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零章 劳改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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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最卑贱的营伎,身心均受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摧残,连奴婢都不如,本来已经生无可恋,既使苟活于世,也是如行尸走肉般,可是让众女感动的是,世间居然会有杨彦这种男人,在她们的印象里,哪个男人不是穷凶极恶?哪有男人会任由女人打骂嘶咬?尤其还是素昧平生,丑陋肮脏的女人!
从杨彦身上,她们感受到了尊重,这是以往不敢想,也根本没想过的,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任由泪水滑落脸庞。
“姊妹们,请系好衣服,再不然都叫我看光了。”
见众女并无动作,杨彦催促着,并亲手替几名女子一一披上衣服。
众女纷纷回过神,目中含泪,拾起衣服穿上。
杨彦终于心头大定,他有一种心力交粹的感觉,摆平这一群女人简直比领军杀敌还要累,但还未及喘口气,柳兰子突然扑通跪下,连带着一群女子全都跪了下来。
柳兰子哽咽道:“将军,妾不识好歹,冒犯了将军。将军却不予计较,竟还……”说到这里,已是哭的泣不成声,抹了把眼泪,定了定表情,才继续道:“将军有大恩于妾,然妾丑陋污秽,不敢侍奉将军,此恩此德,唯有结草衔环,以待来生再报。”
杨彦暗自摇了摇头,把柳兰子扶了起来,好生劝慰一番,柳兰子才重新止住哭泣。
只是看着依然跪倒的一众女子,杨彦就觉得自已象个救火队员,这边按下去一个火头,那边又冒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得一一过去挽扶,其余的才陆续站了起来。
这时,柳兰子吞吞吐吐的问道:“请问将军如何安排妾们?”
杨彦微微笑道:“我会抽空教你们医护知识,将来在战场上救护伤员,当然了,不愿意亦绝不勉强,可发还民间教些生活技能,凭一己之力养活自己,与过去道别,,嫁个良人。”
柳兰子感激道:“将军有大恩于妾,妾自当为奴为婢,岂会有不愿之理,但是……妾观将军军中有女卫,妾亦愿加入女卫,为将军持戈杀敌。”
“这……”
杨彦从来就没想过让女人冲锋陷阵,毕竟这是冷兵器时代,不是热武器大行其道的现代社会,这不仅是女性在体力方面不如男人,更要命的是生理周期,就说小腹的坠胀感,就让人什么都做不了。
杨彦曾仔细观察过荀灌塞来的女亲卫,对肚子疼束手无策,无非是身体不舒服尽量休息,硬挺过去,就和中学里上体育课,几乎每次都有些女生站边上看一样,杨彦也没别的办法。
他打心眼里,从没想过让女人上战场,做做医护后勤没问题,或者有适合的,可以调拨给许杰两口子,从事卫生防疫与妇幼保建,只是这些女人已经不是正常女人了,就算有男人肯娶,她们也未必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再细看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充满着野性与冷酷,还有浓浓的期盼。
‘也罢,暂时不好明说,反正上不上战场还是由自己说了算,先敷衍过去,也许过段时间,心结渐渐解开,就不会太过于执着了。‘
杨彦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拒绝,本着拖字诀,摇摇头道:“既然如此,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训练的时候会很艰苦,我不会把你们当成女人,会与男人一样严格要求,甚至还会送命,现在先下去洗浴更衣,我给大家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以后,若是还愿意跟着我训练,可以去找崔家娘子登记,那,就是她。“
说着,杨彦指向崔玲。
“请将军放心,妾们绝无一人退缩!”
柳兰子眼里闪烁着冷厉的光芒,抱拳施礼。
“宁死也不退缩半步!”
众女跟着施礼。
“好,但愿如此!”
杨彦暗暗一笑,丢下句话,径直离去,他并未招呼崔玲和靳月华,勒月华有些发愣,想跟着杨彦走,可是又觉得不合适,于是看向了崔玲。
崔玲招呼道:“这位姊姊,过来帮我吧。”
“嗯~~”
靳月华点了点头。
……
到了下午,于药来报:“将军,结果出来了,此役合计斩杀敌军近一万六千,俘敌超过一万八,其中有晋人两千余,已经单独关押,以石虎军主力四万计算,约有五千多人遁逃,对了,还活捉了支雄。“
”哦?”
杨彦大喜,支雄是十八骑之一,还是跟随石勒最早的八骑,这是真正是老弟兄,老伙伴,于是唤道:“把支雄带上来。“
“诺!”
于药向后招了招手。
不片刻,几名军卒押来了一个魁梧的中年汉子。
史载支雄是大月氏人,也是中亚那四个斯坦国之一,杨彦细细看去,果然,一头绫乱的褐发,颧骨高突,满面虬髯,鼻梁高直,眼珠子是褐色,具备标准的中亚白种人相貌特征。
“哼!”
支雄五花大绑,被推进来,重重一哼,怒视杨彦,那近两米的身高傲然屹立,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
“跪下!”
于药喝道。
支雄大怒道:“士可杀不可辱,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有军士上前,要用脚踹支雄的膝盖窝,这个地方只要被踹实,铁定跪倒,杨彦却挥手制止。
“嗯?”
支雄眼里闪出了一抹秘不可察的异芒。
如果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尤其是支雄这种人,对石勒根本谈不上忠心,他只是石勒手下较大的一支军头罢了,在被抓获的时候,他就想过活命的问题,是苦苦哀求,还是故作忠义,宁死不屈?
历史上,张辽宁死不屈,被曹操释放,引为心腹,他觉得,杨彦能击败石虎,多半是如曹操般的枭雄人物,向这种人物磕头哀求,就算能活着,也会被轻视,倒不如学张辽,或能搏出个前程。
从如今来看,那小子安抚几句,就得来亲解自己的绳索了吧?
“呵,区区胡虏,算哪门子的士?”
杨彦却是轻笑一声,转头道:“来人,找几个雕塑石刻工匠过来!”
“诺!”
两名亲卫施礼离去。
“你们两个,去把郗迈、周翼和魏愚叫来。”
“诺!”
又有两名亲卫离去。
魏愚是郯城乡豪魏良的孙子,当初魏良有奉迎裴妃之功,在围攻孙家坞堡时,荀虎抽签抽中了魏家,杨彦依然免了魏家的死罪,今天再叫魏愚来,分明是有进一步的任用。
殿内一片安静,支雄坐立难安,他不知道杨彦是什么意思,杀又不杀,放又不放,等待最为熬人,不知不觉中,额头已是汗珠滚滚。
不片刻,郗迈周翼和魏愚先来,施礼道:“见过府君!”
“嗯~~”
杨彦摆了摆手:“叫你们来,是我打算新立一劳改司,劳改者,劳动改造也,今后,凡是战俘与罪不及死者,统统送入劳改司劳动改造,不给报酬,不参与工分分红,劳改时间长短会有细则出台,今次先从那两千余晋人战俘开始劳改,以五年为限,劳动期满五年释放,现任郗迈为劳改掾,你意下如何?“
郗迈大喜。
虽说劳改掾名称不好听,也是管犯人的,可是将来随着杨彦的地盘扩大,全天下有多少战犯罪犯?都是他管,生死也掌握在他的手上,他敏锐的觉察到,个中大有文章可做。
就说富裕人家或者高官犯了罪去劳改,怎么个劳改法,是环境恶劣还是轻松舒适,由他说了算,还怕没人贿赂,而且那么多劳改犯生产出的产品,虽说大部分都要上交,可哪怕私自截留一小点,又能带来多少财富?
这是送给自己一座金山银山啊!
郗迈竟沉浸在了美好的憧憬当中,都忘了答复。
周翼暗自焦急,心道你不想当我来当啊。
杨彦却是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
郗迈连忙施礼:“多谢府君,我一定尽快把劳改司搭建起来,一心为公,铁面无私,不教任何人脱逃律法制裁。“
”哦?“
杨彦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便道:”魏愚,我任你为劳改掾下生产属,掌产品调配,你可愿意?“
掾属掾属,掾是一曹之长,属是掾之下一掾之长。
郗迈顿时心里一凉,杨彦这么安排,分明是对他的掣肘,防止他在劳改司里一家独大,也就是说,他只管劳改犯,而劳改犯生产出的产品不由他管。
魏愚则是大喜:“属下多谢府君!”
杨彦点了点头,又向周翼道:“我任为你交通掾下人力属,筑路修桥所需劳力由你调配,并可与劳改司协商,抽调人手。”
“多谢府君!”
周翼也是心中欢喜,拱手称谢。
杨彦挥了挥手,向外望去,几个老匠人被带了进来。
“老朽拜见府君!”
几名老人躬身施礼。
“诸公快快请起!”
杨彦还是很尊老爱幼的,亲自扶起了那些老人。
老人们虽然感激,却都战战兢兢,毕竟杨彦的身份和名望不同了,大破石虎之后,未来必席卷淮北至河南,最少也将成为这片土地的主宰。
杨彦指着支雄道:“诸公,我欲以此人浇铸水泥雕塑,跪在王府门前,日夜受人观览唾骂,不知是否可行?”
第三九一章 为天子献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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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支雄刹那间面色大变。
据说秦俑中有活人俑,把活人用泥封好放入炉中烧制,这不就是要把自己制成俑么?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宁可被寸磔脔割,也不愿被做成人俑。
“杨府君,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既要取我性命,那支某双手奉上头颅,你怎能如此残暴?”
支雄已经不奢求活命了,只求速死,怒目瞪向杨彦。
“残暴?”
杨彦哈哈大笑着,厉喝道:“我再残暴能比得上羯人?自你追随石勒起事以来,有多少无辜百姓惨死于羯人之手?东海王灵枢东归,那数十万士民悉数被屠你怎么不说残暴?东海王妃从洛阳出逃,一行尽皆妇孺,落入你羯人之手,除东海王妃苟活,余众皆被屠,我问你,这是不是残暴?
今日自你而始,石勒、石虎、诸子亲族,诸石姓义子、十八骑、重要将领和晋奸,以及汉赵的一干贼子都将一一擒来,浇铸成跪像,受千古骂名,哪怕是死了,也要挖坟掘尸,遗臭万年!“
众人无不凛然,这是真狠啊,当时人不怕死,但在乎身后名,也因此,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舒畅感。
”哈哈哈哈~~“
支雄心知必死,也肆无忌惮的狂笑道:”老子明白了,说一千,道一万,你还不是为裴媛那老表子出气,哈哈哈哈,想当年老子也曾……“
这话还未吐出,杨彦已经旋风般的扑去,狠狠一拳打在了支雄的嘴上。
”唔!“的一声痛呼,支雄鲜血狂喷,间中夹杂着一颗颗的黄牙。
”老子……老子……“
哪怕被打成这样,支雄也豁出去了,嘟囔着要说什么,杨彦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向左右唤道:”拿刀来!“
一名亲卫递上匕首。
杨彦手上运劲,用力一挤,一条覆盖着灰黄色舌苔的粗大舌头吐了出来,随即手起刀落,叭哒一声,半截舌头落在了地面。
“唔唔~~”
支雄一声声痛呼着,嘴里血如泉涌,眼里却仍射出近似于疯狂般的怨毒之色。
杨彦二话不出,揪住支雄头发,双指狠狠插入眼睛。
“啊!”
支雄惨叫着,满面鲜血,痛的满地打滚。
杨彦接过亲卫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才道:“带下去止血,不能让他死了,一定要把活人封入水泥!”
“诺!”
亲卫们把支雄抬了下去,那几个老匠人也被吓着了,赶紧告辞走人。
于药却是哈哈笑道:“恶人当有恶人磨,此等羯贼,合该遗臭万年,将军,那……那些俘虏如何处置?”
杨彦淡淡道:“坑了,头颅送建康,筑京观,贺天子继位!”
“诺!”
于药也是凶暴之辈,眼里闪出了狞狰之色。
……
于药开始紧锣密鼓的布置起来。
扣除掉两千多晋人,降卒还有一万五,虽手无寸铁,但明知必死,定然不会俯首认命,没人愿意在投降之后还被平白无故的杀掉。
可是又能如何呢,从身为羯人时起,就注意了他们族灭家亡的命运,为此,杨彦特意邀请了拓跋部、慕容部和曹嶷一同观看这场饕餮盛宴。
所谓坑杀,并不是挖个坑活埋了事,而是在杀死之后把尸体垒砌成一座小山,以炫耀武功或是警示敌对势力。
当然了,杨彦不可能把尸体堆在一起不管不顾,先不说盛夏将临,光臭味就没谁受得了,而且尸体不加掩埋的话,很容易引发流行性疫病,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无疑是一场浩劫,杨彦可不愿发生这种事情。
一万五千降卒关在一起,为防意外发生,除了守城必须,杨彦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军卒,毕竟杀降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准备不充分,给跑掉了几千人,那真是奇耻大辱。
历史上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降卒,据说是用了诱骗的方法,具体如何,史书没有明确记载,只说白起将死之年曾为此羞愧,经后世专家推测,如果是活埋或是当面杀死,白起是不会羞愧的。
因此杨彦没法借鉴,只能以强弓硬弩把降营团团围住,然后以骑兵冲进去展开杀戮!
渐渐地,夜深了,看守的东海军悄无声息的退出,突然之间,一簇簇火箭射了进去,营寨顿时大乱,降卒们意识到了不妙,纷纷向外奔逃,可那么多强弓硬弩不是摆设,一条条的性命被夺去,火也越烧越大,很多踩着铁蒺藜,行动不便的羯人,陷身于火海,被活活烧死。
以至于骑兵杀入降营的时候,几乎无人可杀,绝大部分已经死了。
到天色将亮,持续了一整夜的屠杀终于落下了帷幕,一万五千降卒皆成了孤魂野鬼,将士们陆续收队归来,自觉自愿的列在了杨彦身后,慕容廆父子,拓跋贺傉与曹嶷均是心底生寒,虽然他们每个人的双手都沾满了血腥,可是杀这么多手无寸铁之人还能心绪宁静,只能自认不如。
尤其是被邀来观看杀降,这何尝不是一种警告呢?
