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五章 文工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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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姬们正在排演《西厢记》,由于陆蕙芷临时加入,因此又从头开始排,这要是放在现代的剧组,早就炸开了锅,管你陆蕙芷什么来头?
已经排到第四折了啊,眼看就要完工,又得从头开始,主角也换了人!
可在当时,前溪歌舞姬就是以歌舞为生,舞乐是她们的生命,不在乎反复重来,况且陆蕙芷的身份也没法让人不满,甚至连一点小小的想头都不会有。
丝竹靡靡,歌声清婉,杨彦对前溪歌舞姬的打造,基本上套用了越剧的框架,越剧中所有角色全是旦角,没有一个男人,这时正演着崔莺莺与张君瑞待月西厢下的那一幕。
陆蕙芷身着女装,怜香着男装,执手相望,情深意切,不得不说,着男装的怜香仅以纶巾包裹住秀发,俊俏异常,不是胸脯未曾裹住,有着明显的起伏,要不然走到哪儿,都是卫介潘安式的美男子。
杨彦在陆蕙芷的美眸中,觉察出了一抹痴迷,类似于情人对檀郎的迷恋,也是独属于崔莺莺对张君瑞的爱恋,不过他觉得很正常,演戏嘛,不把自己代入角色又怎么演好呢?
杨彦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一幕幕的剧情推动着情节发展,虽然唱功念白与越剧相比多少显得生涩,但就那个时代而言,已经是石破天惊的表演了,毕竟杨彦自己也不是什么好老师。
有前溪歌舞姬发现了杨彦,正要提醒,被杨彦挥手止住,能于百忙之中看一场歌舞表演,确能放松身心。
不知不觉中,第一折演完,就听到怜香教训陆蕙芷:“陆家女郎,这一折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有个细节你须注意,你是崔莺莺,在待月西厢之时因不明张君端心迹,故而心情应以患得患失为主,还又带着一丝丝的期盼和紧张,而你呢,把崔莺莺的感情表现的太丰满了。
女郎请恕妾说句实话,这样的感情,放在之后第二折、第三折中是很恰当的,可在第一折里,两人还未私订终生,只是互有爱慕而己,崔莺莺心中仍有疑惑,应在彼此试探之后,渐渐消除这份疑虑,才能敞开心怀接纳张君瑞,请女郎注意到这一点。“
”嗯~~怜香妹妹说的是,阿姊会记着的。“
陆蕙芷的俏面闪出了一抹很不寻常的晕红,竟似不敢面对怜香,半低着脑袋,点了点头。
怜香还待再说,却是见着了杨彦,不禁啊的一声惊呼,快步上前,一边给杨彦解着外套,一边嗔道:“将军来了怎也不招呼声,倒让妾轻慢了。”
诸多美人也纷纷围了过来,各自展现着美态妖娆,那一双双的美眸中,羡慕之色难以掩饰,作为杨彦的枕边人,怜香有这特权,她们也希望服侍杨彦,可惜这个俊俏的小府君太自律了。
陆蕙缩在后面,偶尔撇向杨彦的目中带着些躲闪。
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着,尤其多数刚从舞台上下来,香汗淋漓,那满身的幽香被汗水一熏,蒸腾开,堪称异香扑鼻,仿如置身于群芳院中,尤其有几个那挺拨的胸脯就快蹭到杨彦了,杨彦暗呼吃不消。
怜香轻哼一声,不轻意的用身体护住杨彦,女人嘛,总是有些小心思的,杨彦没表明心迹的时候,她担心失宠,有与兮香菱香三女共侍一夫的想法,三个大美女缠着杨彦,与陆蕙芷抗衡,但自那晚之后,她可不愿再把杨彦拿出去,与兮香菱香共享。
当然了,她清楚杨彦不会永远属于她一个人,杨彦早晚要成亲的,那时家里有了大妇,就得按规矩来了,不过受杨彦专宠的日子,她希望能久一点,就尽量久一点。
在这种环境下,杨彦没法去留意陆蕙芷,只是摇头笑道:“我就是过来看看,大家也别紧张,近段时间城里的传闻可曾听说?“
“嗯!”
兮香有些猜出了怜香的小心眼,她也有在杨彦面前表现的欲望,于是抢着点头:“羯奴即将全力来攻,妾们相信将军必能大破羯贼。”
菱香也道:“将军,可是有事情要吩咐妾等?”
怜香跺了跺脚,暗恼自己没先一步发话。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这还是做妾,就明争暗斗了,到了妻室的层级哪还了得,不过杨彦也不会因此不喜怜香,毕竟无论男女,天然都有排他性与独占欲,疏远怜香只是治标不治本。
对于身边女子的情况,杨彦心如明镜,裴妃、荀灌和荀华是一个小团体,巧娘、慧娘与崔玲是另一个团体,也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团体,毕竟人人都有私心。
如荀华的心思,杨彦清楚,是以荀灌为正妻,只是让慧娘放弃正妻的地位,葛洪、许逊那一派能乐意么?
再说巧娘,巧娘就是个小财迷,始终抓着内宅的管理权,哪怕回江东了,也托付给最信任的崔玲,不要以为女人都是温顺的小猫咪,那是在男人面前,转过身去,随时会变成母老虎。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话堪称宇宙真理,连家都摆不平,还怎么争天下,关键问题,是疏理好家庭内部的关系,尤其是继承人的选择以及对其他子嗣的安置更是重中之重。
杨彦不觉得心烦,反而把摆平家事,共建和谐幸福美满大家庭看作了一项挑战。
“是有些事情!”
杨彦点点头道:“你们人人擅长歌舞,如今军情紧急,一旦勒军来攻,很可能会连日鏖战,将士们也皆疲累不堪,故我想把你们组织为文工营,另作曲目于军中表演,如何?”
“扑通!”
兮香和菱香刹那间双双跪下,俏面煞白,颤声道:“将军,求将军饶命,妾们宁可以三尺白绫自尽于将军座前,也绝不愿被送入军营。”
“扑通,扑通!”
四周围跪了一地的女子,均是浑身颤抖,还有的放声痛哭。
只有怜香和陆蕙芷还站着,但怜香的面色也不大正常。
杨彦不解道:“怎么回事?好好的干嘛自尽?都起来,起来说话!”
怜香无奈道:”将军,姊妹们可能误会了,女子入军营哪能有什么好下场,妾相信将军不至于如此狠心,不过……您也得说清楚才是。“
东海军因为荀灌,军中有女亲卫,可这只是特例,通常军中的女人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营伎,女人作了营伎几乎生不如死。
光听了前在没在意后面,难怪会如此惊慌。
“本将哪舍得把你们这些美人儿送入军中当营伎,起来罢!”
杨彦没好气道。
众女纷纷松了口气,依言起身,其中兮香和菱香均是红着脸,讪讪道:“是妾们误会将军了,请将军恕罪。”
杨彦摆了摆手,便道:“《西厢记》执着于男女情爱,不适合战时激励士气,我现在教你们一些短小的曲子,以合唱的形式唱出,不要太多的技巧,也不要清雅,越俗越好,要唱出气势,激励人心,现在听我唱……”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杨彦前世也看过穿越小说的,最为恶心的桥段是主角高唱满江红,本来他不愿用这曲子,可思来想去,还真没更合适的,主要是现代的革命歌曲不适合那个时代。
既然底限被突破了一次,那他也不在乎了,接着,使出了更恶心的一招,《精忠报国》!
恶心大招一个个放出,有苏轼的《江城子》,有辛弃疾的《江城子》,林林总总近十首。
这简直是诗词大井喷,不仅仅是前溪歌舞姬们惊呆了,就连陆蕙芷都惊呆了!
以往杨彦作诗写歌,尚是隔段时间出一首,后来好一阵子没动静,众人以为是才思枯竭了,却是想不到,今天来了个总爆发,近十首曲子一气呵成,这还是人么?
“来,现在开始,一首首的排,一旦羯奴来攻,就需要你们振作将士们的士气!”
杨彦很满意于这种目光,举起双臂,拍了拍手。
第三四六章 羯军南下
这几日里,杨彦忙的足不沾地,不仅仅军务一把抓,还要指点文工营的大合唱,合唱也不是那么简单,有左唱,右唱,还有起调抒情,更重要的是,需要人指挥,杨彦让陆蕙芷拿着根小竹枝,担当指挥。
陆蕙芷是愿意的,只是态度让杨彦颇为不解,好象对自己疏远了,又好象怀着愧疚,不过军情紧急,杨彦也没空去细细揣摩陆蕙芷的心思。
三日后,傅冲怒气冲冲的从沈充居所摔门而去。
沈充看着傅冲的背影,眼里闪烁出快意的光芒,冷哼一声。
钱凤摇头道:“士居兄为何当面给傅长史难看,哪怕兄不愿遂杨府君之愿,亦可敷衍了事,随意着人送封信回吴兴,待得过一阵子人来了,只说已过了江,实难追回,料杨府君尚不至于怪罪士居兄。“
”哈!“
沈充哈的一笑:”我知士仪言之有理,可若非如此,怎能出我胸中恶气?“
钱凤怔怔看着沈充,失望之色毫不掩饰,沈充彻底颓废了,只有颓废的人,才会意气用事,不顾后果的图一时之快,这样的沈充,哪怕回到吴兴,也只会醉生梦死,终日与仇恨为伴,永远都不可能再有崛起的机会。
“素闻钱士仪胸有山川之险,心有城府之深,不如你钱氏投靠于我,我必委以重任!”
钱凤的眼神有了些迷惘,杨彦的劝降不自禁于脑海中回荡起来。
各人有各人的报负,如小民,两餐不缺,有衣遮体,有屋御寒,于愿已足,沈充的报负是壮大沈家门楣,不说与琅琊王氏比,最少也不差于顾陆朱张,王敦的报负则是取司马之而代之,杨彦的报负钱凤能看出来,席卷天下,成就汉高帝之不世伟业。
而钱凤自己的报负,是做个如贾诩、诸葛亮、张良这样的谋士,辅明主建功立业。
凭着良心说,钱凤很钦佩杨彦,从一个寒庶良人,一无所有硬生生走到了一郡太守的高位,恐怕汉高帝也不过如此,更何况杨彦的内政和军事手段,明显比汉高帝高明,如果不考虑别的因素,杨彦分明是最适合的明主。
有才,内敛,自律,赏罚分明,都说效明主于微末,杨彦现在虽然不能算微末,但留给钱凤的施展空间还是很大,钱凤也相信,若自己举族投附,必得重用。
只是……
钱凤叹了口气,自己怎能弃沈充而去?
“哈哈哈哈~~”
沈充却是放声笑道:“士仪莫要为我担心,勒不久将南下,杨彦之必死无葬身之地,把人送来,我们就可以走,我料杨彦之不敢毁诺,况且你我留在兰陵,恐怕他还不放心,巴不得将我等礼送出境,我倒要看看,此子怎么个死法!”
钱凤无言以对,其实沈充最理智的选择,是放下恩怨,认赌服输,全力协助杨彦,将来杨彦得了势,以其为人,必不会亏待沈氏,可是沈充的心态已经严重扭曲,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次日,杨彦正给萧家回信,对萧家欲迁回兰陵表态支持,但因石勒即将进犯,故劝其战后再迁,写完之后,杨彦又有些讷闷,按他给荀华估的预产期,是今年八月,已经生过了,于情于理,都该第一时间告之,可这么久过去,竟没个只言片语过来。
难道是……
杨彦有了些不好的想法,但又觉得以荀华的身体素质不大可能,于是,在给萧家的信上又添了一笔,请巧娘去建康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刚刚把信封好,就有亲卫来报:“将军,傅长史着人传信,沈充对将军的提议一口回绝。”
“知道了。”
杨彦摆了摆手,待亲卫退去,眼里闪出了一抹阴霾。
‘沈充啊沈充,我给过你机会,可你不珍惜,将来我灭你沈家满门,千万别怪我不讲情面啊!’
杨彦望向屋外,眼神一片冰冷。
他的前世是医生,医生这个群体,是最冷静,最可怕,心理素质也最佳的一个群体,哪怕是惯犯杀人,与医生比杀人或许杀的更快,手法更加娴熟,但要论冷静,绝对不如医生,医生生生死死见的太多,在医生眼里,人体就是由一副副的器官构成。
他灭人全族,没任何心理负担。
半个月后,吴兴沈氏一万多人连同前溪歌舞姬与乐师被送了过来,暂时安置在郯城,后者交由崔玲安排,杨彦也如约释放了沈充钱凤。
至十一月,杨彦没等来建康的回信,反而等到了一个让他如释重负的消息。
石虎率支雄、征东将军石他,左军将军石挺领步骑十万,慕容廆、慕容皝父子,率慕容部精骑一万,宇文乞得归率宇文部五千卒,代王拓跋贺傉率跖跋部万卒,曹嶷领步骑三万,及各部亲卫,合计十六万卒,另有随行民夫、丁役、工匠,随军妇女营伎共总二十来万,号称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南下。
也确实,不仅杨彦如释重负,东海军上上下下都如释如负,就好象某人被一审判了死刑,二审刚刚上诉,结果还没下来,心里自然忐忑,如今二审依然是死刑,没了指望,横竖逃不过一死,反而想开了。
当然,这个比喻或许不恰当,东海军人数虽少,却并非待宰的猪羊,不过靴子落地,利空出尽,心境上的变化是类似的。
按常理来说,如此之大的军队进发,应先派前锋,荡清路途,不过杨彦坚壁清野,除了郯城兰陵,不在任何一处布防,因此前锋失去了意义,况且石虎也足够自信,十六万对四万,四比一,国中又做了诸多准备,攻城器械完足,还怕破不了小小的郯城?
去年的失败,石虎自己也反思,原因就是轻敌自大,若是在奉高多留些兵马,断不至于此,而今次,石虎思来想去,杨彦已举世皆敌,再也没了可供转圜耍使奸的余地,硬碰硬,自己怕着谁来?
自北而来,并不一定渡沂水,只需从琅琊郡南下,越过沂蒙山即可,杨彦再三考虑,放弃了在沂蒙山区阻敌的想法,毕竟沂蒙山由一个个的岗崮构成,崮与崮之间,遍布着缓坡平原,不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形。
于沂蒙山布防,因山区面积过大,没法面面俱到,极易从背后被包抄。
眼下每一分兵力,对杨彦都至关重要,他绝不可能白白让部下送死。
十一月十五日傍晚,城头上,北风呼啸,旗帜猎猎作响,于药转回头猛喝:“将军,来了!”
