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零章 大封陶氏
在一阵环佩叮咚声中,郑阿春身着亲蚕服,牵着司马昱从后殿步出,身边跟着杨彦及几名女千牛卫。
“参见夫人!”
待得郑阿春坐上九层玉阶,群臣齐声施礼。
“众卿免礼,请坐!”
郑阿春轻抬玉手。
“谢夫人!”
群臣各自归位。
按理说,杨彦在朝堂上也有一席之地,朝庭封他为吴王,这是国号王,位次要在郡王之前,当位于阶下第一,但杨彦并未就坐,反而大冽冽的仗剑站在郑阿春身边,这立时引来不满,有人当场就要发作。
要知道,前一阵子王敦在都的时候,虽被尊称为相父,有资格就坐于九层玉阶之上,但他的座席位于皇帝下方,而杨彦在做什么,与皇帝平齐!
“咳咳~~”
王导轻咳两声,制止住要大怒指责的那几人。
郑阿春妙目一扫,暗道一声朝中果有忠义之士,便徐徐开口:“杨府君自郯城奔波千里而来,清君侧,废伪主,使我晋室统胤重回琅琊王一脉,于社稷有大功……”
在大赞了杨彦一通之后,郑阿春给一名宦人打了个眼色,那名宦人展开册书,当朝念诵。
“惟德动天,玉衡所以载序,穷神知化,亿兆所以归心,用能经纬乾坤,弥纶宇宙,阐扬鸿烈,大庇生民,晦往明来,积代同轨,前王踵武,世必由之。
今有冲,伪主僭位,昏毁日旦,景和骋悖于前,元徽肆虐于后,三光再霾,七庙将坠,璇极委驭,含识知泯,我宣文之祚,眇焉如缀,静惟此紊,夕惕疚心,故朕谨遵天命,废冲为番禺王。
今有昱,年虽幼,却天诞睿圣,河岳炳灵,英风所拂,无思不偃,表里清夷,遐迩宁谧,道迈于重华,勋超乎文命,荡荡乎无得而称焉。
故卿烟玉露,旦夕扬藻,嘉穟芝英,晷刻呈茂,革运斯炳,代终弥亮,负扆握枢,允归明哲,固以讴歌继统,朕虽为妇人,安敢忘列代遗则,人神至愿乎?便立昱为帝……”
扬扬洒洒一篇策书宣完,阶下公聊倒也没太大的惊讶,毕竟司马晞年虽长,却是庶出,而司马昱是嫡出,杨彦立司马昱为帝并不出人意料。
而且杨彦的根基在江北,他在建康能呆多久?一旦离开了,哪怕被封为丞相,录尚书事,也掌握不了朝政,到时朝庭还不是由自己等士人把持?
说句不中听的话,幼主比司马冲更易于控制,至于王敦会有什么反应,人是杨彦废的,新君是杨彦立的,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巴不得双方大动干戈,好坐收渔翁之利呢。
这时,又有宦人上前,展开另一份策书,顿时有人嘿嘿冷笑,暗道该是加封杨彦了,纷纷侧耳倾听。
“……卿匡主宁民,固贞足以干事,经德蕴哲,谋猷弘远,精金百汰,在割能断,功以济时,职思静乱,卿有包胥之志,而令白公、伍员殆得极其暴,窃为丘明耻之,今海内之望,足为楚汉轻重者,其机神明鉴似魏武,忠顺勤劳似孔明,陆抗诸人不能及也。
朕闻卿贤名,召卿入都,辅佐幼主,今加陶侃丞相、录尚书事,侍中、督交广宁益扬荆江梁八州诸军事,领江州牧,加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
群臣惊呆了!
陶侃!
居然是陶侃那条老奚狗,而不是杨彦!
因着陶侃的出身与军阀作风,朝中公卿对陶侃的感官还不如杨彦,至少杨彦待士人彬彬有礼,而陶侃就是个大老粗,这等人入京执政,对于建康来说,很可能就是一场浩劫。
在天下诸军中,军纪最严明的是东海军,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实,杨彦驻在自家的万余军卒,从来就没有过扰民害民,江东本地豪强的军队与原宫中宿卫也稍好一点,毕竟兔子不吃窝边草,往后分别是荆襄军与苏家的江北流民,排在最后的,还是陶侃部。
这个排名可能有所偏颇,但陶侃部下,多为西南夷,本就谈不上军纪,近期在广州,又拉笼招揽了大量的南越人,这更让人不放心。
从来也不发言的王导,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陶士行既入都辅政,那杨府君何为?”
杨彦微微一笑:“杨某不日将称明王,以火为德,乃外国君主,不便于晋朝就职,大司徒好意只能心领了,今次入都,已匡扶了晋室正朔,自当功成身退,还望诸公与陶公携手,勿叫那番禺王卷土重来。“
阶下哗然!
难怪杨彦站在阶上,这是以外国君主自居啊,自然不可能矮晋主一头,王敦好歹还一步一个脚印,沿着前人的脚步按步就班的往上攀登,而杨彦更加绝决,公然反叛。
尤其是火德,火克金,这是要灭掉大晋朝么?
汉魏晋好歹是五行相生,一脉相传,到了杨彦这里,直接就要克掉晋朝,群臣的神色复杂之极,郑阿春也是面色阵阵苍白,如果此时身边有兵的话,她会毫不犹豫的下令,斩杀杨彦。
毕竟五行相生是继承的关系,真要是大晋被取而代之,最起码她还是前朝太后,出于情理,也要被优待,但杨彦把自己置于了与晋室对立的立场上,将来下江东,便是如晋灭吴,晋朝宗室将沦为俘虏。
乍一看,杨彦自行立国殊为不智,不过站在他的立场上,也能理解,杨彦是寒门卑子出身,又未曾坐实弘农杨氏的身份,如果走代晋的道路,很多老牌士族不会服气。
当年的司马氏,自高平陵之变起,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压服了各地的叛乱,可即便如此,仍有诸多士人不服,承受政治高压,嵇康便死于那一时期,玄学也由此逐渐取代了儒学。
要是杨彦走司马氏的道路,会更加艰难和曲折,倒不如索性与司马家脱离关系,一了百了,以征服者的姿态君临江东,会省了很多麻烦。
这倒是让人理解了杨彦为何会调陶侃入都,毕竟剔除杨彦,江东能与王敦力敌的只有陶侃了,这形同于杨彦短期内不会干涉江东事务,江东若是能及时整合的话,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从这个角度来看,陶侃入都好象不是坏事,只要陶侃敢来,就形同于站在了王敦的对立面,而各家士族也有信心压制陶侃,诱其手下精兵为己所用。
很多想通了这个问题之后,就不再吱声了。
“命陶瞻入都,任中领军将军,丹阳尹!”
”进陶夏鹰扬将军,广陵太守!“
”进陶琦安南将军,广州刺史!“
……
哪怕各士族公卿已经默许了陶侃入都执政,但朝庭对陶氏的加封仍令人膛目结舌,陶侃诸子几乎皆有封赏,这让人毫不怀疑,如果陶氏能挺过这一波,会于倾刻间膨胀为一席卷大晋的庞然大物,不过倒是没有太多人担心,陶侃的根脚连杨彦都不如,走五行相生的代晋道路,会比杨彦更加艰难。
而且陶侃克晋也几无可能,这就是根基的问题,杨彦占了中原,有收服故土,驱逐胡虏的大义,立国名正言顺,而陶侃要立国,难道立在交广等蛮荒地带?
因此陶侃最终的出路,只能是各大士族手里的一把尖刀。
在册封了陶氏之后,杨彦没有多留,他已经表明了自己是外国君主的身份,干涉晋室说不过去,在各家士族承诺,联手凑出一支近万人的宫中宿卫之后,便带着人马退出了宫城,徐徐驰向城东。
沈充原有两万五千军,加王应的五千石头城守军,在攻打杨府中,陆陆续续被灭了近一万,之后停止攻打,改为围困,又增加了些兵力,恢复到了三万左右。
这时得到杨彦领万余轻骑赶来的消息,顿时大惊失色,虽有苏氏的宫中宿卫近五千及时加入,兵力膨胀到三万五,却仍是不敢大意,一方面加强对杨府的工事围困,以防里应外合,另一方面则紧急调运大车至外围,防止被骑兵突击,全军都在忙碌着。
“来了!”
突然,苏孝向着东篱门的方向猛的一指。
第五一一章 大战山越
“王妃,王妃!”
裴妃正看着荀华左手抱着虎头,右手抓住不老实拱来拱去的杨继华,满脸的羡慕之色,这时,一名紫衫骑匆匆奔了进来。
“何事?”
裴妃兴致不高的问道。
“杨……杨府君来了!”
紫衫骑满面激动,结结巴巴道。
“什么?”
裴妃,荀灌和荀华同时站了起来,甚至因用力过猛,正爬在荀华身上的杨继华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顿时呜呜大哭起来。
“哭什么哭?你那没良心的老子来了!”
荀华低头喝斥了句。
荀灌也问道:“真是杨彦之?你看到他了?”
紫衫骑仍未从兴奋中回复过来,急声道:“回将军,是咱们的骑兵,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末将没看到杨府君,但想来应该会来吧。“
”算他有良心,走,我们去看看!“
荀灌哼了声。
荀华把两孩子交给紫衫骑,便与裴妃跟着荀灌匆匆而去,当登上高楼的时候,闻得讯报的荀崧与荀邃也堪堪赶到,果然,在沈充军的外围,影影绰绰,旌旗林立,隐约能看到是一队队的骑兵。
别说荀邃捋着山羊胡子呵呵直笑,就是荀崧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裴妃也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与荀华的美眸中双双射出了深深的思念巡梭着,似乎在寻找着那个人,只有荀灌撇了撇嘴。
而在府外,气氛已凝重之极。
沈充的眼睛一眨不眨,扫视着那一列列的骑兵,表面神色不见动容,实则心里已掀起了惊涛骇浪,东海军骑兵他是见过的,但印象还停留在两年前,而此时,万骑踏马而来,煞气冲天而起,他不禁生出了动摇,哪怕他的性格已经颠狂,对上东海军骑兵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偏偏他最信任和器重的钱凤多数时间都在为王敦效力,已与他渐行渐远,此时连个给他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沈家郎主勿忧,那杨彦之再强,也是兵疲马乏,山某愿领儿郎,去挫一挫他的锋锐!“
这时,沈充身边一名黑壮汉子拱手道。
此人名山莽,是正宗的山越,麾下的近五千卒损失不大,还有超有四千,是沈充军中最为精锐的一股力量,沈充也不舍得平白损失,于是道:“东海军骑兵精锐无匹,人多势众,山主莫要莽撞。”
“哈!”
山莽哈的一笑:“某和他一对一叫战,看他可敢,他若一涌而上,某也不傻,退回便是!“
沈充与王应相视一眼,都觉得此计可行。
王应道:”我等为山主押阵,祝山主大胜归来!“
司马冲也尖叫道:”此战若胜,朕封你为将军,许你为会稽太守!“
”哈哈哈哈~~多谢陛下!“
山莽得意的大笑着,领着部众徐徐上前,山越全身竹甲,走一路,都用刀柄奋力击打着藤盾,发出整齐的嘭嘭啪啪声,无形中带来了一种难言的威势。
而站在杨彦的立场,就听到在一阵鼓燥声中,一列列身着黄盔黄甲,一手持绿盾,一手持单刀的军士涌出。
虞仡和虞喜两兄弟并没有急于回府,虞喜向前张望了小片刻,便凝重道:“杨府君当小心谨慎,此为真正山越,披竹甲,顶藤盔,撑藤牌,箭矢难伤,不惧刀枪,论起威名,不逊于南中的藤甲兵,唯有火攻方能克之。”
杨彦是知道竹甲的厉害的,而且冬季寒风呼啸,这一带又是矮丘连绵,火攻的限制太大,不过还是点点头道:“谢虞君提醒!”
接着又把目光投向了正在列着阵势的山越,很快的,四千多名军卒排成一松散的不规则方阵,列阵以待。
山莽越众而出,大声喝道:“杨彦之可敢出来交战?”
杨彦自然不会搭理他,荀虎代为问道:“你是何人?”
山莽道:“某山莽,世居吴兴会稽,听闻东海军精锐,可敢遣四千骑出阵与我一战?”
杨彦仔细打量着山莽,此人身体短粗,哪怕凛冬腊月,也果露着胳膊和小腿,皮肤呈古铜色,满脸的虬髯就像一根根针扎在脸上,又硬又粗,从额头至面孔,绘着鲜红色的鬼脸油彩,就真如厉鬼一般。
杨彦又向左右望去,众将皆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于是点了点头:“可以!”
荀虎唤道:“你且稍候,我军即刻便来!”
“哈哈哈哈!”
山莽一阵仰天狂笑:“快点,可别让老子们等太久,今日,便斩下杨彦之的狗头,儿郎们,凡斩杀晋军一人者,赏赐一名晋娘。”
“嗷嗷~~”
山越大声叫唤,狂笑声、嘲讽声、吹嘘声、自夸声此起彼伏,渐渐地,声音竟然趋于整齐,不可思议的汇成了一首诗。
“晋狗晋狗,畏我如鼠,胆小如斯,面色如土,竹甲精兵,无敌天下,斩杀你等,易如屠狗……”
众人面面相觑,包括沈充、司马冲、王应等人也是,这明显骂错人啊,杨彦早不以晋人自居了,他们才是晋人,骂的是他们啊。
王应面色一阵潮红,恨恨道:“蛮人蠢笨如豕!”
司马冲的面色也极为不善,反倒是正主杨彦,不仅不怒,还啧啧赞叹,这真是山越吗?瞧这文采,简直不亚于江东名士啊。
军卒们则面无表情,由张健点出四千卒,带着郭诵、李槐和段秀分成三路,中军两千,左右翼各一千,蓄势待发。
山莽猛一挥手,喧闹声渐渐止住,便道:“管他几路来,老子们只一路去,上,让晋狗见识见识老子们的厉害!”
“嗷嗷!”
顷刻之间,四千余名山越散开队形,嗷嗷叫着,掀起一股黄浪涌了过来。
“杀!”
中军两千直冲向前,左右驰向远处包抄,战场上烟尘滚滚,雪泥飞溅。
待得中军骑兵距离还有百步之时,骑士们纷纷擎出弓矢,张弓搭箭射去。
瞬间,无数密密麻麻的羽箭布满了天空。
东海军的骑兵在长期的训练下,不仅纪律井然,也力大无穷,箭头又是精钢打制,在这个距离上,破开一般的明光铠都没问题,可此时,箭矢击打在对面的山越身上,啪啪直响,绝大多数被弹了开去,竹甲表面有些裂痕,却并未炸裂,除了极少由甲间缝隙射入身体。
任让徐徐放下望远镜,面色凝重道:“将军,任某敢肯定,山越披的竹甲,理该是借鉴了藤甲的制做方法。
据闻,藤甲以南中独有青藤制成,此等青藤生长于悬崖峭壁间,藤龄必须在两年以上方可使用,西南夷采摘青藤,置于水中浸泡半月,取出晾晒三日,油浸一周,再次晒干,如此反复施为三十六次,最后涂以桐油编制而成,一副藤甲费时两年,端的厉害无比,除却火攻,天下无他物可破!
