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零章 兵抵博望
柳氏全家心惊胆战的迎接着杨彦,尤其是柳兰子还好象发了小脾气,可是哪有时间去呵斥责备。
“柳兰子呢?”
杨彦锐目一扫,问道。
柳恭战战兢兢道:“兰子身体不适,请大王见谅,老夫这就差人把她叫出来。”
“不必了,兰子不是外人,我进去看看。“
杨彦还带了葛洪过来,把葛洪留下,领着几个女千牛卫径直向内走。
”这……“
杨彦是男人,哪有入别人家内宅的道理,只是想到杨彦的身份,又与柳兰子那臆测中的关系,终究还是没人去拦,甚至很多人的目中,竟隐隐现出了激动之色。
作为大王,亲来探望是为什么?更何况婚书已经退了,再也不用担心李家会跳出来了。
杨彦也不管,把外面交给葛洪,又找了名老婢带路,来到柳兰子的屋前,只见大门紧闭,于是伸手去推,却是从里面杵住了。
”柳兰子?“
杨彦唤道。
里面没有动静。
”柳将军!“
杨彦又唤道。
这次,有声音传出:”大王请回吧,妾已是民身,不便见大王。“
杨彦笑道:”柳兰子,孤给你官复原职了。“
里面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大王罢来立去,岂是儿戏?“
一名女千牛卫劝道:”柳将军,你应该理解大王,若非如此,那李家怎肯退婚,大王一直都挂念着你,这不,今天就特意来接你回去了。“
杨彦也道:”柳兰子,开门吧,难道要我把怜香和蕙芷娘子请来?“
柳兰子也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有些如受了捉弄般的羞恼,但更多的还是欢喜,只是她那强烈的过份的自尊心才让她不自禁的发起了小脾气,不过杨彦到底是大王,严格来说,她是杨彦的属下,也知道不能给人留下恃宠生骄的印象,于是猛一咬牙,拉开门仵,打开了门。
“末将参见大王!”
柳兰子半跪施礼。
“嗯~~”
杨彦点点头道:“葛使君正与你的家人谈话,你先带我在你家转转。”
柳兰子的目中现出了感激之色,这分明是有任用自家的意思了,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带着杨彦在不大的院落中游荡起来。
葛洪和柳家人交谈的气氛较为轻松,实际上杨彦请来葛洪,正是存了重用柳家的意思,但葛洪有自己的想法,不会因柳兰子的关系额外扶持柳家,他需要当面谈一谈。
在交谈中,他发现柳家老大柳诲言谈举止较为得体,老二柳莫则有些浮燥,于是征柳诲为簿曹从事,主钱粮簿书,虽秩仅四百石,却是非常重要的职位。
柳家自然大喜。
不片刻,杨彦便与葛洪离去,行前正式宣布柳兰子官复原职,傍晚前归营。
没过多久,大王驾临柳家,并把柳兰子官复原职的消息传了开来,也传到了隔壁的李家。
“这……这……”
李英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悔恨难当之色,手指颤抖着指着柳家的院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翁,怎会这样啊!”
李成也急的大叫,发狂般的揪着自己的头发。
李妻连忙道:”快,快,快去柳家啊,和亲家公商谈迎娶兰子一事!“
恍如失去了浑身力气,李英的身形晃了两晃,才无力道:”还什么亲家公,约书都退了,哎,为夫恨啊,大王明明是在考验我家,可我家竟如此短视,只怕从此要沦落为谯城的笑料,反衬出大王的英明睿智……“
正说着,便是扑哧一下,李英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阿翁,阿翁!”
“老奴,老奴!”
李成和母亲急忙扑了过去。
……
刘胤字义孙,由刘曜元配卜氏所出,是正宗的嫡子,在刘曜还是秦王之时,就为汉主刘聪所喜,刘聪曾建议刘曜立刘胤为世子。
也确实,刘胤二十五六的年纪,身高八尺三寸,风骨俊茂,爽朗卓然,长发及腰,善射力大,且有大将之才,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代人杰。
这刻,刘胤正背负双手,望着宛洛一带的山川地形图。
宛城周长数十里,堪称一座巨城,以区区数万兵力把守显然吃力,因此刘胤观察着周边的地形,如有机会通过野战击溃明军,他绝不会选择守城。
许久,刘胤向带兵来援的呼延谟问道:“呼延将军,你说杨彦之会否由戈阳进攻襄阳,未必一定要走宛城。
弋阳即现代河南信阳,位于宛城西南四百余里,由谯城南下,经弋阳再折向西行,同样可以进军襄阳,在刘曜的政权中,与石勒类似,都有不少晋人为之效力,而杨彦又注重经商,因此来自于北方的商队中,混入了大量奸细,随时打探着杨彦和军队的动向。
如要救援洛阳,应该走定陶,而杨彦领军向谯城行进,再联系在明军在淮南驻有大量军卒,就很容易判断出杨彦的目标是攻占襄阳,并不是救援洛阳,及至杨彦距离谯城越来越近,这份判断也越来越清晰。
甚至杨彦还未到谯城,呼延谟就受刘岳命,率步骑两万赴宛城支援刘胤。
要知道,古代行军受道路条件限制,往往是固定的,轻易没法变更路线,尤其是杨彦随军带着大量辎重火炮,如果临时变更行军路线走不熟悉道路的话,会极大的延长行军时间,除非以小股部队轻装简行,否则大部队行军,极少能瞒过敌方的探子。
呼延谟五十来岁,是赵国名将,被任为镇东将军,与中山王刘岳之间的关系,与石虎和十八骑较为相似,这时沉吟道:“老夫曾与中山王讨论过,都认为几无可能,毕竟弋阳岗川相间,崎岖难行,杨彦之携大量辎重,走弋阳至襄阳,恐怕一个月都未必能到,届时陛下的援军早该来了,可将其团团围困于山区,杨彦之必败无疑,因此杨彦之绝无可能冒险走弋阳。”
刘胤问道:“宛城亦是多山,莫非杨彦之就不担心在宛城被围?”
呼延谟道:“宛城只是周边多山,由谯城过来,并不难行,以明军的行军速度,十日可至,可于大王援军到来之前抢先一步抵达宛城。”
刘胤似有所悟道:“依将军之意,应固守待援?”
呼延谟是老将,老谋深算,作为客军,怎么可能代替刘胤决策呢?万一出了半点差池,刘胤完全可以把责任全推给他,因此并不吱声,只是捋须望向了地图一处。
刘胤顺着呼延谟的目光望去,突然心中猛的一动,该处正是博望坡。
博望坡地势险要,素有襄汉隘道之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刘备曾于此处火烧夏候惇。
“嗯~~”
刘胤点点头道:“明军,也就是当初的东海军破濮阳时,仅一日工夫便破城而入,外间传言乃天雷劈毁了城门,此虽为无稽之谈,却也足以说明,明军掌握有了不得的攻城利器,若让其兵临宛城,怕是濮阳旧事重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孤也绝不会让此事发生,因此于博望坡伏击明军乃上上之选。
即便杨彦之不中计,也可拖住他,待得陛下来援,将其围困在博望坡亦可令其走投无路。”
……
次日,杨彦领五千山越,两万五千骑,步卒与弓弩手四万,合计七万军离开了谯城,淮南降卒被他带走大半,留给葛洪的是近三万卒,八百里的路途,走了十天,到四月底的时候,抵达了博望坡的入口。
博望坡位于宛城东北七十余里,坡底约有两里的宽度,开辟出一条数丈宽的土路,两边树木林立,郁郁葱葱,再往远处望去,环绕着连绵的漫岗。
四月底本是万物茁壮生长的时节,可是此时,树林里竟然没有一声鸟鸣,极其反常。
杨彦挥停住全军,沉吟道:“我若是刘胤,必于博望坡设伏,而不会死守宛城。”
于药从旁边道:“大王所言甚是,博望坡山虽不高,却地形复杂,刘胤若以数万兵力设伏,怕是很难破之,不妨先驻扎下来,以斥候探路,层层推进,方为稳妥之策。“
杨彦摆摆手道:”孤也想求稳啊,但由渑池过来,仅七百余里,倘若拖的太久,一旦刘曜援军赶至,我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这……”
于药老脸一红,望向了前方的树林。
“若是纵火烧林?”
韩晃这话刚出,就闭上了嘴。
夏初风向多变,林木的含水量大,烧出来以烟为主,很难想象,这百里山林燃烧会释放出多大的烟,往哪儿飘,谁都控制不了,这是典型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术。
这时,尤芒拱手道:“大王,我等山越,以山林为家,末将愿为前锋,为大王扫除障碍。“
”嗯~~“
杨彦点点头道:”有尤将军出手,孤自是放心,不过在此之前,还须观察一下,走,咱们寻个高地看看。”
不远处,就是一座数十丈高的土丘,千牛卫遣出数十人,先攀上去察看了一番,确定没有危险,才向军中打出了信号。
第五四一章 进攻山头
数枝望远镜巡曳着山林,本来隐藏的很好的伏兵,在十来倍的放大倍数下,一一显现出了真容。
实际上那个时代的埋伏完全没有技术手段,连最基本的折一圈树枝当作帽子稍微掩盖一下的意识都没有,军队依着山势固守,绝大多数躲藏在山的背面,那旗帜与山顶的了望哨暴露了他们的身形。甚至在山谷外围,还扎有营地,似乎……全是骑兵。
久许,杨彦放下望远镜,哑然失笑道:“刘胤不愧受过刘聪称赞,倒非浪得虚名之辈,此人层层设防,充分利用了地形,给孤布了张口袋往里钻啊,尤将军,就看你了。“
“诺!”
尤芒心情激动,撒手应下。
是的,在平地上,山越的战斗力几乎不值一提,但是在山区,尤其是密林中,那就是山越的地盘,对于山林的了解,他们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他也渴望立功啊。
杨彦称王,很多老将都被封了正号将军,并因功劳赐下爵位,而他尤芒,只受封了奋威将军,这是个杂号将军,还没有爵位,他也不妒忌别人,毕竟过江以来,寸功未立,能当个杂号将军,已经算是杨彦待他不薄了。
今日,便是他大展身手之时,未来封候拜将可期。
“别急,孤先用炮火给你洗个地!”
杨彦摆了摆手。
依着地形山势,刘胤除了把骑兵布于谷外,步卒分伏于四处,可互相支援,尤芒将攻打的,是位于最左侧的丘陵地带,约六千人左右,距离三里。
杨彦一声令下,全军缓缓向前开动,在这种地形中,骑兵很难发挥出作用,因此骑兵殿后,护着辎重,布于阵前的反而是鸳鸯军、弓弩手与步卒。
“大王,大王,明军来了!”
刘胤与呼延谟伏在一处山坡后面,听的来报,均是精神一振。
“好!”
刘胤更是低呼一声,狠狠一拳击在一根树桩上,他等这一天太久了,他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如果能击破明军,甚至生擒活捉杨彦,那他的威名将无以复加,被立为太子也将水到渠成。
在平阳之乱中,刘胤勉强逃脱,后辗转回到长安,刘曜大喜,欲立其为太子,但是有国舅左光禄卜泰、太子太保韩广等一众朝臣反对,刘胤审时度势,上表谦辞,刘曜才熄了废立之心,可这不代表刘胤不想当太子,他清楚自己的短板是在外流落了几年,虚渡了光阴,因此他迫切需要名望。
“报大王,明军距前沿还有两里!”
“报大王,明军已推进至一里!”
“报,还有两百步!”
“大王,明军停下来了!”
每隔一小会儿,就有斥候前来汇报,前沿的将士,早已握紧了刀枪,弓矢就搁在身边,并得到严令,任何人不许乱动,不许发出声音,违令者斩!
所有人也知道一场盖世奇功就在眼前,均是自觉的摒住呼吸,甚至有人的裤管钻进了蜈蚣,脸上趴着只硕大的蜘蛛,都充分发扬精神,不吭一声。
刘胤在后方留意着,一一点头,凡是这类将士,此战之后仍活着的,他将会予以重用。
两百步大约是四百米,这个距离已经很远了,伏兵潜藏在茂盛的山林中,几乎难以发现,杨彦在这个尺度停下,主要是用来布置防护车阵。
大车一辆辆的拉来,里三层外三层,错落有致,弓弩手一层层的布防,山越中最健壮的那部分,也在同伴的协助下穿戴着竹甲。
杨彦手头只有几百副竹甲,其余的都葬身在了大火当中,这让他尤为心疼,毕竟尤芒的山越,还不是真正的山越,只是下了山的山越后裔,那种制做竹甲的繁琐工艺,也几近于失传了。
“大王,好象不大对啊!”
布阵,还是在山区布阵是很耽搁时间的,渐渐地,刘胤身边有人忍不住了。
又有人道:“莫非是明军发现了埋伏?那杨彦之并非浪得虚名之辈啊!”
刘胤的心头也有些打鼓,站在他的角度,已经可以很明确的看到明军正在构建着防御阵势,同时再从阵形判断,进攻的方向理该是位于山道左侧的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包,这里,有他的六千名伏兵,再由此推断防御的方向,分明是右侧的伏兵。
“那又如何?”
刘胤硬哼一声:“我军占有地利,山后还有营寨,既便他正面强攻,又何惧之有,足以把明军拖在这片山区,静待主上来援。”
实际上刘胤心里还是有些幻想的,他期待明军并未发现埋伏,一脚踏入陷阱,全军溃乱,铸就他的不世威名,但他理智尚存,同样清楚这一战自己败不得,败了就永远与太子之位无缘,因此耐心的等待起来。
却是突然之间,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就如打雷一样,刘胤不由抬头看了看天,艳阳高照,不该打雷啊。
“紧接着,便是细密的哧哧声连响,林间惨叫声不绝。
散弹主要用于杀伤单兵,恰好用在这样的环境,无差别的覆盖,铁弹子一层层的落地,林间枝叶摇动,地面草屑飞舞,绽放出一朵朵的血花。
无数的身影出现,惨叫着往回奔跑,很多没跑两步,就倒在了血泊当中。
“怎会如此?那到底是什么?”
这完全超脱了理解,刘胤骇然大叫。
呼延谟也是惊的站了起来,急声道:“大王,老夫想来,该是我等落入了明军的陷阱,还请大王下令,速速退出,集中兵力与明军作战。”
“不!不!”
刘胤不甘心的咆哮道:“绝不能退,退了正如他愿,我看到了,是从前方撒下来的如冰雹一样的东西,只要避开,就无妨,传令,前方将士们注意隐蔽,其余各队穿插进攻,务求突破车阵!“
呼延谟的眼神有些发直,刘胤的做法是非常冒险的,但他什么都没说。
“咚咚~~”
不片刻,第二轮炮声响起,又一轮铁弹落下,这次的惨叫声,明显稀疏了很多。
“尤将军,该你了!”
杨彦转头道。
“诺!”
尤芒重重抱拳,便猛的挥手:“儿郎们,为大王效力的时候到了,随老子上!”
“咚咚咚!”
