大成啊,也罢,亡于明国之手,总好过被钱凤那奸贼灭去,降了,都降了!“
众人见李骧这副模样,均是又惊又惧。
“犹豫什么?莫非想死在明军箭下?“
李骧终于止住了笑声,满心绝望与悔恨,催促身周众将。
成军与荆襄军合计十万大军在内哄中灰飞烟灭,这让他不自禁的想到了孙权和刘备,如果两方能稍微有一点诚意,又怎会被相继灭去?
而讽刺的是,自己和钱凤比之孙权刘备都不如,刚一打探到明军北上的消息,就迫不急待内哄,最终便宜了明军,如果能精诚合作,利用巴山蜀水的复杂地形,有十万大军在此,明军即便能打通入蜀的道路,怕是不丢下个十来万条性命根本不可能。
那明军会舍得付出如此重大的牺牲么?
李骧觉得不会,因为明国不是曹魏,在北方,还有着刘曜与石勒两个大敌,他耗不起,也不敢耗在巴蜀,如此一来,成国可以继续占据巴蜀,王敦哪怕失了武昌,也可以转进梁湘二州,与成国互为倚仗,共抵明国。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李骧重重叹了口气:“哎,人心啊!”
众将面面相觑,不明白李骧的状况,但他们也知道,除了降,别无他路。
“当锒,当锒!”
一位位将领,一名名军卒扔下兵器,由后阵逐渐蔓延向前,战场上,扔了一地的兵器,直至李班也手一松,一把长矛掉落地面。
现场没有反抗,也没有人逃跑,相反的,很多人竟然暗暗松了口气,按照李骧的规划,先袭击攻取巴东的钱凤军,既便成了,能活一半都算重大胜利,而后还要救援江州,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更何况还有时间的紧迫性与心灵上的沉重压力。
前路一片黑暗,精神紧绷如一根弦,谁都到了极限,也因此李骧才会失态,如今降了明军,一了百了,身心彻底放松下来。
最起码明军有不杀降的好名声,只要不是自己找死,通常都能活着,还能活的不错。
至于李雄会如何,已经没人顾得,正如鲁肃对孙权所说,谁都能降,唯独你不能降。
李骧精心策划的突袭戏剧性的拉上了帷幕,巴东也开门献降,李骧因吐了血,有专人给他检查身体,不片刻,就与垂头丧气的李班被带到了杨彦面前。
杨彦逐一打量着,点点头道:“到了汉安,孤放你俩回成都,好好劝劝李雄,他有蜀地保境安民之功,及早来降,孤可保他富贵,切莫做糊涂事,以罪折功。”
李班闭嘴不语,不过望向魏乂的目中,隐有不愤之意。
魏乂是荆襄军里仅次于钱凤的二号人物,曾与之称兄道弟,把酒言欢,后各怀鬼胎,互相攻杀,如今人为座上客,他为阶下囚,心里很是抹不直。
李骧则是在精神上的猛烈波动之后,就如透支般,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深深的疲惫感,勉强拱手,叹道:“明王天纵之姿,得天命眷顾,可笑老夫还作困兽之斗,实是不明天命,此役之败,始于与虎谋皮,惨被反噬,终两败俱伤,想必我主亦会明了天命不及己身,自会做出明智抉择,不过请容老夫多嘴问一句,钱凤何在?“
杨彦道:“钱凤颇有才能,与孤乃旧识,既见机归降,理当重用,已任为破虏将领,领军三万攻打江州,恐怕不久之后,李公当可重逢故人。”
李骧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头号仇人,罪魁祸首,居然未得报应,还越混越好,可是他能说什么呢,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第六一九章 成国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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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东虽为巴东郡的郡治,但群山环绕,往来不便,城内羌、氏、巴、晋与西南夷混杂,杨彦暂时没有大动干弋的意思,在北方推行的占田制并不打算在南方强制推行。
毕竟江北才是明国的基本盘,又被战火摧残过,易于改造,而江南多未开发,且士家大族、庶族豪门与诸夷酋帅的势力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相对而言,运用经济手段,以先进的生产力辗压士庶豪强要比军事手段的效果更好。
比如绢麻,建康的绢麻已经完全被裴妃和胡氏垄断,别家在超低价的竞争下,纷纷破产,要么改种粮食,要么把土地贱卖,偏偏裴妃是有兵的,来硬的也不行。
而棉也在东海国的沙壤土上试栽成功,虽然质量不怎么样,成本也较高,但未来随着品种的改良与大面积推广,早晚有一日会走向千家万户,进一步蚕食绢麻的份额。
更何况当前的主要矛盾不是人多地少,而是经百年战乱,地广人稀,把人口从庄园和坞堡圩寨中释放出来,成为自耕农,或从事工商业才是摆在面前的最重要问题。
因此杨彦对巴东没做任何改变,甚至连守将都没换,直接给了个杂号将军,任为明国的巴东太守,反正他还年轻,可以在一统天下之后慢慢把江南纳入正轨。
三日之后,全军沿长江逆流而上,由巴东到江州约七百里,沿途再无城池,到十一月初,赶到江州的时候,城头已经易了帜,钱凤先一步取了江州。
攻取江州的过程没任何悬念,江州是双城,其一位于现今重庆的江北区,始自于汉,城池规模较小,其二由李严于长江和嘉陵江交汇处的渝中半岛所筑,周长十六里,双城的格局颇似于成都大城与少府城,又或是洛阳与金墉城,小城是大城的拱卫。
因小城仅方圆五里,屯兵有限,钱凤及部将立功心切,一日一夜攻破小城。
最初李严有把渝中半岛挖断,使真正成为孤岛的想法,可以更好的防备孙吴来攻,但诸葛亮生怕李严据江州自立,坚决不同意,并把李严调离江州,因此半岛与陆地主体连通,钱凤随即派军上岛,断去大城与陆地的联系,充分利用心理战术,日夜不停在城下喊话,四日之后,大城终于撑不住,开门迎明军入内。
“参见大王!”
钱凤上前,向杨彦汇报了作战经过。
杨彦点头表示赞许,李骧却是冷哼一声,猛一甩袍袖。
李班也怒视钱凤,若非此僚,怎会落到这般下场?
钱凤倒是不急不忙,呵呵笑着拱手:“两军对垒,无所不用其极,偷袭贵军,实是情非得己,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李公见谅!”
“哼!”
李骧又哼一声,可人家钱凤也没说错,要说和自己的分别,无非更加狠辣一点,因此这次倒没甩袖子,只哼了哼,以示不愤。
“好了,好了!”
杨彦摆手笑道:“明日孤便放李公与李郎回成都,若有成军降卒愿离去者,孤不强留。“
”什么?“
李骧和李班大吃一惊,都没想到杨彦真会放自己走,还把降卒带走,一时之间,竟愣住了。
还是李骧最先回过神来,忙给李班打了个眼神,祖孙二人双双拱手称谢。
“多谢大王宽厚!”
“嗯~~”
杨彦笑道:“走罢,进城。”
由于杨彦意外的下令把降卒放回成都,李骧和李班匆匆告辞,去安排此事,魏乂这才不解道:“大王,放了李骧李班倒也罢了,为何把降卒也放走?”
杨彦瞥了眼钱凤。
钱凤不慌不忙,捋须一笑:“魏将军,大王此举,照凤看来,不出有三。
其一,成军降卒有两万,按日食七升计算,每日耗食1400石,而巴山蜀水,输粮困难,大王又不能让成军去攻打汉安和成都,倒不如放了,节约粮草。
其二,释放降卒可以宣扬大明军威与大王的仁义之名,令敌无心迎战。
其三,成军久不事操演,战斗力有限,编入军中并无大用。“
杨彦点了点头:”确是如此,放成军降卒回蜀,利大于弊,待得三峡打通,即可从江陵输送粮草,但在我军进逼成都之前,能省则省。“
”噢~~“
魏乂现出了恍然大悟之色。
……
重庆在现代是西南经济中心,而在当时,江州所处的位置,形同于一道文明的分界线,在江州以西,是广袤的成都平原,深受秦汉文化影响,物产丰富,经济发达,在江州以东,则是连绵大山,是巴人及诸夷的聚居地,也是秦汉与巴人争战的最前线。
虽经数百年战争,巴人被纳入了中华民族大家庭,只是要想开发江州以东,也即梁州的连绵大山难度很大,杨彦斟酌再三,打消了把江州更名为重庆的想法,也不打算对江州作大范围改造,其中的关键便是人口,中原腹地尚人口不足,哪有多余的人口迁来江州?
暂时江州的定位,仍是蜀中咽喉,军事要塞!
次日,李骧李班领一万五千降卒踏上了归途,每人携带十日口粮,另有近五千不愿再回成国,铁了心要跟随明军建功立业,杨彦总不能赶人吧,只得把人留下。
又过五日,于药领四万五千军赶至,明军的总兵力达九万之众,靳月华、兮香、菱香也混杂在了女千牛卫中,风尘仆仆,却满眼好奇,于是杨彦于次日向四百里外的汉安进发。
汉安虽名义上属于成国,可实际上成国在当地的力量极其薄弱。
自惠帝永平元年起,因八王之乱与和关西羌氏起兵反晋,大批关中士人与关西流民入蜀谋生求食,挤压汉安及周边牛革卑和资中诸县本土居民的生存空间,迫使其向外迁徙,至惠帝太安二年,李特据蜀建号,次年李雄称帝,西南俚僚及诸夷乘机北侵,汉安全境为夷僚所据,县牙也随之侨居异地,同时资中县因战乱频繁,名存实废,牛革卑县改隶蜀郡,当地动荡不休。
而此时,蜀中大震!
成都位于川西高原与川中丘陵的过渡地带,自秦汉起就是西南地区的商业中心。
至魏晋,成都又分筑大小两城,商业及粮仓集中在小城,商品堆积如山,店铺、货摊鳞次栉比,大城则商业气氛淡薄,居住着公卿权贵与蜀地豪强,发挥行政中心的职能。
当明军向汉安进发的时候,李骧与李班也领残兵败将回了成都,李雄大惊,召集群臣上朝议事。
其实从夷陵大败至今已经有二十来天了,李雄也于数日前通过逃回成都的军卒得知了大败的消息,可直到李班李骧回返,进一步确认了江州已失才商讨此事,这种效率,很是让人无语。
由于刘禅明智的选择了开城出降,使得成都未受兵灾摧残,宫室基本保留完好,因此李雄在原蜀汉宫室的基础上稍加修葺就直接使用了。
宽阔的大殿内,李雄头戴冲天冠,身穿黑色冕服,高踞台阶上首。
台阶下方,端坐着一众文武官员。
殿内气氛凝重,静的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每个人都明白江州失守意味着成国不再安全,明军可以直接从东面攻来,一旦汉安再失,大成恐有灭国之祸。
李雄扫了眼阶下群臣,问道:“今江州已落明军之手,以太傅所言,明军挟荆襄降卒而来,或有十万之众,众卿都议议,该如何应敌?”
