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五章 攻占延津
杨彦并不清楚建康发生的事,他只是在袭拢石虎的同时,强烈盼望天气转暖,而石虎对郯城的破袭战术束手无策,关键是东海军依托坚城,进退自如,什么诱敌深入,城下叫骂全不管用,底下的一切调动,城头看的清清楚楚,哪里有伏兵,哪里是陷阱,一目了然。
如今石虎只能寄期望于郯城粮草断绝。
其实把话说回来,石虎挺有耐心的,历史上攻徐龛,攻曹嶷,都是以高沟深垒围之,迫其开城献降。
过了新年,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二月底,一支舰队驶入黄河入海口,当时的黄河从今山东省利津县入海,蒋钊于一月底便率舰队出发,经淮泗口入淮水,进入黄海,沿海岸线绕山东半岛北上,足足走了一个月。
由于对黄河的水情不熟悉,舰队中还多了几艘测量船,在前面领路,测量水深,毕竟尖底船吃水大,用平底的测量船在前面开路,可以有效的避开河道中的暗沙。
舰队由六艘龙骨战舰,两艘斗舰,数十艘商船组成,行驶在黄河上,也算是浩浩荡荡,初春的黄河,浮冰尚未化尽,河面上飘浮着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冰块,不过对行船基本上没什么影响,又过了十来日,舰队抵达枋头水域。
枋头是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军事要地,位于今河南省鹤壁市浚县,得名于建安九年,曹操于水口,下大枋木以成堰,遏淇水东入白沟,以通漕运,故时人号其处为枋头,连通黄河、淇水、白沟和清河,是沟通河北漕运的交通枢纽,这一带也是黄河渡口最为密集的地区。
与枋头隔河相对的是濮阳,在濮阳境内,有延津、棘津、文石津和硗津等诸多渡口,也就是说,枋头一带并不是一个渡口,而是一组渡口。
石虎的物资粮草便是由枋头源源不断的运往濮阳,再经东平、泰山,入青州,与曹嶷提供的粮草一起南下,输送往郯城,迢迢千里,途中消耗惊人。
这也是石虎严防死守的一条粮道,其中的节点便是濮阳,几乎从河北来的物资都先屯积在濮阳,再根据石虎的军令调送,该地镇将为石生,拥兵两万,自兰陵大营被攻破之后,石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严防东海军北上偷袭,不过杨彦兵力有限,尚不至于去打濮阳的主意。
濮阳是华夏文明的核心区,人口稠密,城池坚厚,以东海这点兵力去攻濮阳,哪怕石虎不派军救援,恐怕几年都未必能破,他的目地,只是断去濮阳与枋头之间的水路往来。
“阿翁,前面便是枋头,我们是先攻枋头,还是攻打濮阳沿岸的渡口?“
站在船头,蒋炎问道。
蒋钊略一沉吟,便道:”枋头围堰不易,若是毁去,怕是河北沿河诸地将成泽国,他日再建,所耗民力难以计数,苦的还是我晋人,能不破坏尽量不破坏,我军破去河南的几处渡口即可,阵兵于河上,河北的船,来一条叫他沉一条。“
”请阿翁下令!“
蒋炎正色拱手。
”擂鼓!“
蒋钊转头喝道。
”咚咚咚!“
战鼓檑起,各船严格按照水军行进法度,以龙骨战舰打头,呈一条直线扑向了位于黄河南岸的延津渡。
站在船上,可以看到码头上起了明显骚乱,民夫惊慌失措的往回跑,一队队军卒目瞪口呆的看着战舰接近,毕竟黄河从来就没有专门的水军,沿河的船只多以摆渡为主。
“快,箭楼,速上箭楼!”
“弓弩手上前!”
终于有将领回过神来,厉声呼喝。
沿着岸边,扎着数座箭楼,恐怕今日还是第一次御敌。
“床弩准备,把箭楼给老夫打掉!”
蒋钊又一挥手,传令卒把旗号打出。
六艘龙骨战舰各携带了近十台床弩,当然了,龙骨战艘不是桨帆战舰,床弩没法安装于侧舷,却可以装上轮子,于甲板上随意推动。
两条战舰,合计十五台床弩绞开了弦,架上三尺铁羽巨箭,瞄向了最近的一座箭楼。
不光是蒋钊父子满怀期待,就连箭楼上的守卒也不安起来,面色苍白腿肚子发软,如此巨大的箭矢,要是射中了,木制箭楼又能经得住几下折腾?
不过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弓箭和大黄弩射不到船只,又因着码头从未被来自于水面的外敌攻打,居然没有配备投石机!
“放!”
两条船上的传令官几乎同时挥旗帜,立刻有壮硕军士扣动了机括。
伴随着震耳的弓弦响动,十五道粗大乌光迅如疾电般射过去。
“嘭嘭!”
连续几声巨响传来,那座箭楼一阵晃动,啪啦啪啦的木屑直向下掉,居然还有一名倒霉的守军被射中大腿,箭矢带着大腿飞掠而去。
虽然守军被这威力惊人的武器吓的面如土色,蒋钊父子却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十五支箭,中了三支,另外十二支全部打偏,十五发三中,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命中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水面摇晃,难以瞄准,没全部打偏就是很给面子了。
父子俩不由相视一眼,均是暗暗琢磨起了桨帆战舰,与龙骨战舰不同,桨帆战舰是把床弩用弹簧固定在船仓中,经实验论证是可行的,能在相当程度上抵销船体的晃动,使命中率有所提升。
蒋炎期待的说道:“阿翁,此战过后,可于沂水岸边挖掘船坞,制造桨帆战舰了,儿估计,若以此战舰攻打箭楼,五成准头还是有的。”
”嗯~~“
蒋钊不置可否道:”先攻破延津渡再说罢。“
按计划,每两条船攻击一座箭楼,不管攻击的效果如何,都将去攻打下一座箭楼,之前的箭楼交由下一组船,每两艘一组,可连续进行三轮打击。
各船上,陆续传来强劲的弓弩声。
再回头看去,第一座箭楼已惨不忍睹,虽未坍塌,却是千疮百孔,一个个不规则孔洞清晰可见,小者如面盆,大如磨盘,半边被轰去了,在风中摇摇晃晃,守卒要么见机逃走,要么被三尺铁羽巨箭轰的尸骨无存,箭楼已经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守军目中均是流露出了惊骇之色,如此强劲的弓弩,简直是闻所未闻。
“上!”
蒋钊又猛一挥手。
其余各船纷纷向岸边逼近,箭矢如飞蝗般,一簇簇的射向了岸上的军卒,天空都仿佛为之一暗。
“放箭!”
岸上的将领也厉声呼喝。
“梆梆梆~~”
在梆子声中,密集如雨的箭矢交错而过,一时之间,惨叫声连片,守军成排成排的翻滚跌倒,连带地面都染的通红。
“快,冲过去,不要怕,靠近点射!”
守军将领连声呼喝,驱赶着军卒上前。
从船上射箭,虽然准头受了影响,却居高临下,数量多,羽箭中又夹杂着短矢,速度快,穿透力强,那盾牌接二连三的被射穿,短矢透盾而过,带出了一蓬蓬的血花。
而岸上射来的箭,自下往上射,大多数射在了船帮和女墙上,对水军战士的威胁极其有限。
不片刻,岸边已是伏尸处处。
“轰隆!”
这时,第三座箭楼被射垮,突然坍塌下来,有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守军竟然四散而逃。
“阿翁?”
蒋炎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吃惊的望着老父。
“先上岸!”
蒋钊挥了挥手。
船只陆续靠岸,战士们奔向各处,本来如码头这种地方守军就不多,又是以老弱病残为主,有敌来攻,军卒几乎都跑光了,还留了十来条船下来。
蒋钊也上了岸,望着眼前的滔滔黄河,心里异常感叹,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竟然有朝一日会领着水军驰骋于黄河。
“报蒋将军,粮仓里有未及运走的粮食七万余石!“
这时,一名军卒来报,满脸喜色。
”哦?“
蒋钊也大喜,连忙道:”把粮食搬上船,码头一把火烧了!“
”诺!“
军卒匆匆而去。
第三七六章 徐光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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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忙活到正午,粮草与有价值的箭矢兵器被搬上了船,码头区随之燃起了熊熊大火,舰队缓缓离岸,驶向棘津,棘津位于延津上游五里,当赶到之时,已空无一人,粮仓正燃烧着,显然守军得到风声,先一步跑了。
“娘的,属兔子的!”
蒋炎气不过的大骂。
“诶~~”
蒋钊摆摆手道:“我们的目地只是焚烧码头,羯人不战而退,岂不正是方便了我等,着几条船靠过去放火,我们立刻去下一处。”
数条船载着军士缓缓靠岸,主力舰队驶向上游的文石津。
果然,文石津亦是人去楼空,再往上游的硗津同样如此,四津相隔二十来里,全部被付之一炬,这等于北边来的粮船没法在黄河南岸停泊了。
毕竟一条河道,适合船只停靠之处并不多,长江、沂水等水流湍急的河流还好些,可以在岸边找到深水区,直接停靠,而以黄河为代表的沙底河,由河岸到河底,呈缓坡下降,满是沙子,别说龙骨战舰这类的尖底船,即便是普通的平底船,在水情不明的情况下贸然靠上去,最好的情况也是搁浅。
因此黄河岸边的码头,都是上游围埭,拦住沙子,下游开挖出深水航道,岸边修建木寨抬高地势,三管齐下,方可停船,虽然东海军水军没有破坏围埭,也没有填埋航道,但仅是烧毁了木寨,就足以影响到船只靠岸。
蒋钊又道:“焚了濮阳诸津,下游还有委粟津(今河南范县)与渎津(今山东清河),虽规模较小,却难保石勒会临时征用,你我立刻调转船头,去烧了这两座津,再散开船只,警戒河道,不教河北一栗送往河南。“
”诺!“
蒋炎拱手应下。
船队又向下游驶去。
……
“将军,将军,沿河诸津遭东海水军突袭,悉数被焚!“
”什么?“
坐镇濮阳的石生面色难看之极,负手在殿内来回走动。
”兹事体大,本将得立刻发兵前去!“
石生猛一咬牙,唤道:”召众将升帐!“
”将军且慢!“
一名文士打扮的亲随劝道:”津已被焚,我军并无船只,将军纵是前去亦无法下河与东海水军交战,依末将之见,还是稳守濮阳为好,免得一旦大军出发,李矩郭诵等人趁虚来袭啊!“
”嗯~~“
石生想想也是,东海水军乘船而来,自己领军过去起不到作用,除非把水军诱上岸,围而歼之,不过他认为可能性非常小,毕竟明摆着,人家是来断粮道的,上岸作战岂不是吃饱了撑着?
而且李矩、郭诵等人狡猾异常,利用洛阳一带的山区,与之交战每每失利,这帮子人若是打听得濮阳重兵外出,说不定真敢发兵攻城,如果城破了,那他石生除了提头去见石勒,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石生被石勒任为司州刺史,而李矩是晋室的司州刺史,二人就是宿敌。
只不过,一想到石虎……
石生问道:“若中山公以此罪我,我该如何?”
那名亲随道:“东海水军逆流而上,沿河诸军均未觉察,将军猝不及防被焚了诸津,怎能怪罪将军,不过将军掌粮道枢纽,责任重大,此事不可拖延,应立即差人往襄国与东海报之此事,请大王与中山公做主。”
“好,我说,你写!”
石生点了点头。
亲随叫来笔墨,伏案写了两封信,一封送给石虎,另一封送往襄国。
襄国距濮阳五百里不到,虽然隔着黄河,但在夜间用小舟偷偷摆渡不难,仅两天时间,濮阳沿河码头尽被焚烧的噩耗就到了徐光手上。
徐光初任勒记室参军,掌文书信件,于勒称王之后,迁中书令,掌中枢文件往来,这倒不是石勒信任晋人,而是麾下诸将,出身不是奴隶,就是马贼,鲜有识字者,即便石勒自己也不识字,政务只能交由晋人,他从旁监督。
原本石勒倚重张宾,但张宾于去年病死,徐光与程遐因此被勒倚为左膀右臂,凡军国要事,必征询二人意见。
徐光不敢怠慢,又担心石勒震怒,自己招架不来,于是请来程遐,一起去见石勒。
程遐的妹妹嫁给石勒作了夫人,生世子石弘,深得石勒喜爱。
石勒曾在张宾的建议下,于永嘉六年进据襄国,七年后,石勒自称大单于,定都襄国,修建德宫,按规划,建德宫有四门,南曰正阳门、东曰永昌门,西曰永丰门、北曰止车门,内里宫室数以千计,饲养珍禽异曾,奇花异草,如此浩大的工程,不可能在短短两三年内完成,不过作为宫室大门的正阳门至端门一线,连带建德殿与建德后殿等一系列建筑已经完工,石勒在建德后殿接见了徐光和程遐。
这也是石勒暂时的起居之所。
“臣徐光,臣程遐拜见大王!”
石勒高踞九级玉阶之上,徐光和程遐恭恭敬敬的下跪施礼。
按常理来说,以他们的职位,哪怕是面见晋室皇帝都不须下跪,鞠躬施礼即可,但石勒不同,羯人凶暴,稍有不顺便拉下去砍杀,况且石勒手握重兵,堪称一代强主,群臣觐见,不跪不行。
看着下方高高翘起的两个屁股,石勒的心里既有满足陶醉,也有些遗憾。
石勒不识字,又是奴隶出身,是文人眼里的最卑贱存在,而如今,这些文人见着自己下跪磕头,战战兢兢唯恐触怒自己,让他那骨子里的自卑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之所以还有些遗憾,是因程遐和徐光的身份太低,本是不得志文人,连次等士族都算不上,他期待有朝一日,能把琅琊王氏、诸葛氏、羊氏,江东顾陆朱张等高门显族抓来襄国,于建德殿内下跪称臣。
这其实是一种极度自卑的心理,但非如此,不足以抚慰那自卑的心灵。
“两位爱卿请起!”
在表面上,石勒还是很礼闲下士的,微笑着抬手。
“臣谢大王!”
徐光和程遐依言起身,徐光又道:“禀大王,臣刚刚接到濮阳石刺史信报,东海水军趁黄河解封,北上入黄河,尽焚濮阳沿岸诸津,石刺史诚惶诚恐,乞请大王降罪……”
徐光倒是不敢隐瞒,把石生的奏报原封念出。
“该死!”
顿时,石勒大怒:“来人,给孤把石生绑回来!”
“大王且慢!”
程遐连忙劝道:“东海水军行踪隐秘,由黄河入海口上溯至濮阳有千里之遥,沿途无一军卒发现,石刺史猝不及防,被袭虽有失职之过,却情有可原,如今中山公正在前线作战,处置了石刺史,只怕濮阳会生出动荡,还望大王三思。“
石勒面色微变。
程遐的言下之意,就是把石生逼急了,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
徐光暗暗打了个赞许的眼色过去,毕竟他们是晋人,被羯人歧视倒也罢了,还受石勒猜忌,比如张宾,身为石勒帐下第一谋士,深得信重,可是石勒真如表面那般的信任张宾么,只怕未必。
因此以徐光和程遐为首的晋人出身的文官,只有一有机会,就会进馋,挑拨石勒与部下羯人将领的关系。
“嗯~~”
石勒眼里精芒一闪,分别看了看徐光和程遐,二人均是心头微凛,不敢多说。
许久,石勒问道:“黄河渡口被截断,二位爱卿有何良策?”