伴着牛皮大鼓的进军声,五千山越同时爆出嗷嗷嘶吼,迈开大步向树林里疾冲,刹那间,林中箭如雨下,残存的赵军发起了反击,但是箭矢打上竹甲,几乎都被弹了开去,山越也迅速散开各自躲在树后,解下弓搭上箭矢,近乎于本能,侧耳聆听起来,前方一有动静,几乎都不用眼便是一箭射出。
这箭又准又狠,甫一交锋,赵军便陆陆续续有数百人中箭身亡,迫得其他人轻易不敢探头,但山越并不技止于此,三五成群的攀上树,倚着树干,借着树冠的掩护,射出一支支的利箭,并有数百竹甲军作为赶死队,一手藤牌,一手刀枪,借着对山林的熟悉,突入赵军小队中强攻硬杀,赵军虽人高马大,但在这种环境下,却是束手束脚。
那锋厉的斩马刀砍不破藤牌,那尖锐的长矛拥不穿竹甲,而山越降了明国,自然也换了装,武器都是精钢打造,攻守兼具。
况且山越虽个头瘦小,但力气不小,在山林中奔跑行走,健步如飞,竟比平地更加灵活,那道道身形,就如猿猴般迅捷如风。
于药忍不住赞道:“山越不愧长于山区,这还只是山越后裔,倘若山莽率领的正宗山越不死,转而投效大王的话,恐怕会更加出色。”
杨彦现出了一丝凝重,点点头道:“从山越的动作来看,虽敏捷却无章法,分明没受过专门训练,但是一举一动又与环境合契,简练,不拖泥带水,这是山越保留在血脉中的天生技能啊,若想破山越,只能诱下平原以重骑冲击,而在山上,谁都耐何不得,此战有山越为前锋,前面不必理会,咱们只须守着侧翼即可。”
众将深以为然。
第五四二章 短兵交接
(谢谢好友乾坤雍德的**~~)
时间缓缓流逝,被压着打换谁都吃不消,尤其是赵军,继承了原汉国的精锐,可以和石虎硬肛,又打服了秦雍的羌氐二族,生生压的凉州张茂纳土称臣,可如今,对面的是什么人啊?
黑黑黄黄,矮小瘦弱,两个人捏在一起,才能抵得上自己,这谁能受得了?
“娘的,老子偏不信邪!”
有性子急燥的赵军士卒再也忍受不住,跳了出来,一枪疾刺!
枪尖闪烁着寒光,迅如雷电,飚射向前方一名小矮子的心口,以他丰富的作战经验,心里早已替小矮子拟定好了后招应手。
当然了,更有很大的可能是直接一枪刺死。
可那小矮子突的咧嘴一笑,那满嘴的大黄牙显眼无比,随即缩成一团,滴溜溜,居然从他脚下直滚而来。
这样的应对方式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这一枪也显然落了空,出于本能,那名军卒提脚便踩,却是地面一道雪亮的刀光飚出,探入裙甲,正中裆部!
“啊!”
鲜血沿着大腿喷溅而出,那人惨叫着摔倒。
陆陆续续的,越来越多的赵军士卒或被射杀,或死于肉搏当中,在密林中,那些马上大汉的实力发挥不出一半,体验了各种千奇百怪的死法,反倒是山越,越打越顺手,也开始尝试着运用明军中最基本的小范围配合,尤其是那数百名竹甲战士,仿如忘记了疲惫,不停的杀。
别看只有几百人,却是担当了最为沉重的攻坚任务,死在他们手里的赵军,没有一半,也有四成。
刘胤也看不下去了,虽然在明军攻山之前,莫名其妙的死伤了千多人,但也不应是这样的结果啊,于是心烦意乱的问道:“呼延将军,那些矮个子从何处而来?怎如此生猛?”
“这……”
呼延谟眉头一皱,迟疑道:“大王,依老夫猜测,应是明国从江南招揽的南蛮,据说南蛮最适合山地作战,当初诸葛亮征南蛮,死伤颇为惨重,后以计诱擒孟获,许以御史中丞,赴成都为官,由此可见南蛮并非一无是处。
博望坡皆为山林,数千南蛮,恰如鱼得水,而我军擅于平原作战,在山林中,难以发挥长处,故老夫以为,可暂避其锋,放弃山地,阻着谷口,若明军敢于出来,以骑兵与之决战便是。”
很明显,呼延谟混淆了南蛮与山越的区别,当然了,杨彦也没搞懂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同,刘胤更不清楚,只是现出了不悦之色,这还没怎么打呢,就放弃博望坡,传到朝中,指不定那些反对他当太子的腐儒会在背后说什么,他离太子宝座,将会越来越远,但凡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当下冷哼一声:“我大赵精兵被一群山里出来的蛮夷吓的望风而逃岂不是笑话?如今仅是小挫,待我军数翼合围,未必不能破去杨彦之,呼延将军请看,右侧兵马已经围上来了,左翼也在迂回,明军只有那一群蛮子适于山地作战,剩下的人马不比我大赵精兵好到哪里,甚至因我军早来,还占有地利的优势,若是能攻破他的车阵,些许蛮子能成什么气候,或许还能招降,为我大赵所用。“
呼延谟暗暗叹了口气,没有再劝。
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锐气,体力精力均大不如前,哪怕他明知进攻明军的车阵过于冒险,他也不想多劝,该提的意见已经提了,刘胤不采纳,败了全是刘胤的责任,他只想明哲保身。
山上的战斗依然在持续,左侧的赵军也攻了过来,到底是山区,不比平原作战,不仅是驰骋于疆场的赵军不习惯,对于明军,也因到处都有树木遮挡,临时砍树根本来不及,既便是火炮洗地,就象是刚刚对山头开炮一样,真正的杀伤并不是太大,因此尽管天空中箭矢横飞,赵军攻来的也全部是步卒,却很快就突破了箭矢的封锁,杀入车阵,与明军进入了肉搏阶段。
这样的战争,就是遭遇战,没法取巧,双方的战线交织在一起,山头刚刚被突破,又反扑着攻回,所谓望山跑死马,因地形的限制,明军难以发挥出人多的优势。
一时之间,从山谷蔓延到两边的丘陵,到处都是喊杀声。
大王有令,全力破敌,退后者,斩!”
“不得后退,违令者,斩!”
“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双方的传令兵,来回奔走,扯着嗓子呼喊,两边士卒均是士气如虹,双手紧紧握着武器,见人就上去砍杀,先不提明军那不败的战绩,赵国也是有数的强国,甚至因地处关中,稳固了秦雍的原因,国力之比之处于河北的羯人还要更强盛一些。
双方都对自己抱有信心,并不怵对方。
“杀!”
众军的呼喊气势如虹,交战极其惨烈。
有豫州军,刚被收编不久,对明国还没有太大的归属感,但是落在这种环境里,也只能拼命,因为都杀红了眼,即便投降,也未必会被接受。
.在腻人的血腥味中,一队豫州军卒因欠缺战场经验,站位有问题,居然反过来被赵军以较多的人数包围了,其中一个小个子大声叫唤着,挥刀乱劈,此人叫刘三,猎户出身。
本来刘三虽被征入了豫州军,但从没杀过人,也没有时间接受明军的系统化训练,他只是提着一杆长矛,紧紧跟在他的什长后面,这是他的本家叔叔,什长身高体壮,冲得特别猛,势如破竹,直捣敌阵,完全没顾上身后没人跟上来,很快就演变成了什长和刘三被一大群赵军包围的局面。
敌兵像潮水一般到处都是,刘三感觉自己像溺水到了河里,他的手脚突然不听使唤,愕然地看着狗熊一样的什长被一大群人围攻,他想上去帮忙,可是由于太紧张了,身体竟僵着怎么也迈不动。
“啊!”
刘三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好像被人砍了一刀,幸好明军发放的盔甲很结实,没伤到他的皮肉,但是骨头上的剧痛让他难以忍受,顿时扑倒,随即背上又挨了几脚,疼得爬不起来。
这时什长也被一大群赵军挤到了中间,有个赵军跳上了他的肩膀,掐他的脖子,还有两个摔倒,抱他的大腿,更多的敌军则拿着各种兵器在他的身上乱捅,疼得他哇哇乱叫,肩膀使劲一甩,把背上那敌兵甩了出去,那敌兵飞到空中,双手乱刨,砰砰连响,撞翻了好几个人。
“啊!”
什长暴喝一声,双目瞪圆,太阳穴青筋暴突,右腿一使劲,将抱住他右腿的敌兵一脚踢飞,背部狠狠撞到了树干,鲜血狂喷。
突然又有一名将领装束的赵军大骂一声,挺起长枪,从数丈远的地方向什长奔去,借着冲力,长枪狠命刺入后背,什长一声惨叫,背上鲜血飙射而出,那将领又抓住枪杆,侧身一脚踢在什长的背上,把长枪拔了出来。
什长一个踉跄,撞到了一群敌军身上,盔甲相撞哐当作响,其中一人弯腰,挥刀向什长的腿上横扫。
“哐!”一声巨响,什长吃痛,单膝跪倒,背部、肩膀、头盔上立刻挨了无数的拳脚刀枪,随即扑倒在地,一群人围了上去,手执刀枪疯狂地在他身上乱捅。
什长哇哇惨叫不已,爬在地上,被一群敌兵围着群殴,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这时他看到不远处的刘三正蜷曲在地面浑身乱抖,于是大喊道:“刘三,快来帮老子,刘三,老子快被捅成肉窟窿了,过来给老子一个痛快!”
刘三听到本家叔叔的声音,放开抱在自己头上的双手,看过去,只见本家叔叔一身都是血污,撕声裂肺地痛呼,惨不忍睹,直嚷嚷着要给他一个痛快,于是大哭起来,他想帮本家叔叔,可是身上使不出劲,瘫在地上,吓尿了,只能惊恐而愧疚地哭着:“呜呜呜~~仨儿对不起叔父,仨儿……”
“哭什么哭,拿起你的刀,拼命不会么?”
突然之间,一声暴骂打断了他的哭声,近百名明军冲了过来,有拿大竹叉子的,有拿长矛,还有人持盾或持刀,后面跟着几个弓箭手,旋风般杀入了敌阵……
第五四三章 一溃千里
这显然是鸳鸯军,对山林的亲和度虽然不如山越,但是在复杂地形的作战能力又远非山越的单一性可比,这队近百的人马冲到什长面前,樘把刀枪一起招呼,乱扫之下,一支支长矛,捅入了一片片的胸膛。
赵军立刻组织反击,双方长矛互捅,但明军有樘把,那大竹叉子一叉,就让人近不得身,只能成为鸳鸯军的活靶子。
什长被救了下来,刘三抱着满身血污的什长嗷淘大哭,什长一身都是血窟窿,还没断气,软软地瘫在刘三怀里,虽然艳阳高照,却是牙齿咯咯直响,微弱地说道:“老子……好冷……别给咱们豫州人丢脸,啊?拿起刀枪,去杀敌,你父死在了胡虏手上,别给你父丢脸……”
说着,说着,什长的声音渐至几不可闻,终于脑袋一侧,气绝身亡。
“族叔!”
刘三嚎叫着:“族叔,仨儿去为你报仇,你看着啊,仨儿绝不会再给咱们豫州人丢脸!”说着,就轻轻放下什长,提起那染血的长矛,冲杀了过去。
战场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死亡,杨彦站在高处,冷眼打量着那漫山遍野的伏尸,他也看到了刘三,但是他的心情没有任何波澜,长年的战争生涯,使他深刻的理解了幼时看过的战争影视剧中常有的桥段,在炮火横飞中,指挥员对着老式手摇电话大吼着顶住,给我顶住,三连打光了再给老子调四连上去……
那时杨彦不理解,觉得指挥员冷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命倒在了血泊当中,为的只是一块不起眼的山头,但同样的事落到自己身上,他理解了。
战场上,人命不能当作人来看,只是一颗颗的棋子,要达成目标,就必须予以取舍,该弃的弃,该兑的兑,绝对不能含糊。
豫州军在杨彦眼里,虽然谈不上弃子,却属于兑子的范畴,换了任何一个统帅,都不可能把尚未完全归心的军队掖在后方,把主力摆上前撕杀,而是应适当消耗前者,同时在消耗中发掘闪光点,寻找良材美玉。
他的目光,在刘三的身上掠过,还有郭诵、李槐、段秀,以及更多的叫得上名字,或叫不起名字的人。
“杀!”
左侧的山地,突然又有喊杀声传来,刘胤布于后方的伏兵杀过来了,战事更见激烈,漫山遍野,都是捉队撕杀的军卒,谁都不知道这样的撕杀何时是个尽头,也没人清楚战局的走向,因为都是棋子。
而作为棋手,杨彦与身边的一群人端着望远镜,观察着更大范围的战况,另一边的棋手,刘胤和呼延谟也站于高处,紧张的张望,当然了,焦点依然是山越攻打的那座山头。
实际上刘胤心里清楚,这一战的关键是山越,他在赌山越不能及时攻上山头,他则可以先一步击破明军的防线,山头那六千卒,成了他的弃子。
但从如今来看,他发现自己小瞧了明军,哪怕他的将士都是人高马大的西北大汉,论起壮硕和个头,要比来自于青兖一带的明军稍胜一筹,可是在战斗中完全没体现出这一点,车阵虽然被破,明军却未溃退,反而打的有声有色,尤其是明军的骑兵并未下场,团团护着辎重,步卒也未全上。
在山地作战,人多未必代表着优势,同时他还是以逸待劳,只要突破明军的一个点,就足以制造恐慌,进而波及到全军。
不过很明显,刘胤的设想并未得到体现。
渐渐地,他的心里越发的不安,只是此时已骑虎难下,两军纠缠在一起,想退就要付出重大代价。
“大王快看!”
突然之间,一名部将惊恐地指向那座山越正在攻打的山头。
刘胤顿时如坠冰窖,浑身拨凉,那一群群黑黑瘦瘦的小矮子,竟然冲下来了,杀向自己的后队。
这说明什么?
布于山头的那支弃子不是被全歼就是溃败。
“大王,速作决断!”
呼延谟急忙拱手。
刘胤那张英俊的脸庞上,现出了剧烈的挣扎之色,他清楚,退军很可能会演变为溃逃,但是不退,被那些蛮子从背后攻过来,结果会更糟糕,而这两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可是哪还能再翻本呢?
这一战败了,他将永远与太子大位失之交臂。
“大王,谷外尚有骑兵和营寨,未必就不能堵着明军啊!”
呼延谟一眼就猜出了刘胤在犹豫什么,于是又劝。
刘胤陡然醒转过来,是的,他还有机会,只要堵着谷口,还能等待洛阳方面的援军,倘若被明军冲出了博望坡,宛城危矣,进而襄阳也将不保,大赵将丢失所有汉沔之间的土地,眼下是时候壮士断腕了。
“退,速退!”
刘胤急呼。
“咣咣咣~~”
漫山遍野都敲响了炸耳的铜锣,山地不比平地,平地撤退的时候尚能看到同伴,而在山地中,跑着跑着,身边的同伴就没了影子,心理上的压力不要太大,恐慌迅速弥漫开来。
“奴辈败啦,杀!”
“追啊!”
反之,明军则如打了鸡血般,奋勇追杀。
不过这次没喊跪地投降不杀,毕竟杨彦抢的是时间,他只有以最快的速度攻下宛城,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没有时间去处理俘虏。
更何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实际上屠杀是最省事的一种手段,虽然有话说的好,杀戮解决不了问题,杨彦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也极为赞同这句话,但同时还有一句话,杀一是为罪,屠万即为雄,屠得九百万,方为雄中雄!