兰陵县完全交给了傅冲和荀豹主持,合计万卒,水军六千,游荡于沂水下游,郯城有卒两万四,之所以这样安排,是于战前经过了激烈讨论,结合石虎的情性与各种因素,最终判断石虎的主攻方向将是郯城,以石虎的傲气,必须要一战破去郯城方能洗刷耻辱。
城下远处,渐有烟尘扬起,就着落日余辉,一望无际的军阵徐徐展现出了真容,万马齐喑,千幡万幢,蔚为壮观,石虎的主力果然尽在沂水内侧。
杨彦明显能感觉,城头很多人的呼吸变得粗浊,这是因紧张而来的呼吸加快,事实上杨彦自己也有些紧张,毕竟他没了退路,他所有的倚仗就在这座城里。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就这么简单!
他一遍遍梳理着这段日子采取的各项措施,回想着是否还有疏漏之处,民心不用再担心,作为一个现代人,比当时任何人都理解民心的重要性,他只是重拾一道道的命令,反复斟酌。
这刻的杨彦,心里满是杀机,刘遐、苏峻与祖约将来必须灭族,如果不是这三人搞鬼,石勒怕是不会这么快南下,哪怕明年来,他的准备也能更加充分。
当然了,出于对祖逖的尊重,他会给祖逖留下一条血脉!
第三四七章 兵临郯城
刁协在城头,一边观察着羯军的阵势,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杨彦,他不知道未来的局面会往何用走,如果城破,无非一死,可若是杨彦破了石虎,从此将羽翼丰满,以北制南,这个天下,还会是司马家的天下么?
念及于此,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郗鉴也破天荒的上了城,看着那一望无际的军卒,倒是没多少惧意,只是心里恨啊,他对杨彦不抱有太大的信心,细细数来,杨彦虽然屡战屡胜,但好象没打过硬仗,打硬仗毫无花假,拼的就是意志与实力,他不清楚东海军的意志到底有多坚强,却很明显,实力远不如羯奴。
一旦城破,以郗鉴的身份名位绝无可能投降,只能以死殒国,如果是自己死那也罢了,他的妻儿全在郯城,谁能逃得掉?
“竖子害我!”
郗鉴狠狠瞪了杨彦一眼。
城头众人观察着下方,趁着立寨,石虎策马领着数百骑,缓缓驰近,也观察着上面。
郯城是座土城,哪怕杨彦有心不计血本的以水泥加固城墙,在时间上也来不及,只是勉强加固了城门一带,在夕阳的余辉下,斑驳的城墙坑洼交错,忽明忽暗,仿如一条将死老鱼,那体表杂乱的鳞片。
“哈哈哈哈~~”
石他纵声笑道:“杨彦之怕是丧了胆,我军一路南来,不作阻击,不作骚扰,让中山公轻轻松松南下,我呸,我还以为此子多了不得呢,原来也是个碰着大场面就懵了的怂货!“
石他和石挺是石勒的义子,五代时期流行的认义父说不定就源自于石勒,石勒到底有多少个义子,恐怕除了石勒自己谁也不清楚,但就羯赵的组织结构来看,义子是非常有效的一种手段。
石勒收义子随心所欲,看谁顺眼,就赐姓为石,收为义子,诸多义子如养盅般,择其用者委以大任,石他与石挺都是个中的皎皎者。
石挺率步骑三万进逼兰陵,以偏师伺机而动,主力在郯城一带。
在石他看来,攻破一座孤城显然是唾手可得的功劳,于是又拱手道:“中山公,末将愿为前锋,率部攻城,为中山公献上杨彦之头颅。“
石虎眼神略有些阴沉,石勒的诸多义子,与之矛盾颇深,如今的石虎,威望还不象几年后那么大,尤其在杨彦这个无名小卒手里吃了场败仗,更是有损于名声,张宾、程瑕之类的晋人本就和石虎不合拍,这段时间也不知明里暗里进了多少馋言,还亏得石勒信任,才让他再次带兵出征。
这导致了石虎在军中的地位很微妙,既有余威,又有不服,如石他,贬低杨彦,不就是变相的在贬低石虎么?如果石他破城而入,岂不是意味着比石虎更厉害?
石虎是石勒的侄子,石他是石勒的义子,不论血缘,实际上亲疏关系没有分别,无非是石虎能打,才更得信重。
石虎神色不变,转头问道:“你们如何看待?”
慕容廆、慕容皝父子相视一眼,各自眼神眯了眯,心意已不言而喻,但慕容廆分明瞅着石虎的眼角余光瞥着自己,不说不行,只得拱手道:“回中山公,我慕容氏久居蛮荒化外,不识中土人物,故不便妄作论断,不过以我军兵威之盛,只须稳扎稳打,必可破城。”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石虎暂时不便向慕容廆发作。
慕容部在之前心向大晋,与石勒作战多次,虽因实力不济,场面难看,却从未遭受大败,并且还与高句丽是死敌,这样的一个部族,在两面受敌的情况下还能长期坚持,显然非泛泛之辈。
但慕容部毕竟力孤,后随着高句丽的美川王吞并了汉四郡,实力渐增,慕容部的压力日益增大,故才遣使向石勒称臣。
石虎只嗯了声,就继续望去。
代国这几年内乱频频,五年前,代主拓跋猗卢被长子拓跋六修轼杀,不出数月,猗卢侄拓跋普根杀六修,任代王,随即病死,弟拓跋义律任代王,及至今年,伯母惟氏又杀拓跋义律,立拓跋贺傉为代王,国事尽操于惟氏之手。
拓跋贺傉受母亲挟制,也没什么底气,只是唯唯道:“代国上下皆从大赵天王诏令。”
石虎又望向了宇文乞得归。
宇文乞得归是宇文部首领宇文逊昵延之子,本向拓跋部称臣,与羯赵的关系远了一层,两年前,宇文部大败于慕容廆之手,彼此间算是死敌,又因代国内乱不休,实力损耗严重,宇文部渐渐有了脱代投赵之心。
宇文乞得归二十来岁,身裹兽皮,满面虬髯,武器是一把丈二钢叉,威猛无比,如这类钢叉,至少数十斤重,别将的武器都由亲卫捧着,他却抱在手上,猛一抱拳:“宇文部愿先为前锋,为中山公拨得头筹。”
石虎眼里现出了欣赏之色。
不待石虎发问,曹嶷连忙道:“末将也愿为中山公先驱。”
其实曹嶷心里很紧张的,去年他才和石虎开过战,本指望能最后一个杀出摘桃子,结果确实是最后出面,可桃子没摘到,被杨彦之坑了,今次接到石勒的命令,斟酌再三,觉得还是乖乖从命为好。
随军征战,石虎不会轻易斩他,而且对杨彦之的能耐曹嶷也清楚,就算城破身亡,最起码也要磕掉石虎几颗大牙,况且慕容廆、拓跋贺傉这类部族,见风驶舵最是拿手,一旦石虎的实力大损,说不定就敢从背后捅刀子,那时他的机会就来了。
但此时不能有半点推托,于是拱手道:“末将愿为前锋,攻打城池!”
“哈哈哈哈~~”
石虎突然仰天笑了起来:“明日一早,曹将军会同宇文部与拓跋部攻城!“
”诺!“
曹嶷、宇文乞得归、拓跋贺傉各自拱手应下。
……
这一夜,双方似有默契,抓住战前的机会最后休息,谁都没有骚扰对方,实际上不是杨彦不想骚扰,而是思来想去,风险太大,只得作罢。
天色渐渐亮了,城外号角齐鸣,鼓声进击,队队军卒涌向阵前,队伍中,夹杂着密密麻麻的冲车、木驴和云梯,两翼由拓跋部的骑兵近万押阵。
虽然城头将士盔甲齐整,神色严肃,腰背笔挺,一股股昂然的战意蓬勃而生,民夫也在有条不紊的把守城物资,诸如檑木、滚石、火油以及一捆捆的箭矢向城头搬送。
只不过,郯城周长二十里,两万四千守军一部分是骑兵,不可能用于守城,步卒也要留出预备一队二队,真正能一次性用于守城的军卒,不会超过五千,分散在漫长的城墙上,显得稀稀拉拉。
而下方的敌军以北门为主攻,足有三四万之众,在人数上很不成比例,望之心神震颤。
许杰做为卫生掾,主抓防疫病,治伤员,任务很重,今日请缨亲临前线,统一调度,顾燚与许杰正是郎情妾意,蜜里调油之时,缠着许杰要来见世面,许杰没办法,找到杨彦,杨彦觉得让这些士家女郎开开眼界也好,因此不仅应允,还把陆蕙芷也叫上了城头,均披着甲,有女亲卫守护。
当然,真到战斗打响的时候,还是要下去的。
这时,顾燚拍着胸口道:“郯城虽兵精粮足,可下面的人也太多了吧,俗话说,双拳不敌四手,奴辈人多势众,如果城池失陷,咱们恐怕全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陆蕙芷在一边道:“有机会去死就不错了,就怕落在奴辈手里,想死都不可能。”
“怎么说话呢?”
杨彦不满的看了过去。
陆蕙芷仍然心虚,不敢看杨彦,只半低着头,把脑袋侧去一边。
这倒是让杨彦愈发的讷闷,难道是自己没趁热打铁,又或者这段时间忙于军务,疏远了佳人?看来还得在挺过这一阵猛攻之后,尽早把生米煮成熟饭啊。
第三四八章 先登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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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是男人,男人从不嫌身边的女人多,男人对女人的心态是典型的霸着碗里还想着锅里。
一个男人的心里,装若干个女人完全没有问题,爱是可以分享的。
是我的,就是我的,哪怕人老珠黄也是我的,不是我的,也要想办法弄来,在现代社会受法律和道德约束,大多数人只能想想,可在古代,再这这那那的不是矫情还是什么?
以前他不愿与陆家彻底翻脸,可陆蕙芷都千里迢迢以身相投了,他觉得不纳了陆蕙芷,恐怕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杀!”
城下突然爆出了喊杀声,行军速度陡然加快。
“咚咚咚~~”
虽然羯军结的阵还在里许以外,可那沉闷的鼓声,如在心头敲响,心脏也跟着鼓点的节奏,咚咚乱跳,山呼般的喊杀声愈来愈近,数万名军卒成群结队,发足狂奔,看这架式,竟似要一鼓作气夺下郯城!
两翼的拓跋部骑兵暂未移动,而在奔来的步卒中,一队数千人兽皮军尤为吸睛,一边跑着,一边状如野兽,狂吼呐叫,凶猛异常。
“啊!”
陆蕙忍不住惊呼出声,俏面苍白如纸,她是地道的养尊处优,在今天之前,见过的最大阵仗是于江乘码头被拦截,何曾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搏杀,尤其还是最为惨烈的攻城战。
再一看顾燚,也不比自己好到那里,诶?居然心里好受了些。
其实不仅止于她俩,崔访、刁协、郗鉴等诸位老夫与郡府僚属也好足有限,眼里均是或多或少的现出了惊惧之色,杨彦的僚属中,很多都曾经历过北方战乱,其中的相当一部分还是受害者,如崔访,郗鉴,本不该这么不堪,可城池既是一座堡垒,也可看作监牢。
在旷野里,遇上羯军至少可以跑,虽然能否跑掉尚是两说,但好歹是个希望,而困守城池,只有守得住与守不住两种可能,跑都没法跑。
从城头向下看,的确声势惊人,奴寇有如一团乌云般向着城池席卷而来。
杨彦突然大喝:“此部衣甲不整,器械不全,必是奴辈偏师,而我军厉兵秣马,备战半载,岂能让一偏师踏入城中,诸公匆慌,且先退下城池,看本将如何击破来犯之敌!”
于药跟着大吼:“石虎此人,徒有其名,若是上来便挥动十来万大军一鼓作气狂攻,于某或还忌他几分,可此人竟以弱师先行,明摆破不了城,徒自消耗兵力,此举乃为我军热身,渐次熟悉奴辈战法,日益累积,最终击破石虎,筑将军不朽威名!“
”万胜,万胜!“
城头众军纷纷挥动兵刃高呼。
受气氛感染,刁协心情激荡,振臂呼道:“府君甘冒矢石,将士们浴血奋战,老夫岂有退缩之理?老夫誓与郯城共存亡!”
杨彦射来了赞许的目光。
刁协猛然醒悟,一丝羞恼涌上了心头,娘的,自己说的什么话啊!
“誓与郯城共存亡!”
全军上下又爆出一阵呐喊,刁协老脸都有些红了,目不斜视,直视城下的奴寇。
杨彦拱了拱手:“刁公若不愿下城,可于望楼暂避!”
“也罢!”
刁协望了眼望楼,暗道矢石无眼,万一被流矢射死那可冤了,于是道:“多谢府君,我等便于望楼为府君助威,诸公不妨同去,两位女郎也进来罢!”
崔访等人相视一眼,与刁协匆匆上楼。
“放!”
城下的敌军快速涌进,有将官猛一挥手。
“绷绷绷~~”
城跺后的弩手依托城跺,扣动手里的扳机,一枚枚黝黑的箭矢渲泻而出,这不需要瞄准,闭着眼睛都能射中,就听到惨呼连声,地面躺倒了数百具尸体!
众人精神一振,杨彦却不敢殆慢,他看到城下的弓手已经在弓弦上搭起了箭矢。
攻城时,弩没有用,一来弩的射速慢,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仅一发很难命躲在城垛后的守军,二来弹道平直,射不中城垛就只能飞的无影无踪,攻城一般是依靠弓箭的抛射来杀伤城头守军。
原本纯木结构的望楼经过杨彦改造,重要处糊上水泥,又以土石加固了一圈,并留下了望孔,除非城破,或是被投石机连续在某个点轰击,否则望楼就是城墙上最安全的地方。
所有人纷纷奔至了望孔,紧张的向下看。
羯军的主攻方向是北门,另三门佯攻作为牵制,北门下死去的数百人,对于数万的攻城部队来说,这点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羯军依然迈开大步朝前猛冲。
督战的宇文乞得归却嫌士气还不够旺盛,挥着钢叉大喝:“听闻杨彦之身边美人无数,老子记得的有江东陆家美人陆蕙芷,还有那前溪歌舞姬连老子窝在疙瘩窝里都久仰艳名,弟兄们,上啊,谁抢到就是谁的,中山公必有厚赐!”
“杀!”
仿佛打了鸡血般,宇文部数千人马嗷嗷大叫,浑身都充满了劲头。
没错,生活在富庶地区,对美女的看法无非是惊艳,但宇文部世居代北,几乎就是大草原了,那里的女性很少有讲究的,粗鲁凶悍不下于男人,也不懂得修饰自己的容貌,风吹日晒之下,面色紫红,皮肤粗糙,哪能与中原女子相比?
“无耻狗贼!”
顾燚在城上听的清清楚楚,怒哼一声!
陆蕙芷也是气的不行,但还是劝道:“顾燚,理他作甚?他得能攻破城池呢!”
“嗯!”
顾燚重重一点头,目光重新向下投去,刚好看到羯军已接近到五十步之内,城头箭如雨下,弓箭的威力虽不如弩,但在数十步的距离上依然不容小觎,尤其是宇文部军卒几乎不披甲,一阵阵的箭雨洒落,尸体一层层的堆叠起来,可这反而激发了凶性。
“娘的,上,上!”