范氏为蜀地望族,范贲父范长生因资助李雄起兵,被拜为丞相,于父病故后,贲继父职。
丞相为百官之首,范贲施礼道:“禀陛下,江州乃蜀中藩篱,群山连绵,明军远道而来,必粮草不足,也无法于数月间尽收民心,陛下应速发兵拒之,只须拖上些时日,明军或不战自退。”
车骑将军任回拱手道:“陛下,丞相所言甚是,我大成尚有精兵十五万,俱可为陛下效死,请陛下勿要迟疑。”
李雄看向了李骧。
李骧满面羞愧,叹了口气:“冬春水浅,舟船易行,明军可由大江从江陵运粮至江州。“
第六二零章 朝会决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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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让很多人都面带异色望向了李骧,任回更是冷哼一声:“太傅曾被明军俘获,怕是丧了胆罢?怎可涨他人志气而灭自己威风,不错,明军是精锐,我军亦安逸过久,战力不复,但我大成不求击败明军,只求守至明年春季水涨,江运断绝,明军粮尽自回,难道亦不可为之?“
”你……“
李骧顿时老脸通红,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李雄望向李骧的目光中也隐含不满,不过念及李骧是自己的叔父,又勤勤恳恳二十年,终是不忍斥责,于是道:“太傅曾与明王同行,亦与明军同食同住,想必对明军明王有所了解,可向众卿道来,以免判断失误。“
”这……“
李骧迟疑道:”臣不敢以虚言诓骗陛下,但照实说之……怕如范将军所言,涨了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任回哈的一笑:”莫非太傅真被明军吓破了胆?“
”诶~~“
李雄趁着李骧发作之前,摆摆手道:”太傅照实说,想我大成立国不过二十载,血勇之气未丧,怕他何来?“
”那……臣就照实说了。“
李骧拱了拱手:”明王先前战绩,已不须多说,臣只谈对其人感观,此子二十三四岁,面容俊秀,待人温和,克己自律,谈吐尔雅,不失风趣,交谈中,会让人不自禁的生出亲近之心,且文韬武略,堪称翘楚,又志向宏大,实为一代人杰也。
再说明军,其军纪森严,令行禁止,队列齐整,行军时几无喧哗,确是不负盛名,反观我军,不修武备久矣,陛下须慎重啊!“
蜀中大族中,李、任、阎、赵、杨、上官居首,尚书令阎式不由轻笑一声:“莫非太傅降了明国,特来为明王作说客?”
李骧和李班回成都,暂时没敢劝降李雄,只是把情况如实交待。
李骧自认为所言俱为实情,却屡被指责,心中有种不受理解的冤屈感,当即毫不客气道:“陛下让老夫照实说,老夫便照实说,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怠,凡轻视明王者,皆遭惨败,如石虎、刘曜、王敦,再如苏峻、刘遐今何在?我军确是与明军相距甚远,倘若不敢正视,何以御之?莫非一战而溃,方才悔悟?“
这......”
阎式语塞,望向了李雄。
李雄现出了凝重之色,他相信李骧既便有所夸大,也不可能蒙骗自己,更何况刘曜、石虎,谁不是一时俊杰,但与杨彦为敌,纷纷大败,这是最有力的证据,于是继续问道:“众卿可有却敌之法?但言无妨!”
阎式拱手道:“我等蜀中诸族,愿为陛下分忧退敌。”
公卿大半点头,从神色来看,确实真心助李雄。
实际上李雄一家在蜀中的名声并不好,最初益州刺史赵廞被贾南风召回洛阳任大长秋(皇后侍官),赵廞大惧,遂收容李特父子,引为爪牙,而李特父子仗赵廞之势,聚众为盗,蜀人深恨之。
时成都内史耿滕曾多次秘奏朝廷:流民刚剽,蜀人软弱,主不能制客,必为乱阶,宜使还本居,若留之险地,恐秦、雍之祸更移于梁、益矣。
但是相对于李雄等流民的祸害,蜀中大族更畏惧杨彦,毕竟李雄祸害的是小民,而杨彦入蜀,就极有可能重演司马氏强迁蜀中大族那惨烈的一幕。
傅冲妻族薛氏就是强迁令的受害者,历浴血奋战,才在汾阴立下了足,可是由蜀地迁出的大族,又有几家几户能如薛氏那样顽强生存呢,很多已经于动荡中瓦解崩溃,族灭人亡了。
而从杨彦的表现来看,比司马炎不知强势了几许,一旦明国入蜀,他们担心惨剧重演,世家大族就怕强主,强主是世家大族的克星。
李雄为何能以区区流民帅据蜀自立?就是因为他对蜀中大族做了重大让步。
范贲也拱手道:“我家愿出兵,随陛下共御明军!”
“好!”
李雄大叫了声好。
范长生还在世的时候,是蜀中天师道的系师,被李雄拜为丞相,尊为范贤,进号天地太师,爵西山侯,特许范氏不参与军事征伐,租税归于自家,不入府库。
虽然各家纷纷表态支持李雄,但是还没拿出一个具体方案,百官也虽然面带焦色,议论纷纷,却再没人上奏。
李雄叫了好之后,脸色又沉了下来,不悦道:“众卿食君之禄,今我大成已至生死存亡之时,还望众卿献计献策,勿要保留。”
现任系师张昭成施礼道:“贫道有一言。”
“哦?”
李雄精神一振,连忙道:“仙师请讲!”
张昭成道:“明军怕是已在途中,成都所恃者,便是汉安西侧龙泉山,陛下应发动各家,至迟明日出兵,依龙泉山地势布防,阻着明军西进之势。“
龙泉山是成都以东的最后一条山脉,南北走向,长约四百里,宽二十来里,又长又窄,如一道天然长城横亘于成都平原的东缘,一旦龙泉山被突破,那成都真是无险可守了。
“不错,仙师言之有理!”
“我上官家出兵五千!”
“杨家可出部曲七千!”
“阎家也出万卒!”
众人纷纷称是,表态出兵。
见这热火朝天的场面,李雄龙心大慰,又见张昭成还有话说,于是伸手道:“仙师继续。”
张昭成又道:“益州以南为宁州(今云南除迪庆、昭通以外大部,含建宁、兴古、云南、永昌四郡),目前由晋将司马玖控制,陛下当遣使请司马玖出兵相助,想那司马玖应明白唇亡齿寒之理,必不会推托。
同时汉安尽皆西南夷,生性散漫,不服王化,不讲礼数,必不愿屈于明国之下,请陛下以重金交好夷帅高平,许其为汉安太守,再以武阳公主许之,请其出兵协防明军。”
高平祖籍越嶲,越嶲就是现代大名鼎鼎的四川大凉山彝族自治州,爱心人士心目中的圣地。
而高氏是越嶲大族,高平祖高定曾是越嶲夷王,后主建兴元年(公元年),刘备病逝于白帝城,朱褒、雍闿、高定等南中大族叛乱,建兴三年,诸葛亮南征平叛,斩杀高定。
李雄犹豫道:“明军若来,高平首当其冲,何必许以厚利?况小女明年才十三,尚未及笄,如何能婚配嫁人?”
张昭成劝道:“明军势大,若不厚许,高平或降,而西南夷长于山地作战,届时为明军前驱,只怕龙泉山未必能守得住,高平去年曾向陛下求亲,并求为汉安太守,却被陛下推托,今我大成已至生死存亡之机,欲请此人相助,只能委屈小公主殿下了,为国事计,还请陛下忍痛割爱。”
西南夷在当时属于未开化之列,如被讴歌赞美的泸沽湖走婚,便是传承自西南夷的重要风俗,这在晋人眼里,甚至作为巴人的李雄,都认为是有悖于伦常,说句不中听的话,走婚的本质是公用,即使王妃也被常常拿去招待宾客,无非是范围较小,仅限于上层王公贵族。
因此李雄很不愿意把爱女嫁给高平,一方面是于心不忍,另一方面会有损于自己的名声,可是形势比人强,国家都要不保了,哪里还能顾及那么多呢?
李雄沉吟良久,挥挥手道:“便依仙师所言,散朝后分遣使者往建宁与汉安。”
“陛下圣明!”
张昭成由衷称赞。
阎式也施礼道:“陛下,臣亦有一言!”
李雄心情大好,笑道:“但言无妨!”
阎式道:“明军东征西讨,已成天下公敌,臣听太傅提过,明王是以诸胡南下为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诱钱凤攻击我军,收获渔人之利。
臣认为,陛下不妨将计就将,遣使往两赵,劝其罢兵南下,合击明国,否则今次即便击退了明军,他下次再来,又该如何?“
”不错!“
任回也道:”还应向西凉张茂求援,陛下与张茂素来通好,必不会见死不救。“
第六二一章 龙泉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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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雄心情大好,抚掌笑道:“此策甚妙,数路发力,定教明王无功而返!”随即向张昭成问道:“国师尚有何补充?”
明军来攻,实际上也把张昭成逼上了绝路,不得不与李雄同命运,共呼吸,李雄正知如此,才会发问。
因为在道门内部,杨彦亲善鲍靓、许逊所立的正一道,如让明国控制巴蜀,那张昭成的天师道将再无容身之地,必会被连根拨除。
张昭成捋须道:“贫道将发动蜀中信众,共拒明军,亦可亲赴龙泉山,施仙术请来神兵,相助陛下!”
李雄大笑道:“众卿齐心协力,与朕众志成城,我大成何惧之有!”
开心了一阵子,李雄又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道:“明国共释放我军降卒一万五千,该如何安置?”
阎式拱手道:“明王其心不可谓不毒,意在释放降卒对他感恩戴德,并回蜀散播,陛下不可不察,臣以为,此类人等已不适于留用军伍,也不可使其与百姓混居,不如以之看守益州土著,如此亦可置换出部分士卒。”
李雄点了点头,满意道:“阎卿所言甚是,此事交阎卿办理,今日朝会到此为止,都散了罢。”
“臣等告退!”
一众文武起身施礼,依次退出了大殿。
……
数日之后,明军兵抵汉安,高平早前就接受了李雄的招抚,任为汉安太守,并获得了大量金银粮食,不过李雄并未把爱女送来,只是承诺此战获胜,再为之完婚。
高平采坚壁清野之策,联络诸部,把汉安、资中与牛革卑的夷人全部迁出,移向龙泉山驻扎,明军接收的是空城,在修整了两日之后,全军拨营,经资中,再过牛革卑(今四川简阳),直至龙泉山中部的紫云山,才隔着山脚五到十里的范围安营扎寨。
“郎君,这座山好古怪,象堵墙一样!”
靳月华那妙目打量着龙泉山,惊讶的掩着嘴道。
“是啊!”
兮香感慨道:“跟了郎君之后,才知道天下之广阔,也才明白以往的自己困在小院中,哀哀婉婉是如何的可笑,真是不虚此行。”
菱香虽然没说话,却也长吁了口气。
初至山区之时,会觉得新鲜,可是在山区中穿行,时间久了,一座大山接着一座大山,仿似没有尽头,永远也找不到出路,会给人的心理带来一种沉重的压力,也会渐渐地滋生出难言的恐慌。
而龙泉山并不如沿途那些黑漆漆大山般恐怖,反给人一种秀气的感觉。
“成都东有龙泉山,西有龙王山,当真是福地啊,走罢,我们去前面看看!”
杨彦笑着回头招了招手,顺带招呼上诸将缓缓向前驰去。
如果把龙泉山比作长城,紫云山就是龙泉山的隘口,高达千米,山势挺拔,峭壁入云,如刀削斧砍,环绕数里,上有平地数十亩,状若城垣,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南宋曾在此筑城,坚守15年,才食尽而陷。
龙泉山并非险峻不可翻越,如现代成都就把龙泉山纳入了城市主体,建立了多个高新技术产业园与高档住宅区,也是成都市民休闲渡假的好去处。
成军主要是依着山脚的上山道口由低向高,层层布防,而主力驻扎在山脚,毕竟冬季把营地扎在山里,那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在长约数十里的尺度上,成军紧扣山体,扎着十来座连营,木栅栏还存留有碧绿的树叶,显然刚扎不久,正对着杨彦等人的是一座夷寨,有好些身着土布短衫短裙的夷女在寨中晃荡,均是赤足,肤色较深,身上没有现代西南少数民族那么多的装饰,要说有多漂亮也谈不上,不过几乎都是野性十足,那黑亮亮的眸子,毫无畏惧。
隐隐约约,能听到叽叽喳喳声,夷女透过栅栏,好奇的打量向杨彦等明军将士,也有小孩子,嚷嚷着往寨外扔石头,成年男性则是紧握着简陋的武器,满脸戒备之色。
杨彦向尤芒问道:“若是换了你,对上西南夷有几分胜算?”