当天傍晚,物资大体清点完毕,三部立刻领着自己应得的那份,匆匆离去,毕竟郯城是杨彦的地盘,多呆一天,都多一份危险。
‘总算是消停了。’
杨彦望着远去的骑队,暗暗吁了口气,实际上这一仗打完,郯城也是外强中干了,最迫在眉捷的问题是粮食,郯城只有八个月的存粮,从去年石虎来攻到现在,过去了六个月,存粮无多,又得到二十来万人口,更是个无底洞,还有荀豹弄到了四万多匹战马,这固然是一大战力,可没点家底,根本养不起。
而从石虎那里的剿获,又得到了五千多匹战马,粮食却只有区区五万多石,因为石虎的粮仓在濮阳,平时营地里的存粮只维持一两个月的用度。
他绝不愿意在这时候,再与三部发生冲突,现在不论是谁,都需要喘口气。
忙碌了这么久,杨彦也是身心俱疲,回到了自己的家,好久不见的怜香居然回来了,与兮香和菱香一起服待自己沐浴,且异常的温柔仔细。
杨彦不由暗暗一笑,女人的那点小心思他哪能看不出来呢,这显然与靳月华有关,靳月华给她们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压力。
果然,怜香轻声道:“朗君,你想不想……要了陆家女郎?妾今晚可以把她找来,与郎君成秦晋之好。“
”哦?“
杨彦有些困了,嘟囔道:”她愿意?“
怜香微微笑道:”这没什么愿不愿意,陆家女郎的心里也有郎君,无非是认不清而己,其实只要郎君取了陆家女郎的红丸,就什么问题都没了,妾担保陆家女郎会乖顺的侍奉郎君。
顿时,杨彦的两腿之间不争气的有了动静,哗拉一声水响。
三女均是俏面微红,暗道一声好强,兮香看了眼菱香,咬咬牙道:“郎君,妾们也可以一起陪你的。“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这充分说明靳月华的压力不是空前的大,三女竟然愿意拉上陆蕙芷,四女共侍一夫。
要知道,女人虽然柔弱,可上善若水,至柔至刚,持久力不是男人能比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一个男人很少能让一个女人尽兴,既便是杨彦有功夫在身,充其量只能让两个女人同时尽兴,三个以上,绝对有一个不上不下,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四女共侍一夫,对男人自然是无上享受,但对于女人,并不是那么美好,不过杨彦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
这时,外面有女亲卫唤道:“将军,将军在吗?”
杨彦问道:“何事?”
女亲卫道:“下邳候礼从弟候仪有十万火急要事求见将军。”
杨彦心中一动,候仪深夜赶来,必然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于是道:“你安置好候仪,我马上就来。”
“诺!”
女亲卫应声而去。
三女的俏面都现出了一抹失望之色,却也知轻重,均是挤出一丝笑容道:“妾们帮郎君穿衣吧。”
“嗯!”
杨彦长身而起。
……
第三九二章 急赴下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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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杨彦赶到偏殿的时候,候仪正焦急的打着转,眼圈漆黑,显然一路奔波,马不停蹄。
“候将军深夜来此,可有要事?”
杨彦问道。
候仪扑通一声跪下,急声道:“杨府君,蔡氏与我候家危矣,候某厚颜,求杨府君发兵相救。”
“起来再说!”
杨彦把候仪扶了起来。
候仪道出了原委。
就在前些日,下邳突然传出风声,说是郯城汲汲可危,石虎随时会破城而入,蔡豹和候礼闻之,心急如焚,各带部曲欲往郯城救援,却在出城时被拦住,守将声称未得王邃令,不得私自领军出城,并在言语中,多带挑恤轻视,候礼一怒之下,冲击城门,结果城中各军尽出,被王邃安以谋反的名头,挥军进击。
蔡豹和候礼部虽然也算精锐,但两家只有数千部典,双拳难敌四手,城门又攻不破,只能杀出一条血路,回到了各自的府邸固守,而王邃也是下了狠手,非灭蔡豹候礼不可,发动城中乡豪,团团围攻,短短一两日,两家已是伤亡惨重。
再这样下去,早晚要族破家灭,却是天无绝人之路,围攻的宿卫中,有一名叫做伍大牛的兵尉偷偷射了封信进候礼的院子,坦言杨彦已经在郯城大破石虎,自己早年曾受过杨彦恩惠,愿助其出城求援。
得到这封信,候礼将信将疑,但不得不信,候仪自动请缨出城求救,趁夜更换服色,被伍大牛接引出城,一路狂奔而去,果然,到了郯城才知道,石虎真的全军覆没了。
末了,候仪恨恨道:“上回杨府君被沈充诸人围攻之时,大兄与蔡公便欲发兵往援,奈何被那王邃狗贼拦住,出不得城,今次亦是如此,万幸郯城无恙,还请杨府君速发兵,否则我候氏与蔡氏必被满门诛尽啊!”
杨彦面色沉凝,点点头道:“请候将军暂且稍息片刻,我立刻去准备兵马,今夜我便与你奔赴下邳!”
“多谢杨府君!“
候仪痛哭流泣,又要跪下。
杨彦强拉着候仪,正色道:”我与你兄及蔡公共过患难,可谓肝胆相照,如今有难,于情于理,我都该尽全力往援,我先着人给你送上吃食,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快步而出,向外面的亲卫吩咐了两句。
不片刻,有仆役端来饭食,候仪也是饿极,狼吞虎咽,与此同时,杨彦把荀豹和于药叫来,着荀豹配合于药备上一万骑,配两马,限时两个时辰,郯城暂时交由荀豹和崔访主持。
吩咐过后,杨彦又准备去找崔访交待些事情,但想到深更半夜,去打扰一个老人家不好,于是把事项条条列出,找到崔玲,崔玲正呼呼大睡呢,被搅了好梦,起床气不要太大,杨彦也不管她,塞过去就走。
五更天过半,万骑堪堪凑出,每人双马,载上弓箭、粮草,轰隆隆出南门而去。
当然,真正的骑兵连一半都不到,大部分是骑马的步兵。
由郯城到下邳,约三百来里,万骑风驰电掣,每五十里换一次马,每百里休息一个时辰,到第二天傍晚,已赶到了下邳城下。
顿时,城头如临大敌,锣声炸响,一排排军卒紧张的探头下望。
一名将领喝道:“来者何人,为何犯我下邳?”
荀虎代为答道:“东海国相杨府君亲来,还不速速开门迎接?”
“什么?”
城头众军神色大变,石虎全军覆没的消息,瞒得住蔡豹候礼,却瞒不住别人,此时人人呆若木鸡,城头鸦雀无声。
石虎凶名昭著淮北,而杨彦竟然把石虎十来万大军杀的全军覆没,如果是老牌名宿倒也罢了,可是杨彦入主郯城才三年啊,三年就能让石虎大败而还,将来还有谁是他的敌手。
城头,那指向城下的弓箭渐渐垂了下去,紧握戈矛的手,也于不知不觉中松开,更没人再敢出半句恶声,在他们的眼里,那两百来步外,一道跨在马上的身影微如小点,却是带来了无以伦比的压迫,甚至在内心中,还有着一种难言的崇敬在渐渐苏醒。
是的,羯人肆虐淮北,当今之世,有谁堪与之为敌?
只有城下的那个年轻人!
好一会儿,城头守将才回过神来,面色苍白道:“原来是杨府君,请稍等片刻,我这就去把王府君请来!”说着,便匆匆下城。
城头的军卒,开始朝杨彦指指点点,杨彦能感受到没什么恶意,搁在平时,这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但如今不同,自己挟大破石虎的余威,可谓名震淮北,而下邳守军都是晋人,多多少少会有点同仇敌忾之心。
他打量着城头,暗暗寻思着伍大牛这个人,他隐约记得,曾于建康街头行医之时,救治过一个老妇人,并云其子伍大牛于下邳戊守,还帮着写了封家书。
滴水之恩,报之以涌泉,冒着抄家灭族之险私放候仪出城求救,此人倒是知恩图报之士啊。
不过杨彦并没有和伍大牛见面的想法,这样只会害了人家。
……
“杨彦之来了?”
内史府里,听得来报,王邃惊的站了起来。
诸葛颐也急声道:“杨彦之带了多少兵马?”
那名将领拱手道:“约有万骑。”
诸葛颐被任为东海王府傅,本该去建康赴任,但司马冲已身败名裂,很难再夺荀灌的兵权,他去了也没多大用,而且留在下邳,可以第一时间得知郯城之战的胜负,因此赖着没走。
“这……这该如何是好?杨彦之定是为蔡豹候礼而来,他如何得知?”
羊鉴也是心头焦急,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走动。
“哼!”
王邃冷哼一声:“老夫料他不敢攻城,率兵前来,只为威吓于我等,走,都随老夫去城头,看他如何收场。“
一行人跟着王邃匆匆离去,很快步上城头,借着渐渐昏暗的暮色,三个老家伙撑着城跺向下辩认。
“那……那人是杨彦之!”
羊鉴突然一指。
杨彦非常好认,骑在马上,腰背挺直,拥有旁人所不能企及的独特气质。
王邃喝道:“老夫王邃,杨府君,为何犯我下邳,莫非你欲谋反?”
杨彦向上拱了拱手:“原来是王府君,杨某身为晋臣,怎会谋反,只因我友蔡公与候将军无端被你围攻,今特为讨还公道而来。”
“哼!”
羊鉴冷哼一声:“此二人不遵府君号令,份属谋逆,无须杨府君操心。“
诸葛颐更是不客气道:”下邳之事,与你郯城何干,杨府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否则老夫必参你一本!“
三个老家伙倚老卖老,毫不讲理,杨彦心头火起,不过他仍是抱着和平解决的努力,正色道:”三位此言差矣,蔡公与候将军听闻我被石虎围攻,欲发兵往援,何过之有?王府君身为晋臣,你不来援救倒也罢了,反阻别人救援,这是何道理?难道同僚有难,连伸手都成了罪过么?“
”这……“
三人相视一眼,都觉得颇为难以回复,毕竟不管杨彦居心如何,暂时仍是晋臣,一方被石虎围攻,另一方仅从道义上也该出兵救援。
王邃突然伸手一指:”谁说下邳不愿援你,只是尚未商议周全,那蔡豹候礼竟挟凶冲击城门,虽情有可原,但国法难容,若不诛灭,等同于开了恶例,杨府君,你也是一方藩镇,自不会不明此理,望你速速离去,莫要铸下大错。“
杨彦冷声道:”如此说来,王府君定欲诛灭蔡公与候将军不成?“
王邃傲然道:”二人其罪当斩,即使闹到建康,亦是个死罪!“
杨彦面容骤冷,又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王府君,杨某劝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
王邃大怒道:”坚子当你是谁?竟敢威胁老夫,好,老夫就站在这,蔡候二人必诛,有种你就来攻城,老夫谅你也不敢!“
第三九三章 势压王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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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邳在现代位于江苏省睢宁县境内,默默无闻,但是自秦汉时起,上千年里,一直都是一座名城,甚至还做过商朝的都城,至后汉年间,下邳国下辖十七县,空前壮大,也是后汉在东部的重要经济中心,下邳的总历史长达五千余年,与华夏文明史同步。
而且下邳还是当时佛门的重要基地。
《汉书》载:兴平二年(公元195年),笮融为下邳相,使督广陵、下邳、彭城运粮,融大起浮屠祠,课人诵读佛经,招致旁郡好佛者五千余户,每浴佛,多设饮食,布席于路,经数十里,费以钜亿计。
也就是说,下邳在极盛时,光浮屠户就达五千余户,寺庙十余座。
而此时的下邳,经三国战乱,依然是天下闻名的大邑之一,下邳国及下辖诸县的总丁口达五十余万之众,是杨彦未入主之前的东海国的一倍,当然了,如今的东海国经数次战争,至少在人口上不逊于下邳国了。
不过作为下邳国的都城,下邳城池周长三十里,墙高三丈,四门都有瓮城,每瓮可藏兵数千,论起城池的坚厚,远远超过郯城。
说句不客气的话,如果郯城城池的坚厚程度能达到下邳的水准,石虎的伤亡至少要增加三成以上。
王邃冷笑着,有此坚城在手,他有何惧?再看杨彦,一万人纯是骑兵,没带任何攻城器械,难道骑兵还能爬墙攻城?
“王府君?真要把事情做绝?”
杨彦最后一次问道。
“呵呵~~”
王邃捋须呵呵笑道:“杨府君有种就放马来攻,莫要废话!”
“好!”
杨彦回头道:“把箭头折下,让王邃老匹夫见识下我东海铁骑绕城飞射之威!”
“诺!”
荀虎应了下来。
这没办法,于药刚加入东海军不久,他精通的是阵前搏杀,而不是骑射。
于药带着羡慕之色,看着荀虎组织了三千精骑,每人带上数枝折去箭头的箭矢,列成两列纵队,轰隆隆驰向城墙。
“这是在做什么?示威么?”
诸葛颐是纯粹的文人,见着这一幕,倒也不惧,反而捋着胡须呵呵笑。
羊鉴好歹是带过兵,打过仗的,目中现出了惊疑不定之色,待见到急速驰来的骑队解下弓,搭起箭,才色变道:“不好,是绕城飞射,速退,速退!”
这话刚落,已是一簇簇的箭矢射上了城头,守军根本没有防备,以为是真的箭矢射上来了,凡是被射中者,惨叫声不断,其实箭矢虽然被掰去了箭头,但力量仍在,射中身体,就象是被人拿棍子狠狠捅了一下,而一旦射中脸,至少都要留个红印子。
王邃便是脖子一阵剧痛传来,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捂着脖子,凄厉的大叫:”啊,老夫中箭了,老夫死了!“然后扑通一声摔倒,浑身抽搐,双眼翻着眼白,真和快死了差不多。
其余反应快的,都躲在城垛底下,看着王邃倒在地上,心急如焚,却不敢上前。
一轮箭雨很快结束,“咦?”有人惊呼一声:“地上怎么没血?‘
再有人捡起一支箭,连忙道:”是折了箭头的箭。”
诸葛颐和羊鉴立刻冲过去扶王邃,王邃还在尖叫道:“不要碰老夫,老夫脖子中箭,吾命休矣!”
“处重兄,处重兄!”
诸葛颐大声劝道:“射来的箭矢皆无箭头,死不了人,处重兄不用担心。”
“呃?”
王邃不叫了,抄起支箭一看,果然如此,甚至脖子都好象不大痛了,可是紧接着,那张老脸就变得血红,要知道,他是下邳的最高军政长官啊,今日却当着上千士卒和下属的面,满城打滚哀嚎,这让他的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王邃再向左右一看,很多人表面上没什么,可那眼神里,都或多或少的有些鄙夷之色。
他觉得自己没脸呆下去,冷哼一声,爬了起来,还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就要往下走,却被杨彦唤住,杨彦在下面,刚好看到王邃露出了头,哈哈大笑着。
“王府君,中箭的滋味如何?‘
”哼!“
王邃脸紫的象茄子,不过心里一阵阵的后怕,他知道杨彦是忌惮琅琊王氏,没敢真杀,否则用了真正的箭矢,他的命已经不在了。
杨彦又道:”王府君,先别急着走,蔡公与候将军与你并无大仇,你既容不下他二人,那我也不为难你,你放他两家出来,随我回郯城。”
“凭什么?”
王邃转回头,一字一句道。
杨彦道:“王府君,我军的骑射你也看到了,本将亲领一万精骑至此,若是以五千精骑绕城飞射,另五千人全力攻城,你以为下邳能否守住?
诚然,下邳城坚墙厚,但你还在攻打蔡公与候将军,你敢否全力守城?
再退一步说,既使本将这万骑奈何不得下邳,但郯城距下邳,不过三百余里,数万步卒三五日即可抵达,还怕攻不破下邳,届时杀劫再起,莫非王府君就忍心生灵涂炭?