“后面呢,怎如此之慢?”
奔上前的军士,勉强撑着盾,厉声向回呼喝,有些等不及的,甚至用长矛刺击土墙,还有个别人自恃身手高明,抓住墙面的坑洼处,奋力向上攀爬,简直是不要命。
慕容廆明显感觉到石虎射来的不悦之色,不过他装着没看见。
石虎的意思很清楚,让他率部拿命去填,这真是开玩笑,宇文部是未曾开化的野人,脑子一热,就往上冲,但慕容部不同,久习王化,善待中土士人,教授诗书礼仪,治下井井有条,他自认为慕容部比羯人文明。
今次率军南来的目地,一是被挟迫,不得不来,二是对中土的人物风情做个了解,他自有打算,决不可能去为石虎拼命。
曹嶷也是暗暗冷笑,他还正愁着自己的部众会被强迫往前冲呢,可这倒好,磕睡送来了热枕头,有人代劳。
他不至于天真的认为仅凭一波冲击就破了郯城,即使能攻破,也是在有效消耗了城里的有生力量之后,连续猛攻数日才会有破城的机会,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往前冲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先登。
城下惨叫连天,除了箭雨,还有滚石从天而降,几乎每一枚巨大的石块落地,都带出了一蓬血雨,这其实是宇文部跑的太快,没能有效配合挟带攻城器械的曹嶷部,才会有如此之大的伤亡,不过石虎也不点醒,毕竟草原上的汉子,命不值钱,哪怕十个拼掉一个,在他眼里都值。
况且草原部族在郯城消耗的越多,对羯赵就越有利,说句难听话,这些人,就是送给杨彦杀的,同时可借此测试郯城的防御力量。
渐渐地,曹嶷部与推着攻城器械的民夫涌了上来,有人抬着粗大圆木,齐发一声爆吼,径直向城门撞去,轰轰的声音似要把心脏震碎,还有人合力将飞梯竖起,只要再前奔一小段距离,就可以靠上城壁,另有人亮出破城锥,直接冒着箭雨去硬砸城墙,在队列中,还有数十台投石机在快速展开。
第三四九章 铁蒺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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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嶷多管齐下,展现出了他那丰富的攻城经验,不愧是一代名将,望楼里的诸人也是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于药却是大喝一声:“抛!”
立刻有军士抬着箩筐,把一筐筐黑乎乎的小玩意儿向下抛洒,这不仅刁协等人看不明白,就连以石虎以首的攻方诸将也大为不解,这才鸡蛋大小,能把人砸死吗?
这个念头才刚刚冒出,就看到阵前滚作了一片,还间夹着轰隆隆的巨响。
一名兽皮汉子抱着脚跌倒,痛的满地打滚,嘴里骂骂咧咧,偏偏手还不干净,抓着同伴往地上带,同伴跌倒的时候又绊倒了身边的人,真是一倒一片,那些飞梯、攻城木与破城锥失手落下,砸着了自己,轻则筋断骨折,重则当场被砸成了肉泥!
于药让战士们泼洒的是按杨彦要求打造的铁蒺藜,有四个尖锐的刺锋,形如鸡爪,每个刺锋长寸许,中央有孔,可用绳穿联,也可散着抛洒,守城时突然祭出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要知道,当时无论百姓还是普通士卒,几乎以草鞋为主,还有人不穿鞋,一旦踩着铁蒺藜,虽然一时半刻死不了,却也丧失了行动能力!
踏着铁蒺藜的第一反应是抱着脚跳,这一跳,另一只脚又踏着了,只能在地上翻滚,越滚沾的越多,浑身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偏偏一时死不了。
城下惨叫不断,乱作了一团,于药又一挥手,军士们合力抬起大锅,把一锅锅金汁浇下去!
金汁是粪便加水煮开,臭气熏天,还因粪水污秽,极易造成感染。
杨彦对于药是很看重的,这类人或许有各种各样的坏毛病,但心思简单,忠诚,在与于药长谈之后,仔细听取了意见,又指出其中不足,并经数度演习,杨彦把守城重任交托于药,自己在一旁督战。
毕竟随着手下将士越来越多,地盘越来越大,杨彦不可能每战亲临,必须要挖掘培养一些靠的住的将才。
对当代名将,杨彦是不以为然的,只有符合他的用兵理念,才会重用。
“嗷!他娘的,痛死老子了!”
“谁来拉老子一把,救命啊,不要走啊!”
伴着令人心悸的滋啦声,城下的军卒起了明显的混乱,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仅仅是攻必胜、战必克,还在于令行禁止,处于不利境地时能沉着应对,宇文氏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遇上挫折立时自乱阵脚,并把混乱蔓延到了曹嶷部!
城下俨然成了人间地狱,攻城木与破城锥散落一地,凄厉的惨嚎令人头皮发麻,甚至焦糊味夹杂着恶臭都飘到了望楼里,众人的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喉头阵阵剧烈蠕动,全靠坚强的意志,才没当场呕吐。
铁蒺藜加金汁,起到的效果远远大于弓弩,据于药估算,被弓弩射杀的羯军不会多于千人,而沿着城墙,一通铁蒺藜加金汁,贴着墙根无人能站立,上千伤者翻滚哀嚎,比直接射杀更加震人心魄。
铁蒺藜不断的抛洒,在城脚铺了厚厚的一层,连带着冲车、木驴都受了影响,毕竟这两样大家伙要靠军卒在底下推着才能前进,满地的铁蒺藜,就是一层层的尖刺,只能小心翼翼的在车底清理,但地面并不光滑,血水让泥土结了板,又黑灯瞎火,看不清,稍不留神,踏中就失去了行动能力,可车子还在缓慢前行,人一旦跌倒,只能拖着,被铁蒺黎刮出一道道的血口,惨叫连声,血尽才能身亡。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每前进一步,都是以血肉筑成,在这里,人命最不值钱,因为攻势近乎于停滞,又给了城头守军从容射杀的机会,隔着一二十丈的距离,那一排排的短矢射下去,蒙着车体的生牛皮被击出了一个个的孔洞,短矢透孔而入,肆意射杀着躲于其中的军士与民夫。
甚至在城头,都能听到车体内那沉闷的惨叫。
有些冲车木驴里的军卒死光了,停于路途,还有些心神惊惧,转身向回奔逃,可满地的铁蒺藜,踏中就倒,只有个别弓弩手仗着掩护,勉强向城头射箭。
一时之间,城头气势如虹,每个人都充满了必胜的信心。
“老子偏不信破不了此城!”
宇文乞得归恨恨瞪了眼城头,怒喝道:“上,都给老子上!一鼓作气,攻取郯城,所有人不许后退,后退皆斩!”
这显然是无脑打法,曹嶷都看不下去了,急劝道:“宇文将军,此物虽犀利,却不难破,可着人以木板垫于地面,再有抛洒下来的,以大竹束清扫,可保将士们畅通攻至城下,同时速与拓跋氏联系,请其以骑兵列队绕城飞射,掩护我军器械上前。“
”娘的,你为何不早说!“
宇文乞得归回头怒视向曹嶷。
“这……这……”
曹嶷懵了,这他娘的,他娘的……他结巴了。
最终,只是无奈的挥了挥手:“速请代王出兵!”
“诺!”
数骑疾驰而去。
不片刻,两翼骑兵轰隆隆驰来,交叉从城下掠过,足有近万骑,马上的骑士几乎不披甲,个个索头,神情凶悍,陆续取出了弓箭。
战马可不惧铁蒺藜,更何况战马不可能贴着墙根射箭。
杨彦现出了凝重之色。
绕城飞射的难度极大,可一旦掌握,就威力无穷,因为那连绵不绝的箭矢射上城头,足以压制城头火力。
除了石虎的本军,拓跋部、宇文部、慕容部与曹嶷都是仆从军的地位,不过仆从军的战斗力也有高下之分,眼前的拓跋部明显要强于宇文部与曹嶷。
其实想想也挺心寒,宇文氏、拓跋氏与慕容氏都是鲜卑,石赵灭亡之后,鲜卑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一直到隋唐的数百年间,深刻的影响着中国的历史进程。
在杨彦眼里,五胡入主中原,真正入主始自于鲜卑,到往后的契丹、女真、蒙古与满州,均是来自于草原东部,无不对汉民族构成了致命威胁,反是发源于草原中西部的匈奴、柔然、突厥诸族的威胁较低。
究其根源,还是草原东部水土肥沃,紧邻汉族核心区,一旦突破幽燕,便是一马平川的河北大平原,再过了黄河,可劫掠齐鲁,同时因距离的因素,更易于获得汉民族的文化。
而草原中西部民族南下,一是破雁门,走并州,但雁门哪能轻易攻取,况且并州多山,关隘处处,很难直接突破,二是走秦雍,距中原核心区较远,沿途贫瘠,补给困难。
“放!”
“放!”
几乎同时,城上城下下达了命令。
排排短矢射向骑队,匹匹战马嘶鸣着贴地冲倒,马上的骑士被甩飞,但是草原精骑对这一幕习以为常,不仅不惧,反而激发了凶性,纷纷怪叫着向城头射箭。
“啊!”
陆蕙芷就看到,一名弩手面门被射中,借着满弓投送的猛力、箭矢生生拉下一块脸皮,箭尖从后脑透出,那名弩手捂着脸,从城头栽了下去,不禁失声尖叫起来。
络绎不绝的箭矢射上城头,弓弩手大多被射中面门身亡,还有些射中肩膀,手臂,虽不致命,但也失去了战斗能力。
卫生队紧急行动起来,猫着腰,贴着城跺,披着厚厚的甲,戴着厚重的头盔,把一名名伤员搬运下去,就地施救。
“放!”
于药又一挥手。
立刻有军卒奔向城墙内侧传令。
“三分之二弦,十斤小弹!”
数枚石弹打出。
杨彦考虑到守城,还是让工匠打造了投石机,投石机的技术难度在于梢杆,通常是由数根树木的梢尖加动物胶与皮革揉制,工匠打造出两百架投石机,兰陵五十架,郯城一百五十架,根据需要,还可以临时再造。
由于城头地方狭窄,投石机没法展开,因此布置在了城墙后面,这又带来了瞄准的问题,不过没关系,杨彦参照现代炮兵射击技巧,以梢杆的下压程度推测距离,当然了,准确度和火炮没法比,以投石机的普遍射程两百步计算,误差在十分之一左右,相当大了。
这几枚石弹,是用于校正距离。
石弹划出弧线,越过城墙,其中有一枚落入骑队,当场击翻数骑,其余几枚全部打偏,可这就足够了,有专人按照对照表向回大喊。
刹那间,数十枚石弹腾空而起,打上地面,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泥土纷飞,碎块迸射,也有落入骑队,贯胸而过,活生生把人马打成了两段,人嘶马鸣,惨叫不止。
这一轮齐射,足足打掉两百来骑。
石虎目中现出奇光,赞道:“那杨彦之也是奇才,把投石机如此使用,尚是首次得闻,本将亦非无容人之量,今次若生擒此子,可以我国中公主尚之。”
也确实,投石机本是进攻性武器,用来守城超出了时人的想象。
石瞻因败于杨彦之手,被石虎抽瞎了一只眼,他不敢恨石虎,把所有的仇恨加诸杨彦头上,这时听石虎说这种话,心中不快,哼道:“此子一而再,再而三与中山公为敌,怕是未必肯降。”
石虎冷冷看了他一眼。
第三五零章 破城
其实石虎确有容人雅量,也对杨彦起了爱才之心,当然了,先决条件是攻破郯城,生擒活捉杨彦,他倒要看看杨彦究竟有哪些了不得的守城手段。
天空中,石弹飞舞,在一蓬蓬弹雨的打击下,拓跋部骑兵伤亡大增,畏缩避让,又被城头守卒抓住机会一通猛射,足足射翻了数百骑。
慕容皝奇道:“阿翁,东海军的投石机必设于城内,儿弄不明白的是,明明看不到,为何打的如此之准?”
位于北城的投石机有九十架,按三段式发射,每次发射三十枚石弹,约有半数能打入拓跋部骑兵阵中,这是相当了不得的准头了。
慕容廆也留意到了这一点,紧紧拧着眉心,百思不得其解。
拓跋贺傉却是心头焦急,频频回望。
石弹的对杀伤的影响倒是其次,主要是制造混乱,一枚枚石弹从天而降,对心理的压力远大于箭矢,使人心生顾忌,动作变形,箭矢准头大失,满地的人尸马尸也阻隔了大队行进,混乱愈演愈烈,对城头的火力压制明显出现空隙,这又为城头守军制造了机会。
只是没有石虎命令,他不敢把骑兵往回撤,好在不片刻,已方的数十架投石机终于展开。
“放!”
一声大喝之后,数十枚石弹腾空而起。
杨彦站在城上,一直在注视着城下的投石机,这一见到天空乍然现出数十个小黑点,刺耳的尖啸声才传来,心头已警兆大作,连忙大喝:“注意隐蔽,趴下,快!”
将士们早经过了训练,立刻扑向四面八方,杨彦正待闪起身形,却见许杰竟站着一动不动,当即不假思索的把他扑倒在地,腰臀一扭,以最快的速度翻滚向了城垛后面。
身形刚刚止住,城头已是轰轰连响,近十枚石弹准准打了上来,石屑迸射,先前的立脚处多了几个浅浅的凹坑,数名闪避不及的军士被石弹击,顿时血肉模糊,气绝毙命!
许杰浑身剧颤,脸面现出了惊悸之色,给吓傻了。
杨彦拍了拍他。
许杰心有余悸道:“多谢杨郎救命之恩,是我失神了!”
“不要客气。”杨彦摆了摆手,看了眼于药。
于药正学着杨彦破口大骂:“骂了隔壁的,着城下的投石机都给老子招呼过去,集中石弹狠狠打,把他娘的投石机给打掉!”
“诺!”
有专人跑去城后传令。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果然是不管什么话,最流行的还是肮话,突然杨彦发现自己对这个时代的最大贡献,不是抄袭诗词歌赋,各种促进生产力的手段也需要时间的积累,而是肮话的传播,各种国骂经杨彦的嘴,在这时代流传开来。
“tmd!“
杨彦啐骂了句,又看向了望楼。
刚刚那一慕,几乎把顾燚给吓傻了,只要杨彦动作稍慢一点,许杰便是一摊肉泥,她都没法想象自已将来会如何,陆蕙芷也是俏面煞白,不停的拍着胸脯!
“轰!”
望楼外壁突然巨震,灰尘哧哧洒落,分明是挨了一弹!
