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零零章 山雨欲来
其实杨彦不是看不出容娥的心思,但他对容娥没什么想法,再考虑到把容娥放在这么重要的职位上,将来嫁了人,会不会还和自己一条心?
毕竟女人是感性动物,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杨彦可不想市易行出任何岔子。
市易行在他眼里的地位非常高,掠夺财富只是其一,另一个原因更加重要。
中国人从古至今,就有储蓄的习惯,如果以金银作为货币,铁定会被各种地主老财储存进地底的老窖中,数十年,几百年不见天日,那无论搞来多少金银都不够流通,早晚劣质钱币依然会充斥市场。
而期货交易恰恰可以让资金流动起来,就和炒股一样,看了别人赚钱,你还能不把钱拿出来么,同时也可以在交易过程中寻求乐趣。
只是把容娥换掉又不合适,人家干的比男人还出色,有什么理由换人?
‘算了,日后再说罢!’
杨彦摇了摇头,进了后宅,这倒不是说他矫情,家里多容娥一个不多,而是男女之间有了关系,女方会不会恃宠生娇,不再好好工作?这都难说的很,所以杨彦决定放一放。
“将军,巧娘呢?”
崔玲迎了上来,往杨彦身后看了看,便问道。
几个月不见,崔玲又长高了,这要是搁现代,搞不好就是超模的前途啊,不过崔玲的面孔并不是超模脸,而是标准的古典美人脸,稍带些粗犷,很可能在国际上混不出名堂。
‘md,自己想那儿去了?‘
杨彦暗骂了声,笑道:“巧娘在家守丧,没跟我回来,这段时间内宅没出事罢?可有女子嫁了出去?“
崔玲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失落之色,巧娘于她,情同姊妹,巧娘没回来,她心里空落落的,而且让她跟着杨彦服侍这服侍那,那得多别扭啊!
”没,将军您的要求太高了,非得许人以正妻,您想想,地位低的配不上,地位高的又多半有了妻室,怎可能仅因美色休妻另娶?我看将军您是故意的吧,占着美人又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弄些刁难人的条件拦着。”
崔玲无精打采的答道。
“哟嗬,我说你这小娘子,帽子扣的挺顺溜啊!”
杨彦怪叫一声,讶异的看向了崔玲。
“将军……你,请自重,妾可不是巧娘!”
崔玲连忙往门口退了两步,看她这架式,只要杨彦稍有动作,就会拨腿而逃了。
杨彦现出了受打击之色,挥了挥手:“去给我准备膳食!”
崔玲飞奔而去。
不片刻,膳食被端了上来,崔玲在一边看着杨彦狼吞虎咽,杨彦也不管她,饱饱美餐一顿,才擦着嘴道:“端下去吧,给我准备洗澡水,再把怜香叫来。”
崔玲撇了撇嘴,秀眸中射出了不屑之色。
杨彦不满道:“崔玲啊崔玲,巧娘把内宅托付于你,你就相当于我的管家,我的身边没有女子,把怜香叫来怎么就招惹你了,你……难道是你本有意服侍我,不愤被怜香抢了先?“
”你……“
崔玲气的脸都白了,怒哼道:”将军,望您自重,刚好您回来了,这内宅管事请另择贤能!“
”不行!“
杨彦冷着脸道:‘本将把内宅事悉数托付巧娘,巧娘又托付于你,你要请辞,应向巧娘请辞,你先干着,待巧娘回来再说。”
“哼!”
崔玲猛一跺脚,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杨彦赶忙提醒:“几案还没收拾,我的洗澡水呢,记着把怜香给我找来,否则别怪我入夜摸上你的床!”
崔玲身上的怒火如果有颜色的话,可以看到直冲屋顶,挟着满腔怒火,崔玲返回屋子,顿时,那满几案的罐子碟子倒了霉,摔的乒里乓锒直响,还亏得结实。
杨彦也不着恼,袖手旁观,直到崔玲离了屋子,才莞尔一笑,好一个辣妹子啊!
突然他觉得,有崔玲这个辣妹子当自己的管家,与巧娘的体贴机巧相比,倒是能带来不一样的体验呢。
不过崔玲气归气,工作责任心还是有的,工作态度也很认真,不片刻,就替杨彦准备好了洗澡水,杨彦等不及怜香过来,脱的光光泡在了桶里,十余天奔波的辛劳,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舒缓。
热气微熏中,杨彦把头脑排空,微闭上双目。
“将军!”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了怜香的轻唤。
杨彦很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并没有答话。
“嗯?”
怜香秀眉蹙了蹙,将军不会又睡着了吧?
上一次在奉高,杨彦洗着洗着睡着了,让她的一番心思付诸了流水,这次,她不想再错过。
虽然杨彦回郯城,没带任何女眷,让她很是开心了一阵子,待得崔玲召唤,姊妹们的羡慕目光也很是满足了她那小小的虚荣心,如不出意外,自己将会被将军收入房中,成为将军的女人。
本来是不该着急的,可两次都这样,难道是自己不够漂亮?她不甘心!
怜香缓缓站定在杨彦身后,咬了咬嘴唇,解开了覆着的薄纱,轻撑桶壁,迈入桶里,木桶本就不大,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杨彦。
杨彦依然闭着眼睛,不过他双腿之间的水里有了些动静,怜香一看,俏面微红,嘴角也现出了一抹狡黠的笑容,随即轻俯娇躯,如水蛇般缠了上去!
“唔!”
杨彦终于睁开了眼睛,入目所见,是一张宜喜宜嗔的娇俏面容一寸寸的移了过来!
……
从次日开始,陆续有分布在城外的矿工、治炼工人一队队的回城,设施能带则带,带不了也没办法,水军受杨彦命令,扬帆往淮泗口驶去,将潜伏在淮水,予苏峻回程时以致命一击。
除此之外,军队也频频调动,在东海王府的势力范围内,一片风声鹤唳,不过这和市易行没关系,一来封锁了消息,二来今天粮价大涨,几个死空头纷纷爆仓,多头阵阵欢呼,气氛空前火热!
崔访也带着刁协找到了杨彦。
昨晚杨彦着女亲卫为刁协挑选侍妾,事先已经申明了刁协的身份,虽然年老,但还是挺吃香的,有好几个自觉攀不上杨彦的前溪歌舞姬表示愿意侍奉刁协,那些女亲卫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选了两个最不漂亮的送过去,可终是如此,也被刁协惊为天人。
此时再看刁协,眼皮有些浮肿,分明是纵裕过度。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拱手问道:“崔公与刁公前来是为何事?”
崔访问道:“府君可是打算近日对郯城乡豪动手?”
“不错!”
杨彦点了点头。
刁协道:“再有十日,便是麦收时节,莫非城外的麦子弃之不顾?据这老儿估计,亩产当达三石以上,两千顷麦子,那可是六十万石啊!”
杨彦双手一摊,无奈道:“那又如何,金灿灿的麦子任由烂在田地,莫非本将不心疼?据我估计,麦收之时,便是郯城乡豪与周边诸军里应外合,围攻我军之日,届时敌军四面八方来攻,形势一片混乱,而我军只有万人,顾此失彼,难以抵敌,该舍弃,还是要舍弃。“
刁协摇摇头道:”老夫原以为你在郯城形势算是不错,可昨日与崔老儿一席深谈,才知你是举目皆敌,沈士居、刘正长、苏峻、郗道徽,周边还有谁是你没得罪的?再看你于朝中,境况也差不多,杨郎啊杨郎,你别的本事老夫没见过,可这得罪人的本事倒是一流啊。“
杨彦笑道:”刁公可后悔随我前来?“
刁协没好气道:”不是你小子强掠,老夫岂会跟来?“
“好了,好了!”
崔访摆摆手道:“来都来了,你这老儿既便放你走,你又能上哪去,你且安心便是,府君既然决定动手,必是有了万全之策,恰好趁着今次机会,一劳永逸。”
第三零一章 财富归零
市易行内,随着价格节节攀升,气氛也愈发火爆,已经是第三天了,粮价连涨了三天。
上涨有着清晰的逻辑,一方面是气候因素,去冬降水稀少,土壤墒情不足,难免影响到收成,另一方面是随着杨彦回归,明眼人都能看出战争爆发在即,而战争历来是粮食涨价的决定性因素。
目前纷纷传言麦收之时,郯城乡豪将勾结外来力量与向东海军发起进攻,而此时距麦收还有些时日,很多人就想趁着最后的机会,狠捞一笔走人。
反正市易行承诺过,保证金存取自由,之前也不是没人提取过保证金,市易行毫不刁难,连同赚的钱在内,一个铜板都不少给。
果然,粮价大涨了,最坚定的空头都翻成了多头。
容娥透过小窗观察着热火朝天的交易场景,那俏面的脸庞,现出了冷厉残酷之色,偏偏眼眸中,又满是兴奋热枕,那一名名的交易人员,就是一只只的猎物,今天,她将亮出屠刀,尽情宰杀!
杨彦办的这个市易行,不能单纯的看作期货交易所,期货交易所最起码讲究公平原则,不会下场参与交易,而杨彦师从于前几年泛滥成灾的贵金属现货交易所,那纯粹是骗人钱,交易所既是规则制定方,同时也是庄家,可以随心所欲的下单,不需要一分钱的保证金,做的是最地道的无本钱买卖。
“做空!”
容娥沉声吩咐。
“诺!”
一名侍从转身而去。
价格还在攀升,却于转瞬间风云突变,五千手的大空单出现了,轰的往下一砸!
“谁,谁做的空?”
众人均是一怔,那热火朝天的气氛也随之一凉!
“轰轰轰!”
连续三笔万手空单跟着砸,这不仅吞掉了当天的涨幅,昨天的涨幅都被斩到了后脚跟!
杀的如此之狠,倒不是桓娥急功近利,而是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把一文钱,一粒米放出去,既然做好了吃独食的准备,那她自是不可能放任小鱼小虾跟食,因此用大单子先把人打懵。
反正在场交易的,几乎都是敌人,全部要闷杀!
果然,大家都被杀懵了,待反应过来,纷纷下空单跟着卖出,却发现有好多几十手小空单堵在前面,这种单子倒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堵塞交易通道,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得等到小空单交易过了,才能轮到自己。
这可是让人心急如焚,甚至还有人嚎啕大哭。
有个老人更是哭的撕心裂肺。
“谁,谁他娘的这般缺德啊,我的钱啊,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全没了,保证金也不够了,求求你啊,快涨上去啊!”
市易行内的交易人员,均是身着黑衣,头戴黑头罩,谁也不知道谁,或许是老天爷真开眼了,容娥安排下去的那些小空单即将被吃完之时,价格开始涨了,由缓慢到加速,再到涨势如虹,几乎吞掉了大阴的一半。
“快,补仓,补仓,抢反弹!”
“哈哈,我赚回来了!”
渐渐地,交易大厅里又充满了欢声笑语。
为什么会涨呢?
因为保证金还没有完全投入,所以要钓鱼,通过宽幅震荡诱使客户把更多的保证金投入交易,毕竟每个人的帐户上的资产全在容娥的掌控之中。
这种宽幅震荡,大起大落行情是市易行自开市以来从未有过,虽然亏的血淋淋,可赚起来也是大快人心,场中不时就有人高呼我赚了,我赚了,哈哈,翻倍,翻倍了!
这还得了,看别人赚钱能不眼红么?
亏了钱的只当是自己技术不好,运道不佳,眼睛愈发通红,理智渐渐丧失,大把大把的保证金往外掏。
场内气氛火爆,后台也是一片忙碌紧张,通过及时回馈的信息,数十人同步计算着客户帐上的保证金余额,在达到了一个临界值之后,容娥再度下达命令。
“空!”
刷刷刷!
几千手,上万手的大空单如倾盆暴雨,不给任何还手之力,不仅抹去了前面三天的涨幅,还继续往下杀。
“快买,快买,总要涨的!”
“谁在做空,有胆站出来!”
在一个停顿之后,元气大伤的多头纷纷杀入,可也仅仅是停顿一下,就跌势重启。
“爆了,爆了!”
“我也爆了!”
“这位郎君,请您补交保证金!”
“补你娘,我哪有钱啊,我倾家荡产了,我成了穷光蛋!”
大厅里哀嚎一片,多头全部被打爆!