而山越竹甲,想必制法类似,把经年老竹刮开炮制,应不逊于藤甲。”
杨彦点了点头,紧紧看着前方。
无论对于竹甲兵来说,还是骑兵也好,两个兵种的碰撞尚是破天荒的头一回,骑兵无坚不摧,堪称冷兵器时代陆战之王,竹甲却有着不逊于藤甲的防御力,箭矢对其无用,究竟是骑兵破竹甲,还是竹甲败骑兵?人人都拭目以待。
三条粗大烟尘呈左中右三个方向疾速冲向了竹甲军,山莽别看叫的凶,心里却是悬着,尽管他自信满满,竹甲也确实抵挡住了羽箭,可是面临着千军万马的冲击,他的心里仍免不了升起了一丝忐忑。
虽因距离不足难以将速度催至最大,但纵是如此,四千精骑也造成了极大的视觉震撼,万马奔腾,雷声轰鸣,转瞬之间两军就交接在了一起。
骑兵对步兵的克制不在于枪刺刀砍,更多的体现在冲撞方面,即使不披具装,连人带马合计三千多斤,以极大速度冲刺所造成的杀伤力亦是无以伦比,一瞬间,沿途挡道的竹甲兵被撞的四散迸飞,筋断骨折,躺在地上哀嚎不止,更有一些当场气绝。
第五一二章 竹甲之威
三支骑队继续向纵深冲撞,只是杨府位于紫金山山脚,又远眺覆舟山,地形还是有些起伏,又受接二连三的冲撞影响,速度不可避免的渐渐减慢,而骑兵一旦失去了高速支撑,杀伤力将大打折扣。
如今的东海军精骑就碰到这个问题,从一开始纯以战马冲撞即可克敌,到需要挥起狼牙棒,再到竹甲兵展开反攻,优势迅速消减,近万步骑陷入了混战当中。
其关键,便是箭矢射不穿竹甲,杨彦来的苍促,火炮都在船上,虽说骑兵仗着骑在马上有高度优势,可以居高临下捶击,或以矛刺击敌军的面门咽喉等要害部位,但是山越的藤盾防御力非常强悍,钢制矛尖极少能刺透。
又因藤盾有弹性,狼牙棒的力道会被化解掉一部分,一锤很难直接毙命。
而竹甲兵砍不到那么高,就挥刀砍马砍腿,一时之间,双方都有军士惨叫身亡,粗略一算,死伤人数相差不多。
杨彦大感头疼,以骑兵一换一拼步卒,显然是亏本买卖。
这时,荀虎突然道:”将军,覆舟山有动静了。”
战场距覆舟山有近十里的距离,冬季又因民众大量烧柴取暖,雾霭了了,更加遮挡视线,不过军中有远望镜,虽偏色严重,却好歹能分辩。
杨彦接过望远镜看去,覆舟山脚有明显的兵马调动,断其意图,大概是为接应沈充军,一旦混战过久,极有可能杀来,鉴于并不清楚覆舟山的兵力分布,他觉得是时候收兵了,于是传令吹响撤退的号角。
“呜呜呜!”
号角长鸣,骑兵纷纷放弃敌手向回奔,这就是骑兵的好处,可以随时脱离战场,占据着作战的主动权。
山莽也不敢长驱直追,当即勒住人手,一阵笑骂之后,收兵回阵。
张健郁闷的回返,施礼道:“末将未能克敌,请将军降罪!”
杨彦拍着张健肩膀笑道:“此战地形于我不利,我军又初来乍到,人困马乏,能与身被坚甲的山越战成不胜不败,已是出乎了本将意料,张将军何罪之有。”
张健感激道:“多谢将军!”
杨彦摆摆手道:“好了,今日到此为止,暂就地休整,咱们好生合计合计。”
随即就命荀虎着人打扫战场,把阵亡将士的尸体带回,还有毙命山越身上的竹甲,这可是好东西,既有研究价值,也有实用价值。
其实沈充也眼红竹甲,他亲眼看到了箭矢射不穿,那藤牌也防御力强大,却是没办法,东海军有骑兵护卫,他的军中可没有藤甲守护,以步军出击为了些竹甲藤牌与骑兵干仗,明显不划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东海军士卒把一具具尸体,甚至刀枪箭剑都装马运走,有条不紊。
山莽虽未能真破去骑兵,可打成平手,他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收殓同族尸体,压根就没这意识。
带着哈哈大笑,山莽回归阵中,苏逸迎上前,恭贺道:“东海军自出道以来,从未有过一败,即便是石虎,都被杨彦之打的大败亏输,今日却在山主手上吃了憋,山越精兵果是名不虚传,令苏某大开眼界啊!”
山莽毫不谦虚,狂笑道:“今日算那姓杨的走运,老子带来的儿郎太少了,若是能聚两万山越,现在老子就敢去灭了他。“
”哦?“
司马冲、苏逸隐秘的相视一眼,照这莽汉的口吻来看,山越精兵应该还有,以往是山越和沈充单线联系,可如今有的是机会挖沈充墙角啊,如能笼络来山莽,要他沈充这疯人又有何用?
就连王应都是神色一阵波动。
司马冲望向山莽的目中,现出了柔和之色,随口就是一张张大饼甩了出去。
……
通过清点,东海军骑兵战死两百余人,在四千人规模的战斗中,一役战亡超过5%,算是损失惨重了,尤其对方还不是弓弩兵,只是在作战序列中地位最低的刀盾兵,山越的死亡人数也类似。
面对这种结果,杨彦非常无语,他终于体会到了孙吴毕两代之功,耗数十载精力与山越作战的无奈,还亏得这不是山地,假如在山地里碰上山越,这仗真没法打。
稍微让他好受点的是,死了多少山越,就缴获了多少竹甲,虽然有或多或少的破损,但修补下都能用。
这时,一名千牛卫上前,施礼道:“将军,甲已备好。”
之前杨彦吩咐把一具半破损的竹甲挂在一木桩上,与自己军中的竹甲做对比测试。
杨彦点点头道:“走,过去看看!”
一行人跟了过去。
首先由神臂弩在百步射击。
两名千牛卫端起弩,略一瞄准,同时扣动扳机。
“咻咻!”
两道乌光闪过,其中一枚射入自有竹甲,矢没寸半,竹片迸裂,另一枚射中山越竹甲,竟被弹了开去,之后把距离移近,从八十步开始,每二十步一移,一直移到二十步,弩箭才没入其中。
要知道,山越不光有甲,还有盾,即使射穿了盾,也未必能射穿甲,况且这是威力强大的神臂弩,如果换了一般的大黄弩或者强弓,二十步都未必能射穿,而短短二十步距离只需要一个冲锋就能跑过去,直接砍杀弓弩手。
这个结果让人震惊。
任让也是皱着眉,许久才道:“将军,任某有一策。”
“哦?”
杨彦问道:“请讲!”
任让底气不是太足,沉吟道:“今观那山莽,乃一莽夫,故用计当为首选,应诱其入绝境,施以火攻便可!”
杨彦又问道:“山越不会不明竹甲弱点,怎肯轻入险境?若不能全歼,怕是难以重施故伎。”
任让道:“依山莽骄狂禀性,明日还会来挑战,将军不必理会,甚至轮番骂战,也无须多理,将军可于这几日内,环营寨掘一深壕,以木板覆之,移来土石遮挡,待得完成,将军再作忍无可忍,派军迎战,随即佯败,必将山越引来,然后遣伏兵抽去木板,以长壕断其归路,再投掷火弹,当可悉数全歼!”
提炼石油得来的副产品重油,虽然还没造出燃烧弹,但是把油晒干之后,接上引线,可以做出手头投掷的燃烧弹,如果投在硬地,还会迸裂,具备相当的威力,这次南来,全军带了不少,还有汽油,也带了些。
众人点头称是。
不过杨彦却是望向了覆舟山方向,眉心紧拧,片刻道:“我军轻装简行,粮草箭矢有限,若是覆舟山出兵,哪怕只是拖住我们,石头城、乃至幕府山都会发兵往来,甚至王敦会从姑孰出兵,故不可轻动。
传令,着水军入后湖,待我军反击之时,立刻攻打覆舟山。“
当时从长江,可以经幕府山与狮子山之间的凹地直接进后湖,水面最宽处达十里,每当江水涨潮,滔滔碧浪翻涌,一条明显的绿线涌入后湖,乘风破浪,打上湖岸又倒卷而回,白浪滚滚,发出如雷鸣般的巨响,蔚为壮观。
而东吴时孙权观水军操演,携百官与家人从城内乘船横渡后湖到湖北岸大壮观山(今红山动物园)观礼台,南朝时陈高宗也在后湖观演,有步骑10万陈于湖边,楼舰五百艘出瓜步江,场面之大,于今难以想象。
张健连忙道:”将军,倘若王敦封锁水面,那该如何?“
杨彦冷冷一笑:”他不敢!“
”不错!“
任让点了点头:”后湖紧邻苑中,王敦若是敢封堵水路,难道就不怕将军大怒之下鱼死网破?更何况他未必能封得住浩浩荡荡十里水面,而我船上弓矢充足,还有火炮,他若真敢封,或可以舰船为垒,灭他水军主力,反倒是好事。“
”确是如此,在大江上,本将承认荆襄水军舟多势从,但在幕府山下,十里的水面能管什么用,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快去!“
杨彦挥了挥手。
“诺!”
几名千牛卫策马而去。
……
第五一三章 水军入湖
(谢谢好友大隋后裔的000大赏~~)
天色渐渐黑了,虞喜虞仡两兄弟告辞离去,袁家三兄妹没敢回家,暂时留在了杨彦军中。
因匆匆赶路,没带营帐,不过有睡袋,钻进去比营帐还暖和,马匹则在肚子裹上皮毛,全军饭后抓紧时间休息。
待得深夜,又唤醒部分士卒,分两班忙碌起来,默不作声的挖掘一条阔深各一丈的长壕,并迅速把泥土转运到后方,不留一点痕迹。
好在军中人多,大家各干各事,有挖沟的,有运土的,有去远处伐木,打造木板,到天快亮的时候,再盖在沟上。
接下来的两天,果不出任让所料,山莽来叫战了,杨彦自然坚守不出,严阵以待,山莽就喝令军卒大声叫骂,怎么难听怎么侮辱人怎么骂。
杨彦则挑了些演技不错的军士布于前,脸面恰到好处的堆出气愤与憋屈之色,做出一副受不了辱骂却又碍于上头严令只得强行忍住的模样,令山莽愈发的嚣张。
可东海军就是不出阵,他也没辙,他只有四千精兵,不敢来攻,如果全军压上,因别的军卒没有竹甲,面对骑兵冲击反而会因溃乱导致全军大败,战局一时僵着了。
满朝公卿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远处探马林立,也在这一天,朝庭使君抵达了广陵,召陶瞻与一众僚属听宣,耐着性子听完之后,陶瞻打发走使者,便冷笑道:“好一个杨彦之,本将倒是小瞧你了,老子尊你为盟主,你倒把老子全家架火上烤,各位都说说,老子要不要进京?”
“进什么进?那杨彦之早晚回去,难道留下我们和丞相斗,他坐收渔翁之利?”
“不错,旨不能接,接了就是拥立新主,将军应按兵不动!”
阶下一片反对声,只有皇甫方回始终没开口。
陶瞻双手一压,喧闹渐渐止住,才向皇甫方回问道:“长史如何看待?”
皇甫方回反问:“某先多嘴问一句,将军是何想法?”
“这……”
陶瞻略一迟疑,便道:“此事摆明了是那姓杨的不安好心,想引我陶家与丞相死磕,不过危机危机,有危便有机,我家出身低微,三代公卿方为士族,算上我老子,要到我儿子那代才敢以响当当的士人自居,谁能等得起?
如今朝庭连废两帝,晋祚欲坠,各家士族又被杨彦之与王敦相继压制,此正为我寒素之辈大展拳脚之时,我家若是能抓住机会,奋力一搏,或能少走数十年弯路,于当代崛起,故本将实是难决,杨彦之抛出了好饵啊,要不先以书信请示家君,再作回复,如何?“
皇甫方回捋须沉吟:”书信往来广州,最少两月,朝庭可等得起?杨府君可等得起?况将军推举杨府君为盟主,若是有手令召将军入都议事,将军去还是不去?“
陶瞻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举杨彦为盟主,本意是把杨彦往火坑里推,与王敦死磕,顺带着解广陵之危,自家坐收渔翁之利,可是没料到,杨彦一入京就废了司马冲,立司马昱为帝,根本不在乎与王敦决裂,让他的谋算去了一半,还平白送了名份大义给杨彦。
因为杨彦是盟主,可召集天下群雄共讨王敦,这份大义可了不得,尤其杨彦手握雄兵,真要打出盟主的旗号,怕是群雄附从如雨,不敢不来,如今自己就面临这份窘境。
“娘的,竖子奸滑!”
陶瞻狠狠一拳击上几案,不忿的大骂,随即问道:“依长史之意,本将应入京就职丹阳尹?”
皇甫方回面色微变,什么叫依自己之意,这分明是出了任何差池都往自己身上推,心里不禁寒意上涌。
想自己玄祖乃后汉名将皇甫嵩,拥击破黄巾之赫赫天功,哪怕历两晋衰弱了,也不大看得起陶家的军阀作派与奚人出身,之所以为陶侃效力,主要从祖父到父亲那辈,族中无人出仕,哪怕是累世公卿,三代无人也难保门庭不坠,更何况皇甫家出身于安定,远离两晋的权力中心,在朝中没有奥援,真要去了建康,也多半沦为街头的流浪士人之一,因此不得不投靠陶侃,混个温饱。
这倒不是真认同了陶侃,如今陶瞻又给他来这一出,去意已渐生,毕竟两帝接连被废,对于即得利益阶层意味着动荡,但对于他这类落魄士人,动荡则意味着机会,不破何以立之?
不过皇甫方回清楚陶家父子为人狠辣,只要自己稍微表现出一丁点的私心,都会被陶瞻无情斩杀,故认真答道:“在某看来,杨府君他日必取广陵,以将军兵力,实难抵挡,倒不如及早撒手,免得背负上丧地失土恶名,况杨府君身被名份大义,若召将军,将军除入都,别无二路,故不如进京就职,领中领军与丹阳尹,亦是高官显职,谅那杨府君不敢再对将军呼来喝去。“
毛宝问道:”倘若杨彦之以盟主之名驱使将军为先登进攻王敦,那该如何?“
皇甫方回沉吟道:”理该不至于,他这盟主本是将军推举而来,倘若上位之初,便驱使将军与王逆两败俱伤,天下众目睽睽,谁能服气?“
”好!“
陶瞻大声叫道:”长史言之有理,陶某这就进京就职!“
”且慢!“
皇甫方回拦住道。
”呃?“
包括陶瞻在内,众人纷纷把不解的目交投来。
皇甫方回拱手道:”京是要进,但不必急于一时,杨府君刚一入都,就废去王逆所立之主,料王逆不会善罢干休,双方必有争斗,将军不妨拖延些时日,静观建康风云变幻,待局势明郎再入都不为迟。“
”哈哈哈哈~~“
陶瞻哈哈大笑道:”妙,大妙,就让那杨彦之与王逆先狗咬狗,来人,去告之朝庭使者,既是陛下有召,陶某敢不从命?不过渡江非仓促事,广陵也须与三弟(陶夏)交接,准备妥当,即刻渡江。“
”诺!“
两名亲信快步而去。
……
一连数日,东海军高挂免战牌,任由山莽在阵前叫嚣,虽然杨彦一副坐看天下风云变幻的模样,但在公卿士庶间,各种流言开始传出。
有人惊叹于山越的强大,暗中向山莽抛去了橄榄枝,有人预测,王敦必会四面合围,围剿杨彦,杨彦还是轻敌了,仅带万骑南下,恐怕是有命来,没命回。
还有人嘿嘿冷笑,在一边看好戏,就等着第三次废立呢,既便是郑阿春,心里都不安,如果司马昱被废,那她作为司马昱的生母,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却于这日,一支浩大的舰队驶近了幕府山,作为建康以东,联结京口、吴郡的战略要地,幕府山布有重兵,山脚联结后湖的水道与大江交汇处也有水寨,一艘艘舰船泊于寨内。
山顶,坐镇幕府山的周抚看着舰队鱼贯进入水道,面色大变:“不好,杨彦之是要进入后湖,攻打覆舟山,以解他府邸之围!”