“扑通!”一声,郗鉴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望着左侧丈许,水泥石灰墙面出现了一个凹坑,并有放射状裂纹,一时之间,竟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杨彦也从外面见着,满意的点了点头,望楼还是挺结实的。
不过这一阵石弹来袭,打乱了守军对城下骑兵的有效射杀,好在己方的投石机很快就调整了角度,向着对方的阵中轰去。
双方的石弹交错掠过,城下骑兵绕城飞射,城上的弓弩手向下射箭,伤亡激增。
趁这机会,攻城军卒鼓起勇气,一涌而上,冲车、木驴终于推到了墙下,上面开始倾倒火油,还有成堆成堆燃烧的煤炭,滋滋声,惨叫声连成一片。
虽然伤亡惨重,可是都攻到城下了,断然没有后退的道理,曹嶷把亲卫派出作为督战队,喝令军士向前。
终于有飞梯架上城头,城下也传来了令人毛骨耸然的开凿城壁声与撞击城门的巨响,对于城下的攻势,于药并不放在心上,城壁是实心全夯土结构,哪有那么容易锤垮?
而城门除了以青条石加固顶托,还备有塞门刀车,几乎与城门等宽,当初杨彦打造的塞门刀车被拖了过来,一旦城门被破,军士会猛推刀车塞住城门,既可杀伤敌人,又可挡住敌方的矢石,很难攀援,构成一道活动的壁垒。
于药转头大喝:“叉杆,上!”
叉杆长达三丈,以数根粗大的老竹捆绑在一起作为主干,结实而坚韧,头部有分叉,是专用来叉飞梯的守城器具。
早有准备的军卒,冒着向上抛射的箭矢与不知何时会砸下的石弹,几人合持一根叉杆急速冲上,猛力一顶,就看到飞梯顶端轰的一震,还伴有尖叫传来!
“快,快,下面人压住,多来几个!”
“加把劲,赶紧向上爬,娘的,放箭啊,愣着干嘛?”
飞梯被叉离城头,悬在半空,梯上的军卒紧紧抱住不敢松手,有些人直接被箭矢当场射死,而飞梯上有顶托,下有扶持,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惊心动魄,城上城下的军士以飞梯和叉杆作为媒介展开了角力,但守军毕竟吃亏在人数不足,除了有限的几座飞梯被叉翻过去,伴着轰隆轰隆的巨响,约有近百架飞梯架上了城头!
“杀!“
”哈哈哈哈,城破啦!“
冲车也开始撞击起了城门,羯军士气大振,仿佛夺取郯城尽在须臾之间!
于药又向后猛一挥手。
一时之间,滚石、檑木、沸油,金汁,炭火,还掺杂着箭矢如不要钱般的抛洒而下,喀嚓喀嚓的断裂声,由高空失足坠落的惊叫声,濒死的凄厉惨嚎交织成了一片!
一架架的飞梯被砸断,又一架架重新竖起,城下的弓箭手也猛力向上射箭,在这种时候,拓跋部骑兵骑兵已经没法绕城飞射了,纷纷回驻两翼,但攻势也彻底展了开来,不仅是羯军成批的死亡,城头守军的伤亡也陡然加大,战况进入了白热化!
看着蚁附向上攀登,又如下饺子般串串坠落的已方军卒,石虎的眼里闪现出了狞狰兴奋之色,他最爱这种场面,不管死的是哪一方的人,只要大量死人,他都为之兴奋。
“轰隆隆!”
却是突然之间,一阵惊天巨响传来,两片城门猛的向内重重拍去,漫天灰尘,条石、碎屑、砖砾洒落一地,还有人收不住去势,一头扎了进去,被活埋在了乱石堆里!
“中山公,城破了!”
石瞻掩饰不住激动凄厉的叫道,甚至他都在想,呆会了入了城肯定要烧杀,自己带队去找杨彦,立刻斩杀,绝不教此子落入石虎之手。
石他的面色却有些阴沉,他没想到城破的如此之快,这才第一天攻城啊,自己还没上呢,寸功未立。
不过慕容廆父子倒是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抹不解,因为照他们的经验来看,东海军并没有刻意去坚守城门,这明显不合常理。
石虎也感觉破城破的太轻松,只是嗯了声,并未多说。
“啊!”
望楼里,顾燚失声尖叫,城门被破产生的剧震让她站立不稳,一头扑入陆蕙芷怀里,瑟瑟发抖,陆蕙芷踉跄着退到墙角,也是面如土色,满脸的惊慌失措。
一般来说,城门被破,也意味着城池陷落,望楼里的每一个人在这刻,心情落到了谷底。
“哎~~”
郗鉴重重叹了口气:“老夫从未见过,围城仅一日便被破城,看来那杨彦之名过其实啊,诸公,趁着乱军还未杀入,赶紧回去安排后事,免得妻儿落入奴辈手里生不如死。“
崔访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道:“府君早有诸多布置,城门被破未必是城池被破,咱们先看看,此时离去反而会有诸多危险,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离!”
第三五一章 鏖战入夜
崔访没有猜错,城门刚一被破,烟尘还未散尽,塞门刀车已被推了进去,数十名想抢头功的宇文部战士当场被明晃晃的尖刀扎了个透心凉。
“上,大伙儿上!”
一名营主招呼众卒,依据刀车或射箭,或蹬弩,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向外射去,转眼间,城门外就堆叠上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尽管城门就在眼前,冲进去可以拥有诸多美女与丰厚的赏赐,但塞门刀车仿如一道天堑,堵着门缝,连从边上绕都没法绕。
“原来预备了这玩意儿。”
石虎喃喃着,并不着急,在他眼里,门破了,至少城池等于破了一半。
其实不仅止于他,身边的每一个人均如此作想,主要在古代,城门的象征意义非常大,事关军心士气,但杨彦是现代人,并不执着于固守城门。
现代人都清楚,最为残酷的战斗其实不是攻防战,而是治安战,巷战,从一开始,杨彦就做好了打巷战的准备,守城战术中的相当部分,也是围绕着巷战来打。
当然了,打巷战形同于玩火,对意志力和组织力的考验无以伦比,可羯军是什么情况谁都知道,一旦被俘,不死也为奴,女人更是生不如死,所以对军心民心,杨彦还是很有信心的。
宇文部战士图便利,前赴后继的往门洞里冲,前方还有很多人撑着盾,用以阻挡箭雨,但是针对塞门刀车,杨彦专门做过针对性的演习。
车体上,有一什之卒,身披重甲,手持三丈铁枪,刺击试图攀爬的敌军,若是气力不继或有伤亡,会有替补于第一时间上阵。
“杀!”
“杀!”
凡持长枪者,均是身强力壮,十条铁枪,如毒蛇吞吐,神出鬼没,每一刺击,盾根本挡不住,连盾带人被捅穿,失去了盾牌手的掩护,后方的军卒纷纷被射倒。
“娘的,老子来!”
宇文乞得归大怒,挥舞着钢叉杀入门洞,同时三条铁枪刺来。
“当!”
钢叉一挥,磕开一条,再侧身一闪,让过另一条,最后一条猛的一抓,巨声咆哮:“撒手!”
那名军卒就觉得一股沛然大力涌来,根本不及猝防,铁枪竟被夺了去。
“哈哈,死!”
宇文乞得归得意的哈哈大笑。
“放!”
不过守军也不慌,密集的箭矢射了过去。
宇文乞得归把钢叉舞的密不透风,就听叮当连响,羽箭悉数被磕飞出去,这真是让人骇然色变,但紧接着,宇文乞得归便是惨叫两声,毕竟夹杂在弓箭里的,还有弩,弩的射速远大于弓,箭矢只有三寸,难以捉摸,任他功夫通神,也中了两箭。
一箭射中肩窝,另一箭射中腹部,整个都没了进去。
“娘的!”
宇文乞得归大骂一声,伸手掏入伤口,猛的一拽,竟把短矢从腹腔里给拽了出来,鲜血迸射。
此人的身高合在现代,基本上是姚明他弟的水准,浑身古铜色,腰阔膀圆,肌肉虬结,身上裹着兽皮,这哪里是人啊,分明是人形野兽。
军士们都看呆了,哪怕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也从未见过如此凶悍之人,一时之间,竟忘了补箭。
“大郎,大郎,快退,快退!”
几名亲随瞅着机会,连忙拉住宇文乞得归,把他从门洞里活活拽了出来,待得守军反应回来,赶紧射箭,却迟了,箭矢擦着宇文乞得归的后背掠过,只射倒了几名军卒。
“杀,杀,给老子杀进去!”
仿佛受了天大的羞辱,宇文乞得归愤怒的挥着拳头,他的钢叉落进了门洞,喝令族人往里面冲。
一队队宇文部战士冲入门洞,又一队队的被射杀捅死,以致尸体越堆越高,影响了视线,守卒没办法,只得拿钩子把尸体勾走。
虽然城门被破,但许久都没有奴兵进城,望楼里众人也松了口气,顾燚却是又尖叫:”不好,奴兵上城了!“
爬梯子上城的是曹嶷部,到底占了人多势众的便宜,有军卒一跃而上,挥起兵刃杀入守军当中,恍如打开了一个突破口,各处飞梯都有人跃上城头,转眼前,竟已上来了近百人之多!
“上!”
于药再一挥手。
鸳鸯阵最适用于混乱与地形受限的环境,城头那狭小的空间留给了鸳鸯阵施展的舞台,从楼梯涌出数十队鸳鸯阵,狼筅向前一伸,卡住敌军,长矛手紧跟着就是一矛狠扎,再夹以冷箭流矢,攀上城头的曹嶷部没法组织起有效进攻,纷纷毙命,甚至有人刚站上城垛,就被一箭射上面门,摇摇晃晃的坠落向了城下。
眼见跃上城头的军卒含恨陨命,有个别人给逼急了不管不顾,纵身跳下城,望楼里的众人再也不紧张,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
石虎却是眉心紧拧,城门被破,已军又杀上城头,搁在哪儿都是夺下城池毫无疑问,这郯城究竟有何玄机?
城下的尸体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逼退杀上城头的羯军,鸳鸯阵退回休整,弓弩手再度上前,向下射箭,不时仍有飞梯架上城墙,就仿佛进入了又一个轮回。
在惨烈撕杀中,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战局没有半点进展,堵着城门的塞门刀车如一只呲牙咧嘴的怪兽,硬生生的抵挡着宇文部的一波波冲击,其间曹嶷部又有几次攻上了城头,却一如既往,仅小片刻,就被鸳鸯军歼灭。
如今对于守军来说,最大的威胁反而是远处的投石机,以投石机打投石机,形如大炮打蚊子,许久了,才摧毁不到十架。
而郯城军中,自己损坏的投石机都有了二十来架,曹嶷军也大体如此,约半数毁于高强度的发射,打还不如不打。
哪怕是石瞻,也不得不感慨东海军的顽强,这时看了看天色,便拱手道:“中山公,天色已晚,不利再战,不如暂且收兵罢。”
石虎转头道:“收什么收,收了明天还得重来,石他,率你部上前,未得本将号令,不得后退!”
“诺!”
石他就等着这一刻,很明显,郯城已汲汲可危,只要再加把力,唾手可得,这不是天赐奇功么,于是猛一招手,领着本部军马上前攻城。
夜越来越深了,鏖战依然在持续,城头点着火把,照的一片雪亮,也不时有火把与燃烧的炭火扔下,红光冲天。
煤炭和木柴不一样,不容易熄灭,燃烧时间长,越拍打,火屑越盛,浇了水也会有暗火,稍不留神就重新燃烧,即使用木板垫着路,也撑不了多久就会烧毁,尤其是地面还有密密麻麻的铁蒺藜,被烧的通红,尸体也烧的焦黑,散发出浓烟与尸臭。
这些焦黑的尸体在火中,突然慢慢的直了起来,就象诈尸,相当一部分军卒被吓的哇哇大叫,撒腿就跑。
古人不清楚,就以为是诈尸,那是有多恐怖要多恐怖,但是在火葬场工作过的人知道,焚尸炉中的尸体,往往烧着烧着会坐直,因为筋在高温下会失水收缩,带动尸体缓缓坐起。
虽然明了原理,但城头下一具具尸体陆续坐了起来,看着也挺吓人的,杨彦可以非常自豪的说,这是有史以来,条件最为恶劣的一次攻城战,敌军每走一步,都是与死亡共舞。
同时一筐筐的煤炭倒下去,还能起到照明的作用。
望楼里的崔访、陆蕙芷等人,趁着天黑偷偷下了城,回眼望去,心有余悸,城门处依然喊杀不断,数支预备队正抓紧时间休息进食,随时可以替换同伴。
宇文乞得归和城门杠上了,专责攻打塞门刀车,在城底下死了多少人,他没法清点,也不愿清点,可能是草原汉子头脑简单,他有个执念,不攻破塞门刀车誓不罢休。
石他部除了骑兵,近两万五千卒与曹嶷部一起爬城墙,除了蚁附,确实没法用别的词来形容。
第三五二章 撒石灰
”娘的,奴辈欺负老子人少,好,老子就给尔等尝尝厉害!“
从清晨到夜深,于药始终站在第一线,粒米未尽,只喝了些水,寻常人早就撑不住了,但于药不仅不疲惫,反而劲头十足,纵是杨彦也不得不赞一句猛将,他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历史上,于药跟着徐龛降了石虎,押往襄国,石勒深恨徐龛反复无常,把于药及三千部众悉数坑杀,又把徐龛装入气囊,从高楼抛下,活活摔死,徐龛的妻儿也被王伏都的亲眷分食。
杨彦相信,要早知是这结局,徐龛于药等人说什么也要死战到底,不过历史已经改变了,徐龛如果老老实实,愿意发挥余热,将来可为一酷吏,杨彦会给他善终。
于药如不出意外,也将是一把破阵的尖刀,其实荀虎荀豹这类人猛则猛矣,只是与于药相比,缺了一种不要命的气势和野性。
毕竟是荀府出来的,有门门道道管束,而于药野生长大,生存逻缉就是弱肉强食。
城头下,石他破城心切,距离城墙很近,躲在一辆木驴后面指挥攻城,浩浩荡荡的攻城场面,除了蚁附,他也想不到第二个词,但不时就有军卒失足跌入炭火,身上的衣服蓬的一下点燃,在满是烧红的铁蒺藜和通红的煤块中打滚哀嚎,堪称世上最为残酷的酷刑。
“娘的,难怪城门破了攻不进去,这杨彦之倒是有些歪门斜道!”
哪怕石他再不把人命当命,可是看着自己的军卒一串串的摔入火海烧死,甚至还有飞梯从下面被炭火点燃,轰然垮塌,上面人摔了一地,火星子四溅,能不焦急么?
一名随从小声道:“将军,不如向中山公请命,暂时退兵罢,天黑了,拓跋部的精骑没法绕城飞射,全靠弟兄们从下往上射箭,又哪能抵得过城头弓弩手向下射?