其实不是没人想到跟着做空,可大空单里夹杂着小空单,堵塞着通道,当轮到自己的时候,价格已经下去了,只能撤单,而跌的如此之低,又让人忍不住想买,一买就完蛋。
“肯定有问题!”
“谁有那么大的资金!”
“大家都把头罩揭开,我们要见容娥娘子,我们要讨说法,我们要退钱!”
倾刻间,大厅里群情汹涌,陆续有人揭开头罩,互相打量着对方。
“安静!”
容娥于第一时间出现,俏面森寒,厉声道:“输了就要退钱,那你们赚的钱呢,市易行可曾与诸位分润?玩樗蒲还认赌服输,粮价涨涨跌跌也很正常,输钱怎不怪自己,反赖市易行头上,这是谁家的道理?市易行只提供交易场所,就好象我把你领我家玩樗蒲,难道你输了钱还要找我赔吗?
简直是无理取闹,输不起就别来玩,来这里,就得认赌服输,凡是有寻恤滋事者,对不起!“
一大群兵卒涌入,团团围住众人。
一名揭开头罩的老者大怒道:“好啊,原来是早有预谋,这个市易行就是专门设下圈套,骗我们家产啊……“
”找死!“
正说着,一名军卒上前,挺矛直朔老者心头,哧通一声,扎了个透心凉!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容娥冷哼一声:“此人居心叵测,败坏市易行名声,罪该万死,现在我与你们讲道理,可别逼我不讲道理!”
没人再说话。
容娥满意的笑了笑,又道:“我同情输了钱的客户,但市易行自有规则,不容破坏,更何况有输就有赢,赢你们钱的就在其中,市易行为什么要求交易时戴着头罩,不就是为了保护大家吗,输了钱知道闹事,但赢钱的时候呢,怎就没人出来说半句话?
好了,今天的交易没法再做了,我宣布暂时闭市,各位都散了罢,请切莫泄露身份,保护好自己,若是不方便携财物出城,可留存于此,只要有凭证在手,什么时候都能取走,或者长住市易行也是可以的!“
那几十个交易水军默不作声,从四面八方的通道散去,这一看就是赢了钱的,可是带着头罩,谁都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着离开。
周默欲哭无泪,转头向郗迈道:“怎会如此,外舅的五十斤黄金和筹措来的粮米全部输的光光,回去怎么交待啊!”
郗迈眼里眼里闪出了一抹厉芒,恨恨道:“我们也出去,看看那些人往哪走,不行就路上劫了他!”
“嗯!”
周默猛一点头。
二人并肩离开。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那些先一步离开的,进了客栈之后,就不再露头,分明是有在市易行长住的打算,这也是正常人的唯一选择。
哪怕不携带财货出城,凭证总要带上吧,市易行认凭证不认人,很容易被劫杀,真不如在郯城住下去,待避过风头再走也不迟。
“难道我们就一直守下去?”
在漫长的等待中,周默的耐心被消磨怠尽,于是问道。
郗迈作为郗鉴的侄子,是知道些内情的,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淮北诸雄与郯城各家将于不久后对杨府君动手,届时千军万马来攻,杨府君区区万余兵力如何抵挡,我们不如也住下来,反正财货在后面的仓库里,又不会长腿自己跑了,待得杨府君被破,冲进去抢了就是!”
“如此甚好!”
周默点了点头。
第三零二章 酒肉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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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来的客户,随从有限,不敢强取豪夺,纷纷留下观望,可郯城当地乡豪不同,他们的武装力量就在城里!
“砰!”的一声巨响,孙谋狠狠一拳击在墙上,大怒道:“竟然全亏光了,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定然是那杨彦之搞的鬼,好,好,刚回来还没几日就施以辣手,抄没了我孙家诸多钱财,老夫倒是小瞧他了!”
保证金仓库中的粮食,大多来源于郯城乡豪,毕竟外来客户不便携带大批粮食,往往以金银和绢布充作保证金,虽然孙家还有存粮,可那么多粮食被黑,也是伤筋动骨,万一麦收再出点意外,今年就别过了。
其实郯城乡豪也不是没防着杨彦,可期货这东西没炒过的人可能没太大印象,一旦沾手了,几乎就是废寝忘食,很容易沉迷进去,玩期货玩的就是心跳,比炒股刺激,容娥也明白杨彦的心思,着重对郯城乡豪放水,让其时不时大赚特赚。
渐渐地,人的贪欲占了上风,投入的保证金越来越多,哪怕杨彦回了郯城,明眼人都知道战争一触即发,可仍普遍存有再捞最后一把的心思。
结果,杨彦宁可城外的六十万石麦子不收,也要狠下辣手,仓库中存放的几十万石粮食中,超过八成来自于郯城乡豪,尤以孙家的份额最高。
作为现代人,最明白的一个道理就是不能被敌人牵着鼻子走,哪怕杨彦并不清楚沈充把围攻日期定在了麦收时节,但麦收本就危险,不用脑子想,也能猜出沈充没理由放过这大好机会,因此杨彦要打乱沈充的部署,怎么打,何时打,要按照自己的节秦来。
存放在市易行仓库的保证金足以弥补他的损失,就在这个时候,杨彦以保护的名义派兵围着客栈,限制客户行动,暗中正发动全部人手往王府里搬呢。
“阿翁,儿也认为是杨彦之做的手脚,是不忍孰不可忍,此气不出,难消心头之恨!”
孙谋子孙超急声道。
孙谋的眼里现出了一抹阴狠之色,缓缓道:“本来为父还想与他攀个亲,此子却不识抬举,待他从建康回来,为父也曾想过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过日子,可此子着实可恨,为父怎能容他,速遣人去往各家把家主请来议事,为父今夜就要发兵,攻打王府!“
孙班连忙提醒:”阿翁,不是和沈府君说好了麦收时再合围杨彦之么?“
孙谋摆了摆手:”来不及了,此子敢于吞没我等钱财,明日必来攻,即使向沈充求援,也远水不救近火,我等连夜发兵,或可打他个措手不及,毕竟郯城是我们的地盘,黑灯瞎火之下,我们比他熟悉,夜战有利于我,况且真把外军引了进城,你以为是好事么?
那沈充岂是好相与,放他进城,恐怕会比杨彦之更狠更毒,你莫忘了兰陵乡人今在何处?“
孙超点点头:”阿翁此言极是,那钱士仪去冬为次子与阿妹定了亲,却把婚期延至今秋,打的什么主意,莫非当别人蠢如犬豚?不就是想用个婚约拖着我孙家,让我家为他卖命么?
我说他好好的吴中士族怎会以我郯城乡豪之女为妻,怕是从未想过让阿媚过他钱家的门,求人不如求己,趁着杨彦之初回,诸多布置尚未完善,便以诈取士民钱财为名,今夜集各家之兵攻打,纵使不下,亦可围住他,令他妄动不得,实在不行,再向沈府君求援亦不为迟!“
“嗯~~”
孙谋捋须道:”去罢,先别透出口风,就说针对杨彦之墨我钱粮一事商议个对策。“
”诺!“
孙班和孙超拱手离去。
天空布满着红霞,傍晚的城头,炊烟处处。
郯城虽然是东海国国都,可就当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城大邑,城池的诸多设施并不完善,别说翁城、角楼等防御设施,就连守军的营地都几乎没有,一般来说,军士在城墙根处,自己升一堆火做饭,不过自从杨彦提议各家共守郯城以来,有意纵容军卒在城头做饭。
这样士卒待遇一目了然,也有益于拉近军卒之间的感情,比如人家喝麦粥,你啃白花花的大馒头,能不让人眼馋么?碰上看顺眼的掰一块给他,交情就慢慢处出来了。
杨彦提议各家混合驻守的本意,就是打人情牌,处交情。
“咦?什么味儿,这么香?”
几名靠着楼梯的徐家士卒有气无力的熬着麦粥,突然被一阵飘来的香味吸引过去,只见一列东海军卒担着各种菜肴上了城头。
有烤猪头,一盆盆的五花肉,一盆盆的鸡鸭,酱排骨堆的如座小山,强烈勾引着人的味蕾,虽然以粗笨的肉食为主,可寻常士卒哪能吃到,即便逢年过节,碗里多几根肉丝就是主家开恩了。
一时之间,均是吞咽起了口水。
尤其……还有酒!
酒更是极为稀罕的物品,很可能有人一辈子都没喝过酒。
“东海军这是怎么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看人家吃什么,我们吃什么,都说东海军精锐,要是天天给我吃这些,我也愿卖命啊!”
士卒们议论纷纷。
这时,东海军中一名叫做王宁的营主拍了拍手掌,便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我家将军在建康立了大功,得了朝庭厚赏,因而惠及军卒,我军城门尉娄将军向将军提议,各家士卒与我军一起守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功,请将军赐下厚宴招待,将军欣然应允。
大家请看,这是将军为我们准备的吃食,还有美酒,今晚不醉无归!”
顿时,那几百个士卒鼓燥起来,有香喷喷的酒肉,谁还吃麦粥胡饼?
“慢着!”
徐家的城门将徐三连忙喝止,向王宁拱手道:“杨府君好意,我等谢过便是,但尚有守城要务,实不宜饮宴,徐某只能向王将军说声抱歉了。”
徐三是徐家的家奴,颇得宠信,一般守门这种枯燥而又无聊,并且几乎不可能有敌来攻的岗位,几乎没有哪个家族子弟愿意担当,通常由信得过的家奴领军守门。
徐三听到了些风声,知道自家可能会与东海相府起冲突,不大愿意吃杨彦一席酒,可他手下的军卒管不了那么多,有吃有喝,谁不拧着脖子上?能吃饱喝足,干嘛不吃?
于是乎,纷纷现出了不满之色。
王宁脸一沉道:“徐三,吃顿饭又能如何,某知你的为难,可那是上面的事,说不定今天剑拔弩张,明天就好的和一家人一样。
再退一步说,既便将来你我或兵戎相见,但今日,你徐三还是我的好友,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当,王某珍惜这些日来与诸位的袍泽之情,莫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
一名徐家什长劝道:”将军,王将军言之有理,平时王将军于我等也颇多友善,又何苦恶了交情呢?“
徐三向左右看了看,几乎每一名士卒都目射殷切期盼。
虽然他是主将,却也不能完全不考虑下面军卒的想法,况且他只是道听途说双方会有冲突,真正的机密上面是不可能透给他的,因此心里有些打鼓,也许真如王宁说的那样,今天剑拔弩张,明天就和好如初呢?
这种事情在大户人家之间发生的太多了,甚至摆下阵势,喊打喊杀,却又莫名其妙的握手言和都不少见,自己何必枉做恶人?
反正上面又没下命令!
“那徐某承杨府君的情了!”
徐三拱手称谢。
“哈哈哈,弟兄们,来来来,开怀痛吃,都坐过来!”
王宁哈哈大笑。
军卒们一窝蜂上前,取了食物酒水,三五成群的大吃大喝,天南海北,无所不谈,这还仅仅是一道城门,其余三座城门上,也是推杯换盅,气氛火热。
渐渐地,天色变得昏沉。
“倒了,倒了!”
陆续有军卒吃着吃着,突然身子一歪,呼呼大睡起来。
第三零三章 兵发孙家
蒙汗药在中国历史上鼎鼎大名,是江湖好汉的必备之物,仅仅水浒,出现蒙汗药的情节便有十余处,军卒喝的酒里,正是放了蒙汗药。
小说中的蒙汗药以曼陀罗花的果实制成,而在真实的历史上,曼陀罗花于明末才由西班牙商人传入中国,不过没关系,致幻、致麻、致晕的药材并不只有曼陀罗花一种。
杨彦调配的蒙汗药,以羊踯躅、茉莉花根、当归、菖蒲等主材揉制而成,忌油,不能入菜,只能掺入酒或水里供人饮用。
渐渐地,城头横七竖八倒了一地,有些人并未昏迷,眼睁睁看着前一刻还和自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东海军卒拿麻绳把自己五花大绑的捆的结结实实,徐三正是其中之一。
“王宁,亏我信你,把你当兄弟看待,想不到你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有种就放了老子,你我真刀真枪干一场,老子未必怕了你!”