其弟周光道:“大兄,水寨亦有水军,可出击,断其首尾,或可破之!”
周抚神色变幻,犹豫难决,最终还是摇头道:“寨中只有百来条船,战舰不足二十艘,你再看东海水军,其船型虽式样古怪,却有五十来艘可比斗舰,一旦出击无果,反会被他破去水寨,此法不妥,唯今之计,只有速报丞相,请发姑孰水军来援,将其舰队堵于后湖,逼其决战。“
周光看着下方的舰队,确实骇人,于是不再多说。
周抚回头吩咐,数人急忙下山。
水面上,蒋钊也在端着望远镜观察水寨,内中金鼓交鸣,队队军卒水手急奔上船,还有弓箭手陈于岸上,每一个人的身边,都有专人服侍,给箭矢扎上火油,寨中一片忙碌。
一名部将道:”蒋将军,我军若于此时突击,包破水寨,教荆襄水军不敢轻来。“
”诶~~“
蒋钊挥了挥手:”一座小小水寨,留着无妨,速速行船,莫误了将军大事,待破去覆舟山,再与荆襄水军决战亦不为迟。“
第五一四章 冲天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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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军入了后湖,得益于建康百万人口烧柴,天空中烟气弥漫,这几天又没什么风,居然形成了雾霾,能见度较低,沈充军并不清楚。
山莽仍在阵前叫骂,不过杨彦已经收到了水军入后湖的讯息,顿时精神大振,召来众将,叮嘱了一番。
山莽领着四千山越立于阵前两百步,猛一挥手,顿时,军卒们开始整齐一致的喝骂起了早已编好的顺口溜,声震苍穹,就连远处的鸟儿都被惊的扑哧扑哧拍着翅膀飞向更远处。
山莽面现嚣张,哈哈狂笑着,观察对面东海军的反应,其实他的目地未必仅是求战,这两天来,各方都在拉笼他,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价值,把东海军压制的越狠,他的价值就越高,他需要进一步抬升自己的价值。
郭诵立在阵前,满脸通红,眼里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突然,双拳重重一击,大怒道:“娘的,老子受不了了,弟兄们,随老子出去,干死那些蛮子!”说着,就要飞奔。
一左一右,李瑰和段秀连忙拽住他,大声劝道:“万万不可啊,将军有严令,不许出寨迎战,再过个把月,江北援军就该来了,且先让那蛮子张狂一阵,切不可坏了将军大事啊!”
郭诵怒目相视,吼道:“娘的,再罗里八嗦老子砍了你,走,你走,天天被这帮蛮子喝骂,是可忍孰不可忍,将军那里管不了,今天非得出口恶气不可!”
接着又转头四顾:“弟兄们,是条汉子就跟老子上,大家说,天天被蛮人咒骂,能忍吗?”
“不忍,坚决不忍,郭将军下令吧!”
”一群军卒挥舞着兵器,七嘴八舌的附和。
“好!大家都随本将去迎敌,纵然违令给砍了,也比受这种鸟气强!”
郭诵甩开抓住他胳膊的李瑰和段秀,翻身上马,向前方奔去,数千军卒跟着,蹄声隆隆,大吼着向外冲。
“不好,这小子不听号令,咱们快去禀报将军!”
李瑰和段秀一脸焦急的大吼了句,就撒腿向回跑。
“哼!”
袁女皇哼了哼:“演的挺象的嘛!”
桓温揉了揉脑壳,望望女皇,望望袁耽,又看着杨彦,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军中的哄乱被山莽全看在眼里,不由精神一振,回头大笑道:“哈哈哈,儿郎们,晋狗熬不住啦,杀,都跟老子冲上去,砍死晋狗!”
一瞬间,如平地涌金莲,一大片无边无际的黄潮带着喧嚣呼喝声卷向了奔来的东海军。
不出山莽所料,弓矢射不穿自己的军卒,这么短的距离,骑兵也难以蓄势,只见冲出的骑兵甫一接触便节节败退,对方那长矛大棒就如小儿玩具,打在身上除了有点疼,不起任何作用。
“嗯?”
山莽突然目中厉芒一闪,他看到了呼喊着最凶要冲出来与他拼命的郭诵,此人功夫倒是挺厉害的,一把长矛如毒蛇出洞,专刺咽喉面门,前前后后已经有近十人毙于他的手下。
杨彦也在关注着郭诵,大吃一惊,这不仅仅是功夫高,关键是郭诵年轻,才二十来岁,而军中的于药、管商、韩晃诸将都是三十多的年龄,哪怕搁在现代,这个年龄也过了体力和精神的巅峰期,顶级运动员会选择退役,更逞论古人?
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三十多岁已经不是脱离巅峰期的问题,而是各项质素都在走下坡路。
杨彦就曾和于药过招,猛则猛矣,却后力不继,百来招后,体力就跟不上了,因此郭诵的惊艳枪法倒是让他颇为欣赏。
与之相反,山莽一阵怒火涌上心头,提起手中大关刀,跑步上前,大喝道:“闪开,待老子取他狗命!”
郭诵也不是好惹的,反骂道:“你这蛮子,看老子如何宰你!”
说着,一夹马腹,疾冲向山莽,一矛飚出。
“当!”
山莽挥起关刀磕上,双方手臂均是一阵酸麻,暗感骇然,都震惊于对方的力气,不由收起轻视之心,你一刀,我一枪的对战起来,但总的来说,还是郭诵吃了些亏。
毕竟他在马上,虽有居高临下的优势,但转身不灵活,而山莽别看个头不高,却如脚底抹油,动作敏捷,围着郭诵不时就一刀挥出,令其颇为狼狈,周围均是大声叫好。
郭诵真恨不能下马与之对战,但是想到自己背负的任务,还是忍了,这种有力无处使的滋味可不好受,他是真盼着杨彦敲锣收兵。
杨彦也看出了他的窘境,回首示意。
“咣咣咣!”
锣声炸响,同时一声大喝传来:“将军有令,速速归营,违者皆斩!”
原本冲出来的骑兵就有种吃不消的感觉,全靠熟练的配合与强壮的体魄与对方周旋,但还是死了十余人,这一听到收兵的命令,连忙策马向回跑。
郭诵一记回马枪,逼退山莽,恨恨道:“他日再与你战个痛快!”随即向着阵中飞奔,还喊着:“大家莫慌,你,你等,速速布防,莫让蛮子混进来!”
也不知道是演技不凡,还是真的溃败,没人听他的,全军乱哄哄一团,与真正的溃兵几乎没有区别。
山莽精神大振,挥着关刀招呼:“儿郎们,加把劲,一鼓作气破了晋狗,杀!”
以四千人冲阵,确有些冒险,但破阵的诱惑太大了,只要不中火计,他根本不惧骑兵。
山越们嗷嗷叫着向前冲,东海军有了明显的慌乱,更有些女千牛卫放声尖叫,杨彦怕山莽不敢追的太深,让她们吸引山越。
果然,有女人就是不一样,女千牛卫不管姿容如何,却都被杨彦养的细皮嫩肉,唇红面白,与山上的黄黑干瘪女人完全不同。
一时之间,人人眼冒绿光,什么埋伏之类的担忧全抛在了脑后,冲的更猛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只是诈败不可能不付出代价,在后方观战的众人看到有骑士因转身较慢,被追上来的山越乱刀砍死,心里不免恻然。
时间缓缓逝去,东海军骑兵已经后退了里许,山越全部越过了长壕,杨彦猛一挥手。
两百二十名千牛卫身披竹甲,组成鸳鸯阵,冲了过去,接住一部追兵,抡起斧头猛砍!
竹甲的防御再强,也挡不住斧头,顿时,鲜血狂飙,人头乱飞,场中清空了一大块,趁着山越冲势被阻的瞬间,又潮水般退回,一排军卒紧跟上前,左手拎着竹筐,右手戴着石棉手套,把竹筐放下地之后,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抖,再右手取出火弹,点燃短短的引线,向前奋力投掷。
“砰砰砰!”
那黑黑的火弹几乎在半空中就燃烧起来,落地之后,又四散迸裂,顿时,烧成了一片火海,很多竹甲兵避让不及,沾上火星子,全身轰的一声点燃,毕竟竹甲是用油浸过的。
刹那间,全军乱了,火海中人影乱窜,惨叫声不绝于耳。
“快退,快退,中计了!”
山莽又急又怒,厉声呼喝。
其实不待他喊,后阵的山越已忙不迭的拨腿就跑,可就在这个时候,地面突然一阵土石纷飞,在山莽的目瞪口呆中,竟陷了下去!
藏于壕沟下暗格的军士听到传信,迅速擎出巨斧,几下就把头顶的木板砍了个稀烂,然后手腿麻利的爬出来,点燃火把,扔了下去。
沟底陈列着一罐罐的汽油,陶罐直接炸开,在一阵阵的轰轰巨响中,火团冲天而起,有些快跑过去的山越,如一只只火球,被炸的抛飞了出去。
山莽浑身一震,前后左右都被熊熊烈焰包围着,一瞬间面如死灰,他知道,今天完蛋了,他的部族,他的精锐,将全部交待于此。
事实上,不是所有人都被火烧到,但是火场的高温逐渐引燃了竹甲,有些人的身上开始冒烟,还有人被嘭的一声点燃,凡是未死的,如发疯般的卸甲,可是那有那么容易?不待卸去,已是烧的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第五一五章 一记耳光
沈充、司马冲、苏逸、王应等人神情呆滞,看着那冲天大火与滚滚黑烟,心情一下子坠到了谷底,那在大火中挣扎的道道身形,让他们毛骨耸然。
尤其是沈充,脸面竟愈发的红胀,眼神越来越暴戾,要知道,前前后后他挨了两次烧啊,第一次在杨府,被烧死几千人,士气滑落,好不容易靠着山莽的山越重新升了回来,可这倒好,又被烧了,还被大火团团围困,一个都逃不掉。
“沈将军,速速撤军啊,待得火头熄灭,杨彦之必来攻,里应外合,悔之晚矣。”
司马冲腿都打软,拉住沈充嚎叫。
沈充就闻到一股酸腐味道直冲脑际,哪怕他家的佃农,天天干活干到一身臭汗,都没这味道难闻,这最起码是半年没浴沐的味道,让他想吐。
他本就处于了暴走的边缘,此时忍无可忍。
“啪!”的一声脆响,沈充竟反手一耳光狠狠抽在了司马冲的脸上。
“你!“
司马冲打着旋跌坐在冰冷的地面,捧着脸,鲜血从嘴角溢出,迅速染红了手掌,但他仿如失去了知觉般,怔怔的看着沈充。
这一巴掌,也把所有人都打懵了,目中满是不敢置信之色。
“沈充,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打朕?来人,来人,苏逸,给朕杀了这逆贼!”
好一会儿,司马冲回过神来,凄厉的大叫道。
苏逸看看沈充,看看司马冲,正待上前劝说。
“闭嘴!”
沈充却是怒斥:“老子们冒着矢石在前作战,所为者何?还不是为了你?可你这废物登基未有数月,就被人废掉,害得老子们陷入绝境,若是你稍有点能耐,何至于此,废物,犬豚不如!“
司马冲气的浑身颤抖。
还是王应劝道:”沈将军,请慎言,陛下也莫怪罪沈将军一时气愤,值此危难时刻,当精诚一致,否则你我皆死无葬身之地,此时我军气势已挫,实不宜再战,还是应速速退往石头城为好。“
”哼!“
沈充袖子一甩,狠狠瞪了眼司马冲。
这一眼,如同凶兽,充满着杀机,司马冲只觉得脊背冰凉,他突然觉得,自己恐怕比怀帝,愍帝还凄惨,那二帝虽然都被胡虏掠走,不得好死,可最起码掌过权,没被下面人殴打过,而自己自从登基,就注定了傀儡的命运,娶个皇后还被强抢,连一天权都没掌过,这明显是走在了不得善终的道路上。
他颤栗,恐惧,心里悔意渐生,这一切,都是从继东海王统胤开始,如果当初不去做这劳什子的东海王,还会是这样的命运吗?
再看左右众人,均是眼神发直,看着那充天大火,他明白,一把大火,烧死了沈充的主力,也烧光了他们的信心,军中起了动荡。
不片刻,沈充收回目光道:“覆舟山驻有丞相三万余卒,未必没有再战之力,只要我等守住,还怕邓岳不来救援,毕竟世子在阵中,出了任何差池,他可担待得起?”
司马冲听到这话挺不是滋味的,自己是皇帝啊,竟还没有一个王敦世子重要。
王应心里也很不舒服,这倒不是顾及到司马冲的感受,而是沈充这疯子在拿自己当人质!
沈充为了给沈劲报仇,不惜拉上所有人与杨彦同归于尽,可他是世子,未来最少是半壁江山的皇帝,他不想死,只是由杨府退往石头城,有近二十里,在混乱中拨营如同溃散,东海军必纵骑兵追击,自己一方有极大的可能回不到石头城,因着沈充已经提醒过了,如强行退走的话,兵败的责任全在他王应身上,他也承担不起。
“也罢!”
王应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全军结阵固守,谁敢妄自出阵,斩!”
军令道道下达,全军哗然,王应和沈充施以铁血手段,斩了几个刺头,军中渐渐安静下来,不安的等待覆舟山援军到来。
而对面的东海军战士神色森然,冷漠的注视着眼前的修罗地狱,那火光中一条条挣扎哀嚎的身形,完全动摇不了他们的内心。
到底是油料,烧的猛,也烧的快,渐渐地,火焰陆续熄灭,但战场仍是黑烟滚滚,一具具尸体被烧成了焦炭,蜷缩的不成人形,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甚至还有尸体上的火头并未熄灭,仍在顽强的燃烧着。
“呕呕~~”
袁女正和袁女皇再也忍受不住,侧身大吐特吐。
“呕呕~~”
袁耽、谢奕和谢尚也跟着狂吐。
就是桓温,也是腮帮子阵阵鼓动,分明在竭力忍着,这更加难受,主要是他不想被杨彦轻视,他想在东海军中获得杨彦的重用。
杨彦摇了摇头,叹息:“惨啊,山越虽未得教化,却是我中国之人,今日惨死于此,虽不得己而为之,亦是罪孽啊,罢了,罢了,只要天下一统,万民安居,万般罪孽尽加我身又有何妨?“
”阿弥陀佛~~“
佛图澄动容道:”将军实乃大慈悲也,贫道愿为将军分忧,诵往生咒,渡化冤魂。“
”有劳道人!“
杨彦拱手称谢。
”阿弥陀佛~~“
佛图澄轻喧了声佛号,那花白的眉毛胡子抖了抖,随即召呼安令首和竺法雅,三名道人站在前沿,诵念经文。
大体杨彦能听懂些,在意境上,与《地藏菩萨本愿经》差距颇大,实际上佛图澄的心思杨彦也能猜出,说白了,就是找存在感,表现自己,大兴佛教。
杨彦则是需要以佛门掣肘道门,因着葛洪是他老丈人,鲍氏又在他起兵之初给予了宝贵的支持,于情于理,道门都将大兴,可那时的道门以代天宣化为宗旨,而杨彦对道门的驯化才刚刚开始,尚未见到成效,眼下还是很凶残的,他不可能让道门一家独大,对佛门进行扶持,非常有必要。
“上!”