况且黑夜中,投石机也不敢乱发,末将就怕,攻到明天早上也破不了啊,反是白白搭了弟兄们的性命。”
这倒是提醒了石他。
羯赵的军事组织制度类似于草原上的部落制,每个将领都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力量,石他算是较大的一股,有卒近三万,石虎再强,也不轻易对他呼来喝去,如果三万卒拼没了,别说石虎,怕是石勒都不会容他。
“嗯~~”
石他点了点头,正待吩咐人去向石虎请命,却是城头一阵白雾洒下,随风飘了过来。
“啊!”
石他一声惨叫,瞬间双目刺痛难忍,本能的拿手去揉,眼泪水都出来了,可越揉越疼,就象是有团火苗在眼睛里燃烧起来。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啊,我的眼睛!“
”眼睛好痛啊,睁不开了!“
”快拿水来洗!“
不仅仅是石他,一溜排数千人,眼睛全部被迷了,捂着眼睛惨叫,而城上,还在不停的往下抛洒白色的粉末,顺着风势,越飘越远,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捂着眼睛痛呼。
“水来了,水来了!”
有人端来了水,给那些迷了眼睛的人清洗。
“啊!”
“啊!”
顿时惨叫声更盛。
“我的眼睛,啊,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啊,我看不到了,我瞎了!”
“退兵,退兵!”
石他捂着眼,凄厉大叫。
这时根本没人去等石虎的命令,咣咣咣的铜锣炸响,攻城士卒抬着被迷了眼睛的同伴,潮水般的退却。
这次于药让人撒的是生石灰粉,一倒一筐,顺着风能飘出十来丈,本来于药早想祭出生石灰,奈何十一月正值隆冬,刮着凛冽北风,撒石灰粉只能迷自己。
却是天有不测风云,风向突转,北风转为了西南大风,于药抓住机会,让人向城下倾倒石灰粉,即使是顺风,军卒也全面防护,戴着口罩和手套,眼睛也佩戴着镶有玻璃的眼罩。
杨彦还在城上,于药转回头看去,满心钦佩,杨彦的守城手段,闻所未闻,偏偏效果奇佳,同时他也有些庆幸,还亏得旧主及时降了,要是徐龛一根筋,那他只能跟着受死。
……
石虎面色铁青,锐利的目光盯着跪在地上,双目红肿都睁不开眼的石他,按常理来说,石他不遵号令,私自退军,已经足够斩首了。
“禀中山公!”
这时,石瞻入帐,施礼道:“我军共有近三千四百卒被迷了眼,其中两百多人经调养,可以勉强睁眼视物,但目力下降的厉害,数丈之外视物模糊,近六百人可确认……瞎了,剩下的还在观察。“
帐内一片沉默,在场的都是从千军万马中拼杀而出,死倒不怎么怕,就怕致残,失去名份地位,生不如死,而瞎眼对于武将更加残忍,这也是石虎没有追究石他私自退军的重要原因。
“石瞻,石他部归你统领!”
石虎沉吟许久,转回头道。
“末将领命!”
石瞻心头一喜,躬身施礼。
自从把石虎的一千中军禁卫葬送在了杨彦的手里之后,石虎就再没让石瞻领过军,今晚分明是刑满释放。
石他有部三万,攻城连战死带迷眼,折损了六七千,虽然接手石他部会有些阻力,但石瞻也非寻常之辈,捅了那么大的娄子都没被杀,由此可见石虎的信任,他自信摆平石他部不算什么,两万多卒足够大展身手了。
石他却是脸面怒容一闪,随即就叹了口气,是的,自己的眼多半瞎了,就算回到军中,底下那些军头能听自己么,倒不如乖乖的把兵权交出来,换来石虎的善待。
自己如此配合,于情于理,石虎都不可能杀了自己。
“把石将军扶去一边。”
石虎望向石他的目中,现出了满意之色,挥了挥手,便问道:“小小郯城,竟花样百出,诸位可畅所欲言!”
营帐背北朝南,可防着冬季的偏北大风,只是谁也料不到,风向居然突变,猛烈的西南劲风透过风帘吹入帐,把火把吹指的忽明忽暗,照耀着一条条人影,忽长忽短。
石虎也不催促,一一看去,帐内诸将,石瞻、宇文乞得归、支雄、慕容廆、慕容皝父子与拓跋贺傉均是默不作声,一整天的攻城如今回想,都觉得挺窝囊的,什么战略目标都没达成,最后还被逼回原地,等于一天的工夫白废,除了打碎两片门板。
甚至宇文乞得归身受重伤,腹部和肩头缠着一圈白布,渗出的血水结了枷,把白布染成了紫红色。
其实大家心里清楚,石虎作战一贯不顾及人命,可谁敢当石虎面提这事呢?
“曹嶷!”
石虎的目光停在了曹嶷脸上。
曹嶷有心劝说石虎高沟深垒,团团围困,可这种话,断不敢说,只得硬着头皮拱手:“回中山公,今次虽无攻而返,但也让末将看清了杨彦之的手段,带刺的铁疙瘩,炭火并非防无可防,垫上木板,泼水熄灭便是,唯有那迷眼粉末难以防备,不过末将观之,须借助风力方能撒出,故末将以为,明日若是风向转变或者减小,可继续强攻,不予那杨彦之喘息之机。“
”嗯~~“
石虎点了点头,望向了慕容廆、慕容皝父子。
父子俩知道赖不过去了,慕容廆毫不犹豫抱拳道:“明日我慕容部当为前锋。”
“散了!‘
石虎挥了挥手。
”末将告退!“
众人施礼退去。
刚一回到自己的营垒,慕容皝便忧心忡忡道:“阿翁,那杨彦之的手段层出不穷,守城有章有法,儿观其军卒亦士气高昂,明日攻城,怕是没甚鸟用啊,反会折了我军诸多将卒。”
“哎~~”
慕容廆捋须叹道:“为父如何不知,奈何季龙已隐有不快,明日不出战是不行了,当然,我军也以骑兵为主,不可能攀墙攻城,也没法学那拓跋氏绕城飞射,不过为父着重观察了塞门刀车,并非全无办法,来,随为父回帐细细参详。“
”哦?“
慕容皝大感惊喜,跟着慕容廆回了帐。
第三五三章 中场休息
杨彦站在城头,望着一望无际的黑暗,叹道:“要下雪了。”
“哦?天气尚未至酷寒,杨郎怎如此确定?”
许杰不解道。
杨彦看了眼猎猎旌旗,便道:“冬季刮西南风,必有雪,风越大,雪越大。“
许杰挠了挠后脑壳,不理解其中的逻辑。
杨彦耐心解释道:”冬季下雪一般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冷空气南下携带大量水汽,这类降雪时间短,强度大,会伴有偏北大风。
还有一种是西南暖湿气流北上,西南暧湿气流来源于南方数千里之外的大海,那里气候炎热,当暖湿水汽积聚过多之时,便会膨胀北上,沿途降雨,或者降雪,当西南风起,便是西南暖湿气流来了,它带来的降雪润物细无声,也没什么强劲的大风,不会让人很冷,却能持续很长时间,直到下一次冷空气到来,方会结束。“
许杰还是听不明白,一脸懵逼。
杨彦摇了摇头,怎么说呢,这是现代最基本的气象常识,而许杰在这个时代,光是识字,就是百里挑一,再加上读过道书和四书五经,能写得一手好文章,还是许老神仙的嫡孙,足以挤身于万里挑一之列。
可就是这样一个万里挑一的人才,也听不懂这种最基本的常识,没办法,知识有代差,还不止差了一代,原本杨彦有打算筹建气象司,利用简便的仪器测量气象,为军事和农业提供服务,但就目前来看,并不乐观。
毕竟一个读书人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是诸葛亮级别啊,连徐庶和庞统都不懂这些,由此可见,这方面的人才是多么稀缺,靠自己培养,很可能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唉,战后再说罢!’
杨彦又叹了口气,回头道:“许郎早点歇息,明日石虎还会来攻。”说着,便拖着疲惫的步伐下了城,守了一天的城,连他都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更别提普通士卒。
“禀将军,此为酋将宇文乞得归随身兵刃!“
这时,一名亲卫上前,招了招手,身后两人奉上一把大钢叉。
”哦?“
杨彦接过来,掂了掂,约有二十来公斤的重量,一般人很难挥动,不过想想宇文乞得归那近似于姚明的体型,也就释然了。
这把钢叉,闪烁着寒光,中间刃长尺半,两侧小刃各长一尺,杨彦挥舞起来,顿时风雷声大作。
“好,将军好功夫!”
于药从后赶上,忍不住屈指称赞。
杨彦回头一笑,递过去道:“给你了。”
“这……”
于药也是身材粗壮,虽比不上宇文乞得归,但身高近两米,见着钢叉,自然见猎心喜,不过仍是犹豫道:“还是将军自个儿留着吧,末将见将军使得虎虎生风,分明武艺娴熟。“
杨彦脑海中浮出了一副不要太美的画面,自己挥着钢叉大吼:“弟兄们,给我冲,给我冲,冲啊!“
娘的!
领军主将有用枪,有用槊,有用刀,就从没听说过谁用叉子,一看就是化外蛮夷,丢不起那人啊!
杨彦硬塞过去,笑道:“宝剑赠英雄,本将又用不上,于将军既然喜欢,就拿着罢,上阵给老子多斩下几颗头颅回来!”
“诺!”
于药不再推辞,欢喜的接来手上,当着杨彦面挥舞。
杨彦仔细观察,于药的功夫怎么讲呢,与岳家枪相比,都是千锤百炼出来的战阵杀人之术,但套路不明显,较为粗糙,缺乏系统性的理论支持。
想来应与于药的成长史有关,没有明师指点,功夫纯粹是靠着身强力壮在千军万马中磨练出来。
好一阵子,于药意犹未尽的收了手,却是莫名其妙的感慨道:“石虎就是个疯子!“
”疯子?“
杨彦呵的一笑,好象除了疯子,没法解释石虎的行为,战前谁都认为石虎应挖掘壕沟,把城池团团围住,作了充分的试探了解,才会发动强攻,可石虎上来就攻,完全不计伤亡,还亏得准备充分,才没被打个措手不及。
这样的人真是疯子么?
杨彦摆了摆手:“石季龙外粗内细,是我们低估了他,今日来攻者,皆为仆从军,死光了说不定对他反是好事,并借此测试我军底限,今晚理应不会再来,于将军去休息罢,明天还得你来主持。”
“那将军您……”
于药吞吞吐吐问道。
杨彦不耐道:“叫你去你就去,别他娘的婆婆妈妈,老子能挺的住,想当年,老子在手术台上三天三夜没合眼,不还是挺了过来…….”
正说着,杨彦醒悟过来,改口道:“不说这个了,区区石季龙能奈我何,老子能败他一次,就能败他第二次,别明天误了事,小心拿你军法从事!”
“诺!”
于药面现喜色,施礼离去。
是的,杨彦这种粗粗咧咧的作风正合他的胃口。
杨彦继续往前走,虽然天色漆黑一团,城墙下五百步外却灯火通明,密密麻麻围着一圈民众,均是手持火把,焦急的向城头翘望。
自晋末八王之乱以来,郯城虽时有战乱,却从未被入侵,且郯城原住民多为佃户部曲,天塌了有自家郎主顶着,尚算平安,可战争要么不来,一来就迅猛无比,城外喧嚣的喊杀声于耳边缭绕,弥漫的血腥味令人作呕,那一具具阵亡将士尸体,与身上插着数枝箭矢、或是被石屑迸伤的伤者更让人紧张难安。
毕竟凶名昭著的石虎就在城外,城破的后果无人能承受。
“府君,府君,战事如何?城池可能守住?”
“府君,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啊,满城数十万老小全拜托给府君了!”
立刻有民众认出了杨彦,顿时嚷嚷起来。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的脸,有恐惧,有不安,也有期盼。
杨彦心生不忍,向四周拱手道:“请乡亲们放心,羯贼虽势众,但我郯城儿郎也不是吃素的,此战,就算不能擒杀石虎,也要磕碎他满嘴虎牙,教他终生不敢再兴南下之念,只是暂时要委屈诸位一段日子了,本将在此立誓,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我等皆信府君,东海军必胜!”
“将士们出生入死,老朽虽筋骨衰老,但府君若是要人,老朽家尚有数子,可随时为府君效力!”
人群中的气氛陡然热烈,还有人抹起了眼泪,杨彦心知适可为止的道理,与民众接触,即不能太远,也要把握好分寸,亲切中不失敬畏之心,于是拱了拱手,便继续往里面走。
“将军!“
杨彦看到崔玲在叫唤自己,这一片的屋舍早被征用,屋子里横七竖八全是伤兵,女亲卫与当初救出的那些小娘子在给伤员做着紧急止血包扎。
在战前,郯城就实施了军事化管理,民众重新安排,尽量缩到城中心,倚着王府与相府,外围的坞堡也没拆,配合着街巷可用于巷战,基本上每个人都表示了理解,实际上不理解也不行,军管军管,违令是要触犯军法的。
杨彦又看向了崔玲的手,带着半干的血迹,正抹着额头的秀发,不经意间,于面庞划出了一道血痕,不禁莞尔一笑,招了招手:“过来。“
崔玲扭扭捏捏的来到杨彦身边,抬眸看去。
每回面对着崔玲,杨彦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十五岁娘子的面孔,成年女郎的身体,这还不是他所熟知的小电影里的那种童颜大乃,那种女人除了两个乃,别的地方没法看,而崔玲的个头异常高挑,窈窕中又不失丰韵,单论身材,不会逊于荀灌荀华。
“你的脸上有血,我给你擦擦!”
杨彦的动作很快,用手背在崔玲的脸上抹了一下,把血痕拭去。
“将军,你……太过份了。”
崔玲猛的后退,却是迟了,顿时现出了羞恼之色,不过难得的没发作。
“嘻嘻~~”
边上又是一声轻笑传来,杨彦再一看,居然是郗璇,疲惫的面容微微有些发红,美眸中满是笑意看着崔玲。
第三五四章 手帕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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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璇虽然在以打趣的目光看着崔玲,不过那眼角的余光,又似有意若无意的瞥向自己,隐含着很难觉察的情义。
杨彦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都是巧娘作的孽啊,不过杨彦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矫情了,郗璇到了明年,就是十六,容貌也大体定型,与慧娘的端庄、巧娘的秀丽、崔玲的大气不同,郗璇的容貌继承了乃父郗鉴,方正中不失灵巧,眉眼都很精致,是个标准的古典美人。
“哦?郗家娘子也在?”
