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五章 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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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盛站在一座土丘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战事。
乞活军自司马腾以下有三帅,分别为田禋、李恽和薄盛,前二者先后死于石勒之手,薄盛乃乌桓薄氏后裔,曾降勒,后又叛出,流窜于青州。
由薄盛亲领,正在攻打朱虚的段氏坞堡,约有数千人的规模。
段氏虽然是个小小的坞堡,却连曹嶷拿他都没办法,他的寨子,方圆两里左右,石块与夯土混合砌成的墙高达一丈,箭楼林立,面对乞活军的围攻,道道箭矢射出,给乞活军带来了重大伤亡。
薄盛眉心紧锁,攻打段氏,实因两家在几乎每年一次的麦收之战中,结下了解不开的死仇,如今又逢麦收时节,而薄盛人多势众,粮草消耗惊人,经充分准备,就起了灭去段氏之心。
一名叫做苏福的部将骂骂冽冽道:“娘的,段家真难啃啊,将军,大半个时辰过去,阵亡弟兄近千,却连段家的大门都没摸着,这样下去不行,不如暂时歇一歇,趁夜再摸进去!”
薄盛的族侄,薄乌迟疑道:“段家防守严密,恐怕入了夜更会加谨慎,我若冒然进攻,或有可能落入他的圈套,叔父,照小侄看,久攻不下并非我军战力不强,实因各部互不统属,存有私心,既想分了段家的钱粮女人,又怕付出重大牺牲,畏畏缩缩,不肯向前,若是置之不理的话,军心士气会愈发低迷。
此时应暂时退军,围而不攻,召集各部帅凑出人手组成先登,许以重利,明日清晨以先登作为主力,其余各部侧应发动总攻,当能一举破寨而入!”
“不错!”
又一名叫做冯标的将领猛赞了声好:“世侄言之有理,将军赶紧下令吧!”
乞活军内部,派系林立,不仅仅是以宗族为纽带的失地流民,还有相当部分的落魄士人和庶族豪强。
“嗯~~”
薄盛也明白问题所在,才刚刚点了点头,就有一名军卒从背后跑来,如见了鬼般的急叫道:“将军,将军,我军……我军背后有大军靠近!”
“什么?”
以薄盛为首的一众将领顿时面色大变,纷纷转回头看去。
远处的地平线上渐渐地出现了一道黑线,尘土飞扬,声势极其壮阔。
“会是谁?”
苏福的声音都在颤抖。
“难道……难道是东海军?”
冯标惊呼道:“东海军正攻打穆陵关,现出现在此,莫非……莫非穆陵关被破?“
薄乌深吸了口气道:“叔父,不管来者是否东海军,我军已来不及撤退,请叔父下令,结阵固守!”
薄盛大喝道:“鸣金!”
“咣咣咣~~”
炸耳的铜锣敲响,乞活军如潮水般退却。
段家坞堡正中,一座三丈望楼上,段氏家主段绣居高临下看的清清楚楚,一支数以万计的军队正不疾不徐的接近,不禁浓眉紧锁。
他段氏的实力虽然不如乞活军,但是乞活军也吞不下他段家,如今一股莫名的力量突如其来,使得战局出现了不确定性。
长子段武不由眉头一皱:“阿翁,乞活贼退却了,您说来的会是谁?”
“吁~~”
段绣长吁了口气:“但愿不是东海军。”
乞活军紧张的观察着稳步行来的东海军,东海军一众人等也在打量着乞活军。
仅着装备上来看,乞活军大多衣衫破烂,面黄肌瘦,严重缺乏兵甲,但是全军上下,自有一股凶煞之气缭绕,再细看个人,均是目光凶悍,神情冷冽,并不因力量的悬殊而有任何畏惧。
任让捋须赞道:“不愧是由并州辗转而来的虎狼之师啊。”
柳兰子点点头道:“乞活军均是贫民,若是能收编,可为我军的一把尖刀!”
韩晃却摇了摇头:“乞活军内部派系错综复杂,和寻常的流民军不同,常浴血烈战,意志坚定,而这一支的首领,若是韩某没猜错的话,应为乌桓人薄盛,此人乃司马腾麾下悍将,对晋室忠心耿耿,故而对将军……恐怕有些麻烦。“
荀虎也道:”先不说乞活军愿不愿意投靠,即使愿意,按将军一贯作法打散重编,必会引发不满,而若是不打散,又极易在军中形成宗族嫡派势力,所以招降一事还须从长计议!
”诶~~“
杨彦蛮不在乎的猛一挥手:”人是铁,饭是钢,他意志再坚强,还能抗过肚皮不成?且先看看再说。“
确实,他一眼就相中了乞活军,有揽为己用的想法,但是乞活军桀骜难驯,对于收编来的军队,他可以有选择的不打散原有编制和人员构成,如蔡豹、候礼、田锐、萧家部曲,这些人威胁不大,日后会沦为地方部队,战斗力逐渐下降,很明显,乞活军不在此列。
双方距离渐渐接近,东海军给乞活军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这与悍勇无关,而是面对强敌时的应有表现。
东海军六万余人,行军赶路不象寻常军队列成个长条,连绵数十里,极易被截断,在东海军中,只要不是地形受限,行军必须以军阵的方式开进。
通常由骑兵据两翼,杨彦领着亲卫和重要将军打头,身后是步卒与辎重,队尾是弓弩手,数万人结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庞大阵势,任谁见到,没一点心理压迫是不可能的。
当双方相距还有百多步的时候,杨彦猛一挥手!
全军陆续止住,杨彦遥遥拱手:“本将襄阳郡公杨彦之,请问是乞活军哪一位渠帅,可否说两句?”
薄盛硬着头皮,踏前一步,抱拳道:“原来是杨将军,失敬失敬,本将薄盛,被弟兄们推举为首领,请问杨将军此来有何贵干?”
薄盛的话语中,充满着浓浓的警惕之意,原本杨彦还有客套两句摸摸虚实的打算,可一看薄盛的态度,已经没了这个念头,沉声道:“久闻乞活勇烈之名,今日一见,果是名不虚传,想我东海军亦是处于抗羯的第一线,你我两军,理该有共同目标才是。
今日薄将军在此,那杨某就说句掏心话,你乞活军不妨并入我东海军,合二为一,同击羯贼,岂不美矣?“
”放肆!“
”你他娘的!“
”狗屁!“
轰!”的一下,乞活军中炸开了锅,各色喝骂不绝于耳,薄盛更是脸色沉了下来!
身为司马腾麾下的骁将,又是乌桓人出身,眼界与凶狠都不缺,否则也没可能领着这支乞活军流窜十余年,又所谓宁为鸡首,不为牛尾,薄盛手底下好歹有几万人马,石勒不愿与他硬拼,曹嶷视他如瘟神,流窜于青州地界,一言九鼎,好不威风。
让他奔投东海军,他第一个不答应。
苏福也按耐不住,怒道:“杨将军,你倒是好大的胃口,手一划就叫我乞活军并于你,想我等自并州起家,辗转作战十余年,凭什么要归附于你,弟兄们,是不是?”
“决不归附!“
”宁死不屈!“
乞活军有两万余人,纷纷挥舞起兵器高声叫喊,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反观东海军,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人人冷眼相望,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渐渐地,乞活军均是无趣,声势越来越小,直至再没有人吵闹。
杨彦这才冷冷一笑:“你问我凭什么?那好,弟兄们告诉他,老子们到底凭着什么!”说完,猛一招手!
刷刷刷!
骑兵纷纷勒缰,摆出一幅冲锋的态势,弓弩手队队上前,张弓搭箭,一时之间,气氛绷紧,大战一触即发。
以薄盛为首的一众将领个个气的浑身发抖,不过面对着那数以万计的骑兵,却又发作不得。
薄盛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着怒道:“杨将军,东海军怎能如此霸道?想我乞活军亦是以羯人为敌,又何苦相煎过甚,大不了,今后你有东海军之处,咱们退避三舍便是!”
第四六六章 放你一马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长笑起来。
笑声中充满着浓浓的自得,让以薄盛为首的一众将领,均是心生耻辱,可是在杨彦说话之前,又不敢妄动。
在与石勒长达数年的作战中,乞活军屡次大败,要么被灭,要么归顺,要么逃往河南,而东海军两次大败石虎,又奇迹般的攻破濮阳,这就是实力上的差距。
许久,杨彦笑毕,说道:“请薄将军回头看一看,你麾下军卒面黄饥瘦,衣衫褴褛,再看看我的东海军,个个面色红润,精神饱满,你率部来投,也好过颠簸流离,饥不裹腹,薄将军即使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你那数万人马着想,能安安定定过活,又何苦做流寇,以劫掠为生,平白被冠以贼字,可是这个道理?“
薄盛立刻感受到了杨彦的恶毒用心,心里恨意翻滚,可是他又不敢当众翻脸,说到底,他没有战胜东海军的信心,只想着尽快脱身,再寻求对策。
于是底气不足道:“杨将军,我等对贵军向来礼敬有加,自你掌东海以来,从不过琅琊以南,后你入了兖州,我等再未去过齐郡,礼让至此,还待如何,你莫要逼人太堪!”
杨彦面色一冷,沉声道:“如此说来,本将倒要感谢你的不抢之恩了?嗯?你们看看自己,过的什么日子,降了我军有何不好,有志于从军者,可发挥所长,因功晋升,无意于战阵者,也可分得田地,混个温饱,岂不是强过做流寇,做贼?”
薄乌大怒道:“谁不想过安定的日子,可是并州大乱,连刘琨都守不住,我等除了背井离乡,又有何法?之后一路辗转作战,被石勒数次围剿,哪有空闲耕种土地?及至渡河南来,仍是大小战不断,不劫掠我们吃什么?难道我们乞活军数万人马活该饿死?我等劫富济贫,收容流民无数,这十来年下来,也不知活了多少条性命,怎么在杨将军嘴里,我等就成了贼寇!”
薄乌当头一顶大帽子扣下,众将无不暗暗叫好,这没办法,不敢动手,只能寄期望于以理服人。
杨彦冷笑道:“少给我来什么劫富济贫,别以为我不清楚你们乞活军玩的把戏,吃了你的粮,还能由得自己?你等从并州出来,不过两三万之众,十来年过去,反倒愈发壮大,这多出的人马从何而来?吃了粮又不肯卖命,你等会有那么好心?若是本将所料不差,因此被杀的贫民没有上万也有好几千!”
“这……”
众将顿时语塞,确实,吃了粮就得入伙,对于不肯入伙的,就把女人留下,把命留下!
而且不光是乞活军,历来农民起义皆是如此,否则哪能动辄拉起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的队伍?
杨彦锐目一扫,又道:“你等既以乞活为名,本将给的活路已经放在了眼前,凡是自愿加入东海军者,本将给一口饭吃,咱们东海军别的不敢夸口,起码管饱!”
阵中,陆陆续续升起了些长竹秆,每一条上面都挂着一大块腌肉,有猪肉、有羊肉、有马肉,林林总总上千块,虽然隔着上百步,可那阵阵的咸香味,仍是随着风儿飘了过去。
“咕噜,咕噜!”
吞口水声此起彼伏,这可是肉啊,乞活军几乎所有的底层士卒,也就过年吃几根肉丝,平时别说吃肉,能有个六七分饱就不错了,这一溜排子肉,对乞活军构成了极大的吸引力。
甚至有人眼睛都看直了!
薄乌暗道不妙,赶紧提醒:“叔父,那姓杨的心思诡诈,拿肉食引诱弟兄们,挠我军心,还是先想办法退走罢。”
这话说起来容易,可是与东海军前锋仅隔着一两百步,谁敢妄动?
”哈哈哈哈~~“
杨彦再度大笑道:”可有人欲投我东海?“
乞活军中,明显有了小范围的骚动,当兵卖命为了什么?不就是吃饱肚子么,那一挂挂的腌肉实在太诱人了。
薄盛顿时大怒道:‘杨将军,你若不死不休,大不了摆开阵势来战,何必用此龌龊手段?“
杨彦手一挥。
竹杆陆陆续续收了回去,很多乞活军的脸面都现出了失望之色,甚至还有人不舍那一丝即将消失的咸香味,拼命的拿鼻子去嗅,直至香味彻底散去了,才纷纷现出了惘然之色。
杨彦微笑着拱了拱手:“我对贵军确有诚意,而薄将军对我心怀戒备,实令人遗憾,这样罢,为了表明本将诚意,今次我放你等离去,下次再遇,到底降是不降,薄将军须给我个明确答复,如何?“
谁都没想到杨彦会如此好说话,均是一脸狐疑模样,相互看了看,又觉得无论是否答应,自己都没有更好的选择,除非与东海军兵戎相见。
“好,杨将军爽快!”
薄盛猛一拱手:“待本将仔细考虑,下次见面,再给予答复,告辞!”
“好走不送!”
杨彦也遥遥拱手。
乞活军后队变前队,缓缓退却,直至消失在了地平线深处。
管商这才不解道:“将军,为何把乞活军放走,薄盛此人外凶内奸,末将敢保证,那薄盛绝无可能向将军投降。”
杨彦笑着看向了任让。
“这……”
任让眉心一拧,他明白杨彦是在考校自己,实际上任让也挺纳闷的,跟着杨彦,他并未在出谋划策上有所建树,主要是杨彦不需要,他有着纵贯几千年的知识,有着时人所不具有的眼界和大局观,别说任让,就是贾诩郭嘉复生,在杨彦面前还是要靠边站。
跟着这种主公,谁都郁闷,渐渐地,任让生出了谋一实职的心思,否则真要沦为书记官一类的角色,因此不敢殆慢,仔细寻思着杨彦的用意。
“哦~~”
任让突现了然之色,恍然大悟道:“薄盛曾叛过石勒,河北已无他容身之地,而将军一旦击破曹嶷,他在青州还能流窜多久?
将军放了他,一来占据名份大义,至少给过他一次机会,下次遇上发兵攻之,谁都没话可说,他手下的兵将还会对他不满,或会于战前举义。
二来,薄盛已被逼上了绝路,除了往广固与曹嶷联手,再无他路可走,任某以为,将军是故意放他去广固,当着曹嶷的面大破乞活军,逼迫曹嶷开城献降。“
众人纷纷点头。
任让又问道:“将军,那这段家坞堡?”