尤芒满脸不屑,重重一拱手:“大王怕是把山越和僚人弄混了,山越世居扬州,而俚人居交广,僚人居宁益,从习俗上来说,山越更近似于晋人,性情也比俚僚温和,无非是孙吴侵夺我山越土地,故不得不抗之。“
众人暗暗不屑,这家伙把自己说的太善良了,不过还没人当面拆穿。
尤芒见着众人神色,哼道:”诸位可别不信,俚僚有群婚,走婚之俗,而山越依晋俗,女子从一而终,诸位再看对面寨中妇人,剪发凿齿,催残身体,岂可与我山越相比?“
尤芒一幅洋洋得意的模样,就差放声宣布,我是文明人了,与他那黝黑精瘦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兮香不由扑哧一笑,放眼看去,随即就猛打了个哆嗦。
除了个别女孩子,几乎每个女子都剪着短发,如果仅止于此,倒也罢了,可是很多人一张嘴,就露出个黑洞,果然是敲掉了两颗大门牙。
“这……太可怕了!”
兮香后怕般的望了眼杨彦。
众人也是一阵议论,原先还有人对僚女的刚健之美生出了兴趣,指望着大破高平之后,弄两个漂亮的僚女换换口味,但是连大门牙都没有,张嘴黑漆漆,说话露风,谁受得了?
偏偏尤芒说上瘾了,又道:“凿齿剪发相当于晋家女子的及芨礼,由上古流传下来,日久天长,相沿成习,僚女会把凿下的牙齿做为饰物佩带,以此为美,还可驱鬼辟邪……“
柳兰子忍无可忍,打断道:“尤将军,大王问你能否破去僚人,你东拉西扯作甚?”
“噢,瞧我?”
尤芒猛一拍脑门,拱手道:“大王,僚人原有藤甲军,与我山越的竹甲军不分上下,但藤甲制做起来,比竹甲更加繁琐,且越嶲高氏乃熟僚,并非宁州深处的生僚,末将以为不大可能有藤甲,若我山越对上僚人,在山地中应不分上下,但末将自跟随大王以来,学了些兵法,另有几百副竹甲护身,当可胜他一筹。“
”尤将军言之有理!“
钱凤捋须道:”龙泉山北起梓潼(今四川绵阳),南达南安(今四川乐山),长四百来里,若由两侧绕行,因地形崎岖,极易中伏,故李雄才置主力于紫云山,坐等我军来攻,而攻山之要,在于抢占高点,从山头开炮射箭,逼迫成军退出紫云山,届时大王占据山口,可长驱直入,兵临成都城下。“
杨彦问道:”士仪可有妙法?“
钱凤沉吟道:”晋宁州刺史司马玖虽与李雄有怨,但生死存亡之际,必来援,大王可派出斥候,密切关注司马玖动向,最好是于紫云山下击溃司马玖,山上必军心浮动,届时强攻山头!“
”好!“
杨彦点点头道:”此策甚妙,不过咱们也不能坐着不动,还须以小规模的冲突抓些人来,摸清敌方的布置和实力,让将士们先休息两日,三日之后试探性攻山。“
“诺!”
众将齐齐拱手。
声音才刚刚落下,山头突然有了些骚动,众人纷纷举起望远镜看去,钱凤不由呵呵一笑:“必是李雄。”
果然,在望远镜的视界中,一行人马缓缓向着山下行来,速度极慢,中间一名披着金黄色明光铠的大胖子,这让众人均是错愕。
于药忍不住哈哈笑道:“钱将军,这就是成主?哈哈,二十年养尊处优,成都倒是个好地方啊。”
郭诵更是激动道:“大王,速架设火炮,待得李雄下来,开炮毙其命,成军可不战而溃,此乃天赐良机啊!”
杨彦也有了刹那的心动,但还是摆了摆手:“李雄不同于刘曜,有保境安民之功,不教而诛,会激起蜀人愤恨,况且成国世家大族的特权尚在晋室之上,朝政由蜀中诸姓联手把持,李雄生死对大局影响不大,看他下来想说什么,孤也想会会此人。“
第六二二章 见李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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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着湿滑的青石板山道,李雄深一脚浅一脚,哪怕左右皆有力士扶着,他仍不敢大意,生怕一脚踏空,直溜溜滚下去,那真是惨死也要被后世嘲笑。
史书将如是记载:晋景公如厕,陷而卒,成主下山,滑而卒!
跟在李雄身后的李骧不由摇了摇头,二十年前的李雄,身形高大壮硕,精力充沛,是何等雄姿勃发?而二十年后,竟臃肿至脚步蹒跚,都是蜀地的温柔乡消磨了英雄壮志,大成白白错失了二十年啊。
倘若李雄能一直保持进取之心,完全可北进拿下秦雍故土,毕竟李雄所处的时代比诸葛亮好得多,北方没有一个统一且强大的敌人,更何况雄父李特乃东羌猎将李慕之子,在秦雍的羌人里,还是有相当号召力的。
甚至还能东进,趁着晋室内乱,拿下湘梁诸州,扼大江上游,虎视下游,未必没有争天下之资,但可惜的是,二十年的时间就在安逸中白白流逝了。
“哎~~”
李骧暗暗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一行人下到山底,李雄在近千士卒的护卫下,缓缓出寨,一边策马,一边望向对面,虽然他没见过杨彦,但杨彦的标准装束是盔顶一簇红缨,非常好认。
很快的,李雄就在人群中找出了杨彦,仅从外表上看,就如李骧所言,确是一代英杰,这让他的心情复杂异常。
自己本无争天下之心,只求乱世中自保,可为何就这么难呢?
“陛下,不能再靠近了。”
行至阵前约一百多步,李雄还无止步的意思,于是任回从旁提醒。
“嗯~~”
李雄摆了摆手,全军驻足。
任回把手拢在嘴边,唤道:“大成皇帝陛下在此,明王可在?”
“正是孤!”
杨彦策马上前数步,问道:“成主可在?”
“朕便是!”
李雄也上前几步,洪声道:“我大成与你明国素无瓜葛,无怨无仇,明王为何来犯?莫非不知我大成内修德政,外晏刀兵,士庶皆赞许,今你明国兴兵来犯,以暴凌德,不怕天下悠悠众口哉?“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道:”成主此言大缪,想你李氏,本为羌帅,因关西大乱,入蜀就食,却欺蜀人软弱,窃居蜀地,僭越称制,乃窃国之盗也,今孤领王师入蜀,收拾河山,乃受天命,应民心之举,还望成主幡然悔悟,归顺大明,否则刀兵一起,生灵涂炭,皆你之过。“
“哼!”
李雄怒哼道:“大言不惭,李某出生于羌帅,可你明王亦是良人,怎敢自夸受天命,应民心?”
杨彦淡淡道:“孤出身于建康,乃丹阳人士,虽家道中落,却是源于周武王孙,叔虞次子,晋侯燮父之弟,今由孤奋起,重振家业,有何大惊小怪?
而你李氏,源于商朝周室同姓后裔,名巴人,居钟离山(今湖北长阳),武王灭商后,封巴人于巴,称巴子国,由此可见,李氏源于周王室远亲,怎及孤武王后裔?亦如晋室之东海王冲,非正统而窃居晋主之位,孤旋废之。“
杨彦身后众人均是目现奇光,明明是寒门庶子出身,却被杨彦自夸成高大上,而李雄的出身凭心而论,属于夷帅,相当于庶族豪强,要高于杨彦的良人,却被东拉西扯,硬生生贬了下来,不由暗自佩服。
钱凤更是想到了自己,他家钱姓的祖上,是周王室的有钱官,本就效命于周王室,如今自己归了杨彦,这是不是宿命的轮回呢?
李雄却是哑口无言,那白净的面庞胀的通红,不由回头寻找帮助,可是蜀中大族放在江东北地,就是庶族豪强一类,文化水平和正宗士人是不能比的,甚至有人连杨彦的辩辞都听不懂,还如何驳斥?
杨彦又道:“蜀固有山川之险,但先有巴国被秦所灭,后有公孙述据益州,鱼腹一战,失白帝之险,江州一战,又失资中,汉军旋于广都成都间大破公孙述主力,公孙述开城献降,耗时不过两载。
再有刘禅据益州,邓艾由阴平小道入蜀,刘禅国灭,故江山之险,不在山川而在于德,成主你好生回想,你入蜀二十载,又做了什么?
从表面上看,蜀中战乱平息,却非你你治国之功,而是流人占了蜀人土地,蜀人软弱,被迫背井离乡,大族则以拥立之功,大肆圈田占地,民生未有好转,西南夷又趁乱北侵,就看今日之汉安,可有一名蜀人?
而你,既不为蜀人作主,亦不教化夷人,耽于酒色,得过且过,你说你自己配为蜀地之主么?孤奉劝一句,及早献降,回头是岸,孤可保你李氏富贵,否则我大军攻入成都,怕是求一田舍翁亦不可得!“
”放肆!“
李雄大怒:”好,好,有种你放马来攻,破了龙泉山再放厥辞,走!“
说着,猛勒过马缰,拍马向后阵驰去,那仓仓皇皇的样子,竟然给人一种躲避的感觉。
郭诵又望向了杨彦,意思是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既使开炮把李雄轰死也不过份。
不过杨彦仍是摇了摇头,除了道义上的考量,主要是他不想李雄死,经过一席谈话,他发现李雄确如钱凤所言,思维迟滞,胆气也不复当年之勇,如果李雄死了,各大族推举出一个明主,那会非常麻烦。
正如晋攻吴,杜预劝说司马炎的理由便是孙皓崩,吴国由明主继任,攻吴的难度会加大。
“轰隆!”一声,随着李雄及其随从入寨,寨门紧紧关闭。
……
三日后,明军开始发动试探性的进攻,分从数十里的战线,依次攻打成军的十余个营寨,都是浅尝辄止,并不过份用力,主要还是为了摸清兵力分布和军卒的能力。
总体而言,成军的战斗力确实不行,反倒是各姓部曲,不容小觑,而西南夷是战力最强的一部,几乎全民皆兵,除了小孩,妇人老人有时都上阵。
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小规模战斗中,天气越来越冷,时间也到了十二月份,长江航道已经打通,有充足的物资运送到江州,再由嘉陵江上溯至德阳(今四川遂宁)上岸,走陆路西进两百里可抵达前线。
因担心夏季水涨,长江上游难以行船,故每日间,都有各型船只从江陵出发,把来自于襄阳、宛城和豫州一带的粮草物资输送往前线,由德阳至紫云山的车马络绎不绝,各军轮流护送,戒备森严。
李雄御驾亲征,居住在紫云山顶,海拨一千米的高度,十二月份又是一年中天气最冷的时刻,冬季高空风力大,简易城寨中,哪怕烧足了炭火都没用,以他那么大的吨位,都冻的缩手缩脚,更别提带来的妃嫔,那是浑身冰凉,无时不刻手脚都在颤抖,和成都简直是天堂与地狱之别,苦不堪言。
这日,天气突然变暖了,气温陡然升高,在艳阳高照之下,尤如融融暖春,这让李雄哈哈大笑,高呼天命在我,连带成军将士也精神大振。
尤其是他得到了个好消息,司马玖快来了。
山下,勒月华抱怨道:“郎君,新年还没到呢,就这么暖了,雪化了,李雄也不用受冻了,这成都的气候还真是古怪的很呢。“
前几日下了一阵子小雪,山头白雪皑皑,美不胜收,隔着不远的龙泉湖畔,积雪点缀着树木,更是仿如人间仙境,而今日,一个上午,雪就化的差不多了。
杨彦微微一笑:“放心,真正的回暖要在年后,这个时候回暖,很有可能是西南暖湿气流加强的结果,他的显著特征是昼夜温差变小,空气变湿,这预示着未来天气会转为阴雨,只能等到再有强冷空气南下,才会在一场大雪之后驱散满天的阴云。
嘿嘿,下雨好啊,湿冷的天气里,成军必疏于防备,有利于我军抢占山头阵地,听说司马玖也快来了,若能一战而溃之,成军必士气大失,我军借此攻山,应可于年前兵临成都!“
第六二三章 象兵来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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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之后,果如杨彦预测,天空中飘起了小雨,与此同时,据斥候来报,司马玖从龙泉山东侧而来,距紫云山仅百来里了,于是杨彦让荀虎领五百千牛卫,尤芒领一千山越,趁着雨夜由数十里外成军营寨的外围,悄悄的摸上了山。
杨彦充分考虑到阴雨天,也做了充足的准备。
本身亲牛卫就是当特种兵来练的,有着坚韧的意志,强壮的身体和熟练的技能,经历过最严酷的训练,适应各种恶劣的气候地理条件,这是杨彦参照现代特种部队打造出的一把尖刀。
而山越虽未经受过严苛的训练,但是常年在大山中奔走,对于连绵阴雨并不陌生,具备了相当的抗性,尤其山越认定了杨彦是明主,立功心切,区区湿冷算得了什么?