杨彦笑着走了过去。
“妾见过府君。”
郗璇微红着脸,施了一礼。
杨彦不经意的往郗璇的胸前瞥了一眼。
郗璇见着杨彦的眼神,脸更红了,局促不安。
“行了,你们忙吧,但是也要注意休息。”
杨彦摆了摆手,继续往里面走。
或许是激战一整日的关系,杨彦的精神始终处于亢奋状态,小腹中也有一团邪火若隐若现。
郗璇暂时碰不得,否则和郗鉴之间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杨彦看重的,还是郗鉴兖州八伯的名声,如果连郗鉴都投了自己,将来可以吸引到更多的人,杨彦对于郗鉴,纯属千金买马骨,恐怕郗鉴自己也清楚,因此拿着桥,既不表达离开的意愿,又始终不松口。
崔玲也碰不得,要想碰崔玲,就得先向崔访提亲,以杨彦对崔访的了解,多半会同意,但是杨彦身边没位置了,巧娘慧娘必须要占妻室名份,荀灌也要占,三妻占满,崔玲只能做妾,人家哪怕再破了相,也是堂堂清河崔氏的嫡女,怎么可能给自己做妾呢?
杨彦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家,却意外的发现,陆蕙芷竟在自己家里,和怜香讲诉着白天的战斗经过,两个女人有说有笑,格外亲密。
杨彦正见着陆蕙芷讲到了精彩处,怜香花容失色,惊的失声尖叫,陆蕙芷趁势握住了怜香的手。
“咳咳~~”
杨彦清咳两声,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啊!”
二女抬头,均是低呼一声,双双站了起来,怜香粉面微红,陆蕙芷则是显得很不安的样子。
“陆家女郎怎会来我这?”
杨彦呵呵笑着,问道。
陆蕙芷好象很怕见到杨彦,低着头不说话,怜香上前,一边替杨彦解着甲,一边解释道:“将军,妾以为你今晚不回来呢,一个人住着害怕,所以把陆家姊姊请了过来陪陪妾,将军你吃过了吧,要不要妾给你准备饭食。“
”不用了,我在军中吃过了。“
杨彦摇了摇头,望向了陆蕙芷,刚好陆蕙芷送上门来,他在想着,该怎么开口才能让陆蕙芷留下。
这个女人多愁敏感,稍有言辞不当,就会使之心灵受伤。
陆蕙芷却是目光与杨彦一触,就咬咬牙道:“既然杨郎回来了,那我就告辞了。“说完,提起裙角,匆匆奔了出去。
杨彦并未强行留下陆蕙芷,目中现出了若有所思之色,怜香也是欲言又止。
……
由怜香服侍着洗浴了一番,杨彦便把怜香抱到榻上,自从杨彦回到郯城,几乎每晚都由怜香侍寝,足足半年了,杨彦依然迷恋怜香,暂时还没有召唤兮香和菱香尝鲜的想法。
前溪庄上一百多名歌舞姬全部由沈充送了过来,其中以香为名的还有七女,与怜香、兮香和菱香相比,无论是容貌体态,还是风情妖娆方面,都各有千秋。
建康的公卿权贵,能得一香已是大有面子,如今杨彦群香皆得,不过对于后来的香,他已经不准备再收入私房了,这倒不是大方,舍得把绝顶美女送人,而是不能太过份,生活要有节制,适可而止方能长寿。
同时,能舍得把美人儿许配给别人,也是对自身的一种驾驳。
杨彦微眯上眼睛,或许紧张的战斗会让人胡思乱想,他就不禁拿荀华、裴妃与怜香做起了比较,到目前为止,杨彦只与这三女有过亲蜜接触。
可能是与过往的的经历有关,裴妃非常放不开,象是一个拘谨的妇人。
荀华则是性烈如火,又练过功夫,体力强悍,与荀华在一起,杨彦能感受到火一般的热情。
怜香堪称极品,温柔体贴,有耐心,又是歌舞姬出身,身体的柔韧性惊人,知道以什么方式讨好自己。
只不过,今天的怜香好象兴致不高,颇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杨彦转头看了过去。
怜香见着杨彦看来,俏面现出了一抹迟疑之色,但还是吞吞吐吐道:“将军,你是否发现陆家女郎有些异常?”
“哦?”
杨彦讶道:“你感觉到了?陆蕙芷该不是真把你当作张君端了吧?”
怜香咬着嘴唇,轻点螓首:“妾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陆家女郎看妾的眼神,还有平时的一些举止,都与别的女子相处时有异,妾还特意观察过陆家女郎和顾家女郎相处,好象就是很正常的闺中密友,并不象对妾那样,其实今天,是陆家女郎自己过来的。“
杨彦的表情精彩之极,陆蕙芷身上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现代人,并不陌生,于是呵呵一笑:”陆蕙芷看来是陷的太深,我说呢,这段日子怎么总是躲着我,就象做了贼。“
怜香不安道:“将军,妾……妾也不想如此,请给妾一点时间,妾会劝说陆家女郎的。”
杨彦摇了摇头:“恐怕在她心里,你和我加一起才是张君端,这没什么,她喜欢你,就让她喜欢好了。”
“呃?”
怜香掩嘴轻呼,美眸中满是不解。
杨彦道:“我还能妒忌你不成?你放心,我没那么小心眼,你是女子我怕什么,这段时间我不回来了,你把陆蕙芷叫来陪你。“
”妾……“
怜香目瞪口呆望向杨彦。
杨彦捏了捏那光滑的脸颊,笑道:”你先给我做做陆蕙芷的工作,到时候,我们两个张君端合体,一起服侍她,满足她内心的幻想,这其实没什么,你别告诉我你没有手帕交,好象兮香是你的手帕交罢?“
当女子的关系好到一定程度时会交换手帕,这是不受道德谴责的,反被普遍认为能增加闺中情趣。
第三五五章 靳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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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荀华巧娘都在郯城,杨彦还没纳了怜香,曾有一次晚上闲着无聊,没事在院里乱逛,恰好听着怜香和兮香在屋子里的那种声音,他并不反感这种事,自然不会去惊吓佳人,甚至一度还生出了要不要进去帮一把的心思,只是想着刚和荀华恩恩爱爱,就跑去找别的女人,心里总有点过意不去,于是走了。
杨彦是现代人,虽然向往美女如云的日子,但一夫一妻的习惯还没一下子改过来,今次叫怜香去摆平陆蕙芷,算是他突破底限的一个尝试。
杨彦是真不在乎,甚至他都怀疑,荀华和荀灌,巧娘和慧娘也是手帕交呢。
怜香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没什么做错事的羞愧感,只是仔细观察着杨彦,见着确无不悦,才轻声道:“妾会为将军留着陆家女郎的红丸。“
”嗯~~“
杨彦满意的点了点头,便坐起身道:”好了,你睡罢,我还得出去巡查一番。“
”都这么晚了……“
怜香目中现出了不舍之色,但想到羯军就在城外,劝说的话开不了口,于是撑起身子,改口道:”将军有大业在身,妾一妇人,不敢妾言,惟盼将军万事小心,妾侍候将军穿衣吧。“
”妇人?“
杨彦怔怔看着怜香,怜香芳龄十八,怎么也与妇人沾不上边,不过那时候的女子,嫁了人便是妇人,不论年龄大小,怜香未虽嫁,却和嫁人没多大区别,只是杨彦不习惯这样的称呼而己。
“天气冷,不用了,还有,今后在我面前不要自称妇人。“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便下了床,拿起衣物自己穿了起来。
怜香也没坚持,猫在被子里看着杨彦,美眸中满是柔情,竟似痴了,直到杨彦穿好衣服,正要离去之时,才醒悟过来,急唤道:”将军,你若是抽空回家,妾就让兮香和菱香过来服侍你吧。“
”也好!“
杨彦回头一笑,就出了门,还细心的把门关上。
怜香的心头豁然一松,杨彦尊重自己,从来不提让兮香菱香侍寝,却不代表不记挂,兮香菱香也早有意雨露均沾,只是念及姊妹之情,尚未明目张胆的去勾引杨彦,而自己只为了心里的那小一丝独占欲望,竟独霸了杨彦这么久,心里还是有些压力,今次做出了这个决定,未尝不是解脱呢。
……
郯城以北五里,便是羯军营寨,石虎本部精兵四万居中,周围分别扎着石瞻、宇文部、慕容部、拓跋部与曹嶷部,各座寨中,都有数量不一的丁役与妇女。
虽然夜很深了,除留下必要的警戒兵力,绝大多数的兵卒都缩进了温暖的营帐中,诸胡虽在冰天雪地里长大,天生耐寒,但不到必要时,也没人愿意顶着寒风在外面活动。
不过丁役就没那么幸运,被驱赶着为次日的战斗做准备,有的在紧急打制攻城器械与投石机,有的把石弹装车,还有在修补弓和甲胄,以及各种武器。
二十来万丁役和妇女,待遇不能和战兵比,每人每日只给三到四升的粮食,勉强吃的半饱,丁点的力气在劳作中很快消耗,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只有临上阵辅助战斗的丁役,如推着攻城器械,操作投石机,才额外多吃一顿。
“于伯,听说白天的攻势不利?”
一名扎制着投石机的年轻工匠趁着四周没有守备,忍不住转头问道。
“嘿,虎子你倒是问对人了!”
这名叫于伯的老工匠约四十来岁,兴奋的搓搓手道:“从早到晚,就没消停过,还爬上了城头,好象城门也破了,但楞是被挡住,足足伤亡了上万人啊。“
”真解恨!“
虎子猛挥了下拳头。
”切,你解什么恨,那厮哪回出兵打仗不是死个几千上万人,那就是个魔头,根本不把人命当命,要照我看,这郯城迟早还得陷落,哎,抵抗的越狠,城里的人就越惨啊,还不如早点降了,至少能活着。“
一名三十来岁的干瘦汉子撇了撇嘴。
虎子瞪眼望了过去:“胡三,活的不如狗,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倒是羡慕那郯城里的军民,至少死了也能落个痛快。“
胡三叹了口气:”这世道啊,能活着就不错了,你再看那边。“
一群工匠向着远处的营帐望去,不时有三五成群的军卒冲入营帐,咒骂着,哈哈大笑着,帐里隐隐传来女子的哭叫声。
这都是营伎,活的更屈辱,更悲惨,死亡对于她们,或许是恩赐,相对而言,工匠还算好的,至少羯人明白工匠的重要性,允许工匠卑微的活着。
虎子不自禁的紧紧捏住了拳头,眼里流出了愤恨的泪水,他的新婚妻子,成亲还不足三日,就在那里……
中军大营最里面,是石虎的紫衫营,靳月华独坐帐内,呆呆的望着闪烁的烛火,一动不动,那绝美的容颜,如同雕塑般的凝固。
可她的心里,却颇不平静,一幕幕往事流淌于眼前。
做刘聪皇后时的荣耀,姊姊靳月光自尽之后那张惨白的脸,得知全族万余口尽诛于刘曜之手时的愤恨,还有被石虎临幸时的屈辱……
这些往事,竟然很奇怪的就象发生于昨日,每一个细节都如此清晰,耳边也不时传来那些女子的哭喊声,靳月华不禁叹了口气。
同为女子,她当然同情那些可怜的女人,可是她能做什么呢,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因前朝皇后的身份,才被石虎掂记着,别说劝,就连流露出一丝同情都不敢。
今晚石虎没来,倒是让她如释重负,至少能安安静静的渡过一晚,她又突然想到了郑樱桃曾在石虎跟着进过馋,与自己争宠,就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谁要与那女人争宠?
现在的郑樱桃,应该成了那个杨彦之的私宠了吧?
对杨彦,靳月华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石虎损兵折将,大败而归,又让石虎如临大敌,率数十万大军南下进攻。
去年靳月华有孕在身,但她不想为石虎生孩子,偷偷服了药,把孩子打掉,对外谎称生病,才没和石虎南下,要不然也该和郑樱桃一样,成了那人的俘虏吧?
昨天的攻城战,靳月华听说了,折损甚巨,很不顺利,如果……如果石虎这次再败,自己被那人俘获,处境会不会好一点呢?
靳月华是真怕了石虎,这个人喜怒无常,也只有郑樱桃才能揣摩石虎的心思,想到这一点,靳月华不得不暗骂一句,不愧是歌伎出身的贱人!
只是对杨彦她并不了解,万一比石虎更不堪又该如何,而且石虎挟十余万大军来攻,一时的挫折并不能说明什么,自己是不是想远了?
还有,就算被俘,会落到杨彦手上么?自己一个匈奴人前朝太后,年龄也大了,又被石虎玩弄过,他会嫌自己卑贱,肮脏么?
“哎~~”
靳月华幽幽叹了口气,心思纷乱。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亮了,外面传来了奔走嘈杂声,不片刻,有鼓声擂起,将士们的咆哮,靳月华暗道一声,开始了。
今天的攻城,由于石瞻刚接手石他部,暂不参与,其余都是原班人马加慕容部。
宇文乞得归没头脑,他的部族在昨天折损大半,带了五千人过来,还剩两千不到,今天只能做辅攻,拓跋部是纯骑兵,代国名为赵国的属国,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来来去去就绕城飞射一招,并不主动进攻,看的出来,石虎还是很忌惮拓跋氏的,并不好强行令其爬梯子攻城。
慕容氏虽两面受敌,但是能在高句丽和羯赵的夹缝中混的风生水起,也非泛泛之辈,石虎并不愿轻易与之翻脸,曹嶷望向了前方那不算太过于高大的城墙,心头泛出了悲哀。
这一仗打完,无论是胜是败,自己还能剩几个人?
第三五六章 又来一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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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风停了!”
曹嶷望着前方的城池,心底发寒,他的三万人马,在昨天的攻城中,折损了近五千,还有千多人重伤致残,要说心里不滴血是不可能,平时遇到这般难啃的骨头,自然不会去硬啃,可是有石虎压在头上,他能怎么办,抗命也得有勇气和实力才行。
原本曹嶷指望今天继续刮西南大风,便以城上会撒白色粉末为由拖一拖,但他娘的,风停了!
他娘的,那杨彦之怎会如此难惹?
曹嶷暗骂了句,再向左右看去,身周将士皆是面有土色,也确实,昨天坑着头去攻城,对守军的凶猛,有一个渐近认识的过程,如果一鼓作气,不停攻打,战场上乱糟糟的,那倒也罢了,可是已经撤了回来,想想都觉后怕,今天则要把昨天那地狱的经历再走一遍,又有哪个心里不怵?
那不算太高大的土城,就是一座活生生的血肉磨盘,数度攻上城头,连城门都打破,又有何用?今天再去攻打,不知还有几人能活着回来。
偏偏石他部被石瞻接手,需要整编,明正言顺的不来,由他曹嶷做主攻,这不是坑人么?
“哎~~”
曹嶷心里未尝没有悔意,若是于石勒下令之时,鼓起勇气拒绝,再联络杨彦之共拒石虎,甚至向杨彦之称臣也不是不可以,也许就不是今日这般处境了,以杨彦之的能力,双方合兵数万,还是有很有可能拒石虎于青州之外的,但世上哪有后悔药可吃?