历史上,又有多少民族被斩尽杀绝?
杨彦望着那漫山遍野的溃军,转头问道:“若是尾随追击,能否破去谷外的营寨?“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于药接过来道:“大王,这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偏偏刘胤还把营寨立在了谷口,溃军想往别的地方逃都没可能,请大王下令,末将愿为前锋,夺取营寨,打通进军宛城之途。”
杨彦点点头道:“你领骑兵牵马跟随,步卒未动的暂留原地守护辎重,务必抓住战机。“
”诺!“
于药拱手应下。
由于现场乱糟糟一团,明军的骑兵出动并未引来关注,实际上在连绵的山区中,两万多骑兵的调动很难被发现,于药领着骑队,牵着马,在密林中沿着步卒踏出的路径翻山越岭,一路追赶。
刘胤则浑然不知巨大的危机已在背后,当看到那一片片营帐的时候,不由松了口气,不过呼延谟却是眉头一皱。
骑兵得讯,早已控缰勒马,密密麻麻的溃卒失盔弃甲,蜂拥回营,一般来说,家总是能给人带来安全感,营寨也同样如此,很多人刚刚跨入营门,就如死狗般往地上一躺,动都不动,拦着了后面的路,后面又骂又踢,可是在山里亡命奔逃了数十里,两条腿象灌了铅一样的沉重,早已吃不消了啊。
更何况这是最混乱的时候,军主找不到幢主,幢主找不到队正,队正找不到什长,什长找不到伍长,而伍长手底下的五个兵,都不知道是死是活,指挥系统完全失灵。
“呜呜呜~~”
后方突然有号角声传来,绝大多数人都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自家的军令,依然躺在地上不动,呼延谟已经刹那间面色大变,急呼道:“不好,明军的骑兵,快,大王速下令迎战!”
这话刚落,谷外的密林中已经出现了影影绰绰的骑兵影子,纷纷翻身上马,追着还未撤退回营的溃军,纵马驰来。
刘胤炸毛了,大呼道:“调骑兵迎击,步卒整军待战!”
亲卫奔往各处,传达军令,但是寨里横七竖八躺的全是人,骑兵根本踏不过去,而步卒由于找不到自己的将官,得到命令的第一件事,不是整肃队形,重建秩序,而是不知在谁的带动下,迎着自家骑兵撒腿就跑,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自己已经不成建制了,自然没有抵御明军的能力,只有躲在骑兵后面才安全。
第五四四章 宛城不开门
(谢谢好友糖果爸的**~~)
近万人一起冲来,又是自己人,骑兵不好下杀手,这一犹豫间,转眼就被冲乱了,而更要命的是,后面还有溃军入寨,边跑边挥刀嚷嚷:“别挡着老子,别挡着老子,明军杀来了,谁挡老子谁死!“
这可不是吓唬人,真有性子急的挥刀乱砍。
毕竟赵军成份复杂,有匈奴人,有鲜卑人,有羌氏,还有关中晋人,平时各族就有不大不小的矛盾,更何况在这逃命的时刻?
“诶!”
看着那溃败的模样,呼延谟一脸痛心,狠狠一拳击上了身侧的树干,他清楚,这一仗败了,且是败的非常窝囊,大赵精锐完全没发挥出马上的实力,就在这追击中,被明军抓住了机会,自己溃败了。
纵有整弋待战的骑兵那又如何,骑兵的阵势逐渐被冲乱,随着地形的开阔,明军骑兵渐渐跑起了马,一边放箭,一边追击,偏偏自家步卒因为逃跑,几乎都扔掉了随身甲胄,处于裸防护状态,射中就是死,那一声声濒死的惨叫,更加增添了恐慌的气氛,前面跑的更快,也更加的混乱。
全军失去了秩序,陆续有骑兵控制不住,也开始向后逃窜。
“败了,败了!”
刘胤喃喃着,面如死灰。
这真是意料之外的失败,明明是在山区阻击明军,各方面都安排妥当,怎么就突然败了呢?是因为那几千蛮子?好象也不完全如此,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他想不明白,变化发生的太快。
“大王,快退啊,退回宛城再想办法。”
刘胤承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呆住了,但呼延谟还不想被俘,拉住马头,急声道。
“啊,速退,速退!”
刘胤的眼前不由浮现出了平阳的那一幕,当时靳准作乱,大杀刘氏宗族,整个城中都是乱兵,冲入各宗亲的府邸,见着男人就砍杀,遇上女人则脱了裤子就地开尖,满城都是哭喊声和惨叫声,那昔日的玩伴,各叔伯亲属死状骇人,那漂亮的邻家大姊姊、撩动他那少年春心的姑姑婶婶,凌乱的衣裙上满是血污,赤果的身体上青紫交错,那一日,平阳成了人间地狱。
哪怕好几年过去,刘胤仍常常会梦见浓烟、大火、鲜血,与各种莫可名状的脸庞,把他生生惊醒。
他的心头突然猛的一颤,挥手大叫,策马向回奔逃。
刘胤这一跑,原本还有些想和明军干一仗的骑兵瞬间失了斗志,纷纷调头奔逃,局势终于演变为了一溃千里。
“杀,杀,追着骑兵,莫管步卒!”
于药挥着手大叫,赵军的步卒自有自家步卒招呼,只有紧追赵骑,才是破去宛城的关键,他迫切想抢得头功,领着明军轻骑一窝蜂的追击。
当然了,有挡路的赵军步卒自然不会手软。
过了博望坡,地势愈发开阔,从博望坡到宛城,还有七八十里,明军骑兵配双马,有足够的余力,而赵军退的匆忙,基本上是单马出逃,马匹负重奔跑,差不多五十里就要休息,因此于药不着急,不紧不慢的追赶。
渐渐地,日头已经西斜,杨彦也进入了赵军营地,一队队俘虏抱着头被带往指定地点,另有军卒在清理着死尸,虽然杨彦不想要俘虏,但营中没跑掉的主动投降,他也不好滥杀,留作苦力是可以的。
经紧急清点,剿获的箭矢足有百万枝之多、甲胄五千余副、粮食不是太多,毕竟刘胤来时信心十足,在他想来,哪怕一口吃不掉明军,也可拦住,与刘曜合围,况且宛城就在背后,随时可以输送粮草,因此实得粮食只有五万石左右,马料的数量也不多,但马匹有近两万匹,以母马为主,公马被骑兵骑走了。
“今日休息一宿,明日再往宛城!”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头吩咐。
将士们也累了,立刻升火造饭。
不过骑兵可没这待遇,尾随着溃逃的骑兵,虽然赵军骑兵约有两万骑,论起绝对数量,并不比明军骑兵少了太多,在理论上拥有一战的实力,但实际上,溃败就是溃败了,几乎没有翻身的可能,除非明军停止追击,给予赵军重整的机会。
关键就是重整两个字,上下命令不通,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指挥系统彻底瘫痪。
无论是刘胤,呼延谟,还是军中的各级将领都清楚这个浅显的道理,只要有一个时辰,不,半个时辰就可以让骑兵重新恢复战斗力,可是明军始终尾随,根本不给这个机会,这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尤其是随着溃逃,将士们的精力体力飞速下降,情况越发的糟糕,也越发的没有机会重整。
一名名优秀的骑士,跑着跑着,突然坠马,被后面的奔马踏死,也有健壮的马匹,会毫无征兆的失蹄,口吐白沫,倒卧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是体力透支到了极限的标准特征。
越临近宛城,情况就越糟糕,成片成片的骑士坠马倒毙,他们不光是体力上透支,还有精神上承受的重压,明军骑兵可以轮流进食,喝水,而他们不行,唯恐跑的不够快,哪有时间进食?
傍晚,一抹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宛城那巨大的轮廓也出现在了视线里,原本那几乎耗尽的体力几乎又回来了,这座城池,就是生的希望。
“快,快!”
“娘的,进了城休息一宿,明日再与明军战来!”
“可明军还在后面追赶啊,守军未必敢开门!”
这确实是个问题,溃逃的场面壮观异常,足足铺开了近十里,明军的前锋就缀在后面百来步,不停的放着箭,射累了,就放慢马速,自有后面的骑士补射,而随着接近城池,赵军自发的向城门靠近,越发的拥堵,速度也越来越慢,这又加大伤亡。
不是没有人想过回头一战,但人的心理很奇特,自己回头去迎战,同伴却在奔逃,以自己的性命为别人创造机会,凭什么?
心里抹不直啊!
大家一起死,反而更容易接受,于是在少数几拨回头迎战,被乱箭射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去考虑迎战,这是最为经典的被熊追赶的问题,自己只需要跑的比同伴跑的更快一些,而不是停下来,齐心协力与熊搏斗,同时,也可以用三个和尚没水喝来解释。
“开门,开门!”
“大王在此,速速开门!”
城门下方,已经有性子急的大吼。
城头守将也是急的满头冒汗,开门的后果,很可能被会追兵尾随进城,城池失陷,但是不开门,南阳王与镇东将军还在下面啊。
“开门,开门!”
隔着护城河,刘胤也急的大叫,好歹周围的将兵还认得他这个南阳王,自觉或不自觉的让他冲在最前面。
“放吊桥……”
守将猛一咬牙,正在下令。
边上一名叫做彭天护的将领却拦住道:“将军且慢,若打开城门,明军必将尾随进城,而城中溃军难以组织,城池必将不保,届时陛下追责,将军如何是好?“
彭天护是羌人,那精瘦黝黑的面孔紧紧盯着守将,守将名刘朗,是刘曜的远支宗室,算是刘胤的自家人,可这时,不由现出了迟疑之色,问道:“南阳王毕竟在下面啊,若不开城,你我如何担待的起?”
彭天护道:“南阳王与宛城,甚至与汉沔相比,孰轻孰重?朝庭没了南阳王,不过失一宗室矣,而失了汉沔,这几年的心血白废,朝庭实力亦将大损,请将军定夺!”
彭天护的弟弟,彭荡仲从旁道:“将军,不开城,是为公,纵然南阳王有失,陛下埋怨,也不至于降罪将军,但若因私放南阳王入城导致宛城陷落,便是因私废公,怕是将军的脑袋会被摘下平息众怒,将军万不可犹豫。”
刘朗想想也是,猛一咬牙,向下拱手:“大王对不住了,末将守土有责,实不敢私放大王入城,请大王速绕城,奔往襄阳!“
第五四五章 兵临宛城
(谢谢好友54bb51的两张**~~)
“你娘的,刘朗,再不开门,老子抄你满门!”
刘胤在下面气的破口大骂!
刘朗知道既便开了门,刘胤也不会放过自己,于是冷着脸道:“大王兵败,末将还要守城,是非功过,自有主上定夺,请大王恕末将不敢开门。”
彭天护也探头唤道:“大王,趁着明军尚在后面,大王应速速离去,莫再耽搁了。“
”你娘的!“
”羌狗!“
城下一片叫骂声,甚至还有人向城头射箭。
呼延谟叹了口气道:”大王,刘朗此时实不宜开门,走罢,趁着明军尚未追来,赶紧走。“
”刘朗,你给老子等着,孤若是安返长安,必斩你满门!“
刘胤心知耽搁不得,摞下句狠话之后,一抖马缰,向着边上驰去。
这一耽误,明军又近了些,顿时一阵箭雨,城下惨叫连声,数百骑中箭坠马,其他人不敢多留,能跑的尽量跑,可宛城几十里的城周,哪怕按四十里算,边长就足有十里,一开始没绕城而过,现在想绕城,哪有那么容易?
就看到城下乱哄哄的骑兵被堵在护城河外面,后方则是成建制的明军骑兵,彻底的乱套了。
有纵马向两侧奔逃的,有眼看逃不掉,奋起余勇向回冲杀的,还有人直接下马,跳入护城河,哭喊着救命。
河水里,浪花翻涌,水面沸腾,一支支箭矢隔空射来,水面不时就腾出一团团的血花,而奔逃和往回冲杀的骑兵,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人力马力都到了极限,弓都拉不满,哪有力拼命。
大赵的精锐骑兵被成批杀死,尸体渐渐堆叠。
刘朗在城头看着,目中含泪,大呼道:“把绳索扔下去,缀上一个是一个!”
其实赵军骑兵会游泳的不多,毕竟西北大汉,可以理解,可是跳入护城河才想到自己不会游泳,就要命了,很多人在水里挣扎着,随着波浪浮沉,射入水中的箭矢反而起了解脱的作用,只有不多的人游到河的另一边,奔向城墙,抓着绳子往上爬。
但哪来的力气呢?
有人连绳子都抓不住,还有人抓住了,爬到一半,力尽脱手。
“系腰上,系腰上啊!”
城头有人急的呼喊。
这倒是提醒了下面的人,却还是力气的问题,胳膊酸软,手臂无力,粗大的绳索系不牢,拉着拉着,就陆续掉落,摔倒在城下,只有极个别的军卒能非常幸运的被拉到城头,但不时就有冷箭射来,好几个都抓到城垛了,还是被箭射中,这真是死不瞑目啊。
要知道,明军的骑兵中,有一部分是弩骑兵,射程较远,足以射杀攀城的军卒,实际上明军骑兵并不接近城墙,只是远远围着射杀,城头的弓弩手徒叹奈何。
壮阔的宛城脚下,俨然成了一间屠宰场。
城头上,不时发出悲愤的啊啊叫声,看着自己的同袍就在眼皮子底下被一一射杀,自己却无能为力,换了谁心里都不好受,刘朗更是痛苦的面孔都纠结在了一起,可是谁敢放吊桥呢?
但于药并不满意,因为宛城没开门,他没能尾随入城,于是转头道:“郭诵,带些人手去追赶刘胤和呼延谟,尽量捉活的,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诺!”
郭诵拱手,策马而去。
天色愈发的昏暗,一边倒的屠杀也接近了尾声,上万骑兵,恐怕逃回城里的不足百人,逃散者没法统计,但是根据现场的尸体来判断,数量不会太多。
于药叹了口气,知道宛城没法破了,于是下令就地休整,安排适当的人手警戒,并发散部分军卒往周边打探情况、勘察地形,静待杨彦率主力前来。
从渑池到宛城约八百里,恐怕刘曜的主力已经在路上了,杨彦是一刻都不敢耽担,次日傍晚,率军抵达宛城。
趁着落日的余辉,杨彦一边听着于药汇报,一边率骑奔至护城河下,并给荀虎打了个眼色。
荀虎向上唤道:“守将何在,我家大王请你说话。”
刘朗带着彭天护探出身形,向下拱手道:“本将刘朗,奉我主之命镇守宛城,若是明王意欲劝降,休要多言,放马来战便是!“
”呃?“
杨彦打量向刘朗,眼神中隐含不解,如此如死如归之人倒是少见。
荀虎代为冷哼一声:“执迷不悟,大王亲领主力前来,你宛城守军才多少?莫非你以为凭此区区兵力便能守住城池?”
刘朗神色不变道:“我等家室皆在长安,实不敢降,明王若有本事破城,唯死耳!”
“走罢!”