徐光拱手道:“臣有三策,其一,应令中山公急速攻打郯城,不计一切伤亡,以免后路被断传开,动摇军心,不战自溃,其二,大王速征集大量船只,与东海水军决战,我北人虽不耐水战,却胜在人多,以五条船换他一条船,还怕灭不了他?
其三,臣听闻傅畅侄,实为亲子傅冲于东海杨彦之麾下任兰陵长史,臣愿替大王说得傅畅修书一封给那傅冲,以情动之,或能劝说傅冲降了大王。”
石勒点头道:“好,便按徐卿所言,速去安排!”
“臣领旨!”
徐光和程遐施礼退下。
第三七七章 石虎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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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东海水军突入黄河,焚尽濮阳诸津?”
刘曜听得来报,面容讶色闪过。
羊献容从旁微微笑道:“陛下,石虎久攻郯城不下,军心已浮动,再有粮道被断,鲜卑诸部必各怀心思,此战石虎必败。”
这个消息是游子远上奏的,这时便道:“皇后不可过于乐观,石勒绝不可能坐视石虎兵败,必征集全境船只与东海水军决战,只须筑浮桥,拦铁索,封锁河面,东海水军纵然精锐,可就那么数十条船,双拳难敌四手,一旦败北,当可震慑鲜卑诸部,或可一鼓作气,破去郯城。“
”呵呵~~“
刘曜呵呵一笑:”此战真值得期待啊,那杨彦之若胜,将来虽必成为我大赵敌手,却总是胜于石勒尽取淮北,可惜朕没法出兵助之,只能坐看东海水军覆亡。“
羊献容笑道:“倒也未必如陛下所想,石虎纵胜,也是惨胜,曹嶷、慕容氏、拓跋氏岂会任他为之,另有祖约、刘遐与苏峻虎视一旁,理该趁机兴兵攻打,石虎未必有机会取得淮北。
况且妾听闻,东海水军尉蒋钊乃季汉蒋琬后人,精于水战操演,未必就看不破石勒图谋,石勒能否截住蒋钊,还难说的很,妾以为,陛下应趁天下群雄皆关注郯城之时,秘密出兵,攻占襄阳,威逼荆州。“
”嗯~~“
刘遐捋须道:”献容言之有理,来人,召刘岳进见!“
”诺!“
有宦人施礼退去。
……
半个月之后,石虎召集众将于中军大帐,阴沉着脸道:“大王有严令,我军务必于麦收之前破城,故寡人决定,自明日起,重新攻打,不破绝不收兵!“
底下顿时一阵哗然,郯城难破,谁都知道,不计代价攻打,得死掉多少人啊。
支雄便是忍不住道:”中山公,只须再围数月,郯城必粮草断绝,又何必攻打,大王急于下令,莫非是刘曜来攻?“
石勒给石虎的是秘信,除石虎之外,无人知道信中内容,石虎也不敢公开东海水军已北上黄河的消息,虽然石勒坦陈将调集全国船只与东海水军决战,但石虎不敢等,这个消息只要传开,慕容氏、拓跋氏与曹嶷必生异心,说不定就敢和杨彦勾结,在某一个夜晚,里应外合。
众人纷纷望向了石虎。
石虎神色不变道:“确有其事,但不是刘曜来攻,而是大王打算进军洛阳,命我等尽早结束郯城战事,以作侧应,阻击刘曜支援。“
李矩之所以能割据洛阳,并不是兵强马壮,也不是洛阳城高墙厚,实际上他处于刘曜与石勒之间的缓冲地带,因刘曜的主力位于关中,与石勒争夺洛阳天然吃亏,因此李矩占据洛阳对刘曜有利,故每次石勒攻洛阳,只要李矩求救,必发兵往援。
石虎虎目扫视众人,尤其多看了两眼慕容廆父子与拓跋贺傉,才道:“破郯城之难,已不须寡人多说,寡人将尽遣精锐,日夜不停攻打,直至城破,在此期间,望诸位齐心协力,匆作他念!“
众人均是暗感无奈,却又不敢反对,好在石虎声称尽遣精锐,那他自己的本部兵马也该动了,至少公平些。
慕容廆拱手道:“既是大王严令,我等自当遵从,只是眼下天气已经转暖,东南风盛,若是还于北门攻城,东海军可轻易撒下那白色粉末,迷我军将士眼睛,请中山公明察!“
”嗯~~“
石虎点点头道:”今日各自回营准备,明日移寨至南门,都散了罢。“
”诺!“
众将躬身施礼,各自离去。
回到自家寨里,慕容皝才道:“阿翁,儿总觉得不大对劲,据中山公所言推测,赵王当于五六月间攻打洛阳,彼时正是洛水、黄河、伊水等诸多河流水势大盛之时,排兵布阵极为不利,想那赵王亦是知兵之人,怎会选在此刻攻打,其中必有蹊跷。
同时还有一点,若是主力移师南门,北城必然空虚,而给养依然由北方青州送来,兰陵驻军或袭之,儿以为,中山公未必有多余兵力救援,除非……除非中山公不打算再送粮了。“
慕容廆沉吟道:“为父也觉得颇为奇怪,曾暗察中山公,虽掩饰的好,可眼神里却透出一股焦急之色,多半是东海水军已北上黄河,切断了中山公的粮道,故才不得不强行攻城。“
慕容皝大喜道:”阿翁,此正是我等破去羯人的良机啊,不如阿翁密会代王与曹嶷,儿今夜赴郯城与杨彦之密谈,里应外合,必破羯人,至于曹嶷那里,只要我慕容氏与拓跋氏表态支持他立足青州,他必全力以赴!“
”诶~~莫要着急!“
慕容廆摆摆手道:“东海水军孤军深入黄河,赵王必倾举国之力攻之,胜负尚是两说,况且中山公岂会不防备着我等与杨彦之暗地勾结,还是再等等罢,先随中山公移寨,反正我军近半失去战力,可出动兵力有限,料来中山公不至于相逼过甚。“
”还是阿翁考虑周全!“
慕容皝心悦诚服的拱手。
父子俩立刻下达命令,全军收起家什,明日一早移营南门。
整个营垒中,鸡飞狗跳,热闹异常,毕竟移寨不是小事,从北门到南门,需要绕城而过,几十里的路程,拖家带口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行动,并不容易!
郯城城头,于药嘿的一笑:“将军,想必是水军已经截断了黄河上的舟船往来,石虎担心军心浮动,不得不强行攻城,末将预计安稳下营寨至少需要三日,再休整一日,最快也要第五日方能攻城。“
杨彦点点头道:“此时不能过于乐观,石勒不会坐视我军水军驰骋于黄河。“
于药望着城外的营寨,不是太确定道:”石勒能用的手段,无非是筑浮桥,拉铁索,或征集小船不要命攻击,将军曾与蒋将军交待过,石勒未必能得逞。”
杨彦摆摆手道:“这等事情多想无益,石虎来攻,必孤注一掷,不可怠慢!“
”末将明白!“
于药正色拱了拱手。
第二天一早,石虎开始移营,大量物资器械与丁役妇女绕城而行,各部均是小心警戒,尤其粮草更是重中之重,由石虎本部四万精锐看守,堪称固若金汤。
郯城重要人物均是立在城头,远远观望,数十万人马,如一列列的蚂蚁有序前行,最前是石虎本部,一万步卒押着数万丁壮推着粮车物资,另有三万精骑护卫,后面隔着数里,是十余万丁壮妇女,携带着营帐,牛羊等一些次要的物资,左右两翼由曹嶷部看押,最后是慕容部、宇文部、石瞻部和拓跋部断后,阵势浩大。
”哎~~“
崔访叹了口气:”石季龙不愧是久经战阵,虽移营,亦井井有条,我军既使集中精兵破袭,亦难以觅得良机。“
刁协接过来道:“甚至我若主动去攻,他可驱赶妇孺乱我军阵,届时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反自乱阵脚,还是待石季龙来攻,看情况再说罢。”
杨彦知道,这两个老家伙是说给自己听的,刚才自己看着那十来万丁壮妇孺的时候,眼神有些波动,其实他想过出手把丁壮妇孺劫来城中,但风险太大了,兵力不足是一方面,这也并非不可解决,只要调度得当,数千卒足以拖住石虎数万卒,况且鲜卑人和曹嶷未必会实心作战。
主要的麻烦还是出在那些丁壮妇孺身上,十几万人乱哄哄,一旦发足奔跑,足以把军阵给冲垮,更要命的还是入城的时候,城门洞就那么大,十来万人,排着队入城也要一天一夜,逞论在交战中?
只要石虎以骑兵逼迫,乱箭射杀,再尾随附之,说不定真能抢入城,就算进不来,城下也必然变成一片修罗屠场。
郗鉴看了眼杨彦,哼道:“此乃石季龙的诡计,将军稍有妇人之仁,便落入他的彀中!“
杨彦摇了摇头,没说话。
第三七八章 忠孝不两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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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五日开始,石虎全力攻城,除了鲜卑人,曹嶷部,石瞻部,他的本部四万精锐也终于搭着梯子向城上爬了,拓跋部的绕城飞射再也玩不转,这没办法,连石虎的精锐都去攻城,他们哪能置身事外。
况且从前次攻城来看,绕城飞射并未有效扼制住城头的矢石,大量拓跋部的精锐骑士命丧于城下,拓跋贺傉虽然急的两眼通红,可是他不敢和石虎表达一丁点的不满。
石虎的战术很简单,就是以命换命,以如潮水般的不间断攻势打挎守军的信心与意志,哪怕慕容部与拓跋部有和杨彦达成默契的需要,但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拼死搏杀。
不知不觉中,十天过去了,这十日里,石虎的进攻没有停过,日夜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攻城,城下遍布着攻城器械的残骸,倾泄的煤炭在地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黑渣,间中夹杂着数不清的铁蒺藜和密密麻麻的焦尸。
即便是石虎,都没法统计自己究竟伤亡了多少人。
其实石虎也挺讷闷的,他搞不懂,郯城哪来那么多的铁和煤。
第十日,攻城依然在继续,哪怕轮番作战,将士们都是疲惫不堪,全城也彻底动员起来,一切围绕着战斗。
杨彦站在城头,身边是许杰,许杰对天文地理,医药杂术特别感兴趣,杨彦也竭尽所能的教他,这时,许杰突然觉得后脑一凉,不禁回头看去,正见北方的天际,涌出了一大片鱼鳞状的白色云朵,顿时哈哈笑道:“鱼鳞天,无雨也风颠,杨郎,杨郎,有冷空气南下了!”
“哦?”
杨彦回头观察了片刻,便以不认识的目光看着许杰,许久才道:“文若,观云之法你已大成!”
许杰非常陶醉于杨彦的眼神,自信的点了点头:“如不出所料,北风会渐渐加大,高层云将出现,天色变得阴暗,或许会风雨大作,杨郎应速作准备,一待北风加大,可倾倒石灰破敌!”
杨彦吩咐了句。
将士们把一筐筐的石灰抬上来,许杰也满心期待。
出乎他意料的是,风不是逐渐变大,而是陡然加大,旗帜噼啪作响,地面飞砂走石,天地间一片磨糊,而且来的不是雨层云,而是漆黑的积雨云,漫天乌云,天昏地暗。
“不好!”
石虎虽然不懂气象,可那强劲的北风居然刮的透体生寒,顿时面色大变:“娘的,贼老天,退军,退军!”
“咣咣咣~~”
扎耳的铜锣敲响,却是迟了。
趁着风势,城头一筐筐的石灰粉向下倾泄,不待落到地面,就被强劲的偏北大风吹了起来,前方一片白茫茫。
”啊!“
“我的眼睛!”
城下惨叫连声,暴雨前的狂风不要太猛,直接把石灰吹拂出里许,这真是遭了灾,数不清的人抱着眼睛翻滚。
立刻有将官大喝。
“不要睁眼,不要乱动!”
“你娘的,还揉着眼睛跑,瞎啊!”
不得不说,石灰撒多了,石虎军中多多少少有了些防备,不过到处都是慌乱往回跑的军卒,将领的呼喝用处不大,毕竟双眼火辣辣,什么都看不到,还是在战场上,人的恐惧心理大过了理智。
“射!射!”
“快倒!快倒!”
城头则是士气大振,放箭的放箭,倒石灰的倒石灰,一蓬蓬的石灰被风吹散,飘向了更远的地方。
杨彦和许杰紧张的看着天,突然喀啦一声,一道闪电划破长空,二人均是叹了口气,相视一眼,皆无言。
“哗啦啦~~”
倾盆暴雨倾泄而下,石灰粉没法撒了,甚至弓弩能不用都尽量不用,这一战到此为止。
城下的石虎也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就泛起了愁,按道理来讲,暴雨临头,天地间一片水幕,双方都视线模糊,弓弩也没法用,此时攻回去,说不定就能破了城。
可是刚刚给石灰撒了一通,至少几千卒被迷了眼睛,军心士气受到严重影响,而且头顶上响雷轰隆隆,就象老天爷在发怒,谁敢去攻城?既便是石虎都不敢在天威面前强行驱赶士卒。
许久,石虎指天喝骂:贼老天!
……
兰陵也下起了倾盆暴雨,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呼啸北风,傅冲的嘴角现出了一抹笑意,暗道城头又该撒石灰了吧?虽然与郯城很难互通信息,但兰陵时刻都有暗哨在关注着郯城的一举一动,比如石虎移师南门攻打郯城。
荀豹手持红黄间色旗,对兰陵驻军有着充分的调度权,他自然不会在此时支援郯城,也不担心杨彦会心生猜忌,只要郯城未到汲汲可危的地步,兰陵不会出兵,荀豹寻求的是在石虎溃败的时候予以致命一击。
“郎主!”
这时,一名老仆鬼鬼祟祟的靠近,小声道:“郎主,外面有人求见,说是持有您大伯的家书。”
按占田制,傅冲也有资格荫客,因此毫不犹豫的荫了数户,毕竟有人服侍着,谁愿意自己动手呢,这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即便是杨彦,洗澡也习惯了有美人伺候,特权阶层是永远都消灭不干净的。
“哦?”
傅冲面色微变,他的伯父傅畅也是他的生父,在襄国为石勒效力,令傅冲深以为耻,他一心想做一番事业,洗刷掉加诸于泥阳傅氏头上的耻辱,而如今,在这个关口,伯父差人送家书过来,所为何事,已不言而喻。
也许是受了石勒的逼迫,也许是单纯的想拉拢自己,但傅冲不得不考虑到由这封信而来的后果,又或者是伯父在襄国的不妙处境,一刹那,他都想把来人给轰出去,但还是忍住了,深吸了口气道:“叫他进来!”
“诺!”