每个人都配上皮衣,可以充分保暖防水,还有皮靴皮手套、护膝护肘、急救包等等,可以说防护极为周全。
但成军不同,好日子才过了一天,天气就变得又冷又湿,均是叫苦不迭,尤其李雄更是脾气暴燥,嚷嚷着骂老天,可惜无论他怎么骂,雨还是在下。
其实冬季下雨比下雪更加恶劣,阴冷的风吹在身上,几层单衣都挡不住,寒气直往骨子里透,而蜀地本温暖,蜀人没有穿皮衣的习惯,原本还能靠着石头树干休息,现在却是碰都不能碰,处处是水。
冬雨的特征是要么不下,要下就连着下,偶尔会有晴天,但不会太久,主旋律是以阴雨为主,另一个特征是雨量不大。时断时续,让人烦不胜烦。
在连绵阴雨中,两天过去了。
“阿嚏,阿嚏,咳咳~~”
军营里的病号不断增多,到处都是咳嗽或者打喷嚏的声音,许多军卒无精打彩,甚至还有人发起了烧。
这一夜,浑身冻的瑟瑟发抖,听着树枝向下滴落的水声,再感受到周围的湿潞潞,李雄的心里,有一股邪火在渐渐窜起。
“贼老天!
李雄向天怒骂,他都有了种挥军强攻的冲动,可是这个念头只能放心里转转罢了,真要去攻打,铁定是自寻死路。
这些天来,李雄也在观察明军的战斗,除了心惊,没法用别的词来形容。
“陛下,臣倒是有个主意,不知成不成。”
这时,任回略一迟疑,拱手道。
“噢?快讲!”
李雄催促。
任回不确定道:“明军必有暗哨观察我军,臣愿领军下山,黑夜里他难以辨别人数,无从得知山上留了多少人马,或会趁夜抢攻,陛下可择机设伏,然后末将重新上山增援,虽未必能一战定胜负,却可振作士气,否则全军近十万卒干熬在此,臣怕日久生变啊。”
“嗯~~”
李雄精神一振,喃喃自语道:“不错,司马玖将至,你又领军外出,山上空虚,明王必担心你与司马玖会从后部夹击于他,或真有可能抢先来攻,若能先胜一场,亦是美事,免得那司马玖以为是朕在求他。
这样罢,要走就壮大声势走,每人打两根火把,队形也要散开,朕给你两万卒,至少要走出六七万的声势,切记小心,莫真要与明军作战。”
“请陛下放心,臣会沿着山走,若明军来攻,退入山里便是!”
任回重重一拱手,便疾步而出,不片刻,领着两万卒下山出寨。
一个时辰之后,柳兰子来到了杨彦帐前,在外唤道:“大王,成军或许是耐不住阴湿之苦,也可能是去接应司马玖,趁夜下山了,观火把,至少在五万以上,要不要立即攻山?”
杨彦刚在靳月华那动人的身体上折腾过,正把脑袋埋在喷香的发丝中,搂着佳人呼呼大睡呢,被吵醒之后,迷迷糊糊道:“明日再说。“
”这……“
柳兰子愣住了。
还是靳月华在帐内道:”大王,军情紧急,你可莫要误了大事啊,兰子妹妹,进来说话吧。“
柳兰子咬了咬牙,掀帘入帐,帐中点着幽暗的油灯,有一种怪怪的味道,又恰见杨彦被靳月华推着坐了起来,露出精赤的上身,柳兰子顿时俏面一红,忙转过身。
杨彦拿了件衣服披在肩上,才道:”好了,可以转回来了。“
柳兰子小心翼翼的转回身,偷眼看去,披着不还是敞胸露怀吗,这和刚刚有什么区别?不禁暗啐。
杨彦毫无觉悟,一手伸到被子里,拨弄着靳月华,同时问道:”成军是贴着山走还是走山前平地?“
柳兰子浑身不自在,低头道:“贴着山。”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李雄的小伎俩瞒不过我,这摆明了是诱我攻山,我敢肯定,成军出山的兵力不多,或是……每人打两根火把,壮大声势,李雄以为我惧怕被司马玖夹攻,故使出如此拙劣的手段,殊不知我按兵不动,正是等着司马玖来呢。
再退一步说,既便是真的,因黑夜里摸不清情况,贸然进攻只能是灰头土脸,他愿意乐呵就让他乐呵,不要管他,荀虎和尤芒应该潜伏在附近了,一旦山下战起,必会抓住机会抢占山头。”
“哦~~”
柳兰子想想也是,又道:“那荀将军……就怕尤将军会立功心切,忍不住攻山。”
“啊!”
这话刚落,靳月华突然啊的一叫,声音飘飘的,还拐着弯,本来还半支起的脑袋,刹那间就俏面通红,哧溜一下滑进了被窝,只留下了一头乌发在外面。
柳兰子哪能不明白杨彦对勒月华做了什么,心弦猛一颤,半边身子都僵住了,脸也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心里啐骂不止。
知道你们是夫妻俩,可也别当着自己的面来啊。
杨彦则如没事人般的道:“荀虎稳重,不会受李雄所惑,也会劝阻尤芒,不用担心。“
”妾……妾告辞了。“
柳兰子逃一般的飞奔出帐。
”郎君!“
靳月华脸蒙在被子里,含糊不清的嗔道:”郎君你是故意的吧,你让妾怎么再面对兰子?“
“嘿嘿~~”
杨彦嘿嘿一笑:“兰子不会那样小心眼,好了,我现在睡着不了,月华你得负责让我重新入睡。“
”嗯!“
靳月华在被窝里轻点螓首,如水蛇般,爬到了杨彦身上。
……
次日,天光大亮,虽然雨停了,可是带兵奔波一夜的任回没有任何喜色,反而望着那铅云层层的天空,面孔也是愁云密布,无奈道:“明军根本不上勾,这样下去不行啊,营里病倒了一大片,若是明军此时来攻,哪有什么战斗力?更可虑的是,如今全军都把希望寄托在司马玫身上,倘若司马玖不敌,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没人能答,最终任回悻悻下令,全军回山。
好在又过两日,司马玖终于来了,大清早,李雄就不顾寒风,站立在紫云山的山顶,神色振奋中透着凝重,身后众人,也是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原来,司马玖带来了象兵。
宁州大部位于今日的云南,而云南在那个时代,可不仅止西双版纳一地残存着数量不多的野生象,那时云南的大象还是挺多的,很多僚人都善于驯象,并驱象作战。
所谓象兵,并不完全是大象,而是受身毒影响,以大象作为中心的一个战斗单元,包括一象、一车、三马与五步,之后采用三三制向上累进,最大作战单位相当于晋军的军,但规模远远不止。
有超过七百头大象与同等数量的战车,近两千二百名骑兵与倍数的步卒,每头大象四人,包括一名操象手,一名长矛手与两名弓箭手,战车是三人,一人驾车,一人持矛,一人持弓箭,整个战斗编队满编超过万人。
除了象兵,司马玖还有自己的军队,约万余步骑与近万的僚人武装,总兵力达到了三万,加上七百多头大象,浑如一股无坚不摧的力量。
“好,来的好啊!”
成军中,不时传来叫好声。
第六二四章 不堪一击
人相对于大象,渺小如一只鸡,当鸡群看见一群人冲来,肯定是扑腾着翅膀乱飞,虽然人是有组织性有纪律性的智慧生物,能克制住自己的本能,但明军将士仍是纷纷色变。
司马玖根本不打招呼,直接下令硕大的象兵军团直冲而来!
别看大象平时慢慢悠,其实跑起来的速度还是挺快的,相当于一名健壮男子全力奔跑,每一脚踏下,都有泥浆迸射,大地轰隆隆作响,如果非要形容大象冲锋的威势,只能说成远胜万马奔腾!
靳月华、兮香和菱香均是紧张的捂着嘴,眼珠子瞪到了最大。
“别慌,看我如何破他象兵!”
杨彦回头一笑。
司马玖来的如此缓慢,正是集结象兵,斥候也早把消息报上,考虑到大象皮坚肉糙,一炮轰不死只会激起凶性,乱跑乱窜,谁都控制不了,因此杨彦让随军工匠重新打造起了最原始的投石机,并赶工制造铁蒺藜,这是为大象特意准备的,尖刺长达近尺,结实而又锋利。
由于大象不是有蹄类动物,它的脚掌只是一层厚厚的死皮,以那上吨的重量踩上去,铁定能把脚掌刺穿,失去行动能力。
象阵越来越近,当前锋接近到三里左右时,有将领猛一挥手!
“放!”
“绷绷绷!”
一包包铁蒺藜被投射到了半空中,布包被高空气流吹开,铁蒺藜如下雨般坠向地面,在阵前百步外迅速构筑起了一条宽约五十步的荆棘刺区。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陆续有操象手发现了地面的异常,但勒停奔跑中大象的难度比奔马大了百倍都不止,仅仅几息之后。
“呜嗷~~”
一阵悲呜传来,一只大象一脚踏中,痛的猛然跪倒,然后就地翻滚,象身上的四名象兵还未来的及逃跑,就被压成了肉泥。
这只是个开头,踏中铁蒺藜的大象越来越多,一时之间,阵前血肉横飞,悲鸣不断,满地翻滚的都是大象,有一些虽然伤的不严重,可凶性已被彻底激发!
大象是一种聪明的动物,也能意识到前方的危险,不用人勒,一部分还没踩到铁蒺藜的立时掉头飞奔,司马玖部倒了大霉,面对着大象,什么骑兵、战车与步兵,全如摧枯拉朽般一冲而过,被践踏致死者不计其数。
但还有十来头大象发了狂,脚掌的穿刺伤也不是太严重,继续向前奔跑,于是,杨彦大喝一声:“放!”
填装实心弹的火炮与床弩同时发射,因为象皮厚达四到八厘米,一般的箭矢射不穿,但三尺巨箭,势大力沉,杀伤力绰绰有余,再配上火炮的炮弹,大象只要挨个三五记,必然毙命当场!
阵前惨不忍睹,一只只大象就是一座座肉山,堆的密密麻麻都是,而大象血量足,不仅把地面淌成了一小片血湖,也把大象本身染的通红,其中还间杂着数不清的血肉模糊尸体。
“郭诵,你领万骑出击!”
杨彦转头唤道。
“诺!”
郭诵重重一拱手,疾奔而去,一万骑兵绕开铁蒺藜阵,向着溃不成军的司马玖部冲杀而去!