杨彦挥了挥手:“此人以刘曜援军为恃,不必再劝。”
众将又随着杨彦往回奔走。
城头上,看着那漫山遍野的明军士卒,彭天护转头道:“明军欲攻城,必往上游填鸭水,以断护城河水源,不知将军可有法子阻拦?”
“这……”
刘朗现出了为难之色。
这其实是明摆着,不填护城河,没法攻城,可他实在是派不出军啊,宛城的主力,几乎折损在了刘胤手上,留给他的兵力不足万人,恐怕明军就巴不得他派军出城呢。
好一会儿,刘朗摇摇头道:“填河非指日可待,主上不日将来,只须坚守数日,便可阻杨彦之于宛城之下。”
说着,便转头喝道:“传令城内各家,若有谁私自派人出城,诛满门,再替本将捎个口信,此战过后,但凡出人出力者,本将必报与主上请封!”
“诺!”
几名传令兵快步而去。
天色愈发昏暗,杨彦也回了营,召来众将,沉吟道:”若孤所料不差,至迟昨日,刘永明(刘曜表字)已率军离开渑池,日行八十里,十日必至,倘若以轻骑来援,四五日即可,因此我军三日之内,必须攻破宛城,否则必陷入腹背受敌的窘境,来,大家过来看。“
众将一起围上了地图。
宛城位于南阳盆地的偏北地带,而南阳盆地处于沔水上游、淮水源头,北有秦岭、伏牛山,西有大巴山、武当山,东有桐柏山、大别山,三面环山,是天然的形胜之都,由宛城到襄阳,一路坦途,轻骑一日一夜可至。
于药向杨彦拱手道:“大王,欲破宛城,必填护城河,欲填护城河,必先断水源,宛城护城河的水源来自于鸭水,而鸭水是沔水支流白水上游,河面宽阔至数里,但河滩较浅,如今初夏时节,夏水尚未生出,水流浅缓,正是填河的最佳时机,末将白天已寻得一处,位于宛城以北二十里……“
于药侃侃而谈,分明是花了一番工夫。
“嗯~~”
杨彦点点头道:“今晚先休息,明日一早,开始填河!”
当晚,全军驻扎下来,次日一早,便以降卒为主力,掺杂部分步卒往上游填河,所谓填,不是全填,而是如现代筑坝那样,留一道豁口,使得河水有处渲泻。
同时利用这时间,工匠紧急赶工,制造冲车,云梯等攻城器械,以及挖土填装沙包,全军一片忙碌,甚至部分军卒还在城下搞军事演习,他要凭借明军的威势,震慑城头守军!
这一手其实挺有效的,城下沙尘滚滚,喊杀震天,队队骑兵来回穿梭,互相冲杀劈砍,步兵则演练军阵,各兵种配合纯熟,如臂使指。
透过望远镜能看的清清楚楚,守军的神色都多多少少带上了些惧意,本来守军以为刘胤是意外失手,心里不服气,但看了演习才知道,刘胤败的不冤,明军确非浪得虚名。
到了夜晚,杨彦则令大嗓门的军士手持话筒去城下喊话,宣传一系列的政策,如平民按占田制授田,流民不返乡,就地安置,废除世军制、以钱代役政策,不强发徭役,还有民族政策,对羌氐一视同仁,以此动摇城内的军心民心。
汉沔一带的流民多是来自于关中秦雍,成份复杂,不象中原淮北以晋人为主,而当地的流民主力是羌氏。
第五四六章 争分夺秒
第三天清晨,一队队军卒从营寨里开出,依次注入宛城前方两里的空地处,守军早已严阵以待,各式守城器械也都准备周全,一堆堆的檑木、滚石,一锅锅烧的噼啪作响的沸油及撞车、叉竿、飞钩等都有专人在护弄着,显示出赵军确为一支精锐之师。
不过一众将领却绷着脸,望向下方的护城河。
果然,河水的流速渐渐减缓,高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这分明是上游筑起了堤坝。
“三天过去了,想必主上也快来了!”
刘朗深吸了口气。
众人也是满脸期待的望向了远处。
杨彦披着明光铠,望着那高达三丈的城墙,身边有斥候汇报:“报大王,刘曜亲率轻骑四万,另有姚弋仲、蒲洪率羌氐骑兵三万赶来,距宛城只有五十里了!”
“来的好快!”
杨彦眼里闪出了一抹寒芒,又回头看去,只见众将均是有了些慌乱之色,这可是七万骑兵啊,而明军此役,参战的骑兵才两万五千,实际上明国的骑兵总数不超过四万。
杨彦目光锐利,一一扫视着众将,很多人被看的低下了脑袋,现出了羞愤之色。
“害怕了?!”
杨彦冷声道:“骑兵并非万能,我军有火炮,有强弩,还有床弩,结成车阵防守,已立于不败之地,而刘曜轻装简行,粮草箭矢有限,他纵有七万之众,又能攻打几时?或我军,还有机会大破刘曜,传令,按步就班,立刻攻城,后阵做好防护!”
“诺!”
杨彦的镇定感染了众人,均是齐齐拱手应下。
“大王,大王!”
这时,郭诵带着几名军卒赶来,拖着一个年青男子,面容憔悴,灰头土脸,身上还有伤。
“哦?”
杨彦看了过去。
郭诵向那人一指,便拱手道:“禀大王,此人乃赵国南阳王刘胤,在距襄阳约五十里处被末将捉了回来,不过……呼延谟可能跑了。“
”好,呼延谟到底是外姓,十个也比不上一个刘胤!“
杨彦大喜:”此人捉的好,战后论功行赏!“
”诺!“
郭诵施礼应下。
“哼!”
刘胤却是冷哼一声:“我大赵精兵指日可至,你若以为可用我要挟我父,那你就想错了。”
也确实,刘胤豁出去了,被生擒活捉,是一辈子的耻辱,太子大位从此与他无缘,心如死灰之下,他巴不得激怒杨彦被一刀杀了,至少还能落个美名呢。
“先带下去,严加看管!”
杨彦也不理会,挥了挥手,便登上了高达四丈的巢车,居高临下,观察着整个战场,见着各军已经抵达指定位置,尤其是火炮被推至了阵前,当即猛一挥手。
身边的左千牛卫挥动起了令旗。
顿时,五千弓弩手在木驴的掩护下继续前进,待来到距离护城河百步左右时,弩手才散开,随即炮手开始填装弹药。
因着缺铜,军中的黄铜大炮始终是那么些,但钢炮研制出了一些,都是射程较近的小钢炮,稍稍落后于弩手,火器营有条不紊的忙碌的。
阵地上鸦雀无声,军士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天地间泛起了一股肃杀气息,受其感染,城头守军也陆续现出了凝重之色。
通过弓弩手的布阵可以判断出,明军是在为截断护城河做着火力掩护,但是又有些不解,仅靠弓弩手能成么?那些管子一样的物体又是何物?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中,炮弹已填装完毕,千牛卫再次一挥旗帜。
“轰轰轰!”
瞬间,伴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城下闪烁出火光,钢炮发射锥形弹,铜炮发射散弹,密密麻麻的弹雨洒落向了前方的城墙。
“快避开!”
刘朗面色大变,急声高呼,并蹲了下来。
但很多军卒都没反应过来,被散弹击中,惨叫不止。
而锥形弹的速度要更快一点,先一步打上了城墙,大块大块的土石崩裂炸开,烟尘漫天,土块砸入护城河,激起了一道道丈许高的水柱,更有一枚击中城楼,轰隆一声巨响,半片楼坍塌,土木砖块横飞。
却是突然之间,城头燃起了冲天大火,原来,油锅里的滚油被高温高速的弹丸击中,倾覆泼洒,窜出了近人高的火苗,并随着滚油滚动向四面蔓延!
这倒是让杨彦不得不重新评估起了不带爆炸功能的实心弹的战斗威能。
难怪高超音带飞行器搭载的都是实心弹啊,有足够的速度,实心弹的威力不见得小于爆炸弹。
趁这工夫,又有千牛卫挥动旗帜。
数千俘虏推着车驾如蚂蚁般涌向了护城河,后面跟着督战队,城头上,透过女墙探望的刘朗不由面色一变,可他毫无办法可想,地面燃着大火,原先布置的弓弩手被洗了一轮,新的没上来,尸体也未抬走,整个是乱糟糟一团。
正当一筹莫展的时候,彭天护从旁道:“将军,可运土石上城,将火熄灭,不妨一试!”
刘朗大喜,连忙道:“是本将疏漏了,还亏你得提醒。”随即转头下令。
一筐筐泥土被担上城头,覆洒在火海当中,火势陆续熄灭,弓弩手则是重新上城,向下射箭,城下的弩手也混杂着弓手向上射,天空中箭矢交错。
而沿着护城河,是战俘把一辆辆装载有沙包土石的独轮车推入河水,虽有明军的弓弩为他们压制着火力,但死伤仍是惨重,几乎有三成的人回不来,不过退一步说,他们只是战俘,明军能为战俘提供火力支援,已经是充分发挥人道主义精神了。
随着时间推移,一道简易堤坝正在一点点的向对岸廷伸,另因上游来水持续减少,护城河水位的下降速度也越来越快,甚至已经有大大小小的鱼儿搁浅在了泥滩里。
刘朗心急如焚,连声大喝:“射,射,给本将射!”
“轰轰!”
这时,第二轮火炮发射。
城头再一次被洗地,不过杨彦已经从巢车上下来了,听取着斥候的连续汇报。
“赵军距宛城四十里!”
“赵军距宛城三十里!”
杨彦无奈的摇了摇头。
别看博望坡山地连绵,可宛城附近,一马平川,连设伏的条件都没有,否则若是地形允许,他完全可以把骑兵埋伏在外,从背后给予刘曜重重一击。
可是在平原上,如果强行把骑兵拉出去的话,很可能刘曜的主力不会动,而是会指派羌氐出去作战,毕竟站在刘曜的立场,消耗羌氏的力量是乐于见到的,即便消耗没成,羌氐击溃了明军骑兵,那么步卒也将不战自溃,更是重大胜利,因此分兵是最下之策。
同时对于杨彦来说,与仆从军硬拼完全不值,他只能把兵力聚在一起,诱使刘曜来攻。
总之,关键的关键,还在于尽早攻取宛城。
当然了,作为主将来说,杨彦不能表现出任何焦急的神色,他只是平静的倾听着,同时留意着后方车阵的布防。
却是猛然间,城池下方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只见一座纯以沙包与车辆筑成的简易堤坝显露出了雏形,尽管仍有涓涓细流从沙包缝隙中流出,但护城河算是被填出了一块宽达百丈的区域。
其实守军都清楚护城河被填是迟早的事,可这一幕真正出现在眼前,仍是禁不住的脸色发白,城池最大的倚仗就这样被对方不费吹灰之力破去了。
他们可不知道,赵国的主力精骑就在三十里开外。
“彭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刘朗不自禁的把彭天护当作了主心骨。
彭天护眼神有些闪烁,他是羌人,对匈奴政权没有归属感,但同样的,对晋人也没有好感,晋来自于汉,后汉长达百年与西羌的战争,固然拖垮了中央财政,是后汉覆亡的根源,可羌人也受到了沉重打击,双方两败俱伤,百年战争的结果,是双输,并结下了血海深仇。
而杨彦建立的明国来自于晋室,他也不会对明国有好感,只是此时,他不得不考虑起了城中羌人的去留,以及对羌氐平等视之的喊话。
第五四七章 双雄会
“彭将军!”
见彭天护没有开声,刘朗催促道。
彭天护这才道:“唯今之计,除死守城池,别无他法,即便是弃城出逃也怕是难以跑远,只能尽量守到主上发兵来援。”
“娘的!”
刘朗狠狠一拳击上城垛,恨恨道:“若非刘胤好大喜功,非得带兵去博望坡阻击明军,怎会落到这般田地?竖子误国啊!“
彭天护没有说话,实际上刘胤与呼延谟领主力去博望坡阻击明军,当时谁都认为没问题,只是没想到,刘胤会败的如此之快,如此彻底。
“当当当!”
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下方,有鸣金声响起,二人透过城垛侧头看去,参与筑坝的战俘带着满身泥水正潮水般的向后退却,紧接着,明军阵中又是一通号角长鸣,伏于车阵后方的弓箭手向城头抛射,掩护着从左右两翼交叉而来的各五千人骑队,往护城河中掷出一袋袋的沙包。
弓箭手与骑兵完美配合,让人眼花缭乱。
其实是杨彦等不及了,他必须立刻攻城。
“当当当!”
又是一阵鸣金声,投掷完沙包的骑队迅速回归,百架床弩被拖拽上前,距城两百步停下,经过一番准备,在巨弦颤动声与尖锐的破空声中,一枝枝踏橛箭深深的钉入了城壁当中!
如果纯以火炮轰城的话,续持不断的轰,也许到天黑会轰塌城墙的一角,但刘曜不会给这时间,而且因着城根处湿潞潞的原因,用火药炸门的不确定性太大,如今的杨彦,经不起任何失败,所以他选择了代价最大的爬城。
床弩一轮轮的发射,因为攻城即将开始,火炮被向后阵拖去。
咚咚咚!”
突然之间,一面巨大的牛皮大鼓重重擂响,沉闷而激昂的鼓点宣告总攻正式开始!
顿时,喊杀声震天,在近千辆木驴的掩护下,近万名登城步卒,数辆冲车和几十架登城云梯向着前方城池冲去。
城头箭如雨下,哪怕探出身形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此时也顾不得了,其中弩手射人,弓手射出的则是火箭,燃烧的羽箭专射攻城器械。
滚石、檑木也派上了用场,砸断一排排的踏橛箭,但床弩在不停的射击,旧的被砸断,新的又钉进了城壁,一轮轮的周而复始。
冒着如雨般的矢石,在山呼的呐喊声中,攻城步卒终于冲到城墙根处,蚁附般的沿着踏橛箭向着城头攀去,一点都不犹豫!
尽管城下的密集不间断弩箭对城头守军造成了重大威胁,却不得不探头,把滚石、檑木与油锅推到城下,往往遮挡在前面的檑木滚石铁锅刚从城头滚落,连蹲下都来不及,立刻就被密密麻麻的弩箭击中身亡,城上尸体如同下饺子般扑哧扑哧直往下坠,双方军士都有,场面异常惨烈。
与此同时,数部云梯即将抵上城壁,里面的军士们也在做着攀越准备。
攻城战彻底进入白热化阶段。
“援军,援军!”
“主上,主上来了!”
正当鏖战之时,却是有军士猛的指向了明军的后方。
地平线上的黑压压的影子,不是大赵的精骑还是什么?
顿时,城头沸腾了,每个人都如打了鸡血般,浑身充满了力量。
“杀,杀!”
赵军士卒猛挥起刀枪,挥舞的呼呼作响。
但是不片刻,又发现了不对劲,明明自己一方的援军到了,明军陷入了腹背受敌的窘境,可是他们为何不溃败,还反而一如既往的攻城?
“我家主上来了,你等还不投降?”
有人叫道。
“降你娘!”