杨彦呵呵一笑:“蚊子再小也是肉,来人,上前喊话,限时半刻,让他开门献降,过时不候!“
”诺!“
两名大嗓门的千牛卫策马而去。
全军出开始调动起来,骑兵散布在两侧,弓弩手倚仗车阵,缓缓前行,后面是步卒,杨彦并未全军出动,只着于药领了三万军前去攻打,这次萧家过来,又带两门黄铜火炮,加上原有两门,一共是四门,陈列后阵,随时待发。
……
乞活军在脱离了东海军的视线之后,也不知从谁开始,发足狂奔,好似溃逃一般,全军两万多人一窝蜂的向北跑,足足跑了二十来里,才纷纷力尽,东倒西歪的躺在地上。
还亏得乞活军成军久,宗族纽带力量强大,才没半途溃散。
”将军,我们该当如何?“
苏福骨碌碌猛灌了一阵子水,又喘了几口粗气,转头问道。
薄盛沉吟道:”我等与曹嶷唇亡齿寒,一旦曹嶷被破,青州将再无我乞活军容身之处,唯今之计,应速去广固,与曹嶷放下芥蒂,联手抗敌。”
薄乌点点头道:“曹嶷有鲜卑人相助,自身尚有数万兵马,再加上我等,足以与东海军决一死战,此地距广固仅百来里,东海军最多两三日可至,我军立刻启行,尽早与曹嶷联络。“
”嗯~~“
薄盛向左右看了看,便道:”先休整半个时辰,此战关乎我等生死,不能再有任何保留,家里留着的那些人手,也该拉出来,全力以赴,薄乌,你持我印信,把寨子里的弟兄全部叫出来,于广固城下与我汇合。“
”诺!“
薄乌接了印信,急步而去。
第四六七章 王敦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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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氏并没有果断投降,而是嘀嘀咕咕拖延时间,他打的算盘不难猜,无非是舍不得家业,指望着曹嶷还能挡一挡,于药也不和他罗嗦,半刻一到,立刻开炮。
四门火炮装上实心圆弹,轰击寨门,床弩也同步攻打耸立于寨墙后方的箭楼,仅仅两个时辰不到,大军就破堡而入。
也在这一日,建康江面,帆影绰绰,大小战舰上千艘,沿着江顺流而下,而在江岸上,是从姑孰北上的数万军卒,分别攻打石头城,慕府山、朱雀桥、覆舟山等战略要点。
四月底的江风,炎热中带着一丝清凉,王敦负手于立于船头,端倪四顾,隐有指点江山之势,王含、王应、邓岳、周抚与钱凤等心腹侍立一旁,打量着这锦锈河山。
沈充回了老家,于吴兴侧应王敦起兵,把东海王冲请来建康称帝。
王敦突然问道:“以寡人之军势,对上杨彦之,孰胜孰负焉?”
钱凤拱手道:“从军力来看,杨彦之自开创东海军以来,屡战屡胜,连石虎都差点饮恨于郯城,其战力之强,不容质疑,不过大将军麾下亦为虎狼之师,荆襄一带,民风悍勇,大将军又知人善用,上下一心,士卒效命,若是交手的话,胜负难料。
再从形势来看,中原乃四战之地,杨彦之即便占据了青充二州,亦北有石勒,西有刘曜,皆为不世之强敌,稍有差池,便是败亡之祸,同时北人善马不善舟楫,故此可以推论,若杨彦之渡江南下,大将军当有七成胜算,若是大将军北伐……还须静待时机,不可冒进。“
这个结论还是很中肯的,既没贬低东海军,又突出了己方的优势,王敦捋着斑白的胡须,舒心的点了点头。
其余邓岳、周抚等荆襄军头,亦是浑身舒坦,毕竟东海军之强,已经没必要另作讨论,而钱凤口中的荆襄军能与东海军分庭抗礼,不是从侧面印证了荆襄军也不弱么?
实际上荆襄军对东海军是有些不服气的,从杨彦的几次战绩来看,初胜阎平,是利用地形,焚烧芦苇荡获胜,再胜徐龛石虎,是以阴谋诡计,引诱别人打头阵,他在后面摘桃子。
郯城之战,东海军有坚城可守,事前又积蓄了大量的粮草物资,准备充分,石虎久攻不下,曹嶷、慕容氏与拓跋氏阵前反水,方致大败。
再往后的濮阳之战,祖约、刘遐、李矩和苏峻的五万余卒莫名其妙的投降,个中的猫腻外人不得而知,及濮阳一战而下,是天降惊雷,劈毁了濮阳城门,羯人受惊而去。
纵观总总,东海军竟然无一例是正面击败对手,因此荆襄众军头虽承认东海军很强,可究竟谁强谁弱,还得战过方见真晓。
“报大将军!”
这时,一艘小舟摇来,军卒急叫道:“石头城守将卞敦开城献降!”
王敦眉头皱了皱。
王含知王敦之意,拢口唤道:“卞敦何德何能,怎配以敦为名,大将军不喜其人,着卞敦改名,可免一死!”
“诺!”
船夫摇船而去。
“报大将军,秦将军(秦康)攻克朱雀桥,生擒伪朝护军将军应詹!“
捷报接二连三传来,建康诸军毫无抵抗之力,邓岳道:”大将军,伪朝人心离散,军无斗志,属下建议大将军立即上岸,进宫受降,免得那伪主焚烧宫室身亡,反致死后落了美名。“
”嗯~~“
王敦想想也是,司马绍现在不能死,他需要司马绍坦臂牵羊,献上玺绶,如果司马绍自焚而死,对他的威望不仅是个无形的打击,还会让司马绍在史书上留下义烈美名。
”上岸!“
王敦大手一挥。
不片刻,陆续有战舰停靠在石头城码头,王敦在严密的护卫下,登上了岸。
”大将军,请上撵!“
钱凤恭身施礼。
一抬百人大撵正在抬来。
”寡人骑马。“
王敦看了眼,便跨上战马,显得勇武有力,那一双锐目精光闪烁,自具龙虎之像。
“万岁!”
“万岁!”
军卒挥舞起刀枪,高呼万岁。
王敦就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满意的捋着胡须,那眼角的余光中,正见着一行人快步走来,其中一人似有些印象。
“罪……罪将卞敦,参见大将军!”
这正是开城出献的卞敦,一躬到底。
王敦居高临下,问道:“寡人着你改名,可曾改之?”
“这……”
卞敦吞吞吐吐道:“罪……罪将尚未想好。‘
”哦?“
王敦把玩着马鞭,轻笑道:”那便由寡人替你改,自即日起,你名卞从。“
一股浓浓的羞耻感萦绕在了心头,自古以来,姓可以由皇帝赐,表字可以由长辈取,但名由父母取,哪能轻改,卞敦心里清楚,王敦曾向朝庭表自己为征虏将军,都督石头城诸军事,而自己最终为朝庭效力,这是施加给自己的惩罚,从就是附从的意思,不过同时,他的一颗心也徐徐放了下来。
改了名,被羞侮一顿,让王敦出了气,至少命可以保住。
“你可愿意?”
王敦催促道。
“那……罪将多谢大将军。“
卞敦暗暗叹了口气,再施一礼。
”哈哈哈哈~~“
王敦仰天大笑起来。
卞敦因羞愤,脸都变得通红,王敦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遗憾,卞敦此人没什么本事,随大流,他真正想要的,还是卞敦的族兄卞壸拜于自己足下,但卞壸以忠义闻名,降伏卞壸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给他匹马,让卞从随寡人入宫!“
好一会儿,王敦笑罢,向左右吩咐。
”诺!“
有侍从牵了匹马过来,卞敦无奈,翻身上马,一行人向苑中行去。
……
”阿翁,王敦已经上岸,莫再拖延了。“
荀府,荀灌向依依不舍的老父劝说。
荀崧满面唏嘘,不舍的回头看去,依他的原意,本不愿去杨彦府中躲避,但是他和杨彦关系特殊,王敦必然会找上门来,而他还有两子未曾成年,真惹恼了王敦,被大军围攻,出了任何差池都承受不起。
更何况荀崧是念旧之人,他还有好几个姬妾,置于险地也于心不忍,为家计,只能去杨彦府上。
“走罢!”
荀崧大袖一挥,向车辆走去。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特别是那几个姬妾,就怕这老家伙犯了牛脾气。
“景猷老儿,景猷老儿!”
却是突然之间,道旁有一列车马行来,荀邃伸着脖子,招手唤道。
“是你?”
荀崧就像吃了颗苍蝇下肚,噎的难受。
荀灌也脸一沉道:“族叔怎会来此,我家正欲往杨彦之府上,族叔请回罢。”
“呵呵呵呵~~”
荀邃捋着胡须呵呵笑道:“大侄女,可是往杨郎府上避祸?为叔也欲寻求杨郎庇护,全家老小数百口,都带过来了,恰与景猷老儿同行。”
这一声为叔,可是让荀灌恶心的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啊,内心暗啐就你也配,美眸中现出了不善之色。
荀崧也不悦道:“道玄,莫要胡闹,王敦入都,尚不至于滥杀,你一个徒具虚名的侍中,无权无势,王敦怎会找到你的府上,你只须紧闭府门,莫要生事,多半可安然渡过。”
“景猷老儿此言差矣!”
荀邃连连摆着手道:“想我荀邃一脉,乃颍川荀氏大宗,那王敦逆贼上位,必以我家饰其门脸,老夫岂能置千年美名不顾,于那伪朝站堂,遂避往杨郎府上。“
”呸!“
荀灌忍无可忍,呸道:”亏你好意思吹嘘,未得家君召集祭祖,你哪有资格继大宗大位,灌奉劝族叔,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大宗小宗的重要标志,是召集各分支的祭祖权,于家庙祭祀荀氏先祖,只有荀崧有权召集。
荀邃毫不为意,捋须微微笑。
”算了,算了,莫与他争吵,速上路!“
荀崧也是无奈之极,碰到个无赖,他有什么办法呢,只能闷哼一声,踏上马车。
第四六八章 苟且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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苑中仿如末日来临,气氛紧张到了极致,宦人还好些,无论谁当朝,都要用到他们,宫婢则是惊慌失措,掩面抽泣,毕竟乱兵入宫,最悲惨的便是女子。
明堂里,薪柴堆积如山,司马绍面如死灰,呆呆的坐在九层玉阶之上,在他的身后,是皇后庾文君、宠姬宋袆,几个妃子,均是神情恐惧,眼角蓄着泪水,小公主司马兴男和幼子司马昱虽然还不大懂事,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但是也被堂中那骇人的气氛吓的哇哇大哭。
至于元帝的幼子,已经另行安置。
“别闹了!”
司马绍突然厉斥。
“陛下!”
庾文君终于忍不住,泪水布满了面庞,劝道:“难道非要走这一步么,古往今来,汉献帝、后主刘禅、归命候孙皓和陈留王曹奂丢了江山,也没有如此决烈啊,妾以为,王敦必不敢加害陛下,陛下可得善终啊。“
司马绍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朕乃亡国之君,有何颜脸苟活,你若不想随朕去,朕不勉强,你回家去罢。“
庾文君真不愿陪司马绍去死,这倒不是她对司马绍没感情,二人结婚多年,诞下一子一女,夫妻之情还是很深的,主要是当时的士家女郎地位很高,独立性也很强,并不依附夫家生活,不是说司马绍死了,他就活不下去,可是让她放弃司马绍回家,她的脸往哪搁?兴男与昱儿怎么办?
庾文君哽咽着,又劝:“若是陛下含愤自尽,那怀帝、愍帝亦亡国之君,岂非无地自容,妾以为,眼下局面不应全怪陛下,朝臣各怀鬼胎,与逆贼暗通款曲,少数忠直之臣又喑声自保,就是换了武皇帝来,也回天无力啊,陛下,您即使不为自己和妾着想,也得想一想兴男和昱儿,小儿有何过,何至于蹈火赴死?“
”罢罢罢!“
司马绍猛一挥手:”都走,朕一人死!“
”求陛下惜身!“
庾文君、宋袆及几个妃子齐齐跪了下来。
司马绍怒道:“朕岂能受那老贼羞辱?拿火把来!”
一名宦人抹着眼泪递上了火把。
“呜呜呜~~”
顿时,堂中哭声大作,庾文君紧紧搂住一儿一女,想走又不敢走,其余诸妃也是如此,拥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薪柴浇上了火油,只要火把落地,立将燃起熊熊大火,把一切焚为灰烬,司马绍手臂颤抖,面色也愈发狞狰,可那火把仿佛粘在了手上,就是扔不出去。
生死间有大恐惧,死挂在嘴上,好象很容易,但是真付诸行动,还是自尽,对于自小锦衣玉食的司马绍来说,不是被逼到绝路,又哪来的决心?
商桀敢于自焚,那是有魄力,司马绍哪点比得上商桀?
司马绍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十余双绝望的眼睛看着他,那明灭不定的火舌,也仿佛在嘲笑他,没有去死的勇气。
“啊!”
司马绍凄厉惨叫,他想蓄足一把子劲,猛把火把扔出去,成就宁死不屈的美名,只是叫完了,火把还在手上,实在是做不到啊。
“陛下且慢!”
这时,庾亮的声音从堂前出现,正一路小跑而来。
“大兄!”
庾文君就象找到了主心骨,挥手大叫。
司马绍没来由的松了口气,那狞狰的面容也稍微缓和了些,却仍是盯着庾亮,问道:“元规可是特来陪朕赴死?”
“陛下说笑了。”
庾亮深施一礼:“舍妹所言不错,陛下还应惜身才是。”
“哈哈哈哈~~”
司马绍仰天长笑道:“朕本以为元规乃忠良之辈,却不料亦是贪生怕死,朕的江山没了,还惜什么身,难道要朕忍辱苛活,整日提心吊胆被人送来鸩酒?”
庾亮不紧不慢道:“陛下莫忘,杨彦之尚在江北,王逆嚣张得了一时,嚣张不了一世。”
司马绍的狂笑戛然而止,问道:“杨彦之怎会助朕?”
庾亮道:“杨彦之与王敦乃一丘之貉,自是不会相助陛下,但天下正朔在建康,杨彦之早晚会与王敦刀兵相见,而朝中公卿迫于王贼势大,曲意奉迎,并非出于本心,将来两逆争斗,必推波助澜,致其两败俱伤,陛下可出面收拾河山,重复晋统。”
司马绍的脸面,闪过了一刹那的振奋之色,随即就黯淡下来,叹了口气:“何其之难啊!”
庾亮正色道:“臣敢问陛下,句践复国难不难?汉光武帝中兴汉室难不难?陛下乃有为明君,只是天时不至,前人能为之,陛下为何不能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等诸臣会于暗中相顾陛下,以防王敦加害!”
“好!”
司马绍重新鼓起了斗志,哪怕他知道希望渺茫,也仍是大叫了声好,端坐于席上。
宦人连忙将火把拿走。
以庾文君为首的一众女子纷纷松了口气,未来如何,她们不管,至少目前不用死,尤其死法还是残忍无比的自焚。
庾亮却是暗暗叹了口气,被废之君,再上位哪有那么容易呢?实际上司马绍没机会了,群臣会把振兴晋室的美好愿景放在司马冲身上,依靠司马冲和王敦争斗,留司马绍一命,一方面是为了他的妹妹庾文君和两个外甥,哪一方面,吸引王敦的火力,为东海王缓解压力。
殿内陷入了沉寂,庾文君哄着两个孩子,宋袆等妃嫔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透,司马绍则是直视前方,双眼仿如失去了焦距。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渐渐地,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队队军卒出现,司马绍的目中,不由射出了滔天巨恨。
他看到了王敦,龙行虎步,后面跟着一众僚属。
司马绍猛的站了起来。
王敦立于殿外,略一打量,便笑道:“黄须儿,既堆上薪柴,为何不焚,莫非是要挟寡人?”
“哼!”