王府君,本将奉劝一句,乱箭无眼,下一次再射上城的,就不会是折了箭头的箭矢了。”
“你……”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王邃气的浑身颤抖,心口阵阵发痛。
诸葛颐喝道:“杨彦之,攻打下邳便是谋反,你真敢攻打?”
杨彦冷哼声:“你敢攻打蔡公候将军,我就敢兵发下邳,不要逼我把步卒调来,否则大军上路,一切已晚。”
羊鉴厉声道:“杨彦之,你要考虑清楚,一步踏出,再无回头之路。”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大笑:”他王邃还代表不了朝庭,本将就算破了下邳,谁敢说三道四,难道朝庭还敢派军北上?现在我和诸公讲道理,若是蔡公与候将军有半点闪失,莫怪刀剑不长眼!“
”你……你就不怕我琅琊王氏、诸葛氏与羊氏的报复?“
王邃勉强伸出手臂,指着城下道。
谁都能看出,王邃的手臂在微微抖动,显然内里的心绪远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强硬。
杨彦又是哈哈一笑:“老子在淮北称王称霸,你琅琊王氏能奈我何,再过上几日,琅琊郡都将为我所有,况且纵有报复,你也看不到,因为你已死在乱军当中,王邃老匹夫,莫要逼我!”
“你……”
王邃神色一滞,竟然胆气被夺。
也难怪,王邃擅长的是书法,虽然当过中领军,可他自己并无领军作战的能力,也未曾真正上过战场,碰到杨彦这种一刀一枪杀出来的人物,被那滔天杀气一迫,立就张口结舌说不话。
跟随王邃在城头的,正有伍大牛,这时便劝道:“府君,杨府君挟大破石虎之威,势不可挡,真要调兵攻城,恐怕弟兄们未必肯用心卖命,更何况府君与蔡候二家也没什么天大的恩怨,不如借此机会,将这二姓逐出下邳,既免了刀兵之灾,也算是卖给杨府君一个面子,毕竟大将军对杨府君颇有些欣赏之意。“
王邃沉默不语。
羊鉴看了眼城下那森严的兵甲,心里也是发虚,咬了咬牙,劝道:”处重兄,强留蔡豹候礼,必然生灵涂炭,我等虽与杨府君道不同,却终为晋臣,大动干戈并不妥当。“
诸葛颐也道:”逐走此二人也算耳目清净。“
既然羊鉴和诸葛颐都在劝说,王邃也有了台阶可下,于是点点头道:”也罢,传令下去,暂时停止攻打,着蔡豹候礼收拾行装,最迟明早离城。“
”诺!“
一名部属施礼离去。
杨彦在城下,又一次哈哈大笑:”郯城下邳,比邻而居,正该互通声息,互相往来,王府君,真乃识时务也。“
“哼!”
王邃怒哼一声,拂袖而去。
诸葛颐和羊鉴也是狠狠瞪了杨彦一眼,便跟在了王邃身后,只是诸葛颐注意到,杨彦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不由心里毛毛的。
第三九四章 赖着不走
“郎主,郎主,外面退兵了,并声称让我们最迟明早举族离开下邳!”
蔡氏府邸被团团围困,战斗时断时继,时紧时密,蔡豹虽征战一生,却毕竟年纪大,精力不济,退回后院休息,这时听得仆役来报,腾的一下,站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仆役一路跑来,气喘吁吁道:“是……是杨府君,杨府君带兵来了,逼迫王邃那老匹夫放我族离开!”
“杨府君?”
这真是让蔡豹大为意外,怔了怔,才道:“难道……难道杨府君破了石虎?”
仆役抱拳道:“杨府君乃当世奇才,杀得石虎全军覆没,据传,仅石虎带着数百骑脱逃,余者非死即俘。“
”好!“
蔡豹双手猛的一击,叫了声好:”经此一役,杨府君威名大震,淮北再无人可挫其锋锐,哎,老夫深恨,未能及早追随骥尾,见证这千古难遇盛事。“
那名仆役也是心潮澎湃,吞吞吐吐道:”郎主,那我们……“
蔡豹猛一挥手:”赶紧传令,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出城!“
仆役欲言又止道:“那……郎主,这家业难道就放弃了,再说王邃那狗贼会否于途中袭击我等?”
蔡豹冷冷一笑:“离了下邳算什么,我蔡家本就是从陈留迁来,今次无非换个地方罢了,想那青兖广阔,何处不能栖身,至于王邃那狗贼……我料他不敢,快去!”
“诺!”
仆役急步匆匆,外向走去。
蔡豹也终于吁了口气,瘫在了榻上,不片刻,竟然靠着墙睡着了。
……
“哈哈哈哈~~”
候礼也在哈哈大笑:“王邃老贼,今日老子暂且避你一避,他日必回下邳,取你头颅!”
“快,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出城!”
两家都在忙碌,把能带的一切都带上,战死的族人与部曲,就地焚化,骨灰将带去东海安葬。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亮了,两队车马驰出府邸,各有万人左右,拖老带幼,背着大包小包,还有人抹着眼泪,依依不舍,毕竟这是他们的家,也是生养他们的土地。
“封门!”
“封门!”
仿佛心有灵犀,蔡豹和候礼不分先后的下达了封门的命令,于最后祭拜之后,各自领着车马队缓缓行去,沿途不时有郡府掾属与当地豪强探望,目中冷芒闪烁,却无人敢动手,只能目送着渐渐远离。
城门洞开,车马聚于门前,蔡豹和候礼均是望向那高耸的门楼,心有感慨。
想当初,两次欲闯城门而不得出,如今却仅凭着杨彦的一句话,王邃不得不大开城门,礼送自己出境,这正是大势初成啊。
“走罢!”
蔡豹大袖一挥,率先往外走,候礼伴在身边。
出得门,不远处一列骑兵布阵相待,正前方,一员银盔将领,头顶红缨,望了过来。
二人心中一热,连忙快步上前,深施一礼:“拜见杨府君,多谢杨府君搭救!”
“蔡公与候将军和我肝胆相照,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杨彦上前,一手扶住一个。
候礼看着杨彦,眼里隐有激动之色,很久以前,他就看好杨彦,有举族相附的意思,而今日,杨彦终于展露出了峥嵘头角,他觉得,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值了。
蔡豹也是紧紧反抓住杨彦的手,唏嘘不己,想当年,杨彦去郯城奉回裴妃过路下邳,他本与杨彦萍水相逢,杨彦却告之了石虎南下的消息,他不信,结果大败而归,被王舒捕回建康,皇帝欲治他兵败之罪,又是杨彦仗义直言,救了他一命。
后来被逼着征伐徐龛,本是必死之局,好在跟随杨彦,不仅未有折损,反而收获巨大,今次又是杨彦来救。
杨彦也拍了拍蔡豹的手背,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哎~~”
蔡豹重重叹了口气。
杨彦笑道:“请蔡公和候将军速组织人手,先把老弱妇孺送往郯城。”
“呃?”
蔡豹候礼均是面现不满之色。
杨彦向着远处那一望无际的麦田一指:“再有个十天半月便是麦收时节,如此之多的麦子不收岂不是暴敛天物?”
候礼顿时眼前一亮。
蔡豹却是带着些担忧道:“杨府君,这田里的麦子若是割走,满城民众吃什么?”
杨彦眉心拧了拧,沉吟道:“蔡公言之有理,不知乡豪府中,若是一年绝收,存粮能支撑多久?”
蔡豹计算了片刻,才道:“依老夫与候将军家的存粮为据,普遍可支撑半年到一年,当然,不排除特别富裕或特别贫困者,究竟各家家底如何,皆为绝密,哪怕王邃那老匹夫也没法探究。“
杨彦点点头道:“那就取一半,算是下邳乡豪围攻蔡公与候将军的补偿。”
说着,回头又道:“来人,速回郯城,再调一万精骑与三万丁壮过来!“
”诺!“
两骑飞身上马,疾驰远去。
……
蔡候两家两万余人,直到正午才全部出了城,轰隆一声,大门关上,混在军卒中的王邃、羊鉴与诸葛颐三人既长吁了口气,又感到耻辱,毕竟蔡豹候礼两家是被逼着放走的。
”哼!“
王邃气不过道:”老夫要向朝庭参他一本!“
诸葛颐和羊鉴均是暗暗摇头,参杨彦有什么用呢,朝庭连他留在建康的八千兵马都奈何不了,又哪能节制得了他?可他们也无奈的很,不知该如何出气。
“咦?”
诸葛颐突然惊呼:“不对,蔡候二人只遣老弱妇孺上路,丁壮留了下来。”
“不好!”
羊鉴失声尖叫:“那杨彦之要割城外的麦子!”
顿时,城头人人面色剧变。
郯城二十万人口,麦收季节能收七百万石麦子,而下邳的人口有三十来万,产出约为千万石,这要是都被东海军割走,城里吃什么喝什么?
王邃面色难看道:“定是那杨彦之被石虎围城,今年绝了收,把主意打到我下邳头上来了。”
一名乡豪出身的将领急声道:“府君,若是麦子被割走,我等将难以为继啊!”
“府君!”
另几个乡豪出身的将领齐齐施礼,王邃顿觉压力奇大。
尽管攻打蔡豹候礼未必没有下邳乡豪撺唆的原因,但命令是他下的,如果不对蔡候二族下手,杨彦未必见得会来下邳,毕竟行征伐之事要有个名份,杨彦总不能无缘无故的跑来抢粮。
现在人来了,摆明车马割麦子,那些大族乡豪又把他推了出来,这让王邃都有了种把下邳乡豪诛尽的冲动,可这只能放心里想想,他没有杨彦那么强大的实力。
“杨府君,人已交还给你,为何还不走?”
王邃深吸了口气,喝道。
“哈哈~~”
杨彦哈哈一笑:“蔡公乃我尊敬的长辈,候将军我视之为友,虽说你把人放了,但你联结下邳乡豪无端攻打,此事怎能作罢,就如你欺负过人,仅仅收手怎能罢休,难道不需要付出相应的赔偿?“
王邃气的要吐血,这刻,他心里有些后悔,要早知道放了人还会被杨彦勒索,那就不该放,大不了鱼死网破。
”你待如何?“
诸葛颐喝问道。
杨彦淡淡道:”自然是以城外的麦子作为补偿。“
果然!
这家伙赖着不走,真为了割麦子。
城上喧哗开来。
有的将领义正严辞,请王邃重整兵马,出城与杨彦决战。
还有人泣不成声,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求王邃为他们做主。
王邃只觉头大无比。
杨彦、蔡豹和候礼等人均是望着闹哄哄的城头,实际上杨彦敢于割下邳的麦子,根本原因在于当时的淮北没有平民百姓,城外所有田地,不是属于乡豪,就是驻军的军屯田,既便割光了,也不会有民愤民怨,反而因麦子被割,部曲佃农不会找杨彦讨要说法,只会找乡豪屯长要粮食,如果给不了粮食,只能逃亡。
在当时,人口是一切的根本,没了人,啥都不是,因此乡豪只能把屯积的粮食拿出来救急,形同于割自家的肉。
第三九五章 勒索一半
城头上,王邃、诸葛颐和羊鉴手足无措,毕竟麦田在城外,要想出城收麦子,得先击垮东海军,而东海军都是骑兵,每人双马,哪怕下邳精锐尽出也不是对手,或者可以换句话说,没人敢出城去与东海骑兵作战。
“杨府君,你割了麦子,郯城民众得活,可我下邳民众上哪儿就食?莫非你不顾满城生灵?若是下邳民众病饿而死,皆你之过也,如此行径,与石勒诸贼有何不同?“
诸葛颐向城下厉喝。
他也是没办法,想以大义压住杨彦。
本不是抱太大的希望,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杨彦竟现出了沉吟之色。
三个老家伙相视一眼,暗道有戏,羊鉴又道:“杨府君,我知你缺粮,老夫可代表处重兄,义赠你十万石粮草,并作为对蔡公和候将军的补偿,只望你速去,如何?”
“哈哈哈哈~~”
杨彦哈哈大笑道:“羊公莫非当我杨某来此乞讨?”
“这……”
三人相互看了看,羊鉴猛一咬牙,伸出两根手指。
“二十万石!”
杨彦淡淡道:“我东海有丁口四十来万!”
羊鉴现出了极为心疼之色,厉声叫道:“三十万石,再多我下邳也出不起,望杨府君适可而止,若是杨府君强要割走麦子,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得吃,一起饿死好了!”
“你威胁我?”
杨彦望向羊鉴,冷着脸道。
羊鉴心弦猛的一抽,在杨彦的目光中,他感受到了冷洌的杀机,这没办法,破了石虎之后,杨彦威名大盛,以往加诸于石虎头上的诸多光环随着此战,悉数转移给了杨彦,自是让人胆寒。
不过羊鉴仍是强撑着哼道:“若是杨府君一意孤行,那说不得,我等只能趁夜遣人出城,烧了这片麦田,既使你攻破城池,屠尽满城老小,也不教你得一粒栗米!”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羊公说的是,杨某并不愿把事做绝,这样罢,诸葛公已被朝庭任为东海王府傅,既然没去建康赴任,那就随本将去郯城,只要诸葛公出来,下邳麦田,我取一半,余者足够满城百姓食用。“
”什么?“
诸葛颐面色大变。
他连建康都没想好去不去,去郯城岂不是羊入虎口?
完全可以想象,诸葛氏的名号在郯城就是个屁,他的唯一作用,是作傀儡,很多与建康王府相关的政令,将由他之手发出,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杨彦会拿他作什么。
诸葛颐恐惧了,战栗了,任人摆布,失去自由,这比死了还让人难以接受啊。
“休想!”
诸葛颐怒斥!
王邃也怒道:“杨府君,你可知你在做什么?莫非你真要把我琅琊王氏、诸葛氏与泰山羊氏得罪个遍不成?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凡事不要做绝,你拿着三十万石粮草离去,足够你数月耗用,想那濮阳乃石虎屯兵之地,你只要攻下濮阳,还怕粮草不济?“
城头城下,很多人都有一种诡异的轮回感,昨天杨彦才劝说王邃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今天倒好,王邃竟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杨彦毫不为动,郑重警告:”诸葛公,以你一身,抵五百万石粮已是天价,试问世间有谁能值五百万石粮,你当荣幸才对,此事绝无商量余地,要么以城外一半的麦子加上诸葛公换我离去,要么麦田我悉数取之,若是城内有哪家敢出城烧麦,将来我破了下邳,必屠他满门。”
“谁敢烧麦,必屠满门!”
于药振臂高呼。
“谁敢烧麦,必屠满门!”
全军将士也是挥起刀枪,齐声呐喊。
有关喊话,杨彦曾训练过,成千上万人高呼,能给敌方带来相当的压迫感,也极易振作己方士气,就象上小学时绕操场跑步,经常会跟着体育老师喊一二三四,还别说,喊完之后,确实精神一振。
果然,城头鸦雀无声,被那滔天的气势震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陆续有人小声议论。
“诸葛公既然被朝庭任为东海王府傅,那他与咱们下邳没关系了啊,他还赖着干嘛?这不是害人么?”