明军战士毫不示弱的回骂。
刘朗与彭天护见着这一幕,不由面面相觑,这完全不理解啊。
实际上杨彦并未向全军隐瞒刘曜主力即将来援的消息,他觉得没必要,与其掖着藏着,等赵国精骑前来爆发混乱,倒不如提前告之,充分消化。
当然了,杨彦敢这么做,也与他在军中的威望有关,他告诉军卒,只有攻下宛城,才有胜利的希望,背后自然有弓弩手去拦载,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攻城,再攻城。
很明显,效果还是不错的。
“杀!”
明军也士气如虹,越来越多的战士踩着踏橛箭,攀上了城头,与赵军奋力撕杀,而此时,杨彦已经回到了后阵,与前阵的喧闹惨烈不同,后阵安静的只余呼啸风声。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骑兵缓缓驰来,领头者,身披金黄明光铠,四十来岁的样子,身材高大,仪表堂堂,颌下三缕黑须修剪的整整齐齐。
“万岁,万岁!”
对面的赵军突然挥舞起兵器,山呼万岁,声势震天,摄人心魄。
不过车阵后方的明军却无半点动静,均是冷眼旁观。
那名中年人猛一挥手,山呼声才渐渐止住。
又一名白面无须中年人,扯着尖鸭嗓子叫道:“大赵皇帝在此,杨彦之还不速来见驾?”
“哈哈哈哈~~”
荀虎仰天大笑道:“屠各遗种,窃居华夏,奴辈也配称皇帝?我家大王在此,屠各奴主还不速来见驾?“
”找死!“
”大胆!“
”放肆!“
赵军阵中喝骂一片,不过那名中年人又摆了摆手,待得骂声止竭,才拱手道:”朕刘永明,久闻明王之名,可否出阵一见?“
赵军军阵距离车阵约两百步,刘曜带着数百亲随将领稍稍突前,于是杨彦也回头吩咐了几句,领着百来人出阵,拱手道:“孤杨彦之。“
刘曜打量着杨彦,半晌,点了点头,问道:”朕自问与你明国并无恩怨,明王何故犯我宛城?“
”这……“
杨彦身后众人相互看了看,无不暗呼一声厉害,虽然攻打宛城是因刘曜屯十五万大军于渑池在先,但赵军并未主动攻击明国领土,射出第一箭的,是明军啊,从法理上来说,是杨彦首先侵犯了赵国,因此刘曜占有道义的制高点。
杨彦却是道:“赵主说笑了,宛城乃我华夏核心,而你屠各部源自匈奴,后汉窦宪,击北匈奴于稽落山(今外蒙额布根山),斩首万余,燕然(今外蒙杭爱山)勒石,威震漠北。
次年再度出塞五千里于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大破北匈奴王庭,斩王以下五千余人,俘北单于可敦,北单于仓皇逃窜不知所终,朝庭念及南匈奴有扈从之功,允徙居并州,赐国姓刘,可如今两百年过去,你屠各部的手伸到了哪里?难道宛城、关中亦属并州?“
刘曜暗道了声厉害,自己和他讲道义,他翻出了历史旧帐,偏偏南匈奴内迁的历史是没人能否认的,因为内迁伴随着赐姓为刘,不承认内迁的历史,就是不承认刘姓,那么刘渊起兵的基础就没有了,汉国立国的法理正统将不存在,而赵国袭自于汉,也将失去法理基础。
刘曜左右的两个中年人也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
不过刘曜好歹是一国之主,不至于轻易被杨彦问倒,于是道:“时易事移,晋室无道,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我刘氏顺应天道,收拢流民,重制法度,方有今关中之鼎盛,再退一步说,明王当初亦受晋主封,为东海国相,可如今据青兖徐豫四州,莫非这四州土地亦是晋室封赐而来?”
刘曜的意思就是,刘氏夺天下是合乎天命之举,同时咱们两个的土地丁口都是抢占而来,大哥别说二哥。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道:“孤乃丹阳人士,华夏正朔,岂是你屠各之辈所能比拟,我之立国,民心所向,而你屠各部客居华夏,今窃占主家,反倒是有理了?“
”好,好!“
刘曜也不怒,连道了两声好:”朕早听闻杨彦之少年了得,今日一见,确是不凡,但纵你舌烂莲花,亦是天命难逆,孤亲率七万大军前来,莫非你以为还有机会?
这样罢,朕怜你才能难得,你若举国归降,朕封你为太尉,明王,与朕共掌兵马,一统天下,保你万世富贵,于青史留下美名,岂不美哉?“
第五四八章 猜疑无处不在
“闭嘴!”
杨彦真没想到,自己劝降了一辈子,今日竟然被劝降了,当即大怒:“孤堂堂华夏正朔,岂能事奴辈,刘永明,你若及早降来,孤可考虑留你一脉!”
“放肆!”
“大胆!”
“狂妄!”
刘曜身边,喝骂声再起。
刘曜也是隐有怒容,哼道:“杨彦之,朕与你好话好说,是怜你之才,莫非你真以为朕灭不了你?还是你觉得,尚能攻下宛城不成?”
后方的喊杀声仍在,与之前相比,更加激烈,杨彦回头看了眼,便道:“刘永明,莫说你有七万骑,纵是七十万精骑又能奈我何,你有数千俘虏在我手上,你若自去刘姓,复屠各旧姓,孤便放还与你,如何?”说着,就猛一挥手。
两千多俘虏被反缚着双手,由山越押了出来,两两一个,其中一个还手提砍刀。
“跪下!”
山越纷纷喝斥,遇上不跪的,直接一脚踹上膝弯,踹跪了再说。
“你……杀降天理难容!”
刘曜怒极,指着杨彦大骂。
杨彦哼道:“永嘉五年,你会同石勒、王弥攻洛阳,你命其部烧毁洛阳坊市,杀诸王公及百官以下三万余人,建兴元年至建兴四年,你三攻长安,前两次皆败北,最后一次纵火烧城,晋军内外隔绝,城中食尽无援,死者大半,你之孽,磬竹难书,你有何资格指责孤?
况孤并非一定要杀降,他们的死活取决于你,孤也不要求你去僭号,只要求你去刘姓,复祖姓,这些人便可得活,难道连这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
这话一出,赵军中一片哗然,没人能想到杨彦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刘曜也是一瞬间面色难看之极,这是天底下最毒的毒计啊!
要知道,姓氏哪是能轻易改的,改了不说影响国家气运,牵涉也是极大,受了杨彦逼迫改姓,大赵颜脸何在?人都要脸,如果连脸都不要,自然威望下降,很可能关中的反对力量会搞风搞雨。
但是不答应,刘曜不相信杨彦只是把人拉来吓唬自己,众目睽睽之下,于宛城郊外,数千大赵精锐人头落地,起因正是因自己不愿改姓,从此将被冠以冷血,刻薄之恶名!
总之,两条路,哪一条路,都非善路。
刘曜又向那些俘虏看去,果然,望来的目光中蓄满了哀求!
这一刻,刘曜的眼里满是杀机,如果说之前他还有先招降杨彦,占取中原江淮的如意算盘,那么此刻,他只想把杨彦毙于马下。
杨彦又唤道:“刘永明,你的族人就跪在你的眼前,只要你把刘姓改为屠各,他们就可以活命,两千多人,背后承载着两千多个家庭,今日若死,他们的妻儿老母将永远失去父亲、丈夫和子嗣,莫非你就如此狠心?孤给你十通鼓时间,十通鼓后,你若不改姓,这些人都将因你而死!”
说着,大喝一声:“檑鼓!”
“咚!咚!咚!”沉闷的鼓点敲进了每个人的心里,心脏也伴着鼓点的结奏跳动,场中鸦雀无声,一股肃杀的气息弥荡开来!
刘曜气的要吐血了,他说什么都是错!
那两个中年人,又是诧异的相互看了看,暗道一声此子厉害。
这时,随征而来的游子远厉喝道:“坚子可恨,竟辱我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主上心存仁念,故犹豫难决,但我等作为臣子,岂可坐视主上受辱?众将还不速速领军,踏平敌寨?“
刘曜暗道一声好,果然姜是老的辣啊,有些话他不能说,但游子远就没关系。
”上!“
”列队整军,吹响号角!“
阵中顿时鼓噪起来,赵骑摆出了一副冲锋作战的架式。
那两千多俘虏面色煞白,甚至担任监斩的山越因距离过近的原因,也有些不安了。
”且慢!“
这时,杨彦挥手大喝。
鼓声戛然而止。
刘曜的脸面不由现出了一丝得意之色,他倒要看看,杨彦能玩出什么花,于是也挥手,阵中渐渐安静下来。
杨彦向前问道:”姚弋仲姚将军与蒲洪蒲将军可在?“
”这……“
那两个中年人再次相视一眼,他们就是姚弋仲与蒲洪,都是四十来岁的年纪,其中姚弋仲稍大些,盘着羌人所独有的发辫,面色黑红,反倒是蒲洪,装束更象明人。
其实二人明知杨彦呼唤自己恐怕不是好事,但是一来出于礼数,总不能不理不睬,二来他们也有自尊啊,羌氐二族受形势所迫,先后依附了刘曜,却不是刘曜的家奴,与什么样的人交往,没必要看着刘曜的眼色,于是双双看了眼刘曜,便道:“老夫姚弋仲,老夫蒲洪,不知明王有何要事?”
杨彦向后招了招手:“带上来!”
又有军卒提了近千俘虏出阵。
二人顿时面色微变,这一批俘虏,一眼就能认出,正是来自于羌氐。
杨彦微微一笑:“我大明与羌氐,并无怨隙,我杨彦之作为个人,也素来敬重姚将军与蒲将军,今日便将俘虏交还两位,聊表心意,来人,放了!”
军卒们松开手,反缚住的绳索并不解开,那些羌氐战俘还犹犹豫豫的不敢走。
一名军士催促道:“大王既赦免你等,自是金口玉言,快回去,莫要惹得大王不高兴,改变了主意。“
俘虏们这才畏畏缩缩的迈开步,又发觉背后的明军并没有射箭的意思,于是脚步越来越快,直至发足狂奔。
姚弋仲与蒲洪面面相觑,就象各自吃了颗苍蝇一样噎的慌,暗呼好一条毒计。
从表面上看,杨彦的手法非常拙劣,傻子都能看出其中的挑拨之意,但是别忘了,人心难测!
人是自私的,人与人之间,建立信任非常困难,而破坏信任相对容易,尤其是作为孤家寡人的皇帝,这一战胜了,没什么好说,杨彦与明国昙花一现,刘曜不会与死人计较,可要是败了呢?
这千余名俘虏就是一颗不信任的种子,会在刘曜心里生根发芽,成长壮大,毕竟刘曜与羌氏之间本无互信,无非是赵国势大,羌氐不得不投罢了,当赵国的力量被削弱,再难以压服羌氐之时,猜疑就会逐渐滋生蔓延。
在见到杨彦之前,姚弋仲与蒲洪都不认为杨彦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是在见识到了杨彦的手段之后,心中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是啊,万一败了呢?
今天被释放的千余名俘虏会成为刘曜心里的一根刺。
偏偏明知道刘曜心里不舒服,二人还不得不有所表示,至少杨彦义释俘虏,对吧?
“多谢明王,不过战阵相遇,我等可不会顾念私情!”
二人偷偷瞥了眼刘曜,果然,虽然神色没什么变化,可这两人均是老于事故,哪里看不出刘曜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下,于是不情不顾的拱手施礼。
“好说!”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却是突然面色一沉,喝道:“既然刘永明不在乎族人性命,也罢,这个恶人由孤来当,斩了!”
山越是被杨彦打服,才甘心效命,但本性中仍有凶残,这时均是挥起大刀,照着后颈劈去!
那雪亮的刀光闪烁,一泓泓碧血冲天而起,头颅滚落了一地。
“你……”
刘曜根本没想到,前脚杨彦放了人,后脚就挥刀砍杀,虽然刘曜也是踩踏着无数尸骨一步步走到了这个位置,本是个杀人不眨眼之辈,但强烈的反差,仍是让他受不了。
“杀,给朕杀过去!”
刘曜大怒下令。
“陛下且慢!”
游子远连忙劝道:“莫中了杨彦之的奸计,羌氐俘虏尚未归队,不急于一时。”
刘曜立时醒悟,如果骑兵冲杀,俘虏绝对会被奔马践踏而死,这到底算谁的?
从理论上来讲,应该是杨彦使的诡计,千多条人命要算到杨彦头上,但是帐不能这样算,因为人心难测,鬼知道姚弋仲和蒲洪是怎样想,如他们这种人,纵有恨意也不会表现出来。
‘咦,自己怎猜疑起了这二人?‘
刘曜的额角渗出了冷汗,和这小子往来,真是陷阱无处不在啊!
第五四九章 攻克宛城
趁着俘虏狂奔归队的空隙,杨彦也领着人马回归了阵中,只留下阵前血淋淋的一具具无头尸体,这是彻底撕破脸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被杨彦当着七万将士的面斩了两千多族人,刘曜如果不把杨彦碎尸万段,将会留下一生的耻辱。
“杀!”
好不容易,羌氐俘虏归了队,骑兵就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由于距离较近,有些直接擎出了弓矢,还有以羌氐为主的骑兵策马奔向远处,积蓄冲势,发挥出更强大的冲撞能力。
这主是刘曜向羌氐怀柔,表达信任的姿态,因此由羌氐承担相对轻松的侧翼任务。
刘曜嘴角现出了冷笑,宛城之战尚未结束,明军仍不知死活的攻打城池,这是典型的两面作战,兵家大忌,早晚他的军心要出问题,而且又要攻城,又要防御骑兵冲击,他的兵力分派也会出问题。
在来之前,刘曜还不敢轻视杨彦,毕竟杨彦的赫赫战绩摆在那儿,几年时间就扫平了中原,换了谁能做到,可如今看来,也是一浪得虚名之辈啊,纵有些阴谋诡计,那又如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土鸡瓦狗。
正想着时候,却是嘭嘭嘭,对面接连传来一阵闷响,刘曜还未有所反应,游子远已骇然大叫道:“保护陛下!”
这话刚落,刘曜就被扯下了马,几个人压在身上。
“大胆,游子远,莫非你要作乱?”
刘曜感觉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大怒,就可在这时,身边响起了连片的惨叫声,尤其是压在他身上的几个亲卫,惨叫尤为刺耳,还有温热的鲜血流到了他的脸上。
刘曜一惊,连忙向四周看去,周围惨不忍睹,人马倒了一地,鲜血如喷泉般的涌出,好些还未死透,在地面翻滚,挣扎哀嚎,再看游子远与身周的一些将领,也被亲随压在身下,游子远的肩膀有血光绽开,还有几个将领惨死,亲卫则几乎全军覆没。
反倒是姚弋仲和蒲洪好好的。
姚弋仲祖籍南安赤亭(今甘肃陇西县),蒲洪祖籍略阳临渭(甘肃秦安陇城),皆为苦寒之地,长期的艰苦生活,养成了异乎于常人的警觉性,当明军的散弹打来,天空为之一暗的时候,二人均是本能的觉察到了危险,想也不想的使了个蹬里藏身,把身体缩在马的另一侧。
果然,铁弹子从头顶飞过,好些击中马匹,马匹当场倒下,也使他们避过了一劫,却都是惊出了一头冷汗,这到底是啥玩意儿啊。
刘曜回过神了,他不是害怕,而是暴怒,很明显,杨彦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管是什么,这是偷袭啊,还亏得护卫足够忠心,否则地面躺倒的尸体中,就有他一个。
史书上也会记截,赵主与明王会面,遭袭,崩!