司马绍哼了声,目光越过王敦,一一打量着,有王含王应父子,有荆襄骁将,还有钱凤,这没什么好说,都是王敦的班底。
最后,他的目光投在了卞敦身上,缓缓道:“卞敦,朕待你不薄,想不到竟是你第一个叛朕。”
“哎~~”
卞敦重重叹了口气:“陛下何出此言,别人未降,是因未替陛下效命,想降也降不得,臣虽有护卫陛下之心,奈何回天无力,况臣家尚有妻儿老母,臣不敢撒手而去,只能对不住陛下了。”
“好,好,做乱臣贼子倒是有理了。”
司马绍指着卞敦,大怒道。
卞敦豁出去了,再施一礼:“臣忘了告诉陛下,臣已更名为卞从,请陛下勿要再呼臣为卞敦。”
“卞从?”
司马绍与庾亮相视一眼,喃喃着,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
“卞从?顺从,附从?好你个卞从,你父你母九泉之下可能安歇?”
卞敦拱手道:“陛下不应嘲笑于我,老夫曾向大将军求情,免去陛下坦臂牵羊之礼,只须交出玺绶即可。“
“你……”
司马绍正要发作,庾亮已叹了口气,拦住道:“陛下,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拿出来罢。”
刹那间,司马绍面色煞白,蹬蹬蹬连退数步。
是的,形势不饶人,光嘴硬有什么用呢?
“罢了,罢了!”
司马绍一指几案:“玺在案上,尽可自取。”
卞敦道:“臣最后称您一声陛下,请陛下把玺奉给大将军。”
“什么?”
司马绍怒目瞪过去。
“铮!”的一声!
周抚半拨出佩剑,不耐烦道:“你他娘的有完没完,快去,难道要老子砍了你不成?”
这可是羞愤到无比复加啊,司马绍浑身颤抖。
钱凤悠悠道:“杨彦之曾说过一句话,叫敬酒不吃吃罚酒,钱某思来,颇觉深奥,大将军念你在位两载,未有出格之举,故给你个善终,你可莫要自误啊。”
司马绍仿如失去了浑身力气,满心都是悲凉,环目四顾,无人能助他一臂之力。
“哎~~”
司马绍长叹一声,如行尸走肉,捧起玉玺,踉踉跄跄向王敦走去。
第四六九章 应詹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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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对于司马绍来说,是最为屈辱的一天,他被逼着退位,面对王敦这个逆贼,不敢骂,不敢斥责,但更让屈辱的是,薪柴都堆积在了殿上,却不敢去死。
他似乎能分辩出,王敦等人的嘴角含着一丝轻蔑的笑容,甚至连庾亮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分明是看透了他不敢自尽。
而且发妻庾文君在先前劝说的时候,列举六帝皆为亡国之君,如今加上他司马绍,是第七位,这是在内心深处对他的不齿啊。
司马绍的两腿仿如灌了铅,一步一足印,蹒跚走向王敦,他偷瞥了眼一众妻妾,庾文君的神色有些复杂,他又多看了眼宋袆,宋袆曾为王敦宠姬,貌美如花,因时人劝其勿沉溺于美色,故将宋袆赶走,被司马绍做了接盘侠。
此时,宋袆低着头,不敢去看生平经历过的两个男人,不过司马绍能觉察到,宋袆的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王敦身上。
’好一个无情的表子!‘
司马绍的屈辱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多重屈辱施加,或因承受的屈辱过了头,他深吸了口气,居然麻木了,最终捧着玉玺,站在了王敦面前。
那玺似有千斤重,压的他的胳膊都在颤抖。
“跪下!”
周抚喝道。
司马绍惨笑着,膝盖渐渐弯曲。
”陛下!“
”陛下!“
庾亮和庾文君同声叫唤,声音中满是悲哀。
“还谈什么陛下?我丢了江山,实无颜脸面对列祖列宗,今后我若死了,覆面下葬!“
司马绍惨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扑通跪下,奉上玉玺道:”罪臣绍向大将军献上皇帝玺印!“
”嗯~~“
王敦满意的接来手里,细细把玩一番,才点点头道:“你黄须黄发,乃奴辈窃居华夏,本该明正典刑,姑且念你献玺有功,寡人降你为浔阳王,来人,把浔阳王迁出苑中,暂住东海王府,待东海王登基,便迁往浔阳。”
司马绍面如死灰,浔阳就是现代的九江,蛮荒之地,距离王敦的大本营武昌,只有一步之遥,被封到浔阳,周围都是王敦的耳目,那是一点机会都没了。
庾亮也是面色一变,朝庭的影响力只在建康及三吴一带,他的手伸不到浔阳,对司马绍的保护成了无稽之谈,司马绍的生死,全在王敦的一念之间,不由眉心微拧,暗暗寻思着对策。
司马绍草草拱手,算是称谢,玉玺交了,就形同于交出了天下,是别人的盘中餐,俎头肉,封往何处,他哪有讨价还价的能力呢?
他认命了,只想着好死不如赖活。
庾亮看了眼司马绍,便道:“文君,你随我回家罢。“
司马绍浑身一震,一抹怒容现出,可是哀莫大于心死,他什么都没说,望向了自己的妻子。
庾文君盈盈拜倒:”大兄好意,妹心领了,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请大兄莫要陷妹于不义。”
“哎~~”
庾亮叹了口气:“既然文君心意已决,那为兄不再勉强,回头拨些人手给你,免得身边缺了人使唤。”
王敦深深的看了庾亮一眼,庾亮的心思不难猜,无非是怕自己暗害司马绍,拨些人手在司马绍身边保护着,不过王敦也不在意,他正是踌躇满志之时,不在乎庾亮的小动作,而且庾亮身为中书监,豫兖侨门的代表人物,本身就值得拉拢,他可以有限度的容忍庾亮。
在整部士族史中,青徐侨门并不具有广泛的代表性,只是恰巧出了琅琊王氏,而与琅琊王氏齐名的河东裴氏、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等高门大族在战乱中损失惨重,暂时蛰伏,才烘托出了琅琊王氏的光彩。
实际上豫兖籍侨门的规模要远大于青徐侨门,陈留、颍川、陈郡……广阔的中原大地,名门辈出,在政权交接的动荡时代,王敦自然有安抚豫兖籍侨门的需要。
“放开老夫,放开老夫!”
这时,一阵嚷嚷声传来,众人纷纷看去,几名军卒揪着一名五花大绑的老人,一路推推囊囊到王敦面前。
“跪下!”
一名军卒厉喝。
“哼!”
这名老人闷哼一声,昂起了脑袋。
王敦笑道:“原来是应思远(应詹),想你汝南应氏,亦一名门,从于伪主,颠簸一生,每每被免官罢职,何苦由来,你不如降了我,寡人必重用,教你汝南应氏重振门楣。“
”呸!“
应詹狠狠一口浓痰吐过去,王敦避让不及,竟被吐到了脸上。
应詹顿时乐的哈哈大笑:”老贼,老夫恨不能手刃于你,岂会与你同流合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看老夫可会讨一声饶。“
王敦的面色有些难看,应詹是和卞壸同一类型的人物,以忠直闻名,只是运气没有卞壸那么好,卞壸曾得裴妃兄裴盾赏识,故而一步迈入越府核心阶层。
而应詹自幼家贫,吃过百家饭,被祖母抚养长大,算是破落士人,先投赵王伦,被诛之后,受牵连,后又陆续投成都王司马颍、王澄和山简,经历坎坷,于杜弢之乱中,立下奇功,才进入了司马睿的视线,被征为建武将军,但是距离越府的核心非常遥远,这就导致了应詹始终不被重用,沦为了边缘化的可有可无人物。
不过应詹才能与美名兼具,每每出镇地方,均得当地民众爱戴,是豫兖侨门的另一代表人物,一直以来,应詹就和王敦不和。
如这类人,重名节大过重利,王敦也清楚,很难说降应詹,应詹敢于唾自己面未必就没有激怒自己,以死获取忠名的想法,因此他忍了。
从周伯仁和戴渊就可以看出,死对当时人并不难,无非是碗口大个疤,身后名比死亡更加重要,王敦并不愿让应詹获取美名。
身旁有侍从递上手帕,王敦接来,一边擦拭着,一边寻思着该如何处置应詹,王应却是大怒道:“老匹夫,敢尔!”
说着,就拨出佩剑,猛刺入了应詹胸口。
鲜血染红了战袍,应詹身体晃了晃,指着王敦,眼里泛出仇恨,后又留意到了司马绍,神色大变,喉头咯咯作响,只是说不出话,终至不支倒地,撒手西归。
司马绍双拳紧紧握在一起,眼角模糊,泪光闪烁,心里有点欣慰,毕竟应詹是为他死节的第一个忠臣。
王敦则是不满的看着王应。
王应拱手道:“应詹老匹夫狂悖姿行,以冒犯阿翁获取美名,居心何其恶毒,儿气不过大人受辱,一怒杀之,还请大将军责罚。“
短短一句话,王应对王敦用了三个称谓,首先是阿翁,突出父子之情,父受辱,儿一怒拨剑是孝道的体现。
次是大人,这个呼呼是对父亲的尊称,以示对王敦的尊重之意,正是因此,才杀了应詹。
最后是大将军,表示公是公,私是私,若自己杀应詹有罪,愿领军法。
这么一说,王敦倒是不好责罚了,摆摆手道:“思远亦为忠直之罪,好生葬了罢。”说着,又转回头道:“元规,召集众卿,寡人于太极殿接见。”
“这……诺!”
庾亮略一迟疑,无奈应下。
……
王敦、王含和王应隐在太极前殿的竹帘后方,一边品着杨彦发明的绿茶,一边观察着殿内,只见群臣陆续续的前来,有谢裒、诸葛恢、羊曼、顾和、张阖、陆玩、桓彝等重要人物,王含不由笑道:“大将军召见,群臣焉敢不来,哈,老夫倒要看看,谁敢捋大将军虎须。”
“诶~~”
王敦摆了摆手:“刚刚得到消息,荀崧荀邃已避往杨彦之府上,而杨府箭楼林立,外围沟壑纵横,分明是做了固守的准备,如此看来,颍川荀氏是铁了心跟随杨彦之了。“
王应想到了被拒婚一事,顿时拱手:”阿翁,儿愿领精兵踏平杨府,将那荀氏两个老儿给阿翁揪来。“
”不忙!“
王敦冷冷一笑:”待得东海王登基再说。“
”咦?竟是卞壸和温峤!“
王含突然现出了惊喜之色,正见着卞壸温峤二人,双双踏入殿中。
第四七零章 决战尧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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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壸和温峤虽是著名的保皇党,但是司马绍被废已成定局,司马冲即将上位,不管怎么说,司马冲是元帝第三子,继位具有一定的合法性。
因此,在庾亮的劝说下,二人决定与王敦虚与委蛇,择机借司马冲之手挑起王敦与杨彦的争斗,使之两败俱伤,当然了,荀崧的不作为也深深的刺激到了他俩。
二人都认为荀崧投靠了杨彦,这明显是自甘堕落,作为老友,自是不能坐视荀崧愈陷愈深,只有辅佐司马冲,做出一番大事业,才能让荀崧从魔障中走出来。
这一次王敦下都,守军几乎望风而降,政权算是顺利交接,太极殿内,人越来越多,但除了荀崧荀邃,还有王导和王舒也没来,这让王敦的心头隐有不快。
……
广固!
穆陵关失守不吝于一个噩耗从天降临,曹嶷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是穆陵关并非被攻克,而是不战而降,更让广固城里的气氛也变得微妙起来。
“报,东海军位于广固以南五十里!”
东海军在朱虚停留三天,收编段氏余部,段家丁壮有近五千,择其优者从军,三十以下的育龄女子除去佃户部曲的已有婚嫁,取姬妾、婢女、适龄女儿和妾氏千余配与有功军卒。
段家的直系按杨彦的惯例,本应是杀干净了事,不过今日的东海军已非昔比,些许藓芥之患不用过于在意了,上百人被划归为战俘,归属郗迈管理,暂随军同行,干些杂活,将来劳改司进驻青州之后,作为劳改犯开矿修路。
另还得了少量的金银,由于时值麦收,东海军把麦子割了干净才离开朱虚,以每天三四十里的速度缓慢前行,这可急煞了曹嶷,不死不活的等待最为煎熬,每天都有探马报回东海军的动静。
曹嶷抚额,久久不语,每一次回报,都让他感觉距离死亡又接近了些。
事到如今,他未尝没有一丝悔意,以他的身份降了杨彦,重用是不可能,但是看看郗鉴、徐龛,至少可得善终,却因一念之差,与杨彦为敌,恐怕善终也不可得了。
“曹使君!”
慕容皝异母弟慕容军见着曹嶷神色,哼道:“广固人心浮动,应以严刑震之,请使君下令,将叛逆家眷明正典刑,以敬效尤,莫让人误以为使君乃妇人之仁。“
至于杀人的问题,曹嶷也想过,当田锐投降的消息传来,他恨不能把田锐全家斩杀殆尽,只是理智告诉他杀不得,一杀就没了转圜余地,广固城破,就是他的死期,留着或许还能有所转圜,因此他只把那些降将的家眷监禁,严密看守。
不过慕容军说的也有道理,都这样了还不杀,会让人产生错觉,会降低背叛的成本,也会让人怀疑他曹嶷是否有死战到底的决心。
作为一名统治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现实的恶果便是沿途郡县向东海军投降愈演愈演。
从来没有哪一刻,曹嶷如此为难,要想震慑宵小,杀掉降将的亲属家人是最有效的手段,可如此一来,又把自己逼上了绝路,毕竟他对于战胜东海军信心不足,留着降将家眷是为了留一条退路,现让他自断退路,破釜沉舟,他哪有这份魄力?
纵观曹嶷的历史,先后依附多人,虽身经百战,却没遇上什么强敌,青州的大部地域并非真刀实枪的攻打下来,而是靠投机取巧谋夺居多,初时曹嶷还沾沾自喜,自诩智计过人,可是没打过硬仗,他的意志也没有经历过锤炼,遇上杨彦这种强敌,立时进退失措。
拓跋贺傉弟拓跋纥那脸一沉道:“曹使君瞻前顾后,如何能行,若是下不了手,可由我拓跋部与慕容部代你下手。”
曹嶷心里一突,更加纠结,他突然发现自己,并不适合在乱世中称王称霸,关键缺少了一份决断的魅力,一个选择也就是与否的问题,却关乎着他自己,乃至于曹氏全族的生死啊。
好在这时,门外有亲随来报:“禀使君,乞活帅苏福受其渠帅薄盛之命求见使君。”
“哦?”
对于乞活军,曹嶷也是头疼,作战凶猛,悍不畏死,流窜青州,让他毫无办法,但是今日,再听乞活军之名,曹嶷心里只有欣喜,很明显,青州军与乞活军尚能共存,而东海军进入青州,是断然容不下乞活军,乞活军是为联合而来。
“快请!”