“是啊,其实去建康王府和去郯城都一样,都属于东海国。”
“诸葛公应挺身而出,牺牲他一人,能得五百万石粮食,说实话,杨府君虽然过份了些,可是我们非他敌手,只被他割走一半的麦子已经算不错了,哎,今年省省吧,加上存粮勉强能熬过去。”
“就怕那位不肯去啊!”
“其实也没什么,杨府君理该不会害他。”
城头守军不仅有王邃带来的部曲,还有宫中宿卫,但更多的是下邳各家乡豪的武装力量,议论声就是由这部分人口中发出,也不知是真实内心所想,还是得了上面的授意,给葛诸颐施压。
诸葛颐浑身拨凉拨凉,此刻已顾不得愤怒了,而是满心恐惧,这些乡豪绝对会把他送出去给杨彦,以换取那剩下的五百万石粮食,毕竟他诸葛氏再牛比,也和下邳没有一个铜钱的关系,况且他只是内史府的前主簿而己,无足轻重。
既然没胆与东海军作战,那把诸葛颐交出去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陆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还不时有不善的目光扫来。
王邃和羊鉴均是暗暗叹了口气,面面相觑,三言两语,就让诸葛颐莫名其妙的与下邳安危联结在了一起,通过下邳乡豪,逼迫诸葛颐走出城门,去郯城做个傀儡,真是好手段啊,可他俩也不敢过于得罪下邳乡豪。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人心中去意渐生,主要是杨彦太强势了,又挟大破石虎余威,在淮北无人敢于招惹,强留在下邳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不定今日之诸葛颐,就是明日之自己。
诸葛颐也看向了王邃和羊鉴,虽说三人之间有些争斗和矛盾,却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友,而如今,老友有难,这二人竟连句公道话都不说,着实令人心寒。
‘罢了,罢了!’
诸葛颐心头绝望,心知再拖下去,说不定下邳乡豪就敢哪天夜里把他绑走,送到杨彦手里,与其受辱,倒不如主动过去,只要杨彦不敢杀自己,未必就没有机会。
深深吸了口气,诸葛颐沉声道:“既然杨府君强逼,那老夫只能恭敬不如从命,杨府君离去之日,老夫出城相随。”
“好!”
杨彦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
五日后,一万骑马的步卒与数万丁壮赶来,杨彦让于药带着先前那一万骑与半数丁壮奔往彭城,抢收一半的麦子,作为刘遐与沈充联手攻他的补偿。
彭城距下邳约两百里不到,也是淮北的一座重要城池,论起规模,与下邳不相上下,只是人口略少,这一趟如果顺利的话,割个两三百万石的麦子不成问题。
也在这一日,蒋钊父子率领的水军通过拷问北奔的溃卒,得知了石虎大败的消息。
“阿翁,此乃天赐良机啊,石虎北返,必渡黄河,若能擒捉石虎,当是大功一件!”
蒋炎满脸喜色,急拱手道。
黄河水面滔滔,除了舰队,不见一艘别的船,蒋钊意动之色一闪,就叹了口气:“数千里河面,上哪去寻石虎,既然将军大胜,我等也无必要再留于黄河了,又听闻石勒正在调遣船只,欲与我决战,为父虽不怕他,可此战毫无意义,还是速归罢,也许将军正急等着水军归来。”
蒋炎很不甘心,向四处探望,又很泄气,主要是手头的船太少,要想堵石虎,只能碰运气,而在石勒征集船只决战的当口,没法把船分散开,思来想去,除了返航,没别的路可走。
“算他走运!”
蒋炎很不甘心。
就在这时,爬上桅杆的水手突然大叫道:“将军,将军,上流有船冲下!”
第三九六章 杀出血路
蒋钊急忙登上高处眺望,顿时神色大变。
上游帆影绰绰,至少有几百条船,虽然都是小船,最大的也只是普通商船的体型,但很多船上,都堆积着薪柴,如果在长江里,蒋钊自然不惧,凭着高超的操舟技术,足以闪避顺流而下的火船,但黄河不同。
一来水面狭窄,黄河从来就不是一条水量充沛的河流,现代黄河济南段,河面宽度500米,这连淮河都不如,既便古代黄河稍微宽些,也只有一千米左右,水军根本施展不开。
另一方面,黄河是沙底河,河底呈缓坡下降,看上去离岸边很远了,可实际水深没多少,这又进一步制约束了舰队闪躲腾挪的空间。
贯穿整个中国历史,从来就没有过黄河舰队,这并不是当时人意识不到以强劲水军封锁黄河的重要性,而是黄河确实不适合庞大的船队通行。
石勒就是没想到东海军舰队居然敢于北上黄河,才毫无防备,瞬间就被断去了大河南北的交通往来。
“阿翁,情形如何?”
蒋炎在下面扯着脖子问道。
蒋钊大声道:“上游来船达数百之众,且有火船,退,速退,速离黄河!“
幸好船只本就在向下游驶去,得了命令,倒也不急,桨手用力划桨,激起道道浑浊的水浪,在一个狭窄的航道中,快速驶向下游。
”追,快追!“
隐约能听到上游的呼喝声,不要以为小船就比大船开的快,一方面小船易受风浪影响,左右浮动,会抵销一部分由划桨带来的动力,而大船吃水深,更加稳定。
另一方面,大船虽然体积大,启动缓慢,可是划桨的人也更多,大的吨位带来了更大的惯性,势头一旦起来,就势无可挡的向下游疾冲,两方面作用之下,居然把后面的小船越甩越远。
这还亏得船只走一路测量一路,否则在水情不明之下,如此疯狂的行船,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搁浅。
”追,追!“
”大王在下游设了挡河铁索,看他们往哪里跑!“
听着随风飘来的声音,众人心里一沉。
蒋钊摆摆手道:“拦河铁索破去不难,匆要为其所动,还是先把后面的船甩开再说。“
蒋炎回头看着,眉头一皱:“阿翁,破去铁索需要时间,而羯船穷追不舍,依儿之见,不如把最尾的两条船凿沉,堵塞航道,以拦住追兵。“
”也罢,先急速行驶!“
蒋钊点了点头。
桨手们拼命划动大桨,后面在死命追,不过羯人的操舟技术确实不行,划的太猛了,就很容易失去控制,而黄河虽然水面不宽,可风浪不小,有的船只在颠簸中,突然一个浪头打来,倾刻间就翻了过去,船上的人如下饺子般跌入水中,扑腾着水花呼救。
”呃,呃!“
”救命,救命,快拉我上去!“
”他娘的,水里哪来那么多沙子?‘
要知道,黄河含沙量大,喝一口黄河水,抵得上灌百十口长江水,当时的长江是碧绿的,因上游生态未遭破坏,含沙量很小,只需把江水拎上来,稍作沉淀,就可直接饮用。
白居易曾有诗云: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首诗形象的诠释了当时的长江一弘碧水滔滔东去的盛况。
而黄河浊浪滔天,只要几口浊浑的黄水一灌,嘴里、食道里全是沙子,甚至被水呛到,气管和肺里都进了沙子,咳个不停,越咳越呛,别提多难受了。
虽然翻掉的船不多,可水道狭窄,多多少少也有些影响,到天快黑的时候,舰队终于把上游的追兵甩出了数十里,这才徐徐停住,蒋钊立刻命令最后两艘船上的军士弃船。
在老船工的操控下,两艘船渐渐交叠在了一起,横于河心,一队队军卒有序的登上小舟,转移到别的船上,留下最后几名水鬼,把船只凿沉,然后飞速逃走。
水浪中,两艘船只缓缓下沉,渐渐打起了旋涡,突然哗啦一下,一阵浊浪涌起。
黄河并不深,几字型以下,普遍不会超过三丈,有现代水文资料记载,黄河最浅处只有半米深,甚至前些年,黄河还时常断流。
这两条船虽然沉了下去,但桅杆还在水面上。
“走罢!小心点,别夜里撞上铁索。”
蒋钊挥了挥手。
河心沉了两条船,要想移开是非常吃力的,在黄河中,谁都施展不开拳脚,舰队倒是不担心短时间内再被追上,缓慢前行,没多久,后面十来里传来了轰隆隆的撞击声,众人均是相视一笑。
不知不觉中,一夜过去,当天色刚亮的时候,前方数百丈,浊黄的水里,隐约有一条粗大的漆黑铁链浮现。
在那个时代,打造一条拦江铁索须以倾国之力为之,虽说黄河较窄,但以羯赵的生产力水平,打造出一条仍是较为勉强,蒋炎一看,便呵呵冷笑:“阿翁,此条铁索不难破之,南岸台基处只有千余卒防守,儿愿亲率一部锐卒破之!“
‘好!”
蒋钊毫不废话。
蒋炎立刻上了平底船,指挥着十余条,向河岸划去。
就和现代架桥一样,要想在河面悬一条铁索,首先要有支撑,如此之长的一条铁索,至少有几十吨的重量,一般的支撑物是悬不住的,在河的两岸,各有一块大石,条条铁索盘在上面,借以支撑着重量,距离河面不远,约三十来丈。
“放!”
弩手早己准备就绪,随着一声命令,一排排的短矢射了过去,位于河中心的龙骨战舰,也同步射出了三尺巨箭,这对于守军来说,无疑是一场浩劫,战马、盾牌,什么都不管用,因为敌手在水面上,倾刻间,便是数百人丧生。
“小将军,后面的船又来了!”
这时,龙骨战舰上有了望的军卒大声叫唤。
蒋炎回头一看,影影绰绰,约在十来里开外,很快就能赶到。
“靠岸!”
蒋炎大急下令。
他的座船离开大队,向河岸驶去。
蒋钊心里一沉,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目中射出了凌厉之色。
刹那间,箭矢更加猛烈,如不要钱般的倾泄而去,谁都知道,每一呼吸的时间都极为宝贵。
岸上也在大叫:“守住,守住,我们的船来了,只要守住台基,东海水军插翼难飞!”
羯人到底是凶悍,哪怕在箭雨折损了大半,余者竟没有散逃,反而凶狠的大叫着。
“轰隆!”一声!
船底猛的一震,很多战士猝不及防,四散跌了开来。
很明显,搁浅了。
蒋炎扶着船帮,厉喝道:“跳下去!”说完,一把扯去铁甲,纵身跃入河里。
混浊的黄水四贱,刹那间就把蒋炎染成了个泥人,但全船将士无一畏惧,纷纷解下甲,扑通扑通的跳入河里。
河水并不深,只及胸部,每个人就如从泥浆里捞出来一样,只带着盾牌,长矛和单刀,与有限几把斧头,义无反顾的,一步步走向岸上。
“放箭!”
“放箭!”
守军倚着巨石作掩护,一枚枚箭矢射来。
下船的水军战士有百来人,均是无甲,当场就有几人中箭,不过没人畏惧,反而举着盾牌越跑越快。
船上也在发了疯的射箭,压制火力,尤其是三尺巨箭,一簇簇的射过去,只要被射中,就是尸块横飞,甚至很多战马都遭了无妄之灾。
“娘的,杀!”
一名羯人将领明显发了狠。
“上马!不敢冲者,此刻便死!”
这人翻身上马,提矛虎视部众,目中皆尽凶狠之色,恰于此时一支巨箭射来,此人竟大喝一声,挥动长矛挡了过去。
“当!”的一声巨响!
巨箭居然被磕飞,那巨大的力量让他马腿一跪,把他掀翻下马,嘴角一缕鲜血涌出,但也仅此而己,随即就身手灵活的上了另一匹马。
其他人不得不硬着头皮抢上马,随其冲杀。
“此人务必射杀!”
蒋钊冷声道。
第三九七章 拦河索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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弩箭与巨箭泼洒而去,却见这名羯将一马当先,把长矛舞成了一团枪花,叮叮当当直响,数不清的箭矢被磕飞,当真是勇猛无匹,后方众卒士气大振。
“杀!”
蒋炎毫不畏惧,领着众人冲上。
那名羯将根本不把冲上岸的东海军放在眼里,嘴角现出了一抹狞狰的笑容,只需一个冲杀,便能没其半数!
他在最前,仅以双腿控马,两只粗大的手臂挥舞着长矛,眼底满是疯狂之色,他自有张狂的资格,临阵勇战,在羯人中,论起骁勇,真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近了……
他胸腹蓄了满力,状态调整到了最佳,只要马匹再前冲数步,就可以一枪挑死那个领头的人,率队冲入阵中,大杀特杀。
他在军中向来有陷阵勇卒之名,就是对这种时机的把握,禀赋近乎天授,冲锋陷阵时,往往第一个冲入敌阵抢战厮杀,虽全身伤痕累累,却也练就了一身高强的战阵冲杀之术与无敌铁胆。
就在此刻!
他那虎目骤然一亮,刚要奋声大吼,却是一阵心悸传来,身前破空声大作,他知道,又是那可怖的三尺巨箭,甚至以他的眼力,都能见着数点寒芒陡然刺入视野,倏忽至前。
“呀!”
他大喝一声,长矛舞的密不透风。
“当!”
巨箭又被磕飞,可紧接着,便是胸口一阵剧痛,毕竟这次射来的不是一支,而是数十支,从前后左右封死,一支巨箭从马脖子贯入,破去厚甲,刺进了胸口,把他和马钉在了一起,随即又是三支箭射入他的身体,那巨大的力道把他扯裂开来。
“啊……”
他只觉得力气如潮水般逝去,意识迅速模糊,勉强最后看了眼自己,胸部以下已经不知被轰到哪儿去了,然后便随着战马滚落在地。
船上众人无不松了口气!
“闪开!”
不得不说,蒋炎与蒋钊身为父子,是有默契的,水军再强,也不可能与骑兵相提并论,他带着水军往前冲,目地是把剩下的羯人引出来,由船上的弓弩手射杀。
果然,近百骑驰出。
众人纷纷扑向两边,这一轮射,动用了数十架床弩与五百多台神臂弩,另还有数百弓箭手,转眼间已是伏尸遍地,前来的骑队,除了十来人,悉数被射杀。
“上!”
蒋炎又大喝一声,一跃而去,领着战士们冲杀。
尽管只是百十人的小队,又不着甲衣,可那浑身的泥浆,就仿佛九天之上降落的魔神,悍不可挡!
“啊!”
一名羯人躲避不及,被一枪槊进了胸口。
那名羯将的死亡,着实对士气有很大的影响,再加上东海水军的弓弩凶狠,除了巨石后方的一小片区域,根本是避无可避,虽然上游的船只越来越近,可是自己能撑到那一刻么?