堂堂皇帝被偷袭,还差点饴笑千古,他满心愤怨,觉得自己的威严受了挑恤。
“杀,杀,不杀杨彦之,朕誓不罢休!”
刘曜暴怒挥手。
“杀!”
蹄声如雷鸣,全面战争彻底暴发,骑兵如潮水般冲击明军军阵,阵中矢如飞蝗,赵军骑士不停的开弓射箭,箭矢遮天盖日,车厢壁上嘭啪直响,骑兵也接二连三的中箭倒毙。
但仍是有大量战马直接冲撞上明军车阵,巨大的冲撞力把骑士甩飞,同样的,车辆也陆续被撞倒撞塌,这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因为皇帝差点被偷袭至死,主辱臣死的时候到了,无论愿不愿意,骑士都裹挟在大队中往前冲。
在如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之下,尽管火炮不时鸣响,洒出一片片的弹雨,几乎每一次发射,都能夺走数百条骑兵的性命,可车阵仍渐渐被突破,山越与鸳鸯军不得不担当起了肉搏的主力。
虽然山越的竹甲防御极强,但是撞击是防不住的,鸳鸯军也碰上了同样的问题,大量战马横冲直撞,死伤并不差于攻来的赵军。
站在杨彦的角度,自然是心疼无比,但在刘曜看来,也是心里滴血,不过并无人在意,那破裂的车厢中,正在向外流淌着一种粘稠的黑乎乎油状物,空气中渐渐弥漫起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可以了,鸣锣!“
杨彦鼻子抽了抽,转头下令。
尤芒顿时如释重负,亲自敲起了锣。
“咣咣咣~~”
在炸耳的铜锣声中,明军军卒潮水般后撤,弓箭手射箭接应。
刘曜看的清清楚楚,明军的车阵只有两层,之间约三十步的距离,地面还有些拒马、鹿角等障碍物,可这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已经攻下了第一层车阵,等同于成功了一半,只要再攻下另一层车阵,明军将无所遁逃。
“嗯?”
刘曜又注意到,明军后队中,陆续扔出了一些黑乎乎的圆球,可以勉强看到正闪烁着火花,还有少数在天空中就燃烧了起来。
正当他眉心微拧的时候,却是轰轰连响,眼前突然烧起了一大片火海,熊熊火舌窜出丈许高,火中人影绰绰,惊恐奔逃。
这个变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惊呆了。
姚弋仲和蒲洪也机械的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明军简直是防不胜防啊,还亏得他们的主力并未参与正面进攻,而是分从左右迂回,攻击明军的侧翼,目前还在路上呢。
二人不约而同的考虑着是否要差人去传令暂缓进攻,只是看着刘曜那阴沉的面庞,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只能寄期望于骑兵望见大火,能停下来不要再冲击。
熊熊烈焰,暂时阻挡了攻势,刘曜两眼通红,望向了远处的宛城城头。
到底受了守城兵力不足的影响,之前又有两轮火炮洗地,兵力更是捉襟见肘,涌上城头的明军越来越多,在白刃战中,显然是注重小范围配合的明军更占优势,守军节节后退,城头抛洒下了一地的尸体。
“彭将军,这样不行啊!”
刘朗回头大叫。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有坚城可守,外又有皇帝数万精骑来援,这仗怎会打成这样。
彭天护也是暗暗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冲天大火,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一战恐怕要败了,虽然这样的结果很难接受,但他是羌人,没有必要为刘曜卖命,他想到了投降,只是看着刘朗的神色,还是改口道:“将军,弃城罢,现在走还来得及,一旦城门被明军夺取,恐怕想走都走不了。“
”什么?“
刘朗的眼神象要杀人,援军就在城外啊,就这样走了,他难以想象后果。
”调城中大户出兵守城!“
不过刘朗好歹还有些理智,狠狠瞪了眼彭天护,便转头厉喝。
哪怕他明知城中大户乡豪不可靠,随时有可能献城给明军,可这时已经顾不得了。
”诺!“
几名匈奴亲信撒腿就往下跑。
“轰隆!“
可就在这时,城下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剧响,连带城头都是一阵剧颤,土石扑哧哧的直往下落。
彭天护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果然,有军卒慌张来报:”将军,将军,城门被破!“
刘朗勉强探头向下望,就看到密密麻麻的明军士卒欢呼着,蜂拥而入,顿觉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
“将军!”
彭天护连忙接住刘朗。
他的弟弟彭荡仲却是面色猛一狰狞,随即就把佩剑架上了刘朗的脖子,大叫道:“放下兵器,放下兵器,我等愿降!”
“荡仲!”
彭天护愕然看了过去。
彭荡仲急声道:“大兄,事已至此,除投降还有何路可走?难道要我部大好男儿给匈奴陪葬?”
“羌狗,本将瞎了眼!”
刘朗拧着脖子,破口大骂。
“哎~~”
彭天护重重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是的,他不能拿羌人去白白送命。
“放下武器罢!”
最终,彭天护挥了挥手。
“哐当,哐当!”
守军纷纷扔下兵器,从羌人开始,再往后是氐人,还有匈奴,也不得不扔下了兵器,城头的喊杀声渐渐止竭。
第五五零章 屠各朗
(谢谢好友长脚蚊子的**~~)
熊熊大火如同天堑,隔绝了两军,看着火中挣扎的一道道人影不支倒地,刘曜牙呲目裂,尤其是两翼的羌氐骑兵也停了下来,他却莫可奈何。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自己的主力损失了不下五千骑以上,而羌氐毫发未损,尤其是未能破去明军,对他的威望影响甚大,先前杨彦埋下了种子发挥了作用,他不敢过于逼迫,否则逼急的话,姚弋仲与蒲洪当场投了杨彦,那他能否安返渑池都很难说。
所有人看着那火光,现场鸦雀无声,只有马儿不安的刨的蹄子。
渐渐地,火焰越来越小,直至熄灭,地面一片焦黑,车厢的残骸、人尸、马尸冒着了了黑烟。
这时,明军阵中起了动静,杨彦带着数百千牛卫再度排众而出,站在火场的边缘,向后一招手。
两个五花大绑的身形被推了出来,一个二十来岁,虽灰头土脸,却容颜俊美,另一个年近四旬,一脸的垂头丧气。
“不好,是南阳王与刘府君!”
有人认出了这两人,急声惊呼。
没错,这正是刘胤和刘朗,此二人被俘,宛城……难道宛城?
所有的目光均是向宛城望去,虽因相隔甚远,难以看清城头虚实,可城头的动静已经不知于何时消停,很明显,宛城之战结束了,宛城失守。
荀虎打了个眼色,一名千牛卫拿枪杆捅了捅刘胤的屁股,刘胤突然大哭起来。
“阿翁,阿翁,儿无能,儿无能啊!”
这哭声,撕心裂肺,充满着绝望。
“杨彦之,你待如何?”
刘曜厉声喝问。
杨彦道:“刘永明,孤还是那句老话,改姓!
你若去刘姓,改回屠各祖姓,孤就放了你儿,如何?这可是你的嫡子,算起来,你朝当今太子刘熙乃羊献容所出,并非嫡子。“
”休想!“
刘曜大怒,他知道这是个陷阱,杨彦千方万计的诱自己改姓,一旦心稍微软一点,踏了进去,那就是万劫不复,这一刻,他都有挥军再攻的冲动了,只是军中的士气已不复从前,宛城也破了,明军有了坚城可倚,而自己纯是骑兵,粮草箭矢不足,根本没有能力攻打宛城。
同时更重要的是,如果发动第二轮攻击,谁打头阵?
因着姚弋仲和蒲洪实力未损,他已经承受不起重大损失,但是让羌氐打头阵,也会激起不满,指不定姚弋仲和蒲洪就会偷偷的和杨彦眉来眼去。
刘曜是果决之人,他已经有了退兵的打算,宛城已失,襄阳也将不保,大军陷在汉沔并不能起太在的作用,倒不如回头去攻打洛阳,洛阳破了,可以挽回面子,也可以趁着明军主力仍在汉沔,立即南下,攻打淮南豫州。
这时,杨彦又冷冷一笑,转回头道:”刘胤,刘朗,若你俩肯改姓,孤可特作赦免。“
”呸!“
刘胤一心求死,狠狠一口浓痰吐出。
刘朗却是浑身都颤抖起来,显然在作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不过顾忌到刘曜就在眼前,他的家人还在关中,终究还是没能说出求饶的话。
”加料!“
杨彦又招了招手。
几名千牛卫扛着几块木板出来,钉成了两具十字架,刘朗被解开绳索,推过去,两条胳膊放平,对着十字架站好,随即有一人拿出一根近尺长的铁钉,按着他的手心,另一手举起铁锤,作势欲敲。
”做什么?你们做什么?“
刘朗挣扎着,惊恐的叫道。
那名千牛卫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把人钉上十字架,要用四根钉子,分别钉住双手手掌,和两只脚的脚背,这样才能固定住,你放心,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根据我们的研究,凡钉上十字架者,无外乎四种死法。
第一,是因剧痛昏迷而死,由于手脚处接连不断的剧痛,某些意志薄弱者或无法忍受活活疼死。
第二,是失血而死,如果在钉的时候不小心刺破了较大的血脉,或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也就是自己看着自己把血流光。
第三,是脱水而死,被钉上十字架者,既便撑过了第一第二,也会被置于阳光下,暴晒两三天之后,活活晒死渴死。
你有想象过,晒死渴死是个什么滋味么?“
刘朗脸色煞白,嘴唇打着哆嗦,他想骂,但是他不敢,因为铁钉那锋利的尖锥正对着他的手掌。
这名千牛卫嘿嘿一笑,又道:”最后一种是窒息死亡,这也是钉十字架最常见的死法,当十字架立起之后,你的体重会将你的身体往下坠,整个胸腔拉平,每一次呼吸,都非常困难,所以你为了呼吸,只能把身体一下一下地往上挺,可是每动一下,都会使手脚的穿刺伤更痛……“
”别说了,别说了!“
刘朗突然疯了般的咆哮。
那名千牛卫微笑着问道:“刘朗,你说你会是哪一种死法呢?我想你一定也很好奇吧?也罢,一试便知。”说完,面色一沉,拉开膀子,就要敲下铁锤。
“不!”
刘朗闭上眼睛,凄厉的大叫:“我改,我改姓,我叫屠各朗,不叫刘朗!”
铁锤在距离钉子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刘朗浑身剧颤,勉强睁开眼睛,随即就死狗般的软软瘫了下去。
他本已有了一死的准备,但当死亡真正来临时,还是以如此痛苦的死法死去,他才发现了自己是这般懦弱,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杨彦点点头道:“放了他,从即刻开始,屠各朗自由了,给他登记户籍,改日送往郯城授田,下一个带上来!”
“不,不!”
千牛卫揪着刘胤往十字架上推,刘胤剧烈挣扎。
“够了!”
刘曜满面屈辱,再也看不下去,怒道:“杨彦之,你也是堂堂大王,怎能作如此下作手段?”
“下作?”
杨彦呵呵一笑:“你屠各匈奴部论起罪孽,不下于石氏,甚至还有过之,当初司马昭曾厚待刘元海,及至武帝,亦赞誉有加,不顾朝臣诸多反对,命其继刘虎任匈奴左部帅,又委任洛阳北部尉,刘元海利用此职,大肆收买人心,及晋室诸王作乱,惘顾成都王颍重托,以请救兵为名,潜离洛阳,谋反立国,终至胡虏肆虐,天下大乱,刘元海实为祸乱天下之始作佣者,我若下作,那刘元海又是什么?“
”哼!“
刘曜冷哼道:”晋室无道,自毁江山……“
”闭嘴!“
杨彦厉声打断:”晋室再无道,自有汉家英豪取而代之,与你胡虏有何干系?你等奴辈,以奴克主,以下轼上,怀帝愍帝皆死于你匈奴刘氏之手,就算你刘氏立了国,那也是故主,曹魏能容献帝,晋室能容刘禅和吴主孙皓,怎么你刘氏竟连两个文弱之人都不能容,又何至于如何狠毒?“
”这……“
刘曜语塞。
虽然怀帝愍帝是死于刘聪之手,可刘曜与刘聪是一家啊,更何况他也是皇帝了,把刘聪的帐安他头上没有问题。
杨彦又道:“刘元海、刘聪,及你刘永明相继称帝,数十年间,北方赤地千里,十室九空,晋室再无道,也不至此,你等祸乱天下,罪不容赦,尤其是你刘永明,发掘北邙山晋室五陵,令人发指,在此,孤奉劝一句,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今日你能发掘别家先人之墓,他日别人也能让你家先人曝尸郊野!“
刘曜气的浑身发抖,他饱读汉家诗书,自然知道盗墓素来为人所不齿,曹操盗墓,尚还弄出个摸金校尉,偷偷摸摸搞,而他明目张敢的掘了晋室五陵,留下了一生的污点。
当时刘曜盗墓,主要是为了断司马家的风水,从如今来看,司马家的风水确实断了,可是又培养出了更加凶残的敌人啊。
石勒就不说,是他的老对手,而眼前新冒出来的这位主,才是最有威胁,说实话,他心里有些后悔,要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掘呢,反正晋室就那半死不活样,如果不是破坏了晋室的风水,也许就不会跳出一个杨彦之了吧?
第五五一章 刘曜气晕
(谢谢好友川流不不息的**,好友神圣骑士团长的两张**,好友一剑68的打赏~~)
关于刘曜掘了晋室五陵这事,刘曜身边的晋人,心里都挺不自在的,曹操平定北方,明明有大功于社稷,却为何士人大多对他大加贬斥?
他的出身低是一方面,所推行的政策,也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士人的利益,但根源,还是盗墓。
中国传统文化讲究入土为安,先人的坟墓对子孙后代,具有着特殊的情结,历朝历代,盗墓都属于十恶不赦之罪,与谋反等同。
因此盗墓这种行为,是对价值观的挑战,杨彦直斥刘曜盗掘晋室五陵,就连游子远都无可分辩,只是暗暗叹了口气,他也是晋人啊。
杨彦冷眼一瞥,便道:“司马氏诸王争乱,祸国殃民,孤自微末而起,扫荡乾坤,收拾河山,但元帝对孤有知遇之恩,不能不报,故其先祖坟陵,孤有维护之责,其子孙后代,应使其香火不绝。
刘永明,你掘了晋室五陵,将来孤也必掘你家先祖五陵,挫骨扬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莫要怨我,实因你掘人坟陵,天怨人恨,非如此,如何慰藉死者在天之灵?”
“你……好,老子等着你来关中!”
刘曜怒极,都忘了称朕,自称老子了,但同时,心里竟然有些发寒,如果杨彦真的入关呢?