老仆撑着伞出去,不片刻,领进了一个其貌不扬的灰衣人,约三十来岁,一见面,便面现激动之色,跪下磕头:“奴傅明叩见郎君,数年前家族离散之后,老郎主日夜牵挂,茶饭不思,后探得郎君于杨府君门下做事,欣慰不己,虽明知此时送信不合适,却难熬思念,故修家书一封,命奴送与郎君。”
傅冲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生父的音容笑貌,哪是说忘就能忘呢,既便不刻意去想,午夜梦回之时,仍是时不时的梦见生父,而且生父在襄国的安危,尤其让他挂念,石勒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只是他没有选择,一边是亲情,一边是恩义,自古以来,忠孝不两全。
“辛苦你了。”
傅冲点了点头,接过了信。
封皮上的字迹,确是傅畅的字,火漆也保存完好,但傅冲相信,这封信必然被拆过了,石勒不可能大度到让生父送一封内情不明的信去兰陵,正如羯人对建康的内情很少了解,晋人也不清楚襄国的真实状况,这都属于机密。
忍住了拆开的冲动,傅冲转头道:“来人,把荀将军与夫人请来!”
“诺!”
两名仆役分别出门,很快的,荀豹与薛氏冒雨赶来。
傅冲直言:“襄国的伯父差人送了份家书给我,但此时我不敢拆,请荀将军暂代我保存,拜托了。“
薛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
荀豹也是怔怔看着傅冲,目中充满着同情,傅冲实是不得己而为之,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就是担心傅畅在信中以性命为挟,提出什么不合理的要求,身为人子,到底做还是不做?
两头为难。
反倒是不拆信件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
荀豹接过信,点点头道:“既然傅长史信任荀某,那此信我就代为保管了,战后再双手奉还。”
“有劳荀将军!”
傅冲拱了拱手,便回头道:“今日雨大,明日你回襄国,把所见所闻告之伯父,来人,带下去安置。”
那人也没想到傅冲竟如此决绝,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是见着傅冲的神色,又不敢开口,只能施了一礼,跟着仆役离去。
第三七九章 万马过河
来人离开之后,薛氏柔声劝道:“傅郎无须太过于担心伯父,毕竟石勒虽嗜杀,却不能仅因一封信就置伯父于死地,否则襄国的晋人必人人自危,勒既自夸可与汉光武帝一较短长,想来还是有些容人之量的。“
荀豹也劝道:”傅夫人说的是,傅长史已表明了态度,石勒绝不会为难傅公,他日将军北攻襄国,总有父子相见之时。“
“哎~~”
傅冲叹了口气,望向了北方。
由兰陵至濮阳约七百里,由濮阳至襄国不足五百里,骑马赶去,五六日足矣,可就这千多里地仿如天堑,把父子俩人生生隔了开来。
“扑通!”
傅冲情难自禁,面朝北方跪下,五体投地,一下一下的磕着头,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薛氏也跟在傅冲身后磕头。
荀豹只觉得心里酸酸的,他不知该如何劝说,只能待到傅冲夫妻礼毕,才道:“荀某正有事要和崔长史说,这些日子天气转暖,羯人开始在沂水东岸牧马,有时千余匹,有时数千匹,甚至还有一次超过万匹战马饮马于沂水边,将军曾教过吸引战马的法子,我觉得倒可一试,不过只有一次机会,须于石虎主力饮马之时,立刻出手,把他的战马尽量诱来,我欲亲自带上人马,潜伏在沂水边观察动静,城里就交托给傅长史了。“
”嗯!“
傅冲也记起了杨彦的交待,他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试试也无妨,不成没什么损失,石虎的精锐主力总不至于渡过沂水奔杀而来,而一旦成功的话,形同于对石虎的致命一击。
“荀将军放心离去便是!”
傅冲拱了拱手。
荀豹回去之后,把军中的牝马和小马驹全部集中起来,合计近千匹,又带上数百马奴与近千军士,冒雨行向沂水,一路上,小马驹跟着各自的马妈妈,又蹦又跳,还不时嘶鸣两声,很是欢快的样子,马妈妈们则是舔着自己的马宝宝,舔犊情深。
次日上午,一行人马抵近了沂水,正见着河对岸如沸腾了般,足有五六千匹战马在水中嬉戏玩耍,到处都是马匹的嘶鸣,蔚为壮观,即便是那些牝马和小马驹,也频频的望向对岸,马目中满满的全是渴望之色。
“快,快勒住马匹,不能让马下水!”
荀豹连忙道。
马奴上前,勒住十来匹头马的缰绳,只要头马不动,余马就不会动,也亏得牝马性情温和,小马驹没有主见,母子们只是低鸣着,表达着下水嬉戏的渴望,要来是的老公马,敢勒着他,早就一蹄子踹过去了。
“将军,要不要开始?”
一名部属忍不住问道。
要知道,兰陵的战马连同上回从石挺大营中的剿获,也才五千多匹,如果能把河里的五六千匹拐走,就是万匹战马,再加上郯城的战马,足有一万多匹,组织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毫无压力。
荀豹略一迟疑,便道:“不可,此部战马很可能不是石虎的主力精锐,再等等,我就不信石虎不牧马!”
那名部属又道:“将军,安知石虎不会在沐水牧马?”
杨彦曾给荀豹讲过这个问题,大体是沐水有污染,马匹排斥沐水,毕竟造纸对河流的污染极大,特别是黑液,往往一个小造纸工场就能污染一个流域,而造纸坊都在沐水一线,马匹自然不愿在污水中沐浴。
荀豹虽然不大能理解污染的意思,但还是摇摇头道:‘石虎若要牧马,必于沂水,先把马牵回去,着几个弟兄留下来观察。“
”诺!“
这名部属拱手应下。
马奴们领着不情不愿的马群往回走,最终找了个小水沟,把马放进去洗浴,就看到阵阵泥浆翻滚,这是不洗还好,越洗越脏,不仅荀豹暗暗摇头,马们也发出不满的呼哧呼哧声,到底马是一种爱清洁的生物,无非是牝马温和,基本上不会乱发脾气,也就是叫两声,抗议下。
又过一天,有暗哨回报,河中浴沐的马匹达到了万匹,荀豹忍了。
接下来两天,始终维持着万匹的规模,荀豹依然在忍。
到第四天的时候,暗哨来报,说话都结结巴巴:“将……军,将军,四万多匹,四万多匹啊,石虎下了血本,河里足足有四万多匹战马!“
”什么?“
荀豹动容,刷的站了起来。
”快,牵上马,立刻去看看!“
”诺!“
全军出动,带着牝马和小马驹,去往河边。
果然,沂水里已经不能用沸腾来形容,隔着多远,就传来了如闷雷般的水响,一阵阵的轰隆隆,再放眼看去,整条河里,黑的黄的白的,满满的全是马匹。
“快,按预定计划行动!”
荀豹声音都颤抖了。
马奴们也是激动不己,手臂发抖,给一匹匹牝马蒙住了眼睛,然后有人把小马驹牵走,藏了起来,当遮着眼睛的布片被移开之后,牝马们一看,自己的孩子不见了,顿时急的咴咴直叫,几百匹牝马一起叫,惨厉而又绵长,声音传到了河对岸。
轰的一下!
河对岸的牡马听到牝马的凄惨叫声,纷纷扭转马头,向着来声处望去,还有的牡马迫不及待的游来,这就和捅了马蜂窝一样,人类有英雄救美的传统,马界也有啊,更何况天气转暖,春季万物萌生,正是发情的好时光,对面又有牝马在凄厉的惨叫,哪还能不过去?
有了领头的,马群奋不顾身的向对岸游,还在岸上的马,也冲入河里。
”俺的娘!“
见着这惊天动地的场面,马奴们惊呆了,尤其有的肥壮公马还边游边叫,焦急万分。
“拦住,快拦住!”
“怎么回事?”
羯人的马奴却是惊慌失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仅是沂水西岸的牝马在叫,河里的马也在叫,人类很难分辩出这两种叫声,只觉得乱哄哄的全是咴咴嘶鸣。
“别跑,别跑!”
马奴急了,跳下水去揪住马脖子。
“咴,咴!”
马匹正向着对岸游呢,如何肯依,剧裂挣扎,又扑又叫,还转头去咬,喀滋一口,死死咬住了马奴的脸,别看马是吃草动物,没有犬齿,可那大门牙不是开玩笑的,当场就把马奴的脸咬的血肉模糊,可能凶性被激发出来,马并不松嘴,咬住马奴往水底下摁,一匹公马重达数千斤,马奴根本没法挣脱,惨叫着被活生生地摁到了水底,几个汽泡吐过,就没动静了。
“快,快回去禀报中山公!”
军卒们也是吓的失魂落魄,四万多匹马啊,争先恐后的往对岸游,这简直是百死不足以赎其罪,但他们是羯人,不敢跟着马群去对岸投降,只能静待石虎的处置。
“哈哈哈哈~~”
荀豹看着一群群的骏马奔上岸来,忍不住发出了开怀的大笑。
“荀将军小心!”
一名马奴却是面色一变,扑住荀豹闪向了一边,就看到奔马轰隆隆而去,直扑那些还在咴咴叫个不停的母马。
“娘的!”
荀豹爬了起来,啐骂一声,却难掩满面的喜色,
是的,奔马虽乱,但军中的马奴都有多年驯马经验,只要马匹过了河,就不会跑掉,可以慢慢的收拢约束,事实上过河的战马不全是牡马,也有一部马牝马被裹挟而来,马奴便是先朝牝马下手,嘴里吹着古怪的口哨,把一匹匹牝马吸引过来,安抚住牝马,牡马渐渐就平静了。
沂水西岸,忙碌个不停,人人面带由衷的笑容,这可是四万多匹战马啊,加上原有的马,足足有了六万匹,足以组成一支规模数万的无敌精骑了。
荀豹的目中,也是现出了精芒,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杨彦真正拥了争夺天下的资本,否则没有战马,拥有再多的兵力也不足以与北方精骑交手,只有骑兵,才可以杀入老巢,追逐漠北,奠定万世根基。
第三八零章 密会慕容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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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石虎猛击几案,怒目瞪向下方跪着的一群人,杀机滔天!
四万多匹马,还是他本部精锐的战马,一下子失去了一半!
虽然他手上仍有近四万匹战马,但帐不是这么算的,这次被掠走的战马,以善于冲锋陷阵的牡马居多,他那剩下的近四万匹战,牝马占了七成,只能平时做骑乘和驮运使用,冲锋陷阵绝对要吃大亏,这意味着他真正的骑兵只剩下万余了。
骑兵没了马,还叫什么骑兵?
可以说,失去了大量战马,石虎的实力下降了一半都不止。
偏偏这事闹的太大,全营皆知,没法隐瞒,慕容廆父子、拓跋贺傉、曹嶷、石瞻和支雄全来了。
石虎虎目扫视着众将,每个人,都是一副顺服的模样,谁都不敢于此时去摸石虎的老虎屁股,不过石虎清楚,恐怕除了石瞻,已经是人人生出了异心。
石虎真正信任的只有石瞻,在这种时候,连支雄都靠不住。
毕竟支雄是十八骑之一,是石勒的老兄弟,老手下,论资格,比他石虎老,论感情,与石勒更亲近,无非是石虎这几年来名声大燥,调拨到他手下罢了,石虎并不能平白无故的剥夺支雄的兵权。
支雄手下的一万精兵,归于石虎调拨,这次也合该石虎倒霉,剩下的公马几乎都属支雄所有,虽然支雄不至于在背后捅刀子,可是要想直接调拨支雄也不是那么容易。
事已至此,石虎的心里未尝没有一丝悔意,这倒不是他后悔兵发郯城,而是没想到那些仆从军竟成了隐患,按他的原意,是拿仆从军当先登,消耗掉鲜卑各族和郯城守军的力量,他再集中精锐一举破城,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东海军的诡异手段让他不得不把攻城改为围城,后又出水军截断了他的粮道,逼迫他不计代价的攻城,形势的变化脱出了他的掌控。
“呼~~”
石虎重重吐了口浊气出来,厉喝道:“推出去斩了!”
“中山公,饶命啊!”
“中山公,末将愿为先登,戴罪立功啊!”
底下哭叫连天,亲卫根本不理,两两一个,拖了出去,就在帐外斩首,不片刻,呈了数十颗头颅上来。
石虎扫了眼,便道:“虽然马匹被以诡计诱走,但攻城不必马,明日继续,都散了罢。“
这几天一直刮北风,好在从今天开始,北风渐渐消停了,明天又可攻城。
……
入了夜,寨中除了零星的灯火,便是一片漆黑,慕容廆父子立于寨中,遥望着前方如黑影般的郯城城头。
许久,慕容皝道:“阿翁,不能犹豫了,石虎明日又将攻城,再有多少人都不够往里面填,今夜儿就冒险去郯城,与杨彦之面谈,阿翁也应先去与与曹嶷和代王达成一致,争取明日一早,里应外合,大破石虎!”
“嗯!”
慕容廆点点头道:“中山公此时心烦意燥,正是我等成大事的最好机会,好,你等我,为父去去就回。“说着,就向外走去。
慕容皝焦急等待,约一个时辰之后,慕容廆回返,交待了些话,慕容皝也潜入了黑暗当中。
他并没有带随从,只身换上了一袭深色的衣服,另带了一个火折子,悄悄潜出了营寨。
慕容皝小心翼翼,摸着黑行走,渐渐地,前方出现了攻城器械的残骸,并越发的密集,迫使他不得不缓慢前行,尤其是死尸并未清理,日晒雨淋之下,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再往前走,地面铺满煤灰,踩一脚都要陷下去尺许深,还得防着铁蒺藜,当真是一步一小心。
而且还不能让城头守军发现,别话没喊出来,就被乱箭射死才叫冤。
好不容易,慕容皝摸到了城墙根,点亮火拆子,用身体掩着,防止被后面看到光芒,才憋着嗓门轻声叫唤:“有人吗?上面有人吗?”
“谁?”
有城头军卒喝问道。
“别放箭,别放箭!”
慕容皝连忙道:“我是鲜卑慕容部慕容皝,有要事求见你家府君,烦请拉我上城,就我一个,千万别放箭!”
城头有人向下探望,然后放下了一个篮子,把慕容皝拉了上去,带到杨彦面前。
杨彦还没入睡,正在写书,听得慕容皝来见,立刻迎了出去。
“原来是慕容二郎君,请坐!”
杨彦看了眼灰头土脸的慕容皝,笑着伸手。
“多谢杨府君。”
慕容皝在下首就坐。
有女亲卫奉上了茶,杨彦抿了一口,如今这茶叶,经过逐渐改良,青涩味去了不少,久饮齿颊留香,隐有回味,堪堪达到前世网购几十元一斤的水准,说不上多好喝,入口却没问题。
崔访、刁协、郗鉴等老家伙也不再喝那种加各种佐料的茶,改喝直接用开水泡的绿茶了。
慕容皝学着杨彦,抿了起来,顿时眉头一皱,刚开始喝,苦味还是有的。
“味道如何?”
杨彦呵呵笑着问道。
“这……”
慕容皝略一迟疑,便道:“此茶不似南人常饮之茶,较为苦涩。”
杨彦笑道:“初饮者常觉味苦,但时常饮用,可苦尽甘来,尤其北人多食肉,肠胃油腻荦腥,直接饮用此茶,或于酪浆、马羊奶中加入茶熬煮,可化去荦腥,疏通肠胃,走时我给慕容二郎君带上几斤,只须数月,便知其妙。“
说着,杨彦看了眼慕容皝的面庞,又神秘兮兮道:”还可以去除脸上的小痘痘噢!“
慕容皝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是个魁梧的青年人,因常吃肉的原因,长了一脸的青春豆,这实际上也是当时游牧民族的通病,肉吃的多,脸上痘痘也多。
“哦?”