徐三怒视王宁,破口大骂。
王宁一边不急不忙捆着,一边呵呵笑道:”徐三啊,别怪做兄长的心狠,这也是为了你好啊,咱俩兄弟好歹处了快一年,总不能真拿刀拿枪的砍杀你是不是?暂时只得委屈你,待过个几日,我把你引荐给你将军,咱俩兄弟并肩作战,封妻荫子,世世富贵,岂不是胜过给他人为奴为婢?
你现在骂我啊,说不定他日还得谢我呢!“
“哼!”徐三怒哼一声。
王宁依然面带笑容。
徐三又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暗算我等?你王宁若真把我当兄弟,就把实情告我!“
王宁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瞒你,将军已经决定今晚出兵,灭杀城中各家乡豪,我们的任务是守好城,不让外人进城,也不让里面的人出来,兄弟没一刀砍了你的脖子,只是把你绑起来,以待战局平息,再引荐给将军,你说,我王宁够不够意思?“
徐三一阵无语,暗算自己还叫够意思?不过事已至此,再骂骂冽冽的话,惹得王宁性起,一刀砍了自己连喊冤的地方都没,于是喃喃道:“难怪,难怪,可这不是陷我于不义么?“
王宁哟嗬一声怪叫:”你这话兄长不爱听,你小子,做奴仆做上瘾头来了是不是,你也不想想,家奴啊,你自己倒罢了,难道你的子子孙孙子也生生世世与人为奴?你说,给人做奴仆有什么好,主家不乐意,随时打杀你,兴起赏你两个子儿你的尾巴就翘上天了是不是?
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为兄就透些实情,我们这里诸多军士,和将军之间并不是主仆之属,而是主臣情谊,知道什么是主臣么?
君臣以义合,君待臣如手足,臣待君为腹心,君待臣如犬马,臣待君如路人,我东海军赏罚分明,将军待我等,视之如臣,而非仆役,有才具者上,平庸者将军也不会让你饿死,总能混个饱腹,亦不会凭喜好随意责罚……
诶……你听不懂?瞧,这就是不读书,不识字的坏处,算了算了,我直接说罢,我如果不犯错,哪怕再无尺寸之功,我这营主也当定了,当然,兄长我只是随口一说,若是有机会立功,我还是要争取的,不为自己还要为妻儿是不是?
就拿你来说,今晚擒了兄弟你啊,哈哈,好一场天大的功劳呐!“
徐三倒是没着恼,反而眼里现出了羡慕之色,他听懂王宁的意思了。
首先,不会杀自己祭旗。
其次,跟着杨府君日子能过得更好。
至于家奴与臣之间到底有何不同,暂时还没转过弯子,不过没关系,前两点足以打动他,再退一步说,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难道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么,王宁杀自己,也就是拨剑捅入自己心窝这么简单。
徐三看了看四周,吞吞吐吐道:“王……王兄,能否放了为弟,我……我也想为杨府君立功啊!”
王宁哈哈一笑:“想立功有的是机会,不过暂时嘛,还得委屈贤弟几日啊!”
徐三现出了喜色,又问道:“为弟受些委屈也没什么,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咱们都喝同样的酒,吃同样的菜,为何我倒了,你没倒?”
王宁古怪的笑了笑:“你还不是我军中人,待将军接纳了你,日后你会知晓!”
……
“报将军,城池各家守卒已全部被麻倒,除孙家领军队正孙令,其余各家都愿归附将军,暂时尚未放归!”
杨彦在王府大殿内,一名亲卫匆匆来报。
崔访捋须赞道:“将军这手段,倒是鬼使神差啊,嘿,不声不响,只是一顿酒菜,数千锐卒便着了道。”
杨彦摆摆手道:“崔公过奖了,要说真正起关键作用的,还是我军守城将士日复一日的示好于各家驻军,令其渐渐去了戒备,否则纵使本将有万般手段,他不吃不喝,我能奈他何,若是兵戎相见,结果怕是不好说,甚至于干脆利落的归附于本将,亦是将士们之功。“
崔访笑道:“府君不必谦虚,那也是府君未雨绸缪之效。“
”报将军!“
这时,又一名亲卫入殿,拖礼道:”郯城各家家主,已陆续被邀请至孙家坞堡!“
”好!“
杨彦猛叫了声好:”本将等的便是此刻,传令,一刻之内,兵马器械齐备,本将亲去攻打孙家!“
”诺!“
亲卫匆匆而去。
杨彦黑了各家的保证金,除了补偿城外麦收的损失,打乱敌方作战节奏之外,没想到还带来了这个好处,难得各家家主聚在一起,不敢奢求一战攻破坞堡,却可以围点打援啊。
刁协却是道:”杨府君,你墨了各家钱财,又师出无名,妄动刀兵,岂非无义?“
杨彦目瞪口呆的看着刁协,好歹这老儿在自己手下吃饭,又得赠两个美人儿,能称呼一声杨府君已经很难得了,可这样的话,从刁协嘴里出来,仍是让他不大敢相信。
好一会儿,杨彦才摇摇头道:“刁公高洁,让人钦佩,然自春秋战国以来,皆无义战,莫非刁公想让杨某做回宋襄公?“
刁协哼道:”师出总要有名。”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郯城外部,诸敌环饲,我若不能尽快平息内乱,一旦沈充挟众豪强来攻,两面受敌,怕是要一败涂地,故不得不主动出击,请刁公放心,想找借口,怎么都能找到,给他孙家扣个帽子不就得了。”
崔访生怕从刁协嘴里又吐出什么奇谈怪论,连忙拱了拱手:“府君小心!”
杨彦回了一礼:“郯城乡豪虽兵力倍于我,但敌分而我专,不必过于担心,反是王府上上下下数万口,就劳崔公费心了,一旦腾出手来,我会及时派军来援。”
崔访给刁协狠狠打了个眼色,刁协才颇为不自在的拱手:“老夫恭候府君佳音!”
东海军有一万两千军,其中两千水军去了淮泗口,名为寻找战机,实则是避开沈充水军,毕竟受限于规模,能战的就那么十来条船,水军的威力难以有效发挥,哪怕与沈充打出了一换三,一换四的辉煌战果,最后弄了个全军覆没,仍是得不偿失。
城头有军两千,这部分也不能动,剩下八千军还得留两千协同丁壮固守王府,杨彦能带走的,只有六千军,包括一百个鸳鸯阵,两千五百骑,弓手五百,两千步卒,十五架床弩与两百挺神臂弩,另有三百亲卫,这就是他攻打孙家坞堡的全部兵力。
约一刻不到,全军携带着粮食,淡水和大量箭矢及各种物资奔赴孙家。
因坞堡临着城墙而建,实际上只有两道门户,东海军大队突然开出,哪怕周围分布的探子纷纷回报,也来不及有所布置,全军以最快的速度杀至孙家门前,以西门为主,南门为次,立刻布置起阵地,这是考虑到两道门户大小不一,西门为主大门,南门为次门。
这也是杨彦不清楚孙谋有趁夜攻打王府的心思,否则他完全没必要围住孙府,以八千军固守王府,适机反击,显然更加稳妥,可是行军作战,哪能面面俱到呢,杨彦也不敢奢望,敌人会完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他只能尽量力争主动。
孙家坞堡高约丈半,以土夯成梯形,门前有宽大的广场,这种形制的坞堡与城墙相比,突出了防守反击的特性,士卒不必通过城门,可以直接由顶部滑下来,四面出击,防不胜防,打破敌人的封锁。
这也是由坞堡的特殊构造所决定,毕竟单个坞堡不可能如城池那样坚固,人力物力也不能和城池比,如果被团团围住的话,城池可以坚守更长的时间,也可以有外部援军支援,而坞堡不行,只能靠自己。
守城尚且不能死守,须时常从城中突击,打破或者破坏敌军的封锁,坞堡先天不足,更须如此,均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易于防守反击的梯形城墙。
这种城墙的缺点是易于攀登,但坞堡并不害怕被攻破,堡内那复杂的建筑地形适于打巷战,它怕的是被困死,弹尽粮绝,这也是从无数次实战中得来的血淋淋经验。
第三零四章 趁夜作战
“什么?王府出兵围住了我家?“
听得来报,孙谋大吃一惊!
各家家主齐聚于孙家大殿,商讨着夜袭王府,与孙谋成竹在胸不同,很多家主并不同意冒险,毕竟各有各的打算,孙家防着沈充钱凤,怕客大欺主,而中小家族虽然也担心沈充进城,却更加担心被孙谋挟沈充之势,驱为先登。
相对而言,淮北诸豪齐聚郯城,里应外合,以绝对优势兵力一举破去东海军,减少战斗损失,才最符合中小家族的利益。
各家为此吵的不行,即便是名列孙家之后的陈郑徐三家,因着孙媚与长城钱氏定了亲,对孙谋也隐有忌惮,这倒不是说反对攻打王府,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把杨彦解决掉,显然优于引外兵入城,在这一点上,他们和孙谋一致,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于各家兵力调配与主攻方向。
总之,都希望自己少出力,别人多出力。
“报!”
又一名军卒慌张入内。
“快说!”
孙谋沉声道。
军卒连礼都顾不得施,急声道:“城头守军已全部落入东海军手中!“
孙谋大惊,不敢置信的问道:“你再说一遍!”
军卒猛一咬牙道:“回郎主,各家守军近四千卒被东海军擒获,无一脱逃!”
顿时,各位家主喧哗起来。
“我军倍于东海军,怎会如此,为何会被制住?”
“城墙虽不与坞堡连接,却居高临下,可向我等府中发射矢石,孙老啊,应速速出兵,夺回城墙!”、
“肃静!”
孙谋双手一压,待喧哗小了点,才道:“诸位勿要惊慌,杨彦之兵力有限,既要把守城墙,还要守着王府,如今又分兵攻我,岂非寻死之道?你我先登上城头,看看再说!”
众人心急如焚,随孙谋快步离去。
事实上,几乎没人料到杨彦敢于先动手,包括沈充、钱凤也是如此,毕竟兵力太过悬殊,哪怕东海军再精锐,可城池就那大,缺少了腾挪的空间,充其量把王府打造的固若金汤,那也没关系,大不了围而不攻,困他几个月,待他弹尽粮绝看他还有什么招。
如今杨彦主动出击,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着实让人震惊!
不片刻,一行数十人登上了城头。
东海军距离城头两百来步,人数不是太多,六千左右,弓弩手与步卒由车阵守护,两侧有骑兵,还有些载着巨大弓弩的车辆。
“阿翁,杨彦之就在城下!”
孙班向阵中猛的一指。
孙谋喝问道:“杨府君,何故兵围我家?”
杨彦拱手道:“请孙老见谅,有人向本将举报,你家窝藏羯贼,主上早有严令,不与刘石通使,故本将不得不来,请孙老打开堡门,容本将入内搜查,若无此事,本将再行请罪!“
“一派胡言!”
孙谋气的大骂。
郑家家主郑继扯了扯孙谋,小声道:“孙老勿恼,此子明显是寻个围攻的借口罢了,依郑某之见,他既要来,不妨放他进来,你家在堡中有精兵千余,还有上万丁壮,可利用地形拖住他,我等各家急速发兵,四面八方围攻,可一举破去此子啊!“
”嗯,不错,不错!“
”郑老言之有理!“
众人纷纷附和。
孙谋差点没背过气。
这是我家,不是你家啊,把我家打烂了你们当然不心疼。
更何况孙谋并不敢放杨彦进府,毕竟孙家势力再大,也就两千多卒,再多养不起。
佃户只要有力气,能干活就行了,但军卒不同,要操演,要训练,要装备,再弄些骑兵的话,足以把一个家族压垮。
杨彦能养那么多兵,尤其以骑兵、弓兵、水军、鸳鸯兵等技术兵种居多,是因为采用集体农庄方式,释放出大量人口做工,以矿产和手工业产出换取农产品,如果全部种田搞小农经济,撑死养五千步卒了不得了。
而孙家置于城头的七百卒被俘,家里只有一千五百卒左右,依仗坞堡或可固守,若是放杨彦进来,立就是引狼入室的后果!
佃户虽然不是一点作战能力都没有,却毕竟不是专业战兵,别说和东海军比,就连自家部曲都远远不如,真正碰上烈战,除了当先登,起不到太大的作用,更何况还有部分佃户被堵在城外进不来。
“哼!”