在所有的骑乘类动物中,除了骡子、驴等没有军事价值的动物,只有马匹无论怎么跑背部都不会有过大的起伏,大象不在此列。
它撒开奔跑的最高速度能达到每小时四十公里,以这样的的速度奔跑,那巨大的颠簸足以把象鞍与背上的军卒给颠下来,运气好的摔个头昏眼花,运气不好,给踩成一滩肉泥。
大象受了惊之后,调头飞奔,这部分大象有两百来头,郭诵并不追赶,只在追杀溃军的同时,尽量收拢战马,虽然南方马都是矮马,有耐力足的优点,但冲刺力弱,用来拉车拖货还是可以的。
......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司马玖怎如此不堪?”
紫云山顶,李雄不敢置信的纵声狂叫,满面惊惶之色。
这可是象兵啊,他根本就没想过明军能击溃象兵,在他的预想中,哪怕是抵住了,明军也必然伤亡惨重,自己把握时机,挥军出击,坐收渔翁之利,说不定还能连司马玖一起端掉,把宁州纳入大成的版图。
宁州虽荒僻,但物产丰富,尤其是金铜,还是中原稀缺之物,诸葛亮能六出歧山,很大程度正是依赖了宁州物产。
可是没想到,司马玖一触即溃,连明军根毛都没摸到。
山头渐渐弥漫起了一股颓丧的气息,很多臣僚面色灰败,失神的望向山下。
“陛下,快看!”
范贲突然惊恐欲绝的大叫起来。
山下的明军营寨,一瞬间金鼓齐鸣,队队军卒开出,一门门火炮和床弩也由战马拖拽着向前移动,这很明显是要发动强攻了。
“众卿,给朕守住,切莫让明军上山!”
李雄连忙挥着手臂大叫。
各军将领也明白情况紧急,赶紧指挥军卒层层布防,但很多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甚至还有病歪歪,站着摇摇晃晃的。
任回急的大吼:“将士们,莫要慌乱,我军占有地利,有陛下在看着尔等,定能打退明军,此战过后,陛下当论功行赏,但若有谁敢于畏缩不前乃至临阵脱逃,斩!”
下了死命令,军中的面貌略有好转,毕竟伤风感冒的很多,能强撑着站直就很不容易了,至于那些没生病的,几天下来,也给天气折腾的够呛。
突然身边有人惊恐的叫道:“明军在山上,明军就在那边山上!”
所有人均是面色剧变,不自禁的转头看去,在山峰顶部,有一群密密麻麻的黑点,这不是明军还是谁?
“怎么回事?明军怎么上的山?”
任回第一个回过神的,厉声嘶吼。
李骧暗暗叹了口气,摇头道:“明军必然是前几日雨夜,派出小股兵力迂回,从远处上了山,在山区一路潜行,又趁着……任将军领军出山之际,防备松驰,偷偷摸了过来潜伏。”
“你怎知明军何时上的山?”
任回怒视李骧,他不愿把责任归于自己。
张昭成摆摆手道:”此时再指责谁全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把明军赶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明军既能潜上来,人手不应太多,全力强攻,或能挽回,烦请各家以精锐之卒攻打,贫道亦遣出弟子,随时请神兵下凡。”
李雄焦急道:“诸位,生死成败,在此一搏!”
“诺!”
众将纷纷领命。
各家七拼八凑,加上李雄自己的军卒,合计组织了近两万人攻打山头,但士气不高,每个人都清楚,这一趟必付出重大代价,尤其付出代价了也未必能夺回,毕竟山下的明军正在发动进攻,自己已经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
“射!”
随着山头一声呼喝,一枚枚箭矢精准的射向成军,这是千牛卫射的箭,几乎箭箭夺命,山越心知自己在箭术上比不上千牛卫,倒也不浪费箭矢,做着肉搏的准备。
箭矢纷飞中,成军将士呈扇形被驱赶攻山,身后跟着督战队,轻则喝斥殴打,重则当场砍杀,转眼间,已经有数十名军卒死在了自己人手上。
在山脚下可以看清,沿着数条歪歪曲曲的线,攻山的军卒密如蚁附,惨叫一阵接一阵,成军虽然占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但自下往上仰攻,斗志又不足,几乎每前进一小步,都要付出重大代价。
而山下,明军以炮火为先锋,层层推进,以步卒攻击小而隐蔽的目标,慢是慢了点,却稳定有力,不知不觉中,寨中的僚人和成军士卒逐渐的往山上退却。
李雄一头一脸的汗,不停嘶吼,对于他来说,山上山下,哪一边都不容有失,任何一处失利,都是难以承受的后果。
“陛下,国师,国师上阵了!”
这时,阎式在身边大叫。
李雄一看,张昭成带着百名弟子,往被明军占据的山头赶去,顿时目中希翼大作。
第六二五章 阵前倒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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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雄及一众成国文武的注视下,张昭成领着百名弟子在山腰处顿住,捋须喝道:“贫道将请神兵降临尔身,攻上此山,誓杀明军,尔等可愿?”
仿佛被选中是无上的荣耀,这百人纷纷跪下,磕头道:“我等愿意,请仙师施法!”
张昭成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身登上一座高丘,高丘的正面已经悬挂上了南华老仙神像,神像前置一祭案,摆放着诸如果子、谷物、猪头之类的供品。
张昭成恭恭敬敬向南华老仙施礼,接着缓缓拔出法剑,踏起禹步,在高丘上转起圈来,晦涩难明的咒语徐徐吐出,仿似蕴含有蛊惑人心的力量,随着音调变幻,那百名汉子的脸面陆续浮现出了迷茫的表情。
就连周围的军士们也不免受了影响,目光变得呆滞起来。
禹步越踏越快,渐渐地,高台上刮起了一阵旋风,张昭成突然止住,暴喝道:“有请南华祖师显灵,降下神兵助弟子破敌,南华祖师急急如律令......”
随即又向台下弟子喝道:“有请祖师仙汤!”
又有几名弟子从一木桶中舀出黑呼呼,散发出强烈刺鼻味道的汤汁倒于碗里,依次给那百名汉子喝下,并分发给每人一把利斧。
“砰砰砰~~”
这些人喝了汤汁之后,刹那间面孔狞狰,两眼血红,喉头嗬嗬有声,把碗重重摔去一边。
张昭成吟诵起了奇怪的音节:“尔等速去剪除妖邪!”
那百人纷纷高举起斧头,发出沉闷的吼叫声,迫不急待的向山上疾奔,沿途军士均是让开道路,目中现出了好奇之色,就连山下的杨彦等人也举起望远镜,观察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荀虎也是一怔,这是冲出来送死吗?
尤芒却是现出了惊惧之色,急劝道:“荀将军,此乃妖兵,非人力可挡啊!”
“嗯?”
荀虎望向了尤芒。
尤芒心急如焚,按捺住解释道:“尤某曾于江东见过天师道陆师君使过此术,端得利害无比,凡受术者,即使利刃加身,万箭攒心亦无所畏惧,除非削去首级,令其目不得视,或待妖灵离体方可克之。”
荀虎差点就大骂出口,他可不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不过在表面上,只是玩味道:“那本将得见识见识。”随后大手一挥:“放箭!”
千牛卫纷纷扣动扳机,几百支短矢编织成一张巨大的黑网罩了过去。
弩箭几乎根根命中,有的射中四肢,有的射中躯干,还有透面而入,可那些人哪怕鲜血直流,弩箭也只露出短短的一小截箭杆,却个个悍勇无比,脸上的表情愈发狞狰,嘴里由呼喝乱叫变成了咆哮,更加勇猛的冲杀而来。
将士们大惊,这比竹甲兵还恐怖,竹甲兵虽刀枪不入,好歹还是人,而眼前这些已经不是人了,正常人有谁能身被数矢而不死?
但荀虎偏不信邪,再次强令:“射,不许停!”
千牛卫们继续射,准头已大不如前,毕竟古人迷信,信神信鬼,那些怪物越奔越近,有好些都被射成了刺猬,却没一个倒地。
“大王,难道张昭成真能召来鬼神?”
山脚下的于药不敢置信的向杨彦问道。
杨彦眼睛眯了眯,这分明是传说中的神打之术,乍一听很玄乎,原理其实很简单,是通过强烈的信仰与临时催眠,暗示自己就是神灵,激发潜能。
当神打上身之时,各方面能力都将得到不可思议的提高,有若神灵上身,而且神智不清,迷失掉自我,只依照施术者的命令与本能行事。
当然了,神打假货多,有真本事的很少,许多人只是胡乱大喊几声,跳一段舞蹈自我暗示,就以为请神上身了,不过很明显,张昭成是有真本事的。
于是摇了摇头:“这只是一种暗示罢了,且后患多多,那些人撑不了多久,会逐一力尽而倒,且血流的越多,倒的越快,来人,给山头传令,莫要硬拼,以游斗为主。”
“诺!”
有千牛卫向山头挥出大旗。
荀虎一看,便道:“散开打!”
将士们如蒙大赦,边后退边射箭,好在山头不是太陡峭,有足够的空间闪躲。
“好!”
李雄大叫了声好:“仙师果是不凡啊!”
“是啊,有仙师在,何惧明军?”
“我大成幸得仙师啊!”
群臣纷纷称赞。
李骧却拧着眉心,闭嘴不语,那些人猛则猛矣,但神智好象不清,有个别追杀明军将士,遇上树,竟不知绕过去,而是挥着斧头砍树,这算哪回事?
果然不出杨彦所料,陆续开始有人倒下,且随着伤势加重,倒下的越来越多,毕竟神打是刺激精神,使人处于过份亢奋状态,而血流干了,大脑组织会很快坏死,再多的刺激都没用。
后面的张昭成也清楚这个弊端,神打上身,不耐久战,宜速战速决,可明军战士绕起了圈子,他预感到了不妙,急的大叫:“上,再上!”
只是任他喊的嗓子,该倒还是得倒下,于是又向周围的成军嘶吼:“你等为何不上,快上!”
成军将士面面相觑,那些人敌我不分,抡着斧头乱砍,谁敢上?
眼见越倒越多,倒了就不起,张昭成现出了绝望之色,再向后看去,山下的明军攻势如潮,喊杀声愈来愈盛,整个山坡上,都是漫山遍野的明军,营寨中燃烧着熊熊大火,浓烟遮天蔽日,陆续有人向外逃窜,甚至在远处,还有明军士卒押着大象回返。
种种迹象表明,李雄完了,张昭成没有为李雄陪葬的觉悟,给身边的几个弟子施个眼色,便悄悄的后退,因战况激烈,暂无人留意。
“诶?国师呢?”
“娘的,国师跑了!”
不片刻,有将领发现张昭成无影无踪,顿时,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开来,连作为定海神针的张昭成都跑了,前面那些人也明显不对劲,谁还有再战的勇气?本就没什么斗志的士卒更是无心恋战,大眼瞪小眼,还有人悄悄后退。
“上,上!”
督战队挥着大刀乱砍,直接砍死了百来个。
督战队是由各家旁系带着数代老仆组成,对主家忠心耿耿,又有日积月累的淫威,军卒敢怒不敢言,只能勉强前攻,伤亡也随之大增。
荀虎给几名箭术超凡的千牛卫打了个眼色。
那几人会意的攀上树,摘下弓箭,瞄准督战队射去。
“嗖嗖~~”
数枚乌光一闪,五六个督战队不是咽喉,就是面门中箭,这份准头,让人心惊,纷纷散了开来,倚着树警惕的向上望。
成军士卒均是现出了解气之色,进攻的步伐为之一顿。
“怎么?想死是不?上,都给老子上去!”