这个问题原本他是不会考虑的,不过今天在宛城脚下,明军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杨彦腹背受敌,都攻下了宛城,他领七万精骑过来,依然无功而果,就不得不考虑明军破关而入的问题了。
实际上刘曜也清楚关中的缺陷,虽然有四关,关关险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只要有一关被破,那长安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孤城。
刘曜素以孝子的面目示人,其生父刘禄与生母胡氏皆厚葬于长安周边,如果被杨彦掘了父母的坟,他都不敢想象会怎么样。
他掘别人家的陵,心安理得,而轮到自己,又怎能接受?
“哼!”
杨彦哼道:“刘永明,孤奉劝你,趁早把你父母的坟陵掘了,埋在一个孤找不到的地方,否则,孤必掘之,另孤在此正式召告天下,凡匈奴刘氏不复旧姓屠各者,将来孤入长安,诛满门,望好自为之,来人,把刘胤钉上十字架!”
“诺!”
几名千牛卫狞笑着施礼,随即把刘胤强按过去,铁钉对上手掌,硕大的铁锤高高举起。
刘曜脸胀的通红,自己的子嗣当着面上刑,这是怎样的一种屈辱?偏偏他还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亏欠了刘胤,同时他还渴盼刘胤能顶住,宁死不屈。
那长长的铁钉,直径约半寸,紧紧压在手掌心,刘胤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他遇上了与屠各朗同样的问题,就是在死之前,会把死想的很容易,而真轮到自己时,未必有勇气踏出那一步。
尤其是屠各朗年近四旬,该享受的早享受过了,可他才二十多啊,仪容丰美,未来还有美好的人生呢。
“阿翁,救我!”
刘胤大声呼救。
“诶!”
刘曜重重叹了口气,一脸羞恨,把头掉了过去。
刘胤绝望了,刘曜放弃了他,可是他不想放弃自己啊。
“慢着,我改,我改!”
刘胤凄厉的大叫。
顿时,现场一片安静,无数的目光望向了刘胤,刘朗只是刘曜的远房宗亲,改姓不算什么,而刘胤是刘曜亲子,是嫡长子啊,曾一度,刘曜想改立刘胤为太子,在诸子中,刘曜最为亏欠,也为宠溺的就是刘胤。
而此时,他听到了什么?
“孽畜!“
刘曜手臂颤抖着,指向刘胤。
刘胤豁出去了,哈哈狂笑起来。
”阿翁救不了儿,可儿不想死,除了改姓,还有何法,儿或许给阿翁丢脸了,但儿不得不为之,儿留于长安的家小,倘若阿翁尚顾念半分亲情,还望给一口饭食,儿拜谢阿翁!“
”咚咚咚~~“
面向刘曜,刘胤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便爬起来,深吸了口气道:“自今日起,我姓屠各,我叫屠各胤,啊啊啊~~”
刘胤仿佛疯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对面的赵军将士,无不现出了鄙夷与愤恨之色,如果不是刘胤是刘曜儿子的话,恐怕都要破口大骂了。
游子远的心里却是有些寒意,很明显,这种事情放在晋家儿郎身上,是绝不可能发生,宁死也不会给父亲丢脸,更不可能让家族蒙羞,而刘胤作为刘曜事实上的嫡长子,居然改姓了,这说明匈奴人果然是蛮夷,哪怕饱读诗书,无论刘元海还是石勒,对汉人的名臣名将也都有过低下的点评,好象他们自己很英勇神武似的,但面对生死大事之时,胡虏那卑劣的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为了活命,可以不顾礼义廉耻,不顾家族荣誉,要知道,刘胤复姓屠各,将是刘曜一生中永远也抹不去的污点。
‘难道这就是明王的用意么?’
游子远不由抬眼望向了杨彦。
实际上杨彦的用意并不止于此,更多的是对刘曜的报复与惩罚。
在历史上,石勒叔侄被描绘为了万恶不赦,但很奇怪,对刘曜的评价往往偏于中性,其实论起作的恶,刘曜不比石勒石虎少,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照杨彦想来,不出于以下三个原因。
首先是刘曜姓刘,这个姓很能迷惑一部分人,在潜意识里,不把刘曜当作异类。
其次是刘曜失国太过于突然,在与石虎的石梁之战中,他还稍微占有优势,却因醉酒失蹄被擒,导致国灭,这本身就有一种悲剧英雄的色彩,难免会让人扼腕叹息。
第三,与匈奴和古中国历史的深度契合有关,虽然作为一个族群,自南北朝起,匈奴渐渐消散,但作为个人,匈奴人仍然活跃在北方的政治舞台上,会自发或不自发的讴歌自己的民族,而汉赵是最后一个匈奴政权,刘曜同时兼具开国之君与亡国之君两种身份,自然值得大书特书。
同族人没理由说同族人的不是,渐渐地,刘曜的形象愈发的正面,其中最典型,便是刘曜与羊献容的爱情故事,这与项羽和虞姬的操作手法如出一辙。
“陛下,陛下!“
杨彦正暗暗思忖的时候,刘曜突然一口鲜血喷出,当场不省人事,软倒在了周围扈从的怀里。
“快,陛下急怒攻心,快抬回去!“
众将慌乱交加,七手八脚的把刘曜抬到了后阵,其实他们隐隐也明白一些,吐血晕倒,有可能是刘曜故意为之,毕竟宛城失了,击破明军变成了不可能,亲子又在两军阵前屈辱的改姓,刘曜这一趟南来,可谓大败亏输,即使想退军,也未必有台阶可下,因此除了躲避,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娘的,老胡狗装死!”
杨彦气的破口大骂,他在阵前逼迫刘胤改姓,也不乏激怒刘曜,诱使赵人疯狂来攻,借机消灭赵军主力的意图,如能把刘曜的数万骑留在宛城,再顺势诱降姚弋仲与蒲洪,那关中传檄可定,但可惜的是,刘曜竟然在最后关头吐血晕倒,蒙上了一层悲剧色彩,有可能会获取同情与谅解,说不定士气还反过来会大振呢。
杨彦那炯炯的目光扫去,似是要分辨刘曜是真晕还是假晕,可刘曜早已不见了影子,赵军将士也均是射来仇恨的目光,戒备着向后退却。
“大王,末将愿尾随追击,破去赵人!”
这时,于药重重一拱手。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一个时辰之后再追,你和张健各领万骑,务必小心,不得贪功,赵人若进入伏牛山,就不得再追,若是以羌氐断后,也即刻回返。”
“诺!”
于药和张健双双拱手应下,随即翻身上马,去一边准备追击事宜。
实际上他们也清楚杨彦的心思,倒不是真要大破刘曜,而是尽量牵制赵军,令其不敢全速奔返渑池,以拖延赵军攻打洛阳的进度,为自家攻取襄阳和武关争取时间。
第五五二章 任让毒计
(谢谢好友看书者001的**~~)
任让依然跟在杨彦身边,杨彦称王了,他还是担任军师祭酒,要说不急是不可能,不过他确实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功劳,实在是作为杨彦的谋士,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这时便是凝眉思忖,暗暗推衍着接下来的行程,看看能否对明军攻取关中有所帮助,突然一条毒计迸出了脑海。
只是这种计策颇为难以启齿,因此表现在神态上,便是犹犹豫豫,魂不守舍。
杨彦留意到了任让的异常,转头问道:“可是有话要说?但说无妨。”
“那……臣就冒昧了。”
任让猛一咬牙,便道:“此趟刘曜败走,必攻洛阳,其主力大半在关外,若是洛阳能成功拖住刘曜的话,臣以为……大王若破了武关,臣愿替大王奔赴长安,长安守军必不敢出城,臣……臣愿掘去刘曜父母之陵。“
”哦?“
杨彦眼睛一眯,他是有掘刘曜父母祖坟的意思,以此警告胡虏,中原不是你们为所欲为的地方,作为现代人,自然清楚对于某些种族,一味的怀柔施恩是没有用的,畏威而不畏德,欺软怕硬是普遍写照,不过他预设的时间不是现在,而是在真正兵发关中的时候,如此才稳妥,于是问道:”为何要冒险提前掘陵?“
任让观察着杨彦的神色变化,见并无不快之意,才拱手道:“刘曜以至孝标榜,若父母坟陵被掘,必大怒回返,而那时臣已经离开了关中,他无从发泄之下,必迁怒于旁人,只怕长安要人头滚滚,其中应以关中晋人和羌氐为主,此二者怎甘心引颈受戮?或有所反抗,引得双方相互仇杀。
再退一步说,关中大族既便伏低做小,含辱偷生,刘曜也有可能性情大变,喜怒无常,动辄杀人泄愤,加深与羌氐及晋人之间的裂痕,双方埋下仇恨的种子,互不信任,刘曜亦将离心离德,乃至众叛亲离。“
杨彦表面上神色不变,心里却不由赞叹,好一条毒计啊,他发现任让颇有毒士贾诩的风采,而且这条毒计也并非不可行,关键就是刘曜的主力在关外,只要不是头脑发热去攻打长安,基本的安全还是能保证的。
柳兰子从旁哼道:”大王,妾以为任先生之计可行,刘曜能于关中立足,关中晋人难辞其疚,在妾看来,江东的高门大族再不堪,但好歹没为胡虏卖命,仅凭此点,就强过北方大族,而任先生此策,或可挑起双方内斗,至不济,亦可借刘曜之手,铲除关中诸族,为将来大王在关中推行占田制奠定基础。“
荀虎点点头道:“这些世家大族,引狼入室,岂不料狼有吞人之心,壮大之后,又腆颜事奴,末将最看不起北方大族,既便刘曜灭不了他们,也能使其元气大伤,这是他们自找的。”
南渡侨人除了看不起吴姓貉子,还看不起留在河北和关中的大族,在他们眼里,事奴辈是没有气节的表现,荀虎原是荀崧的家奴,思想上受荀菘影响,也很不待见北方大族。
“好!”
杨彦也点了点头:“任让你暂代孤主持宛城,过几年回京再行任用,走罢,现在回城。”
“多谢大王!”
任让大喜施礼,很明显,自己被外放了,哪怕不是荆州刺史,也是宛城太守。
……
约摸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刘曜幽幽醒转,看了看左右,发现自己身处于一架简易的步撵上,由八名健壮的军卒抬着,行走如风,稳稳当当,于是问道:“此地何处?”
游子远道:“陛下突然晕劂,军心浮动,实不宜再战,故臣斗胆,先让全军回返渑池,再从长计议。“
”杨彦之,朕不将你寸磔脔割,难解心头之恨!“
刘曜回想起那滔天的屈辱,咬牙切齿,满脸愤恨。
游子远暗暗摇了摇头,说这种气话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人觉得肤浅,胸无城府。
“陛下,陛下,明军追来了!”
这时,一名亲随策马来报。
“什么?他还敢追?”
刘曜更加愤怒,撑起半边身子道:“扶朕起来,给朕备马!”
“陛下,明军追赶,不外乎阻挠陛下回返渑池,进而拖延攻打洛阳之期,末将倒不信他真敢来攻。”
“陛下,您身体要紧啊,些许藓芥之患,由末将们为陛下解决。”
群臣众将七嘴八舌的劝说,但刘曜听的很不舒服,尤其是藓芥之患,更是戳中了他的痛脚,如果明军是藓芥之患,那他在藓芥手上吃了大亏,他又算什么?
更何况他是雄主,是强人,怎能在部下面前表现出虚弱的一面呢。
“无妨,速备马!”
刘曜不悦的挥了挥手。
众将不敢违逆,给刘曜牵来了马匹。
刘曜翻身上马,只觉得头疼欲裂,但他为了维持强人形象,还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眨了几下眼,就向后阵望去。
实际上杨彦是冤枉他了,刘曜确是怒极攻心,真的吐血气晕,而不是装的,毕竟四十来岁的人了,又酗酒,伤肝是肯定的,也许他的肝已经硬化了,而且长期酗酒,还会伤胃,有高血压。
高血压病人最不能受气,一受气就会发作。
从来都没有过的,刘曜突然觉得视线有些迷糊,这让他陡然一惊,一阵巨大的恐慌涌上了心头,好在只是片刻,很快就看清了后阵。
明军的骑兵分为左右两队,都约有万余,每一队又分出十个小队,小队中又有小队,维持着一个巨大的疏松阵形,不紧不慢的驰了过来。
刘曜是知兵的,看到明军如此排兵布阵,顿时头疼,这分明就是粘粘虫阵,粘在屁股后面,轻易不会攻击,你若是追他,他调头就跑,小队与小队之间互相支援,若是不追,他又会回来,在你不在意的时候,冷不丁的来一下子,不死也够呛。
偏偏附近一马平川,特别适于骑兵奔驰,到伏牛山还有百来里,这可真是麻烦。
一名叫做冯莫突的将领拱手道:“陛下,末将愿领军为陛下殿后。“
冯莫突是鲜卑人,自汉国起就跟随刘曜,忠心是不用怀疑的,刘曜沉吟道:”此战以试探明军虚实为主,莫要贪功,若是明军退却,勿追,这样罢,朕叫张将军留下来协助你。
张将军名叫张伏利度,乌丸人,也是跟随刘曜的老人。
二人拱手应下,点出一万骑兵,布阵防守,剩下的部众则是分了开来,姚弋仲一队,蒲洪一队,刘曜自领一队,刘曜部缓缓退却,姚洪两部驻立不动,渐渐地,分出了层次。
于药不由眉头一皱。
划归到他这队的郭诵拱手道:“于将军,刘曜果然不能小觑,若末将所料不差,他这四队骑兵,将分段退却,环环相护,一旦我军追击,或有可能陷入其中,只要稍微耽搁,其他三队必包抄堵截,利用人多的优势,与我军决战。”
于药也有些为难,刘曜的战术很明显,但是又很难破掉,关键是人少,而且不知彼,没有与赵国骑兵和羌氐真正交过手,无从评价真实战斗力。
在战前的讨论中,都一致认为刘曜的骑兵要比羯人厉害些,毕竟羯人原是匈奴人的家奴,本不以作战闻名,只是沾了个凶字,但刘曜不同,匈奴人是反晋的主力,羌氐又世居秦雍,地势平坦开阔,适于骑兵作战,真实战斗力未必就逊于塞外骑兵。
“哈!”
于药突然哈的一笑:“本将想歪了,大王早有严令,不得与赵骑硬拼,他来我走就是,能拖延一时是一时,郭将军,你领两千骑上前,备好弩,射一箭就跑!“
”诺!“
郭诵眼前一亮,拱手应下。
不片刻,两千骑准备妥当,布成线性,缓缓策马行向赵军后队,于药又给张健打了个手势,为自己殿后,随即就安排剩下的八千骑分为四队,分列郭诵的侧后方,作为接应。
第五五三章 攻心为上
(谢谢好友罗贤超字匡济和好友鬼口的**~~)
“备战!”
冯莫突与张伏利度急声呼喝,顿时,身后的骑士纷纷勒上马僵,抄起兵器,作好冲锋的准备,不仅姚弋仲和蒲洪目光炯炯,就连刘曜也回头望来。
正如明军,有评价赵军骑兵真实战斗力的意愿,赵军也有同样的需求。
两支军队在开阔地带打遭遇战,如果一方缺乏对另一方的压倒性绝对优势,通常不会一窝蜂蛮干,而是反复试探,各种恐吓和讹诈齐出,待了解到对方的虚实之后,才会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随着距离渐近,冯莫突越发的疑窦,这一小队骑兵慢悠悠的冲自己而来,完全搞不明白要做什么,偏偏刘曜又有试探为主的命令,他不好乱动,只能看着。
待得还有一百五十步左右,对面的骑兵陆续停住,几乎是呈一条直线,哪怕是站在敌对的立场,也不得不暗赞一声,至少他自己就做不到。
实际上那时的骑兵很少有队列方面的严格训练,骑兵讲究的是冲击力与迅疾如风,对队列的要求不是太高,来来去去,也就是较为松散的鱼鳞阵或锋矢阵。
“不好,快退!”