这是每个人都情不自禁在考虑的问题。
东海水军旋风般杀入,有人被一枪刺中,但临死前依然扑了上去,一口咬断了喉管,也有人被三两名敌手围攻,却状如疯魔,越杀越勇。
一时之间,刀光闪烁,惨叫不断,这完全是血与勇的战斗。
其实东海水军别看是步卒,但身体素质普遍不逊于杨彦的亲卫,毕竟水手是个力气活,操舟,划浆,各种笨重的大家伙,都需要力气,没有力气,根本上不了船做水手。
而且水军长期在颠簸的水面生活,下盘要比绝大部分人稳重,又有杨彦在军中推广马步,长期站下来,就真如跨着烈马奔腾而自身巍然不动。
粗略估下来,每一个水军战士,都能抵得得两三名普通军卒。
羯军本来人数就不占优了,又被一群如狼似虎的壮汉杀入,也不知从谁开始,居然转身就逃,这一逃,便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全军轰然而散。
时间紧迫,蒋炎顾不上追杀,当务之急,是把台基毁掉。
后面的船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到了喊杀声,船上的众人虽然焦急,却不敢催促,生怕越催越乱。
台基是由坚硬的巨木层层垒起,上面垫着块至少数万斤的巨石,粗如儿臂的铁链一圈圈的绕着,很明显,哪怕用巨斧劈砍,短时间内都未必劈得断。
蒋炎看了看,便深吸了口气道:“大家一起劈,把木台劈开!“
近百人一起动手,刀砍斧劈,不片刻,就把底下的木架一层层的劈断,当劈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已近乎于散架的木架终于崩塌,轰隆一声,巨石坠了下来。
砸入地面三尺!
连带铁链都被绷紧离开了水面,对面的那块石头,一阵剧晃,惹来惊恐的尖叫声。
“快,稳住,稳住!”
“上,千万别倒了!”
“都上去!”
近百名羯人军卒奔上木台,使劲抵着巨石,压的骨头都要碎裂,却是抵住了,但是石块也没法推回原位,达到了一个恐怖的平衡。
船上的人,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心里那个急啊,就差一点点!
蒋钊突然灵机一动,向岸上大吼:“浇水,浇水,把水浇松!”
蒋炎恍然大悟,黄河沿着岸边,都是沙土,质地松软,这也是巨石不能直接压在地面的原因,必须要通过一层层的木架分摊重量,现在木架没了,巨石直接压在土里,也达成了一个脆弱的平衡,只要浇水,沙质土就会下陷,自然会带着巨石继续陷落。
众人一瞬间明白过来,争先恐后的跑回河边取水,没有木桶没关系,有头盔,身上还有衣物,每个人都把上衣脱去,在水里浸透,又提着装满水的头盔,飞奔回去。
这是在与生命赛跑,后方的追兵,已经点燃了火船,狭窄的河面上,火光滚滚,浓烟冲天,根本无从闪躲,哪怕用竹枝抵住,也会因后面的火船堆积,最终承受不住。
可以说,这就是石勒设的一个杀局,上游以火船追杀,下游以铁索横江,非得把东海水军困死在黄河不可。
黄河北岸,近百名军卒吃力的扛着巨石,脸色铁青,脚底的木台不时发出噼啪嘎崩的糁人声音,内心充满着恐惧,将领不是不想驱赶更多的人上去,实在木台快承受不住了,恐怕再有一人踏足,都会轰然崩塌,而在黄河南岸,一名名军卒快跑,如接龙般往巨石周围浇水。
“轰!”
突然之间,地面一陷,巨石又深入几寸。
而在对面,那块半倾的巨石也是骤然一压,那些羯军只觉腰背欲折,甚至有人的嘴角都溢出了血丝。
“快,再浇,再浇!”
“娘的,弟兄们,跟老子爬上去!“
这个变化,让东海水军士气大振,几名出身于阎平家水匪的军卒被激起了凶性,七手八脚的爬到了巨石上面,这就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个人,近千斤的重量叠加,巨石再也承受不住,轰隆一声,整颗都陷入土里,顿时,尘土漫天。
那几人惨呼着被土埋住了。
“俺的娘,快拉我一把!”
“我他娘的都快给震死了!”
“草,哪来的臭味,是你小子,你他娘的屎被震出来了!”
赶忙有同伴把这几人从土里挖了出来,急回头看去,对面那块巨石被铁索一拉,顶托的百名羯军再也承受不住,全部被压到了底下,那喷涌而出的鲜血,隔着河都能勉强看到,分明是被压成了肉泥,可这还没完,又是轰隆一声,台基被压垮了。
由于对面的拉力还在作用,与石块猛然坠落的力量相互叠加,巨石居然向着河岸滚动起来,所向披靡,凡是躲避不及者,均是被压在了底下,一路碾过。
最终,哗啦一声水响,巨石滚入黄河,带起了滔天巨浪,那条铁链失去了索引的力道,也随之落入河底。
“快,快上来,上来!”
船上的军卒激动兴奋,大声吼叫。
一行泥人连兵器都不要了,撒开脚丫子狂奔入水,船上坠下条条绳索,抓住就往上爬,河边乱哄哄一片,不片刻,所有人都上了船。
“快,快离开!”
桨手运桨如飞,而此时,火船就在屁股后面数十步之外了。
第三九八章 群狼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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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终于长吁了口气,总算是冲过了铁索,把后面的火船越甩越远。
蒋炎回头看了看,心有余悸道:“石勒立国时日尚浅,国力有限,又有石虎大败元气大伤,下游不应该再有铁索了。”
蒋钊点了点头:“能于仓促间拦起一道铁索也算难为了石勒,其实说起来,还多亏了将军教下的测量之法,若非一路行来,随时测量黄河水深,恐怕不及破去铁索,我等就被后面的火船追上了。”
“是啊!”
蒋炎感慨道:“将军所授之术,皆是闻所未闻,堪称当世奇术啊,真不知将军是从何处得来?”
蒋钊眼神波动了下,随即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我们总算不负将军所托,将士们也在外面太久了,可以回去了,这次战后,怕是我们水军又要扩充人手了罢。”
蒋炎呵呵笑了起来。
是的,从古到今,水军在北方的作用其实不大,江北势力练水军的唯一目地,是为了袭取江南,战后水军自会瓦解,可杨彦不同,极其重视水军,尤其在近来的战斗中,水军已经成了一支不可或缺的兵种,也让每一名水军将士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有谁愿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落自己头上呢?
两日后,舰队终于出了黄河,沿着海岸线向南驶去,海天一色,入目处一片碧蓝,让人心胸无比开阔。
蒋炎指向大海的东面,神往道:”将军曾言,渡过大海,有着巨大的银矿,再往更远处,有着足以填满一个巨大水泊的黄金,阿翁,儿真想去大海的那头看看啊。“
既便是老成持重如蒋钊,也是心潮一阵澎湃,望向东方大海的目中,精光闪烁,许久,才感慨道:”还是先回去再说罢。“
舰队继续南下。
与此同时,彭城却是剑拔弩张。
邵缳亲自带兵出城,与于药部对恃。
刘遐不在彭城,仍与苏峻于谯城做客,主要是他不敢回彭城,生怕杨彦挟大胜余威找他报复,毕竟彭城距郯城比淮陵更近,要想取淮陵,必先下下邳和彭城,他觉得,还是留在谯城观望下风口为好,而且刘暇子刘肇又被射杀,目前彭城作主的是邵缳。
邵缳以枪指着对面的骑兵,大怒道:“好,好,好一个杨彦之,先杀我子,今天又来抢我粮米,想不到我绍缳纵横一生,竟被个小辈欺头上了,想要割麦子,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于药对邵缳父邵续还是有几分敬意的,抱枪拱手:“刘夫人此言差矣,两军交战,刀剑无眼,令郎死于战阵之中,亦算死得其所,怎能归疚于私怨,更何况我家将军与你家夫郎纵有些龌龊,也不过口角之争罢了,而你家夫郎竟然伙同沈充发兵相向,是你彭城先犯我郯城,此事怎能作罢?
今沈充以举家之财补偿将军,你彭城岂能例外,只是我家将军念及两家共处淮北,将来还须共抗刘石等大敌,故不欲毁你根基,只略施薄惩,取今年收成半数,自此与你刘家恩怨两清。“
”哈哈哈哈~~“
邵缳确有女将风范,怒极而笑:”明明是抢粮,竟也能讲出天大道理,于药,老娘倒是小看你了,废话休提,要想割走麦子,就先取走老娘性命!“
于药脸一沉,冷声道:”刘夫人,你父兄皆死于石贼之手,于某敬其气节,不欲为难你,今次只为索取赔偿而来,望你莫要胡搅蛮缠,速速回城,我军只割半数麦子,割完就走。“
”放肆!“
邵缳气的浑身发抖,咆哮道:‘想我邵家于燕地苦苦支撑,族灭家破,只余老娘一女流,竟也被宵小欺上门来,老娘就是不走,你待如何!”
在邵缳的背后,有万余兵马,是刘遐直系与彭城各家的联兵,但与王邃不同,王邃并不能真正收服下邳的乡豪,各乡豪只是畏他琅琊王氏的身份,给他些面子罢了,一旦真有利益冲突,还是会翻脸的。
正如诸葛颐,如果下邳乡豪与之同仇敌忾,杨彦也没法逼诸葛颐出城。
而刘遐本就是百战出身,其妻绍缳又是名震北地的绍续存世唯一血脉,彭城乡豪虽不服,却慑其威,这时,便是陆续现出了愤慨之色。
刘遐女婿田防更是怒道:“夫人,小婿愿为外舅取来于药头颅!”
“不忙!”
绍缳虽然愤怒,但理智尚存,摆摆手道:“东海军连石虎都能击破,不可小觑,咱们摆开阵势,让他来攻。”
说着,就向前唤道:“于药,有种就来攻我,你若是胜了,城外粮草任取一半,若是败了,你立刻回去,不得再来扰我彭城!”
“好!”
于药大叫了声好,观察起了对面的阵势。
当时排兵布阵没后世那么多讲究,几乎都是以车阵在前踞守,后伏以铁枪兵与马弩手,两侧由骑兵守护,如果没有骑兵,也是重装步卒。
阵势虽然简单,却非常实用,是千锤百炼而来的防守阵势。
如果换了以往,那没得说,倚仗自身的悍勇直接冲阵,可如今不同了,杨彦会不定期的给军中营主级以上的将领讲解兵法和各种结合时代的战例,分析其利弊得失。
如长平之战,秦灭六国之战,楚汉战争,卫青霍去病北击匈奴之战,官渡之战、赤壁之战,吕蒙白衣袭荆州,夷陵之战等诸多赫赫有名的战役,听了这么多,还参与讨论,哪怕就当个故事听,也有所得,更何况杨彦的讲解非常有针对性,是从培养将领的角度分析一个个的经典战例。
在当时,都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哪有如杨彦这样的老师?
于药虽然大字不识,但见解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时便是冷冷一笑:“摆个乌龟阵出来也想难住老子,刘夫人,且看于某如何破你!”
于药带来的万骑中,真正能用于冲锋作战的只有五千骑,他把这五千骑分成两队,一队进攻,一队预备,进攻的那队,充分吸收了蒙古骑兵的战术优点,排成多个大致平行的纵队,呈线形向着彭城军推进。
“弓弩手准备!”
阵中发来呼喝。
但是骑队并未再向前,而是向着两翼轰隆隆而去,预备队则补位,依然列成纵队,缓缓驰进。
绍缳在阵中,色变道:“保护侧翼和后队!”
两翼骑兵与后队步卒均是神色一肃,东海军骑兵从后面包抄上来了。
“杀!”
左翼突然杀声大作,近千骑扬起马蹄,轰隆隆驰来,马上骑士均是张弓搭箭。
“准备迎战!”
左翼的骑兵将领紧张的声音都颤抖了。
骑兵也紧紧勒住马缰。
“上!”
绍缳在左翼布有千骑,纷纷策马驰出。
这时,右翼也是蹄声震天,又有数百骑在向右翼冲锋。
绍缳虽然没有听说过群狼战术,但此时就有这样的感觉,东海军数千骑兵环饲左右,自己就好象被狼群围攻,迫使她打醒十二万分精神。
“右翼不得妄动!”
绍缳发出清叱,阻止了右翼骑兵冲杀而出,她想看清楚东海军的战术,再作决定,但左翼的千余骑,已经出去了,唤不回来。
那千余骑出阵没多久,东海军奔向后阵的数百骑立刻动了起来,从侧翼进击,左翼骑兵则是把一支支的箭矢射了出去,顿时,天空中黑压压一片。
绍缳面色大变。
以她的经验,自然能看出,东海军骑兵对时机的把握非常精准,几乎每个人都射出了第一箭,要知道,骑兵对决,射出第一箭至关重要。
就看到自己一方有百来骑中箭,坠落马下,人嘶马鸣,后面的奔马来不及闪避,生生踏了过去,把坠马者踏成了一块块的肉泥。
“该死!”
绍缳破口大骂,但她知道,此时不能鸣金,一旦收兵,这一路骑兵必大败,甚至还会被东海军衔尾追击,冲击军阵,如今只能指望两军交接了。
第三九九章 绍缳之死
却是出乎邵缳的意料,东海军骑兵射出一轮箭矢之后,并不往前冲,而是纷纷调转马头,向着两侧避去,与此同时,位于队尾的骑兵杀了过来,前阵的两千余骑,又分出千骑从另一面杀去。
刹那间,绍缳心里拨凉拨凉,不要小看这几队骑兵的出击,其中涉及到军纪、骑术、意志与各部间的紧密配合,尤其是后者,没有长时间的刻苦训练是断不可为的,最起码她自己就没见到过如此精妙的骑术配合。
‘这真是那年轻人操演出来的吗?凭此精骑,天下还有谁堪为敌手,自己的仇又怎么报?’
绍缳不自禁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杀!”
两支骑队分左右突击而去,照例是一阵箭雨,不过这次没再闪开,而是如两支尖锥刺入了彭城军的腰部。
说起来,李靖在李卫公兵法中归纳出了骑兵十用,开了一个时代的先河,第一次系统性的阐述了在战争中对骑兵的运用,形同于一部总纲,奠定了骑兵战法的理论基础,蒙古人更是把骑兵战术发挥到了极致,诱敌、扰敌、佯退、虚攻,无所不用其极,杨彦作为现代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训练出的骑兵又哪是彭城骑兵所能相比?
况且他是当老师的,知道怎么教人。
刘遐部虽常与羯人征战,勇则勇矣,却缺了战术指导,如今碰到东海军的群狼战术,哪能不败?
虽然这支骑队也知道危急万分,奋起余勇作战,但仍是在倾刻间就被冲垮了阵形,先前遁走的骑队也兜了个圈子,杀了回来,三面受敌。
训练不如人,技战术不如人,数量不如人,不片刻,便己溃散,而更要命的是,三面围攻,余骑只能往自己的阵中奔逃。
绍缳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杀!”
于药见到绍缳军中大乱,大喜之下,猛一挥手。
这不光是骑兵,骑马的步兵也冲杀过去。
转瞬之间,彭城军已是乱作一团,面对着自已的同伴,步卒没法射出箭矢,唯一能做的只是向回奔跑,越跑越乱,连绍缳都靳不住,但人再跑也跑不过急速奔来的马匹,刚转过身体,马匹已追赶上来,有人给撞的凌空飞出,有人索性给踏中,鲜血狂喷!