曹嶷忙伸手。
……
乞活军的总兵力为三万出头,全拉出来了,曹嶷承诺,击破东海军,以东菜、长广两郡赠送给乞活军安家,两方自然一拍即合。
拓跋部与慕容部各派了五千精骑过来,曹嶷在广固有卒三万,合计是七万步骑,以此守城,可谓固若金汇,但是曹嶷不敢守啊,他一怕东海军掘长壕,把广固团团围死,断绝粮草,军心士气日丧,说不定就有人敢开门献降,二怕放乞活军入城,最终广固谁属还很难说,而且东海军有床弩等远程攻城器械,真要发起进攻,未必就破不了广固,因此各方一致同意,于广固城外迎击东海军。
其中乞活军分出万五驻守位于城南三里的尧王山,该山有九个山头,为石灰岩结构,山坡平坦,山顶多巨石,主峰百来丈的高度,居高临下,易守难攻。
另外一万五与曹嶷亲率两万五千青州军,以及拓跋部和慕容部围绕尧王山机动,整个战场,以尧王山为中心,占据地利,进可攻,退可守。
两日之后,一团铺天盖地的黑影渐渐的出现在了南方的地平线上,薄盛已经见过一次,却仍觉震憾,不由叹道:“抛除立场,杨彦之确为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先前薄某最为钦佩羊太尉(羊祜),允文允武,平南之策,精妙绝纶,但是与杨彦之相比,仍是欠了一筹啊。
就拿行军来说,薄某从未见过哪支军队能以军阵前行,从朱虚撤离,薄某也曾试着以军阵行军,哎,说来惭愧,平时行军二三十里才需整一次军,换成军阵,十里不到就溃散了。“
曹嶷心情复杂道:”据曹某所知,东海军摒弃了世兵,全军皆为蓦兵,军卒待遇丰厚,因功进赏,但训练也异常严格,这恐怕便是东海军精锐的根源。“
慕容军哼道:“战事将起,两位还是莫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为好。”
拓跋纥那也道:“龙王山方圆十余里,九峰峰峰相扣,以此为倚仗,我军已立于不败之地,这一仗若齐心协力,未必不能胜之。”
“嗯~~”
曹嶷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渐渐地,距离近了,斥候不停的回报,对于东海军的排兵布阵有了相当清晰的了解。
全军已经停下,阵中金鼓连响,六万余军迅速展了开来,车阵推到最前,构筑起一个半弧形阵,往后是床弩与弓弩手掺杂,两翼分布骑兵,把粮草辎重护的严严实实!
“娘的!”
曹嶷大骂一声:“东海军弓弩犀利,当初于郯城,便是以弓弩结阵,缓慢推进,逼迫石虎主动进攻,今次故伎重施,咱们还得想办法破了他的弓弩车阵才行,否则让他层层推进,纵有尧王山为倚仗,亦是要重蹈石虎覆辙。“
慕容军与拓跋纥那均是剑眉紧拧,望向隔着五六里的东海军阵。
在二人领军来青州之前,慕容皝与拓跋贺傉把东海军的情况如实告之,千叮咛,万嘱咐,切匆轻敌,曹嶷提到的这套战术被重点提及,在没见着东海军之前,尚有些轻视,而此时,均是现出了凝重之色。
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
好一会儿,慕容军才道:“待得东海军接近到一里左右,我与拓跋兄各领部属,合击东海军一翼,若是冲杀击入,可乱其阵,即便不能,也可牵制他一路骑兵,曹使君与薄将军立即遣精锐攻之,逼他放弃弓弩,与我肉搏。“
”好!“
曹嶷与薄盛双双点了点头。
第四七一章 毕其功于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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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阵缓缓前推,看着那横亘于广固城南的尧王山,任让捋须叹道:“曹嶷倒是选了个好地方筑城,只要扼住此山,广固可万无一失,敌方有五六万人,将军,可要着荀将军配合作战?”
破了穆陵关,杨彦就与荀虎联系上了,荀虎部位于主力后方十来里。
通常斥候在打探到杨彦亲领的六万主力之后,不会继续深入,最多横向探索,这就是灯下黑,谁都料不到,东海军的偏师竟然缀在主力后面,而不是普遍的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迂回。
杨彦淡淡道:“人多又如何?终是乌合之众,曹嶷既然毕其功于一役,那本将也省了麻烦,若我所料不差,鲜卑人必先从侧翼突击,传令,着火器营备战,先吃老子一炮!“
”诺!“
千牛左卫奔出传令。
果然,行进到还有大约一里的时候,对面有号角吹起,拓跨氏与慕容氏各五千骑,奔驰向远处,虽然同为鲜卑人,但两部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拓跋部的着装较为原始,多数戴着高角尖帽,窄衣窄裤,衣裤分开,甚至因天热,还有人精赤上身,而慕容部的着装相对接近于晋人,受晋文化的影响较大。
两部骑兵在奔驰中,渐渐地合二为一,乍一看,似乎没有队形,却基本上以百人为一小队,前排骑兵撑起圆盾,后排骑兵纷纷擎出了弓矢,蹄声隆隆,声势浩大,小范围配合炉火纯青,展现出了草原精骑的过人骑术。
曹嶷、薄盛诸将纷纷现出了期待之色。
就连杨彦都不敢轻视,就眼前所见他可以判断,鲜卑人的骑射要远远强于羯人。
其实羯人能立国,全系于石勒与石虎叔侄的凶残,未战胆先寒,并不是真有过人之处。
灭刘曜,是因刘曜酒后失蹄,意外被擒,只能说运气使然,因此在石虎死后,赵国立时分崩离析,鲜卑人正式走上了历史舞台,一直到杨坚出现,才终结了鲜卑人在北方中国的两百年统治。
东海军骑兵原有八千能战之卒,虽经过一个冬季的严格训练,又收编豫州军、淮陵军、彭城军与李矩军的骑兵,但是符合杨彦标准的,仅一万三千骑,这也是没办法,毕竟不是马上民族,训练骑兵的难度非常大,短短一个冬季,能增加五千骑已经很不容易了。
此时骑兵蓄势待发,于药领一万骑,韩晃领一万弩骑兵,骑士勒住缰绳,马匹用蹄子刨地,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骑兵享有全军最优先的资源分配,每日的消耗难以计数,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正是骑兵展现自己的时刻,不过韩晃不服气的瞥了眼于药,他清楚,最大的功劳要落于药头上了。
“杀!”
尧王山方向,突然爆出了震天的喊杀声,青州军与乞活军动了,以冲车、木驴,和挡箭车作为掩护,数万军卒夹杂着部分骑兵疾冲而来。
“开炮!”
杨彦并不理会前方来敌,只是暗中数着距离,随即转头下令。
一名千牛左卫猛挥旗帜。
炮营校尉大喝:“开炮!”
“轰轰轰轰!”
接连四声巨响,四团火光喷薄而出,密密集集的黑点,如乌云般洒向阵前。
慕容军与拓跋纥那各领精骑,紧紧盯着前方,在这种情况下,所有的花招伎俩全都没用,完全凭着实力硬拼,他们有信心突入军阵。
因为战马冲击要蓄势,自己的骑兵兜了个大圈子,呼啸而来,速度催到了极致,而东海军骑兵依然没有动静,这显然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却是毫无防备的,天地为之一暗,身后响起了如冰雹落地般的哧哧声,紧接着便人嘶马鸣,惨叫不绝,二人连忙回头看去,正见一群群的战马失蹄滑倒,将一名名骑士掀翻在地,无论人马,鲜血从全身各处如喷泉般溅射而出,地面倾刻间积上了一层腥红的血水,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血腥味道。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二人均是厉声喝问。
没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明白的已经死了,被少则数枚,多则十余枚的铁弹丸击中,当场死掉。
这一轮轰击,骑兵阵中空出了一块,莫名其妙的死法让人心生不安,但是鲜卑人生性悍勇,都到了为山九纫,功亏一筹之时,哪有退缩之理。
“将军!”
“将军!”
于药和韩晃向杨彦重重拱手,一脸的殷切之色。
杨彦点点头道:”去罢!“
”诺!“
二人各领万骑,出阵奔向远处。
慕容军和拓跋纥那心里均是暗道不妙,东海军骑兵的应对他们措手不及。
如果缀尾穷追的话,一来会脱离战场,二来两人都隐隐清楚,东海军骑兵有一种返身回射的奇技,缀尾反而趁了他的意。
只是对东海军的骑兵不管不顾,又很容易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除非能在对方骑兵迂回兜圈到来之前,攻破东海军防线。
其中留有的时间据他们估计,连半刻都不到,在短短的半刻之内,能冲进去么?
看着那一排排的弓弩手和布于阵前的车辆,以及如床般宽阔的巨弩,谁都没把握。
二人隔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双双下令。
”掠过去,迎击东海军骑兵!“
高速奔驰的骑队中,一阵阵短促的号角响起,鲜卑人不愧精于骑射,竟然贴着东海军的阵前斜掠开去,并有人张弓搭箭,向阵中射出一枚枚的箭矢。
”娘的,放!“
直到数十人中箭,指挥校尉才又羞又愤的回过神,大声喝道。
一时间,巨箭、短矢和羽箭倾泄而出,射翻了百来人,但是战果也仅此而己。
杨彦眉头皱了皱,什么都没说,毕竟他手下的军卒,新老混合,新卒哪怕训练再刻苦,在意识上与老卒还是有着相当差距,而这一面的防御主要是新卒。
况且东海军中尽量避免越级指挥,既然不能越级指挥,自然不能越级处罚,对于先前的失误,会于战后一级级的上报到杨彦手里,如果没有,那杨彦会查明原因,向下追责。
总之,杨彦通常只下达总纲性的命令,轻易不下达具体的执行命令,对追责也是事后追责,基本上不大去干涉具体的作战。
与此同时,前阵的敌军也发起了如潮水般的进攻,彻底宣告了固守尧王山战术的失败,毕竟东海军的弓弩强劲。
阵中箭矢如雨,木驴、冲车和挡箭车在巨箭的射击下,那木板仿如纸糊,木屑纷飞,片片炸裂开来,短矢和羽箭则如不要钱般,夺去了一条又一条的性命,阵前的尸体渐渐地堆积如山。
薄盛和众将均是暗自心惊,薄乌不敢置信道:“久闻东海军弓弩犀利,今日得见,方知传言不虚,他哪来那么多的箭矢?”
这确实不可思议,铁在江东都是稀缺资源,更别提流窜作战的乞活军,当时几乎没有哪支军队会奢侈到使用如此之多的铁装备军队。
“将军请看!”
一名亲随奉上了一支短矢,一支巨箭和一枚羽箭,众将相互传看,均是倒吸了口凉气。
这哪里是铁,那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分明是钢啊,除了羽箭,即便是箭身,也是纯铁制成!
这真是奢侈到了牙齿。
薄盛的脸面沉的似要滴出了水,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东海军了,那密如飞蝗的箭矢射的远,破坏力强,自己一方的反击聊胜于无。
尽管已经有了这一战会很艰难的准备,但薄盛没料到,竟艰难至此,只是他哪有退路呢?再去看隔壁的青州军,比自己还有所不如。
薄盛心一横,喝道:“拿棒捶来,老子亲自为将士们助威!”
有亲随奉上棒捶。
“咚咚咚~~”
硕大的牛皮大鼓重重擂响,薄盛亲自擂鼓,效果是有的,乞活军士气大增,一排排的倒下,又一排排的往上冲,一副悍不畏死的模样,但谁都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打开东海军的防线,士气会很快衰落,并再无重振的可能。
如今只能把期望寄托于鲜卑人的骑兵了。
第四七二章 大破鲜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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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人虽然吃了一记火炮,莫名其妙的折损数百,又被动去迎击东海军骑兵,失了先手,却依然势如猛虎,曹嶷与身边的将领一边关注着前方那惨烈的战事,一边望向远处的骑兵,连连着点头,这才是精骑啊,些许人数上的劣势,完全可以弥补回来。
两军迅速接近,东海军骑兵却是越驰越慢,单方面的演变成了鲜卑精骑冲击东海骑兵,这让曹嶷禁不住的大叫一声好。
到两军还剩下一千来步的时候,东海军骑兵彻底停住了,韩晃大喝一声:“布阵!”
旗手挥出旗帜,韩晃的一万弩骑兵迅速列成三列,于药的万骑各分出三千骑去往两翼,收束队形,布置起了两个鱼鳞突击阵形,另有四千骑退去后面,构建一个锋矢大阵,这时,鲜卑骑兵已经冲至百多步了。
韩晃头皮发麻,既有紧张,也有兴奋,他深吸了口气,排除出一切的负面情绪,又喝:“放!”
“嗖嗖嗖~~”
第一排弩骑兵平射弩箭,随即后退数十步,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下马,蹬弦填矢,这是弩骑兵在进化到弓骑兵之前的最重要训练任务,几乎每天都要重复同一动作达近百回,熟能生巧,倒也是不慌不乱。
第一轮三千多枚短矢射入敌阵,立时人仰马翻,近千骑失蹄,重重冲倒,贴着地面滑出十来步,毕竟平射和抛射不同,抛射有明显的弹道轨迹,只要用盾撑着头顶那一小块就可以了,不影响控马。
但平射由正面射来,如果把盾牌前伸,会挡着马的视线,只护住自己,马匹又极易中箭。
鲜卑人中箭的千多骑,绝大部分是马匹中箭,带着骑士摔倒,那巨大的速度与冲击力量,不被压死摔死,也是七晕八素,连一个念头都未冒出,就被接踵而至的铁蹄踏为了一堆堆的肉泥。
第一排弩骑兵刚刚转身,第二排弩骑兵随之射出了手里的箭矢,紧接着,是第三轮射击,三轮弩箭,足足万枝,鲜卑骑兵折损了两千余骑,其中有一些是被地面的马尸绊倒,活生生踩踏身亡。
三轮过后,鲜卑人的凶性也被激发出来,都红了眼,距弩骑兵只有百步不到,骑兵开始大叫着,擎出弓箭。
于药猛一招手:“左右,上!”
旗手小旗一挥。
霎时间,两支各三千骑的鱼鳞阵向着鲜卑骑兵的两翼疾冲而去,如果是别支骑兵,此时必然大乱,毕竟侧后翼被突破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可是慕容军和拓跋纥那的脸面,均是现出了一抹狠厉之色。
两人本拥万骑,还没交战,就折损了三千多骑,加起来还有六千多,兵力已经严重不足,但是对即将杀来的两翼东海军骑兵又不能置之不理,需要挡一挡,赢得突破东海军前阵的时间,制造混乱,以速度优势快速歼灭,再回援后阵各个击破。
直到此时,他们还认为,晋人的两下野路子根本不能与自小就在马背上生长的自己相比,因此均是心一横,各支派出千骑,回头抵挡从两翼杀来的东海军骑兵。
二人不求胜利,只求扼住冲势,这还是很有希望实现的,因为东海军的两翼骑兵没有经过蓄势,失去了速度优势,自己这两千人缩成两团,以密集阵形迎敌,可以抵挡一阵子。
“上,上!“
那两千骑刚刚分出,慕容军与拓跋纥那就挥舞着马鞭大叫,催促余下的四千多骑向前冲击。
不过东海军弩骑兵每天那枯燥的重复训练没有白费,还有五十步不到的时候,原先的第一排弩骑兵上好弦,三千余支弩箭再次射出,因着距离近,鲜卑人也在放箭,终于出现了伤亡,有百余骑中箭坠马,接下来是第二轮,当第三轮弩箭射出之时,左右两翼合计六千骑终于赶到,突入了鲜卑人的后阵。
鲜卑人纵是骁勇,却吃了人少的亏,又被从侧面突击,立时被断成数截,如果不是马术的确比东海军强一些,恐怕转眼就会溃散开来。
拓跋纥那与慕容军双双面色大变,二人都没料到,仅一次交锋就陷入了绝境,随即又看了看左右,身边总共还剩下三千多骑,于是隔空交换了一个孤注一掷的眼神。
“全体出击!”