慕容皝听得如此之好,又连饮了数口,细细品之,果然,齿颊间有一股清香升起,热流导入肠胃,浑身都说不出的舒爽。
“包几斤茶叶过来!”
杨彦回头吩咐。
“诺!”
女亲卫施礼离去。
杨彦这才问道:“不知慕容二郎君深夜到访是为何事?”
慕容皝正色拱手:“想必杨府君已经猜出我的来意了,慕容部、拓跋部与曹嶷并非执意要与杨府君为敌,只因羯人势大,赵王有令,不得不来,令我等诸多族人死伤于郯城之下,甚是心痛。
当然,两军交战,非死即伤,我等不敢怪责杨府君,只无时不刻试图摆脱被羯人呼喝奴役之命运,如今时机已经到来,拓跋部、曹嶷与我慕容部愿与杨府君合击石虎。”
杨彦沉吟道:“慕容二郎君能否先给我说说石虎营中的情形?”
“愿为杨府君道来……”
慕容皝毫不隐瞒,把所知的情况详细道给了杨彦。
杨彦倒吸一口凉气,好家伙,一捶子干翻了石虎四万多匹战马,石虎的本部骑兵几乎废了,只剩下石瞻加支雄的万余骑。
同时杨彦也得知了石虎的剩余兵力,在这些天的攻城中,石虎本部四万精兵伤亡加迷眼约近一万五千,石瞻部能战之卒也有一万五左右,等于是石虎的真正兵力只剩下了四万,骑兵约有万骑。
而鲜卑方面,拓跋部尚剩六千骑,慕容部能战者仅余三千,宇文部还剩下千把人,无论心向哪方,都可以忽略,曹嶷有万人在外运粮,扣减伤亡,能战之兵约八千,总数超过一万七,自己一方则可出兵一万五。
以总兵力三万两千对石虎四万,稍欠于劣势,而且自己这几方各怀鬼胎,诚然鲜卑诸部在击破石虎方面与自己的利益一致,但若是有可能的话,不介意顺手收拾掉自己。
石虎一方虽构成简单,却是久攻郯城不下,人心浮动,又损失了四万多匹战马,士气低落,况且自己还有兰陵一支军队悬于外,他相信荀豹会抓住战机,及时渡河作战。
总之,双方各有优劣,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第三八一章 共击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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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合击石虎是可行的,杨彦也想早点结束淮北战事,毕竟被团团围困,不仅粮草日益消耗,还什么都做不了,但他必须要弄清楚慕容部的心思,沉吟着问道:“多谢二郎君为我解惑,不知令尊可有额外要求?”
“好!”
慕容皝道了声好:“杨府君快人快语,那我就提三个要求,首先,家君已与代王和曹将军密议,将来无论是敌是友,你我四方于此时须同心协心,共击石虎,不得有任何保留,否则天诛地灭,杨府君以为如何?”
杨彦可不相信真有慕容皝说的那样美好,不过现代人最不忌惮的就是赌咒发誓,于是点点头道:“慕容二郎君提议正合我心,不管将来如何,羯人乃我等共敌,正该合力破之。“
随即指天,发了一通毒誓。
慕容皝又道:“其次是关于曹将军之事,此战过后,杨府君席卷淮北已成定局,曹将军坐拥青州,怕是不能见容于杨府君,我等只希望,杨府君能念及共击石虎之义,三年内不向青州用兵,曹将军亦不会犯之。”
杨彦眉心微拧!
从慕容皝的第二个条件就可以看出,慕容氏与拓跋氏已经作了曹嶷的靠山,目标正是自己,不过杨彦并不担心这两族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来慕容拓跋二族的大敌始终是羯人,在羯赵覆灭之前,不可能直接与自己交手,二来由燕代到青州,中间隔着羯赵,必须渡海才能往来,从海面走又能运送多少兵力,多半是物资支援。
只是让杨彦等三年是不可能的,青州的石墨矿必须要尽快开采,制坩埚,融钢水,直接浇铸钢制构件。
坩锅炼钢法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成本极高,但是对杨彦来说,成本压根不用考虑,在这个时代,他唯一付出的成本只是人力成本,一个人吃饱肚子能吃多少钱?
杨彦暗中寻思着,收拾淮北局面需要时间,又被石虎围攻,今年的的收成没了,不可能有余力北夺青州,双方都需要一个缓冲期。
慕容皝平静的看着杨彦,心里则有些紧张。
许久,杨彦缓缓道:“淮北局势,瞬间万变,三年我等不起,这样罢,请慕容二郎君为我向曹使君带句话,战后若肯降我,我必厚待之,我会给他一年时间考虑,一年后,若不来降,刀兵相向。“
慕容皝脸一沉道:”杨府君何必咄咄逼人?“
杨彦奇道:”此乃我与曹使君之事,慕容部与拓跋部远在燕代,与曹嶷素无渊源,请恕杨某不明,慕容二郎君为何如此着紧,不知能否为我解惑?“
”这……“
慕容皝神色一滞,他总不能告诉杨彦,支持曹嶷就是为了牵制你吧,他相信杨彦不可能看不出来,可这种话不能放在台面上说,大家心知肚明即可。
”好,我会为杨府君把话带到。“
慕容皝勉强点了点头,又道:”最后一个要求,战场剿获,无论丁口妇女还是物资,杨府君取一半,余数归我等。“
杨彦的面色沉了下来,冷声道:“慕容二郎君倒是敢开口,丁口妇女皆为我晋人,自当回归大晋,反是你慕容部和拓跋部强索晋人,到底是何居心?“
慕容皝寸步不让道:”慕容氏与拓跋氏并非蛮夷,乃华夏之苗裔,与晋人相比,无非是习俗略有不同罢了,杨府君不必把华夷之辩拿出来,丁壮归入我与拓跋两部,并不算没入蛮夷,否则辽东数十万晋人为何投我慕容氏?
况且石虎挟带丁壮妇女,多来自于河北,从地域上讲,与幽燕反倒更亲近些,杨府君莫要过份,四家共同出兵,你取一半,已是相当表现出了我方的诚意。“
杨彦不以为然道:”不是所有受晋主册封之人皆为晋人,慕容部黄发褐眼,显然不是我中原人士,虽你慕容部先祖于汉代起便居于辽西,但实则源于东胡,与我晋人只是比邻而居,并无血脉上的渊源,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多说无益,丁役妇女全部归我,你们不得带走一人。“
慕容皝刷的起身,怒道:”看来杨府君无半点诚意,莫非杨府君就不怕久围之下,城中粮草告紧?“
”呵呵~~“
杨彦呵呵一笑:”慕容二郎君,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于战前,郯城兰陵就多方收集粮草,具体数目不便相告,我只能说,石虎粮尽我也不会粮尽,况且破了石虎,究竟对谁最有利,还不是你鲜卑二部?
不过为表示我的诚意,丁口悉数归我,战马物资各取半数,此为最后底限,我实不愿与慕容二郎君在此浪费时间,慕容二郎君若以为不可行,尽请离去,石虎想围,那就任他围城,来人,送客!“
有女亲卫拎着包茶叶出来,奉给慕容皝,以目光注视,催促离去。
慕容皝反而不走了,面色阴晴不定。
是的,杨彦不用着急,急的是他鲜卑诸部,明天开始,石虎又要攻城,鲜卑有多少勇士能往这无底洞里填?尤其是石虎失了战马,骑兵变成步兵,除了攻城没别的想法,只能实心攻城,恐怕再来一轮,鲜卑诸部能全部死光。
况且大破石虎对鲜卑诸部的好处确实要大于杨彦,当然,从长远来看,或许杨彦占的益处更大,可那是以后的事,至少目前让他们看到了与羯人分庭抗礼的机会,总之,破去石虎是个双赢的局面。
“罢了!“
慕容皝猛一咬牙:”回去我禀明家君,若是父亲与代王允许,明日清晨,我等营垒中将降下旗帜,杨府君站城头一目了然。“
“也好,那我就不留慕容二郎君,他日若有机会,再把酒言欢。”
杨彦站了起来。
慕容皝拱了拱手,提起茶叶,快步离去。
……
次日清晨,城头站满了人,眺望向慕容部营寨的方向,却见着中军大帐的位置,一副高大的麾旗迎风招展。
刁协忍不住道:“不会是没谈妥罢?难道鲜卑诸部如此短视,看不到击破石虎的好处?”
于药从旁道:“还是再等等,眼下并非围攻石虎的最好机会,若是发动过早,石虎有营垒可守,徒自费力,唯有待石虎大队出营,无险可倚,那时再合击,方可一举破去。”
众人均是点了点头,带着期盼之色往下看。
也许,今日就能解去历时半年的郯城之围了。
不片刻,石虎军中有鼓点响起,一队队军卒携带攻城器械开出营寨,注入了两军之间的广阔地域,又有传令卒分往各营,催促协同进军。
两名背插令旗的羯人军卒离开之后,慕容皝小声道:“阿翁,该降旗了!”
慕容廆有些挣扎,不自禁的望向了郯城城头,可以看到上面影影绰绰,站满了人,他很想分辩哪一个是杨彦,但相隔太远,实是看不清面孔。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就在今日,哪怕是老成如慕容廆,都没法沉住气,回头问道:“你说杨彦之会否不出城?”
“这……”
慕容皝迟疑道:“理该不大可能,儿观杨彦之并非那等人,此人虽手段凌厉,但做事都做在明处,再说他害我鲜卑诸部又有何用,我鲜卑人与羯人互相攻杀才最为符合他的利益。”
“也罢!”
慕容廆深吸了口气,转回身望向整装待发的战士,大喝:“我鲜卑长居幽燕,与羯人无犯秋毫,可那伪主石勒却时常侵袭于我,掠我妇女,夺我钱财,后又假其势大,逼我出兵攻打晋室,使得我军伤亡累累。
今石虎久攻不下,后路被东海水军截断,昨日四万多匹战马又被诱走,已穷途末路,故昨夜,我儿万年(慕容皝小名)冒险潜入郯城,与杨府君面谈,约定和曹使君,代王于今日合击石虎,一旦破去石虎大军,羯人将元气大伤,再不能压迫我鲜卑诸部,从此之后,我们不用再向那伪主石勒献上女人、献上牛羊,献上金帛,我族命运,今日可定,诸位,可敢与我共击石虎?“
第三八二章 以守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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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事关重大,稍着走露风声便是族灭人亡之祸,因此与杨彦联手之事只有父子俩知晓,这时乍一得闻,部下众将都有些愕然。
慕容皝连忙举臂高呼:“击破石虎,就在今日!”
到底慕容廆在慕容部中等同于神一般的地位,他决定的事,几乎没人质疑,众将纷纷回过神来,也确实,与东海军的恩怨可以先放在一边,击败石虎才是重中之重,于是纷纷举臂高呼:“击破石虎,就在今日!”
“击破石虎,就在今日!”
底下军卒,也跟着呼喊。
‘好!“
慕容廆锐目一扫,喝道:”降旗!“
有军卒上前,解下绳索,那巨大的麾旗一落到底。
这是彻底的没退路了,慕容廆父子紧张的向四处张望。
”咚咚咚~~“
城头隐隐有战鼓檑响,不片刻,城门大开,骑兵鱼贯而出。
“呼~~”
慕容廆吁了口气道:“杨府君真信人也!”
“代王降旗了!”
慕容皝突然一指拓跋部的方向。
一面硕大的麾旗徐徐下降,紧接着,曹嶷军中的大旗也降了下来。
“你等数十人留下照顾伤兵,余者上马,随老夫进击!”
慕容廆翻身上马,只留下极少部分的人手,便领着大队驰出营寨。
“中山公,曹嶷部、慕容部与拓跋部皆向我军驰来!”
一名部将向石虎急声道。
“娘的!”
支雄破口大骂:“就知道这些鲜卑人靠不住,中山公,末将愿领轻骑出去,把那几个反骨贼的脑袋拧回来!”
石瞻也拱手:“末将也愿往。”
石虎却是一反常态的没有狂燥,而是现出了慎重之色,望向了正由门洞中涌出的东海军。
在他的左翼,是曹嶷部与慕容部的联军,右翼是拓跋部,营寨在后方三里,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回去,否则诸军加速冲击,再被有心人搅动,有很大的可能会全军溃散。
历来作战,退军时最为危险,石虎深明此理。
曹嶷部和鲜卑人他了解的很清楚,并不是太担心,但东海军尚是首次交锋,他必须要尽可能的作个了解。
前次解徐龛之围,实际上石虎头从到尾也没和杨彦交手,而这次攻城,也不能体现出东海军的真实作战水平,他在用自己的经验观察前方正在列起的军阵。
“扑通!”
宇文乞得归见着石虎久久不语,却是跪了下来,颤声道:“中山公,我宇文部对赵王忠心耿耿,绝无可能与慕容部和拓跋部有任何勾结,请中山公明鉴。“
鲜卑三部中,宇文部势力最弱,距离羯赵最近,因此依附羯赵的程度也最深。
”嗯~~“
石虎点点头:”宇文部与拓跋部、鲜卑部自是不同,此战若胜,寡人为你部向大王请功,起来罢。“
”多谢中山公!“
宇文乞得归称谢站起。
石虎又一扫众将,毕竟曹嶷、拓跋部与慕容部的倒戈对士气的影响很大,几乎人人都是脸面带着惊惶,顿时伸手向前一指,哈哈笑道:“诸位可是怕了?东海军与郯城谁更可怕?“
”嗯?“
石瞻眼前一亮,连忙道:”中山公言之有理,把东海军诱出来岂非胜过攻城,哈哈,若非那些狗贼背叛,东海军又如何肯出城?“
石虎点点头道:”寡人替那杨彦之算过,他最多只能出一万余卒,加上那些狗贼,不过三万左右,而我军有四万精锐,未必不能胜过,只须歼灭东海军出城锐卒,必破郯城!“
”不错!不错!“
”中山公不愧久经战阵,我等怎就没想到呢?“
”哈哈,那杨彦之以为占了个便宜,殊不料,却是取死之道,若是他龟缩城里不出,还真的拿他没办法呢!“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身周谀词如雨,石虎也现出了笑容,他确实是把这次决战看作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传令,结圆阵!”
石虎手一挥。
“中山公,直接冲过去不就得了?”
支雄忍不住道。
“诶~~”
石虎摆了摆手:“杨彦之在河对岸还有兰陵驻军,随时可冲杀进来,我军此战,不得冒进,以求稳为主,结圆阵任他来攻,他若不攻,咱们回营!”
“这……”
众人面面相觑,这不是石虎的风格啊。
“哼!”