战场距离城池只有数里,城头众人均是面色苍白,无人敢出城救援,甚至还有人大呼:“关门,关门!”
“别关,我们的人还在外面!”
“那又如何,东海军必会尾随溃军进城,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是啊,速关城门,郯城乡豪被夺了家产,若让东海军进城,我等家业皆不得存。”
在彭城乡豪的坚持下,绍缳的名头也不管用了,几十名军卒合力拉着门,终于闭合,城头众人也松了口气。
“tmd!“
于药真有尾随进城,攻破彭城的打算,但门关上了,他也没办法,全军都是骑兵,没有攻城器械,要想攻下坚固的彭城几乎不可能,只能把注意力重新转投到战场上面。
杨彦曾一再告诫他,身为领军大将,未到紧急关头,尽量不要冲锋陷阵,因为东海军不仅注重个人勇武,还更多注重整体配合,作为一名将领,指挥才是本职,于药也觉得挺有道理的,他在徐龛手下就是一员猛将,杀敌破阵无所不能,结果是胜利越来越多,道路却越走越窄。
其实杨彦不赞成武将冲锋陷阵,还有两个不便明说的原因,一是战陈冲杀对身体的负担极大,久而久之,身体必然垮掉,每一次负伤,都是对元气的一次伤害,即便伤好了,也会留下暗伤。
就拿五代来说,这是中国历史上战争烈度比之五胡乱华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最大乱世,很多名将中年暴卒,尤其是一代强主郭威与柴荣均是英年早逝,正是因长期的征战伤了根基本源,身体负担不起了,往往前一天还饮酒作乐,没几日就莫名其妙的猝死,这在当时是非常普遍的。
杨彦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他希望能与手下共享盛世繁华。
其次是冲锋陷阵,夺关斩将最易于引发个人崇拜,他不愿军中出现这样的人物,获得崇高的名望,成为一方军头,尾大不掉。
如汉主刘聪当政,汉国名义上攮括了从关中到河北的广大土地,但现实是,汉国的直属领土只在河东平阳一带,非常狭小,刘曜与石勒一西一东,占据了大部分的地域,刘聪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节制不住这二人了,死了以后,立刻陷入大乱,国家土崩瓦解,在原汉国的基础上,诞生了两个赵国。
杨彦从一开始就很注意,防止自己的军中出现这样的人物。
于药耐心观察着战场,整个战局呈一边倒,不过东海军也算手下留情,降者皆不杀。
”于将军,于将军,弟兄们捉住了绍缳。”
几名军卒满脸振奋,挥着手大叫。
于药顿时眉心一拧,如果有可能,他宁可绍缳逃回彭城,毕竟这个女人是绍续在世的唯一骨血,而绍续名震河北,无论是杀是擒都有很大的麻烦,可是既然擒来,让他平白放掉,脸面又过不去,再一看绍缳,眼里闪出澈骨的仇恨。
女人疯狂的时候往往连男人都要甘败下风。
“于将军,把这老婆子献给将军,乃大功一件啊!”
又有人开怀大笑道。
‘狗屁的大功!’
于药暗骂,看着越来越近的绍缳,不禁恶从胆边生,厉喝道:“杀了!”
“什么?”
那几个军卒一震。
就连绍缳也不敢置信的看了过来,于药竟然要杀她,要知道,她是绍续的女儿啊,就连石勒俘虏了她的父兄一开始都是好言相劝,最后劝降无望,才下令杀之,这是连石勒都不如啊。
于药沉声道:“此女落入将军手上只会让将军为难,杀了她,天大的恶名我来承担!”
众军醒悟过来。
一人道:“于将军说的是,这老婆子死于乱军当中,谁知道是谁杀的,杀了她!”
“你……你敢……”
绍缳尖叫,可是河北军民敬她,东海军未必敬她,东海军由杨彦一手打造,全军只敬杨彦,话音还未落下,便有一剑刺入了她的胸口。
“唔!”
绍缳嘴角溢出了一缕鲜血,眸中渐渐暗淡,终至力气不济,摔倒在了地面。
虽然于药下令杀了绍缳,但对俘虏还是很大度的,连兵甲都不要,让俘虏担上尸体回城,当然了,其中也有绍缳的尸体。
顿时,绍缳之死在彭城引发了轩然大波。
“刘夫人竟然战死!”
“杀,杀出城为夫人报仇!“
”不妥罢,两军交战,刀剑无眼,死于战阵之中也算求仁得仁,怎能归疚于城下的东海军?话说东海军还是刘府君招惹来的,若非刘府君执意与杨府君为敌,东海军怎会来我彭城勒索粮草?“
”言之有理,东海军送还俘虏,也算有度,我等不应过份,如今刘使君不在城中,还是应请大郎君出面,主持事务。”
大郎君是刘遐长子刘启,性格懦弱,根本掌不了事,彭城乡豪推刘启上位,其意不难猜测。
刘遐的嫡系自然不同意,田防便是道:“刘府君正在谯城,距此不远,还是应速请刘府君归来。“
”诶~~彭城外有东海军窥伺,不可一日无主,只有大郎君上位,方可安定人心!“
”我出城去请刘府君,十日即可回归,急什么?“
双方争吵不休,彭城乡豪压根就不想让刘遐回来,乡豪和郡府天生对立,自治多好,就和以前的郯城乡豪一样,谁也不愿自己的头上有一个强势的主,而刘遐嫡系如果失了彭城,就等于失了根基,天下之大,将无处可去,就这样,吵了一整天都没吵出结果,如果不是东海军在城外,说不定当晚就会爆发内战。
第四零零章 四管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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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药在城外,并不清楚彭城的情况,只是耐心等待麦熟,数日后,开始收割,全军警戒,一万五千丁壮抢收,说割一半就割一半,粗略估计,约有三百五十万石,带来的大车装的满满,连马上也驮着粮食,当天傍晚,离开了彭城,向着下邳行去。
彭城乡豪欲哭无泪,白白被割了一半的麦子,简直是无妄之灾,可是跟东海军硬杠又不敢,只能把怨恨加诸在了刘遐身上。
两百来里的路,足足走了五天,才与杨彦汇合,杨彦在下邳也割了近五百万石的粮食,两边加起来有八百多万石,而整个东海加兰陵超过五十万人,消耗巨大,还得养数万匹战马与数量更加恐怖的牲畜,很明显,麦子是不够吃的,哪怕抢种一季黍,都未必能熬到明年麦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主要是新增人口与战马的数量太大,超过了东海国的承受能力,又被石虎围城围了大半年,元气大伤。
不过杨彦也没想那么多,不行就真去攻打濮阳,既能夺取粮仓,距离襄国也只有五百里之遥,等于把一口剑顶在了石勒胸口,只要羯人一日夺不回濮阳,就始终寝食难安。
当然了,濮阳城高墙厚,以常规手段即使攻下,也伤亡巨大,杨彦并未考虑好,目前的首要之务,是扩充军队,强化武械,练军练军再练军。
杨彦也听取了于药的汇报,得知了绍缳已死的消息,虽然他尊重绍续,可大争之世,言谁无辜呢?更何况真正杀死她的不是于药,而是她自己。
当初刘肇对荀灌见色起意,刘遐父子暗通石虎陷害,作为母亲和丈夫,绍缳不但不指正其非,反而助纣为孽,这正是典型的护短心态,之后一步错,步步错,终走上了不归路。
对此,杨彦只能抱以一声叹息,向这名连荀灌都崇敬的奇女子道一声:一路走好。
次日,诸葛颐带着几个仆役与婢女,如约出城与杨彦汇合。
“哼!”
诸葛颐见着杨彦,猛一甩袖子!
就连身边的仆役婢女都是一脸的不善之色,想自家郎主堂堂琅琊诸葛氏,竟被一名寒门卑子挟迫,连他们都觉得丢人。
“诸葛公,请罢!”
杨彦也不罗嗦,他从不指望青徐侨门会投靠自己,真正的高门士族,还是有些傲骨的,对寒门是发自骨子的鄙视,诸葛颐对于他的用处,只是个傀儡。
诸葛颐又哼一声。
数万人满载而归,那沉重的车辙,把地面都压出了一道道深深的印痕,城楼上,王邃和羊鉴相对无语,他们都觉得,离开下邳的日子,不远了。
……
“什么?”
与此同时,刘遐接到了绍缳的死讯,猛站了起来。
这倒不是说他与绍缳真的伉俪情深,事实上绍缳在刘家极为强势,在刘遐家里,真正做主的是绍缳,任哪个男人,被一个女人压头上总是不舒服,但绍缳的来头确实太大,绍续女儿的身份,又曾闯入千军万马救出刘遐,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刘遐有今日的成就,至少半数来自于绍缳,绍缳就象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
听得绍缳的死讯,他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如释重负,但紧接着,就醒悟过来,发狂般的仰天嘶吼,满是悲愤!
毕竟绍缳是他的发妻,如今情势不利,也需要绍缳帮他稳定人心,因此从目前来看,绍缳之死,使他丧失了一有力臂助。
“杨彦之,老夫不把你烹食,难解心头之恨啊!”
“啊啊啊!”
刘遐老泪纵横,眼底的恨意,纵是倾尽三江之水也洗刷不清!
“哎~~”
在场众人均是感同身受,暗暗叹了口气。
苏峻劝道:“正长兄,逝者己矣,请节哀顺便,我们绝不能让大嫂枉死,还有二侄子的血仇,一定要向那杨彦之索来。”
刘遐抹了把浑浊的老泪,哽咽道:“那杨贼称雄淮北无敌,老夫拿什么报仇?”
祖约劝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那勾践卧薪尝胆,正长兄稍作隐忍又能如何?当务之急,是把大嫂的死讯告之天下,那杨贼竟然下毒手害了大嫂,河北军民怎能容他?天下人怎能容他?必有义士振臂高呼,纠义军斩下此獠头颅,以慰绍老将军在天之灵。”
刘遐点点头道:”暂时只能如此,但杨贼风势正盛,天下间怕是没几个敢于挫其锋锐,况且他此次从彭城和下邳掠得了诸多粮米,怕是不久,便会来攻伐我等,这该如何是好?“
”这……“
别说苏峻,连祖约都心寒,对上杨彦,谁也没有必胜的信心。
苏峻不由看向了任让。
任让捋着胡须,默不作声,在屋内来回走动,众人不敢打扰,任让是苏峻麾下第一谋士,所献数策,虽无一成功,可这不是任让无能,而是杨彦太强了,并不影响任让的地位。
许久,任让沉吟道:”任某有四管齐下之计,可让杨彦之饮恨淮北,首先,请刘使君速回彭城,破灭各家,平息叛乱,收编兵力,我家将军当出手义助,也请祖使君义助。“
在于药走后的第二天,彭城便陷入了内乱当中,刘遐嫡系不服乡豪掌权,挥军攻打,却寡不敌众,被各家乡豪反扑,只能勉强守着郡府。“
“好!”
祖约爽快的点头。
任让又道:“其二,也与祖使君有关,请祖使君放下与陈川的个人恩怨,允其自立,但是必须发兵相助我等共击杨彦之。”
“这……”
祖约迟疑道:“非是祖某不识厉害,也非是不愿与陈川止戈,实是陈川与家兄结怨甚深,又曾受过杨彦之恩惠,怎肯倒戈相向?“
任让摆摆手道:”天下间没有解不开的仇怨,所为者,无非一个利字,淮北维持现状,陈川依然是一方豪强,可若是教那杨彦之席卷淮北,他何去何从?莫非甘愿被夺去兵权寄人篱下?
当初陈川不愿降你兄,今日也理该不会投杨彦之,祖使君不必担心,任某愿亲赴蓬陂,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陈川归来。“
“好!”
祖约点点头道:“若是陈川肯相助我等,我愿向朝庭举陈川为浚仪(今河南开封)太守。”
任让接着道:“其三,撤去弘农驻军,与洛阳李矩结盟,许之以兖州,李矩虽麾下猛将如云,却夹于刘曜与石勒之间,进退失据,渡日维艰,若能得兖州,必心动。“
苏峻问道:”为何不联络刘曜共举?“
任让摇头道:”朝庭早有严令,不与刘石通使,暗地里有些默契没什么,但在明面上,还是划清界限为好,即便是李矩,每当石勒来攻,也不敢公然请刘曜发兵相助,而是使人将石勒来攻的消息散往关中,我等此战,是为刘夫人复仇,以慰绍老将军在天之灵,万不可失了大义,至于刘曜如何做,那是他的事,与我等无关。“
”嗯~~“
祖约赞许道:”任先生所言极是,如今石虎大败,元气大伤,刘曜若有机会进军中原,必不会错过,若祖某所料不差,或会于必要时予杨彦之致命一击!“
刘遐迟疑道:”若是刘曜将我等也列于攻杀之内,那该如何是好?毕竟石勒新败,刘曜甲兵之盛,已冠绝天下!“
任让略一寻思,便道:”理该不会,刘曜是个明白人,谁对他有威胁,谁对他无害,他心如明镜,否则也不会多年来暗助李矩,刘使君不必担忧,不过我方虽准备完足亦是不够,要想绝杀,还须一契机,即杨彦之兴兵攻打濮阳,濮阳乃羯人于河南的门户,起拱卫襄国作用,若濮阳战起,必是烈战,我等应有可趁之机。“
”哦?“
祖约问道:”任先生怎断定杨彦之必攻濮阳?“
任让微微一笑:“杨彦之虽掠来诸多粮草,却仍不足,而淮北诸地,除了濮阳,哪里有足够的粮米供他?当然,攻打濮阳只是一种可能,诸公须详作商议,诱杨彦之不得不攻濮阳。”
“好,任先生果然妙策!”
刘遐大叫了声好。
第四零一章 容娥献策
杨彦满载而归,回到了郯城,民众夹道欢迎,看着那一车车的粮食,眼都绿了,不过杨彦清楚,仍是不够,还得再弄个几百万石的粮食,才能撑到明年麦收。
当然了,别人并不知杨彦心里的愁苦,只看到了他独挡一面的风光。
杨彦把诸葛颐交给徐龛安置,就径直去往相府大殿。
朱红色的门外,跪着一尊水泥像,杨彦驻足观看,此像满面胡渣,身着囚衣,连一圈圈绑缚着的绳子都勾勒出来,背后立着块水泥牌,上书:罪人支雄,与原主有个七八分相似。
“嗯!”
杨彦很满意,提步继续往里走。
一众掾属已经就座,杨彦高踞上首,听取汇报,目前进行的主要是回迁与黍和豆子的抢播,当时实行坚壁清野,各城池的财货丁口全部集中于郯城与兰陵县,现在战争结束了,又有大破石虎之余威,没有谁再敢来犯兰陵东海两地,可以放心大胆的把民众迁回去。
整个回迁与新得丁口安置大约需要两个月的时间。
军队的扩建暂由荀豹主持,东海军原有四万卒,如今正在紧锣密鼓的从丁壮中选兵,据荀豹汇报,总兵力已经达到了五万有余,最终目标是六万。
其余矿山的重建、矿场的开工热火朝天,各类工坊也如雨后春笋般,一涌而出,完全可以想象,今后数年,东海兰陵两郡将进入一个蓬勃发展时期。
“诸公都辛苦了!”