孙谋冷哼一声:“诸公莫要忘了,你等亦在我家作客,放杨彦之进门,谁敢担保无恙?眼下只能固守坞堡,同时各家速速发兵来援,里外夹击,方能大破此子。“
”这……“
众人哑口无言。
“郎主,郎主,城头向家里射箭了!”
这时,一名军卒向靠着城墙的那面猛的一指。
就看到城头冒出来一排弓箭手,纷纷张弓,向坞堡里射。
城墙高两丈,坞堡高一丈半,中间的宽度约在十五到二十丈之间,从城头射箭,可以控制靠城墙一面的数十步范围,又因居高临下,那面的墙头不能站人,形同于坞堡的防守出现了漏洞。
不仅孙谋面色大变,郑徐陈三家的家主也是面色大变,有弓箭手在城上掩护,东海军可轻松破堡而入!
原本没有谁把城墙当回事,毕竟自家军卒的数量是东海军一倍,哪怕硬拼,拼个同归于尽,也不怕城墙失守,可现实就是如此残忍,城墙莫名其妙陷落,没人明白是怎么回事。
孙谋急声道:“诸公,郯城危矣,还望诸公精诚一至,速遣家中精锐来援,否则我家一破,你等各家亦难幸免。”
各家家主都知道事态的严重性,即便是不靠城墙的中小家族暂时不会被东海军侵扰,可那四大家族一倒,他们还能跑得了么?
于是纷纷派出亲随,从还没被东海军围堵的地方缒城而出,随即撒腿狂奔。
荀豹呵呵一笑:”将军,去请救兵了,末将敢打赌,天黑前救兵来不了。“
杨彦看了看天色,已经快黑了,不由笑骂道:”想要什么明说,何必拐弯抹脚。“
”这个……“
荀豹挠了挠后脑壳,讪讪道:”若有机会,还请将军劝劝我家和荀虎家的婆娘,做大妇的,心胸总要宽广点嘛。”
“哦~~”
杨彦明白了。
荀虎荀豹,包括很多亲卫都是荀家的部曲,婚姻嫁娶由荀家一手操办,女方几乎都由荀家嫁出去,而荀灌是个强势女郎,等同于女方有荀灌这个大后台。
本来没有杨彦出现,大家日子就这么过了,可跟了杨彦之后,节节胜利,军中得到了众多美女,眼睁睁看着分配给别人,要说不心痒那是不可能,偏偏家里有恶娘子,哪能随随便便领女人回家?
在以王彭之为首的偈者团被徐龛伏击那次,杨彦给了他俩一人一个美女,这倒好,家里闹翻天了,如果不是打着杨彦硬塞过去的旗号,恐怕早被赶出了家门。
“嘿嘿,还望将军美言几句啊!”
荀豹谀笑道。
这真是开玩笑了,杨彦义正严辞的摆了摆手:“我可帮不了你,我管的再多也管不了你家的事,这样罢,他日若是女郎过来,我帮着和女郎说说,让女郎去找你们家的恶娘子谈谈。“
荀豹的脸苦了下来。
杨彦也不管他,观察着坞堡动静,城头只是骚扰性的放了一阵子箭,渐渐地,幕色愈发深沉,按照沈充守寨的方法,杨彦着人点上火把置于前后两方,又于两阵之间燃上火把,阵中一片漆黑。
“来了!”
后方突然有密集的脚步传来,荀豹神色一凛。
对方也没打火把,完全是凭着对城池的熟悉程度摸黑过来,借着月光,仅能勉强看到些影子,无从判断来敌数量。
杨彦招了招手。
弩军纷纷踏弦上箭,由于有滑轮组存在,拉弦不仅速度提高,也更加省力,而床弩由三人操作,两人从两侧绞动绞盘,后面一人负责瞄准发射,此时也装上粗大的箭簇,瞄了过去。
第三零五章 围点打援
“放!”
前方插着的火把突然熄灭,弓兵尉猛一挥手。
“绷绷绷!”
弓弦连响,一排排短矢射了出去,顿时惨叫连声。
刹那的沉寂之后,又有蹄声扬起,明显是骑兵冲阵,在黑夜中,东海军处于守势,纵骑迎战是很吃亏的,因此按兵不动,待得蹄声愈发接近,甚至已经能看到骑兵的影子,弓兵尉又是一声放。
这次除了神臂弩,普通箭矢,还有床弩射出的三尺巨箭,如一张巨大的网扑向前方,就听到人嘶马叫,还夹杂着轰隆巨响!
床弩射中了什么,谁也不清楚。
不过小片刻之后,借着朦胧的月色,可以看到数十步外,推来了十来辆庞然大物,类似于冲车木驴的外形,进退两难。
“哈哈~~”
荀豹哈哈一笑:“将军,必是床弩击毁了冲车,那些不敢再推上来了。”
“嗯~~”
杨彦向另一处阵地看了看,短促的喊杀声也停了下来,于是点了点头:“今夜这里的战事将告一段落,若换成我,必去攻打王府,来,先集中力量,把冲车木驴击毁。”
十五台床弩主阵九台,次阵六台,每三台一组,集中发射,一轮轮巨箭射出,巨大的箭簇钉上车体,强烈的冲撞力把车身打的四分五裂,甚至车体内部还传来了凄厉惨叫。
“速退,速退!”
“娘的,东海军怎会用到如此粗大的箭矢!”
伴着隐隐约约的声音,一团团模糊的黑影从冲车后方窜出,快速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深夜中,敌方难辩,杨彦不可能着将士们出击,不过还是道:“着全军大声喧哗,喊打喊杀,声音越大越好,你们两个,去那边传令!“
”诺!“
两名亲卫猫着腰,避开火光,疾跑而去。
不片刻,喊杀声再起,有金铁交鸣声,还有不少人忘情的啊啊惨叫。
黑暗中,十余家联军的首领目瞪口呆的望着前方,但是又看不清情况。
郑家长子郑明喃喃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堡里的孙家杀出来了?趁着黑暗冲入了杨彦之的阵中,那我们要不要再组织一波?”
众人眼神闪烁,不自禁的望向了抬来的几具尸体。
这几具尸体的同一特征,均是体表有着碗口大小的贯通伤,内脏流了一地,其中两具的胸口,钉着粗如儿臂的巨大铁箭,箭头如成人拳头般粗细,通体铸铁,长达三尺,尾翼也由铁片镶嵌,短小锋利。
哪怕当时人见多了生生死死,可这种死法,仍是让人毛骨耸然。
陈家次子陈爽深吸了口气道:“东海军有此利器,且弓弩强劲,我们纵是配合孙家两面合击又有何用……不好,那杨彦之是在诱孙家来袭!”
正说着,陈爽面色大变。
其余人的神色也是剧变!
别看郯城十来家乡豪互相之间勾心斗角,但唇亡齿寒的道理大家都懂,如果最强的孙家被东海军打掉,那么其余各家也难以幸免,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破解又是另一回事,总不能真的纵兵去攻,或者弄些别的动静反会让孙家误会,尤其喊杀声是真是假谁都没法辨别。
万一孙家真的进攻了呢?
一时之间,每个人均是束手无策。
徐家长子徐敢的眼角闪出了一抹狠厉,拱手道:“诸君,唯今之计,只有趁着东海军主力驻于此,速去攻破王府,否则天光放亮,他又占领了城墙,可集中全力攻打孙家,一旦孙家失陷,你我死期亦不远矣。“
”徐郎说的是!“
众人纷纷点头,各自引军离去。
孙家坞堡的墙后,伏着千名精锐部曲,本就打算外面鏖战正酣的时候突然杀出,来个里应外合,如今喊杀声不断,分明是战斗到了最激烈的时刻。
各家家主无心入眠,聚于墙角,聆听外面的动静,陈玄向孙谋急拱了拱手:“孙老,事不宜迟啊,那杨彦之兵法了得,怕是集我数家之力,也未必能破他的阵势,还请速速出兵,从背后突袭!”
孙谋看了过去,千名伏于墙根的锐卒,几乎是他孙家大半的兵力了,一旦有失,哪怕击破了杨彦,孙家也难保现在的地位,他是真舍不得。
可是不出动的话,必将触犯众怒,再等到杨彦收拾了外面的援军,明天天亮攻堡,怕是未必能守住。
’罢了,罢了,大不了让些田地出去便是,先解决了此子再论其余!‘
孙谋把心一横,挥了挥手。
孙家军卒由孙超率领,低喝道:“诸位皆是跟随我家数代的老人,今次我家生死存亡,全仰仗诸位了!”
众卒齐声道:“孙郎无须忧虑,我等愿为主家效死!”
“出发!”
孙超重重一拱手,与军卒登上了城头,城头早已备好毡子,每人取一幅,垫在屁股下,从斜面一滑到底,待全军都滑了下来,孙超收拢众卒,小心翼翼向前摸去。
前方不远是零零星星的火把,喊杀声越发震耳欲聋,奈何火把亮堂堂,把背后映衬的更加黑暗,什么都看不清。
一名侍从小声问道:“郎君,是否把火把熄灭?”
孙超瞪了一眼过去:“火把一灭岂非暴露了自己,若我所料不差,距离杨贼车阵也只三五十步了,冲,冲过去,凡擒杀杨贼者,重重有赏!”
“杀!”
全军爆出喊杀声,挥舞刀枪,撒腿疾冲!
这一刻,孙谋的心都悬了起来,回想从去年至今,不由暗生悔意。
哎,还是不够狠啊,倘若在那杨彦之初来之时下狠心围杀,虽然会面临很恶劣的后果,但无论如何,也比今日这般境地要好得多。
他清楚,就算击破了杨彦,也是元气大伤,他日沈充再带兵前来,恐怕很难抗拒,而一旦被杨彦反败,后果他已经不敢去想了。
约摸过了小半刻,喊杀声渐止,各家家主均是交换了个狐疑不定的眼神,就这样大破东海军,好象太轻松了吧?
“快看,孙郎回来了!”
沿着楼梯,一行数十人跌跌撞撞的冲了下来,为首者正是孙超,浑身浴血,肩头还中了一箭。
“怎会如此?”
孙谋急问道。
“阿翁!”
孙超扑通一声跪下,大哭起来:“哪来的各家援军,是那杨彦之故布陷阱,诱我来攻,待儿率军杀入之时,突然弓弩齐出,当场就死了一半啊,儿见势不妙,奋力杀出一条血路,千余军卒,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活着回来的,就剩这么点人了!”
孙谋顿觉天璇地转,一口鲜血当空喷出。
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扣除城头被俘的七百卒与战损的近千卒,孙家的可战之卒只剩不到八百人了,即便临时抽调佃户补足兵源,也不考虑佃户的军事能力,可人心惶惶,未必愿为孙家卖命,说不定强驱上城头,转眼就能把孙家给卖了。
“孙老,孙老!”
各家家主赶忙扶住孙谋。
孙谋猛晃了晃脑袋,胡须,面孔染满了鲜血,状如厉鬼,一一指着各人,咬牙切齿道:“好,好,想不到我孙家竟为王前驱了,大敌当头,破家灭门之祸就在眼前,你等还各怀鬼胎,如今我孙家灭门在即,诸公可安否,可喜否?“
”孙老,你误会了,我等困在你家,足未出户,哪知外间变化啊!“
”孙老,我们也是派了人出去传令啊,必是出了意外!“
各人七嘴八舌的辩解。
孙谋冷静下来,想想也有道理,而且这时候,实不宜与各家撕破面皮,于是勉强拱了拱手:”老夫气急攻心,口出悖言,请诸公体谅,不知诸公有何良策?“
”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到了这步田地,情况又摸不清,哪有什么良策。
许久,陈玄叹了口气:”老夫谅那杨彦之不至于趁夜来攻,还是待到天明再说罢,孙老也须好生休养,未到最后一刻,胜负尤未可知。“
孙谋挥了挥手,有仆役扶着他,缓缓向回走去。
……
第三零六章 大势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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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王府占地近百顷,仅以区区两千兵力防守根本不可能面面俱到,市易行被放弃了,王府外墙因长度过大,若是每处必守,兵力摊薄的厉害,也放弃了,全军在王府内部依着建筑,布设一道道的拒马、鹿角、栅栏,甚至还有铁丝网!