所有骑兵都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到了,那不多的前锋也终于有了开弓射箭的机会,密集的箭矢向着东海军的弩骑兵射去。
双方都有人坠马,但不同的是,鲜卑人只要坠马就是死,在身后同伴的铁蹄下,不可能有避开的机会,而弩骑兵是骑着马不动,即使中箭只要当场没死,还是有避向两边的机会!
当双方还剩三十步之时,弩骑兵的第三轮弩箭刚刚射完,向前冲击的鲜卑人只剩下了三千骑不到,后阵在两支鱼鳞阵的绞杀下,不断有人坠马身亡,整个队形已经支离破碎。
显然,硬拼成了无谓之举,韩晃爆喝:“散开,去两旁侧应!”
一万弩骑兵,还剩下九千来骑,勒转马头,有的后退,有的撤向两旁,军阵刚刚出现缝隙,于药已领着四千骑从阵中杀出!
几乎没有反应时间,两军交接在一起,于药身高两米,力大惊人,挥舞着得自宇文乞得归的钢叉,所向披靡,心里充满着兴奋,他都不知憋了多久,终于迎来了冲锋陷阵的机会,甚至他的眼角余光还注意到了韩晃脸面的羡慕之色,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只见钢叉飞舞,挑飞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全军上下以于药为龙头,硬生生的把鲜卑人骑兵劈为了两半。
这完全是硬碰硬的交锋,鲜卑人精于骑射固然不假,可是于药率领的是真正的东海军精骑,是从魔鬼训练中走出来的,又占了人多势众的优势。
他们或许骑术稍欠于鲜卑人,却受过杨彦的现代军事与医学训练,能在第一时间判出该用身体的哪个部位去挨敌人的刀,以伤换命,又该怎样通过身体的扭动减轻伤害,虽然在交锋中,相当一部分人鲜血淋漓,却没伤到要害,反观之与对敌的鲜卑人,纷纷被刺落马下。
挡住了鲜卑人的最初冲击,退开的弩骑兵也勒住了阵脚,一一点射,即使有骑兵意识到了威胁,策马杀来,却组织不起大规模的攻势了,几十数百骑除了被团团围杀,几乎不起作用。
就目前形势而言,鲜卑人形同于被三面围剿,外围还有弩手偷袭,这真是绝境,人数在急剧减少。
“啊啊啊!”
拓跋纥那满心悲愤,杀红了眼,他就感觉有力无处施,恍如一拳打在了羊毛上,空落落不着力,浑身难受。
从开战至今,拓跋部精骑就束手束脚,一身本事没发挥出一半,被东海军骑兵以精妙绝伦的战术配合打的透不过气来,他从来都不曾知道,骑兵还能这样使用,以强弩骑兵配合普通骑兵,构筑出一个层次分明的口袋,吞噬着自己的力量。
他没有刻意计算,却很清楚,拓跋部只剩下千骑不到了,出门时,大兄千叮咛,万嘱咐,竟还是遭受了灭顶之灾,自己再也无颜回返平城。
他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只想着杀一个垫背,杀两个倒赚。
“拓跋纥那!”
这时,耳边突然一声爆喝传来。
“谁?”
拓跋纥那本能的回应。
“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正是于药,迎面撞上了拓跋纥那,他虽不认识,却觉得是个大人物,于是试探着叫了一声,对方居然回应了,当即大笑着,一叉子狠狠扫过去。
拓跋纥那连忙挥矛挡格,那钢叉中途变向,猛的拍在了他的后背上,顿时浑身一颤,痛的锥心裂骨,长矛也脱手掉落。
刚刚暗道了声不好,拓跋纥那就看到一只硕长的手臂探来,一拳击上自己的后腰,嘭的一声巨响,半边身子都麻了,随即被抓起,如拎小鸡般被拎了过去。
第四七三章 刹那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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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嶷的心越来越沉,虽然隔的远,很难看清战况,他也没看到拓跋纥那被擒,却是认出了骑着雪白大马的慕容军,正甩开部众,策马奔逃。
作为一名统帅,怎样的情况才会弃下部众逃走?分明是大败亏输啊。
“不!”
曹嶷突然惊叫,他看到慕容军的后颈好象多出了什么东西,身形晃了两晃,就坠落马下。
“使君,使君,快看……山北!”
就在这时,身边又传来了惊恐的尖叫。
曹嶷连忙看去,顿时心里拨凉,战场上又出现一支军队,以轻骑先行,驰往尧王山以北,这分明是要断自己回广固的退路啊。
果然,轻骑约五千,在尧王山以北停了下来,步卒列成阵势,迅速靠近。
这一刻,曹嶷就好象浑身被猛一把子抽空了一样,一阵天旋地转。
“使君!”
身边诸将接住接住曹嶷。
“不碍事,本将……”
曹嶷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却是又有人惊呼:“使君,你……你……的须发!”
曹嶷低头一看,呆住了!
他的年龄在五十来岁,本不算小,但长期的戎马生涯与富贵生活给了曹嶷一副好身板,就和蔡豹一样,老当益壮,五十来岁看上去如四十许人,须发不能说油光黑亮,也是大半黑,而此时,他的胡须已经全白了。
古有伍子胥一夜白头,今有曹刺史刹那白须!
就这一看的功夫,曹嶷仿佛垮了,精气神一抽而空,真如一个老人,瘫在了众将的怀里。
“使君!”
众将齐声疾呼。
”罢,罢!“
曹嶷虚弱的摇了摇头:“事到如今,老夫已没了丁点胜算,再战下去,徒叫将士们白白送命而己,老夫于心何忍,传令,放下武器,向东海军就地投降,你等也可有个好归宿,降了罢。”
“使君!”
众将又呼,可这一声中,多少带上了些轻松。
局面已经很清楚,没人愿意和东海军死磕,降了就算不被重用,至少能活着,刘遐因与杨彦结了怨,全家被斩尽杀绝不算,连带彭城军的中高层也被清洗了一遍,这何尝不是一种威慑呢?
这就是明白告诉各家兵将,必要的时候,劝一劝自家主公,莫要一条道走到黑。
再回过头一想,好象曹嶷和杨彦也没有解不开的死仇,在郯城还有过并肩战斗的经历,那些降将的家眷也活的好好的,投降不怕被清洗。
“传使君令,放下武器,向东海军投降!”
有将领迫不及待的传令。
青州军本就是硬撑着,这一接到命令,谁会吃饱了撑着再战下去,于是纷纷扔下武器,就地受降。
“将军,那姓曹的软蛋降了,我们怎么办?”
隔壁的动静瞒不过乞活军,苏福急的大叫。
薄盛如坠冰窑,手脚冰凉,曹嶷投降,意味着他失去了任何倚仗,乞活军成了孤军,扣除战损,还剩下的两万多人陷入了极度危险的境地,不过他到底从并州起家,转战十来年,心志坚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量了眼战场形势,便道:“鸣金收兵,退往尧王山。”
“什么?”
部将惊呆了,他们都以为薄盛也会下令投降呢,却没想到居然是依山顽抗。
如果广固尚在,尧王山与广固一南一北,互为倚仗,固若金汤,可曹嶷已经降了杨彦,东海军即将开进广固,尧王山成了孤山,东海军不须进攻,只要在山下团团围困,那马谡败走街亭旧事立将重现。
薄盛解释道:“本将难道不想给大家一条活路,但是别忘了,我们是乞活军,是流寇,是贼,若是轻易降他,他会怎样对待我等?打散了重编?还是解甲归田?
我等拼搏半生,如此结局,谁能甘心,故而本将把弟兄们撤回尧王山,就是告诉杨府君,咱们乞活军是一个整体,在朱虚,他不就是想收编我等么,今日即便降了他,也是一个整体,不可能接受被打散的命运,只要咱们两万多兄弟用同一个声音说话,杨府君也得掂量掂量。
众将想想也是,只有作为一个整体投降,才能最大程度的保住现有的权势和利益,不然被打散进东海军,谁理你?
于是纷纷点头称是。
乞活军如潮水般退往尧王山,蔡豹愕然道:“薄盛怎么回事,鲜卑人近乎被全歼,曹嶷也降了,难道他还不死心?”
“他在作死!”
杨彦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冷意,挥挥手道:“走,咱们去见见曹嶷。”
其实不用杨彦过去,曹嶷已经来了,卸了甲,只着内袍,满头白发,脚步蹒跚,走路颤颤巍巍,满脸的悔恨之色。
“罪将曹嶷拜见杨将军!”
扑通一声,曹嶷跪了下来。
讲真,杨彦见着曹嶷都是大吃一惊,去年的曹嶷,须发皆黑,精神饱满,而今年,脸上皮肤松垮,配上那花白的胡须和头发,活脱脱就是一个耄耋老者。
原本杨彦有把曹嶷打发去修路的打算,可看着曹嶷变成这样,终归是不忍心,略一沉吟,便道:“你可有话要说?”
“哎~~”
曹嶷重重叹了口气:“若是再给罪将一次机会,罪将于去年就该将青州奉上,可惜,悔之晚矣,想罪将戎马一生,少年征战,不知不觉,须发已白,回首往昔,除了未能及早归降将军,并无遗憾,只求诸罪归于罪将一身,请将军留我家人一条生路。”
杨彦淡淡道:“你这一生,有过亦有功,受石勒官爵,奉胡虏为主,大是大非不明,但在你主事青州期间,青州民众多少能过些安定日子,这样罢,本将算你功过相抵,你去郯城养老,按五品官待遇授田宅。“
曹嶷大喜,拜伏在地:”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哎~~“
蔡豹也叹了口气,神情唏嘘,曹嶷与杨彦为敌,结果失去了一切,去郯城养老已经是杨彦心慈手软了,而自己与杨彦结识于微末,一路走来,受其重用提拨,这真是一念之差啊。
看着曹嶷的落泊样,蔡豹心生不忍。
杨彦则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很多人本该死了,却因他一直活着,如蔡豹、徐龛、于药、曹嶷、王敦,甚至还有裴妃。
如果没有杨彦,历史上的裴妃过江没几年便香消玉陨,司马冲是于裴妃死后才继了东海王之位,而如今的裴妃,活的滋润的很。
同时还有些人本该活着,如刘遐、苏峻、祖约,却因着他,过早的从历史舞台退幕。
他不清楚,还有哪些人的命运会被自己影响。
“将军,将军!”
这时,于药兴奋的拖着个人大步跑来。
“将军!”
于药把那人往地上一推,重重拱手:“将军,逮着条大鱼啊,此人乃拓跋纥那,代王亲弟。”
凭着良心讲,杨彦对于是否生擒拓跋纥那并不在意,通过河北传来的零星消息,可以得出羯赵近期有对拓跋氏动手的结论,这一开打,便是不死不休,即便得慕容部相助,最多也是相持着,拓跋氏再也没有能力把手伸向黄河以南,逮捕拓跋纥那,就好象抓了个日本王子,没有任何价值。
不过在明面上,杨彦又不能表现出对拓跋纥那的轻视,否则会挫伤手下将领的积极性,于是哈哈一笑:“竟是拓跋纥那,抬起头来,让本将看看。”
拓跋纥那抬起头,满脸的不愤之色。
“好!”
杨彦违着心叫了声好:“果然是拓跋纥那,先送回郯城,严加看管,待与惟氏联系上了再行处置。“
”哼!“
拓跋纥那重重一哼,被两名千牛左卫押了下去。
韩晃也回来了,满脸羡慕,虽然暂时杨彦没给于药封赏,不过他直觉的预感到,大封赏快来了,由于江东剧变,东海王将登基,全军再以东海为名会非常尴尬,更名已刻不容缓,杨彦也许会借机称王,届时必大封群臣,以于药的功劳,封候不成问题,这可是羡煞了他啊。
柳兰子却也是轻哼一声,毕竟女人是敏锐的,她一眼就看出了杨彦的言不由衷,暗啐一声虚伪。
第四七四章 鱼死网不破
就在说话间,乞活军已经全部退回了尧王山上,杨彦领着众人行至山脚,正见着以薄盛为首的乞活众将倚着块巨石,一脸戒备的望向自己。
杨彦一一打量着乞活军众卒,各人神色各异,有期待,有羞惭,有不服,还有人眼光闪烁。
“薄将军,可曾记得与本将约定?”
许久,杨彦才问道。
薄盛拱手道:“杨将军曾让薄某考虑把乞活军并入东海军,薄某已经考虑好了,愿附之,不过曹使君曾许诺,把青州东菜与长广二郡许与我等,作为将士们的安身立命之所,今薄某就厚颜向杨将军讨个人情,求东菜长广二郡。”
乞活众将纷纷精神一振,其实每个人都清楚,杨彦绝不可能把东菜长广两郡许给乞活军,薄盛旧事重提,无非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罢了。
果然,杨彦哈哈大笑道:“吴主孙权曾赞吕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今薄将军令本将亦有同感,薄将军不必狮子大开口,还是提些切实可行的要求罢。”
“好!”
薄盛面庞怒色一闪,便道:“杨将军既不允东菜长广,那薄某只有一个要求,乞活军作为一个整体加入东海军,贵军承诺不打散,不重整,调换将领须征得乞活军中多数将领的同意,请杨将军不必多虑,我等并非不尊号令,只是不愿我乞活军的名号泯然于众人矣,弟兄们,大伙儿说是不是?“
“不错!”
“请杨将军成全!”
“我等绝无二心!”
薄盛身边众将七嘴八舌,纷纷保证,但很快,声音就越来越小了,因为以杨彦为首的东海军众将,无一发声,嘴角还或多或少的带着戏谑之色。
“杨将军,成与不成,请给个准话!”
尤其是薄盛,被杨彦看的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
杨彦点点头道:“薄将军,你的提议很大胆,很前卫,也很有建设性,但我奉劝一句,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在作死!“
说着,便回头大喝:”传令,把尧王山围死,不得放跑一个,管商,本将给你万卒,去把乞活军的家眷都给老子带回来!“
”诺!“
管商大喜,施礼之后,去准备兵马。
薄盛也色变厉喝:”杨将军,莫非你欲鱼死网破不成?“
”就凭你?“
杨彦哼道:”你太高估自己了,你这条鱼还撑不破老子的渔网,本将倒要看看你何时授首。“
……
东海军开始布置起来,尧王山虽方圆十余里,却架不住东海军人多,杨彦本部加上荀虎,就是差不多十万了,还有急于立功的青州军两万余卒,十二万人依着山脚的地形布防,挖掘壕沟,设置栅栏,忙的热火朝天。
见着东海军玩真格的,乞活军中弥荡起了一股诡异而又恐慌的气氛,军卒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不时瞥向各自的将领,让人心里发毛。
“将军,这样不行啊,恐迟则生变。”
苏福忧心忡忡,向薄盛道。
薄盛也没想到,自己玩脱了,杨彦根本不吃他那套,直接硬碰硬,把自己置于了骑虎难下的地步,相当一部分的中下层将领看向自己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不满,别看他执掌乞活军十余年,此时心里也是阵阵发虚。
毕竟人心善变,以前尚可四处流窜,而今日被团团围困在了尧王山上,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出来。
更何况以往与石勒作战,尚可用大义鼓舞士气,但是与东海军作战,大义是什么?同室操戈?