督战队还是很尽职的,看到军卒不攻山了,竟然重新聚集,挥着刀比划。
“嗖嗖嗖~~”
又是一阵箭雨射来,督战队的死伤上升到了十余人。
“娘的,就是冲着老子们来的,大伙儿都贴上去。”
几个将领气的大叫,指挥督战队紧紧贴在士卒后面,果然,山上投鼠忌器,不再胡乱射箭。
成军士卒气恨交加,自己竟然被挟为了人质,可是迫于督战队的淫威,只能畏畏缩缩的行进。
这时,数十步外的头顶上,一名大嗓门的千牛卫拿着话筒大喊:“成军弟兄们,连鬼神都不敌我军,你等何苦无谓送死?请回头看,我大明精锐正在逐层突破你们的防线,很快会攻上紫云山,活捉李雄,胜负将定,何必妄以人力拒之?督战者仅千余,你等则过万,只须回过身,刀剑相向,还有谁能逼着你们送死?”
“成国内不修德,外不彰武,腐朽衰败,覆亡只在旦夕,而我大明蒸蒸日上,天下心向之,胜败正逆,一目了然。”
“我军公平公正,有功则升,有过则罚,你等今日举义,他日必引以为幸!”
“大王仁德,义释蜀中乡人一万五千,诸位还有何担心?只要举义归顺,未来将一片坦途啊……”
喊话声络绎不绝,喋喋不休,很有煽动性,其实明军节节胜利不是秘密,眼下的局势也很明朗,山头很难攻下,攻不下山头,紫云山就会受到严重威胁。
很多人都在犹豫,毕竟迈出最后一步,需要诺大的勇气与魄力,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督战队有人急的大叫:“不要听明军胡说,都给老子上,攻上山头,陛下绝不会亏待你们,谁敢后退半步,小心老子手里的砍刀不长眼!”
“娘的,死到临头还敢威胁老子,真欺蜀人软弱?杀了这些狗贼,去投奔明军!”
也不知是谁,忍无可忍之下回身一矛,槊入了一名督战队的胸口。
“杀!”
有人领头就好办了,喊杀声大作,成群结队的士卒,回过头围杀督战队员,面对着群众的愤怒,什么积威余威都不管用,开始还有将领喝骂,不片刻就陆续变成求饶,但成军将士杀红了眼,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甚至有人嚷嚷:老子杀不了明军,还宰不了你这兔崽子?
山坡俨然成了屠宰场,血流漂杵,遍地尸体!
第六二六章 李雄败逃
“不好!”
见到这一幕,紫云山顶的公卿权贵纷纷色变。
李雄更是天旋地转,两眼发黑,面如死灰,失魂落魄的直挺挺站着。
“仙师,仙师呢?”
李雄又喃喃,目光向对面搜索,可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张昭成了。
他不敢多想,连道不可能。
但旁人不装糊涂,范贲便向左右问道:“可曾见到仙师?”
左右茫然道:“仙师刚才还在那儿,咦,怎么不见了?”
李雄顿时如遭雷击,很明显,张昭成已逃之夭夭。
“陛下,陛下!”
这时,高定领着几十个僚人上了山,大吼道:“明军就要来了,我等死战,料难抵敌,还望陛下速作打算啊!”
高定作僚人装束,又浑身浴血,后背还插着支箭,状如恶魔,李雄的妃嫔不禁啊啊惨叫。
“活捉李雄,活捉李雄!”
山下有呼喝声传来,密林中,时不时就轰隆隆巨响,土石纷飞,树木枝叶断折,甚是吓人,还有密如蚁附般的明军在奋不顾身的向山头攻击。
“陛下,速退啊!”
范贲等一众豪强拉住李雄大叫。
李雄却如行尸走肉般,目光呆滞。
江州的失守使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与这十几年来的顺风顺水、歌舞升平形成了强烈反差,今次孤注一掷,以重兵防守龙泉山实为无奈之举,从来没听说过,守龙泉山就能守住成都,可是哪有别的法子呢?
如今败相已现,让他走到了崩溃的边缘,张昭成的背弃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山顶的公卿们心急如焚,架住李雄转身就跑,只要从山后小道下了山,即可逃回成都,至于回去之后该如何,这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
“陛下,等等妾,等等妾!“
”陛下,别丢下妾啊!“
一众妃嫔也哭哭啼啼的跟在李雄后面,走一路哭一路,梨花带雨,惊惧交加,不过处在生死关头,没人怜香惜玉,均是急匆匆的奔向下山小径。
却是突然之间,有沙沙声响起,密集的冰粒子从天而降,迟到的大雪竟然不期而至。
如果是单纯下雪,对于追击不会有太大影响,可是下冰不同,用不了多久,整个龙泉山将又湿又滑,难以行走。
”娘的!“
杨彦忍不住一拳捶上了树。
今日是活捉李雄的最好机会,可突如其来的冰粒子成了李雄逃跑的最佳掩护,冰粒子异常密集,山上的温度又低,落地几乎不化,恐怕抢上山之时,地面将一片雪白,滑不溜脚。
与杨彦的无奈相反,李雄一行喜从天降,这简直就是救命冰!
钱凤从旁劝道:”大雪虽说来的不是时候,但李雄败亡已定,无非是多活几日罢了,今龙泉山既破,成国上下人心浮动,大王当占住山头,待得天气好转,兵围成都亦不为迟。”
“嗯~~”
杨彦点了点头,向魏乂道:“孤任你为汉安太守,给你五年时间,收拢僚人,改土归流,若做的好,孤调你进洛阳,你意下如何?”
“改土归流?”
魏乂挠了挠后脑壳,不解的喃喃。
杨彦哈的一笑,那时还没有改土归流的概念,于是稍稍解释了下。
改土归流在本质上是把羁縻纳为直接统治,夷民须缴税服役,当然了,杨彦目前并没有向西南腹地推广的意思,主要是普遍的生产力还没有达到全面改土归流的水平,汉安则是是个特例,本来当地的田亩就不属于僚人,僚人又是战败的一方,自然没可能纵容。
魏乂闻言大喜,这就是送上门的功劳啊,当即重重一拱手:“请大王放心,若是五年还不能改土归流,末将愿提头来见。”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孤没那么暴戾,最多罢你的官,好了,你本是南蛮校尉,有处理西南夷纠纷的经验,不过孤提醒一句,在汉安,我大明势强,没必要过多迁就僚人。”
“末将谨记!”
魏乂肃容应下。
钱凤却是暗叹一声,他原想谋汉安太守,表现自己的能力,毕竟跟在杨彦身边做谋士,实在是没什么前途,但杨彦中意的是魏乂,他能说什么呢?
“大王,大王!”
这时,郭诵惊喜的叫唤传来,杨彦转头看去,郭诵身后跟着几个军卒,抬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郭诵拱手道:“司马玖被象群践踏而亡,这是将士们捡到的尸体,经辨认印信,理该是司马玖。
这具尸体惨不忍睹,脸都被踩烂了,明光铠的甲片有部分陷入了肉中,杨彦大略翻看了下印信,确认是司马玖,不禁叹了口气。
司马玖是晋室远房宗亲,就任宁州刺史形同于流放,而宁州大部为西南夷,司马玖真正控制的,只是州治兼建宁郡治味县(今云南曲靖),及周边的小部分范围,本身实力不强,由此也可见司马玖必是许下了天大的好处,才说得西南夷协同出兵。
而今大败突来,不仅是司马玖魂归地府,宁州西南夷也损失惨重。
这倒是让杨彦心中一动,问道:“我欲以你就宁州刺史,你可愿留在西南蛮荒之地?”
“诵领命!”
郭诵毫不迟疑的施礼应下,毕竟宁州再偏远,可宁州刺史是秩比两千石,而他才三十不到,按刺史太守五年一任的规定,五年之后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只要小有成绩,就可调离宁州,要么回洛阳,要么去中原江东的富庶大州,因他的起点是秩比两千石,调任别职,必是真两千石,甚至加侍中头衔,这是锦绣前程啊。
除了不开窍,没有谁会拒绝这份任命。
钱凤眼里的羡慕之色更加浓烈。
杨彦点点头道:“魏将军将任汉安太守,负有改土归流之任……“
向郭诵简要介绍了改土归流,杨彦又问道:”你去宁州如何施政?”
“这……”
郭诵不敢殆慢,寻思良久,才道:”汉安地方狭小,多为平地,且酋帅高平既便不死,也难以为祸,而宁州不同,地处偏远,山地林立,满目皆夷,故末将以为,暂不宜于宁州推行改土归流,应以静制动,可这并不是指无所事事,末将将采以下三策。
其一,打探摸清各夷酋底细,或分化之,或挑拨之,削弱其实力。
其二,逐渐招纳贫苦夷人,给田地,去其俗,归化为明人,积蓄力量。
其三,采益州之资与宁州夷人公平交易,宣扬王道,使之渐渐归心。“
”嗯~~“
杨彦满意的挥了挥手:”待孤破了成都,你就领万卒去味县上任,先把司马玖葬了罢。”
”诺!“
郭诵躬身施礼。
……
冰粒子越下越急,虽然李雄跑了,但更多的成军将士包括大部分僚人跑不掉,都不用明军入山搜索,天黑之前,纷纷出山投降,否则窝在湿滑的山里,既便不摔死,也会活活冻死。
天气愈发恶劣,到上半夜,飘起了鹅毛大雪,山头一片白皑皑,这样的天气,杨彦不可能翻山进逼成都,除分出部分军卒扼守山顶高地,全军于山脚驻扎下来。
据统计,成军的主力几乎丧失殆尽,连同僚人男女老少,近十万人投降,这让杨彦想起了花蕊夫人的名句:十四万人齐解甲,竟无一个是男儿。
不过这对于杨彦是好事,魏乂也得了杨彦的授意,提前进入太守角色,把成军中原属于蜀中各豪强的部曲佃户单独甄别出来,与僚人混在一起,给田授地,抓紧时间安置,并承诺将来会把他们的家眷送来汉安,与之团聚。
这部分人中,至少有半数是汉安本地人士,因僚人侵占土地,又性格软弱,不敢抗争,被迫远走成都,成了豪强大族的佃户,今回归故土,自然是乐意的。
大雪下了两日,杨彦又多等了几天,待得积雪化去,才领着军卒,翻越龙泉山,而成都,只在山那边的二十来里了。
第六二七章 千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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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五,明军兵临成都,一部驻扎于城北,防备涪城(今四川绵阳)及以北晋寿县(今四川广元)乃至汉中的勤王之师,虽然不大可能,但有备无患总是没错。
另一部驻扎在太城与少府城之间,隔断两城的联系,并做着两手准备,首先逼降李雄,如李雄坚决不降,则先取少府城,取城中粮草物资为己用。
趁着安营扎寨的工夫,杨彦领着众将策马上前,眺望成都。
成都太城周长三十余里,城高三丈,高大雄壮,气势磅礴,少城周十余里,高两丈,两城城头旌旗林立,公卿权贵也站上了太城城头,均是一副如临大敌之色。
这让杨彦颇为不解,明军素来有不杀降的美名,自己又招贤纳士,用人不疑,要说李雄尚有一战之力,还能理解,可成国连番大败,哪有抗拒自己的底气?又何至于此?
于是向钱凤问道:“孤观成都军民竟有死战之心,令人费解,士仪可知缘由?”
钱凤略一沉吟,便道:“自关西大乱以来,秦雍流民替代蜀人入主成都,土地财货皆为侵夺蜀人所得,想必是畏惧大王夺其财货返还蜀人,甚至迁回原籍,今大王兵临,安能不惧?
况大王推行占田令,豪门大族岂肯甘心?”