杨彦瞥了眼佛图澄三道,手一挥。
早有人把木板架好,众骑策马越过壕沟,不紧不慢,黑盔黑甲,刀枪雪亮,映衬在那弥漫的烟气中,其威势,真如天魔下凡,紧紧压迫着心灵。
“后面,后面!”
这时,司马冲惊恐大叫。
后方的杨府,荀灌也列起了阵势,随时接应杨彦发起猛攻。
“陛下莫忧,那姓杨的不敢来攻!”
苏逸嘶吼着大叫。
这话明显底气不足,全军两万余众,上至沈充王应,下至普通军卒,均是浑身阵阵发冷。
在距敌阵还有百多步左右,杨彦猛一挥手,骑队渐渐停住,分列三队,每队三千余骑,杨彦身边还有千余骑,都是最为精锐的左右千牛卫。
“沈充,苏逸何在?”
杨彦向前喝问。
沈充怒道:“杨彦之,事到如今,多说何益,你施诡计害死我儿,夺我家产,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有种放马来攻,休得罗嗦!”
“好!”
杨彦点了点头:“你沈氏出于叶邑(今河南叶县),我本想给你个机会,举族迁回故地,我便继往不究,但你死到临头还口出悖言,那可怪不得我抽出手来,去吴兴灭了你沈氏。”
“你……”
沈充只觉得阵阵血气直冲头脑,明明是被杨彦算计的子亡家败,可这倒好,举族迁走居然是他的恩典,一时之间,嘴唇哆嗦着,眼里杀机弥漫。
沈恪倒是心头一颤,他虽也气愤,但理智尚在,沈氏的精锐全在这,如被歼,不说杨彦去灭他沈家,恐怕周边的乡豪就不放过他家。
毕竟沈氏的崛起太快,一个家族快速崛起,必满手血腥,树敌无数,如义兴周氏,主枝被杨彦灭了以后,旁枝失去了倚仗,被义兴和吴兴的乡豪群殴,土地丁口几乎被瓜分干净,他沈家还分了一杯羹呢。
这让沈恪不寒而栗,面容隐现挣扎。
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沈劲若还在,未来沈氏家主轮不到他,充其量做个族老了不得,因此杨彦杀沈劲,等于帮他扫清了上位的障碍,至于夺产掠丁之恨,算不得滔天血仇,只是对利益的争夺罢了。
但沈恪什么都没说。
杨彦又把目光投向了苏逸。
苏逸心中一紧,纠结起来。
第五一六章 攻打覆舟山
要说恨,苏逸肯定是对杨彦恨之入骨,哪怕苏峻明明不是杨彦杀的,是被祖约割喉致死,这笔帐也安到了杨彦头上,谁叫杨彦与苏峻为敌呢?
站在敌对的角度,只有立场,没有是非。
但是连能硬抗骑兵的竹甲兵都全军覆没,苏逸真的心寒了,他就想,如果杨彦提出同样的要求,让苏氏一族迁回青州老家作为赦免的条件,自己将如何选择?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可能会伏首求饶,这个念头让他屈辱,又感到无奈,毕竟东海军太强了,杨彦太强势了,皇帝说废就废,沈充的主力也被全歼,让他浑身都有一种无力感。
只是没想到,杨彦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向左右道:“此间事了,你等去一趟晋陵,把苏家给本将灭了,留苏峻一幼子即可。“
”诺!“
周围众将拱手应下。
”姓杨的,你莫要过份!“
苏逸则如受了羞辱般,厉声大吼。
是的,杨彦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对沈家,尚留了条活路,但到苏家,都不屑于招降,直接就下令灭族啊。
王应也是忍无可忍,怒道:”杨府君,风大莫闪了舌头,王某奉劝一句,你速速回你的江北,或得善终,江东不是你撒野之处。“
司马冲更是道:”他走不了,邓将军就快过来了,届时里应外合,斩了他的狗头!“
王应和沈充狠狠瞪了眼过去,均是暗骂这小子的嘴漏风,这种事能说吗?邓岳驻守覆舟山,有三万多人,派三万出战,加上自己这里的两万五千,足有五万五千兵力,而杨彦连同府邸留守不足两万,地形也不利于骑兵展开,若是邓岳及时赶来,未必就不能大破东海军。
可这竖子,居然泄露军机。
“哦?”
杨彦向后湖的方向望去,呵呵一笑:“覆舟山援军?本将在这里等他。”
众人都觉得杨彦过于自大,不禁也望了过去,虽入眼雾霭霭,但留心的话,居然听到了一些非同寻常的闷响,还有隐隐约约的喊杀声。
“不好!”
苏逸色变道:“覆舟山在交战,难怪此子有恃无恐。“
”我明白了!“
沈充直点头:”杨贼必是以水军入后湖攻打覆舟山,沈某倒是头一回听闻,水军也能攻城拨寨,好,今日我等就陪着那小贼看看覆舟没如何被破。“
听得这话,司马冲心神大定,用水军去攻打防守森严的山头要地,这不是开玩笑么?甚至他都忘了刚挨过沈充一耳光,附和的笑道:”沈将军所言甚是,哈,朕倒要看看那杨逆能嚣张到几时。“
王应和苏逸奇怪的看向了司马冲。
……
覆舟山即今日的南京市九华山,因临湖一侧陡峻如削,如一只倾覆的行船,故名覆舟,在风水上,山如覆舟是一种吉祥的象征,其东际青溪,北临后湖,西近宫城,周回不过三里,高不过百米,是一座普通的小山头,但位置极其重要,它是宫城的屏障,与东面的龙尾坡、蒋陵同为军事要隘,得失关系着宫城安危。
此时,宫城临湖一面的城墙上,站满了人,听说东海水军进入后湖,不仅各公卿权贵一窝蜂的赶来,就连郑阿春都牵着小皇帝司马昱登上了城头。
这没办法,后湖既是宫城的凭仗,也形同于皇家的私家湖泊,别说平民百姓,就连公卿士族都克制自己不进入后湖,毕竟在湖的另一面,就是苑中。
苑中与宫城对后湖是不设防的,这也是王敦屯重兵于覆舟山的原因,控制了覆舟山,司马家就翻不出浪花。
虽然湖面水雾缭绕,遮蔽视线,但距离实在太近,倒也能勉强看清。
宽阔的湖面上,五十来条战舰一字排开,后面零零散散跟着些船只,暂时并未参与作战,全靠着前面的船向覆舟山山头射箭,一蓬蓬箭雨射上去,不时发出惨叫声,尸体坠落湖中,染出一朵朵鲜红的血花,还有伴着零星闷响,发射向山头的黝黑铁球。
纯铜火炮因自重过大,没法上船,目前所用的火炮,是参照佛郎机炮铸造的小型钢炮,把钢汁浇铸进陶泥模具中,待冷却后,敲开陶泥。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冷却时间。
铸造铁炮有两种方法,一是铁模法,这种方法在汉晋时代已经应用在了农具的铸造当中,优点是冷却快,能够以最短的时间铸造出成品,但缺点也很明显,易于白口化,质地较脆。
杨彦选择了第二种,即泥模法,冷却速度慢,需要一两个月,炮身才能完全冷却,不过好处在于逐层冷却,可以有效的析出石墨,脆性降低,韧性提高,安全性能大增。
铸好之后,按造黑火窑与无烟火药的威力对比,在炮管里填装适量无烟火药,外面以泥封死,点燃引线,火药爆炸会把炮身炸飞到天空再重重摔下,炮管无裂痕即为良品。
第一批次造了二十门炮,只有四门合格,其余十六门全部炸裂,这还是钢炮,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铁炮,不过工匠们也在不停的总结,之后又铸造了两批,一共百门,合计有四十来门合格,算是很大的提高了。
其实铸炮还要考虑到成本的问题,清朝铁炮大约能发射五百次,而军中铸的钢炮,据杨彦估计,差不多两百发就该报废了。
这也是工艺的粗糙所致,毕竟清朝的技术再落后,也传承了明朝的铸炮技术,又结合了当时西方的铸炮法,而杨彦是白手起家,这都需要时间解决。
铸出的钢炮,按晋制,只有两千多斤的重量,约五百公斤不到,装在船首没问题,但炮小,又是钢炮,装药量严格限制,射程大受影响,铁弹最多只能打到三百步的距离,散弹只有百步左右。
而且因后座力的问题没法解决,发射过后会严重移位,需要推回去重新定位,连同降温、内膛清理和干燥,以及装药的时间,效率相当低,大概三到四分钟才能开一炮。
可纵是如此,也被水军作当了神器,因为那时代的投石机装不上斗舰,只能安装在楼船上,绝大部分的战舰缺乏远程攻击能力,跳帮接舷是主流作战方式,而火炮代表着远程打击的曙光开始出现。
作为水军,谁都明白个中的意义非凡。
山头也在向下射箭,因其抛射,威力不是太大,倒是火箭带来些麻烦,裹着火油布,射在船上会燃烧,不过火油是一种半凝固的动物油脂,流动性差,及时扑灭并无大碍。
威胁最大的,还是山头的投石机,陆续有石弹打上船,木屑迸飞,若被砸中,当场身死。
好在投石机平时防的方向是陆地,无论是王敦,还是邓岳,都没料到,杨彦敢于从临湖那边陡峭的山壁进攻,又因山头地方狭窄,投石机转身不便,近百台投石机,真正能发挥作用的仅十来架而己。
“转过去,转过去,快,快!“
山头,邓岳挥着手大叫,喝令军卒挪动投石机,一般来说,如这类投石机是依着地型现场打造,如固定炮台那样,很难移动,只有把圆木硬塞进底部,把投石机架起来,一寸寸的转动,才能校正方位,工作量相当的大。
邓岳满头是汗,却又急不得,就是因操之过急,有好几名投石机在转向的过程中散架了。
“将军,速避!”
这时,天空中又有呼啸声传来,几名亲随连忙拉着邓岳蹲在了地上。
就听到嘭嘭嘭一阵闷响,足有六台投石机被击中,轰然散架,还有两座箭楼也被击垮,另有些炮弹打在山头,直接打死连同跳弹杀伤,合计有百余人毙命,死状惨不忍睹。
“娘的,这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东海军的船首未安装投石机,是如何把铁球打上来的!”
一名部将如发狂般的咆哮。
铁球黑乎乎,带着股焦糊味,重约十斤,这也是所有人都难以理解的问题。
第五一七章 两难之境
东海军的船头,每隔片刻,就有火光闪出,伴着尖啸声,那黑乎乎的铁球腾空而起,邓岳一眨不眨的盯着,心里虽然焦急,却是一筹莫展。
偏偏凛冬腊月,派水鬼去凿船,恐怕还没游过去,就冻僵了。
“将军,将军!“
这时,一名亲随匆匆上山,大声吼道。
”何事?“
邓岳转头询问。
亲随急声道:”山莽所部四千竹甲军中了火计,无一生还,东海军骑兵前压,围住了沈将军与世子,世子遣人求援,请将军速发兵解围。“
“什么?”
邓岳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难怪东海军会于此时攻打覆舟山,刹那间,让他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由于火炮防不胜防,山头的投石机和箭楼被逐一摧毁,完全可以想象,东海水军早晚会登山作战,自己尚可凭借人多的优势,以肉搏战与之换命。
哪怕不敌,亦可围住山头,令他难以动弹,再禀报丞相,从姑孰发水军,入后湖与东海水军决战,自己可伺机夺回覆舟山,如此一来,大胜可期。
可这时,王应那边出了问题,毕竟王应是世子,关系重大,别说有了差池谁都担待不起,就是推推托托按兵不动,将来王应登基,也必会记恨。
高门士族或许不怕被王应记恨,但他邓岳没有这个底气,事实上,来自于荆襄的大多数将领出身低微,都承受不起得罪王应的后果,尤其是在事关生死的大事上。
从情理来说,应及时往援,只是主力前脚过去,后脚就丢了覆舟山,这不仅仅是宫城苑中受到直接威胁,还形同于被切断了石头城与城东杨府的联系,成了孤军,随时会有灭顶之灾。
邓岳是老牌宿将,他可不敢轻视杨彦的万余精骑。
在他眼里,杨府相当于一座坞堡,粮草器械充足,而杨彦领着万骑在外游曳,哪怕王应手头有两万多军,他再带两万过去,近五万大军也未必稳胜。
毕竟军卒不是越多越好,因互不统属,指挥会存在问题,而粮草更是致命,东海军是纯骑兵,可以随时攻击粮道,偏偏凛冬腊月,一天不进食就能冻饿而死。
邓岳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坚守覆舟山,还有些希望,救援王应,九成九会被活活耗死。
“杨彦之,果是用兵如神啊!”
邓岳捋须,叹了口气。
王敦部将,邓岳的副手杜弘略一沉吟,便问道:“公可是担忧往援世子,覆舟山不保?“
邓岳点点头道:”东海水军攻势凶猛,分兵必危及山头,但世子亦不容有失,老夫实是为难。“
杜弘望向了杨府的方向,也暗感头疼,实际上王应手头还有两万多人,而杨彦满打满算才两万,即便被两面夹攻,也不可能沦落到求援的地步,他不知道为何会搞成这样,不禁转望向了石头城,沉吟道:“若是由石头城派军救援,公意下如何?”
邓岳摇摇头道:“王含此人,凶暴贪鄙,不齿于时,若非丞相亲兄,怎配得此高位?偏偏又胆小如鼠,遇事不决,老夫敢肯定,王含绝不会因王应被围,就离开石头城去救援。”
杜弘又道:“那向慕府山求援是否可行?”
“呵~~”
邓岳冷冷一笑:“周抚畏头缩尾,若有意来援,就该在江口拦住东海水军,可他毫无动静,故此人靠不得,况且慕府山与建康相隔二十余里,他就算肯来,也必拖拖拉拉,要到明日方会发兵,一日夜的时间,不好说,不好说。“
杜弘许久才道:“要不……先派探马去看看情况?”
“不可!”
邓岳猛然抬头,拦住道:“若被世子认出,必以为你我并无诚意,也罢,我等按兵不动,请世子向周抚求援,只须世子与沈充守到明日即可解围。“
”可是……世子已经遣人来援,若发起怒?“
杜弘迟疑道。
邓岳深吸了口气道:”两万余卒,莫非一日夜都守不住?覆舟山乃兵家要地,不容有失,你且放心,把实情告之便是,若世子还要怪罪,自有老夫担待。“
”哎~~“
杜弘叹了口气,暗道只能如此了。
却是突然之间,天空中又有呼啸声。
”邓将军小心!“
杜弘面色一变,本能的拉着邓岳趴下,身周两枚铁弹接连落地,土石翻飞,其中有一颗拳头大的石子从二人的头顶擦过,击中一座箭楼的梁柱,就听到喀嚓脆响,梁柱当场打断,摇摇晃晃的倾颓坍塌,数名军卒惨叫着跌落下来。
邓岳与杜弘不由相视一眼,均是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这真是防不胜防啊!
……
不远处的城墙上,见着东海军久无动静,除了放箭,就是不停的发射铁弹,臆想中的血肉横飞场面没有出现,渐渐地,公卿权贵们的耐心被耗尽了,他们还等着一场龙争虎斗呢。
“哼!”