薄盛不由现出了一丝悔恨之色。
薄乌叹了口气:“叔父,事已至此,只怕降了杨彦之也保不住脑袋,如今咱们缺粮断水,只有趁着东海军尚未完全合围,于夜间突围,跑出去一个是一个,建康朝庭正值用人之际,想必愿收留我等。“
薄盛失神望向了四周,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咱们好好合计,只要离开广固,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众将和薄盛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到无路可走,谁也不愿降了东海军,于是聚成一团,合计起来。
山下。
经过清点,鲜卑人近乎于全军覆没,被俘近两千,死尸有七千多,逃走的只有几百,而青州军已经成为历史了,老弱放还,未来几天将由蔡豹主持,授田授地,降将除曹嶷外,愿留东海军的经培训后,从营主干起,不愿留的迁往郯城,结果无一例外,队正以上的将领都选择了解甲归田,这也是杨彦乐于见到的。
毕竟曹嶷谈不上知人善用,他的手下也没什么良将,杨彦并不愿意把这些人收容在军中。
至于家产,杨彦并未掠夺,只是各依品秩以占田制的标准限制拥有的部曲、奴婢与姬妾数量,超出者放还民籍,女子则捡其单身许配给有功将士。
这个结果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谁教是战败投降呢,按东海军对敌成份的划分,举义享受诸多优待,而如蔡豹和候礼那样从一开始就投靠,是可以保留田地部曲的,将来参照推恩令,逐渐往下分。
渐渐地,天色已经黄昏,营中升起了了了钦烟,香气飘到尧王山上,吸引了很多人探头下看。
“诶,那是什么?白白的,圆圆的,用竹筐装着,每人发六七个啊,看那狼吞虎咽样,一定很好吃。”
“我听说过,那叫馒头,是把麦子去了皮,研磨成面,再加上些别的东西蒸出来,据说吃到嘴里,软糯香甜,东海国上至公聊,下至平民,顿顿吃馒头。“
”何止于此啊,他还有包子,饺子,花卷,五花八门,样样好吃!“
”唉,别说了,咱们连麦粥都没得喝,上面下令,今夜突围,呵,还不知有几人能冲出去,这死,也是个饿死鬼哟!“
”东海军去接咱们的家眷了,老子反而不担心落东海军手上,至少有条活路,只可惜,老子是多半见不着自己的妻儿喽!“
山上,各式各样的议论络绎不绝,将领都没法禁止。
杨彦也在享用着晚餐,几块烤羊排,一叠子馒头,还有一碗菊花脑鸡蛋汤。
菊花脑是野菊花的近缘植物,算是野菜的一种,带有一种苦涩味道,当时人本来是不吃的,但是有了油就可以在沸水中涮汤,再打进鸡蛋花,不仅中和掉了苦涩的味道,还反过来散发出一种醉人的清香。
在杨彦的带动下,很多野菜进入了餐桌,除菊花脑,还有马兰头、马齿苋、荠菜、香椿等多种野菜,当然了,这也与生产力水平的提高有关,毕竟很多野菜的原生味较重,需要以鸡蛋中和去味。
杨彦主政东海国之前,别说鸡蛋,能吃饱肚子就是上等良人的生活水准。
靳月华正捧着陶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菊花脑鸡蛋汤,这种带着点土腥味的碧绿汤汁可以有效的清洗肠胃,对于曾经以牛羊肉为主食的勒月华来说,喝下去格外舒爽,只是今日,她有点心神不宁,峨眉微蹙,不时借着发丝的遮掩偷偷望向杨彦,又不时看看柳兰子。
“怎么?有事?”
杨彦留意到了勒月华的异常,嚼着馒头,囫囵问道。
“这……”
靳月华咬了咬牙,问道:“区区乞活军翻不出风浪,将军全取青州已成定局,妾想知道……将军何时回返郯城?”
“哦?”
杨彦颇含深意的看向了靳月华。
勒月华不安的低下了脑袋。
这一趟出征,竟然耗时大半年,虽饱受奔波之苦,却独得宠爱,照顾杨彦的生活起居,是她最为幸福的一段时光,如今战争就要结束了,自己也该回郯城了,而杨彦家里有正妻,有妾,自己还能再专享独宠吗?
尤其让她不安的是,这么久,肚皮都没动静,她很自然的把与堕胎的经历联系在一起,却不敢和杨彦提,久而久之,酿成了心事。
第四七五章 乞活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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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兰子倒是不忌惮杨彦,她始终记得自己一无所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回到过去,这时便道:“将军,月华姊姊也是你的枕边人,你有话为何不直言,非得学那些腹黑君王搞莫测高深那套,在自家人面前有意思吗?这难道就是您想构建的新型家庭关系?“
”柳兰子,你的谏言我接受了!“
杨彦点点头道:”广固事了,我要去一趟即墨勘探石墨矿,然后再往乐陵乐安两郡发掘油田,若一切顺利的话,大概秋末可回郯城。”
靳月华明显松了口气,现在才盛夏,到秋末还有好几个月呢,也许……自己还是有机会怀上孩子吧。
杨彦又向柳兰子道:”找几个嗓门大的向山上喊话,就说……今晚薄盛将突围,让他们自由发挥。“
”哦~~“
柳兰子放下啃了一半的馒头,向几名女千牛卫吩咐了几句,那几个女千牛卫匆匆而去。
不片刻,数十名军士拿着喇叭靠近了尧王山,陆续开喊。
“乞活军的弟兄们,饿了吧,哈哈,咱们可是饱餐了一顿啊,这就是咱们吃的馒头,又白又软,香喷喷,捏着还有弹性哪,瞧!”
靠得近的女千牛卫均是俏面绯红,不自禁的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脯,芳心暗啐,这都说的什么浑话啊。
又有人嘿嘿怪笑着继续:“听说你等今晚要突围,老子们也不是吹嘘,尧王山下,有我东海军十来万大军,早已布上了天罗地网,你等可能逃脱?既便逃出去几个,如今的中原大地皆属我东海国所有,黄河又有水军封锁,能逃多远?逃出去也是东躲西藏,早晚会被抓到,当作战犯,送去矿场开矿,与其如此,不如早点来降,尚能得我东海军的优待,白花花的大馒头敞开来吃。“
”弟兄们,别傻了,薄盛是拿你们当盾牌啊,你们死了,他跑掉了,值不值?各位都好好想一想,夜间我军暂不接受投降,凡有下山者,杀无赦,现在天快黑了,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山脚下,一名名军卒接力呼喊,山上的军心明显起了动荡,很多军卒吵吵嚷嚷,声音越来越大。
薄盛又惊又怒,大骂道:“东海军为何清楚我等将于夜间突围,难道有内鬼?”
“哎~~”
薄乌落寞的叹了口气:“那杨彦之也非泛泛,理该是他推测而来,叔父,咱们只怕等不到夜间了啊,何去何从,还得速作定夺。“
”这……“
薄盛明白薄乌的意思,是劝自己当机立断,向东海军无条件投降,至少能活命,否则迟则生变,只是对于他这种高高在上的人来说,无条件投降哪是那么容易?
“你们做什么?”
这时,冯标突然转头望向了身后,面色大变。
几百名军卒手持刀枪弓箭逼了过来。
“你等……要谋反?”
薄盛刷的站了起来,胡须颤抖,厉声喝斥。
兵变,这是兵变啊!
几人身边的数十名亲卫赶忙拨出刀剑,团团护住自己的主将,却是显得势单力孤,而更让人慌乱的是,远处山头还有军卒在赶来。
一名叫做王亮的队正冷笑道:“薄将军,您想突围,还想搏一搏,弟兄们理解,但弟兄们有家有小,胸无大志,只求在这板荡之世好好活着,实在陪您玩不起,现请薄将军受我等一拜,以尽这些年来的从属之谊,弟兄们,都给渠帅磕头。”
“哗啦啦~~”
地面跪倒了一大片。
薄盛顿时心里拨凉,这个头磕过,就是与自己决别了,兵变正在真真切切的发生。
“罢了,罢了,降了就降了罢,传令,放下武器,全军向东海军投降。”
薄盛心知此时不能犹豫,把心一横,挥了挥手。
却不料,底下跪着的没一个起来。
薄乌催促道:“为何不去传令?”
王亮跪在地上,拱了拱手:“薄将军怕是误会弟兄们的意思了,大伙儿是来给诸位送终的。”
“什么?你……你……”
薄盛面色大变,按剑连退了数步。
王亮正色道:”事已至此,诸公不死,我等难安,请诸公上路!“
”请诸公上路!“
军卒们跪在地上,齐声厉喝。
这是逼自己自尽啊!
”你……你们,反了!“
薄盛几人浑身颤抖,面孔煞白。
王亮冷声道:“天快黑了,诸公莫要犹豫,自己动手,还能体面点,若是逼弟兄们动手,怕是……不好说。”
事实上,军卒逼薄盛等人自尽,顾念旧情,给个体面只是一方面的原因,而更重要的,是担心手刃旧主,名声不好听,加入东海军会被贴上另类标签,得不到重用。
毕竟杨彦不是那种荦素不忌的人,在道德方面他不苛求,但是有重大道德瑕疵的,他也不会重用。
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有的军卒已经忍不住站了起来,拨出剑,眼里闪烁着凶厉的光芒。
以薄盛为道的乞活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没有拨剑一战的勇气,形势明摆着,既便手刃数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最终还是免不了一死,而且被乱兵杀死,能否保全尸体都很难说。
“请诸公上路!”
王亮猛的站起,厉声催促。
“罢,罢,想老夫戎马一生,杀敌无数,竟落个自尽身亡的结局,实乃咎由自取啊!“
薄盛拨出佩剑,凄厉的笑着,随即猛的往脖子上一抹,鲜血喷涌而出,身形晃了两晃,气绝倒地。
“诸公请速行!”
王亮又催促。
“啊!你逼我等自尽,谋逆叛主,必不得好死!“
薄乌咬牙切齿,横剑自刎,虽鲜血喷涌,却狠狠瞪着王亮,哪怕气绝,仍是死不瞑目。
众将心知今日必无幸理,虽不甘,却只得自尽,自家的兵将自己清楚,乞活军长期流窜,多多少少都有些残忍和暴力的倾向,这也是杨彦看中乞活军的主要原因,真要是把那些丘八惹恼了,死法绝对会很难看。
一声又一声的凄厉惨叫,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跌倒,不片刻,地面躺倒了十余具尸体。
众军卒的神色都有些复杂,逼死了将领,心里总是有种负罪感,王亮向左右看了看,便招手道:“诸位莫要自责,若是早点降了,那几个老匹夫又怎会落到横剑自刎的下场,他欲拿我等当先登,已是不顾念同袍之泽,今日之果,乃他日之因,但念在故主份上,还是收拾下,抬下山去,交给杨将军,再知会各部弟兄,向东海军投降!”
……
薄盛等将领自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山,各部陆续下山投降,东海军早已准备好了馒头,凡下山者,先每人领四个,那是狼吞虎咽,吃的都嫌舌头碍事。
乞活军有两万余人,均为能战之卒,不过纪律性很差,这种兵带不好便是为祸一方,吃过之后,杨彦下令立刻收编,剔除十五以下,三十以上者,还有一万八千卒,强行打散入了各部,凡有不服者,当场斩杀,杀了数百人,乞活军终于老实了,接受了被打散收编的命运。
而对于王亮这个始作佣者,杨彦不喜欢这种人,要是真敢亲手杀了薄盛,也许他还会另眼相待,可是王亮使用了杨彦最为反感的方法,以势逼死了薄盛,这也是上位者最为忌惮的一种人。
因此杨彦没有特别重用王亮,只是由队正转为了营主,将来如果作战勇猛,按规矩因功晋升,他不会干涉,如果提前战死,他还要暗道一声死的好。
至此,东海军主力膨胀到了十四万,加上各城戊守的地方部队,总人数在十七万左右,可谓相当庞大,未来还将进一步精减,预计将淘汰三万不合格的军卒。
如今杨彦治下的人口,连同彭城和淮陵,加上新得的青州,接近一百三十万,供养十七万军队明显压力过大,必须要淘汰一部分,转化成生产力,才能在不过于拢民的基础上,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
而且自去年收编彭城军、豫州军与淮陵军起,东海军的人数在一年之内几乎翻了两番,这也带来了诸如地域磨擦,配合不够,装备与训练不足等诸多问题,需要时间慢慢打熬。
因着青兖到手,天下九州,杨彦独占两州,另有徐州北部的东海国、琅琊郡、兰陵郡、彭城郡以及扬州的淮陵郡,是时候放慢脚步,巩固根基,探挖潜力了。
第四七六章 东海王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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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乞活军的家眷数万被押送过来,杨彦可不敢把这些人留在青州,着荀虎率军三万,把乞活军家眷送往兖州交给傅冲安置,进一步填实兖州人口,交接完毕再回郯城。
与此同时,杨彦又着于药领军四万,押着曹嶷及其家眷回郯城,剩下的七万军,分别由蔡豹统领两万,管商统三万,扫平青州境内的坞堡和各种山寨,四门火炮,两军各带两门,用完随火器营交还,其中管商暂驻青州,完成任务之后将回郯城。
在五月中旬的时候,杨彦自领两万卒,近两千鲜卑战俘,千牛卫和部分从军队中淘汰下来的丁壮,向着即墨开去。
胶州半岛是中国著名的高品质磷状石墨矿的主产区,主要分布在青岛平度市与菜西市境内,即墨的位置大概与平度菜西双重叠,由广固过去,约四百里,杨彦也不着急,近三万人缓慢前行,足足花了七日时间,才抵达了现今的平度市南墅镇一带。
而在当时,这个位置没有地标。
其实平度菜西到处都是石墨矿,但是南墅的石墨矿最易开采,品相也最高。
这日,正行着军,一座漆黑的大山横亘在了眼前,山上寸草不生,高达数百丈,连绵十余里,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将军,妾……妾怎么觉得此山仿佛来自于鬼蜮?”