铁丝网是防守利器,网上带着尖刺,由于风吹雨淋,铁丝网大多锈迹斑斑,被刮着不说当场送命,一个破伤风是少不了的。
后方则配以长矛手,由盾牌掩护,寻机刺击,堪称固若金汤,可惜军中的铁丝网均是手工制成,产量有限,不能大面积铺设。
此时的东海王府,杀声震天,烽烟处处,四面八方都有敌来攻,打退一波,又来一波,远了,以强弓硬弩射之,近了,则由鸳鸯阵上前搏杀,地面的尸体一层层堆积,血水在低洼处汇聚成了一处处血潭。
丁壮民夫充分动员,虽然作为预备力量,暂时还用不着他们上阵,却承担着箭矢物资的运送和伤员的搬运,每个人都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一旦王府被破,哪怕将军攻下了孙家,亦是大势已去,半点马虎不得。
市易行也被付之一炬,熊熊火光冲天,容娥美眸含泪,掩面抽泣。
客户们趁着王府被攻,率领部曲随从攻入仓库,本打算趁火打劫,却是空空如也,于是愤怒了,点火引燃了市易行,并加入了围攻行列。
“阿兄,我们上吧,我估算了下,守军最多只有两千,而郯城各家凑出的兵力哪怕没有一万,七八千有也啊,四倍兵力攻打,恐怕等不到天亮,王府就得破了!”
看着前方那激烈的战斗,周翼心潮激荡,转头催促。
两人手下,有锐卒数十,足以混水摸鱼。
郗迈也闪现出了一刹那的跃跃欲试之色,不过还是摆了摆手:“你仔细看,郯城乡豪攻势虽猛,却各自为战,缺乏统一调度,你再看那边的王府阵地,虽鏖战不休,可并未顾此失彼,反环环相护,此战并非是一边倒。
况且郯城乡豪除去守家,兵力大部分已集中于此,而杨府君带出去数千军,可随时杀返,怕是不乐观啊。“
周翼想想也是,闭上了嘴巴。
”杀,杀!“
突然之间,后方蹄声大作,裹挟着喊杀声快速接近。
周翼色变道:”必是东海军骑兵回援,阿兄,亏得你提醒,否则你我必丧命于乱军当中!“
郗迈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赶紧带着部众避向一边,被骑兵冲击可不是开玩笑的。
果然,借着处处火光,看的清清楚楚,数不清的骑兵以数十骑为一个单元,疾冲而来,一排排箭矢射出,各家部曲到底缺乏有效统属,后方有敌来攻,想到的不是组织反抗,而是溃逃,让别人顶在自己前面,顿时,全军立刻崩溃,如无头苍蝇般的乱窜乱跑。
“伏地抱头不杀!”
“伏地抱头不杀!”
场中乱作了一团,很多人及时抱头趴下,得以免死,也有人大呼,我是客户,是市易行会员,可还没说完,就被一枪搠死!
在歼灭了孙家的近千卒之后,杨彦料定今夜不会再有战事,于是命荀豹率骑回援王府,并特意对市易行客户下了绝杀令。
毕竟连续大空单下砸,吃相太难看,事后很容易猜测是市易行作的鬼,传扬出去谁还敢再来交易,因此趁着混乱灭口是最好的选择,虽然也会让人怀疑,但没了当事人的乱讲乱说是不一样的,只须将来市易行重建,把会员名额免费转授给死者的家属,可通过有规律的小阴小阳慢慢钓鱼,逐渐吸引客户回流。
好比三年前的大牛市,崩了也就崩了,当时亏的鬼哭狼嚎,而三年过去,除了默默舔着伤口还能做什么?
“你等何人?”
郗迈等数十人尽量缩在阴暗角落,但还是被一队骑兵发现,为首骑将挥枪喝问。
周翼连忙道:”我等是市易行客户,受邹山郗公指派,因市易行被乱匪纵火焚烧,无处容身,故藏于此处,并无任何与东海军为敌之意,请将军明鉴!“
”市易行客户?“
骑将脸面现出了玩味之色,杀的就是你们,每杀一名客户都有奖赏,这不是天降功劳还是什么?
郗迈一见这人神色,就暗道不妙,他好歹是郗鉴侄子,见过世面的,连忙补充道:”将军,我二人与杨府君乃旧识,我家从妹与萧家娘子乃闺中密友,烦请将军安置好我等。“
”嗯?“
骑将面色一沉,问道:“你俩叫什么?”
郗迈道:“我叫郗迈,乃郗公之侄,这位是我小舅,名周翼!”
既然报出了名号,又与杨彦和巧娘都有些关系,明显是不能杀了,骑将暗道了声倒霉,扔了个牌子过去,便冷着脸道:“莫要乱动!”说着,就领着骑兵轰隆隆离去。
郗迈和周翼对视一眼,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
地平线渐渐亮起了一抹鱼腹白,战斗已经结束,王府外围的建筑几乎被夷为了平地,燃烧彻夜的大火火头渐小,了了青烟遮天蔽日,残垣断壁间,散落着一具具的尸体,戴着口罩的民夫把尸体集中起来,待俘虏辨明身份之后,用炭火焚化。
战斗损失与战果有专人清点,炊烟也零落升起,实际上这一战仅从场面上来看,是东海军自建军以来打的最艰苦,伤亡最惨重的一战,但除了少部分阵亡家属,大多数人的脸面都带有会心的笑意。
毕竟打完这一仗,郯城也将易主了。
刁协一夜没闭眼,如此烈度的战争,对于他尚是首次得见,没错,他是带过兵打王敦,可那就和小儿过家家一样,两军还没接触,自己军中先慌乱起来,再稍一触碰,大概死了几十人,就崩溃了,而昨晚,是双方真正杀红眼了,杨彦留了十台床弩守卫王府,硬生生打坏六架。
一百多具神臂弩有二十多具扳机损坏,几百名弓箭手,射出去上万枝箭矢,就是最适于打巷战的鸳鸯军,都阵亡了上百人。
而乡豪武装的损失更是惊人,刁协亲眼所见,一排排的士卒被弓弩射倒,后面又有一排排被驱赶上前,这是真正的生死之战,还亏得骑兵及时来援,一举奠定了胜局。
“呼~~”
刁协长长吁了口气:“想不到老夫刚来,便能得见如此场面,可惜杨府君不事朝庭,否则以其精锐踞守建康,安能让王逆得逞?”
崔访捋须笑道:“玄亮啊,打退了王逆又如何?朝庭还是那个朝庭,士族专权不会因打败王敦而有任何改变,你所推行的土断依然会举步维艰,我知你素来忠于司马氏,可司马家的江山从何而来,曹魏的江山又从何而来,你若是忠于汉朝老夫无话可说,那司马家祸国殃民,若不是他家,天下怎会崩坏至此?又有何可忠?“
刁协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无话可说。
“见过崔公,刁公!”
这时,一名杨彦身边的亲卫匆匆奔来。
崔访连忙问道:“府君那里如何?”
亲卫拱了拱手:“孙家部曲大部被歼,将军请崔公尽快组织部分俘虏送往阵前,或能说得孙谋开门献降!”
“好,老夫知道了。”
崔访点了点头,随即安排下去。
不片刻,一千骑兵押着精选细选出的千名俘虏行向孙家坞堡,刁协也骑了匹马,跟着随行,他倒要看看杨彦是怎么劝降。
晨曦洒上城头,城头站满了人,很多妇孺掩面哭泣,各家家主也是面色难看之极,在东海军的阵前,平摊着一排排的尸体,都是昨夜被杀的孙家部曲,足足有七百八多具,绝大部分是中箭身亡,真正能冲杀进阵的微乎其微。
“就是不知别处情形,孙老请节哀顺便,未到最后一刻,不能轻言胜败。“
郑家家主郑继叹了口气,劝道。
孙谋却是望向了远处,面色再变,一队骑兵押送着近千衣衫褴褛的军卒缓缓行来。
第三零七章 抽签决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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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那是我郑家的人!”
城头众人均是盯着那一串俘虏,郑继突然失声尖叫。
“那是我陈家的,陈家的啊!”
“我徐家的!”
有了郑继带头,就好象召开认领大会一样,各家家主纷纷在俘虏中找到了自家的部曲,这还用说么,肯定是大败啊,一时之间,均是如丧考妣,甚至有人连站都站不稳,全靠撑着城跺才能勉强站立。
杨彦也回头看去,正见刁协遥遥拱手:“府君此战大捷,席卷东海全境指日可待。”
“刁公客气了。”
杨彦回礼笑了笑,便吩咐道:“找个口才好的俘虏上前,诉说此战经过。”
“诺!”
几名亲卫拉了个人出来,行至堡前数十步,这人砰的一声跪下,向城头哭着大喊:“郎主啊,我军惨败……“
从夜袭杨彦啃不动,到转进攻打王府,双方烈战之时,突有骑兵袭来,终至大败,整个过程交待的非常清楚,杨彦和刁协也用心听着,一来此人口才着实了得,叙事清晰,层次分明,二来从敌方的视角看待此战,也有益于战后分析。
直到说完,城头仍是一片死寂。
目前孙家坞堡尚有卒七百,其余各家七拼八凑,仍有近万,可这只是纸面力量,东海军完全可以择其一肆意攻之,而各家没法整合兵力共同对敌,只能困守坞堡,逐一被破。
其实杨彦有心劝降,也是考虑到了城里仍有万卒的因素,毕竟城外各路诸候虎视耽耽,东海国下辖诸县还掌握在当地县豪手里,他也不愿把战争打成长期内战,白白便宜了外人。
总的来说,郯城乡豪早晚会家破人亡,但与沈充的约定又成了他们的一线生机,只是在沈充破城之前,又有谁能幸免呢?
“杨府君,你待如何?”
孙谋喝问道。
“好说!”
杨彦向上拱了拱手:“开城献降,军卒由郡府整编,按武皇帝太康年间颁占田令,多占田地丁口退还。“
晋武帝于灭吴之后,颁布占田和课田令,规定,男子一人占田七十亩,女子五十亩,丁男课田五十亩,丁女二十亩,次丁男减半,次丁女不课,每亩课田谷八升,每年每户纳绢三匹,绵三斤,丁女及次丁男立户减半。
所谓课田,即缴纳赋税。
也就是说,男子占的七十亩田中,有二十亩是不缴税的,女子的免税田则达到三十亩,从这方面来看,农民负担在占田制下并不重,是中国历史上税赋最低的制度之一。
同时占田制还规定,一品官有权占田五十顷,以下每品递减五顷,至九品占田十顷,荫亲属从九族递减为三族,荫客从十五户递减为一户,荫衣食客由三人递减至一人。
刁协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占田制从立法上保证了士族地主的特权,可这特权也是有限的,别说品官士人,即便是地方豪强,又有谁去严格遵守占田令?哪家哪户不是多占,甚至超出百十倍,千百倍的占。
江东寻常拎个毫无品秩的乡豪出来,至少都有地数百顷,荫部曲佃客数十人至百来人,其余青徐侨门、吴姓高门都不用提。
自己在建康搞土断也没这么狠啊!
他相信,如果自己在建康重推占田制,那就不是阻力的问题了,而是自己何时被抄家灭族的问题。
“杨府君,此举莫非过份?”
“我等所占田地,亦是开荒而来,个中辛劳谁人知晓,杨府君一个占田令,就要抹煞我等开荒之功不成?”
听说要强推占田令,城头顿时喧哗起来,人人义愤填膺,这已经不是喝血,而是剥皮抽筋啊!
杨彦微微笑看着城头,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各家家主见杨彦这幅神色,渐渐地安静下来。
杨彦喝道:“诸公可是晋人?既是晋人,自当遵朝庭法令,在朝庭未明文废止占田令之前,你等多占田地,多荫丁口皆为非法,本将不予追究便是念及开荒之功,况且开荒产出曾未追缴,已是仁至义尽,钻国家律令空子非法所得本将准许自留,还有何不满?