杨彦点了点头,便向刁协问道:“我欲设兖州与青州刺史,刁公以为何人可担当?”
刁协是管人事的,任命刺史太守,不能绕过他,这和杨彦私自任命的掾属不同,那都是直属相府,也是新成立,第一任由他任命,以后还是要通过刁协。
毕竟尽掌大权固然爽快,但是后果也很恶劣,这个时代,还不是皇权至上的时代,杨彦不愿破坏规矩,也不愿给人一种独夫的印象,否则天下英才将渐渐远离,他只须把军权牢牢把握,其他方面尽量放权。
“哎~~”
刁协叹了口气,他就知道,杨彦回返必立青兖二州刺史,这是在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啊,而更让他心纠的是,自己也越走越远了,他没有办法驳斥,只能暗暗寻思着。
刁协是干实事的,哪怕不赞成杨彦的行为,却也为杨彦谋划,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选,傅冲,可为兖州刺史。
傅冲有过主政兰陵的经历,庶务杂事,井井有条,谁都没话可说,但另一个人就不能随便选。
主要是大家的资历,战功都差不多,举了他,别人不服气,而且刁协知道,杨彦是不会让他们这些老家伙外放一州的。
“嗯~~”
刁协突然留意到了蔡豹。
蔡豹名震徐州,屡次受杨彦之恩,关系非同寻常,倒是另一个不二人选。
于是道:“老夫认为,应以傅冲刺兖州,士宣兄刺青州。”
说着,又看了眼候礼,沉吟道:“候将军可为琅琊太守。”
原琅琊太守孙默,早在石虎南下之际率琅琊降了石虎,全郡被洗劫一空,如今孙默等琅琊乡豪被划归为战俘,正在矿场开采石灰石呢。
蔡豹候礼二人蓦然一震,都没想到会得如此礼遇。
“嗯~~”
杨彦也点点头道:“刁公所言甚是,只是青州还在曹嶷手上,我曾与此人约定一年之内不战,暂时还得委屈蔡公暂居郯城,待我明年取下青州,再送蔡公赴任。”
蔡豹感激施礼:“老夫多谢府……“
正说着,蔡豹陡然醒悟,他自己就是使君了,再称杨彦为府君已经不合适,而杨彦既没称公,也未称王,思来想去,还是称将军较为恰当,于是改口:“老夫多谢将军!”
杨彦微微一笑,向候礼道:“候将军意下如何?“
候礼也非常满意,琅琊是什么地方?是青徐侨门的老家,在江东朝庭的地位与郯城同样重要,杨彦让他镇琅琊,正是表现出了对他的信任,当即拱手道:”多谢将军!“
杨彦摆摆手道:”候将军还得等上一段时日,待得印信铸好,再去开阳亦不为迟。”
自己铸印信,又以东海王府名义自置刺史太守,几乎形同于谋反,实际上杨彦走的,就是石勒和刘曜的道路,与晋室只存名份,而无君臣之义。
候礼铁了心投杨彦,丝毫不在意。
杨彦又道:”任荀豹为中尉!“
在理论上,中尉与杨彦这个相品秩相同,都是秩两千石,掌一郡军事揖盗,杨彦本没资格任命中尉,但他连刺史太守都任命,区区一个中尉算得了什么?
“末将多谢将军!”
荀豹施礼。
杨彦望向了于药等一众有功将士,沉吟道:“待得印信制出,各有功人员一并封赏!”
“诺!”
众将拱手应下。
杨彦把目光移向了崔访,却是现出了迟疑之色。
崔访拱手道:“将军可是要老夫跑一趟建康给主上送礼?”
杨彦为难的咂了咂嘴:“本有此意,但崔公年事已高,怕是不耐奔波之苦,要不还是由崔公坐镇郯城,我亲自去一趟建康。“
”将军不可!“
崔访连忙阻止:“以将军今时今日之势位,必受朝庭猜忌,倘若主上召将军入宫觐见,将军见还是不见?不见会被人说三道四,见了恐有血光之灾,况且我军虽大捷,但周边依然诸敌环饲,将军轻动不得,还是由老夫代将军走这一遭,请将军放心,老夫筋骨尚强健,应无大碍。“
杨彦想想也是,再看崔访,确实气色不错,于是拱手道:”那就有劳崔公了,待得水军归来,就安排此事。“
……
接下来,进入了茶话会时段,众人闲聊了一通,才各自离去,杨彦刚要走,却是一名女亲卫来报:“将军,容少府求见。“
”哦?“
杨彦一怔,便道:”请她进来!“
”诺!“
女亲卫施礼离去,不片刻,把容娥带了进来。
”妾拜见将军!“
容娥盈盈施礼。
少府是个非常重要的官职,但容娥身为女流,不能参与相府议事,杨彦的眼底不由有了些愧疚,叹了口气道:“不用多礼。”
“谢将军!”
容娥起身,美眸望向杨彦,不说话。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特权,有一些心思玲珑的女子摸透了杨彦的脾气,知道杨彦不会为此不悦,容娥便是如此。
果然,杨彦没任何不快,问道:“何事?”
容娥道:“妾有两件事,其一,请问将军何时重开市易行?”
杨彦摇头笑道:“你呀,就惦记这个,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短期内开不了。”
“啊?”
容娥轻掩檀口,现出了失望之色。
杨彦耐心解释道:“在东海开市易行,影响力只限于淮北,而我们在淮北的名声已经臭了,既便再开,恐怕也没几个人敢来,将来市易行会开在建康,江东遍地富户豪强,有足够的客户参与交易。”
“那妾就放心了。”
容娥长吁了口气,又道:“其二,妾想就商税的征收与将军商议一下。”
“嗯?”
杨彦目中立时精光大作。
人人都说明朝商税低,实际上明朝法定商税一点都不低,只因会计记帐法落后,并受现实条件制约,收不上来,当时收税往往是按车船粗估,这又给了很多商贾偷税逃税的机会。
杨彦也想对商贾有效征税,但很多现代的税法放在古代不合用,就如按车船征税,总不能真对车载船运的货物细细检查吧?
这样一来工作太细化,效率极低。
二来要么造成官商勾结,或者就是税吏猛如虎的恶果,他也束手无策,其实中国古代商业畸形发形的根源就在于征税手段不完善。
政府收不到税,没法分享商业繁荣的果实,而商贾偷税漏税,坐享巨额财富,渐渐地对政权构成了威胁,导致商贾屡屡受不公平对待。
“快说说看!”
杨彦催促道。
第四零二章 增殖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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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娥盈盈一笑:“妾以为,与其耗费人力物力从交易征税,倒不如征其根本,对原料征税,虽然这对原料的持有者不大公平,但他可以涨价,把税赋向下面传递,而将军也获得了相应的金帛,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杨彦心中一动,这不就是增殖税的雏形么?
比如煤炭,开采出来,不管是制做煤基还是作为碱的原料,先把税钱加进去再说,买了就等于交税,又由于矿山等重要原料在杨彦的设想中属于国有,不允许私人开采,这又易于从源头对增殖税的掌控。
只是与现代增殖税相比,少了一个抵扣环节,因为手段落后,没法抵扣,不过这没关系,一层层的涨价就是最自然的抵扣。
在这个时代,是不用担心通货膨胀的,反而因为金银铜等贵金属严重不足,通货紧缩愈演愈烈,就拿黄金来说,晋武帝太康年间,一斤黄金值十万足值五铢钱,而数十年之后,黄金的价格已经翻了好几倍,连带白银也在同步涨价,这自然会使豪门大族自发的储存金银,结果市面上的金银越来越少,成了压箱底的老古董,通货紧缩恶性循环,但是市场又对货币有大量的需求,因此各种劣质铁钱大行其道,最终使民众对货币失去信任,走上了最原始的以物易物的老路。
在这个过程中,沈充们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是他们滥发铁钱摧毁了整个货币信用体系,但究其根源,还在于贵金属数量没能随着生产力水平的发展同步增涨,才给了沈充们可趁之机。
从现代经济学的角度来看,通货紧缩无疑会使得百业凋零,只有适度的通货膨胀,才能刺激经济发展,容娥提出的从原料增税,不仅仅是为相府开拓了财源,还形同于给通货膨胀提供了第一推动力。
接下来,自己只要在海外开采得更多的金银,逐步投入市场,保持适度的通货膨胀,刺激工商业发展,使得资金尽可能的周转起来,税自然也越收越多,有了钱,国家自然富强。
他真没想到,容娥一个小小的提议,竟然解决了天大的难题。
“好!”
杨彦大叫了声,目中射出异彩,快步奔下,围着容娥边走边看,以看怪物般的眼神打量着容娥。
容娥芳心羞喜,俏面不自禁的升起了两小酡红霞,直到实在被杨彦看的吃不消了,才嗔道:“将军~~”
“呵呵~~”
杨彦回过神来,呵呵一笑:“容娥啊容娥,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本事。”
容娥半低着脑袋,小声道:“是将军开征过路费才给了妾启发,这算不得什么的。”
杨彦摇摇头道:“该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功劳,不用谦虚,明日你去找崔公,把这设想和他说一说,拟出个大纲再着专人细化,对各种原料的征税一定要贴合实际,等做完了,该有的奖赏自然会给你。”
容娥自嘲般的笑道:”妾一女流,升官晋爵有何用呢?“
”这……“
杨彦神色一滞。
是的,搁现代社会,容娥的抱怨不是问题,可这是两千年前,一个女子再惊艳,也不会为主流认同,哪怕容娥的职位再高,也还是会被整个社会歧视,这是无解的,毕竟古往今来,如武则天般的女人只有一个。
容娥的面色更红了,摆弄着衣角,不安道:“将军,妾是否让你为难了?妾不需要奖励,只想为将军分忧,天……天色快要黑了,妾还有些构想愿与将军细说,不如……将军去妾那里罢。”
杨彦微震!
容娥算不得绝美的女子,比荀华还欠了一筹,只是带有一种职场女强人的气质,但这一刻,满面娇羞,媚眼如丝,竟给她披上了一层绝美的轻纱,她向杨彦发出了邀请,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份邀请,沉重如泰山。
杨彦其实不愿意与女下属发生过于亲密的关系,但此时,心知不能拒绝,点头笑道:“那好,我倒要听听你还有何构想。”
“妾……妾不胜荣幸!”
刹那间,容娥的笑颜绽放了开来。
容娥住在一处三进小院,生活非常简单,只有两个婢女侍候,这时见着杨彦居然跟着自家女郎回来了,顿时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之色。
“咳咳~~”
容娥清咳两声:“将军来了,还不快拜见将军?”
“啊!”
“奴婢见过将军!”
两个婢女连忙施礼,目中都渗出了晶莹的泪花,自家女郎的心思她们是清楚的,可是容娥的容貌与杨彦身边的那些女子相比,并不显得出众,又常于人前抛头露面,庶务杂事缠身,出身也一般般,只是富临县乡豪的庶出女儿,这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得将军的青睐呢?
自家女郎,常于午夜梦回之时轻唤那个如禁忌般的尊贵名字,平时总是处理各种事务到很晚,她们知道,这是以繁重的杂务疲惫自己的身心,无暇去思念,她们也焦急,也想成全自家女郎,却无全办法,但今日,那个人居然来了,是亲自上门,不是把自家女郎召唤去侍寝,这其中的意义非凡。
“还不快去准备膳食?”
容娥催促道。
“哦,哦,奴婢们马上就去!”
两个婢女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撒开脚丫子跑了出去。
容娥微红着脸,替杨彦解去了外套,就象一个温柔的妻子服侍归家的夫郎,然后把杨彦请进了书房,详谈着对增殖税的征收。
这里面有一个难点,就是矿产资源由相府掌握,收增殖税很容易,但农林副业很多是由民众自己掌握,找他们收增殖税,一方面是税源分散,征收困难,另一方面还会引发混乱,导致生产力倒退。
好比对农产品征增殖税,小农不好征,大的农庄跑不掉,如果只对大型农庄征税,那小农经济反相对有了优势,会使得大型农庄逐渐瓦解,重回小农经济。
而且其中的混乱,又会成为孕育权力寻租的土壤。
中国历史上的几次变法,都是轰轰烈烈,民怨沸腾,归根结底,就是政策不接地气,变着变着,走样了,有空子可钻,最终把好事办成了坏事。
征收增殖税,在本质上和变法差不多,在技术条件不具备的时候,征收范围过广过滥,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在容娥提出之后,杨彦沉吟了好一阵子,才道:“暂时只对矿产原料征税,将来随着矿越开越多,税源也会相应增加,打个比方,化肥和农药,皆来自于矿产,农业要想增产,就必须使用化肥农药,而化肥和农药的价格是含税的,不对农产品征税,并不违背对第一环节征税的原则,别的我们不管,只须把矿产牢牢握在手上,足矣。“
“将军妙论,倒是解了妾的疑惑。”
容娥万分赞同,眼睛亮了起来。
不片刻,饭食奉上,小小的厅堂里,只有杨彦和容娥两人,两个婢女从旁侍奉,容娥喝了很多酒,醉熏熏的,俏面泛着不正常的的红,眼角带着媚意,笑道:“将军可要洗浴?妾不知将军会来,未多做准备,若是将军不嫌弃的话,就暂时屈就妾的浴盆吧。”
一名婢女补充道:“将军,奴婢们已经把浴盆擦洗干净了。“
另一个瞪了她一眼,不满道:”说的什么话呢,好象女郎平时浴过沐不洗浴盆一样,应该是又专门擦洗了一遍。“
容娥真的喝多了,连挥着玉手,呵呵笑道:”你俩别站着,把将军扶进去沐浴。“
”诺!“
两个婢女红着脸看了眼杨彦,见杨彦没反对,这才恭恭敬敬的上前,挽扶杨彦进了浴室,其实杨彦没喝醉,只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他不好逆拂,反正今晚交给容娥了。
衣衫被徐徐解下,婢女把杨彦扶进浴桶,便依依不舍的退了出去,没多久,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脸红的如个熟透了个桃子的容娥缓缓步入,都不敢去看杨彦,低着头,颤抖的手指,扶上了自己的衣襟。
……
第四零三章 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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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郎,将军于容少府处盘桓。”
靳月华独坐闺房,这时,一名出身于紫衫骑的侍女来报。
”容少府?“
靳月华秀眉微蹙,依稀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来。
那名侍女道:“容少府原执掌东海市易行,后毁于兵祸,未再重建,故将军令其掌少府。”
靳月华问道:“那是个什么人?男子女子?”