曹嶷满心悲凉,回头看了眼,石虎的直属四万精锐人人披甲,刀枪雪亮,石虎自己则骑着高头大马,望来的虎目中隐现不耐之意,不由暗叹一声,挥手道:“人为刀俎,我为渔肉,罢了,罢了,传令,击鼓进军!”
“咚咚咚!”
战鼓檑响,与昨日相比,却是少了一种无往不破的气势,军卒民夫推着各种攻城器械上前,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不远处,慕容皝轻哼一声:“甭种!“
”诶~~“
慕容廆挥了挥手:”曹嶷还是有些本事,无非是后有石季龙,前有杨彦之,被夹在中间进退失踞而己,换了为父与之易地相处,怕是好不了多少,行了,不谈他,你把握好时机,随时领军去攻打城门。“
”诺!“
慕容皝抱拳应下。
城门没有修补,那硕大的塞门刀车依然堵着城门,慕容皝未有轻视,反而发现这大家伙好象比城门好使,单纯的城门不能从门洞里杀伤来犯之敌,只能靠城头上的矢石,受环境限制较大,而塞门刀车不同,可以与城头配合,交叉杀伤,昨天宇文部折损过半,就是被城头和城门交叉杀伤的缘故。
不过这种战术很冒险,没有相当的自信,一般人是不敢这么做的。
这刻,慕容皝的心情有些激荡,即便他自小就跟着父兄出征,与晋人、与羯人,与宇文氏,与高句丽人都撕杀过,战阵经验比大多数的老将宿将都要丰富,可是面对着这个城门,依然心里忐忑难安。
他才二十出头,还有远大的抱负,如果死在了郯城,那么万事皆休。
‘但愿那法子有用!’
慕容皝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前方。
曹嶷部渐渐加快了行进速度,喊杀声再度响起,待得攻至城下之时,城头矢如雨发,炭火、金汁、沸油、滚石、檑木如不要钱般的倾泄而下,一时之间,惨叫连声,如果说之前曹嶷部还有畏缩的话,但事己至此,也只能拼命,一边射着箭一边架梯子,投石机也把一枚枚石弹发射出去,昨日那血腥的一幕再度上演。
“上!”
慕容皝猛一挥手,领着八千骑轰隆驰了过去。
慕容部也是草原民族,骑射不下于拓跋部,每骑还带了个沙包,专用于填灭地面的炭火和铁蒺藜。
与木板相比,沙包的效果更好,也更省事。
几乎与拓跋部的战术如出一辙,慕容部骑兵也从左右两列分从城下绕城飞射,并择机把沙包掷出,垫着地底,方便曹嶷部进攻。
一簇簇羽箭射上城头,曹嶷军趁势架上了更多的梯子,不过暂时还没法爬城。
于药和杨彦倚着望楼,看着箭矢如雨点般一簇簇的落在城上,叮咚作响。
目前军中已经部分推广了铁竹混合甲,实战效果还是很不错的,竹片对于刺击的防护能力确实强悍,有破损了,更换起来也方便。
有鉴于此,杨彦昨夜让军中妇女紧急制做竹片斗笠,护着脑袋和肩头,专用于上城守军,可以抵挡从下方抛射上来的箭矢,由于竹面光滑,又有弧度,箭矢没法穿透,有的士卒头上顶着十来根箭,端的吓人,却照样龙精虎猛,趁着射击空隙,也向城下抛射。
于药嘿嘿一笑:“将军,草原部落的铁箭虽然不如咱们的钢箭锐利,但尾羽都是雁翎,比咱们的鸡毛鸭毛箭好多了。”
雁翎在稳定性上确实要高过鸡毛鸭毛,只比鹰羽稍差一点,这些射上城的箭矢都会收集,取下雁翎,重新制箭。
昨天仅拓跋部射上城的箭就有十来万枝,今天看样子,收获也该有十万枝左右。
杨彦叹道:“绕城飞射看似消耗颇大,却不是寻常骑兵能为之,本将料两赵亦无此能,这草原铁骑,还真轻视不得啊。“
于药拱手道:”他日末将愿为将军驰骋塞北,尽驱胡虏,立卫青霍去病不世之功。“
“嗯~~‘
杨彦点了点头,并不多说,现在就考虑的草原的威胁还远了些。
城下,慕容皝眼见时机已差不多,再一招手。
数百骑直驰城门,扔出一具具钩索套住塞门刀车,足足有三百来骑。
骑士们猛发一声呐喊,策马拖拽起来,刀车一震,随即在难听的滋滋擦地声中,缓缓向外拖去。
“不好,拉住,拉住!”
“快来人!”
守军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有的索性攀上刀车以增加重量,有的在后部死死拉住,但是涌入门洞的士卒有限,不说数量上的差别,人力如何比得上马力?
刀车仅顿了一下,就一点一点的向外挪去。
后方又涌来百名战士,依次抱住前一人的腰部,使出吃奶的力气向回拽。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僵持住,只好景不长,城内能增加人手,城外的慕容皝一看,再一挥手,骑士由最初的三百多骑,变成了五百多骑。
骑兵也紧挨着城门向上射箭,压制上方的袭击,虽偶有些石块、煤炭和金汁洒下,可是数百条绳索分向四面八方,弄断一部分不起太大的作用。
“哦?”
石虎微微动容,慕容部的妙招出乎了他的意料,目含深意的瞥了眼在城下指挥的慕容皝。
宇文乞得归则是啐骂道:“娘子,老子昨天怎么没想到?”
周围众人均是以怪异的眼光看了看他,暗道一声可惜,如宇文乞得归这种猛将,该放在阵前冲锋陷阵,可谁叫羯赵北边的压力也挺大呢,不趁机削弱这些部族,襄国也不安稳。
守军面临的压力逐渐增大,塞门刀车往外移动的速度渐渐变快,守门营主一看,大喝:“下车!“
附在车上的十来人连忙跳下。
塞门刀车失了重量,被拉拽的速度明显加快,后面的数串兵卒脚步踉跄。
守门营主又喝:“撒手!”
最前的数人松手,立刻向后栽倒,如多米诺骨牌般,瞬间倒了一地,塞门刀车失去了拉扯,猛的飞了出去,咣当一下,砸入了骑兵阵中。
数十骑被砸的血肉模糊,骑兵阵竟然有了些混乱。
城头抓住机会,一阵梆子响,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数百骑猝不及防,中箭落马。
慕容皝也顾不得那么多,急呼:“进城,快进城!”
骑兵策马,疾驰向城门,却是突然之间,城门洞一暗,又一辆塞门刀车被推了出来。
“我……我,你娘的!”
慕容皝忍不住破口大骂!
第三五七章 人间地狱
东海军肯定不止一辆塞门刀车,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道理,而且把车往门洞里推,只需几十个人,一把猛力就能做到,这一刻,慕容皝觉得自己非常愚蠢。
不过事已至此,光靠曹嶷部爬城是攻不破的,必须要冲入城门,里应外合。
“再来!”
慕容皝猛吸了口气,挥动着胳膊。
慕容部精骑兵重复先前的套路,绕城飞射,压制城头箭矢和滚石,同时派出数百骑用勾索勾着塞门刀车往外拉,曹嶷部攀墙攻打,密如蚁附,慕容皝也不管他,他自己陷入了与宇文乞得归同样的怪圈,他的眼里,只有郯城的北大门。
石虎选择以北门作为主攻方向,并不是拍脑门决定,而是攻打北门顺风,站在顺风一方,无论是对气势,还是对箭矢射程都大有裨益,另外三个门作为辅攻,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兴主力攻打的。
毕竟守城不可能几千上万人站在周长二十里的城墙上等距离站好,城下有兵卒调动,城头守军可以更快的补位换防,再打个比方来说,城下有千军进攻,需要展开,需要按先后次序攻城,没可能一次性发挥出所有人手的进攻力量,因此有百卒守护足矣。
这也是唐朝安史之乱中,张巡以数千卒守雎阳,硬是把叛军数十万足足阻挡了数月之久的主要原因,因为守城的优势实在太大了,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
以石虎对杨彦的兵力比,在野战中优势很大,攻城则几乎没有优势,主要还是石虎存着拿仆从军送死的心思,假如石虎调动大军另外开辟主攻方向,对于杨彦没有任何压力,但那些仆从军就白死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仿佛又一次的轮回,慕容皝以三百多骑的代价把塞门刀车拉了出来,随即第三辆出现!
慕容皝气的几乎要吐血,这他娘的有完没完了?
但是两辆都拉出来了,更不可能抽手,不过他好歹有了些经验,把第三辆拉出来,只死伤了两百多骑,就在他想着会不会有第四辆的时候,诶?第四辆出现了。
慕容廆在后面看的两眼喷火,这其实是一个时机把握的问题,关键是守军会突然撒手,一下子失了拉力,塞门刀车就会猛的冲出,这时谁也没法冲进门洞,只能坐看下一辆塞门刀车补位。
石虎也是脸面渐渐地阴沉,他从小南征北战,破了那么多城,却从未见过如郯城这般难缠的城池,这他娘的塞门刀车一辆接一辆的出现,如果城里备上了几十上百辆,还要不要攻了?
”唔!“
宇文乞得归终于忍俊不住,咧嘴大笑起来,满满的兴灾乐祸之意,还没笑出声,就被石虎狠狠瞪了一眼,只得强行憋住。
慕容皝也想到了与石虎同样的问题,郯城到底备了多少辆塞门刀车?
可是死了近千人,拉了三辆出来,收手实在不甘心,而且无功而返,石虎那里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第四辆是捏着鼻子也要拉,好在拉车已经越来越顺手,拉第四辆只伤亡了百余人。
“娘的,再来!”
一名慕容部战士失去理智,大怒着门洞里叫唤。
诶?
没有动静。
慕容皝大喜,猛一挥手:”上!“
”杀,杀!“
”城破了,城破了!“
慕容部战士也纷纷回过神,大喊着往门洞里冲。
“城破了,城破了!”
刹那间,城破的吼声回荡原野,连石虎的虎目中都有了掩饰不住的波动,伸手一举。
他的四万本部精锐,上马的上马,整队的整队,作好了冲锋的准备。
慕容皝作为领军大将,自然当仁不让,一夹马腹,跟着骑兵蜂涌而入。
进了城门,与他想象中的城池既类似,又有不同,城门的后面是一大片开阔地,这是所有城池的共同特征,一般沿着城墙,不会有什么建筑,主要是方便战时调兵,不远处分布着数十架投石机,乱哄哄的民夫在往里面跑,这让他有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兴奋,甚至他都能想象出,那些民夫面孔上的恐惧,毕竟以骑兵斩杀民夫,不要太爽。
慕容家,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的人。
但让他奇怪的是,挨着城门,尚有三台塞门刀车,他不明白为何不继续使用,只是也没多想。
慕容皝再放眼看去,约百来丈外,是一座雄伟的坞堡,堡下只有一条不到五丈的街道通向中心,堡壁最近处距离城墙约十来丈,顶上站满了人,手持弓弩,还间杂着类似于床一样的巨大弩机。
‘难怪!’
慕容皝想明白了,难怪不再用塞门刀车,城内这样的布置,分明是用来打巷战的,不过他也不怵,慕容部骑兵不比拓跋氏骑兵差,可以毫不夸张的说,除了羯赵的禁军,石虎的直属精锐,以及刘曜的禁卫,天下无人能挡。
区区弓弩,怕他什么?
慕容皝清楚,攻打布有重兵的坞堡毫无意义,郯城的民众、妇孺,理该在城池中心,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砍杀老弱妇孺,混入其中,令郯城守军投鼠忌器,石虎再率本部精兵冲入,如此,大势定矣。
“嗯?”
慕容皝又留意到,通往坞堡的一大片空地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皮囊,圆鼓鼓的,扎着口子,这让他大为不解,不过随即就明白了。
马匹可不会因有皮囊挡道就绕过去,而是一蹄子踏上,顿时,皮囊爆炸的嘭啪声连响,那响声十分巨大,有些马匹受了惊吓,人立而起,慕容皝正冷笑着,在他眼里,这就是小把戏,堂堂慕容部精骑的马术岂惧小把戏,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笑不出来了。
随着密集的爆炸声,皮囊中有白色粉末喷射而出,虽然没什么风,但马匹的下踏力道有多大?足以把一个大活人连胸骨带内脏悉数踏碎,如此之大的力道踏下,粉末瞬间被激起了数尺高,又由于没有风吹,久凝不散,整个广场上,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有骑士抱着眼睛,轰隆一下从马上栽倒,也有马匹因目中刺痛,在地上翻了起滚,毫无征兆就乱作了一团,什么战斗力都发挥不出来。
“梆梆梆!”
又有梆子响起。
密密麻麻的短矢夹杂着上百枝三尺巨箭无差别的射了过来,鲜血如绽放的红花,处处开放,那鲜血沾上白色粉末,竟然生出了浓烟,顿时,惨叫声更盛,明明没有火光,但很多骑士身上的兽皮莫名其妙的燃烧了起来,一个个火人在地上翻滚。
有披甲的,那铁甲于极短的时间内,就变得通红滚烫,人披着这样的铁甲,仿如置身于被熊熊大火烘烤着的瓮中,却又脱不下来,只能发出一声声惨厉的惨叫。
“不好,中计了!”
慕容皝面色大变,大呼道:“撤,撤退!”
可这时,城头也开始向下释放气囊,密集的气囊几乎堵着了道路,新踏入的骑兵一脚踩上,白雾漫开。
不得不说,石灰粉这种非常普遍的原料,在作战中运用的好,其实能起着尖刀的作用,加上鲜血效同于水,与生石灰反应释放出几百度的高温,与一座巨大的石灰池没有区别,以血肉之躯冲入石灰池,惨不忍睹,堪称人间地狱。
当然了,装在皮囊中的石灰粉经再三研磨,细如粉尘,以确保皮囊爆炸时那冲击力能把粉末最大限度的扬开,这其间也经过了数十次的实验。
如此凄惨的景象,哪怕在城头放箭的将士们都心生不忍,战士死于战场上,要么被直接杀死,要么被奔马踏死,惨一点的是受了重伤哀嚎至死,但与今天的死法相比,那都是老天爷的恩赐,这样的死法,太惨了。
第三五八章 俘获慕容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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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部骑兵以极快的速度鱼贯入城,慕容廆捋须微微笑,虽然他忌惮石勒,石勒也忌惮他,但是立下破城的首功,石勒不仅不能拿他如何,还要给予封赏和大量赏赐,否则难以服众。
慕容廆看的很清楚,趁着晋室自伤元气,鲜卑诸部的的崛起已不可逆转了,石勒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灭了段氏,那剩下的慕容氏、拓跋氏与宇文氏呢?