人能享者终究有限,衫袍一领,坐卧一榻,饮则数升,食则半斗,本将奉劝一句,人在做,天在看,莫被贪欲蒙蔽了心智,你现在多拿多占,不错,华庭美阁,栗积如山,金玉成斛,侍从如云,好不威风,好不富贵,但不要以为苍天治不了你,只是早报晚报而己,苍天可曾饶过谁?“
城头众人心神剧震,郑继急声唤道:”杨府君,天下皆如此,何苦为难郯城?况我等荫客开荒,免民流离于野,你看这满城佃客,若非我等荫庇,怕是至少有一半活不到今日,我等非但无罪,反有大功!“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大笑:“莫拿天下人说事,本将就藩东海,外间如何,本将管不了,也不想管,可这治下的一亩三分地,还非管不可,至于你所谓的功劳,本将问你,小民两餐不得饱腹,难道他们耕耘所出仅止于此,产出大头还不是皆为你等掠取?
别把话说那么好听,个中因由本将不想多说,诸公心里应该清楚,不过,你虽强辞夺理,但收揽流民之功不容抹去,这样罢,本将做主,特恩准郯城乡豪享五品官待遇,每家占田上限三十顷,荫亲属六族,荫客八户,荫衣食客二人,此为本将最后底限,不容更改!“
孙谋大怒道:”杨府君,沈充、刘遐、苏峻与郗鉴即将来袭,莫非你非得与我等同归于尽?“
”你威胁我?“
杨彦眼神一冷,冷笑道:”那本将倒要看看,城破之时,尚有几家得活,来人,抓阄!“
‘诺!”
一名亲卫拿来一只竹筒,里面倒插着十余竹签。
杨彦悠悠道:“此竹签,书写各家名号,抽中哪家,本将即刻发兵攻灭哪家,荀豹,你来抽!”
“噢!”
荀豹随手拿起一枝竹签,看了眼,便奉上道:“回将军,是魏家!”
城头的魏良顿时两眼一黑,摇摇欲坠!
“魏家啊?”
杨彦现出了迟疑之色,眉头一皱道:“魏老曾迎奉王妃,安置于王府,念及此功,予以特赦!”说着,把写有魏家的竹签一掰两段,扔去了一边。
魏良就象经历了一次生死大劫,擦了满把额头的汗水,忙不迭的拱手称谢:“多谢府君,多谢府君开恩哪!”
杨彦微微一笑,回头道:“再抽!”
“诺!”
荀豹再次将手伸向了竹筒。
刹那间,城头的空气都仿佛为之一滞,每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荀豹的手,偏偏荀豹作出一副举棋不定的模样,捏捏这根,放开,又去拿那根,想了想,还是放下,捏住了第三根。
刁协突然明白了,望向杨彦的目中现出了钦佩之色。
这就和古时抽丁杀降一样,站着一排俘虏,抽几个出来杀,压力之大简直能让人崩溃,杨彦效仿此法,抽几家出来灭族,巨大的压力,能让人不自禁的去了反抗之心,只求不死,其余什么条件都谈不上。
荀豹的手捏住了第三根竹签,猛的一抽,便奉上道:“将军,是柴家!”
“啊!”
城头传来了如中奖般的惨嚎声。
柴家家主柴篆大哭着哀求:“将军,开恩哪,将军,求您开恩啊!”
杨彦根本不理,向荀豹挥了挥手:“本将给你三千卒,速去速回!”
“诺!”
荀豹拱手应下,回头挑了步骑三千,还有五具床弩,一百具神臂弩,拍马而去。
柴篆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扑通一声向众人跪了下来,连连磕着头道:“诸公救我,请诸公救救我家啊!”
众人目中现出了惨然之色,柴家的实力本就不强,只有七八百部曲,如果昨夜参与了围攻王府之战,估其损失至少过半,而柴家的坞堡也不够结实,以三四百之众,拒东海军三千锐卒,陷落只是早晚问题,可是能怎么样呢,如今哪家都没有能力去救援柴家。
第三零八章 全城投降
城头上,死一般的寂静,等死的滋味最为难熬,却不得不等待命运的裁决,尤其是柴篆,更是坐立难安,因着各家没有一个表态发兵相助,眼中时不时就恨意翻涌。
其实他也清楚,昨晚的大败已经让各家丧了胆,再无任何可能集中兵力去攻打东海军了,只能是各个击破的结果,可是原本抽签抽中的是魏家,因魏良奉迎裴妃有功,被特赦了,他家反成了替死鬼,他不服,心里又急又恨。
城下反倒是忙忙碌碌,四五月间,正是一年中最为炎热的时节,一夜放置,尸体已经变质腐败了,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俘虏均是配发口罩,由一部分军卒押送,两两一抬,把尸体运向远处焚化。
未进食的军卒也抓紧时间用餐喂马,还有的擦找着兵器,约摸中午时分,荀豹领军回返,带来了柴氏的全家老小近百口,有男有女,哀哭不止。
柴篆顿时两眼发黑,一阵天旋地转,身周诸人也现出了不忍之色。
“跪下!”
一群士卒涌出,把其中的男性单独拎向阵前,约数十人,喝令跪成一排,后面又上来一排刀斧手。
“阿翁,阿翁,救我啊!”
“大父,孙儿不想死啊!”
“你这逆子,为父古稀之年,临老还要挨这一刀,老天啊,我柴家做了什么孽啊!“
城头下方哭声大作,从七八岁的幼儿,至白发苍苍的老翁,个个痛哭哀求,柴家的女人虽然不用死,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丈夫、父亲、兄弟即将被砍头,再一想到自己还多半会指配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也是恸哭不止,有向着杨彦磕头求饶,还有的向着城头磕头呼救。
杨彦向上喝道:”柴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欲多造杀孽,故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降,或是不降?“
“我柴家……愿降!”
柴篆仿如溺水的泳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霎时间老泪纵横,一躬到底,还唯恐杨彦听不懂,又用尽全身力量,大吼愿降。
“柴老啊,你怎能降啊?”
陈玄厉声喝道。
紫篆大怒道:“闭嘴,死的又不是你陈家人,你当然不心痛,若是杨府君抽签抽中了你陈家,下面跪着一排你陈家的子弟,你降不降?嗯?老夫只求活命,什么都可舍弃!“
孙谋也如老了十来岁般,长叹一口气:“罢了,罢了,人为刀俎,我为渔肉,柴家不降,必被斩杀殆尽,下一个又轮到哪家?
降了好歹能留下一条命,万顷良田与部曲丁口,送于他便是,我孙家愿降,你等若有不肯降者,老夫绝不勉强,可开小门,放你等出堡,组织兵马,去与杨府君杀过!”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清楚,在杨彦的辣手之下,孙谋的心志已经被夺了,而自己又能好到哪儿去?再战么,那真是族灭人亡了。
”罢了,罢了,我陈家愿降!“
”郑家也愿降!“
“徐家愿降!”
各家家主纷纷表态。
孙谋看了看垂头丧气的众人,唏嘘不己,这都是斗了一辈子的老伙伴,老兄弟啊,结果一网兜,全栽在了个外来小子手里,但是要说恨,也恨不上来,杨彦堂堂正正的拒绝了结亲,就是表明誓不两立之意,两军又堂堂正正交锋,双方各逞心机,技不如人,还能说什么呢?
孙谋深吸了口气道:”开门,诸公随我出迎杨府君!“
“喀吱吱~~”
宽厚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缓缓打开,各家家主出迎,跪于道旁,孙谋还多带了儿女出来。
刁协目中现出了感慨之色,来郯城,真是大开了眼界,建康所谓的战争有如儿戏,哪象郯城杀的血流成河,他毫不怀疑,只要柴篆稍有迟疑,立就是百多亲属人头落地的结果,换了在建康以杀人全家威胁,谁敢这么做?
不对!
这小子不就杀了周札全家么?
刁协讶异的看向了杨彦,拱手道:“府君平定郯城,当可大展身手,老夫谨以为贺。”
“刁公客气了!”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随即又一挥手。
骑兵为首,后面是弓兵、步卒,大踏步涌入了孙家,虽然各家家主亲自出迎,不可能再有反复,但杨彦不愿给人一种有机可趁的印象,作为上位者,必须要严谨,杜绝任何人,任何时候的冒险想法。
好比孙家,杨彦绝不可能让孙家看到有偷袭自己的机会,然后懊悔,不死心,下次再找机会,这种投机想法会严重破坏新秩序的建立。
“嗯~~”
刁协赞许的捋须点了点头,他也看出了杨彦的用意。
不片刻,城头传来信号,表示安然无恙,杨彦才与刁协带着亲卫,策马驰去。
眼前的道旁,跪着两排人,均是头都不敢抬,以示臣服之意,杨彦勒住马头,居高临下的看去,这就是权势,一语可决人生死!
嗯?
杨彦突然心生警惕,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沉迷于权势而不可自拨?他要做的,是掌控权力,而不是做权力的奴隶。
刁协一直在暗暗观察着杨彦,初见杨彦目中光彩溢人,不过仅仅是片刻,就恢复了清明,不禁暗暗嘉许,但可惜的是,这小子心里没一丁点的朝庭!
杨彦的目光,在孙媚的背部多停留了片刻,孙媚因为跪着,背部曲线柔和,屁股挺翘,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倒是浑圆如珠。
杨彦并不是对孙媚有了想法,而是心里有些感慨,如果当时纳了此女为妾,必然会与郯城各家亲善,自己就是一个小号的晋室,郯城十几家乡豪或有可能发展成历史上鼎鼎有名的徐沛集团与谯沛集团,两者一辅刘邦,一辅曹操,可惜,历史没有如果,哪怕时间倒退,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依然不会纳孙媚为妾。
或许是感应到了杨彦的目光,孙媚抬起头来,眼里满是屈辱,还有着一抹愤恨。
是的,先是赠予杨彦为妾被拒,后许以钱凤次子被拖,再从目前看来,嫁到钱家已经不可能了,等于两次婚姻都打了水漂,她的名节也毁了。
“都起来罢!”
杨彦有些愧意,挥了挥手。
“多谢府君!”
各家家主纷纷起身,孙谋留意到了孙媚的眼神,再一看杨彦的神色,眼球子一转,便迈步上前,牵住杨彦的马缰,躬身施礼:“老朽狂悖,不自量力,妄以螳臂当车,幸府君宽厚,让我保全家族,我等皆感激不尽,现老朽愿为府君牵马勒缰,望府君勿嫌老朽筋骨老迈。”
牵马表示臣服的意思,非常具有象征性意义,也就是说,孙谋给杨彦牵了马,假如日后再有反叛,首先在道义上就站不住脚,将受天下人唾弃,这种行为虽然有些无耻,却不失为表明心迹的捷径。
说句现实话,如果杨彦打算提拨些郯城乡豪子弟,首选必是孙家,谁叫人家当面表达了效忠呢?
各家家主交换了个眼神,均是暗骂一声奸滑老鬼!
“那就有劳孙公了!”
杨彦点了点头。
孙谋喜色一现,牵着杨彦的马,向堡内行去。
……
坞堡已经全面换防了,东海军控制住了各处战略高点,孙谋把杨彦请入正殿,便向孙媚道:“媚娘,去把地契和名册取来。“
”阿翁?“
孙媚愕然看了过去。
杨彦也玩味的看着孙谋,这老家伙打的什么心意他哪能不清楚呢,讲真,如果孙谋先前没把爱女许给自己为妾,现在才有这心思,那他也许会勉强受之,纳个妾而己。
可是覆水难收,亲口拒绝的女子,怎么可能再纳回来,就算他不在意,孙媚也必会怀恨在心,那眼里的屈辱已经表明了孙媚的态度。
孙谋连忙解释道:“府君,媚娘自幼喜好商贾之术,我家的帐册契书,多由媚娘编写,因此由媚娘给府君讲解最是合适不过。“
这一听就是胡扯,哪怕是乡豪之家,都不可能把财务让女儿掌握,毕竟女子是要嫁人的,不过杨彦也不好太让人难堪,略一点头:”那就有劳孙家娘子了。“
孙谋挥了挥手:”快去,别让府君久等!“
孙媚咬了咬牙,转身即去。
不片刻,带着十来个仆役回来,抬着数口大箱子,打开一看,满满的全是册子,顿时杨彦头皮发麻,转头道:“把容娥等市易行掾吏全部请来,并着城头守军就地收编降卒!”