可就在这时,明军骑兵从马鞍后一抄,人手一把弩,全都挂了弦,上了矢,端起就射,冯莫突顿时毛骨耸然,急声呼喝。
却是迟了,密密麻麻的短矢迎面射来,一百五十步,正是神臂弩发挥最大威力的射程,矢的初速又要快过弓箭,不用瞄准,端平了射即可。
冯莫突是鲜卑人,没有蹬里藏身的意识,本能的拨出佩箭去格挡,但短矢实在太多了,他又披着明光铠,一看就是级别较高的将领,不射他射谁?
转眼间,冯莫突右脸颊一痛,一根短矢从右脸贯穿而入,再从后脑射出,不禁痛的惨叫,意识也飞速消散,栽落马下。
“冯将军!”
张伏利度大叫尖叫,只一个照面,冯莫突就被射落,多半是完了,虽然冯莫突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将领,只是两军还未交战,就折损大将,这明显是不好的兆头,再一看战场,竟然被射翻了六百来骑!
一轮弩箭射过之后,冯莫突部乱了,因为首领意外身亡,又有皇帝在后注视,天然紧张,思维应对大失水准,没有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于是,有挥舞手臂,大呼为冯将军报仇,有向后退却,还有骑士本能的朝张伏利度部靠近。
于药看到这情况,就觉得心痒难耐,这正是挥军进击的大好时机啊,但不远处有严阵以待的羌氐骑兵,还有已经勒转过了马头的刘曜本部,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毕竟明军的建军时间太短,根基薄弱,承受不起较大的损失,于药不敢由着自己的性子乱来。
“退!”
于药无奈挥手。
阵前的郭诵部果然是射一箭,一箭之后,勒转马头奔回,偶有个别追击的,也被接应的那八千骑兵乱箭射回。
刘曜见着这一幕,又急又怒,恨不能挥军强攻,以报这一箭之仇,但是他也有顾忌啊,他顾忌的就是羌氐,昔日的部下与战友,随着实力对比的微妙变化,相互之间已经产生了猜疑,甚至他算了笔细帐,如果剔除羌氐,他的实力并不强于明军,也就是说,羌氏成了决定胜败的一股重要力量。
当然了,这只是相对于他,在明军的假想敌中,羌氐暂时列于敌人,作战计划自然包含羌氐,刘曜突然发现,自己竟陷入了骑虎难下的境地。
打吧,心存顾忌,生怕羌氐背后捅刀子。
不打吧,被对面一轮箭矢,射杀了领军大将与六百余骑,心里别提多憋屈了,更何况看明军这架式,摆明了有机会就会再来捅一下。
别小看一次死几百人,从该处到伏牛山,还有百来里,如果再来个十次八次,几千人被偷袭致死,他还有什么脸当这个大赵皇帝?
对付刘曜和石勒,杨彦各有不同的策略,对于石勒,因为石勒和石虎叔侄的残暴,河北晋人不是被杀,就是南逃,留在当地的也畏畏缩缩,不敢反抗,力量极其薄弱,翻不出浪花,这没的说,只能强攻硬打,但刘曜的情况更加复杂,刘曜继承了刘渊所独有的虚伪,又极好面子,对关中秦雍的各部势力以压服为主,而不是直接打服,这样在短期见效快,却也埋下了隐患。
如凉州张茂,刘曜御驾亲征,率二十来万大军进攻姑臧,张茂自知不敌,上表称臣,刘曜欣然允之,率军回返,从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这一趟远征,劳民伤财,除了得到了脸面,还得到了什么呢?
啥都没有!
凉州张氏的实力未受任何打击,除了在名义上归附刘曜,依然是当地的草头王,将来刘曜出问题,会第一个反叛,同样的,羌氐和关中晋人的情况也是如此,说句不中听的话,刘曜就是驴屎蛋子表面光,内里则污七糟八,因此杨彦对于刘曜的战略,是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这个攻心不是说去攻刘曜的心,主要是削去刘曜的脸面,打击其威望,使之暴怒,狂燥,猜忌,分化隔阂,最终众叛亲离,国灭人亡。
作为现代人,深明军事是政治斗争的延伸这一道理,军事不是目地,只是手段,从一开始强迫刘胤刘朗复旧姓屠各,再到以粗暴的手段示好于姚弋仲和蒲洪,直至采纳任让立刻掘了刘曜祖坟的建议,奉行的都是攻心为上。
如今刘曜就陷入了这个困境当中,他能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脸面被削的哗啦啦,却毫无办法,不自禁的向游子远望去。
游子远素有奇谋,西晋司空张华曾评价其气度宽宏方正,仕刘曜期间,因阻止滥杀巴氐族长一事触怒刘曜被囚,后因此氐羌皆反,刘曜方才听从游子远赦免从犯、分化瓦解之计,以游子远为车骑大将军讨伐叛军,灭之,又平定了自立为秦王的虚除权渠一族,使之心服再不反叛,被刘曜倚为臂膀。
在作战中,游子远也信奉攻心为上,攻城为下,把分化瓦解玩的溜熟,可此时,遇上了杨彦的攻心为上,竟有束手无策之感。
关键的关键,以往是他利用敌手的弱点,分化瓦解别人,而此时是杨彦在分化瓦解他啊,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刘曜本身就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辈,况且姚蒲二人是羌氐中势力最大的一支,这就是原罪。
这时,姚弋仲拱手道:“陛下,老夫愿率族中儿郎,掩护大赵主力撤退。”
姚弋仲请缨,游子远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妥,但是他没有阻止的理由。
而撤退这两个字,也让刘曜心里很不舒服,他想听的是,羌人愿为陛下前驱,击破明军,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强令羌氐与明军骑兵硬拼,立会惹来怨恨,如今的力量对比对他不利,只能忍,回到渑池,重新军马,方有重新调度羌氐的底气。
“也罢,有劳姚公了!”
刘曜勉强点了点头。
姚弋仲施礼离去,策马回归本部,振臂呼道:“儿郎们,明人欺人太甚,此正为陛下分忧之时,抄起家伙,随老夫上阵!”
“嗷嗷~~”
羌人怪叫着,跟随姚弋仲策马上前,一时之间,万马奔腾,声势惊人。
刘曜不由眉头一皱,他从中看到了姚弋仲在部族中那无以伦比的号召力。
蒲洪一直暗中留意着刘曜,眉头也皱了皱。
怎么说呢?分明是刘曜对姚弋仲起了猜忌之心,他与姚弋仲本谈不上多和睦,却有唇亡齿寒之忧,姚弋仲倒了,他独木难支,必然要被刘曜清算,再回过头想想,这都什么事啊,杨彦如此拙劣的离间手段居然取得了效果,对刘曜也没来由的生出了失望之心。
游子远则是暗叹一声,他清楚,刘曜的方寸乱了。
第五五四章 一视同仁
(谢谢好友东海令狐冲与好友大隋后裔的**~~)
羌人的装备很原始,披甲率不足一成,绝大部分身着粗布麻衣,也有个别人不嫌天气炎热,还裹着羊皮袄,武器则是以角弓和长矛为主,佩刀佩剑的极少,由此显示出了羌人严重缺铁,部族处于极度贫困的状况。
不过羌人身上有一种草原骑兵所独有的野性和爆发力,虽然全军乱糟糟不成阵形,策马前冲之时,却居然带有一往无回的气势。
于药不由现出了凝重之色,转回头道:“羌人倒不容小觑,难怪大王如此重视。”
郭诵附合道:“大王曾说,羌氐并非天性凶残之辈,且与我晋民有着深刻渊源,故不应列于诸胡,今见其虽狂野难驯,却是果不其然,于将军不妨再劝说一番。”
“正有此意!”
于药笑道。
跟随杨彦久了,于药也学会了用脑子思考,再不复当初的那个莽汉形象。
不片刻,羌人驰于阵前,赵军缓缓退却,姚弋仲刚把目光放过去,打量着明军军阵,就有一声长笑传来:”姚将军,本将于药,我家大王托于某向姚将军问好,大明无意与羌氐为敌,而是奉行和平共处之道,只要你我三方皆有诚意,完全可以坐下来谈,当然了,此刻并不合适,改日大王会亲赴秦州与姚将军和蒲将军会盟。”
姚弋仲心里就像吃了颗苍蝇一样的难受,这挑拨太粗暴了吧?但是面对着杨彦透来的善意,他没法恶语相向,直接允下,刘曜那里又会怎么想?这真是说什么都不是,一时竟僵住了。
不这他不得不承认,这种公然的,当面的赤果果挑拨,一而再再而三,很容易让刘曜心里生出疙瘩,毕竟三人成虎。
“哼!”
他的长子姚益生哼道:“阿翁,明王居心恶毒,分明是置阿翁于不义,待儿前去叫阵,杀一杀他的气焰。”
“诶~~”
姚弋仲略一迟疑,就摆了摆手:“明人若不来攻,实不必多事,赵主已对我部生出了猜忌,未必会因你向明军搦战而有改观,你且放心,赵主尚要器重我等羌人,理该不会出格。“
姚益生不自禁的回头看了看,恰望见刘曜那锐利的目光,心里不由有些打鼓,真是如此么?
两军就这样对恃了起来,刘曜虽率部撤退,却不敢过急,因为拉的远了,羌人将变成孤军,陷入危险的境地,即便明军不主动进攻,也会让姚弋仲心里不舒服,因此撤退的速度慢如蜗牛,并没有背离杨彦拖延赵军回撤的大的方略。
而此时,杨彦正接见着彭天护与彭荡仲兄弟,大灌鸡汤。
“羌之一族,渊远流长,《史记.五帝本纪》云:“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
《晋语.国语》又云:“昔少典娶有虫乔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炎帝为姜,二帝即属古羌部落。
另《史记》记载:禹者,黄帝之玄孙而帝颛顼之孙也,同样出自于古羌,大禹王治水功泽天下,其子启立国号夏,为我华夏开国之第一人,为百世之表率,可见羌与匈奴、羯等野蛮胡族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实际上杨彦稍微混淆了下概念,他引用的典故本无不当,但上古时期并无民族的说法,有的只是部族与宗族,黄帝等华夏先祖出身于古羌是没错,只是那时的古羌是部族名,不能完全等同于羌人,不过据考古研究,羌人也源于古羌,因此汉羌同源无须置疑,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汉羌之间,与东夷、山越类似,是兄弟关系,而不是如与匈奴、鲜卑诸族的嫡庶关系。
可这话落在彭天护与彭荡仲耳里就不一样了,兄弟俩一遍遍的扪心自问,自已的部族真有那么好吗?主要是杨彦谈到的上古历史,羌人中除了极少数读过晋人史书的高层,大部分并不清楚,此时乍一听到,心里都有种浓浓的自豪感,对杨彦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好不容易,杨彦收住了话题,又问道:“你彭氏与南安姚弋仲是何关系?”
彭荡仲拱手道:“回大王,我彭氏羌人在与后汉朝庭的战争中战败,于中叶被迫从秦州内迁南阳,已有两百年了,与姚氏份属同族,却无联系。“
”嗯~~“
这个回答符合杨彦的猜测,毕竟羌人是个很古老的种族,不过他又有了新的疑问,那就是荀菘主政宛城期间,彭氏兄弟是什么立场?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并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是问道:”你俩可愿为孤效力?“
两兄弟相视一眼,眼角有过一闪而逝的苦涩,随即拱手:“愿为大明效命。“
杨彦琢磨着那丝苦涩的含义,联系到羌人的处境,大概也能猜出的几分,站在彭家两兄弟的立场,自己是征服者,很可能是从本心来说,羌人并不愿为晋室、或者赵国乃至大明效力,只是这一支实力不强,不得不听命,换句话说,也就是没有立场,谁强听谁的。
难怪彭荡仲会擒了刘朗!
一般来说,下级在战斗中生擒上级献降,很为人不齿,但是彭荡仲这样做,有可能是自污,不愿被重用,也有可能无所谓,反正是羌人,谁来都一样,得不到重用反而更好。
杨彦有数了,羌人的进取心明显不如山越,这也显示出羌人的危害性较小,当然了,亲兄弟还明算帐,杨彦的最终目标是同化羌氐二族,把这两族打散,纳入明人大家庭,最终淹没在历史长河中。
“好!”
杨彦道了声好:”或许你二人心有疑虑,但孤对羌氐确无恶意,凡羌氐民众,赋税徭役与各种福利与明人等同,具体可向荆州任刺史了解,不过孤对你羌人,只有两个要求,父没不得妻后母,兄亡不得纳其嫂,这是强制要求,已有的可不予以追究,但从即日起,须严格执行。“
二人互相看了看,均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与晋人接触多了,他们也明白这是陋习,只是以前没人管,现在杨彦强令禁止,虽然不大习惯,却从侧面反映出了确有一视同仁之意。
”我等会劝说族众。“
兄弟俩再次拱手。
杨彦微微笑道:”彭荡仲,孤任你为厉冲将军,给你两日时间,召集三千部众,随孤征战,彭天护,孤任你为折冲将军,暂时就留在任刺史身边罢。“
……
宛城一战,加上之前的博望坡之战,明军重伤阵亡合计有近三千人,其中七成折损在了在博望坡之战,真正攻打宛城的时候,由于驱赶战俘填护城河,把伤亡转嫁给了战俘,自身倒不是太多,另在博望坡之战中,三万赵军步卒被斩杀近一万五,俘虏近万,其余五千左右逃散入山林,不知所踪。
而两万骑兵因为溃逃,除了逃散一千多骑,近乎于全没,宛城守军万人,阵亡了三千出头,余者全部投降。
这怎么看,都是个奇迹般的胜利,同时在剿获方面,得到最多的还是战马,除了在博望坡赵军营寨收缴的两万匹母马,沿途还收纳了近万匹公马,这预示着,明军的骑兵可以再度扩容了,来年也将出生更多的小马驹。
虽然江淮的气候并非不适于养马,但马有个坏习惯,喜欢啃青苗,一旦让马靠近了麦田,赶都赶不走,这就迫切需要占领一块传统的养马地,否则十来万匹战马,对于明国来说,将是个沉重的负担。
又因宛城乡豪并未开城献降,并有事匈奴的嫌疑,杨彦毫不客气,仗着大胜余威,把各家折分,严格执行占田制,当然了,他所做的是解除武装力量,具体事宜,将在离开后交由任让执行。
不知不觉中,两日过去,于药和张健尚未归来,但无须等待,杨彦只让于张二人直接率骑赶往襄阳,便率着步卒与刚刚编练的部分骑兵合计五万先一步赶去,宛城则留了两万卒,以原豫州军与收编的乡豪武装为主,由任让编练,彭天护与段秀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