钱凤所说的核心是占田令,想他长城钱氏,占有上千顷的良田,如强推占田制的话,大部分的田亩都要交出,这也是钱凤的担心之处。
杨彦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便淡淡道:“一地有一地的风俗,桔生淮南为橘,生于淮北为枳,故不可一概而论,淮北有淮北的做法,江东有江东的做法,不过蜀中不在此列,当地大族与孤为敌,当施惩戒,不灭族就算不错了。”
“大王仁德,乃江东士民之福!”
钱凤心头大宽,拱手道。
杨彦又给荀虎打了个眼色,荀虎向城头唤道:“请成主李雄出来答话!”
李骧探出半片身子,遥遥拱手:“明王,我家主上染疾,不便吹风,明王若有言,可由老夫代传。”
“哦?”
杨彦也拱了拱手:“既如此,烦请李公转告李雄,成国大势已去,覆亡指日可待,勿做侥幸之念,及早开城,富贵可得,莫要误人误已,同时孤承诺,秦雍流民可留在蜀中,不必迁回故土。”
李骧道:“老夫这就进宫去面见我主,告辞!”
杨彦略一点头,目送李镶背影消失。
刚一转身,李骧面色剧变,低呼道:“诸公,速随老夫进宫求见主上!”
群臣心知急切,匆匆跟着李骧下了城。
李雄真的病了,心情绝望,又受风雪侵袭,从龙泉山逃回成都的当晚就病了。
寝殿中,李雄高卧于榻上,瘦了少许,面孔苍白,脸颊凹陷,双目无神,散发出一股垂垂欲死的暮气。
任皇后端着个小碗走了过来,柔声道:“陛下,该喝药了。”
李雄无力的挥了挥手:“朕不喝,拿去。”
任皇后舀起一小勺乌黑的药液,先放自已嘴边轻吹了两口,才伸过去,强笑道:“陛下,不喝怎么能好呢?来,快喝了罢。”
李雄眉头一皱,不耐道:“喝也是死,不喝还是死,与其破城受辱而死,倒不如病死,也算寿终正寝。”
任皇后动作一僵,强撑着笑容劝道:“陛下怎能发不详之语?成都城高墙厚,陛下若亲临城头,将士们拼死一搏,或能打退明军。”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李雄浑身打了个哆嗦,心头无比烦燥,一把推开了任皇后端着瓷碗的纤白素手。
“啪!”
任皇后猝不及防,瓷碗摔的粉碎,药液溅上了裙角,她连忙跪下,哀声道:“陛下,妾失语,请陛下治罪!”
李雄眼里泛出凶光,喘着粗气道:“若是明军破城,你等可愿随朕而去?”
“啊?”
任皇后惊呼,瞬间花容失色,从脊椎深处冒出了一股寒气。
这是要拿自己等妃嫔殉葬啊!
任皇后二十来岁,无所出,与李雄本是政治婚姻,谈不上什么感情,更何况李雄荒淫无度,也让她反感,她又怎么甘心为这样的男人殉葬呢?
一时之间,竟怔怔的说不出话。
李雄目光变得凌厉,强撑起病体,寒着脸道:“怎么?不愿随朕?朕平日有何亏待之处?莫非你们愿被贼兵凌辱?咱们夫妻同去地下享福岂非美事一件?”
李雄的语气一句重过一句,任皇后觉得,只要自已稍有迟疑,就会被赐下三尺白凌,当下凤目一红,两行清泪顺着秀脸颊流下,抽泣道:“陛下待妾恩重如山,妾心怀感念,若真到那一天,妾会为陛下守节。”
李雄脸色缓和了点,心里也是一软,正待软语安慰时,一名宦人在外施礼:“禀陛下,皇后殿下,太傅、丞相、尚书令诸公求见。”
李雄心里咯登一下,他感觉不大妙,连忙喝道:“外殿候驾!”
“诺!”
宦人领命而去。
任皇后也招来婢女,服侍李雄穿衣,并目送着乘上龙辇的李雄渐渐远去,这才俏面重现了惶然不安,对殉葬的恐惧就如一块巨石压在心头,令她方寸大乱。
她虽然出身于蜀中大族任氏,兄长是车骑将军任回,可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娘家未必会顾及她的死活,甚至为了搏一个好名声,还很有可能逼她殉葬。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任皇后在殿内毫无头绪的走了几圈,才招了名心腹宦人,让他去前殿打探些消息回来,再想想如何应对。
而李雄也是心事重重被抬进了大殿,一干重臣起身施礼:“臣等参见陛下!”
李雄挥了挥手:“免礼!”
“谢陛下!”
众人齐声称谢,各回原位就坐。
李雄那昏浊的眼神挨个看了看,有气无力的问道:“众卿所为何事?”
“这……”
大伙儿看到李雄病成这个样,都不忍心打击他,欲言又止,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范贲小心翼翼道:“陛下,明军已兵临城下!”
出乎众人所料,李雄并未现出过激反应,只是自嘲般的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朕这江山哪,才二十年的国祚啊,以往朕还嘲笑刘永明或是兼具开国与亡国之君于一身,如今看来,朕竟比刘永明先走一步,不过朕的国祚好歹比他长些,呵呵~~
罢了,罢了,你等称朕一声陛下,朕感念在心,但君臣终有缘尽之时,朕也不强留诸公,若有愿降明国者,朕不阻挡。”
”陛下!“
众人均是心头大震,无不感动侧目。
任回更是重重一拱手:”明军虽势大,而我少城尚有守军一万,太城有守军三万,宫中禁卫数千,我等还有些家丁奴仆亦可派遣,可凑个六七万军,且涪城、晋寿、汉中尚有兵,或许勤王义师已在途中,只要陛下有决死之心,未必守不到春暖花开之时。”
李雄摇了摇头道:“明军无可抵挡,与之强战,必败无疑,成都守不住了。”
群臣也陪着叹了口气,他们何曾不想降呢,但是杨彦刚刚在城外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秦雍流民可留蜀,却未提强推占田令之事。
也就是说,降了多半要被夺去家产,因此但凡有一丝侥幸,都不愿降。
李雄又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明王可曾说降于朕?”
李骧拱手道:“回陛下,明王问起陛下,臣以陛下有恙暂时推托……”
听着李骧转述着杨彦那蕴含威胁的警告,李雄觉得窝火之极,不禁剧咳起来,身体蜷成一团,痛苦不堪,宦人赶紧替他连连捶背。
好半晌,咳嗽渐止,李雄缓缓抬头张望,留恋的看着那金壁辉煌的宫室,依依不舍道:“明军兵临城下,除降无路可走,不知谁愿替朕去与明王相商?”
“陛下,不可啊,历代君主出降,除安乐公刘禅与归命候孙皓,几人能得善终?请陛下三思!”
群臣纷纷劝阻。
一般来说,国家将亡之时,通常人心离散,公卿权贵为保全家族,主张出降,甚至还会有人暗中和敌军勾结,当带路党,打开城门。
但皇帝毫无例外,抵抗最为坚决,毕竟如鲁肃对孙权所言,谁都能降,唯独你不能降,而今的成国恰恰相反,想降的是李雄,臣僚不愿降,可谓千古奇观。
不知情者,或会感动流泣,可李雄不傻,群臣所为者何,他不是不清楚,无非是自己当政,对蜀中大族诸多迁就,好日子过惯了,一旦明国入主蜀中,还能再象以前那般逍遥快活么?
这显然不可能,占田制,迁徙令会接踵而来,各大族伤筋动骨都是好的,就此一撅不振,乃至消亡都有可能。
反是李雄,沦为阶下囚固然不好受,可本身已经失无可失了,最差也是个安乐公和归命候的归宿。
说到底,群臣把自己推出去搏一搏,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真能撑到明年春暖花开,甚至北方胡骑南下,自然是皆大欢喜,哪怕败了,这些大族再降也不迟,届时责任全在自己,由自己去承担杨彦的怒火。
第六二八章 和亲之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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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雄心里也颇为犹豫难决,毕竟做惯了上人上,谁甘为阶下囚呢,尤其生死将从此操于人手,但是对于他,担承的风险明显要大于蜀中诸族,而且龙泉山那么大的阵仗都败了,他实在是没有信心据守成都。
“哎~~”
李雄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朕乃天子,岂愿献降?可明军勇猛,我军精锐接连遭受重创,能战敢战之士几无,强撑下去,不过徒增伤亡罢了,最终仍避免不了城池陷落,生灵涂炭,何苦来由?
朕据蜀地二十年无所作为,算不得明君,可朕也不是那残暴之辈,朕降了明国,充其量两三年后,一杯鸩酒了此残生而己,但诸公与百姓皆可得活,朕于愿已足。
况朕亦当了十几年的太平天子,该享受的也享受了,既便去死,又何枉此生?”
说完,李雄脸面已布满了泪水,以袖擦拭。
“陛下!”
群臣感动的热泪盈眶,跪下连连磕头,就连随侍的宦人婢女也全都跪了下来,悲声恸哭。
任回更是嚎叫道:“陛下,陛下啊,臣惭愧啊,不过臣有一策,或能令陛下得保平安,只是要让陛下受些委屈。”
“哦?”
李雄的哭声瞬间止住,催促道:“任卿请讲!”
任回道:“请陛下将武阳公主许与明王,武阳公主金枝玉叶,配明王绰绰有余,并请陛下自去帝号,称蜀国国主,臣服于明国。”
”陛下!”
一并逃回成都的高平立刻拱手道:“武阳公主已许给了高某,一女岂能二嫁?”
群臣均是现出了古怪之色,都不明白,此人怎还有脸索取武阳公主。
任回更是不客气道:”陛下是有此言,但前提是守住龙泉山,待得春暖花开,明军退去,再履婚约,任某问你,龙泉山可曾守住?呵,你连汉安都丢了,陛下怜你,允你入成都,你可莫要不识好歹。”
“你……”
高平气的脸通红,这副嘴脸太丑恶了吧?
李雄也是心里不悦,他本就看不上高平,当时迫不得己,才许爱女给他,如今高平地盘没了,人口也没了,赏口饭吃已是自己宽厚,就这还想娶自己的爱女?
“此一时,彼一时也,此议作罢,不得再提!”
李雄摆了摆手,又道:“明军若破了成都,明王可强掳武阳公主,莫非朕敢不从?这与送女上门有何区别?”
李骧捋须道:“陛下,大有不同,武阳公主天生娇弱,我见犹怜,据臣观察,明王倒非那绝情之辈,小公主或有可能得宠,陛下可事先申明大义,使公主于成亲之后哀求明王退兵,况陛下去帝号,自为藩僚,给足了脸面,我国未必就全无生机,明日臣即送武阳公主于明王帐中。”
”嗯,此策可行!“
”不错,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群臣纷纷赞同,只有高平气的浑身颤抖,不过他也明白形势比人强,真惹恼了李雄,说不定当场就给斩了,只得闭口不言。
李雄心中一动,和亲确是个办法,但仍是道:“明日是否仓促?那明王是否愿与朕结为亲家尚不得知,不如先派人探探口风?”
“陛下不可!”
李镶微微笑道:“若是先行提亲,明王必猜出陛下用心,或拒之,只有将小公主出其不意送去,方有几分把握。
小公主尚未及笄,已国色天香,冰肌玉骨,诗画音律皆可称道,想那明王身边,有江东高门女子,有沈充前溪庄上的歌舞姬,有刘聪皇后靳月华,皆为国色,身边亦有女卫,必是贪花好色之人,乍见小公主,岂能不惊为天人乎?如何舍得再送还回来?
届时臣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小公主再于枕边哭诉,恳求明王退兵,纵使明王铁了心灭我大成,不愿退去,但陛下为其外舅,他敢如何?莫非不怕天下悠悠众口?”
李雄暗暗叫绝,还真是这么回事,他在紫云山顶就远远见到杨彦身边围着女子,这种人如果能抵挡住卉儿的美貌,他死也不信,顿时精神一振。
“嗯~~”
李雄赞叹:“此计甚妙,朕这就去告之卉儿。”
说完,起身要向外走,或许是久不沾地,脚步竟有些踉跄。
“陛下小心!”