市易行包括交易人员,帐务和财务合计有一百多人,专业事项还是要交给专业人士。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
孙谋又笑道:“府君,请让媚娘为府君讲解。“说着,就打了个眼色过去。
孙媚没办法,捡取了几本册子,于案头跪坐下来,摊开给杨彦解说。
孙家大约拥有良田五千多顷,全部位于沂水与沐水之间,在册婢仆近七百人,部曲一千两百户,拥战兵两千五百卒,佃户超过两千五百户,总人口在两万左右。
这般实力,已经不比义兴周家差了多少,无非是地处淮北,产出不如江南,经济实力稍逊。
其余各家家主未得杨彦命令不敢走,也赶忙差人回家送来簿册,以示诚意。
第三零九章 颠倒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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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花了三天时间,郯城才初步构建起了秩序。
经查帐清点,各家合计有田四万一千顷,麦田占了三分之二,一季麦一季黍,其余为桑麻,不连十余姓乡豪,总丁口两万零五百户,合计十二万余人,加东海军原有的三万多,总人口十六万。
杨彦从各家部曲与佃户中择丁壮从军,军队规模从一万二扩充到了两万五千,但新蓦之卒兵种还未划分,需要根据训练情况再作确定。
另得马匹两千余匹,牛羊骡等牲畜过万。
杨彦只抓军事,人口的安排交给了崔访和刁协主持,虽然刁协对东海军的运行方式还缺乏深入了解,不过崔访与杨彦同步踏入郯城,知根知底,处理政务驾轻就熟。
在杨彦的计划中,王府与牙署必须重建,全城将大动土木,各家的坞堡也必须拆除,堡内建筑视情形再决定去留,不过除了粮食、牲畜与绢布充公,各家私藏的金银和铜钱分文未取,这倒是让阎平幽怨不己,虽然嘴上不说,但杨彦能看出,实是满腹牢骚。
当初杨彦把阎家抄的净光,别说财产,连姬妾都掠夺了,而对于郯城乡豪,不仅留了钱,还允许各荫亲属六族,荫客八户,荫衣食客二人,好歹有些人手使唤,不至少洗衣做饭都要亲自动手。
这其实与杨彦对投附者的划分有关,第一等是主动投靠,第二等是阵前举义,第三等是开城献降,第四等是被俘,很不幸,阎平那一家子被划为了第四等,而郯城乡豪,恰恰够上了开城献降的末班车。
至第四日,杨彦终于得了喘口气的机会,软绵绵的躺在竹撵上,微闭双目,呼吸平稳,背后半跪着怜香,揉捏着肩膀脖子,手法娴熟,轻重适中,左右是兮香和菱香,时而替他捶捶腿,时而捏着胳膊。
三个女人都当他睡着了,轻声交谈,吴侬软语中,夹杂着如银铃般的娇笑声,杨彦觉得自己腐化了,不过这样的腐化,确实很难抗拒呢。
‘嗯?’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就听兮香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妹胸前起了个小水痘,搽了药也不见好,姊姊们,妹可是担心的觉都睡不好呢,就怕将来会落下疤痕,那多难看啊。“
怜香嘻嘻一笑:”你分明是虚火太旺,用什么药都没用,其实啊,叫将军给你揉揉就好了,或者……今晚你留下来侍奉将军?“
”姊姊,说什么呢?“
兮香不依道:”将军胸怀壮志,哪顾及我们这般小女子,这么久了,从来都没召唤过妹,而且……西厢记还没排好,妹哪敢主动求见将军。“
菱香幽幽道:”要不是怜香你把我们找来,恐怕将军都把我们给忘了,哎,还是你好,将军一回来就召你侍奉,将来呀,待将军成了亲,一个妾是少不了的,哪象妹们,还是姬妾,亏得将军没把我们送来送去。“
怜香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道:”阿姊可没想过那么多,能伴在将军身边,受其宠爱,于愿己足,不过……你们没有侍奉过将军,怎么说呢,阿姊每次都有力不从心之感,虽然将军嘴上不说,但阿姊看的出来,将军没尽兴,偏偏阿姊的身子又不争气……
哎,好在将军怜惜我,总是适可而止,可咱们做奴婢的哪能不知好歹,阿姊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将军是宠着我,爱着我,但女人总有年老色衰的时候,我们……我们,我真的害怕将来被将军厌弃。“
”那……那我们……“
兮香和菱香砰然心动,哪怕是欲言又止,杨彦也能听出了个中之意,顿时,胯间可耻的有了动静。
“哎呀!将军没睡!”
菱香突然尖叫一声!
三女吓的花容失色,连忙跪了下来,悲呼:“妾们得意忘形,请将军责罚!”
杨彦暗感无奈,实际上他很喜欢听听身边的女人说说私房话,可当时姬妾的地位十分低下,既便他表示不介意,也多半会留下心理阴影,出于自我保护,从此之后谨言慎行,戴着面具服侍自己,这有什么意思?
于是,杨彦选择了装睡。
果然,三女互相看了看,美眸中净是狐疑之色,暗道将军不会真睡着了吧?
兮香和菱香连给怜香打眼色,怜香大着胆子爬起来,先望向杨彦的胯间,还是那个样,不由俏面微红,心想很可能是自己按摩的手法过界了,随即又凑上面孔观察,这可让杨彦苦不堪言,那面庞散发着淡淡幽香,在鼻前来回移动,那唇齿间的热气喷在脸上,带着馥郁的芬芳,令人心猿意马,偏偏他还不能动。
其实杨彦并不是怜香想象的那样不能尽兴,男人尽不尽兴,不在于时间长短,也不在于女性配合到什么程度,而是有没有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之所以怜香会有错觉,主要是杨彦太过于强悍,每次都把她折腾的瘫软如泥,自身却依然龙精虎猛。
作为女子,不好意思去探问杨彦的感受,因此才误会自己体质孱弱,不能让杨彦尽兴。
见着杨彦许久没动静,怜香回头招了招手,兮香与菱香小心翼翼的上前,继续服侍杨彦,可能被吓着了,不敢再肆无忌惮的交谈,手法也规矩了很多,让杨彦暗感无趣。
“咳咳!”
这时,屋外两声猛咳传来。
“啊!”
三女一声惊呼,赶紧闪向一边。
杨彦也睁眼看去,正见刁协大踏步迈入殿中。
得了,没法装了。
杨彦翻了个身起来,拱手问道:“刁公怎会来此?”
“哼!”
刁协冷哼一声:“郯城初定,人心未附,外有诸敌蠢蠢欲动,府君倒是好生逍遥。”
杨彦无语的看着刁协,魏征这个名字不由迸上了心头,他突然有些同情李世民了,忍了魏征一辈子,不容易啊。
不过刁协也是一番好意,杨彦倒不至于恶语相向,于是挥了挥手。
三女如蒙大赫般退了下去。
杨彦这才笑道:“连日操劳,本想解解乏的,没料到竟睡了过去,不知刁公前来是为何事?“
见着杨彦从善入流,刁协的面色舒缓了些,施礼道:”老夫并非不近人情,实是城内百废待兴,阵亡将士尚未抚恤,有功之人还未行赏,虽有老夫与崔长史协助府君,但府君既领东海国相,自当担起重任,还望府君莫要贪图享乐,自古以来……“
刁协列举了一大堆因贪恋女色荒废政事的事例,还观察着杨彦的神色,稍微有些不耐便加重语气,直到把杨彦的脾气消磨殆尽,才话风一转:”城中虽有了足够的丁口,但根据崔长史的安排,哪怕考虑到未来数月各项开工,暂时仍富余万人,故老夫特来看看府君是否另有任用。”
杨彦明白了,关键还是产能不足,用不了那么多人,这万人也不可能白白养着,既便是开辟荒地,今年也看不到产出。
略一沉吟,杨彦道:“此事我来解决,来人,把各家家主召来大殿。”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
杨彦也和刁协去往王府大殿。
出了门没多久,正见着周翼和郗迈探头探脑,见着自己,现出了一刹那的不自然神色,随即两人啼咕一阵子,匆匆上前,深施一礼:“见过府君。”
“嗯~~”
杨彦摆了摆手:“这几日兵荒马乱,倒是委屈二位了,听闻于动乱中,各家客户损失惨重,很多人都命丧兵祸,你俩如何看待此事?“
周翼目瞪口呆的望向杨彦,这不就是让自己颠倒黑白么?
郗迈连忙扯了扯他,正色拱手:”将军说的是,前几日夜间,乱军冲入市易行,把仓库洗劫一空,凡是不能带走的财物,均是付之一炬,我俩幸得及时躲避,才勉强避过一劫,将军也莫要为此愧疚,毕竟飞来横祸,谁能料到,只望将军早日重建市易行,予我等个交易场所。“
”哈哈哈哈~~“
杨彦仰天笑了起来。
刁协也暗暗叹气,目中射出了鄙夷之色,素闻郗鉴名列兖州八伯,可是没想到,他的侄子竟如此不堪,连当着杨彦面说真话的勇气都没有啊。
周翼现出了羞愧之色。
郗迈倒是老神在在,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好一会儿,杨彦笑声渐止,满意的点点头:”本将也担心被人误解,不过二位倒是明事理的人,如此作想,那本将就放心了,暂时郯城兵荒马乱,还得委屈两位多住些时日。”
“那是,那是,多谢杨府君!”
郗迈连声称谢。
杨彦与刁协往前走,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冷眼一扫:“邹山郗公,渡日艰难,纵有沈充助他,但沈充自己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日,我不希望二位离城之后,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
郗迈无辜的两手一摊:“市易行本就是被乱匪趁火打劫,将军亦是受害者,郗某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中伤将军!”
“好,很好!”
杨彦微微笑道:“你是个明白人,将来若前途没有着落,可来本将麾下,本将应才施用!“说着,便与刁协转身离去。
第三一零章 五百年有王者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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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走了好远,刁协仍是哀声叹气:“道徽一世清名,尽毁于此子啊,此子阿谀奉承,毫无廉耻,若出仕,必为奸佞之臣,莫非府君还要用他?”
杨彦暗道有其叔必有其侄,郗鉴也不是什么好鸟,不过这话是不能当刁协面说的,只是摇头笑道:“所谓人生百态,不能强求人人皆如刁公般刚正不阿,君子固行之有方,但小人也有小人的长处,关键在于如何运用,太极尚阴阳难分,又何况人事,小人用的好,未必就逊于君子。“
刁协哼道:”小人善谀,老夫只怕府君被小人所误!“
杨彦拱手称谢:”不是还有刁公么?些许小人哪能翻天。“
这一记马屁,拍的刁协浑身舒爽,满意的捋了捋须,不再多说。
是的,没有小人、奸佞为祸,又如何映衬出忠臣、直臣?
虽然刁协并没有归心于杨彦,目前只是王敦在朝执政,回不去罢了,但他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既然干了,就不会敷衍了事,况且他始终存有感昭杨彦为朝庭效力的心思。
王府大殿作为主要守护区域,未受大的破坏,但殿前依然零落着战斗的痕迹,尤其是一块块的黑红色血块,更是显得触目惊心。
这一战,并不如表面的胜负那般简单,杨彦作为外来人,征服了当地乡豪,又是少数统治多数,首先面临的问题就是人心归服,不仅仅是各大家族的人心,还在于佃户部曲是否归心。
古代的宗族拥有相当强大的能量,哪怕被诛杀殆尽,数十年,几百年后仍有人念叨着好,这没法用利益来解释,而是大家族作为一个荣誉的共同体,凡是其中的个体,均与有荣焉,也是精神依托。
哪怕作为家族中如佃户、奴婢等最低阶存在,对家族的认同感都不是轻易能抹杀的,就象现代的某些人,动辄我家祖上如何如何,虽是戏言,但在潜意识中,未必不以此为荣。
而奴仆在一代以上,几乎都是家生子,随主家姓,单纯的释放奴籍,分田分地只能弱化归属感中的利益部分,精神上的依托没法取代,在别处,杨彦逼迫家奴轼主,简单而又粗暴,可在郯城,他不想这么做,毕竟郯城是他的龙兴之地,滥杀有损于名声。
坐在殿中,趁着乡豪还未过来,刁协暗暗思考着杨彦会怎么做,怎样才能让郯城民众归心。
杨彦也凝眉望向殿外,突然问道:“我欲放开民间祭祖立祠,刁公以为如何?“
”什么?“
刁协面色大变:”《礼记·王制》有曰:天子七庙,诸候五庙、公聊三庙,士大代一庙,庶民只能于家中或道左祭拜祖先,千年来皆为定俗,今府君使小民得以立祠,上下尊卑何在?仁义礼法,讲究的就是一个秩序,若尊卑移,秩序不存,国亦将不国啊!“
‘诶~~”
杨彦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周朝国祚八百年,姬姓子弟何在?秦始皇统一六国,羸姓子弟何在?两汉国祚五百年,刘姓子弟却为屠各孽种冒称,若是汉高帝他老人家九泉有灵,怕是能吐血三升,即便我朝司马氏宗室,在羯奴屠刀之下,与犬豚何异?