侍女侧着脑袋回忆了一阵子,才道:“是个女子,年岁不大,好象出身也不高,不是很漂亮,比我还差一点,和女郎更是不能比了,今日诸公散去之后,容少府突然找到了将军,也不知说了什么,将军就去了容少府的住处,至今未回呢。”
“也许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靳月华终于想起了容娥是谁,不由松了口气。
她为了等杨彦回来,已经盼了很久,今天特意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又准备了美酒美食,就指着把杨彦迎来呢,以自己的美貌捕获这个小男人的心,可杨彦居然去了另一个女人那里,让她心里一沉,不过再回想起容娥,又觉得杨彦不可能留宿在容娥家里。
在她看来,容娥姿色平平,毫无出彩之处,别说与她自己,就连杨彦身边的三香都有所不如。
但是后续来报让她的心里颇为不平静,杨彦居然留宿了!
她不明白,千里迢迢回来,就算不找自己,也该留宿于三香啊,杨彦为何会对一个姿色平平的女子动心?
夏季天亮的早,五更天,当杨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穹已经罩上了一层蒙蒙的微光,不禁转头望向了身边的女子,论起姿容确实不出众,可这刻,秀发隐掩的俏面中,带着一丝甜甜的笑容,竟隐隐透出了一种圣洁的美丽。
‘哎~~’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容娥尚是处子,昨晚交出了第一次,他昨天只是心里有愧,不便拒绝容娥,但在一夜疯狂之后,又不知如何面对了,毕竟容娥不是他的女人,只是他的下属。
“将军醒了?”
杨彦细微的动静惊醒了容娥,半撑起了身子。
“嗯~~”
杨彦点点头道:“你睡你的,我每日皆于此时起床,不用管我。”
“妾也差不多这个时候起来,妾先服侍将军穿衣。”
容娥带着笑容,给自己披了一件纱衣,然后便如个妻子般,认真而又细致的给杨彦穿戴,那纱衣朦朦胧胧间,隐约勾勒出了一具妙曼的身体,杨彦觉得自己又有动静了。
容娥往下瞥了一眼,俏面微红,笑道:“将军是做大事的,一时欢娱饴情即可,妾可不敢多留将军,况妾蒲柳之姿,能与将军春风一度于愿已足,将来将军若是念着妾,偶来探望妾就感激不尽了。“
杨彦只觉得心弦被狠狠触动了下,禁不住道:”你的家人应该还在吧,过阵子我请崔老去你家里提亲。“
容娥浑身剧震,面容的神色精彩而又复杂,怔怔看着杨彦。
”怎么了?你不愿意?“
杨彦问道。
容娥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道:”妾能得将军青睐,自是万分荣幸,但妾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将军纵使一时宠着妾,可红颜总有衰逝之时,更何况妾还算不得红颜,与其留在将军身边战战兢兢,与那些美丽的女子争宠,还不如为将军做些事情,至少……妾是个有用的人,望将军成全。“
杨彦也愣住了。
容娥显得很紧张,低下脑袋不说话。
许久,杨彦才道:”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以后我会常来探望。“
容娥展颜笑道:”那妾扫榻以待,将军先坐一会儿,妾去为将军准备早膳。“
说完,就紧了紧纱衣,撑着杨彦下床,快步跑了出去。
杨彦望向榻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见证了一个女孩向女人蜕变的过程。
天没亮透,杨彦便离了容娥家,回想起这个容貌不算太出众的女子,杨彦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谈感情,谈不上,一夜情,又过份了,要说责任感,还有一点,不过容娥至少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道自己的价值,也知道以何种方式在自己的心里留有一席之地。
杨彦是现代人,价值观始终没变,不会如古人那样无情,可容娥不清楚,古来帝王,乃至一方豪强,谁不是视美女如草芥,以色娱人,不过得一时之宠罢了,她自然不愿落到枯守孤灯的结局。
‘罢了,罢了,随她,这样也不错。’
汉武帝、唐明皇、康熙,甚至唐太宗都是少年英明,老来昏庸,权力就是一剂毒药,杨彦也不知若干年后,自己是否还能保持着赤子心性,他觉得,应该趁着心性还没变的时候,给身边的人更多的选择。
“妾拜见将军。”
这时,靳月华从街角出现,盈盈施礼。
“呃?”
杨彦的思绪被打断,讶道:“天不亮你怎会在此?”
靳月华笑道:“妾有早起的习惯,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就见着将军了。”
杨彦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他的灵魂是个年近四十的抠脚大叔,根本不相信什么偶遇巧合,不由细细看去。
靳月华玉面含羞,嘴角带着迷人的笑容,但是很奇怪,昨晚与容娥一夕春风之后,见着靳月华这样的绝色佳人,好象没什么想法了,总觉得靳月华的灵魂中缺了些什么。
以色娱人!
杨彦突然为自己的这个可怕的想法而发怔,这该不是受了容娥的影响,把对美色的喜好转移到内涵上面去了吧?
再去细看靳月华,依然风姿卓越,按理说,过了这么久,已经完全可以采摘,可就是生不出兴趣!
草!
精神升华了!
“将军,你怎么了?”
靳月华不解道。
“呵呵,美人如玉,见着你我的心情很好。”
杨彦呵呵一笑,从靳月华身边走过,既然暂时没有采摘的心境,那就不采摘好了,这朵鲜花,看看也不错,他为东海之主,有这个资格。
不过靳月华却是秀眉微拧,难道是自己不够美么?
……
又过几日,水军回来了,杨彦大喜,召见了蒋钊、蒋炎等一众水军骨干,勉励了一番,但是未提给水军扩军之事,毕竟水军面临的问题不是人数,而是战舰不足,按现在六千人的规模,龙骨战舰至少要达到三十艘,其余各种辅助舰船也要有一定的数量。
可现实非常残酷,军中的龙骨战舰才几艘,远不能满足作战需要,况且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作战,都是在淮北河南地域,需要大量的步骑兵。
杨彦让蒋钊着手围堰发掘船坞,因为沂水丰水季和枯水季的水位落差太大,必须要围堰才能掘船坞,但是花费了那么大的精力围出的偃,仅仅用来造船是很浪费的,于是杨彦找来工匠,设计水车,将来偃围好了,可以利用水力制造水力榨油机和水力纺纱机,大大提高生产效率。
其实杨彦一直就想应用水力,只是以前没有一个安定的环境,条件不允许,在大破石虎之后,才有了大规模开工建设的可能。
这时,突有亲卫来报,琅琊与青州的交界处,发现了疑似黄金的矿藏,并拿了一块出来给杨彦,杨彦一看,顿时浑身剧震。
这块矿呈立方晶体,闪烁着黄金般的耀眼光彩。
崔玲不由问道:“将军,难道这真是金矿,怎会有这么大的金块?”
杨彦摇着头,哈哈笑道:“不是所有黄颜色的金属都是金子,这是黄铁矿,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要亲自去一趟。“
“哼,到底是什么宝贝,我和你一起去!”
崔玲撇了撇嘴。
发现黄铁矿的地方位于今天的山东省日照市五莲县,距离郯城约五百里,这是杨彦记忆中的盲点,毕竟他的知识来源于前世的阅读,没有读过的,自然一片空白,十日之后,杨彦带着数百亲卫与十来名善于探矿的老铁匠赶到了地头。
第四零四章 硫酸硝酸
“将军,就是在这一带找到的黄铁矿。”
一名亲卫向着一大片地域手臂一圈。
“拜托诸公了!”
杨彦向那十来名老匠人拱了拱手。
“将军客气了。”
老匠人们连称不敢,随即散向四处,寻找矿源。
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发掘出了铁帽子,沿着铁帽子开采,果然是黄铁矿。
杨彦大喜,又带着人去找硅藻土,这是一种储量非常广泛的沉积岩,大量分布于中国中东部沿海,由上古时期硅藻的遗骸构成,主要成份为二氧化硅和蛋白石,非常好找。
待回返时,黄铁矿已经开采出了一堆。
工匠们按杨彦的设计,搭起了一座砖窖,方方正正,长宽各一丈,上下各有一只烟道,上面的那只通向一个不大的水池。
崔玲不由问道:“将军,这是什么?”
杨彦神秘的笑了笑:“这叫燃烧室,你看着便是,和你说也未必能听懂。”
“哼!”
崔玲哼了哼。
杨彦不理她,转头唤道:“来人,把黄铁矿取一部分搁在上层,硅藻土分层放在烟道筛孔附近,要均匀,不要太紧密,确保让烟通过,底下以炭火培烤。”
“诺!”
匠人们一阵忙碌,按杨彦的要求布置好。
透过通风孔可以看到,渐渐地,燃烧室里升起了黄绿色的烟雾,由于燃烧室的上层几乎密闭,烟雾只能顺着上层烟道溢入水池。
每个人都是满脸的不解之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崔玲还是忍不住道:“将军,你也别瞧不起人,虽然妾知道你懂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可别人未必就听不明白。”
“那好!”
杨彦点了点头,便道:“焙烤黄铁矿可以产生二氧化硫,而硅藻土含有硝蒜钾,与二氧化硫反应,生成三氧化硫,再把三氧化硫注入水中,产生硫酸,可明白?”
崔玲现出了不愤之色,张大眼睛望向了那池子,最终仍是哼了哼,显然不明白。
其他人也深有同感。
杨彦呵呵一笑:“待我把《天工开物》编出,你就明白了。”
“哼!又来装神弄鬼!”
崔玲的胸脯一阵起伏,强吞了口闷气下肚。
杨彦若无其事的撇了一眼,便把目光继续投向了燃烧室。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水面上开始有丝丝缕缕的稀薄气体冒出,水也比之前浓稠许多,这是硫酸浓度到了极限的征兆,理该属于发烟硫酸的级别,于是,杨彦叫停。
老工匠们把炭火熄灭,荀虎也摸了摸脑袋,问道:“将军,这就是硫酸?我看和清水差不多嘛!”说着,就要把手伸进去。
“且慢!”
杨彦连忙大喝,荀虎吓的当场定住。
杨彦摇摇头道:“这玩意儿十有八九就是浓硫酸,把手伸进去,我看你的手是不想要了,来人,找一块肉来,淋一些上去。“
”诺!‘
几名亲卫应下。
荒效野外,肉不好找,可这没关系,有人张弓搭箭,一箭射下了一只大雁,又有人用木勺舀出来一勺硫酸,那勺子立时焦黑,这人手一抖,滴了几滴在大雁的尸体上。
顿时,滋滋连响,一阵白烟腾空而出,那人吓的手一松,一大勺硫酸泼了下去,更加浓烈的白烟冒出,那处区域就象是被火烧过一样,皮肉都烂下去一大块。
荀虎刹那间,额头布满了冷汗,后怕般的看着自己的手。
“荀虎,硫酸之毒,甚于砒霜,且性剧烈,切匆随便乱摸乱碰,否则将来缺胳膊少腿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
杨彦阴恻恻的笑道。
荀虎讪讪着。
杨彦又吩咐道:“不过这还不是最毒之物,在硫酸之上,尚有硝酸,来人,拿木勺再舀些硫酸装入陶罐,约半寸高,置入硝土。
“诺!”
见识过了浓硫酸的威力,没人敢不当回事,一名老匠人小心翼翼的按吩咐去做,当木勺伸入硫酸池的时候,头上都冒汗了,再把硝土洒入硫酸,又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现象,伴着阵阵气泡涌出,硝土以极快的速度溶解,而陶罐底部,则有一层白色的固体在逐渐加厚。
反应持续的时间很短,不多时,罐中已恢复了平静,液体依然清澈透明,除了硝土变成了一层白色的固体,这其中的原理很简单,硝土的主要成份是硝酸钠,与浓硫酸反应,生成硫酸钠,把硝酸置换了出来。
细细观之,与之前好象没什么变化,每个人的脸上都交织着疑惑不解,崔玲的美目更是在杨彦身上来回扫视。
其实杨彦制做硝酸的方法既不经济,也浪费严重,现代社会的主流制取法是把氨和空气以二比一的比例混合,通入灼热的铂金网,生成二氧化氮,直接接入水中即可制取硝酸。
这个方法以当时的条件不是办不到,硫酸是现代化工业的基础,制出了硫酸,几乎可以通过化学反应,化合出一系列的化学原料,就拿氨来说,氨可以通过硫酸制取,铂金网花费大代价也可以制成,杨彦以最原始的方法制硝酸,主要是让人开眼界。
带着十二万分满意,杨彦道:“罐子里是硝酸,池子里是硫酸,二者的不同,将来我会在《天工开物》那本书上分别阐述,现在让我们见识神迹,拿些丝絮来。”
崔玲从随身包裹里,扯出了一小块丝絮,杨彦则取了些浓硫酸与硝酸按比例混合,再接过丝絮,于背阴处,撕下一小撮往混合液里浸了浸,动作轻柔,满面凝重。
要知道,这是硝化纤维,稍不留神,不说小命玩完,给炸到脸毁容是少不了的。
见着杨彦如此紧张,崔玲问道:“将军,你在做什么?”
“你急什么,稍后便知,都站远点,全部趴下!”
杨彦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哼!”
崔玲闷哼一声,暗暗气结,却按耐不住好奇,与众人远远退去。
杨彦把硝化纤维放到地上,在上面摆了个木架子,架着一块板岩,再从太阳底下捡了块干燥石子,后退到崔玲身边,稍一瞄准,脱手扔出,随即猛的趴下!
“轰!”
石子击中棉絮的瞬间,火光冲天,木架子炸碎迸飞,那块石板也四散迸裂,石子碎块从头顶上飞了过去,甚至有人的头发都被擦着了。
“啊!”
崔玲吓的大叫,不自禁的抱住了杨彦。
“别怕,别怕!”
杨彦反手搂崔玲入怀。
“啊啊!”
不仅仅是崔玲,很多心里素质稍差的都是扯着脖子嘶吼,什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真正山崩地裂都没这吓人。
爆炸来的快,去的也快,每个人都面色苍白,两眼发直,望着前方的爆炸现场,这恐怕是当时人看到的第一次爆炸,也没人能想到,小小的一块丝絮,居然成了夺命杀手!
呆了!
就连崔玲被杨彦搂抱在地上,都忘了挣脱出来。
杨彦则是心潮有些澎湃,硝化纤维,是无烟火药的基础,爆炸力百十倍于普通火药,虽然性质暴烈,一碰就炸,但是只要把丝絮晾干后与适量的硅藻土混在一起,就可以制成性质稳定的炸药。
打不炸,扔不炸,火烧也不炸,只能以雷蒜汞引爆。
而雷蒜汞的制造原理也很简单,以浓硝酸和无水酒精混合发生反应就可以得出,这是所谓的底火,再稍微包装下,就是雷官。
有了雷官,最简单的手榴弹能制造,也可以铸造火炮了,这比黑火窑威力猛的多,形同于一步跨入十九世纪后期,在那个时代,无烟火药真正成熟,取代黑火窑出现在了战场上,也因无烟火药的出现,才使得机枪成为可能。
当然了,研制枪械比研制火炮困难,杨彦暂时不奢望把枪搞出来,而且无烟火药技术要想成熟,也是一个千锤百炼的漫长过程。
别的不说,就说雷蒜汞,合成的前提是酿酒,须酿出高度蒸馏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