石虎冷哼一声:“我若是退回营地,那三个逆贼将如何自处,寡人倒不信那杨彦之敢让三部兵马入城,我不动,三逆必会催促杨彦之来攻,倘若杨彦之推推托托,彼此必生间隙,若是把握得当,未必不是破敌之机。“
”噢~~“
众将恍然大悟。
石虎军有五千卒守寨,带出来的有三万五千,这时也不管什么石瞻部,支雄部了,谁都知道生死成败在此一举,各部兵力合为一体,在道道命令的调度下,缓慢结起了一个圆阵。
圆阵是古代十阵之一,呈环形防御,金鼓旗帜部署在中央,没有明显的弱点,外以冲车、木驴等攻城器械为依托,内藏投石机与骑兵,攻守兼备。
三万五千人结的圆阵硕大无比。
石虎一改往日的狂暴形象,居然结圆阵,采守势,这让人惊愕不己。
慕容廆望向了曹嶷,两部的兵力是合在一起的,有一万出头,其中曹嶷的骑兵加慕容部骑兵合计五千,余下都是步卒与弓弩手。
按他们的如意算盘,是石虎以骑兵防住两翼,中军冲击杨彦,以羯人的凶残与不要命劲头,必然惨烈无比,双方都将死伤惨重,然后他们出手摘桃子,可是石虎今天转了性,结防御阵了。
“不好!”
慕容廆突然怪叫一声:“倘若石季龙拖到天黑都不发兵,那我等何去何从?“
慕容皝也道:“我等主力大部于此,营垒空虚,石季龙只须以千余精骑袭营,营寨必不保,届时营中伤者必被屠尽,我等也无可去,杨府君理该不会放我入城,一两日之后,将粮草断绝,任人宰割。“
慕容廆沉吟不语,其实在他看来,那几千瞎子被石虎屠了正好,少了累赘,可这话只能放心里想想,连一丁点的意图都不能透露,他在意的还是慕容皝的后半句话,没了营寨,将失去补给,无处可去。
曹嶷道:“我等只为侧翼,不便于主动攻击,还是速促杨彦之发兵,如此才能配合行事。“
”唉~~老夫试试罢。“
慕容廆叹了口气,着人打出旗号。
郯城城头,只有要资格登城的都上来了,包括顾燚、陆蕙芷、郗璇、崔玲、兮香、菱香和怜香等一众女人,谁都知道,今天是决战的日子,也关乎她们的生死。
毕竟在战争中,女人承担着比男人更多的苦难,男人战败,无非一死,或者被俘做苦役当奴隶,而女人被擒,生不如死,被某个将领看中纳为私宠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顾燚不解道:“石季龙怎么回事,结圆阵干嘛,怕了吧?”
陆蕙芷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他是主动等将军去攻,将军又不得不攻……”
陆蕙芷到底是秀外慧中,竟然猜出了石虎的意图,末了补充道:“圆阵不是那么好破的,况且鲜卑人各怀鬼胎,如果破不了石虎就麻烦了。”
郗璇气愤道:“鲜卑人打旗号催促了,要我是将军,索性回城,这帮子人倒好,全指着将军,自己在边上看热闹呢。“
崔玲接过来道:“将军必然会去主动攻打,虽然将军诡计多端,却从不失信于人,既然答应了慕容氏,就绝不会寻借口推托。”
“真担心啊!”
怜香叹了口气。
崔玲拿出一把小刀,冷声道:“若是兵败,有死而己,若是你们中有谁下不了手,我帮你,最后我再自尽!”
众女不吱声了,看着崔玲手中那明晃晃的寒光,心里莫名的升起了一股寒意。
杨彦在城下,亲自领军出战,也看到了慕容部打来的旗号,不过他不着急,有条不紊的布着阵,把一辆辆床弩和投石机,都是大家伙,缓慢的推出城池,甚至还有车辆!
第三八三章 重武器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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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磨磨蹭蹭,杨彦之在搞什么?”
见着东海军居然也在结阵,曹嶷心急如焚,破口大骂。
慕容廆眼里射出了冷芒,哼道:“此子必然看出了石虎的意图,他已立于不败之地,自当结守势,逼迫我等从侧翼先发动攻击。”
慕容皝没说话,他虽隐隐觉得杨彦不是这种人,可事实就在眼前,无从替杨彦辩解。
其实慕容皝挺欣赏杨彦的,如果不是立场不同,将来注定为敌,他倒是很愿意与杨彦结交一番,但此时,杨彦的作为让他暗感失望。
石虎等人也盯着东海军的一举一动,左看右看,就是一副磨洋工的样子。
支雄呵的一笑:“中山公,果然是各怀鬼胎,末将觉得,那三贼必已心生不满,杨彦之所为,实是自寻死路啊!“
石瞻最恨杨彦,拱手道:“若是生擒此子,请中山公交由末将处置。”
“到时再说!”
石虎不置可否。
东海军确实不急不忙,车阵结在侧翼,内有弓弩手与枪盾兵守护,顶在最前方是足足五百台床弩!
没错,城中物资不缺,工匠日夜赶工,制造床弩和神臂弩,弩弦和弓弦不一样,以麻绳绞制,尤其床弩就是个笨家伙,掌握了技术,有充足的材料,制造起来很容易。
五百架床弩列成三排,架在高低不一的车上。
另于床弩后,是三千弩手,均是手持神臂弩,布三段发射队形,与两千弓手混在一起。
再往后,三千骑兵混杂在一百台投石机之间,另有鸳鸯军,步卒置于阵后。
为了这一战,杨彦也是下了血本。
也亏得石虎主动采取守势,否则只有稍有丁点干扰,结成这种如刺猬般的阵形怕是很难,主要是床弩、投石机又重又大,偏偏门前还积了一层煤灰,轮子深深陷进去,拖动非常吃力,本来杨彦只打算依托城墙,草草布阵,却没想到石虎如此配合,让他暗呼天助我也。
接近正午时分,刺猬阵总算布成了,杨彦吁了口气,猛一挥手:“檑鼓!”
“咚咚咚~~”
城头的大鼓重重檑响,军阵有条不紊的向前推行,天地间只有车辙声和马蹄声,全军一万五千人,无半点声响,随军丁役也默不作声,一股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这……”
慕容廆父子与曹嶷相互看了看,眼里纷纷现出了郑重之色。
石虎等人也是紧紧盯着缓慢行来的庞然大物,眼睛一眨不眨。
约隔着两百步,军阵突然停下。
“放!”
有将官猛一挥小旗。
“绷绷绷~~”
强劲的弓弦响动,百来支乌光向着阵前激射而出。
“不好!”
石虎面色剧变。
守城因为角度问题,床弩用不上,慕容皝倒是体验过床弩的威力,不过他并未和石虎提起,因此石虎尚是首次见着床弩,如果他早知道杨彦军中有如此巨大的杀器,那他说什么都不会布成圆阵防守。
“喀啦,喀啦!”
“啊啊!”
石虎的大叫还未落下,巨箭已射入车阵,巨大的箭矢击穿了车厢,木板四散迸裂,漫天都是木片飞舞,而巨箭尚有余力,车后躲藏的军卒来不及避开,惨叫着被穿身而过,甚至有人被挂在巨箭上,又钉向下一个人的胸口。
放眼望去,阵前一片狼籍,木块,碎肉零落遍地,车辆被打的千创百孔,约有近半数散落开来。
“放!”
将官小旗再挥。
第二排射出,第一排赶紧绞弦上箭。
“啊啊!”
由于车阵已被打烂,失去了掩护,第二排巨箭造成了更为可观的杀伤力,一具具尸体四分五裂,哪怕身披铁甲都没用,照样一穿而过。
另有些投石机受到了波及,有两台被射断梁柱,当场垮塌。
“快,投石机速放!”
支雄迫不及待的大叫道:“击毁东海军的箭车,快!“
丁役被弓箭手指着,合力扳动梢杆,石虎出动了百架投石机,每架需百人操作,扣除掉受伤和被击毁的两架,九千多丁壮拥在阵前,既操作器械,同时也是人质。
该名将领的眼里闪出了一抹不忍,回头看了眼杨彦。
杨彦身披亮银色明光铠,头盔一簇红缨,全军只有杨彦自己能头顶红缨,非常好认,但杨彦面无表情,并未去看那名将领,只是望着羯军阵中。
其实他也不忍,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不去尽量射杀,任由石块打入阵中,死的是自己的战士,不考虑感情因素,仅仅从成本上对照,以自家战士的命去换对面丁役的命,就极为不划算。
杨彦走精兵路线,东海军个个吃饱,兵器防具也是尽可能配备,又经长时间训练,论单兵作战能力,足以与天下各支强军一较短长,其中更难能可贵的是,东海军中已经培养起了协同作战,遵守军令的意识。
而丁役有什么?除了两把子力气,啥都没有。
再说句不中听的话,丁役为羯军卖命,实际上是敌,虽说被强迫,但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名将领转回头,暗吸了口气,便道:“放!”
“绷绷绷!”
第三排弩箭射出,专瞄着投石机打。
就听到嘭嘭连响,二十余架投石机被击中,巨大的箭矢钉入木臂,有几架投石机都被掀翻了过去。
不过床弩哪怕是三段式发射,也不能保证连续不间断,第三轮过后,第一轮的床弩还在绞弦,抓着这空隙,石虎那边连声叫喊:“快点,快点,md!“
“叫你偷懒!”
还有军卒拿皮鞭抽,看谁动作慢,上去就是两鞭子,驱赶着丁役合力拽拉梢杆。
“嗡嗡嗡~~”
终于,数十枚石弹陆续腾空而去,呼啸声如雷贯耳。
“自行判断落点,择机趴下!”
有将官大叫。
将士们望着天空,捕捉那急速掠近的黑点与愈发尖锐的啸声,随即纷纷扑倒,把身体缩成一团趴在地上,这和现代躲避炮弹有点相似,也是军中的基础训练科目之一,专用来躲避投石机发射的石弹。
与炮弹相比,投石机的石弹初速度慢,更易于捕捉轨迹。
轰隆隆一阵巨响,石弹陆续落地,摧毁了十余架床弩,但杀伤力很让人惊讶,除了十来人倒霉的被石弹打中,其余军卒均是成功避开。
“复位!”
又有将官呼喝。
军卒们快跑上前,继续操作床弩,不片刻,巨箭一波波的射了过去,投石机一架一架的被摧毁。
拓跋部、慕容部和曹嶷看呆了,双方军卒不动,纯以重型远程武器对轰,如此诡异的作战模式,尚是首次得见。
曹嶷神色复杂道:“怕是石虎顶不住。”
慕容廆点了点头:“杨府君堪为大敌。”
石虎阵中,石瞻也急忙拱手:“中山公,这样不行啊,只要投石机被摧毁,东海军必以巨箭开路,一点点的逼近,我方还退不得,一旦退却,两翼的逆贼必趁机来袭,末将愿率本部去冲击杨彦之阵营。“
”好,速去!“
石虎也是又气又急,原计划他以圆阵静待杨彦来攻,可是到头来,还得他去攻,其实他已经预感到了不妙,但此时没有退路了,一往直前,或能杀出一条血路,因此略一迟疑,就应允了石瞻所请。
石瞻急忙驰出,调动本部的近一万五千卒,其中骑兵五千布于侧翼,近万步卒有枪盾兵,有弓弩手布于中军。
“此战有进无退,但凡后退半步者,斩!”
石瞻猛一挥手。
“咚咚咚~~”
牛皮大鼓重重檑响,随着沉闷的鼓声,步卒向前开动。
最先是数百架车载墙盾,这种盾高一丈,宽半丈,下部呈尖锥形,使用时插入泥土,后方以士卒或大车顶托,连在一起有如一堵墙,往往与三丈铁枪配合使用,专门防骑兵冲击。
之后是普通长矛兵与弓箭手的混合编队。
“杀!”
步卒如潮水般,借着车载墙盾的掩护,开始向前冲杀。
第三八四章 孤注一掷
两方的距离只有几百步,只觉前面黑压压一片,近万羯人急速涌了过来。
“弓弩手上前!”
“投石机预备!”
于药毫不犹豫的下达命令。
这根本不要瞄准,床弩专射墙盾,哪怕墙盾厚实高大也没用,一排排的被射倒,露出后面的军卒,而神臂弩、弓箭只管射,其中弓箭的作用是在神臂弩的射击间隙补位射击,天空中矢如雨下。
一排排的人中箭摔倒,后面前赴后继,踩着同伴的尸体,嗷嗷怪叫着直往前冲,羯人那天生的凶性尽显无疑。
在这种时候,什么防护都没用,挡得住弓箭,挡不住弩箭,挡得住弩箭,挡不住巨箭,地面渐渐垒起了一层尸体。
“把尸体拾起来,娘的,老子就不信箭矢能射穿尸体!”
一名羯人抄起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挡在身前往前冲。
尸体是软的,内部的组织结构有充分的韧性,外面还披着坚硬的甲,别说弓箭,即便是短矢都很难射穿,除非倒霉的被三尺巨箭射中。
羯人有样学样,纷纷捡起尸体。
“放手,放手,老子还没死呢!”
一支浑身插满箭矢的尸体突然放声大叫。
“去你娘的,闭嘴,吓着老子了知不知道,你马上就死了!”
又有羯人为争抢一具尸体不惜拳脚相加。
“娘的,我先摸到的,放手!”
“凭什么给你,我也有份!”
“去你娘的,敢和老子抢,去死!”
不过别说,用尸体挡箭真的有用,羯军队伍中,伤亡立减,石虎顿时眼前一亮。
见着这毫无人性的一幕,别说城头观战的女人,就是刁协、崔访等老家伙们,也是面色极不自然。
“哼!”
郗鉴不屑的看了看左右诸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
城下,杨彦对于药道:“羯人能力压匈奴、鲜卑等大族,据河北而立国,不是没有道理啊。”
于药点点头道:“是啊,末将未曾料到羯人竟如此凶残,不过也只是临死前的疯狂罢了。”说着,转头看了看。
投石机已经准备就绪,把百只布包弹上了半空中。
“这……”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布包里究竟是什么,死人衣服、狗血驴蹄、或者是黄豆?
“哈哈哈哈~~”
曹嶷纵声狂笑道:“听说南人好天师道,那杨彦之该不是昏了头,想玩一出撒豆兵成罢,慕容兄,曹某猜测,他那布包里定然是黄豆!”
慕容廆可不敢如此轻视杨彦,要说这样的人玩撒豆成兵,简直是不可理喻,他隐约有所感应,布包里的玩意儿定有奇用,可究竟是什么呢?他觉得自已似乎猜出了一二,但急切间,又隔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每个人都紧紧盯着半空的布包,仅几息不到,布包已投掷到了最高处,紧接着,包裹的布块被高空狂风吹拂,接二连三抖开,一团团鸡蛋大小的黑色圆球如冰雹般向着下方的军阵撒落。
支雄豁然明了,瞬间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急叫道:“中山公,赶紧鸣金,不可耽搁!”
没错,这就是铁蒺藜!