宦人连忙搀扶。
“诶?”
李雄甩手一挣:“朕没事!”
……
当迈着大步的李雄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任皇后都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了,揉了揉,又晃了晃脑袋,才确定不是眼花。
之前还横着出去,一副病歪歪随时会归天的样子,回来时却红光满面,脚步稳健,哪象有恙在身?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迎上任皇后的震惊目光,李雄心情大好,存心卖个关子,捋须微微笑着。
怔怔站了好久,任皇后才回过神来,施礼问道:“陛下神清气爽,体态安康,可是有喜事临门?”
李雄开心的笑道:“城外明军无忧矣!”
“呃?”
任皇后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可心里也欢喜,毕竟国家不亡,李雄就不会死,自己也不用殉葬了,于是笑着问道:“陛下天命所归,想必已有了破敌良策,可否与妾说一说?”
“爱妃,你且猜一猜。”
李雄打趣的目光看了过去,兴致还是挺高的。
任皇后却被这一声爱妃叫的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但大事当前,不禁秀眉一蹙,数种可能在脑海中浮现,半晌,才不敢置信的猜道:“莫非已于城外大破明军?”
李雄嘴角抽了抽,大破明军?他倒是想!
仿如突然之间被浇了盆凉水,兴致去了大半,李雄再没心情去戏弄这刻板的皇后,摇摇头道:“你兄出的主意,把卉儿许给明王……”
任皇后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启唇道:“此事倒并非不可行,只是苦了卉儿啊,小小年纪便担上这般重任,哎~~”
李雄苦笑道:“朕亦是别无他法,况且再怎么说,许给明王总好过许给高平,卉儿当知足,不如咱们把卉儿唤过来交待一番,如何?”
任皇后摇了摇头:“卉儿对许给高平一事心怀怨愤,依妾之见,还是亲自去一趟罢。”
“也罢。”
李雄想想也是,毕竟有求于他的女儿。
夫妻二人离了宫室,绕过几处亭阁,眼前是一座清幽的小院,隐有凄婉的歌声传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这正是杨彦所作的虞美人。
李雄不由与任皇后相视一眼,暗道有戏,随即迈步踏入。
堂屋里,一名十二三岁的女子抚弄着七弦琴,身着白衣,神情专注,眼角潮湿,对李雄夫妻毫无所觉,仿佛她的天地里除音律再无他物。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雄夫妇驻足聆听,这是多么生动的写造啊,均是心有感慨。
一曲终了,二人仍沉浸在感人的歌声中,那女子已有泪水自脸颊缓缓滑落,李雄回过神,鼓掌赞道:“卉儿琴艺日渐纯熟,歌声催人泪下,隐有大家风范啊!”
这女子,正是李雄爱女,武阳公主李卉儿,李雄前妻冉氏所出。
见着前阵子病歪歪的父亲竟然红光满面的出现,李卉儿连忙以衣袖拭了拭脸庞,施礼道:“小女见过阿翁阿母,阿翁身体可好了些?”
“嗯~~”
李雄点了点头:“为父无虞,不必担心。”
李卉儿喜色一现,再次施礼:“卉儿恭喜阿翁。”
李雄欣慰道:“卉儿如此孝心,倒不枉为父疼爱一场,不过,为父听你歌中隐有哀婉之意,想必还在为嫁与高平一事耿耿于怀,可是?”
“小女不敢!”
李卉儿的神色黯淡下来。
李雄呵呵一笑:“那高平区区西南夷,怎配迎娶我家芝兰,当初不过是权宜之计,今婚约已废,卉儿无须牵挂,为父又替你寻了个好人家,乃明国大王,从无到有,白手起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实为当世俊杰,也算配得上你。”
第六二九章 送入明营
与高平的婚约作废,李卉儿才松了口气,就听到又替她寻了门亲,小心肝不禁一提。
明王?不就是引兵来犯的那人吗?她对局势并非一点不知,大成失了江州,又于龙泉山下大败而还,不用问了,父亲肯定再次打上了和亲的主意。
前些日,父亲为笼络西南夷,把她许给了蛮王高平,想那僚人野蛮粗鄙,不知礼数,与族人共妻,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羞耻。
天幸婚约解除,却传来了要把她许给明王的噩耗,在她的小心灵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与满面风霜,目光如刃,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划等号的,再加上从无到有,打下一个国家,怎么着也得三四十了吧!
天哪,自己才十二岁啊!
李卉儿怔怔站着,心头笼罩上了难言的悲哀,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父亲给她找的夫婿没一个正经人,都是些不堪入目之辈,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身为皇室女子,必须要肩负起挽救国家宗室的责任,这就是命,谁也抗拒不了,要怪,只能怪自己错入了皇家。
任皇后暗感不忍,牵住李卉儿的小手,展颜笑道:“那明王眉清目秀,年少风流,非是高平之辈能比,卉儿若见了理该满意才是。”
李卉儿全当安慰,那种人该是士族郎君才对,怎可能是一个崛起于草莽中的豪强?心里暗叹一声这就是命啊,便强笑道:“小女但凭阿翁阿母做主。”
“哎~~”
李雄长叹道:“你未至及笄,便担负起家国重任,为父实是心中有愧,奈何明军兵临城下,我大成实是无力抵挡,若是破城而入,为父、疼爱你的诸母、你的阿兄阿嫂、子侄后辈,乃至城中无辜百姓们均将遭受不测之灾,为父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还望卉儿莫要埋怨。”
李卉儿淡淡道:“古有昭君出塞,今有小女为国分忧,小女非是不明事理之人,阿翁请放心,小女知道自己该怎样做。”
李雄虎目中蕴上了泪水,感激道:“难得卉儿深明大义,我大成百姓必铭记于心,明日由你叔祖送你往明营,可好?”
李卉儿默默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李雄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竟然有了种不敢再面对李卉儿的心虚感,转过身道:“卉儿你歇着罢,为父与你阿母……去为你筹备嫁妆。”
说完,便与任皇后逃一般的离去。
“小女恭送阿翁阿母……”
二人身后,传来了压抑至极致的抽泣声。
……
冬日的成都平原,虽银妆素裹,却不掩积雪下的盎然生机,树青草绿,甚为夺目,次日一早,杨彦用过早膳之后,与靳月华、兮香和菱香登上箭楼眺望。
前方的城头兵甲森严,郊外则人迹稀少,几只早起的松鼠在雪地里刨着,也不知刨到了什么,哧溜一下,窜回了树上。
不远处则是俘获来的十余头大象,在雪地里闲庭散步,那长长的鼻子不时就卷起一陀积雪,吹散开来,仿如天女散花般。
三女均为这和谐的美景陶醉,就在这时,太城城门打了开来,只见一列车仗驶出,李骧骑着匹矮马,身后有一名健妇牵着头小毛驴,上面横坐着一位身着华贵嫁衣的年轻女子,手持一把薄扇遮住脸面,两侧是二十八名侍从,手持仪仗,尾随着十二名婢女,均是捧着个托盘,而在队列最后,还缀着十辆漆黑大车!
杨彦挠了挠后脑壳,他也是已婚人士,这摆明了是出嫁的,可是看方向,怎么朝着自已的营寨行来?
兮香意味深长的白了眼杨彦,轻笑道:“郎君,快回帐吧,或有贵客来访呢。”
杨彦不自信道:“未必是来寻我吧?”
此话毫无底气,连他自已都不大相信。
靳月华也不怀好意的笑道:“郎君,李雄很可能把他的独女给你送来了,妾可是听说过,成国武阳公主色艺双全,美貌不下于昭君,才学不逊文姬,还是早些回去吧,可别唐突了人家小公主,咯咯咯~~”
说着,竟掩嘴轻笑起来。
“哎呀~~”
菱香却是惊呼一声:“郎君曾在王后和大良娣面前保过证,再往回引女子必征得家里的一致同意才行,妾们自然不会阻了郎君好事,其他的姊妹想来也会理解郎君,可是人还在洛阳呢,一来一回,耗日良久,岂不是耽搁了郎君洞房花烛之夜?这该如何是好?”
杨彦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不过场面话还是要交待的,于是哼道:“什么色艺双全,别欺负我没见识,走,回去瞧瞧李雄究竟想干什么?”
三女神色怪异的跟着杨彦下了箭楼,各回后帐,在下面守候的柳兰子随杨彦去了中军大帐。
坐下没一会儿,就有千牛卫来报:“大王,成国太傅李骧携武阳公主求见。”
杨彦大手一挥:“请他们进来。”
“诺!”
千牛卫转身而去。
于辕门处等着回话的李骧则是百感交集。
守门的军卒,在瑟瑟寒风中,如雕塑般一动不动,目光冰冷,平视寨外的某一处,似是毫不在意自已这一行人,但李骧清楚只要稍有异常,就会引起警觉,营寨深处虽了无人迹,却仿似有着无尽的肃杀之气向外滚滚发散,让人从骨子里颤栗。
李骧心里有种难言的悲哀,李雄身高八尺三寸,少年时容貌俊美,以刚烈气概闻名,常常在乡里周旋,有识之士皆器重之,可如今已变得胆小畏怯,终日沉迷于酒色。
尤其不仅仅是李雄堕落了,军卒也与十几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哎,这蜀地啊,虽繁花似锦,却是刮骨的温柔乡啊!
李骧正摇着头的时候,有两名军卒快步走来,其中一人拱了拱手:“李太傅,我家大王有请。”
“有劳了!”
李骧称了谢,又见着李卉儿那单薄的身子在微微发着抖,脸色也有些苍白,显得非常紧张,不禁叹道:“卉儿,明王性情宽和,不必太担心,随为父进去罢。”
李卉儿点了点头,健妇牵起毛驴,向深处行去,毛驴脖子上挂着的小铃铛叮当叮当响,与周围的安静形成了强烈反差,仿佛在提醒她是来和亲的。
被和亲的耻辱感,对未来不可知命运的恐惧、国家宗族生死存亡的重担,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宁可这一段路永远没有尽头,就这样走下去。
但中军大帐还是出现在了眼前,李卉儿惊讶的看见帐外居然有十几名女子守卫,不由现出了鄙夷之色。
‘看来此人荒淫无耻,贪花好色,呵呵,这样也好,不好色如何令他倾心呢?’
李卉儿暗暗给自已打气。
千牛卫通报之后,李卉儿随李镶步入帐内,在脚步踏入的一刹那,她觉得自已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帐内端坐的那个豪强,将会是自己相伴一生的男人,可悲的是,却连对方长成何样,姓甚名谁都不得而知,出于恐惧,她本能的低下了脑袋。
“参见明王!”
叔祖的声音在身畔响起,把李卉儿从胡思乱想中拉了回来,她不敢抬头,尽管继母曾描述过明王长相,可她认为是在安慰自己,她无法面对存在于她想像中的那名中老年武夫。
“李公无须多礼,请坐。”
帐内又一个声音出现,令李卉儿微讶的是,那声音充满着磁性,听着年纪不大,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豪迈粗爽。
李骧从旁道:“大王,这位是老夫孙侄女,也是我主爱女,武阳公主李卉儿,卉儿,还不快给明王见礼?”
李卉儿暗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垂着头,生涩的施了一礼:“妾见过明王。”
杨彦这才确定李雄真送了个女儿过来,这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再一看去,李卉儿十二三岁,稚嫩的面庞带着不安之色,眼睛盯住脚板,浑身僵硬,紧张不己。
不过长相还是挺秀丽的,确是个美人胚子,那宽大繁复的嫁衣裹着单薄的身体,显得空荡荡,令人望而生怜。
十二岁的新娘子!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