陆晔捋须冷哼:“什么玩意儿,就这样也去攻打覆舟山,老夫敢断定,杨彦之必无功而返!“
“何止啊!”
顾和跟腔道:“两军争战,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依顾某之见,那竖子久攻不下,必军心动摇,终至大败,士光兄擦亮眼睛看着便是。”
“诶~~”
温峤摆摆手道:“杨府君战绩赫赫,每谋定而后动,士光公与君孝兄还是莫要过早下定论为好。“
”大司徒以为呢?“
陆晔有些不大高兴,望向了王导。
王导喃喃道:”心何以知?虚一而静矣,大中正匆要焦燥。“
虚一而静出自《荀子》,指虚心、专一而冷静地观察事物,可以得到正确的认识,这句话本没错,但用在这里,就难免有糊裱匠的嫌疑。
陆晔暗骂一声老鬼奸滑,不过看着王导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又猛的一动,细细思之,并非全无道理。
当今朝庭,可谓激流撞涌,杨彦已经摆明车马立国,以火克金,灭晋室而代之,王敦则代禅之心路人皆知,与杨彦之间必有龙争虎斗,另有陶侃不甘寂寞,虽未必有谋逆之心,但若有机会成就魏武、宣文之业,亦不会退让。
同时各家士族反处在了最弱势一方,虽尊王统,内里却暗流涌动,难保不会有谁生出心思,这就是一个大争之世,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族灭人亡,别人明哲保身,唯恐避之不及,自己为何非要往混水里淌呢?
陆晔猛然警醒,显然是对杨彦的夺妹之恨蒙蔽了自己的心智,而今时今日,杨彦若能攻下覆舟山,以重兵据之,朝庭局势将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哪怕他自认为外国君主,也没谁敢于忽视他对政局的影响,如果再从江北调集重兵去吴郡灭了他陆家,旁人能奈他何?
不要说什么触犯众怒之事,那时陆家都不在了,纵然集众人之力讨回公道,又有何用?难道失去的财富名位别家会还给他?
这显然不可能。
陆晔不由瞥了眼王导,不出头,不作死,随大流,观变局,这才是和的一手好稀泥啊。
“诶?动了!”
这时,有人突然惊叫。
就听到湖中一通鼓响,各舰依次前行,缀在后方的百多条船速度稍快,隐有越过前船的趋势,这分明是大战在即,一时之间,各人精神大振,甚至都有人撑着城垛,探出半边身子,好象非如此不足以看清楚。
郑阿春也有些紧张,牵着小皇帝司马昱的手在微微颤抖。
眼下的战局对于她亦是两难,荆襄军获胜,杨彦即便逃得性命也必第一时间退回江北,轻易不会再南下,届时王敦必重拾废立,司马冲重新上位,她虽还未正式被进为太后,却尝过了太后的滋味,那临朝听政,俯视群臣的感觉让她心灵颤栗,初尝权力滋味的她,又怎甘心放弃呢?
但是杨彦胜了对她也不是好事,无非是多苟几年,最终或因国灭被掠往北方作为敌国太后圈禁起来,这不仅要失去一切,还丢人。
“列祖列宗保偌,教那杨王二贼两败俱伤!”
郑阿春心里,默默念叨着。
第五一八章 强攻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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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输船中,总共有千名战士在同伴的协助下穿戴着板甲,这是东海军新打造出专用于攻坚的甲胄,也是划时代的产品,当时的甲,皆为龙鳞甲,由叶片镶接而成,穿身上哗啦啦直响。
而板甲并非全身板,自胸前到腹部的一整块为精钢锻造,以水力锻锤锻打,一锤下去,足有万斤之力,打造的结实无比,巨斧都未必能劈开,其余肩腿依然是龙鳞甲,不过面部也覆以铁片,只露一双眼睛,整套甲,几乎把全身都防护的密不透风,堪称人形堡垒,武器则是是长柄斧头,每人身被三支短矛。
板甲按晋制计算,重达百斤以上,寻常军卒披上,跑个几百步就趴下了,凡被选中者,无不是在大力水手中,优中选优,均是身高体阔,膀大腰圆,合计有千人,名为水军陷阵营,可视为海军陆战队,专用于攻占敌方码头与强攻硬杀。
蒋钊立于船首,回头大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耗巨资养着你等,可不是养废物,攻占覆舟山,在此一举,望诸君戮力同心,破山之后,将军必厚赏之!“
”杀!“
那千名陷阵营战士挥起巨斧,齐声高呼。
“将军,不好了,东海军来攻了!”
山顶上,一名亲随急声汇报。
邓岳与杜弘快步上前,小心翼翼的探头下望,果然,各船喊杀震天,鼓声隆隆,尤其是立于船上的那千名陷阵营战士极为显眼,连邓岳都大吃一惊,现出了凝重之色。
这种全身披甲的重装步兵堪称奢侈,从头到脚全防护,完全是用钱堆出来的。
杜弘也倒吸了口凉气道:“这一身甲足抵十万钱,杨彦之真舍得,不过他只有千卒,哪怕山顶的投石机几乎被摧毁殆尽,他想攻上山头亦是难如登天,来人,把石弹拖过来,他若是敢爬山,就往下砸。“
邓岳一想,这倒是个好办法,石弹直接推下去就可以了。
一筐筐石弹被抬来,全军也恢复了些信心。
”各军听好,能不露头尽量不要露头!”
杜弘又向后叮嘱,这也没办法,东海军的弩威力强大,凡敢于探出身子开弓射箭者,几乎都被射落,因此山顶守军不得不以抛射的方式向下射箭,威力大减。
运输船陆续靠岸,由于冬季退水,沿着山脚露出一圈淤泥,冻的硬梆梆,船工放出舢板搭过去,陷阵营鱼贯上岸,均是极尽小心,每一步,舢板都一阵晃荡,山上则更见紧张,这种钢铁士兵任谁见着心里都发怵。
“听本将号令,莫要乱投石弹!”
因山坡生长着零零落落小树,杜弘观察了片刻,便低喝道。
众卒纷纷点头,毕竟石弹投的过早,很容易被树枝挂住。
山脚的钢铁战士越聚越多,从上往下看,如一具具的黑色怪物。
邓岳问道:“谁往下射一箭试试,看他那甲到底能不能防住箭矢。“
”末将愿来!“
一名神射手端起大黄弩,略一瞄准,便扣动了扳机。
”嗖!“
一道极淡的乌光窜出,直射胸口,就听到叮的一声,弩箭竟然被弹了开。
伴着下面的哈哈大笑声,山上众人倒吸了口凉气。
船上,蒋钊眼见陷阵营几乎都上岸,于是猛一招手。
旗手打出旗号。
“紧挨山壁,蹲下!”
命令在山脚间传达,战士们纷纷靠着山壁缩成一团,这将是进攻之间的最后一次洗地。
“轰!轰!”
炮口仰角抬高,闪烁出火光,一蓬蓬黑黝黝的铁弹子蜂拥而出,如一张张的巨网般撒向了山头。
伴着一阵阵细密的哧哧声响,山头惨叫连声,要知道,覆舟山的周长只有三里,山头面积更小,连一里都不到,铁弹子打上去,除了山壁的最前沿,几乎是无死角的覆盖,邓岳强忍着惊骇转回头看去,山上的千多名军卒几乎死光了,鲜血如喷泉般涌出,暂时没死的,也是惨叫哀嚎。
“杀!”
“冲上去!”
沿着山脚陡峭的山径,水军陷阵营发起了冲锋,一溜溜队伍曲曲折折的快速攀登,小树、石块,都成了攀登助力,不时就有土石滑落。
这一刻,宫城上的公卿权贵们几乎摒住了呼吸。
“邓公,东海军上来了,速召军卒啊!”
见着邓岳一脸的痛心模样,杜弘急声催促。
“诶!”
邓岳狠狠一拳击在地面,便回头大叫:“兵来,速召兵来!”
有军卒涌上山头,见这场面都惊呆了。
邓岳大叫道:“莫慌,靠前一点,射箭推石头,足以挡住东海军,速来!”
军卒没办法,赶往阵前,下方的东海军战士已经不足百步了。
“射!”
守军被驱使分于山坡,倚树射箭,还有人端着弩,受地形限制箭矢较为稀疏,但东海军的每一队最前面只有数人,身上立刻就叮叮当当直响,箭矢射在板甲上悉数被弹开,什么用都没有。
“杀!”
这么近的距离,将士们亲眼所见中箭没事,大受鼓舞,喊着向上仰攻。
这时有人往下掷出石弹,一路连弹带跳,飞速沿着山坡滚落,甚至好几枚石弹从头顶上飞了过去,但还是有人被哐地一声,砸中头盔,痛叫着倒下。
每个人都是一面爬山一面看天。
百步的距离上,不断有箭矢石弹砸落,石弹受地形和树木影响,真到用时威胁不是很大,毕竟山势虽陡峭,但也是相对而言,因地形崎岖,石弹出手就不知道弹哪儿去了,还得防着下面的冷箭,没有太多的时间瞄准了砸。
箭矢则是密如雨下,但东海军将士一个都没被射死,板甲的防御可见一斑。
到只有十来步之时时,最靠前的将士身上已经插上了箭枝,板甲太近依然能被矢和重箭射穿,不过到底是精钢锻造,射穿了箭头也透不了多深。
“娘的,该老子们反击了!”
几名战士陆续拨出短矛,奋力前掷,当即有数人被贯穿胸口,惨叫着跌倒。
“贼子,休得猖狂!”
上面又有人向下扔石弹,重约十斤,来势汹涌,却是一名战士猛挥起斧头,横扫过去。
“当!”的一声巨响,石弹竟被磕飞。
“杀,杀!”
这一斧头下去,顿时士气大振,全军嗷嗷叫着迈开大步疾冲。
十余步的距离转瞬便至,一名浑身铁甲的战士第一个冲上去,长柄大斧横着一抡,周围一片惨叫声,被扫中者,无不胸腹剖开,鲜血内脏直流。
“老子们也来了!”
陆续又有战士跃上山顶,挥起斧头大杀,猛不可挡。
邓岳面如死灰,他知道,山顶守不住了,这种重装步兵在力竭之前,几乎就是无敌的代名词,大斧挥舞,上多少人都不够杀。
一想到既没去救援王应,覆舟山也在自己手上丢了,邓岳就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王敦绝对饶不了他,九成九会被斩首。
“邓公,快跑啊!”
杜弘拉住邓岳,撒腿就跑。
“哈哈,两条大鱼,哪里逃!”
东海军战士虽然不认得邓岳和杜弘,可那一身明光铠出卖了他们的身份,立刻就有人挥着斧头追赶。
“别杀,抓活的!”
后面有人提醒。
山顶上,越来越多的东海军战士杀上去,乱哄哄一团,邓岳听得这话,又气又急,突然哎唷一声,踩到一滩鲜血,失足滑倒,连带着杜弘也猝不及防,跌了狗吃屎,两人正待爬起来之时,已是脖子一凉,两柄利斧架了上来。
“罢,罢,罢,想不到老夫竟被生俘!”
邓岳面色灰败,低下了脑袋。
杜弘也认命了,不过看着满山乱窜的溃军,有如神来般,吼道:“邓将军与本将皆已被俘,你等还不放下武器,随本将与邓将军归降东海军?”
“杜将军,你怎能如此?这与叛变有何区别?你我纵然被俘,生死由命便是,又怎能背弃丞相的知遇之恩?”
邓岳猛转回头,厉声喝问。
“哎~~”
杜弘叹了口气:“诚如邓公所说,你我既已被俘,何计生死荣辱?大不了被取走大好头颅便是,可将士们有家有小,平白送死又有何益?”
邓岳想想也是,眼眸中一片灰暗,不再多说。
毕竟他自己和杜弘都被俘了,全军失去了节制,围困覆舟山的备用方案已经不可行,还反过来会因为混乱与东海军的追杀,带来更多的死伤,其中肯定会有人投降,与其如此,不如及早放下兵器。
对于登上山头的战士们来说,这显然也是个意外转折,于是不再追杀,纷纷放下巨斧,借机回气休息。
就这样,山顶上突然诡异的安静下来,荆襄军完全没适应这节奏,竟懵了。
杜弘又叫道:“还犹豫什么,杨府君素来善待降将降卒,今败势已成,何苦与之死拼?更何况丢失覆府山要地乃是重罪,既便逃回去,难道丞相就不治尔等之罪?此战皆已尽力,天意如此,人力奈之何如?降了罢,降了至少不用平白无谓的送死。“
”咣当!“
也不知是谁,扔下了武器。
刹那间,山顶咣当咣当连响,一名名军卒扔下了武器,并有人下山传讯,喝令投降。
……
第五一九章 义释邓岳
(谢谢好友天体运行论的两张**~~)
城墙上,一片安静,谁都料不到,东海军竟然真攻下了覆舟山,以水军去攻打山头要寨,居然成了,带来的震憾可想而知。
这还是不清楚生擒了邓岳和杜弘的结果,否则会更加让人难以置信。
“要变天了!”
许久,庾亮叹了口气,神色复杂之极。
“哼!”
卞壸哼道:“竖子性骄悖狂,惜乎荀公亦助纣为孽,若是心系朝庭,可为良将,讨平各方妖邪,朝庭亦不会薄待他,破格提拨,累世公卿,家门长盛不坠,岂不是好,哎,可惜啊,竖子走上了邪路!“
说着,卞壸还不停的摇头,一脸的痛心疾首模样。
郑阿春则是悲中从来,她臆想中的两败俱伤没有出现,杨彦夺取了覆舟山,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她不敢想象,若干年后,就如晋灭吴一样,北方水陆大军南下,那一片降幡出石头的场面,再看向自己的幼子,未成年就要成为亡国之君,泪水不禁涌了出来。
“夫人勿忧!”
果然,女人的眼泪还是有相当杀伤力的,尤其是高高在上的权势女人,张家家主张阖便重重一拱手:“朝中虽有奸邪,亦有忠义之士,晋家江山岂可轻言兴废,我等皆为晋臣,自当辅佐陛下,与贼人周旋,决不教江山改姓,况陶公明年亦将入都,手握数万雄兵,未必就怕了那杨逆王逆之流。“
”拜托诸公了。“
郑阿春哽咽着,施礼称谢。
”不敢受夫人大礼,夫人速速请起。“
”身为晋臣,自当为主分忧,夫人无须多虑。“
“王公德高望重,陆公兰芝门庭,顾公一门忠烈,有诸公牵头,我等附骥,怎能看那贼子猖狂!”
群臣没办法,不管是否真心,均是七嘴八舌的劝说表态,郑阿春的心里才好受了些。
……
“报将军,水军已攻克覆舟山,生擒邓岳与杜弘二将,大获全胜,约近两万五千卒投降,余众正逃往石头城!”
“什么?”
听得这个喜讯,杨彦大吃一惊,哪怕他并不认为攻取覆舟山有太大的难度,但邓岳与杜弘落网仍是出乎了他的意料,这真是喜外之意啊。
“此二人何在?”