投掷用的布包是非常有讲究的,经反复试验,使用两层粗麻布包裹最为合适,每包装载百枚,其中布包的活扣最为折腾人,既不能过松,也不能过紧,必须要保证在半空中被狂风扯开,因此在布包的结上又系了枚铁蒺藜,以提供相应的拉扯力道,可纵是如此,也试验了近百次,才堪堪掌握平衡。
石虎还未回过神来,石瞻阵已是哎唷哎唷的呼痛声响起,羯人抱着尸体挡箭,可是脚下挡不了,甚至有人给直接砸了脑袋,运气好的头破血流,命不好一命呜呼。
要知道,铁蒺藜四面尖刺,被投石机抛射到高空百来丈,下坠时所挟带的势能足以击碎木板。
一时之间,如天女散花,漫天的铁蒺藜坠落地面,稍不留神一脚踩上,就痛的满地打滚,在打滚过程中,又被身边的铁蒺藜扎,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仅一轮投掷,羯人那本还算得上整齐的队列已趋于混乱,其实一包一百枚,百架投石机也只有万枚铁蒺藜,其中有些投偏,又有些未能抖开,真正有效的只有几千枚,覆盖不了石瞻全军,可同伴的凄惨模样令人心胆俱丧,前方箭矢也密如雨下,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投石丁役又开始拽拉起梢杆,预示着第二轮的发射即将到来。
城头猛然叫好,石虎却是面色铁青,方寸大失。
是的,纵是他征战一生,杀人无数,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战法,娘的,把铁蒺藜用投石机抛到天空再撒下来,这是哪个缺德鬼想出的馊主意?
石瞻知道形势已危急到了极点,连忙下令:“骑队冲击!”
轰隆隆的蹄声骤响,骑队从两翼饶来,冲向东海军的正面,步卒受铁蒺蒺克制,但骑兵不怕,马蹄钉有铁掌,铁蒺藜的尖刺刺不穿。
于药急喝道:“枪兵上前!”
后方的步卒挺起三丈铁枪,涌向床弩之间,枪身斜插于地面,用身体倚住,乌黑的枪头斜指天际。
与此同时,那五千主力骑兵已将速度催至最快,如同一枚呼啸的巨箭,直刺而来。
石虎又看了眼支雄。
支雄猛一咬牙,也率上自家剩余的近八千骑猛冲。
这分明是孤注一掷,毕其功于一役!
“该我们上了!”
慕容廆还是识大体的,心知如果东海军被冲垮,那所有人没一个能活,慕容部与拓跋部也将被灭族,于是看向了曹嶷。
曹嶷其实不大愿意,毕竟杨彦胜,下一个目标就是他,虽说有慕容部与拓跋部提供了保护的承诺,但两部远在燕代,距离青州太远,真要杨彦来攻,远水不解近渴,他巴不得杨彦就此被冲垮。
慕容皝连忙道:“曹使君,此时应放下私人恩怨,共击石虎,这样,此战过后,我慕容部与拓跋部各出五千精骑,驻广固三年,三年之后,若你还不能与杨府君争锋,不如降他算了。”
“也罢,一言为定!”
曹嶷猛一咬牙。
“上!”
慕容廆向后招手,两军约合万人,向着石虎的侧翼冲去,这一动,对面的拓跋部六千精骑也发动了冲击,虽然两翼受威胁,但石虎浑然不顾,全部由步卒依托车辆防守,他的心神,皆放在了前方,万余骑冲击东海军中军,倘若获胜,此战定矣!
“放!”
在石虎的注视中,石瞻部骑兵已驰至阵前,三尺巨箭与短矢如飞蝗般射了过去,到底是射程远,马上的骑士很多已经摘了弓在手,可箭还没搭上,就被射落马下。
三段式连续不断的射击,密密麻麻的乌光,狠狠射向了正对面疾冲而来的敌骑,马匹一头栽倒在地上,骑士被狠狠的甩飞,即使不被射死也要摔死,由于太过密集,倒地的战马及骑士尸体,将后面的同伴一绊就是一片,好象滚雪球,高高的堆在了一起。
不少倒地的羯军骑士,被马蹄踩碎,尸骨无存,变成了一滩肉酱,还有没死透,挣扎着向前爬行,或是被继续奔驰的马匹拽着拖动,身后留下了长长的痕迹与痛苦的惨叫声。
冲来的骑兵成排倒下,阻挡着后面同伴的道路,羯军那刚不可摧的冲势变得混乱起来,有的不得不向两旁绕道,有的被迫放慢了冲击的速度,以免被前方的尸体绊倒。
可纵是如此,当床弩与神臂弩的三段射完,弓手补射之时,高速奔来的骑兵已经冲到了枪兵面前。
“轰!”
双方重重碰撞在一起,大地都为之一震,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随着撞击迅速向四周扩散,气浪与气浪交汇处竟产生了明显的波纹。
战马,碎裂的床弩,折断的铁枪,双方军士的尸体,又或是残肢断臂以及一些细小物件都被掀飞到半空中,又如下雨般重重砸落地面!
怎一个惨字了得?
第三八五章 大破石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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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城上城下,每个人均是心里猛的一揪,实在是太惨了!
原本密集的长枪兵与床弩阵列,第一排已经全部卷入了高速冲来的羯军铁蹄之下,一下子就消失,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前排布防的军士悉数战死,甚至有些操纵床弩的士卒来不及脱逃,也被卷入了铁蹄之下,同样的,冲在最前的羯军前锋无一幸存,不是被高速撞死,就是被铁枪刺中身亡。
“呕呕~~”
怜香诸女忍不住弯腰呕吐,只有崔玲仍站的笔直,不过脸色也有些不自然。
其实杨彦的心弦也是猛的一颤,就这一撞,损失了数百卒,由此可见羯人的凶悍,完全是不怕死,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羯人了。
想想也是,羯人来自于中亚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一带,在清末的时候,号称中亚屠夫的乌兹别克斯坦人阿古柏占据新疆,前后有百万人丧命,再有历史上以屠杀闻名的尔朱荣、候景,都是羯人,说明这一族在骨子里就带有凶暴、嗜血的天性。
杨彦深吸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了前方的战场,尽管心里在惊骇的同时还带着一丝不忍,可是他知道,作为全军的最高统帅,必须泯灭任何情绪,不论眼前的场景是多么的惨烈,都必须保持冷静,如果被漫天的血肉横飞震住心神,将会给全军带来灭顶之灾!
因着人尸马尸与床弩残骸的阻拦,羯人骑兵冲破二层枪阵几乎多付出了一倍的代价,但第三层怎么都没法凭着速度冲击了,只能在弓箭的掩护下层层推进,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
一条细长的线上,喊杀震天,每一名军卒都别无他想,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杀杀杀,杀光周围所有能看到的敌人。
弓弩手稍有退后,换了步卒上前搏杀,床弩已经发挥不了作用,不过投石机开始把一枚枚石弹投向羯军的后阵。
每时每刻,都有人倒地身亡,羯军两翼也是喊杀震天,却依然稳守防线,让人不得不惊叹羯人的悍勇,其实羯人都清楚,这是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被东海军、慕容部、拓跋部与曹嶷围攻,不搏命,就只能把命留在郯城。
各军相互交缠,难分彼此,由于羯军是以骑兵突击,骑着马哪怕速度没了,但还占有居高临下的优势,虽然被弓弩不时射倒,但骑士射出来的箭,也不停的夺去步卒的性命,这就是以命搏命。
在这种情况下,鸳鸯阵第一次失效,双方比的是谁的意志更加坚定,谁能撑的更久一些,总体上是东海军占了少许优势,毕竟东海军精于小团队作战,特别在混战中,优势更见明显,羯人只是凭着与生俱来的凶性在搏杀。
不过越来越多的死尸与倒地的战马,严重阻碍了后方骑兵的冲击速度,他们不得不挥舞马刀长矛,又或弯弓搭箭,为自已清理出一条通道,到处都是乱飞的箭矢,到处都是四溅的鲜血,谁也搞不清,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自己的。
在步卒的掩护下,长枪兵奋力刺击,一根根铁枪刺出,收回,再刺出,再收回,重复着简单的动作,却几乎每一刺击,都会给羯军带来重大威胁。
羯军也抓紧每一个可能的机会,不断射箭,如此近距离射出的箭矢,可以洞穿长枪兵的重装铠甲,即便是胸前的竹甲,因连续破裂,无法更替,也失去了效用,每当有一名战士中箭倒下,后面就有一人补上,接过同伴手中的铁枪,继续重复着单调的刺戳动作。
杨彦在后阵监督,并不直接指挥,依然和守城一样,由于药指挥全军,此时的于药,手心都是汗,在他身边,还有三千精骑没有动用。
他在等,等兰陵军的到来。
渐渐地,天色近了黄昏,双方都已筋疲力尽,可就在这个时候,正南方的大地猛的震动起来,一条黑线迅速出现在天际,径直冲向了羯人后阵。
“好!”
杨彦猛叫一声好,鏖战了一个下午,由这一刻起,胜负已分!
“跟我来!”
于药也提着长枪,领着那三千精骑冲了出去。
石虎却是大惊失色,瞬间心头就传来一阵绞痛,一口鲜血毫无预兆的狂喷而出,整个人萎靡下来,那如钢刺般的胡须被鲜血染的通红,悲呼道:“终于来了,天亡寡人,天亡寡人啊!”
石虎早把兰陵军计算在内,但根据他的估算,从兰陵县城出发,再渡沂水而来,最快也要今夜才能抵达,可是事实非常残忍,天还没黑,兰陵军就来了,在最关键的时候杀入战场。
羯人终于出现了混乱,自身阵脚变的松动,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拼杀,无论哪支军队,俱是身心俱疲,体力透支到了极限,不管劈砍还是刺戳,都没了刚开始交战时的威猛凌厉,而此时,战场上冲入一支新锐之军,对士气带来了摧毁性的打击。
与之相反,东海军士气大振,将士们就象打了鸡血一般,全都变得兴奋异常,马刀长枪,重新带起了呼呼风声招呼向身边的敌人。
来骑正是荀豹率领的五千骑兵,其中半数约为骑马的步兵,可是仓促间,羯人哪能分得清,荀豹并不是从兰陵县城出来,而是早就屯兵于沂水西岸的山谷,听得探马来报,郯城守军出城决战,于是立刻率军赶来,待得渡过沂水,已经是下午了。
全军布成鱼鳞冲锋队形,裹挟着漫天尘土,如离弦之矢冲进了羯军屁股,一路冲杀,敌阵很快被拦腰斩断,从另一头钻出之后,又绕了个大圈子,再度杀了进去。
羯军的混乱开始扩大,迅速向着全军蔓延。
杨彦也喝道:“成败在此一举,全军冲锋!“
”杀!“
步卒挺起刀枪,冲杀而去,其中最前的千余步卒排成鸳鸯阵,一边以大竹枝当作扫把使用,清扫收拾铁蒺藜,一边收剿降卒,喝令跪下。
东海军的主动出击,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羯军彻底崩溃,纷纷扔掉武器盔甲,慌不择路的四散奔逃,中军的溃败波及到了两翼,再也无心抵挡慕容部、曹嶷与拓跋部的围攻。
石虎面如死灰,脸面一片颓丧之色,这一仗败了,败的非常彻底,数万羯人青壮永远留在了郯城,羯族元气大伤,从此之后,别说与刘曜争锋,与杨彦争夺淮北,就是后方的幽燕也将再起动荡,而他是造成这一切的罪孽祸首。
“铮!”
石虎身子一阵剧烈颤抖,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反手就向自已脖子抹去!
有亲卫慌忙抓住他持剑的手腕,扑通一声跪下了来,大哭道:“中山公,万万不可啊!”
其他的亲卫也全都跪了下来。
石虎悲声道:“此番大败,致数万青壮丧于敌手,寡人有何面目见其父母,有何面目去见大王,寡人再也无颜存于世上!”
说完,就用力想要甩开亲卫的手。
亲卫抓的更紧,哀求道:“中山公不为自已也得为大王考虑,若您一去,大王失了利剑,如何与诸族争锋,况且今次之败,罪不在中山公,而是慕容、拓跋两部与曹嶷背叛,他日平此三部,未必不能恢复元气,中山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三思啊!”
众亲卫也跟着大声道:“中山公,请三思!”
石虎面上现出挣扎之色,半晌,不甘道:“走!”恨恨的看了眼郯城,率先上马向北面疾奔而去。
亲卫纷纷跟上,拍马而逃,在场的羯军逃不走,均是心中绝望,明白自己被放弃了,但是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活生生的人?
再凶残的人也不想自己死,很显然,如果四散奔逃,两条腿能跑出去多远?反而白白给骑兵做了垫背,也不知是从谁开始,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营寨里也是乱哄哄的一片,留守步兵纷纷冲向马厩抢马,抢到的立刻向外奔,抢不到的则砍杀挡在前面的同伴,这个时候,天大地大,都没有自已的命大,谁敢阻挡老子逃命,老子就要谁死!
至此,石虎军全面溃败。
靳月华得知了石虎全军覆没的消息,又激动又紧张,猛一咬牙,提着裙子跑了出去,大声道:“姊妹们,姊妹们,中山公败了,把我们丢了下来,现在我们只能自己救自己。”
“月华姊,怎么办啊!”
“是啊,我们不想死啊!”
紫衫骑们,个个花容失色,紫衫骑虽然也习弓马,却是样子货,真正战阵冲杀那是有一个死一个,和荀灌一手训练出的女亲卫没得比,而更要命的是,其中没有丑女,最差的都是中上姿色,一旦陷入乱军之后,后果都不用去想,甚至有的女子,已经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靳月华连忙道:“姊妹们,我们千万不能乱,乱军即使有,也是有小股,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足为惧,我们一定要坚持到东海军到来,向东海军投降,现在各位姊妹赶紧披戴盔甲,拿起武器,至少让乱兵不敢向我们动手。”
第三八六章 代王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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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投降东海军?”
“那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
众女纷纷惊呼。
“姊妹们,请安静,听我说!”
靳月华双手连压。
这段日子以来,靳月华倾力结交紫衫骑,因着她前朝皇后的身份,又本是个七窍玲珑的女子,还是很得人心的,众女都陆续安静下来。
勒月华急道:“一直以来,东海军的名声还是很不错的,听说军法森严,从不允许奸银妇女,就拿上一次被俘获的一千姊妹们来说,除了有一些落入了蔡豹候礼手上,其余的均被杨府君许给了军中俊彦,还有一些送往建康,作为东海王妃的护卫,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在眼下的情势下,还有比投降东海军更好的选择吗?“
紫衫骑们明显动了心。
不过仍有一女问道:”就算我们投降了东海军,但不可能所有的姊妹们都留在东海军中,慕容氏、拓跋氏和曹嶷必然会索要我们,我觉得吧,杨府君很可能会和他们平分,只有两百五十名姊妹会落到东海军手里,这该如何是好?“
“是啊,我可不想落入鲜卑人手上,噢,我不是说你们,你们和那些鲜卑男人不同。“
”月华姊姊,能想想办法吗?“
众女又开始尖叫起来。
”安静,安静!“
靳月华连拍了好几下巴掌,声音才渐渐止竭,才又道:”我也没别的办法,我们只能做为一个整体投降东海军,并要求不能把我们当作战利品送出去,否则我们集体自尽,不知姊妹们有没有胆量?“
”我敢!“
”哼,我倒不信,我们一千个大美儿集体当他自杀,那杨府君能舍得!“
”就听月华姊姊的!“
众女连忙点头,取出兵甲,穿戴在身,还有人牵来了战马,纷纷跨上去,倒也是英姿勃发,杀气腾腾。
果然,偶有乱兵流窜至紫衫骑营地,赶紧避开,毕竟这些女人虽然是样子货,却也能开弓射箭,能策马奔驰,又是一千人的整体,只要敢杀,对付小股零星部队还是很有杀伤力的,有不信邪的想往里面冲,立被乱箭射杀。
到了天快黑的时候,营外驰来了密集的马蹄声,正是拓跋贺傉亲领千骑赶了过来。
“哈哈,大王,这是石虎的紫衫骑,个个都是美人儿啊!”