宇文氏势力较弱,拓跋氏原是最强,因内乱不休虽有衰弱,可底蕴厚,又有代王的名份大义,石赵真要想攻灭拓跋氏恐怕非得举倾国之兵不可,还未必灭得掉,毕竟在代国的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拓跋氏一旦不敌,随时可遁入茫茫草原去做游牧民族。
慕容氏与拓跋氏相比,本是后起之秀,但是让慕容廆自豪的是,在自己的治理下,部族蒸蒸日上,整体实力与拓跋氏仍有差距,却再也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了,石勒不敢轻易来攻。
其实辽东诸鲜卑与羯赵,需要的都是时间,石勒的死敌是刘曜,现在多了个杨彦之,鲜卑则需要化解内部矛盾,整合做大,彼此之间或将终有一战,但不可能立刻开战。
‘经此一役,虽石赵得淮北,已有王者之相,但勒浮于虚言,信重腐儒,欲以禽兽之国强披衣冠,国内诸将已隐有不满,观其诸子无一成器,季龙则暴戾乖张,民心不在勒,天命亦不会加诸于他,数十年内,必败亡。
而我慕容氏,则可徐图发展,收拾人心,一旦勒败,则趁机行事,只是我未必能看到这一天啊。‘
慕容廆既有期望,又有遗憾,暗暗叹了口气,他有两个好儿子,慕容皝果敢英武,能征善战,长子慕容翰沉稳大度,处理庶务杂事,井井有条,隐有古君子之风。
更难得的是,二子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不象拓跋氏不仅手足相残,还父子、母子相残,这能不衰败么?
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慕容氏岂有不兴盛之理?
曹嶷却是心里有些焦急,眼看着慕容部骑兵破城而入,他也想冲进去立功啊,可慕容部不可能让他,这时冲进城门只能找死,而且在慕容部的后面,还排着拓跋部,拓跋部显然也想分一杯羹,再远处,石虎的中军精骑动了三万,恐怕轮到自己进城,大局早定。
”郯城城门已破,城头守军势必惊惶,此正为我破城之机,快,快,都上去,凡有后退半步者,斩!“
曹嶷无奈,觉得还是老老实实走正道攻城为妙,挥舞着手臂,驱赶士卒爬墙。
众卒也知道城门破了,一时士气大振,呐喊震天,奋不顾身的向前冲,虽然城头矢石如雨下,可没人在乎,城门都破了还能得瑟多久?
石虎亲自率骑跟在后面,他自然不可能与慕容部抢功劳,只是没能有效的消耗慕容部与拓跋部的有生力量,心里有些可惜而己。
但他也是放得下的人,不管怎么说,郯城破了,他那微损的名望也将恢复,不败战神的神话还将继续。
“中山公,末将觉得城里不对劲。”
支雄突然开声劝道。
“嗯?”
以石虎的视角,恰好可以看见门洞,洞里一片白雾,什么都看不清,他也是久经战阵,立刻意识到不对。
支雄不是很确定的说道:“中山公,这白雾莫不是昨天那杨彦之使的迷眼粉末?若果是如此,只怕慕容部危矣。“
以往攻城,只有喧嚣震天,血肉横飞的惨相,哪有过白雾弥漫,石虎对支雄的判断,瞬间信了九成,却还有些侥幸。
支雄观察着石虎的神色,咬了咬牙,又道:“中山公,那杨彦之尽是下三滥手段,咱们又不清楚他的底细,若是把仆军尽耗在郯城,届时谁来攻城,依末将之见,不如暂且退兵,以高沟深垒,将其团团围困,断其粮草,他能撑数月,莫非还能撑一年?
我军则可从河北输送补给,顺带着把左近坞堡一一灭去,掠其丁口粮草,以资军用。“
”退!“
石虎当机立断,转头厉喝。
“咣咣咣~~”
杂耳的铜锣敲响,众人都有些愕然,退军?
怎么可能?
但是石虎的中军正在将前锋变后队,后队转前锋,缓缓退向营垒。
“退!”
曹嶷的嗅觉是非常灵敏的,连石虎在这种情况下都不敢进攻,摆明了城里有埋伏,自己还冲什么,况且城头的守势没有任何减弱,也从侧面证明了慕容部或己中伏,于是急声下令。
爬上城头与正在爬的没法回来,因为东海军不可能任其从容退却,还没爬的,丢弃攻城器械,快步往回跑,这和战败没什么两样,可诡异的是,并无人在后追击。
拓跋贺傉嗅出了非同寻常的气味,连忙喝止住本部骑兵,缓缓向回退却。
到了这个地步,慕容廆怎可能猜不出慕容皝已经中伏,但是他所能做的,只是赶紧把还未入城的慕容部骑兵唤回,仅此而己,他还不至于连命都不顾,冲进城去搭救慕容皝,毕竟他有两个儿子,死了慕容皝,尚有慕容翰,古人很少会为子嗣拼命。
郯城北门依然洞开,却无人再敢踏入半步。
“下雪了!”
不知是谁眼尖,抬头望向了天,零零星星的雪花如柳絮般,羞答答的飘落下来。
……
“下雪了!”
许杰一脸的钦佩之色,望向了杨彦。
昨天杨彦才和他说过要下雪,今早起来便是彤云密布,待得正午,果然飘起了雪花,且恰如杨彦预言,雪下的不紧不密,也没有风,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
杨彦摆手笑了笑,望向城下,石灰已经渐渐地落回了地面,地面躺倒了人马,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还在翻滚哀嚎,近千名戴着手套口罩与护目镜的士卒正在清点。
死马暂时放着,可以作为食物,对于还活着的马匹,则由毛刷子把石灰粉刷去,并用豆油清洗眼睛,但对于人,就不如马那样善待,不管死活,先把甲扒下来再说。
不片刻,几名亲卫带着个人登上坞堡,施礼道:“将军,此人乃鲜卑慕容部猷首慕容廆之子慕容皝。
“哦?”
杨彦看了过去。
慕容皝虽然脸面沾满了石灰,短须和头发被染的斑白,但相貌还是很英俊的,身材也高大,虽被俘,却英气勃发,而更让杨彦诧异的是,慕容皝居然睁着眼。
两个人互相打量着,在慕容皝眼里,杨彦比自己还要年轻些,整个人如一团和煦的春风,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感觉到了危险,甚至隐隐心里有种预感,此人对慕容部的威胁,要远远大于羯赵。
羯赵的最大问题在于内部拧不成一股绳,杨彦虽然弱小,却能完全掌握手下的任何力量,一旦此役获胜,未来至少能席卷淮北。
原本慕容皝不大看好杨彦,如今已成了阶下囚,生死操于人手,还有什么资格看不起对手呢?
“你为何能睁眼?”
杨彦突然开口问道。
“我……”
慕容皝张口就要答,紧接着就醒悟过来,如此毫不客气的问话,自己为何要答他?
自己被俘是不假,可那是中了计,中了下三滥手段,如果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话,一万慕容精骑足以踏平郯城,自己该不服,该愤恨才对啊。
慕容皝又看向杨彦,杨彦面带和煦,说话的声音平平淡淡,没有丝毫威严压力,但不知怎么回事,问了就是想答,如果是现代人肯定明白,这是一种亲和力。
毕竟杨彦当过老师,现代的学生可不好带,为了当好老师,杨彦特意研究了心理学,当然了,以他的本性,心理学的很多门门道道没学会,却琢磨出了亲和力,凡是他的课,学生都听的很入神,他知道怎样去调动一个人的情绪。
第三五九章 不收分文
杨彦并不催促,面带微微笑,亲和感十足,但慕容皝心里清楚,什么叫谈笑间杀人,这就是,杨彦灭了周札全族,确实震慑了宵小,想想看,周札和杨彦有什么冤仇,无非是口角之争,可这点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导致周家两百多口被杀,部曲佃户,粮食财产被劫掠一空,这样的人,说成睚眦必报毫不为过。
固然杨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过杀人全家还是很过份的,由此可看出,杨彦是天生的心狠手辣,这种人,没必要与之扛着口气。
‘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慕容皝给自己找了个借口,答道:“粉末迷眼,当地面有粉末扬起,我己知跑不掉,于是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哈哈~~好一个听天由命!”
杨彦哈哈一笑:“我欲将你等放回,如何?”
“什么?”
慕容皝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可能仍有细微的石灰落入了眼睛,顿时眯了眯。
杨彦依然微微笑。
不片刻,慕容皝见着杨彦不似戏言,按着草原民族的老习惯,问道:“需要多少赎金?”
杨彦摆摆手道:“本将的的敌人是石氏,而不是你慕容部,慕容部乃晋臣,虽近年不大恭顺,但本将不与你计较,你来攻我,我也不记恨,放你分文不收,来人,送慕容家二郎君下去,待收拾好了,礼送出城。”
“慕容郎君,请罢。”
两名亲卫催促。
慕容皝浑身微震,眼里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杨彦释放自己,根本就是不安好心,自己被放了之后,石虎会怎么想,会不会心生猜疑?
这种事没法解释,越抹越黑,哪怕石虎表面上什么话都不说,可人心难测,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再依着昨天的经验,慕容部数千族人恐怕眼睛已经瞎了,自己和父亲势必狠不下心斩杀,只能养着,几千丁壮什么活都干不了,还要吃要喝,形同于一个巨大的包袱,甩不掉。
同时更让他心气难平的是,明明被算计,可不管怎么说,杨彦是义释俘虏,自己受了他的恩惠,将来再与他为敌,怕是要背负骂名。
仅仅这个决定,就让慕容皝的心底暗生寒意,这条分化离间之计非常恶毒,在联军之间埋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也给石虎挂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毕竟无论石虎怎么做,也抵不过人心难测,表态是错,不表态也是错。
‘娘的,世上怎会有如此奸狡之辈?’
慕容皝心内暗骂,但他也不想死在郯城,更不愿为石赵卖命,明知诱饵有毒,除了吞下别无他法,于是拱手:“多谢杨府君,此恩必有回报。”
“好走不送!”
杨彦拱手回礼。
两名亲卫把慕容皝带下了城。
慕容部冲杀进城的骑兵约有四千骑,两百来人及时闭眼躲过了一劫,余者悉数被迷,战死达千人,剩下的基本上就是瞎了。
由慕容皝领头,瞎子背着尸体,一个牵一个,跟着那两百名视力完好的战士,依次出了城。
城外后退三里,是石虎的千军万马,每个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慕容廆见着次子出来,暗暗松了口气,但心里总有难言的屈辱,随即又似是想明了什么,偷偷看了眼石虎,石虎面无表情,虎目中有不易觉察的微光闪烁。
曹嶷则在暗中盘算着,连续两日的攻城,把战死带重伤加瞎眼算一起,他损失了近八千卒,宇文氏损失了三千多,慕容部损失过半,石虎本部一兵未动,石瞻部损失五千左右,拓跋部损失不到千骑,粗略一算,联军竟然死伤了不下于两万两千卒,这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才两天啊,不禁也偷偷看向了石虎!
石虎就如雕塑般,凝视着蹒跚行来的慕容部战士,许久,挥了挥手:“回营!”
雪越下越大,天空也越发的阴沉,明明才过了正午不久,天色却近似黄昏,杨彦也望着漫天的大雪,吁了口气:“终于能消停一阵子了。”
连续两天的战斗,东海军损失惊人,阵亡将近一千,重伤致残三百来人,虽然与联军不能比,可杨彦是守城,守城方的伤亡本就远远小于攻方,又有神臂弩、铁竹复合甲,煤炭、石灰等诸多手段,尤其石灰建了奇功,把眼睛弄瞎,比直接杀死更麻烦,毕竟一死百了,而几千的瞎子连石虎都不敢下令斩杀,只能养着。
听得汇报,杨彦沉默了片刻,便道:”把历次战斗的阵亡将士名单记下,将来在都城建靖国神宫,供奉灵牌,永享香火祭祀。“
杨彦直言不讳自己的反意,这本就是个乱世,晋室只挂个共主的名头,如果胸无大志,无所作为,手下那么多兵卒掾隶反而要掂量了。
是跟着杨彦开国,以从龙之功永享富贵,还是在杨彦的手下做个晋臣,撑死混到霸府掾隶,将来霸府倒了,再投新主也不得重用,这两者无须选择,而且打退了石虎的连续进攻,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崔访拱手道:“府君此举甚好,死后留名,将士们敢不效死?”
杨彦看了眼刁协,刁协面无表情。
及至傍晚,又有消息传来,慕容部的战马,死亡一千三百来匹,有专人分割马尸,今晚可以吃马肉了,有望恢复的约有千匹,余下视力受损,不能再上阵冲锋,但可用于耕地或者力役。
……
次日,石虎发动民夫,于郯城周围挖掘壕沟,做起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杨彦也不管他,任他挖,虽然有守城不能死守之说,但出城破袭的目地并不是击溃敌军,而是时不时小打一场,振作士气,以待援军来援。
显而易见,郯城不可能有援军,振作士气也不需要,前两天的硬仗已经充分证明了东海军的实力,没必要再遣军卒出城冒险。
十天以后,郯城的外围已经沟壑交错,并设置了箭楼,任谁也插翼难飞,靳月华看着前方那不是太雄壮的城池,美眸中现出了失望之色。
她原以杨彦会一鼓作气的击破石虎,至不济也该不断破袭,打破联军的合围之势,可如今看来,此人不过泛泛,错失了最后的机会,最终的结果,怕是弹尽粮绝,城破身亡。
接下来两军再无战事,杨彦组织前溪歌舞姬在城中到处表演,身着女亲卫的服装,唱着激昂的歌曲,每天两场,场场爆满。
不仅仅军卒观看,还有大量的民众,毕竟前溪歌舞姬单独拎一个出来都是大美女,更何况台上满满的全是大美人?
随着时间推移,合唱队伍也在壮大,每一场演出,台下都是人山人海,树上,屋顶上,满满的全是人,一边看着,一边评头论足。
“真美啊,我若能得一如此美人,哪怕当晚就死,亦于愿已足。“
”切,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知道那都是什么人吗,那个挥舞着树棍的是陆家女郎,江东顾陆朱张听过没有?人家是扬州大中正陆晔的亲妹,那百多名美女也是前溪歌舞姬,每年的开销至少百万钱,你养的起么?“
”是这个理儿,听说府君允许前溪歌舞姬自由择夫,可人家也看不上我们啊,瞧那身段容貌,再听那歌声,我他娘的害了相思病了。“
人群中,孙谋转头看了眼孙媚,小声道:“这段时间没大战,你得抓紧点,尽量接近府君,要不时间久了,别让府君把你给忘了,待得此战获胜,为父给你提亲。“
随着杨彦的实力越来越强,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大,孙媚渐渐地接受了做妾,这时便是酸溜溜的冷哼一声:”阿翁无须担心,小女听说歌舞姬自小被灌入药,不能生育,以色娱人者,宠爱不过三两年罢了,小女虽容貌略有不及,却也非姬妾之流所能相比。“
”嗯~~“
孙谋满意的捋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