靳月华不自禁向杨彦马后缩了缩。
杨彦也是大吃一惊,他没想到,竟然会出现一座石墨山,当然了,石墨山并不是说全由石墨构成,而是伴生在片麻岩、片岩、大理岩、变粒岩等片状岩石当中,因石墨含量较高,固岩体呈黑色。
“无妨,此物至刚至阳,不是黑色就一定是鬼气森森,如煤炭和将来开采出的石油,皆为黑色。”
一座石墨山出现,倒是省了发掘开采的工夫,杨彦哈哈大笑着解释了一通,便翻身下马,抓起山脚的一块黑色岩石,细细看去。
嗯,岩石表面呈鱼鳞状分布,再对着光仔细看,可以隐约看到最大直径为几毫米的石墨片径。
这果然是高纯度的石墨矿。
一般来说,石墨矿开采出之后,需使用浮选法加工,也就是根据矿物表面物理、化学性质的差异,从矿浆中浮出固体矿物的选矿过程。
他的原理是根据液体的表面张力,使污水中固体污染物黏附在小气泡上,分为亲水物质和疏水物质,浮选法就是把其中的亲水性颗粒分离,这需要用到浮选剂和调整剂。
单就石墨而言,浮选常用的捕收剂为煤油、柴油,起泡剂为经硫酸处理过的松脂,调整剂为石灰和碳酸钠,后者倒还好,煤油柴油却是大麻烦,只能等到石油开采出来再作分离,因此筛选石墨矿,暂时只得使用最笨,也效率最低的一种方法,即把岩石研成粉,通过细密网径筛选出石墨鳞状颗粒,浪费是非常严重的。
好在目前只需少量石墨制成坩埚模型,以验证融炼钢水的可能性,远未到大规模应用推广的阶段,因此杨彦立刻指挥人手,开采起了石墨矿。
也在这一日,建康东篱门开来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前有驾头,后拥伞扇,有侍从百官僚属,下至厮役,皆杂行其道中,步辇之后,以亲事官百余人执挝以殿,谓之禁卫,诸班劲骑,与乘舆相远。
辇上乘着的,正是东海王司马冲。
司马冲进京的仪仗,采用王仪卤簿,蔡邕《独断》中云: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簿,《汉官仪》又云::天子出车驾次第谓之卤,兵卫以甲盾居外为前导,皆谓之簿,故曰卤簿。
王仪卤簿参照汉昌邑王刘贺赴长安登基的车仗,取乘七乘传,即七辆由四马驾车组成的核心车队,配备前导车、殿后车,随行骑士、护卫,仪仗队伍,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威风八面,司马冲乘坐的大辇位于仪仗的正中。
今日的司马冲,头戴九旒青玉珠平天冠,身着冕服,高踞在大辇上,灼热的阳光直射在身,虽是汗流浃背,却挡不住那既兴奋又紧张的心情。
再有不久,他就是大晋朝的皇帝了,仿佛天降鸿运,搁以往根本不敢想,他兴奋着,但是他又很清楚,自己只是王敦的傀儡,朝中真正做主的是王敦,早晚有一天,王敦会篡了晋家江山,自己将成为曹奂那样的亡国之君。
他不甘心,心里恐惧,不由望向了辇侧的苏逸叔侄。
沈充带兵请他入都,司马绍提的唯一条件是由苏逸担任殿中将军,直接护卫他的安全,如今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苏家叔侄了,经过整编,苏家手上掌握的四千兵力也是他唯一能支派的军队。
“止驾!”
突然一个高尖嗓音让司马冲浑身一个激凌。
东篱门已经在望,仪仗徐徐止住,文武百官恭候在门外,司马冲不由眺目望去,来迎的官员大体分为两队,一队以王含为首,包括沈充、钱凤、邓岳、周抚等王敦心腹,另一队是庾亮、卞壸、温峤等前朝旧臣,林林总总近百人。
“大王,看来朝中公聊还是心向大王啊!”
苏逸转头喜道。
刘耽哼道:“大王到底是元帝亲子,正朔之所在,即皇帝位,名正言顺,纵是王逆弄权,但满朝公卿岂能容他,早晚有一日,当助翼大王,荡尽奸佞,复我大晋江山。”
司马冲精神一振。
是啊,王敦终究不能只手遮天,来迎的百来名官员,代表着人心向背,自己总有机会翻身,于是拱手道:“苏卿刘卿,孤的安危,就交托给二位了,他日大事得成,孤与二卿必共富贵。“
”臣不敢!“
二人连连谦让,刘耽还额外提醒道:”大王,过来了。“
司马冲闭上了嘴巴,端正坐姿,一脸肃穆。
“臣征东将军王含,奉大将军嘱托,特来迎东海王入宫!”
王含大步上前,深施一礼。
司马冲抬手,微微笑道:“处弘(王含表字)公不必多礼,大将军可安好?“
”托东海王吉言,大将军尚安。“
王含又施一礼。
群臣在一边看着,这一应一对,尽显帝王风范,不由微微点头,信心大振。
各人陆续上前,与司马冲见礼问候,司马冲一一应对,在亲善中保持着威仪。
”呵!“
沈充站边上,呵的一笑:”倒也知晓装出人样,不是沈某吹嘘,早在数日前,沈某带兵冲入他的庄上,刀剑加颈,那小子磕着头求饶,还是刘耽挺身而出,向我开出条件,胆识不可同日而喻,毕竟是名门之后啊。“
周抚阴恻恻道:”这世道,什么家世门阀都是虚的,就看大将军此次入都,废去伪主凌厉果断,满朝文武谁敢说个不字?
再看那杨彦之,寒门卑子出身,在淮北杀人如麻,掠人家财,反倒愈发壮大,故唯有兵马才是王道,板荡之世,谁有兵马,谁当称王。“
提到杨彦,沈充和钱凤的脸色都变得不大自然,望向周抚的目光,也带上了一丝不善之色。
邓岳以老成持重闻名,一看场面有些僵,连忙岔开:“杨彦之是个异数,非寻常人所能比,但根基浅薄,必应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古语,如何对付杨彦之,大将军自有考虑,咱们今天是为迎东海王而来,不必多提,呵,那小子快吃不消了。“
几人看了过去,果然,司马冲脸上的笑容僵了,额头汗珠滚滚,精神也大不如前,毕竟五月份,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候,坐在辇上,顶着骄阳,身着厚厚的冕服,即便是身强体健的成年人也不堪其苦,更别提身体虚弱的司马冲。
温峤也发现了司马冲的不妥,连连挥着手道:”诸公,诸公,东海王尚须入宫,有话待入了宫再说,先让东海王过去罢。“
第四七七章 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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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冲入了苑中,并没有捞到休息,因其服散,洗浴如同受刑,只用清水冲了冲身体,把汗冲掉,就更换了一身新的冕服,被宦人引领进太极殿。
此时的太极殿,有侍御数百,皆持兵,期门武士陛戟,陈列于殿下,司马绍刚从后殿迈入,便心里一突,抬起的脚愣是踏不下去,他看到了一个宽阔的背影,站在九层玉阶之前,望向殿外那空旷的广场,就如一座大山般,压的他几近于喘不过气。
那背影缓缓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司马冲硬着头皮入殿,深施一礼:“孤……不,冲拜见大将军。“
”嗯~~“
这道身影正是王敦,缓缓转回身,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司马冲,司马冲顿时浑身一紧,仿佛血液都凝固了,头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王敦目中的锐色才渐渐消去,问道:“寡人立你为帝,你可知为何?“
”这……“
司马冲只觉得内心无比羞耻,自己竟然被王敦的气场震住了,要知道,自己是东海王啊,将来是皇帝,怎么能被一个臣子震住呢?
他的面孔也控制不住的一阵青一阵白。
“嗯?”
王敦目光又复锐利。
司马冲醒悟过来,要忍,戒急用忍!
暗暗吸了口气,司马绍暗道不就是拿自己当陈留王曹奂么,做你王氏篡逆的垫脚石,可这话没法说,说不知道,又显然是睁眼说瞎话,于是再施一礼:“大将军承恩于先君,有此心意,先君于九泉之下亦可瞑目,冲年幼识浅,怕是将来……有辱先君与大将军名声,还请大将军再择贤能。”
“哦?”
王敦现出了玩味之色,目光如矩,点点头道:“难得你有此心,倒也不枉寡人器重,孝献王于寡人有恩,寡人亦望孝献王统胤不绝,好好做你的皇帝,嗯?”
司马冲听出了王敦的意思,就是好好做你的傀儡皇帝,心里不由恨意翻涌,却仍是毕恭毕敬道:“冲……明白,冲之所得皆为大将军赐予,饮水思源,自不会……让大将军失望。”
“如此甚好!”
王敦的嘴角难得的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司马冲咬了咬牙,壮胆问道:“请问大将军……王太妃可会前来?”
王敦悠悠道:“太妃称病不见外客,大王若有暇,还是找个机会去探视为好。“
”噢!“
司马冲硬着头皮应下。
“啪啪!”
王敦突然双手一拍。
殿外宦人扯起尖鸭嗓子唤道:“宣……群臣进殿!”
群臣按照品秩依次上殿,均是肃穆容颜,不作一声,垂手站立,排列整齐,连王导和王舒都来了。
司马绍与王敦站在九层玉阶之前,殿内静的仿佛连落根针都能听清。
这时,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后殿传来,声音浮虚,一下又一下,一些知情者现出了不忍之色,果然,司马绍如行尸走肉般的出现了。
虽然身着皇帝冠冕,却如大病一场,形容憔悴,面色腊黄,宽大的袍服穿在身上,显得空荡荡。
“大兄!”
司马冲猛然一震,滚滚热泪喷涌而出。
司马绍的眸子随着这一声呼唤,现出了一丝生气,打量着司马冲,连连点着头,勉强挤出笑容道:“好,好,三弟长大了,为兄也放心了。“
”大兄!“
司马冲情不自禁的跪了下来。
司马绍扶起司马冲,摇摇头道:”你将为君,自要有君王气度,站在兄弟立场,今日为兄受你一拜,今后……切不可如此了,四弟(司马晞)、五弟(司马焕)、六弟(司马昱)、七妹(司马清)尚幼,就劳你照料了。”
“弟……会替大兄照料好弟妹。”
司马冲哽咽着,已是泣不成声。
殿内群臣也是眼角红红的,感觉愧对司马绍,甚至都有人以袖掩面,老泪一串一串的流下。
司马绍也被自己感动了,眼角渗出了泪花,实际上皇家之间,哪有什么亲情呢,他的父亲司马睿,多次生出废长立幼之心,只是群臣认为,皇帝就那么回事,没必要折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晋室被迫南迁,实在是经不过折腾了,因此纷纷反对,才打消了司马睿换太子的心思。
再拿他自己来说,立司马冲为东海王,实是不安好心,是想把司马冲推出去,和杨彦、裴妃争斗,只是没料到,司马冲如此不堪,第一个回合就大败亏输。
今天打亲情牌,还是出自庾文君提的建议,司马绍是一个被废的皇帝,自古以来,从未有过被废君王翻身的先例,将来离了建康,会逐渐被人忘记,夫妻俩都不甘心。
司马绍是恨天恨地,恨所有人,庾文君虽出于名节考虑,被迫留在了司马绍身边,但是从皇后降为废王妃,她也接受不了啊。
好在她还有庾亮这个大兄在朝,总算留有一线希望,眼下唯一能做的,只是以情动人,从现场来看,效果还不错。
司马绍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抹了抹眼角,便向后招手。
有宦人捧了卷策书上前。
司马绍一步一步的走上九层玉阶,于皇帝位坐下,不舍的目光在群臣脸面依次浏览而过,才道:“宣!”
“咨尔东海王!
夫天造草昧,树之司牧,所以陶钧三极,统天施化,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晋道陵迟,仍世多故,爰暨元兴,祸难既积,至刘石贸位,冠履易所,安皇播越,宗祀堕泯,我宣元之祚,颓颓危矣,顾瞻区域,翦焉将倾。
朕才微识薄,不堪大任,今有东海王,天纵圣德,灵武秀世,勋德光于四海,格尔上下神祇,地平天成,万邦以乂,应受上帝之命,协皇极之中,肆予一人,祗承天序,以敬授尔位,予其逊位别宫……“
退位诏书洋洋洒洒数百言,宦人念毕,奉给了司马冲,司马绍长叹一声,缓缓抬起手,取下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置于案上,随即起身。
有宦人替他除去皇帝冕服,穿戴上诸候王冠冕,司马绍才从侧阶步下。
又有宦人捧起十二旒白玉珠平天冠,给司马冲更换上,并直接披上了皇帝冕袍,喝道:“请陛下升位!”
司马冲深吸了口气,猛的提步,直迈九层玉阶,一摞袍摆,徐徐坐下。
“臣司马绍叩见陛下!”
司马绍率先下跪施礼。
“臣王敦叩见陛下!“
”臣王导叩见陛下!“
群臣依品秩,纷纷下跪施礼,司马冲高踞案上,瞥向了置于案头的玉玺,心情不由激荡,自这一刻起,自己就是皇帝啊,再望向跪于阶下的群臣,尤其是王敦,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快意。
“咳咳~~”
一名宦人见司马冲久久不动,轻咳两声示以提醒。
司马冲这才回过神来,略一抬手:“众卿平身!”
“谢陛下!”
群臣称谢,陆续站起。
司马冲道:“朕年幼识浅,当此大位,诚惶诚恐,还望众卿,戮力同心,共扶社稷,使民有所安,海晏河清,吏治清明,君臣善睦。“
”臣领旨!“
群臣齐声称诺。
王含拱手道:”陛下既登基,孝献王理当进皇帝尊号,孝献王于板荡之世布纲施纪,克定祸乱,治而清省,政以行辟,可谥为平,尊为孝平皇帝,请陛下定夺。“
平这个谥号,不善不恶,依着司马越的一生作为,有美谥之嫌,但建康朝庭传承自越府,自然不可给司马越恶谥,以平为谥,算是中允。
群臣互相看了看,微微颔首。
王敦道:”善,待陛下行登基大典之后,亲往广陵迎回孝平皇帝神主灵牌,奉于宗庙。“
司马冲道:“东海王太妃裴氏,可尊为皇太后。”
顿时,殿中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群臣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内涵多多。
自王敦入都至今,裴妃都没出过面,还摆出了一副闭门应战的姿态,她会接受皇太后这个尊称么?
王敦看了眼群臣,便道:“善!”
第四七八章 楚公
如有一丝可能,司马冲都不愿意加封裴妃为皇太后,他的名声,就是毁在了裴妃手上,可是没办法,裴妃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为杨彦产子一事,也只是空穴来风,并无实证,依着晋室以孝治天下的原则,这个皇太后是不封也得封。
暗暗吐了口气,司马冲看向了王敦,接下来,他该加封王敦为楚公,进九锡了,虽不愿,却不得不为之。
可就在这时,卞壸拱手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哦?卞公请讲!“
司马冲讶道。
卞壸道:”东海国相杨彦之,虽出身卑微,却思中原之燎火,幸天步之多艰,原其素怀,抑为贪乱者,及金行中毁,乾维失统,三后流亡,递萦居彘之祸,六戎横噬,交肆长蛇之毒,于是素丝改色,跅弛易情,各运奇才,并腾英气,遇时屯而感激,因世乱以驱驰,陈力危邦,犯疾风而表劲,励其贞操,契寒松而立节,咸能自致三铉,叶迹中兴,克复九州之半,功不可谓不大。
臣以为,陛下应进杨彦之齐公,督江北诸军事,假黄钺,加九锡殊礼。“
“呃?”