“咦,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噢,末将想起来了,她是前朝刘聪皇后靳月华,果然是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恰可捉来为大王王妃!”
众将一看营里那么多美女,眼都直了,尤其是靳月华,一身彩衣,衬托着那绝世容颜,拓跋贺傉一眨不眨的望着,目光中充满着灼热。
拓跋部与慕容部相比,更加不如,慕容部好歹有数十万辽东晋人为之效力,汉化的程度相当深,慕容廆、慕容翰和慕容皝父子均是饱读诗书,苦研经义,论起学识,并不逊于寻常的高门大族子弟,而拓跋部的聚居地哪怕最南,也在长城以外,几乎就是个地道的草原民族,更加不开化,更加野蛮,女性因环境艰苦,没有条件打扮自己,也更加的丑陋。
虽然与杨彦达成了所有俘虏丁口都归杨彦的协议,但拓跋傉并不当回事,抢几个女人怎么了,他不相信杨彦会为了许些女子和自己翻脸,他就是奔着紫衫骑来的。
“可是石季龙紫衫骑?”
一将向前喝问。
“不错!”
靳月华挺身而出,冷声道。
又一将哈哈笑道:“代王在此,还不出营受降?”
众女以张弓搭箭回应。
拓跋贺傉身边一人喝道:“如今石虎已败亡,唯有代王能庇护你等,得代王看中,也是你等的福份,莫要不识好歹,靳月华,还不速速过来,大王有意许你为代王妃,倒也不辱没你的出身。”
靳月华施礼道:“多谢代王厚爱,妾与姊妹们不敢以残花败柳之躯侍奉代王,请代王离去罢。“
拓跋贺傉的眼角闪出了一抹怒意。
别看靳月华说的委婉,什么残花败柳,鲜卑人哪管这些,草原上的女子,能找到十二三岁的处女都算撞大运,哪一个女人不是被无数男人睡过,甚至还有牧民,遇上外来客人过夜,会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拿出来招待客人,这都是风俗,没人在乎,那些女人就当自己丈夫或父亲的面与别的男人哼哧哼哧,没任何道德上的羞耻感。
虽说靳月华是汉化的匈奴人,但匈奴人的本性不会改变的,说这种话,无非是贪恋晋地繁华,不愿跟随自己去代北吃沙子罢了。
那人又哼道:“靳月华,大王现在是和你话好说,但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实话和你说,大王看中了你,你今天是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好生侍奉大王,大王开心了,立你为王妃,若是惹得大王不快,必将你等贬为最卑贱的奴婢,每日每夜受百名男子凌辱,我给你十息时间考虑,十息之后,挥军攻打!“
”月华姊姊,怎么办啊!“
”那些紧蛮人要来抢我们!“
众女七嘴八舌,方寸大乱。
营外的一千拓跋部精骑,可不是无组织的乱兵,真要攻杀进来,这一千紫衫骑恐怕片刻就瓦解。
靳月华也是心急如焚,其实她不是一定要跟杨彦,她连杨彦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只听说过一些传闻,可在这世道,女人必须要依附男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没有一个强势男人的保护,下场会非常凄惨。
代王是什么人,先不提拓跋部的种种野蛮习俗与代北的荒凉,在代王的头上还有个惟氏,拓跋贺傉只是傀儡,算不得强势。
而杨彦的种种作为,在她有心打听之下,多少也了解一二,其中更重要的是,她打听到杨彦尚未婚配,搁现代,这就是钻石五老五啊,她觉得凭着自己的美貌与心计,还是有希望成为杨彦正妻的,又怎肯跟拓跋贺傉回代北?
只是形势剑拨弩张,倘若拓跋贺傉真的挥军进攻,那自己将成为俘虏,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纵然心计深沉如靳月华,都是急的满头满脑的汗。
“靳月华,想好了没有,速给答复,大王可没耐心和你耗下去!”
那人冷笑着催促。
“月华姊姊,不如降了吧?”
“是啊,不管怎么说,总比死了好。”
有紫衫骑见着拓跋部骑兵那冲天的气势,心胆俱寒,忍不住小声劝说。
靳月华也是俏面布满了挣扎。
拓跋贺傉并不催促,虽然在家他是个傀儡,但在外面,还是要表现出代王的气度,他看出了靳月华内心的恐惧,心里暗喜,如此一个美人儿,终将落入自己怀里了。
再一想到靳月华的身份,前朝刘聪的皇后,石虎的私宠,心里竟有一种异样的刺激。
刘聪荒淫无比,并立过多位皇后,但最为尊贵,也最为漂亮的,还是靳氏两姊妹,深得刘聪宠爱,哪怕靳月光偷人被陈元达揭发,刘聪只是大发雷霆,并未拿靳月光如何,反是靳月光因惧怕于当夜自尽之后,刘聪反而责怪起了陈元达,由此可见刘聪对靳月光的宠爱。
作为靳月光的妹妹,靳月华被立为右皇后,所获的宠爱不下于靳月光。
就在这时,后面有蹄声响起。
拓跋贺傉面色一变,回头看去,正见一队东海军骑兵急速驰来,约有两千骑,领头者,身披明光铠,头盔上一簇红缨极为显眼。
哪怕没见过杨彦,拓跋部骑兵都知道,杨彦来了。
一名部将小声道:“末将可为大王取杨彦之性命。”
拓跋贺傉有了刹那的犹豫,身边这将,是拓跋部有名的神射手,百步穿杨不是传说,且力大无穷,所用的弓,壮汉都拉不开,射杀杨彦不是没可能,但他不得不考虑杨彦被杀的后果,或者根本没射死,反触怒了杨彦。
“不得妄动!”
拓跋贺傉摆了摆手。
第三八七章 愿留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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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拓跋部相反,靳月华与紫衫骑们却是美眸中射出了希翼之色,她们不认识杨彦,却隐约猜出,这就是东海军。
说来也巧,石虎大败而逃,东海全军追击,杨彦带着数百亲卫杀入阵中。
身为暗劲高手,又触摸到了一丝化劲的玄奥,感官异于常人,他最不怕乱战偷袭,走一路杀一路,遇到了荀豹的五千骑,要了两千继续冲杀,却见着有一处营寨并未混乱,于是赶来,正见着寨外堵着拓跋部骑兵。
杨彦不认识拓跋贺傉,但拓跋部就那么点人,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身穿金黄色明光铠,能让部众敬服于他,身份已呼之欲出。
拓跋部骑兵均是如临大敌,纷纷摘下弓,手指搭着箭,拓跋贺傉也打量着杨彦,眼里隐有犹豫挣扎。
百来步外,杨彦挥停骑队,拱手问道:“可是代王?”
“正是!”
拓跋贺傉回了一礼,反问道:“可是杨府君?”
“不错!”
杨彦点了点头,扫向了寨中女子,所有的女人均是披盔带甲,唯有靳月华身着彩衣,不由多看了两眼,这一看,差点就移不开眼。
他见过的最美女子是全盛期的裴妃,丰肌玉骨,贵气迫人,端庄明艳,而这名女子论起姿容竟不逊裴妃分毫,且与裴妃、荀灌诸女的单眼皮、樱桃小口不同,她是双眼皮,嘴唇略厚,更加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也多出了一丝媚态,仿佛一只狐妖行走于世间。
其实兮香、菱香和怜香三女论起姿容,只比这名女子有着微不足道的差距,且也是媚态缭绕,堪称倾国倾城的祸水级女子,只因出身的关系,少了份贵气,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名女子补上了裴妃与诸香的不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上天的宠儿。
靳月华俏面微红,内心荡漾,她真没想到,杨彦如此年轻,一身铠甲,威武异常,丰神俊逸中不失儒雅,她不由拿杨彦与她生命中曾经历过的三个男人做起了对比。
第一个是汉主刘聪,那是她的合法丈夫,文武兼备,拥有常人不能企及的果决,但可惜的是,过于贪恋女色,日渐昏庸残暴,以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英年早逝,国破族灭。
第二个是刘聪子刘粲,这没什么好说,为了家族,她不得不含辱侍奉,那就是个人渣,当了皇帝不理朝政,唯好酒色,幸好登基没几个月就被父亲靳准轼杀。
第三个是石虎,此人喜怒无常,心思狡诈,又多凌辱女子,稍有不从,动辄杀之,她始终战战兢兢,在石虎身边不免有伴君如伴虎之感。
而见着杨彦,仅一眼,她就判断出杨彦的性格温和,很好相处。
‘嗯,想不到竟是个俊秀的少年,难怪未曾婚配呢,我一定要把握住!’
靳月华就觉得,这样的男人,千万不能错过。
杨彦很快移开目光,向拓跋贺傉问道:“石虎的紫衫骑?”
“正是!”
拓跋贺傉点了点头。
杨彦又道:“不知代王来此是为何事?”
拓跋贺傉好歹也是个王,听着杨彦咄咄逼人的发问,现出了不快之色。
身边一人怒道:“杨府君,大王乃我代国之主,并非你的下属,请你注意言辞。”
“哦?”
杨彦讶道:“杨某只是询问代王来此目地,难道连问都不能问?莫非有见不得光之处?”
“哼!”
拓跋贺傉闷哼一声:“自是为紫衫骑而来。”
杨彦提醒道:“莫非代王忘了与我的约定?”
那名下属强辩道:“取石虎几个侍妾怎么了,杨府君不会如此小气罢?”
杨彦毫不留情道:“我只知道,那日托慕容二郎君带话给曹使君与代王,只有同意我的要求,才可合击石虎,并以降旗为号,如今你拓跋氏旗既然降了,就表明允了承诺,既有承诺,自当执行,我这人最重信诺,不光律己,亦律人,凡是对我有过承诺者,必须履行,这里的人,你们一个都不能带走。”
这话很不客气了,拓跋氏的骑兵均是满面怒容。
杨彦身后的两千来骑,亦是准备着随时作战。
不过拓跋贺傉虽气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可是一来,杨彦占理,拓跋部确实同意了杨彦的要求,这是当着慕容廆父子与曹嶷的面作出的承诺,赖不掉。
二来,拓跋氏的伤亡太大,羯人的悍勇不仅出乎了杨彦的意料,也让慕容廆父子、曹嶷和拓跋贺傉均是大吃一惊,拓跋部原有一万骑,在攻城中,折损了近四千,今日攻打石虎侧翼,死亡及重伤者竟达到两千余骑,目前拓跋贺傉手头能战之卒不过三千多,就算加上慕容部和曹嶷同时和杨彦翻脸,也只有万把兵力。
而东海军扣除城中守卒,能用于机动作战的军卒保守估计,也有一万六七千,还占着主场之利,真动起手来,恐怕拓跋部、慕容部与曹嶷军中没一个人能活着回去。
“诶~~”
拓跋贺傉伸手一挥,止住暴怒的部下,又给那名随从打了个眼色,紫衫骑他可以不要,但靳月华一定要带走,只是很多话他不便于出口。
果然,那人心领神会,勒着马缰,大大咧咧道:“杨府君,我家大王金口玉言,但有承诺,自是不会反悔,不过今日向你讨要一名女子,那,就是她!“
这人向靳月华一指,又道:”大王欲迎为代王妃,请杨府君成人之美。“
”哦?“
杨彦淡淡道:”她是谁?“
这人道:”前汉主刘聪皇后靳月华。”
杨彦再次看了过去,暗道一声难怪美的如妖精,史书上对靳月华和靳月光的评价均为皆国色也,其中对靳月华多了一句稳重的评价,只是史书记载,在18年,刘聪国灭后没多久,靳月华就死于了乱军当中,而今日却是当面得见,想来能活着,多半与石虎有关。
杨彦看着靳月华,暗中盘算,他觉得,这样的一个美人儿,就该属于自己,如果跟着拓跋贺傉回代国,分明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实令人扼腕叹息。
靳月华紧张万分,毕竟自己再美,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是男人眼里的玩物,很多男人为了交际,都有互赠姬妾的习惯,她生怕杨彦不愿得罪拓跋贺傉,把自己交出去。
偏偏此时,靳月华还不能吱声,她清楚男人在作决定的时候,女人最好闭嘴,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美眸中遍布着哀怜之色,凄惋的看着杨彦,希望能打动他。
拓跋贺傉也摸不清杨彦到底是什么想法,一颗心悬了起来。
好一会儿,杨彦问道:“代王欲纳你为妃,你可愿随他去?”
“什么?”
靳月华似是没听懂,居然猛抬起了脑袋,她不敢相信,杨彦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分明是在征询自己的意见啊,以杨彦的身份,绝不可能戏弄自己。
杨彦又道:“你可愿随代王去做王妃?若是愿意,尽请自便,若是不愿,没人能强掳于你。“
”啊,妾……妾不愿,妾愿留在东海国。“
靳月华连忙道。
”好!“
杨彦点了点头,便向拓跋贺傉道:”代王也听到了,强扭的瓜的不甜,婚姻大事,还须你愿我情为好,靳月华自有主见,还望代王不要强人所难。“
拓跋贺傉的面色难看之极,这真是万万想不到,杨彦会为一个女人削他面子。
实际上这无关面子,杨彦是现代人,骨子里对女性是尊重的,哪怕是送给刁协和崔访的四名前溪歌舞姬,也充分征询了她们自己的意见,如果不愿,绝不会强迫。
可是在拓跋部看来,这就是不给面子。
”大王……“
一名部将气愤着拱手,正要说什么,拓跋贺傉已挥了挥手:”走!“
说完,就勒转马头,向着远处驰去。
第三八八章 营伎
拓跋贺傉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后的千骑轰隆隆的驰去,以他的身份,杨彦说出那种话,自然不可能厚着脸皮去讨要,更要命的是,打又打不过,只能负气离去。
不过杨彦并不惧他,本来就是敌,慕容部、拓跋部,将来都必须抹杀在历史长河中,他始终认为,对中国历史进程影响最大的,不是残暴的羯人,也不是喧嚣一时的匈奴人,更不是如流星一现的氐人,而是鲜卑人。
尤其是拓跋氏务必全族诛灭,因为统治的时间太长,逐代逐代的污染了文化,这份污染贯穿整个唐朝,一直到五代末年,宋朝建立才算是勉强被清理掉。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自唐朝开始,直至五代的以下克上之风,正是来源于拓跋氏。
这时,靳月华步上前来,盈盈拜倒:“妾靳月华多谢将军搭救。”
‘搭救?’
杨彦的眼里现出了一丝异彩,英雄救美,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具有相当的成就感,这女子,倒也是个妙人。
杨彦再低头看去,正见着一副柔和的腰背曲线,那乌黑的秀发梳的整整齐齐,天然完美,顿时,小腹中一股邪火上涌,这样的女人,天生就能勾起男人的欲念。
但他很快就把这份欲念给压了下去,毕竟迫不及待的表现出对一个美女的渴望是很不合适的,而且靳月华是石虎的宠妾,最后一次陪石虎谁知道是什么时候,这种事又不方便问,最保险的做法,是在一个生理周期之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排了出来,才算干净。
杨彦即使要碰靳月华,至少也要等到靳月华的下一次月事走尽,同时还可以确认靳月华是否带着石虎的种。
“不用客气,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起来罢。”
杨彦不动声色的抬了抬手。
“妾谢过将军!”