杨彦问道。
千牛卫道:“已经带来。”
杨彦看了过去,远处有两员将领在十余名千牛卫的护送下,正快步而来,与此同时,一名口齿伶俐的水军陷阵营军卒也在向他讲诉着作战过程。
杨彦一边听着,一边打量,邓岳年近五旬,眉毛胡须斑白,满面风霜,皮肤呈酱色,这正是长期在水面行走的最基本特征,另一个是杜弘,三十来岁,身材修长,颌下三缕黑须整整齐齐,一双丹凤眼斜挑入鬓,仪表堂堂。
这种人杨彦一看就有数,较为惜命,又有几分自负,其实不适合领军作战,外放为太守、刺史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很快的,二人被带到杨彦面前,杜弘拱手施礼:“京兆杜弘参见杨府君。“
京兆代指长安,京兆杜氏是关中有名的大族,杜畿、杜恕、杜预祖孙三人威名赫赫。
杨彦也拱手道:“原来是杜君,幸会,不知杜君可熟悉关中形势?”
杜弘摇头苦笑道:“败军之将,何敢当杨府君礼遇,杜某离家已有十载,未必便能尽述关中局面,不过杨府君若有所询,杜某理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改日再与杜君详谈。“
杨彦点了点头,又望向了邓岳,笑着问道:“邓将军?”
“哼!”
邓岳脖子一扭,拧着脑袋望向了天空。
杨彦问道:“邓将军可愿降我?“
邓岳硬纠纠道:”丞相与我有知遇之恩,老夫怎可弃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看老夫可会皱一下眉头。“
”呵呵~~“
杨彦却是笑了起来:”早闻邓公有忠义之名,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也罢,你既不愿降我,我也不留难你,今日我便放你领旧部离去,或回荆襄,或重整旗鼓,与我再战,亦是无妨。”
邓岳的目中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不敢置信道:“你....你真放老夫离去?”
邓岳已经有了宁死不降的觉悟,但释放又是另一回事,他不相信杨彦会如此好心。
杨彦淡淡道:“你我无怨无仇,敌对非为私怨,仅立场不同而己,既如此,我岂能妄害忠良,况天下一统乃早晚间事,无论邓公是否愿意,将来皆我大明百姓,而荆襄军众,父母妻儿皆在荆州,我即使有心收揽,亦不忍其骨肉分离,故放还方为上策。
今国家多难,需休养生息,能不杀人,还是尽量不要杀人,不过凡事可一而不可再,他日邓公若再落我手上,唯盼邓公能及早想好去留问题。”
杨彦这话软硬兼施,邓岳神色复杂,怔怔看着杨彦,他是荆州豪宗,征战半辈,非是等闲,心里不由猜测起了杨彦的用意,这是施恩于自已以待招揽呢,还是真如他所言,心存慈悲?
杨彦仿佛洞悉了他的心思,摆手笑道:“邓将军,你若不走,那本将可就当你留下喽。“
邓岳清楚杨彦道破了自己的心事,老脸微微一红,实际上杨彦已经讲的很明白了,而自己仍在疑神疑鬼,心里不由升起了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惭愧感,当即深施一礼:“杨府君高义,老夫甚是惭愧,若非麾下兵将皆为荆襄人士,我等就此归降亦无不可。
但诚如杨府君所言,将士们出来实在太久了,早已思乡心切,今次老夫便领杨府君厚恩,回乡务农,保土安民,此情此义,容后再报。”
杜弘的脸上顿时写了个服字。
原本他以为,杨彦会使出百般手段招降邓岳,可如今想来,义释邓岳的影响更大,效果也更佳。
毕竟邓岳以忠义闻名,强留之,徒使邓岳为难,也未必肯归心,倒不如放掉,上至邓岳,下至荆襄士民,必感杨彦恩义,将来再与王敦作战,有邓岳先例在前,谁又肯和杨彦死战到底呢?
同时反过来看,义释邓岳,对于王敦可谓沉重一击,因为邓岳已经透出了两不相帮的意思,这形同于折断了王敦一支臂膀,势力大损,还易于波及开来,传诵杨彦的仁义美名,引发军心动荡。
‘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啊!’
杜弘暗暗感慨,不过杨彦没提到释放他,他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邓岳是荆襄有数的军头,根基深厚,而他杜弘,是关中人士,在王敦军中没有根基,放了也没去处。
难道再回归王敦?
凭良心讲,东海军的战斗力吓着了他,回王敦那里,恐怕早晚还会落杨彦手上,到时难以相见,何苦呢?
杨彦向杜弘笑了笑,便感叹道:“丞相虽谤声如云,但在本将看来,胜过朝庭不止一筹,若非注定为敌,倒也是个值得敬重之人,丞相虽谈不上体恤民生,却不侵民扰民,且以诚御下,故聚得诸多忠义之士,着实令人羡慕。”
他早已发现,史书中描绘的王敦,并不等同于现实中的王敦,归根结底,还是传统的成王败寇价值观在作祟,如果王敦禅晋,完全可以想象,必是一片溢美之辞,那为人诟病的蜂目豺声,将美化为帝王异相。
邓岳则是浑身一震,动容道:“丞相亦有提过杨府君,誉为一世英才,只可惜,纵英雄惺惺相惜,亦要决出生死,天意如此,我辈奈何?”
杨彦陪着邓岳现出了唏嘘之色,实际上他也不是真欣赏王敦,一方面是抬高敌人,就等于抬高自己,敌手太弱了,又怎么显得自己的英名呢?
另一方面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顺着邓岳的话头褒扬王敦,以其忠义性格,更能获得好感,果然,看邓岳的痛心疾首模样,明显取得了效果。
好一会儿,杨彦向邓岳笑道:“邓公不必急着走,待破去王应沈充之辈,我再为邓公筹措些粮草。“
”哎~~‘
邓岳的脸面青一阵,白一阵,被放归,还要拿人家的粮食,他很不好意思,但此去荆襄,千里迢迢,没有粮草寸步难行,只得叹了口气,施礼道:“老夫代将士们厚颜愧受。”
杨彦又笑道:“邓公不必客气,不过我有一事相请,为及早解了我家之围,还请邓公与杜君随我去阵前走一遭,请放心,我并非让两位劝降,只是露个脸,让其明白是怎么回事。”
“既将军有请,杜某敢不从命?”
“老夫愿听将军吩咐。”
二人双双施礼应下。
“邓公,杜君,请!”
杨彦摆手示意,一行人向阵前行去。
天色已经渐近傍晚,沈充营中,有了了饮烟升起,司马冲等人正候着开饭呢,这时,突有军卒来报:“世子,那姓杨的又过来了,请世子、沈将军、苏将军与尤将军前去述话。“
“他娘的!”
沈充大骂:“用膳都不让人安生,不去!”
王应不满的瞪了眼沈充,便道:“也许是来劝降,要说攻破了覆舟山,王某是第一个不信,去看看他又有何诡计,当面揭穿岂不快哉?”
众人想想也是,包括司马冲,一起跟着王应向外走去。
第五二零章 沈充之死
“那是……”
行至阵前,王应突然面色大变,连忙向沈充问道:“沈将军,和杨彦之站一起的,可是邓将军和杜将军?“
沈充一看,魂差点都惊掉了,这不正是那两个人么,覆舟山的正副守将,又怎会和杨彦站一起?于是放声唤道:“邓将军,杜将军,某沈充,你俩怎么在此?莫非投了杨彦之?”
“哎~~正要向世居讲明。”
邓岳叹了口气,深施一礼:“老夫拜见世子,实不相瞒,覆舟山已失陷,全军三万余卒,非死即逃,降者约两万五千,此战并非将士们不效死,而是东海水军攻势猛烈,无力回天,全军将士皆己尽力,还望世子海涵。“
“什么?”
王应跳脚大怒:“邓岳,枉家君对你信任有加,把覆舟山如此重地交你把守,现在你和我说覆舟山失守,你有三万余卒,降者达两万五,你又和我说皆已尽力,那好,尽了力为何会有两万余卒投降?莫非你早与杨彦之暗通款曲?你可对得起家君?嗯?”
三万多军,投降了两万五,还据有山头要地,任谁都难以相信这是尽全力作战的结果,或者再退一步,东海军以水军来攻,并无骑兵参与,既便不敌,败了可以跑,无论如何都没有投降的理由,从常理来看,这个结果很难让人相信,邓岳也不知如何解释。
难道他能和王应说,是因自己和杜弘突然滑倒,来不及退走被生擒活捉,才导致了全军投降么?
见邓岳一副羞愧模样,王应又望向杜弘,厉声道:“你也如邓岳般,降了杨彦之?”
“哎~~”
杜弘摇头叹了口气,终究是背弃旧主,怎么解释都没用,他无言以对。
“够了,本将来此,非为听你指责叫骂!”
杨彦猛的挥手,拦住王应,便喝问道:“沈充,覆舟山已被我军攻克,你还有什么倚仗,你千万别告诉我,你在等着慕府山或石头城援军,白天我对你所言依然有效,只要你沈家肯迁回叶邑祖地,我与你继往不究。“
稍微懂点军事的人都明白,石头城、慕府山、蒋陵与覆舟山是建康的四个战略防御要地,蒋陵因杨府就建在紫金山脚的关系,没有谁敢往山上派军,到时东海军只要断去几个山口要道,就足以让山上的人下不来。
如今覆舟山也被攻克,因着与宫城苑中仅一湖之隔,地位在四者中最为重要,同时覆舟山与杨府,也可以视作蒋陵,相互间构成了战略倚角,攻任何一方,都会被另一方截断归路,因此再出兵去夺回覆舟山已经迟了,除非有压倒性的优势。
可是三万多军驻守的覆舟山都被东海水军攻克,荆襄军又哪来压倒性的优势?因此最好的选择,只能是固守幕府山与石头城,静观其变,不给东海军一丁点的机会,否则再有一处失守,王敦除了回武昌别无选择。
“哼!”
沈充硬哼一声:“杨彦之,纵你巧舌如簧,你我也无甚好说,有种就放马来攻,看沈某可会惧你。”
“哦?”
杨彦望向了沈充身边的一群沈氏族人,淡淡道:“沈充已颠狂,难道你等甘愿陪他族灭人亡?”
一名中年人略一迟疑,便问道:“沈劲可是被你与徐龛合谋害死?”
杨彦道:“此事与徐龛无关,王彭之显摆,胆大包天孤身去琅琊,又逗留多日,被徐龛察知,领军前来,意图劫走王彭之一行,向各家索要巨额赎金,或者献给石勒换取厚赏,我只是恰逢其会,事先并无谋划,及至战场,方灵机一动,伏下弓弩手,取了沈劲性命。“
沈氏哗然,以前只是猜测杨彦杀了沈劲,今日终于落实了,再以杨彦的身份地位,杀个人怎么了,实无必要在此事上推搪。
“好,果然是你!”
沈充悲愤道:“我儿与你何怨?竟下此毒手?”
“呵~~”
杨彦轻笑一声:“我在寒末之时,你儿会同周琳与我过不去,起因很简单,陆家大郎君陆纳吟黄诗,被我嘲笑,这二人攀陆氏高门,刁难于我,今看来,实乃无事生非,后你儿随王彭之赴郯城,又多次找我麻烦,换了你,若是有机会杀沈劲,并把沈氏诱来江北生吞活剥,可会罢手?
沈士居,我望你在回答之前,先摸摸自己的良心,你沈家其兴也勃,手上染了多少条性命?今日落到这般地位,无非是报应临头罢了。“
”好,好,好!“
沈充大怒道:”果然是你,沈某只恨,当初在兰陵,未能取你性命!“
杨彦道:”乱世争霸,无甚道理可言,你儿既得罪我,我若留手,死的将是我,以及追随我的人,沈充你若再纠缠于此,只会让人轻视,不过……纵你恨我入骨,我依然给你机会,我最后问你一次,可愿举族迁往叶邑?“
“休……”
沈充刚刚咆哮出声,就被沈恪紧紧拽住袖子,急声道:“大伯,莫要莽撞啊,我家事到如今,还剩下什么,难道大伯真要看着沈家被灭族?”
沈充回头大怒道:“难道我儿白死?我家家业皆被此人掠去,莫非就算了?沈恪,莫要以为为父不明白你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我儿去了之后,你将继为家主,那为父今天就废了你!”
“扑通!”
沈恪重重跪下,悲声道:“大伯乃一家之主,恪本不敢顶撞大伯,但事关我家生死存亡,连覆舟山都失守了,我家又元气大伤,拿什么和杨府君斗?归顺方可血脉不绝啊,今日恪非为自己,而是为家族计,恳请大伯悬崖勒马,切莫一意孤行!“
”滚!“
沈充几乎气疯了,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让他放下仇恨,以近乎于屈辱的方式举族迁往叶邑,这怎么可能?
他一脚踹翻沈恪,拨剑大怒:”今日不是我死,就是他亡,我沈家儿郎,随我去杀那竖子!“
身后却是一片静默,沈家的数千部曲,无一响应。
大家都看的很清楚,再不低头的话,也许杨彦会挟破去覆舟山之威,与府邸守军里应外合,连夜发起进攻,这是个死局。
固然沈劲之死让人气愤,可归根结底,是沈劲先惹的事,以杨彦的身份地位,不至于栽肮给沈劲,而且沈充携举家之力进驻兰陵,属于公报私仇的性质,又一次次决策失误,最终导致了沈家快速衰落,其中很大的责任应该由沈充承担,如今沈充疯了,又怎能让家族陪着他去送死呢?
他们的家小还在吴兴,此战若败,家产妇承孺会被周围乡豪瓜分,生不如死。
当然了,任何时候都不乏热血之辈,也有少部分人欲冲出,却被同伴紧紧拽着。
“好,好,想不到我沈士居竟落到众叛亲离的地步!”
沈充眼珠血红,缓缓回首望去,目光在那熟悉的脸庞上一一巡梭,每个人都心有愧意,不敢与之对视。
许久,沈充深吸了口气:“杨彦之杀我子,此乃家仇,你等不愿随我,我不勉强,沈恪,我命你继沈氏家主之位!”
“大伯!”
沈恪心知沈充已萌生了死意,不禁悲哭起来。
沈充不理沈恪,转回头,大喝道:“杨彦之,可敢与我一战?”说着,就猛的拨出佩剑,冲出军阵,疾奔而去。
杨彦有些意动,手按上了剑柄,他好久没和人动手了,如能当场斩杀沈充,也算是有始有终。
“将军万金之身,岂可与亡命之徒搏杀?”
柳兰子却是上前一步,擎出弓,搭上羽箭,瞄准沈充,猛的松弦,一道乌光疾窜而出。
沈充身形一颤,这一箭正中心口,他低头看了看,突然哈哈大笑道:“杨彦之,你这懦夫,不敢我与对战,哈哈哈哈,原来你也有不敢之事,哈哈哈哈~~”
天地间,除了呼啸北风,只余沈充那糁人的狂笑,哪怕嘴角渗出了血沫子,仍是边咳边笑,终至力竭,笑声渐弱,才重重摔倒,再也不起!
第五二一章 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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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充的尸体,陈于两军之间,曾经威风赫赫的一家之主,位列江东二豪之一,虽为文化士族所不齿,但没人敢于轻视沈家的实力,在吴兴,沈充就是诸候王,若得不到沈充的首肯,吴兴太守都只能恢灰溜溜的走人。
可谁能想到,堂堂一代豪强,竟落到个众叛亲离,惨死于两军阵前的下场,这正应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古话,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杨彦。
很多人神色复杂的望了过去,江东沈周二豪,都相继折在了他的手上,如今已拥了青兖徐三州之地,前不久,更是废了皇帝,风头一时无俩,难道将来的天下真的要姓杨么?