司马冲暗喜。
按原剧本,是该加封王敦啊,现在跳出来杨彦之,卡在王敦之前,暗指杨彦的功劳要大过王敦,摆明了是在挑唆二人之间的矛盾。
司马冲偷偷瞥过去,果然,王敦的面色有些阴沉。
“这……”
司马冲现出为难之色,看向了王敦。
王敦也不好多说,毕竟杨彦收复中原,是实打实的功绩,这是谁都抹不去的,而他自己也只是在平定江南的内乱中发挥了些作用,公允的讲,与杨彦差之甚多,于是瞥了眼王含。
王含深深的看了眼卞壸,便拱手道:“卞公所言甚是,以杨府君功绩,确可加封国公,但大将军尚有匡保社稷,拨乱反正之功,臣以为,杨府君可于大将军之后加封。“
”嗯~~“
司马冲心知也只能如此了,不加封王敦是不可能,于是缓缓道:“大将军有朗素致称,遂号可人之名,讨华秩,平杜弢,元帝移鼎建康,居功甚伟,朕才德浅薄,不堪国事,须以大将军参处股肱。
今拜大将军敦总掌国事,进楚公,加侍中、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加九锡殊礼,特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及殿殊荣。“
“臣不敢当此封赏!”
王敦拱手谦让。
司马冲满面急切,快步下殿,握住王敦的手,殷切道:“丞相论起年龄,为朕祖父绰绰有余,朕就托大,唤丞相一声相父。
朕年纪尚幼,才短识浅,正须相父以为明示,替朕治理国家啊,还望相父念及苍生社稷,万勿推辞!“
王敦看了看王导,王导低眉顺眼,不吱声,不禁心有不喜。
他又看向了庾亮,庾亮没办法,这一个相父虽让他恶心的想吐,却只能硬着头皮拱手:”陛下所言甚是,还望丞相担当重任。”
已改名卞从的卞敦也道:“丞相进楚公,名至实归,陛下登基之初,须赏罚分明,方能令人归服啊!”
其余群臣,有的闭口不语,有的顺着劝两句,却无一反对。
最终,王敦勉为其难道:“那臣……就拜谢陛下了。“
司马冲微微一笑,转身又道:”传旨,进杨彦之齐公,督江北诸军事,假黄钺,加九锡殊礼,特赐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及殿殊荣。“
……
这个登基还不是正式登基,尚须进行祭天仪式,司马冲才算是真正即了皇帝位,因此在大肆封赏群臣之后,便退朝散去。
如今的王敦权倾一时,位极人臣,群臣自然礼让王敦先行,出了太极殿,王敦并未急于离去,待得王导出来,才笑道:”阿龙,可曾想过我家会有今日?“
王导淡淡道:”处仲兄志得意满,却不明擅废立,亡人臣礼,乃不道之举,兄岂不闻王莽、霍光故事乎?“
”你……“
王敦大怒,指着王导。
”灭家之祸,就在眼前,兄好自为之!“
王导深施一礼,阔步离去。
”此老儿和了一辈子稀泥,到头来,还以王莽、霍光咒我,莫非他光盯着王莽霍光,就看不见魏文晋武?“
直到王导远去,王敦才恨恨道。
钱凤从旁劝道:”丞相息怒,大司徒并非不为家族计,而是北边尚有杨彦之堪为心腹之患,是以忠言劝谏,以图丞相时刻警醒,莫生出骄纵之心,大司徒忠言逆耳,实是好意啊。“
”嗯~~“
王敦的脸色缓和了些,不由望向了北方,他不知道这一刻的杨彦在做什么。
石墨山下,人类文明史上的第一只坩锅成功面世,熊熊炭火灼烤着锅底,钢块一点点的融化,而那漆黑的锅体,却完好无损,周围的人均是现出了不敢置信之色。
一名铁匠惊呼道:“将军,若以此法炼钢,可省却锻打之苦啊,将军想要什么,直接用钢水浇入陶土模具,可一次性成型。“
杨彦笑道:”以坩埚炼钢,浇铸小件尚可,如齿轮、弩机机刮,若用于大件,并不划算,待回到郯城,我看看能否搭建高炉炼钢,一炉至少可出万斤生铁。“
高炉炼钢实际上炼出的不是钢,而是生铁,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并不难实现,其关键点有两个,一是耐火砖,这可待石墨大量开采之后,把石墨原矿稍加处理制成砖,搭建炉窑,另一个是焦炭,即把煤炭炼焦,只要能保证千度的高温,也没什么难度,还会产生沥青这种副产品。
沥青有天然沥青、炼焦沥青与石油沥青三种,前者不提,满足特定的自然条件才会出产,而炼焦沥青与石油沥青的不同在于,前者含有大量蒽、菲、芘等剧毒物质,具有高致癌性,挥发困难,不适用于城市铺路,只能应用于人烟较少的野外。
柳兰子忍不住道:“将军,妾从未见过您对治炼钢铁有所钻研,您是从何得知?”
杨彦呵呵一笑:“你可听过生而知之这句话?”
周围人无语,柳兰子狠狠瞥了眼过去,但还是有人信,荀虎便点头道:“将军确是生而知之,柳将军你看看你吃的用的,有哪一样出自前人,若非生而之知,没法解释。“
杨彦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谈这个,柳兰子,既然融炼出了钢水,那我交你一个任务,回到郯城之后,你让火器司以钢水铸造钢芯炮,要求是可预先填装弹药,战时直接放入铜炮炮管内,炸完提出来,再换一个,你别急,吩咐下去慢慢来,钢管也比铁管结实,不是太过份,轻易不会炸膛。”
近代火炮的炮管是在钢棒上钻出来的,这明显不现实,杨彦只能以铸造的方法,浇铸出炮管逐步实验,做成了,就是子母炮,虽然射程会受影响,但是极大的提高了发射速度,对铜炮本身的伤害也较小。
“嗯~~”
柳兰子点了点头:“回去就安排。”
……
既然勘探出了石墨矿,短时间内又没法大规模开采,于是杨彦在随军的丁壮中抽出数百,暂时安置在即墨,待得条件齐备了再征召入矿山,对于这个安排,丁壮们是欢迎的,主要是有吃有喝,能填饱肚子,又不用跟着大军奔波,相对自由些。
其余的将跟随全军北上,在黄河入海口附近开发盐田和卤水,虽然杨彦从不教理论上的方程式和各种化学原理,但是接触的多,工匠们熟能生巧,已经可以从卤水中提炼出部分化工原料了,次日,全军就向着位于青州最北端的乐安和乐陵两郡行去,约十日后,来到了黄河入海口附近。
胜利油田的地质结构和濮阳油田差不多,有一个东营凹陷地质断层,位置也很好寻找,其主力油田位于现代的东营市东营胜利村,是当地的地标,仅仅用了五天,杨彦就大致确定了地点,命令鲜卑人就地发掘,胜利油田与濮阳油田双管齐下,他就不信挖不出石油。
第四七九章 两个选择
杨彦安排人手,在黄河岸边组织起了一场石油大会战,当然了,论起规模与技术手段,和现代对胜利油田的开发是不能比的,但是杨彦的优势在于,不必顾惜人命。
说句大实话,无论是开发濮阳油田的老羯人,还是眼前的鲜卑人,他就没打算让这些人活着,只是也不会随随便便图一时痛快杀了,而是要压榨出每一分价值。
不过杨彦唯一的处好就是管饱,吃饱了肚皮做奉献。
建康!
杨府外紧内松,骤然增加了近千口人,要说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不过物资储备充足,即便是被王敦围攻个一年半载,也能撑下来,只是府里林立的箭楼,府外一条条的沟壑,提醒着每个人,战事会随时到来。
府里有了荀崧和荀邃,裴妃再也不能肆无忌惮的抱着虎头了,通常是交给紫衫骑带,直到晚上,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
不过裴妃和荀邃还有些共同语言的,荀邃在荀崧眼里不学无术,却玄玄虚虚,在玄学上造诣一流,而裴妃出身于河东裴氏,玄儒兼修,言谈也颇为风妙。
这日,裴妃正和荀邃辩论着火不热的问题,这在荀崧看来,纯属无聊,火热不热,还用得着辩么?
荀灌和荀华,陪在一边,也是一脸无奈。
荀邃转头看了眼,便笑道:“你这老儿,有道不学,非求于术,岂不闻,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求道,不追寻万事万物的根本道理,有道无术,术尚可求,有术无道,止于术,我荀氏在你手上,早晚沦为朝庭爪牙,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荀崧那是气啊,自从来到了杨府,他的心情天天都很糟糕,就是被荀邃刺激的,这家伙怎么说都不气,整天笑咪咪,甚至荀崧都怀疑,荀邃是不是荀氏的种。
”哼!“
当着裴妃的面,荀崧自然不可能编排玄学的不是,只是袖子一甩,冷哼一声。
”哎~~“
裴妃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
”王妃!“
这时,一名紫衫骑出现在殿外,唤道:‘东海王,不,现在已经是皇帝了,携卞公、温公和庾公求见。“
”哦?“
荀邃和荀崧难得的相视一眼。
虽被困于杨府,但对外间并不是不了解,司马绍被废为浔阳王,司马冲登基上位,王敦进楚公,受九锡,甚至杨彦也进为齐公,受九锡都传来了府里。
这让二人觉得王敦有安抚杨彦的需要,不至于蛮横处事,也许过两天就可以回府了。
裴妃嘴角带着一丝诡异难明的笑容,隐秘的瞥了眼这两个老家伙,便道:“叫他进来!”
“诺!”
紫衫骑施礼离去。
“老夫可要避一避?”
荀崧迟疑道。
“无妨,荀公坐着便是。“
裴妃摆了摆玉手。
荀崧又吞吞吐吐道:“坐着似是不大妥当,可要出门迎接?”
“嘿!”
荀邃嘿的一笑:“你这老儿,一个伪主有何可迎,当初你若认了他,又何苦来杨郎府上?”
荀崧立时哑口无言,脸都涨的有些红。
荀灌不满的瞪向了这个便宜族叔。
荀邃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捋着山羊胡子,居然哼起了那首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片刻,在紫衫骑的引领下,数十人步入大殿,为首者司马冲,身着便服,身后跟着卞壸、庾亮和温峤诸臣,另有些宦人陪同,倒是没有一兵一甲,看来必是卞壸等人做了保证,司马冲才敢于踏入这道大门。
裴妃高踞上首,纹丝不动,身后站着荀灌和荀华,下首左右分坐荀崧荀邃。
卞壸、温峤和庾亮相视一眼,暗暗摇了摇头。
”儿司马冲参见阿母!“
司马冲大步迈上,毕恭毕敬施礼。
裴妃玉容一冷,哼道:“你眼里还有孤这个阿母?”
“这……”
司马冲没料到刚一进门,就又吃个下马威,这是对自己有多大的仇恨啊,一时之间,竟尴尬的愣住了。
卞壸从旁劝道:“太妃,陛下初登大宝,庶务缠身,心虽想念太妃,实是无法抽身啊,今日登基大典刚过,陛下就登门拜见太妃,拳拳孝心由此可见。”
“嘿嘿~~”
荀邃捋着胡须嘿嘿怪笑道:“东海王没当皇帝之前,为何不来拜见王妃,难道区区一个藩王也忙的抽不开身?嗯?“
司马冲简直要气疯了,这是他除了淫辱杨彦内眷之外的另一个被人诟病之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咳咳~~”
庾亮清咳两声道:“陛下当时年幼,确有行差踏错之处,今已醒悟,亲来谢罪,母子没有隔夜仇,太妃又何必斤斤计较,今次陛下是来请太妃入宫,以尽孝道。“
裴妃凤目一扫,见着了宦人手捧的策书,冷笑道:”可是封孤为太后的策书?“
庾亮道:”封不敢,而是尊太妃为太后。“
”拿来,给孤看看。“
”这……“
庾亮隐有不快,哪有自己看策书的道理,就算裴妃和皇帝有龌龊,不愿跪接,也不至于轻慢至此罢。
司马冲深吸了口气,摆了摆手,取来策书,一步步向前奉去。
这种姿态,除了荀邃、荀灌和荀华,殿内的每个人都是暗暗点头,身为皇帝,至孝如此,还有何可说?
有紫衫骑接过策书,奉给裴妃。
裴妃拿在手上,却是面色一寒,哗啦啦一声,甩手就扔了出去。
“太妃,陛下亲自奉上册封诏书,你还待如何?”
卞壸大怒,因裴妃不敬皇权,眼里射出了浓浓的羞侮与愤恨。
裴妃毫不客气道:“望之兄,你问孤意欲如何,那孤就告诉你,先夫虽有些行止失当,却从未有过自立之心,唯愿匡扶晋室,重现太康盛世,今这小儿登基,置先夫于何处?
原本孝献王不是什么好溢,但念及先夫做过的错事,孤忍了,今又进孝平皇帝尊号,形同于乱臣贼子,若干年后,青史会如何提及先夫?
更何况论起与宣文(司马懿)的血缘亲疏,先夫只是宣文四弟之孙,不及元帝乃宣文曾孙,如今元帝尚有子,浔阳王逊位为何不传元帝诸子反传与外人,难道这皇帝是越坐血缘越远,由此推算,下一个皇帝,是否就与宣文无关?“
这话字字诛心,卞壸身为知名的保皇党,面对裴妃扣下的大帽子,根本无从辩驳,羞愤之下,浑身都在颤抖。
按裴妃的意思,立谁都不能立东海王!
“哎~~”
温峤捋须,叹道:“太妃言之有理,但木己成舟,如之奈何,若立元帝的四五六子,丞相必不允,既便强立,怕亦是不得善终,不管怎么说,陛下总是元帝亲子,太妃若真是心系晋室,何不全力相助,清除朝中奸人,名份问题,可容后再作讨论。“
”哼!“
裴妃如母老虎般的冷泠一哼:“温太真,休要拿话套孤,既不合规,哪能以木以成舟为由姑息养奸,嗣东海王僭伪主之位,孤绝不认可!“
这话听的荀崧舒心,他觉得,此刻的裴妃成了正义的化身。
荀邃却是眼里疑惑之色一闪,暗中惴摩着裴妃的用意。
庾亮也是面现怒容,沉声问道:”太妃究欲如何?“
裴妃望向了司马冲,冷声道:”念你年幼,受人挟迫,孤也不为难你,现给你两个选择,其一,逊位还为东海王,其二,孤与你断绝母子名份,你爱做什么,由你!“
”什么?“
司马冲面色煞白,蹬蹬蹬连退数步,这还不叫为难?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啊!
第一个条件,别说他自己不甘,就是王敦也不会答应,毕竟王敦是打着迎立东海王统胤的旗号才废去了司马绍,如果东海王一脉不能做皇帝,那废去司马绍的法理何存?
一旦失去了法理依据,王敦就成了权奸。
而第二个条件更是把司马冲打下了十八层地狱,为了当皇帝,不顾养母劝谏,与养母断绝母子关系,惘顾孝道,是连桀纣恒灵都不如啊。
偏偏裴妃咬死了与宣文皇帝的血缘亲疏,只要这天下还姓司马,就驳无可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