靳月华依言起身,并未离去,半低着脑袋,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粉颈,一副低眉顺眼的顺服模样。
紫衫骑们也纷纷下马,拜倒在地:“妾等愿归降将军!”
“好!”
杨彦道了声好:“诸位娘子既愿跟我,我必善待,现在赶紧收拾行装,我留一千骑护送你们回城。”说着,手指朝身后连点。
“你,你,对,还有你,你们都出来!”
被点中的战士无不惊喜异常。
目前东海军的规模还不算大,杨彦又很注重走入基层,倾听基层将兵的心声,对军中的战士大体熟悉,被点到的千骑,几乎都是单身小伙子,为他们创造与紫衫骑接触的机会,力争抱得美人归。
毕竟紫衫骑是主动归降,不算被俘,杨彦自然不能再用蒙眼摸妻的方法将她们随便许配给人。
不片刻,千骑被点出,杨彦又把出身于紫衫骑的女亲卫留下,便率队向远处驰去。
顿时,人群中炸开了锅。
“哎,这位娘子,请问如何称呼?”
“我叫李文,今年十九,泰山人氏,尚未婚配……”
“别看俺老张二十好几了,可俺开得了弓,上了得马,识得了字……”
很多心思机灵的,纠缠着中意的女子卖力介绍自己,还有更机灵的,已经迫不及待的帮紫衫骑收拾行装。
当然了,最受欢迎的不是这些年轻俊彦,而是杨彦留下的女亲卫,本就出身于紫衫骑,与其中的大多数是旧识,立刻被围了起来,身周唧唧喳喳。
“什么?你们竟然服侍将军?快说说,将军怎么对待你们,肯定侍过寝了吧?”
众女纷纷坚起耳朵,连靳月华都把美目投了过去。
一名女亲卫懊恼道:“哪有那么好啊,将军从来不碰我们,只是让我们端茶倒水,最多跟在他身后做些杂事。”
“不可能吧,你们可是大美人呢,竟然当成奴婢使唤,这不是暴敛天物么?”
又一名女亲卫摇了摇头:“倒也不能说是奴婢,将军很尊重我们……“
在唧唧喳喳的询问声中,靳月华对杨彦有了大体了解,虽然不能说成完全不近女色,但身边陪侍的女子,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三个,还是歌舞姬出身,显然,这是一个自律的男人,也很顾念旧情。
勒月华很满意。
……
战场上,各军驰骋,互有默契,东海军把丁役妇女组织回城,俘虏则利用石虎营寨,就地看押,物资、粮草和战马说好了由四家分润,杨彦自不可能为些小钱坏了自己名声,各种物资暂时先集中在一起,在统计出数目之后,再按照协议分配。
慕容廆父子、曹嶷与拓跋贺傉都表示同意。
忙忙碌碌,一夜过去,虽然这是个不眠之夜,但郯城上至七十老翁,下至牙牙幼儿,无不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东方的朝霞绚烂夺目,东海国,这个屹立于东海之滨的古老王国,也将沐浴着朝霞,冉冉升起。
全城丁壮妇女,充分动员,清扫城外道路,收拾腐朽的尸体,没有任何命令,全由民众自发组织,热火朝天,干劲十足,这是大胜后的朝气,慕容廆父子、曹嶷与拓跋贺傉均是心寒,各自告诫自己的下属,千万不要挑起事端。
“妾们拜见将军!”
杨彦刚刚安定下来,就接见了以靳月华为首的千名紫衫骑,与昨天的披盔带甲不同,紫衫骑换上了裙装,倒是婀娜多姿,争奇斗艳,尤其是靳月华,不再梳起高高的发髻,任由一头乌发柔顺的披在背上,娇艳的面庞化着淡淡的妆,这是杨彦最喜爱的妆扮。
作为现代人,都喜欢长发飘飘的美女,杨彦不光看着勒月华,还打量着紫衫骑,每一名被他目光扫过的女子,均是玉面含羞,秋波流转,一丝媚态悄然浮现。
“哼!”
崔玲从旁冷哼一声。
“崔家娘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怎么了?”
杨彦无语的转头看去。
崔玲冷笑道:“将军,此处万千美人,是不是看花了眼?要不要妾带您去一处,去看看生不如死是个什么滋味。“
靳月华诧异的看着崔玲,她不敢想象,居然会有女子毫不客气的对杨彦说这种话。
但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杨彦没发火,反而问道:”是不是石虎军中的营伎?“
“正是!”
崔玲点点头道:“将军既有暇看美人儿,不如随妾去探望可怜人罢。”
“好!”
杨彦二话不说,跟着崔玲向外走。
靳月华咬了咬牙,跟在了后面,杨彦也没管她。
不片刻,三人进了一间坞堡,崔玲向大殿指了指:“就在里面。”
杨彦加快步伐,推开殿门,顿时,一股热浪夹杂着又酸又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的心里猛的一震。
女人,就应该香喷喷的,展现出自已的美丽身姿,可这里挤着近两千女子,个个篷头垢面,衣衫褴褛,浑身散发出异味,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哪怕他早已作了充分的思想淮备,也是心里又酸又涩。
晋军是没有营伎的,士卒如果憋不住,会找随军充作徭役的妇人,给件衣服,给点粮食,你侬我侬,这是交易,虽然偶尔会有些强迫的事件,却不普遍,晋军的军纪仍存,这也是终东晋一朝,每每能以孤军与北方胡骑抗衡的重要原因,因此眼前的惨象,远远超出了杨彦的想象。
一行三人进来,并未引起这些女子的注意,只有极个别的瞥了一眼,就麻木的把头转了回去。
靳月华也是浑身一震,伸手捂住了嘴,差点惊呼。
杨彦干咳两声,尽量挤出些笑容道:“姊妹们,本将东海国相杨彦之,你们已被我军解救出来,自今日起,再无人敢凌虐欺压于你等,大家不要担心。”
白说了一通,没一个人理他,这群女人该干嘛还干嘛,杨彦有些尴尬。
崔玲小声道:“这些都是身体基本无碍的,另有数百女子受了很严重的伤,许掾夫妻从昨夜开始组织人手救治,一直到现在都没休息。”
许掾夫妻就是许杰和顾燚,两人虽未成亲,可都那样了,尤其顾燚还有了身孕。
杨彦现出了愧疚之色,是啊,人家都在忙碌着,自己却顾着看美女,这是腐败堕落的信号啊。
“嗯~~”
见着杨彦的样子,崔玲倒是暗暗点头。
靳月华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如杨彦这种人居然会有愧色,不就是些营伎么?世间弱肉强食,弱女子被掠为营伎正常的很。
但是更让她不可思议的是,杨彦又强撑着笑脸继续说道:“姊妹们,你们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经历,我思及,也于心不忍,只恨未能早日解救你等,我们东海军来迟了,为此,我代表全军四万将士向你们陪罪!“
说着,杨彦真的向众女深深一揖,便道:“如今凌辱你们的贼军不是被杀,就是被俘,可谓报了血海深仇,可是将来该如何?大家是否想过?
是惦记着仇恨与痛苦,浑浑噩噩过一生,还是忘记曾经的伤痛,一切重新开始?
姊妹们,你们还年轻,未来还有几十年的光景,不能因一时的噩难自暴自弃,我希望大家振作起来,过会儿有专人带你们去沐浴换身衣服,洗去污垢,重新开始。”
第三八九章 苦口婆心
“哼!”
终于有了名坐在地上的女子冷哼一声,站起来不屑道:“说来说去还不是诓骗咱们姊妹洗干净身子,好给你们这些男人玩弄?什么重新振作?什么放下过去?究竟怎么回事你我心知肚名!
想玩弄咱们姊妹直说便是,又何必遮遮掩掩?说的好听,不过是嫌弃咱们这些女子肮脏难闻,扫了你们这帮丘八的兴致!”
说着,那冰冷的目光一扫杨彦,发现这人竟然面现怒容!
顿时,该女子对男人的刻骨仇恨再也抑制不住,整个人都变的疯狂起来,不顾后果的双手叉腰奔到杨彦面前,目中喷火,高声尖叫。
“瞧?说中了不是?恼羞成怒了不是?那来呀,草你祖宗的,拔出你的剑杀了老娘,反正早死早解脱,或是把老娘扒光了扔男人堆里,你看老娘可会皱下眉头?”
杨彦真的恼火,好说歹说,这女人不但不领情,还怀疑他别有用心,目光不由一冷,打量过去。
女子约二十不到,面有饥色,衣衫破烂,眼中射出歇斯底里般的疯狂之色,但脸蛋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端正,好好打扮下应该不赖,只是想到她的悲惨遭遇,又心中一软,怒气也随之消散。
杨彦的神色变化被这名女子认作了心虚,向前逼近,几乎与杨彦脸贴着脸,挑恤的冷笑:“老娘身上好闻不?你闻闻看?恩?小郎君,香不香啊?咯咯咯咯~~~”
一阵狂笑之后,女子自顾自道:“气味如何?挺难闻的,对吧?有没有想吐?难道你就不觉得恶心吗?”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杨彦不仅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依然保持着正常的呼吸,而且看向自已的目中充满着怜悯,就好象自已是个疯婆子。
这种目光让她很不舒服,怒火立即冲上头顶,面色变的狞狰扭曲,嘶吼道:“你还能忍是吧?那老娘就让你看看更恶心的,看你能不能忍的住!”
说着,竟然把仅以遮体的长袍猛的向两边一扒,内里的一切都坦露出来!
杨彦被震住了,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身体,他的眼里没有丝毫情欲,有的只是深深的悲痛与无尽的愤怒!
这具身体,骨瘦如柴,肌肤腊黄,浑身都横七竖八的分布着一道道的鞭痕,还有牙齿印,从胸部到大腿,淤青多的难以数尽,尤其是从左肩划过胸脯直到小腹的一条长长刀疤,更是触目惊心!
“呜~~”
崔玲顿时鼻子一酸,眼里噙上了泪珠。
靳月华也是心头生出了不忍,实在是太惨了,这得受了多久的折磨才能弄成这样啊。
女子见杨彦直勾勾的盯着自已,一股屈辱涌上心头,原来应是灿烂如花的动人娇躯如今丑的连鬼都不如,但她并不遮挡,任由自已丑陋的身体暴露在杨彦眼前,可这样还不够,她又转过头疯狂的叫道:“姊妹们,都脱给他看,这狗男人不是想玩弄咱们吗?给他看,让他玩弄!”
刹那间,所有的女子全站了起来,均是拽开衣服,当着杨彦面脱了个净光,上千道冰冷的目光齐刷刷的刺向了杨彦!
杨彦敢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他只匆匆瞄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大殿里,上千名女子个个面带愤恨,赤生果体,几乎都是伤痕累累,心里不由得一阵刺痛!
他是暗劲高手,一双手掌全力施为,能把一头莽牛的脑袋打穿,此时却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他有种强烈至极点的杀人欲望,他完全没料到,这些女子除了被羯人凌辱之外,身体还饱受摧残,一个个如花般的女子被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这些想必崔玲、许杰等人早已知道,为怕他发怒却未提及。
深深吸了口气,杨彦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向眼前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哼!”
女子冷哼一声,毫不示弱的对视道:“老娘怕你不成?臭男人记好了,老娘柳兰子!”
“河东柳氏?”
杨彦问道。
柳兰子眼里闪出了一抹秘不可察的痛苦之色,却是冷声道:“不敢高攀。“
看着对方那戒心重重的样子,杨彦暗感头疼,把这些女人说成精神病可能过份,但精神都不大正常,要让她们走出阴影,放下心结,用常规手段不会起到多大作用,只有出奇兵。
于是,在冲动之下,杨彦毫无征兆把还未反应过来的柳兰子拉入了怀里,丝毫不顾忌那酸臭气味,有的只是无尽的怜惜与心痛,并尽量让自已语调变的温柔下来:“柳兰子,无论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我确无半分歹意。”
“啊!你这狗贼,放开老娘,啊啊!”
骤然被一个男人袭击,柳兰子愣了一下,立刻回过神,再也不复先前的视死如归模样,一声紧接一声的失声惊叫,拼命挣扎着。
“将军,发生了何事?可要未将进来?”
守在帐外的军士听到尖叫声连忙问道。
“不用!”
杨彦断然拒绝。
两名军士面面相觑,刚听到女子喝骂声,这会儿又是呼叫求饶,莫非将军在里面……
崔玲和靳月华也是面面相觑,不过她们能看出来,杨彦确无恶意。
杨彦不理会柳兰子的打骂,扣住对方瘦骨嶙峋的双肩,将她推离少许,目中射出灼灼精光直视她的双眼,突然之间,兀的大喝:“柳兰子!”
这一声喝,运上了少许暗劲,把柳兰子给震住了,目光变得迷离,仿若失魂落魄般愣着不动。
杨彦暗舒了口气,刚道摆平了这个刺头,却是肩头一痛,柳兰子咔滋一口,狠狠咬了上去。
“将军!”
崔玲和靳月华一看,连忙就要拉人,杨彦却是摆了摆手,沉声道:“柳兰子,我知你心里很苦,也有很多仇恨,憋着闷着并不好受,你就把我的肩头当作羯贼狠狠咬下去,把你所有的苦,所有的恨都发泄在我身上!“
柳兰子听的浑身剧震,面色骤变,她实是琢磨不透杨彦的用意,但心里确实憋着一股怨气,让她直欲发狂,这时听杨彦说这种话,暗道是你叫我咬的,不咬白不咬,最多惹怒了被你活活打死,有过那么悲惨的经历难道还怕死?无非是在羯人那里想死都死不成。
柳兰子心一横,用尽了全力去咬,并且不光咬,还连磨带切,脑袋不停的左右扯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好象杨彦真是凌辱殴打她的仇人。
杨彦并没有运力抵抗,任由鲜血从柳兰子的嘴角汩汩流出,还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哭吧,好好哭吧,哭过了,将过去也忘掉罢,待身体养好了,在郯城找个好人家,开始新的生活。”
“呜呜呜~~”
被这么一激,柳兰子终于放声大哭,紧紧搂抱着杨彦的脖子,哭的那叫一个撕心裂肺,所有的屈辱,不甘和怨恨都包含在了这凄惨的哭声中.
众女见到这一幕,也不约而同的相拥而泣,就连杨彦受这气氛感染,眼角都有些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哭声渐止,靳月华拉开还伏在杨彦怀里抽泣着的柳兰子,解下自己的外套,给柳兰子披上,掩好衣襟,抹了抹微红的眼角,才叹道:“柳兰子,请你相信将军,将军和别人不同,他是真心为你们好。“
杨彦也道:”男女有别,请大家把衣服穿上,人不能因为一时的噩难轻贱自已,一个人清白干净与否,不在于身体,而在于心灵,你们的心灵依然纯洁善良,都是清白干净的良家女子!”
这话毫不作伪,句句真诚,众女本已止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哭成了个泪人,此时再也没人去怀疑杨彦是否别有用心,她们已经完完全全的信任了杨彦,从杨彦对待柳兰子的态度就能看出,确实与别的男人不同,对于自已这等沦为营伎的女子仍是充满着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