杨彦看着沈充的尸体,心里也有些感慨,其实凭心而论,沈劲罪不致死,但人世间,不管承不承认,奉行的都是赤果果的丛林法则,哪怕披着儒家外衣的中国古代亦是如此,大鱼吃小鱼,小鱼吃小虾是永恒不变的主旋律,要想强大,就只能吃带血的馒头,干干净净,白手起家,只存在于成功人士的自传里。
沈充的不幸,就是因着沈劲落入了杨彦视线,虽然沈充也算一方豪强,却受时代的局限,视野和思维的深度广度皆有不如,结果可想而知。
杨彦很快移开了目光,对于他来说,沈充只是他前进路上的一个踏脚石而己,他又望向了沈恪,淡淡道:“本将希望沈氏于夏初之前迁往叶邑,凡不愿跟随离去的部曲、奴婢与佃客,应就地释放为良人,本将会派出专人管理指导,按占田制授田置业。“
沈恪心里充满着无边的耻辱,可事到如今,他拿什么去反抗呢,在理论上他存在拖的可能,拖到杨彦回江北,沈家依然是沈家,但是他也要做好将来被清算的准备。
他实在是不敢赌,叹了口气之后,苦涩的拱手:”沈某明白了,不过沈某还须提醒杨府君一句,江东不同于江北,所谓独木难行,若遇灾害,良人往往会颗粒无收,望杨府君明察。“
这倒不是假话,据明朝的资料,以长江为界,江北的自耕农占了七成,而江南只占三成,究其原因,便是与自然灾害的类型有关。
北方的灾害多为早蝗灾,这种灾害无法可想,大户小户一视同仁,只能硬熬,而江南多为水灾,越大的户,抵御水灾的能力就越强,因此南方的农业天然存在着集中化的趋势。
不过杨彦已经有了解决的预案,他打算把农户整合起来,以土地入股,参照现代农业合作社的模式,走农业产业化的道路,合作社作为一个整体,合理分工,提高抗风险能力,并且他还将尝试打乱宗族纽带,试行选举,实验农村基层组织自治模式。
虽然从现代农村来看,选举是个笑话,这固然与人的素质有很大关系,但更多是由于某些部门不作为,有意放纵,故意使农村选举污名化,以此反衬出民主选举的可笑,因此杨彦想试一试,试了有可能失败,但不试,永远都不会成功。
”本将已有对策,自会安置好留于吴兴的民众。“
杨彦点了点头,便望向了尤芒,问道:“你可愿降我?”
连沈家都服软了,尤芒哪有什么底气,当即跪了下来,恭恭敬敬道:“我等愿降,还望杨府君不计旧嫌!”
“呵呵呵呵~~”
杨彦呵呵笑道:“与沈家的恩怨本将都能放下,更何况与你等山越本无怨仇,这样罢,我观山越尚算骁勇,你挑些精锐随我出征,本将承诺,绝不以山越为先登,量力使用,若是立下战功的话,将来封候拜将有你一份,其余人手会安置在原义兴周家的土地上,你看如何?”
尤芒浑身一震,大声道:“多谢将军,我等愿为将军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只是随即,又现出了吞吞吐吐之色。
杨彦问道:“可是有话想说?大胆说!”
“诺!”
尤芒道:“将军怕是有所不知,周家土地早于几年前,就被周边的乡豪瓜分了……”
杨彦冷声打断:“义兴周氏是本将所灭,其庄园自当归我所有,侵夺周家庄园,就是侵夺老子的产业,我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来人,明日去义兴传令,凡是侵占我土地屋舍者,限令元日之前必须无条件退出,否则别怪老子让他连本带利吐出来。“
”诺!“
荀虎拱手应下。
杨彦又望向了王应和司马冲的方向,司马冲顿时小腿肚子一软,差点跌倒,他也明白大势已去,真怕杨彦把他捉住押往番禺当什么番禺王。
王应强撑着与杨彦对视。
杨彦道:”看在邓公与杜君的面上,今次本将放王郎与番禺王回去,下次再落我手里,定斩不饶!“
”哼!“
王应怒哼一声,可那哼声中,明显透出松了口气的模样。
司马冲不敢多留,连给王应打眼色,王应也知道眼下不是逞强的时候,猛一挥手:“走!”遂带着部众快步离去。
在围困杨府的四股人马中,沈氏、王应与山越都有了处置,只剩下苏氏,不自禁的,无数双目光望了过去。
苏逸与苏孝面色煞白,自知今日必无幸理。
果然,杨彦道:“凡非姓苏之人,本将皆可赦免,但前提是,斩杀在场苏姓诸人,只有刀剑见血,方可得赦。”
气氛立时变得诡异起来,苏姓子弟只觉得寒毛倒竖,周围很多人的眼神都不对劲了,他们想破口大骂,但不敢,于是本能的聚在一起,约有百多人。
苏家的部曲渐渐地围成了一个大圈,挺着刀枪,把苏姓人等团团围住。
“谁敢来,莫非欲轼主背上不成?”
“莫要被那姓杨彦的鼓惑,速速退下!“
所有人都慌乱万分,背靠着背,抽出佩剑挥舞。
“对不住了,不杀你等,老子们就要死,大伙儿,一起上!”
一名壮汉猛一咬牙,操起长矛就向前捅!
又一人冷笑道:“我与你苏家本无关系,是被你家挟迫来此,今日你家也算是报应临头,受死!”说着,也是一矛直捅。
“杀,杀!”
有人带头,无数根长矛直刺过去,虽然苏家族人尽力挡格,可这本就是一场不可能胜利的战斗,又势单力孤,寡不敌众,挡得了这根,挡不了那根,很快就有人惨叫着跌倒,身上一个个血洞触目惊人,浑身血如泉涌。
不片刻,战斗宣告结束,苏家百多人倒在了血泊当中,杨彦锐目一扫,便道:“你等明日去晋陵苏家,除留苏峻幼子,凡苏姓余孽皆诛,办完事后,随我回江北,另有任用。”
“诺!”
苏家部曲心情复杂,陆续施礼应下。
“张健,你留下来安置!”
杨彦回头吩咐了句,就再也难以抑下那急切的心情,快步向前!
……
算一下,杨彦有三年没回家了,他思念裴妃、荀华,还有荀灌,以及从未谋过面的一子一女,府邸内,人人神情热切,却都识趣的略一见礼,就避往一旁。
“来来来,你这老儿莫要不识趣,先随我下去喝口水。”
荀邃见荀崧站厅堂里巍然不动,于是拉着往一边走。
”哼!“
荀崧闷哼一声:”老夫为何要避开?正有事要询问杨郎!“
”哎呀,你这老货,人家三年没见妻子,你凑什么热闹,有事何时不能询问?过来,过来!“
荀邃到底年轻一些,才五十左右,不由分说的拽起荀崧,闪去了一边。
厅堂里,还剩三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裴妃明显紧张,玉掌抚了抚脸颊,便道:“灌娘,你看孤可要去补个妆?”
荀华也意动了,凑过去照镜子。
”补什么补?“
荀灌哼道:”难道素面就见不得人?若是杨彦之嫌弃王妃和荀华,那灌可得和他说教说教。“
”也……也罢!“
裴妃接来虎头,抱在怀里,才安心了些。
第五二二章 表字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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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越来越近了,三年未见,依然年轻俊俏,只是脸面多了些风霜,也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裴妃的眼眸中蓄上了泪水,目光渐渐痴了。
荀华咬了咬嘴唇,暗哼一声,却是问道:“杨郎就要来了,要不要出门迎接。”
“不接,就在这等他!”
荀灌硬纠纠道。
杨彦也是边走边打量,目光都舍不得移开,裴妃依然风姿卓越,美艳无双,但是好象瘦了,怀里抱着个男孩,望过来的眼神怯生生。
荀华则是成熟了不少,身形也有了少许丰腴,二十出头的女子,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手里牵着个女孩,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反倒是荀灌,洁白的面孔,修长的身形,玲珑的曲线,一如往昔,那如画般的眉眼间,却带着不满和挑恤。
“见过女郎!”
杨彦迈入屋内,先向荀灌拱了拱手。
“好了,好了,杨彦之你可别吓我!”
荀灌摆手哼道:“马上就要当大王的人了,我可受不得这一礼,那,你的妻儿望眼欲穿,快过去吧,对了,要不要我避一避?”
荀华眼珠子一转,微红着脸道:“女郎,咱们是一家人,为何要避?”
“谁和他一家?”
荀灌啐了句,但是脚下就如生根般,愣是没走。
“嘿嘿~~”
杨彦嘿嘿一笑,上前拉住荀华的手。
“杨郎!”
荀华一颤。
杨彦什么都没说,拽着荀华,还有小继华来到裴妃面前,目光在两个女人身上来回巡视,就象看不够一样,许久,叹了口气:“心有千言万语,真到见面时,才发现无论说什么,都难以弥补我对王妃和荀华的亏欠,不过……我们一家总算是团聚了。”
“杨郎!”
裴妃哽咽道。
“好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许哭!”
杨彦替裴妃拭了拭眼角,便笑道:“这是我们的孩子?来,给我。”
“虎头,快叫阿翁!”
裴妃把虎头递给杨彦。
虎头已经两岁了,可以开口说话,却就是不开口。
“虎头,快点,这是你阿翁啊!”
裴妃急了,催促道。
“阿母!”
虎头突然转回头,向裴妃伸出小手。
“这……”
裴妃不安的看着杨彦。
“没事!”
杨彦笑道:“虎头认生很正常,别着急,小孩子嘛,要有点耐心,嗯,还挺象我的,将来必是个俊俏郎君,对了,这小子怎如此瘦弱?”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裴妃的眼圈就红了起来,生个孩子差点一尸两命,这没良心的还问这种话,可她又偏偏不敢和杨彦道出实情,心里那是委屈啊,眼泪水也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荀灌正哼了声,就要开口,却被裴妃狠命的以目光制止。
“哎~~苦了你了!”
杨彦搂了搂裴妃的纤腰,便半蹲下,向杨继华伸出了另一只手,笑道:“这是继华?来,给阿翁抱抱。”
“哼!”
杨继华躲到荀华背后,奶声奶气的哼道:“姨母就说了,阿翁重男轻女,回家肯定先抱虎头,果然如此,刚刚牵着阿母的手,都没看过来一眼呢!”
“呃?”
杨彦大为惊讶,这丫头要成仙啊,他难以相信,这是一个两岁半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
荀华略有些紧张的瞥了眼杨彦,便不悦道:“说什么呢,快去,别惹你阿翁不开心。”说完,一把将杨继华给揪了出来。
杨继华委屈的撇着嘴。
杨彦一把将她抱起,呵呵一笑:“是阿翁的不对,把你和你阿母落在建康,一丢三年,这次不会了,过完年咱们都回郯城,你是杨家大公主,你说,想要哪里做封地,阿翁都封给你。“
杨继华奶声奶气道:”小女不要封赏,只要阿翁平平安安就好。“
杨彦不敢置信道:”荀华,是你教的吧?“
”哼!“
荀华得意的哼了哼:”妾可没那么大的本事,继华自小就古灵精怪。“
”好,好,不愧是老子的种!“
杨彦笑的咧开了嘴,连连点头,却是非常突兀的,前世女儿的面容在心灵间一闪而过,这让他有些愁怅,不过并未表现出来。
在裴妃、荀华和荀灌眼里,杨彦一手抱一个孩子,满脸乐呵呵,荀华不由松了口气,她就担心继华会让杨彦不喜,但显然是多虑了。
这个时代的父亲,通常见着儿女是板着脸训两句,然后挥手赶人,而杨彦炯然有异。
裴妃则是又羡慕,又有些心酸,如果虎头能有继华的一半活泼,那该多好啊。
由于还未拜见过荀崧荀邃,谢尚两兄弟,袁家三兄妹,邓岳、杜弘等人还在等着,因此杨彦很快就把两孩子交给紫衫骑抱去后堂喂食,然后把众人请了过来。
“拜见荀公!”
杨彦向荀崧深施一礼。
“嗯~~杨郎请起。”
荀崧捋着胡须,斜眼瞥向了荀邃。
“咳咳~~”
荀邃清咳两声,捋着胡须,一本正经道:”杨郎啊,对老夫的称谓可曾想好?“
杨彦顿时头疼,叫道玄公荀邃不乐意,叫小荀公也不乐意,可是荀公能叫么?他可不敢惹恼荀崧。
“咳咳~~”
荀邃又咳两声。
所有人都古怪的看着杨彦。
杨彦无奈的拱手:“去年冬季攻打濮阳,途经泰山时,偶得诗一首,今以此诗赠与道玄公,如何?“
”哼!“
荀邃一甩袖子,不悦道:”你且念来听听,若辞不达义,老夫和你没完。“
杨彦吟道: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哦?“
杨彦刚诵完,荀邃眼珠子就突了出来,一手负后,一手捋着胡须正要说话,荀崧已抢先道:”杨郎啊,你拿这老儿比作岱宗,是否欠妥?“
”景猷老儿,你此话何意?“
一听这话,荀邃就毛了,跳脚道:”老夫堂堂颍川荀氏出身,想我先祖荀卿,精研孔子义理,青出于蓝更胜于蓝,而老夫继荀卿衣钵,在经义上,如何比不得岱宗?
再看老夫,未及五旬,正合青未了啊。
况以老夫仪容,怎当不得神秀二字?
至于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想必杨郎亦听过老夫与人谈玄时之赫赫威名,言及精妙处,观者心胸荡漾,决眦二字更是传神,因玄言精僻,故眦目而不自知。
尤其那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实为点睛之笔,咦?杨郎怎知老夫之志?“
杨彦目瞪口呆,他没想到杜甫的《望岳》还能被如此诠释,其他能听懂的人也是目中含着惊疑不定,按荀邃的解释,这首诗就是为他量身打造啊。
“哼,他也配?”
荀崧不齿的哼了声。
荀邃毫不在意,笑呵呵的问道:“杨郎啊,此诗何名?”
杨彦硬着头皮道:“诗名《望岳》。”
“妙!”
荀邃大赞:“此诗句句望岳,却无一望字,杨郎驳文驾字之功底由此可见一斑,又把老夫描述的如此高大,不望而望之,气骨峥嵘,体势雄浑,呵呵,老夫愧受了,罢了罢了,看在此诗份上,今日便不再为难于你。“
杨彦无语称谢:”多谢道玄公体恤。“
”嗯~~“
荀邃满意的捋着胡须,问道:”杨郎可有表字?“
杨彦道:”战事匆忙,未来得及起。“
”哦?“
荀邃大感兴趣道:”那由老夫来为杨郎起个表字,如何?“
”慢着!“
荀崧再也看不下去了,拦住道:”你这老儿,胸无点默,尽是玄玄虚虚那套,杨郎表字岂是你能取得?“
”嗯~~“
荀灌猛一点头:”家君说的是,族叔不是侄女说你,这事你还真不行,还是让家君为杨彦之取个表字较为妥当。”
荀邃脸一沉道:“好,你父女联合起来欺侮老夫,莫非以为老夫就没有家人?嗯?杨郎你自己说,要不要老夫为你取表字?”
杨彦都想骂人了,这都什么事啊,取表字是有讲究的,要么父母,要么长辈,如果不让荀邃给自己取表字,就形同于与荀邃绝交,但是看荀崧这样子,也想为自己取表字,偏偏这二人水火不相容!
到底选谁呢?
第五二三章 裴妃的担心
杨彦确实为难,在这种事上,他不好发表意见,多说多错,说什么都是错,于是目光乱瞄,看有谁能为他解围。
“阿弥陀佛~~”
佛图澄与安令首和竺法雅相视一眼,轻喧了声佛号,然后……没有然后了,杨彦不由暗骂了声老秃驴。
袁女正扯了扯袁耽,叹道:“阿兄,不如让两位荀公各为杨郎起一个表字,看谁起的好,起的贴切,就用谁的,你看如何?”
袁耽唯恐沾上麻烦,这事别人都避之不及,可自家这妹妹倒好,于是瞪了眼过去,不过荀邃却是眼神一亮,哼道:“景猷老儿,可敢与老夫比一比?”
“就你?”
荀崧一甩袖子,满脸不屑。
“哼!老夫先来!”
荀邃毫不示弱的摞起袖子,围着杨彦左看右看,好一会儿,捋须道:“杨郎气宇轩昴,岳峙渊渟,就叫轩岳,如何?“
”哧!“
荀崧耻笑道:”你这老儿果是不学无术,杨郎名中有彦,彦者,才学也,今观杨郎,确有才学,但才高不可自负,须有谦恭之心,论语有云: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虽之夷狄,不可弃也,故老夫给杨郎取表字处恭,以示警戒。“
杨彦肃然。
荀邃与荀崧取的表字,仅从立意上就高下有别,荀邃是锦上添花,荀崧则是当头棒喝,告诫自己别得意忘形,在内心中,杨彦倾向于荀崧,不过看着荀邃……
果然,荀邃针锋相对道:”杨郎乃明白人,行事自有尺度,何须你这老儿提醒,杨郎你说可是?“
杨彦暗呼倒霉,夹在两个斗气的老家伙中间,这真是无妄之灾啊。
”好了,好了!“
还是裴妃理解杨彦的苦,说道:”都别争了,轩岳与处恭均有可取之处,不如各取一字,以轩恭为杨郎表字,如何?“说着,还给荀灌打了个眼色。
荀灌也清楚照这架式,永远都辩不出结果,在瞥了眼杨彦之后,便道:”阿翁,小女觉得倒是可以,杨彦之你自己的意思呢?“
杨彦已经没法去顾及好不好听的问题,他只是后悔未能及早请崔访或刁协给自己起个表字,致使自己成了荀崧和荀邃角力的战场,于是道:“轩恭倒也不错,多谢荀公与道玄公赐字。”
两个老儿相视一眼,眼神中迸出火星,又各自闷哼一声,不再多言。
杨彦终于松了口气,把各人互相介绍过去,随即大开筵席,每人案前都摆的满满,甚至佛图澄、安令首与竺法雅的案上也是各种肉食,琳琅满目,三僧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不停的喧着阿弥陀佛,倒也无人显露出异样。
毕竟和尚不食肉始自于梁武帝,在梁武帝之前,只戒荤,而荤与荤辛并称,并不是荤腥,是指葱、蒜、韭、薤、芫荽等具有特殊气味,能影响人情志的蔬菜,亦称五辛。
……
不知不觉中,筵席散了,府邸足够大,足以安排下诸多的宾客,杨彦也匆匆步向后宅,首先去探望了虎头和继华两个孩子,今晚紫衫骑心有灵犀,安排两孩子单独睡,一间屋里两张榻,两孩子都没睡着,不过这对于杨彦不算什么,他使出前世的本事,带着孩子做了些小游戏,又讲了一段西游记的故事,让服侍的紫衫骑大感意外,没多久,诶?还真的睡着了,杨彦这才蹑手蹑脚的离去。
裴妃早已回到了寝屋,对着镜子打扮,她既盼着杨彦过来,又有些害怕,生了回孩子,几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敢再受孕了,而古代哪有那么多的临时避孕手段,除了服食铅汞等对身体危害极大的丹药。
裴妃不想服用,内心犹豫,以至于一遍遍的描着眉,竟不自知。
“吱呀~~”
门被推开了,裴妃心里一紧,勉强回头看去。
果然,杨彦出现在了屋里。
“杨郎,你……回来啦,孤……妾可能喝多了,要不服侍你洗浴过后,你去荀华那里吧。”
裴妃不敢看杨彦,低着头道。
“呃?”
杨彦快步上前,拉着裴妃左看右看,直看的裴妃面红耳赤,心慌意乱,才拿起裴妃的玉手,按在自己胸前,痛心的摇了摇头:“王妃,我原以为你会扫榻以待,我还特意把两孩子哄睡着了,才兴致而来,可是没想到,你是给了我当头一棒啊。
我的心很痛,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说着,就强行拉来裴妃,搂在自己的胸前。
”妾……妾……“
裴妃膛目结舌,心如鹿撞,她没想到杨彦能说出这种话,而那熟悉的气息又让她迷醉,渐渐地,身子软了,瘫在了杨彦怀里。
杨彦语气一缓,问道:“阿媛,你在担心什么?”
这一声阿媛,让裴妃芳心猛的一颤,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段日子,可她实在是没法道出实情,于是以细如蚊蚋的声音道:“妾年老色衰,不敢再侍奉杨郎,还请杨郎见谅。”
“哦?”
杨彦抚着裴妃那柔滑的脸颊,似笑非笑道:“阿媛,那你为何打扮的如此漂亮,再看你的肌肤,说成肤如凝脂毫不过为,还有你的胸,你的腰肢,我没有发现和三年前有什么变化,这个理由我不接受,再找一个,重新说。”
裴妃又急又气,看着杨彦那如嘲笑般的戏谑眼神,突然王妃脾气上来了,吼道:“既然杨郎想知道,那妾就实说了,生了虎头,妾吃了很多苦,妾不想再吃第二遭,妾担心……再怀上孩子。”
杨彦的笑容止住了,哪怕没有亲历,也知道当时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怀孕生子是多么的不容易,这也是他打算把裴妃接到郯城生育的主要原因,只是没想到,意外来了。
“阿媛,苦了你了!”
杨彦叹了口气。
“你这没良心的,呜呜呜~~”
裴妃就如爆发了般,扑进杨彦怀里又扑又打,失声痛哭,似乎不把这三年里所经受的委屈发泄出来誓不罢休,杨彦任由那小粉拳落在身上,心里充满着怜惜。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妃的泪水渐止,抬起红红的眼眸看着杨彦,目光中带着歉意推了推杨彦:”杨郎,妾没事了,去荀华那里罢,别让荀华久等。“
杨彦微微一笑:“其实我有个法子可以让你不用担心受孕,来,我说给你听。”
随即就凑上裴妃的脸颊,小声道:“你先去准备热水,我把荀华抱过来,到时候全给荀华不就得了,她年轻,再生一个没问题,今晚,咱们三个好好大战一场,明天不到日上三秆绝不起床。“
裴妃大羞,俏面一片绯红,不依道:“这……这如何使得,杨郎真亏你想得出,荀华又怎会愿意?”
“嘿嘿~~”
裴妃分明是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杨彦心头一片火热,照着裴妃的屁股猛的一拍,嘿嘿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王妃快去准备,我去去就回。“说着,转身即走,很快就没了影子。
“这冤家!”
裴妃通红着脸,跺了跺脚,但还是向浴室走去。
……
杨彦也没和荀华多说,直接抱了就走,哪怕荀华又扑又打也不放手,不过真抱到进了裴妃屋里,荀华竟然不闹了,还和裴妃站在一条阵线,在水声哗啦啦中,渐渐地,屋子里春意昂然,这个夜晚,三人倾诉相思之苦,尽情渲泻,对于裴妃和荀华来说,那干枯了三年的身体重新焕发出了生机。
而对于杨彦来说,就不是那么美好了,他有种被榨干的感觉,虽然他曾豪言不到日上三秆不起床,可这不可能的,天还没大亮,依然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起来。
站桩是杨彦每天必做的功课,这也是他克制自己欲望的有效手段,通过站桩,不仅仅是功力增长,还可以洗涤去心灵的尘埃,保持身心通透,不至于在万丈红尘中迷失自己。
“想不到杨郎还在坚持。“
荀华带上了愧色,叹了口气,自从生了孩子,她很少站桩了。
“是啊,杨郎真不容易,哎,再看看我们,过的真正是富贵日子,荀华,我们也起来罢,至少得给虎头和继华作个表率。”
裴妃猛一咬牙,艰难的从被窝中坐起……
第五二四章 简化字
接下来的三天里,佛图澄师徒三个成了建康最受欢迎的人,不仅荀崧、荀邃与之谈法,即便是建康的公卿权贵也向其发出了邀请,其中的原因较为复杂。
首先是佛图澄曾被石勒封为大和尚,通过佛图澄,可以了解河北的现状,同时佛图澄是和杨彦一起过来的,从佛图澄身上,还可以探得杨彦和东海国的底细。
杨彦也不管他,任其游走于各公卿权贵之家,他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尽享天伦之乐,三天过去,虎头不再那么认生,还很依赖杨彦,这让杨彦老怀大慰,也让裴妃放下了心。
只有在第三天,裴妃为邓岳筹措到了足够的粮草,杨彦亲自把邓岳送走,才算是出了次门,当回来的时候,正见着袁女正和袁女正教着小继华和虎头写字,袁耽和桓温围着观看,荀灌、荀华和裴妃坐在一边,与柳兰子谈笑风声,不由心中一动。
“把笔给我,我来写个字,看看大家可识得。”
杨彦毫不客气的要来纸笔,写了一个简体的龟字。
“这……”
众人大眼瞪小眼,这个字,看上去熟悉,却又不认识。
荀灌哼道:“杨彦之,你写的什么,不会是你自己编造的吧?”
杨彦微微一笑:“女郎说对了,此字是我根据一字简化得出,女郎可能猜出原字?”
荀灌眉头皱了皱,紧紧盯着这个龟字,渐渐地,一个字型浮现在了脑际,于是迟疑道:”难道是龜?嗯,就是它,杨彦之,你写这字是何意?“
杨彦点了点头,没有答话,又向袁女正和袁女皇道:“两位娘子,能否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就籲蠶鹹龘爩龜!”
“噢!”
姐妹俩不解的相互看了一眼,就老老实实的一笔一划书写起来,六个字,杨彦数着时间,在中国古代有秒分时这个概念,滴漏每滴三下为一秒,每六十秒一百八十次为一分,据杨彦观察,古代的秒和现代的秒大差不差,一个字一分,足足写了六分,而且笔划并不清晰。
好不容易写完,袁女正把笔一搁,抱怨道:“这几个字真难写,差点要了我的命,尤其是那个龟字,分明是在画一只活生生的乌龟嘛,还亏得妾和女皇从小苦读诗书,怕是换了寻常人家,能不能写出来都不好说呢。”
袁女皇深有同感道:“杨家郎君,你让妾姊妹俩写这些字有何用意?”
杨彦正色道:“你俩乃士家女郎,写这几个字都觉得吃力,新学者更不用提,如今在青徐兖三州,平民家的小孩子也有机会读书识字,为提高学习效率,节约识字时间,普及文化知识,我想对字体作个简化,如何?”
“简化?”
袁耽喃喃道:“可这不是件易事,简化须有迹可寻,否则简字无人识得,会让人嘲笑,尤其是简化过后如何推广,也是个大问题。”
恒温却是道:“我认为此事可行,在甲骨文和金文中,就有了简字体,发展到小篆,很多字都简化了,现今渐渐流行来开的楷书,是在篆体的基础上的进一步简化,这说明字体简化是个趋势,我赞同将军的提议!”
“哦?”
杨彦讶道:“想不到元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地,看来我是小瞧你了啊。”
桓温得意的胸脯一挺,努力摆出一副大人样:“想我龙亢桓氏,虽不是望族,亦是诗书传家,论起文才,我虽不如将军,却不会逊于寻常的士家子弟。”
袁女皇也道:“杨家郎君,元子这话倒没吹嘘。”
桓温的脸面现出了喜色,望望袁耽,又望望杨彦,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杨彦哑然笑道:“桓元子,我问你个问题,你若能答出,今日我就为你向袁彦道提亲,求娶女皇,如何?“
刹那间,袁女皇俏面绯红,不依道:”杨家郎君,说什么呢?“
桓温则没想到杨彦会当众说出这事,一时竟懵了,脸涨的通红,紧张中夹杂着激动,尤其是那望向袁女皇的眼神,充满着火热。
袁耽的神色倒有些复杂,其实谢奕没说错,袁耽本属意殷浩,主要是桓温刑家出身,又是他身边的小跑腿小跟班,难免看不上,就好象大哥,有哪个大哥会把自己的妹妹嫁给小弟?
除非不是亲妹妹。
但这次他被捕入狱,殷家没发半点声,殷浩也没来探望,让他心寒,与之相比,桓温亲自奔赴郯城请来杨彦,孰优孰劣,一目了然,而且又有杨彦发声,他没办法忽视。
‘哎,罢了罢了,便宜这小子了!’
袁耽暗暗叹了口气,问道:“杨郎请讲。”
杨彦问道:“我为何一定要做字体简化?”
“这……”
桓温不敢轻忽视之,这事关他的终身幸福,努力回想着在郯城的所见所闻,再对照杨彦的一贯为人处事,许久,才沉吟道:“古字复杂,多由象型演化而来,寻常人难以掌握,属士人专用,要想在良人间推广读书识字,就必须简化字体。
而且将军所著涉猎颇杂,天文地理,农学商科无所不包,若我没猜错,将军的宗旨恐怕是学以致用,而不是学以经世,这两者间有着重大区别。
学以经世,需要摸透,读懂,经年老儒往往穷经皓首几十载,也未必敢说吃透圣贤书,而学以致用要低于学以经世,其目地是学会了拿来用。
若如老儒那般花个几十年读书,学出来人也老了,如何用?故而学以致用培养的是干吏型人才,必须要做到速学,速通,因此文字必须简化,否则,学子将在识字上花费大量的时间,而简化过的字体由于难度的降低,可节省出时间去学习其他知识。“
”哦?“
杨彦略微动容,他想不到桓温竟看的如此透彻,又问道:”那你再说说,简化字是否有阻力?若有,又来自于何处?“
桓温明显有了信心,开口道:”阻力必然会有,毕竟推行简化字,降低了学习难度,良人将为此受益,世家大族则失去了对知识的垄断和控制,甚至将来简化字全面推广,还得付出重新学习的代价。
不过,民众天然有识字读书的需求,以往是条件不允许,而将军当政东海以来,纸笔价大降,各类书籍层出不穷,近日又出现了煤油灯,价格低廉,足以满足民众于夜晚照明读书的需要,因此知识向下推广乃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阻挡,凡妄图螳臂当车者,必将被辗成粉身碎骨。“
”好!“
杨彦大叫了声好:”我再问你,如果才能有效的推广简化字?”
桓温深吸了口气,想了好一会儿,才郑重道:“应先在学校、牙署和军队中推广,待世人适应之后,再规定所有书籍印刷必须使用简化字,如此一来,简化字必会逐渐取代旧字,比如从小篆到隶书,是因汉朝的强行推广才完成了演化,再如秦始皇的书同文,亦是使用强制手段,强行废止了六国文字!”
“好!”
杨彦又道一声好:“桓元子啊桓元子,你桓家的麒麟儿,终将大放异彩啊。
“不敢当将军夸赞!”
桓温得意的望向了袁耽,意思是有我这个妹夫不丢你袁家的脸,随即就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将军,温曾见过郯城孩童用炭笔书写的文字,是由左到右横着写,还有标点断句,乍一看并不习惯,不过细细思之,却是益处无穷,看着舒服,不必费神断句,其次是书写速度要快于竖着书写,而且将军著作中的一些……一些……
对了,是公式定理,也唯有横写才符合阅读习惯,故将军应同时推广横写。”
杨彦目光灼热的望向桓温,到底是差点篡晋的人物,果然是才情非同凡想啊,他觉得,自己应适当给桓温些机会,只要不使其掌军,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