今世贵,未必世世贵,十世贵,谁又敢妄称贵及百世?陈涉吴广尚喊出王候将相,宁有种乎,果然,天下群雄并起,暴秦两世而终,汉高帝刘邦小吏出身,却得以定鼎天下,由此可见,世事无定数,尊卑岂能由冢中枯骨定之,今日之卑安知不是他日之贵。
至于刁公所言秩序,杨某倒要问一句,小民苦求两餐饱腹不可得,而士人豪强,胡虏酋帅,不敢说个个残暴不仁,也十之八九骄奢淫逸,即便个别常有善行,亦视民如草介,一语定其生死,这难道便是刁公极力维护的秩序?“
”这……“
刁协神色一滞,杨彦这话,字字诛心,气焰被打了下去,弱弱道:”那府君以为如何?“
杨彦正色道:”黄巾曾言,苍天己死,黄天当立,虽为谶言,却合时宜,自光武帝中兴汉室以来,豪强坐大,渐成国贼,我朝武皇帝移祚入晋,皆赖豪强之功,但成也豪强,败也豪强,今江山半倾,未必不是豪强坐大不可制之遗祸也。
孟子曾言,五百年有王者兴,前一代王者,乃是汉高帝,建立大一统王朝,使民远离战乱,汉朝之名威震四夷,奈何五百年过去,物是人非,汉之秩序不再适合当代,故天下纷乱不休,是时候制定新秩序了。
杨某以为,新朝应打破旧朝藩篱,以法治国,以德报德,以怨报怨,恩怨分明,有善就赏,有恶就罚,法理森严,方是天下长治久安之道,故士人能立祠,小民为何立不得?“
刁协目现震骇之色!
孟子有言: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自汉高帝建立汉朝,再联系杨彦的年龄,恰有五百年,难道……杨彦便是五百年一出的王者?
刁协惊疑不定的打量向杨彦。
杨彦出身寒微,一无所有,却于两年之内,位列方伯,玩弄淮北诸强于股掌,诛周札满门,平定郯城乡豪,换了一般人,谁能做到?
而且杨彦不尊晋室,已隐有自立之意。
那么,假若杨彦真是五百年一兴的王者,其间的名世者又将花落谁家?
刁协竟有了一刹那的心动,尤其杨彦奉行的道,乃法家之道,而刁协严刑酷法,裁抑豪强,正是法家门徒啊!
不行,不行,我得冷静!
刁协难以接受天命归于杨彦,尤其当日兵败,与刘隗先后逃回苑中,皇帝痛哭流泣,拉着他和刘隗的手,让他俩速去逃命,这份恩义,岂能相忘?
于是连忙把思绪排空,待得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倒是明白杨彦的意思了。
允许佃户、奴婢立祠祭祖,使其有门户、有家、有依托,地久天长,会渐渐只知其祖,而不知有故主。
凭着良心说,这一招倒是分化争夺人心的好手段,只不过,刁协仍是道:“府君,若此法传出,天下必鼎沸,府君将为士人公敌啊!”
杨彦傲然一笑:“与我为敌者,多不胜数,我还怕再多几个?更何况刁公亦为士人,不知刁公可视我为敌乎?”
刁协气结,狠狠瞪了眼过去:“佃户、奴婢多随主姓,立祠祭祖,祭的乃是主家之祖,与他何干?‘
杨彦摆摆手道:”无妨,给他改姓便是,凡改姓者,有奖,姓氏渊源由王府派出专人助其追溯,不愿改者,亦不强求,却须于暗中为其制造不便,此事便拜托刁公主持,如何?“
刁协倒是不推托,拱手道:“一待破去沈充,老夫即刻着手。“
“好!”
杨彦叫了声好:“届时本将拜刁公为西曹!“
西曹即功曹,掌人事,可参预政务,是长史之下的最重要职务,而刁协至察无徒,掌管人事恰如其份,就算得罪人也是刁协得罪人,和他杨彦无关。
实际上刁协是典型的孤臣,直臣,皇帝最喜欢这样的人,如果一团和气,心思玲珑,那反而要防着,杨彦也需要刁协这种人来为自己做事。
刁协深深的看了眼杨彦,便道:“多谢府君!“
这时,有亲卫来报:”禀将军,各家家主已至。”
“请!”
杨彦伸手示意。
“诺!”
亲卫快步而出,不片刻,把各家家主引入殿中。
去年借王彭之的光,杨彦把郯城乡豪请来此处,那时虽不能说成趾高气扬,却也是老气横秋,而今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且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行差踏错,被寻个借口砍去脑袋。
杨彦暗暗摇了摇头。
果然是莫欺少年穷啊,这话虽然烂俗,却有至理。
“嗯?”
杨彦又是微愕,他突然留意到,孙谋的身边,还多带了个孙媚,脸上就差写着不甘心三个字。
‘这老家伙!’
杨彦哭笑不得,伸手笑道:“诸公请坐!”
第三一一章 产业扶持
众位家主在殿内就坐,均是闷声噤言,谁都不知道杨彦召自己前来有何用意,唯恐说错了话。
杨彦也不吱声,待女亲卫奉上了茗茶,才端起茶盅,抿了一小口。
这个茶,不是时人常喝的那种放置姜、桂等各种调料的茶,而是采用近现代制茶法,经杀青、揉捻与干燥三个步骤,制出的绿茶。
当然了,别说与现代绿茶相比,就连明清绿茶都远远不如,因为经验与工艺的原因,叶片粗大,揉捻也不成形,还有些小枝,搁在现代,就是最劣等,最便宜的茶叶,不过好歹有了些茶味,不象当时的茶汤,无从入喉。
在坐众人还是首次得见绿茶,那碧绿的茶水青翠欲滴,散发出阵阵扑鼻清香,于是学着杨彦,抿了一口,却均是纷纷皱眉,一股又青又涩的味道,难以忍受。
杨彦笑道:“诸公,此茶乃杨某秘制,味道如何?”
“这……”
众人面面相觑,讲真,茶很难喝,北人常饮酪浆,本就喝不惯茶,尤其还是杨彦制出的新茶,只是没人敢当杨彦面说不好喝,也没法昧着良心去称赞。
杨彦一一笑着看过去,目中带着戏谑之色。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小小的一碗茶,不就是雷霆雨露么?
孙媚本就有怨气,父亲又暗里撺梭自己再给杨彦作妾,让她更是羞愤交加,这时,便是忍不住冷哼一声:“杨府君所制之茶,看上去清冽可人,清香扑面,可喝到嘴里,实则苦涩难当,我等北人,惯饮酪浆,若杨府君无意待客,亦不必以茶来羞侮我等。“
众人纷纷色变。
孙谋更是低喝道:”媚娘!“
”无妨!“
杨彦摆了摆手,其实有关茶的说道他肚子里有一箩筐,人生、事业、性格,雅俗都能滔滔不绝的讲一整天,绝对语惊四座,可这茶确实粗劣,主要是工人刚开始制茶,很多工艺和窃门还没掌握。
于是道:“茶味虽苦,但若细细品之,可得清香余韵,诸公心有旁骛,喝不惯可以理解,本将还不至于强迫他人投我所好,今日把诸公请来,是想了解下各家今后有何打算。”
众人暗道家都被你抄了,还能有什么打算,只求你别来再找麻烦,让我们混吃等死,可这话,连孙媚都不敢说,更别提别人。
杨彦呵呵一笑:“我知诸公怨我,诸公可知石勒、祖逖如何作为?
凡勒破灭坞堡,必诛杀殆尽,哪怕开门降献,亦举族迁往襄国,与胡虏为奴,而祖逖明示以宽,暗施离间,在祖逖主政豫州期间,家破人亡者不知几许,更有多户被逼背井离乡。
为何如此?
皆因坞堡自成一国,对朝庭法令,择其益行之,不利则阳奉阴违,乃至不遵王令,这真是笑话了,光想着拿好处,却不付出半点,天下间哪能事事迁就于你,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国家国家,国在家前,国若不存,家何附焉?若非晋室倒行逆施,将大好江山拱手让人,诸公又何须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诸公说说,可是这个理儿?“
”那是,那是!“
”府君教训的是!“
家主们擦着额头冷汗,讪讪称是。
”好了,诸公不必紧张!“
杨彦双手一压,笑道:“诸公家大业大,若无别的进项,早晚坐吃山空,而我与诸公并无私仇,绝不愿因我的缘故将来各家穷困潦倒,故我考虑再三,除盐铁煤等各种矿藏由相府专营,其余造纸、制碱、制煤、车马、印刷、造船、纺纱织布等诸多技术可向各家开放,以此为营生,未必就不能重振家业。“
”哦?“
家主们砰然心动,相府操持的那些产业,谁都知道是暴利,只可惜技术封锁的厉害,不得其门而入,而且确实是好东西,各家明知与相府关系紧张,却又不得不从相府手里购买资敌,如今相府免费转让,让人一度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孙谋急声道:“府君,此话当真?”
杨彦微笑着点了点头:“千真万确!”
其实杨彦转让技术,固然是受了尚富余上万人手的启发,既然相府产能有限,吞不下那么多人,那倒不如发动民间力量,以民企作为国企的补充,蛋糕大家一起分食,才是长久之道。
况且民企又能与国企形成竞争力,迫使国企革新技术,提高生产效率,在竞争中茁壮成长,毕竟国企不能全靠杨彦,杨彦只起到第一推动力的作用,他提供的老本是有限的,将来老本吃光了怎么办,总不能等死吧,还得自身完善造血机制才能生存下去。
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家主们纷纷讨论自家适合做什么,有些实力雄厚的,甚至放言要全包。
“啪啪!‘
杨彦双手一拍,待喧哗声止住,又唤道:”诸公,诸公,莫要急燥,经商需量力而行,人手好解决,城里的任何人,你等皆可花钱雇佣,但时局未平,路途不靖,经商未必就没有风险,还望诸公冷静下来,再三思忖。
别的我不敢多说,我会尽力打通去往江东的路途,好了,今天就到这里,诸公回家后考虑清楚了再来相府,大家都请回罢!“
众人称谢起身,三五成群的离去,神色倒不象刚开始那样激荡了,开始冷静讨论。
也确实,既便开办了工坊,生产出产品,但从郯城向外辐射,不说豪强遍地,路途难过,就是人家让你过,那高昂的过路费也足以让人肉疼。
以前家里有部曲尚且不敢出门太远,如今私军全部被杨彦夺走,无人护卫,等闲连城门都不敢出,要想经商,周边既不安全,也都是穷地方,反倒是江东,有着千万人口,富豪遍地,如能把货物运往江东贩卖,收益自是可观,一时之间,原本那不平的心气渐渐平了,盼望着杨彦的势力越来越大,肃清道路,予自己以庇护。
‘咦,我为何会有这般想法?’
很多人回过神来,相对苦笑。
孙谋却没离开,待众人散去之后,才道:“府君,再有三五日,便是麦收,沈充等各路豪强必来攻,不知府君可有对策?”
杨彦与刁协相视一眼,问道:“孙老可有教我?”
孙谋苦笑着拱手道:“郯城变故理该未传出去,据老朽所知,沈充将出兵五千,郗鉴出兵四千,刘遐与苏峻合计出兵万人,原打算……与我等里应外合,趁府君出城收麦时围攻,只是府君棋高一着,提前发动,以雷霆手段平灭内乱,我等各家既已降了府君,自当为府君考虑。
故依老朽之见,当将计就计,以军卒扮作民夫收麦,伺机伏以精骑,或可破之,因钱凤次子与媚娘曾有婚约,当然,此婚约已作废,不过我孙家与钱家仍有些联系,老朽可遣一子去往兰陵,伪告郯城情形,令其去了戒备之心,或可助府君破去数路联军。“
“哦?”
杨彦目中陡然射出精芒,直视孙谋。
孙谋丝毫不让的看着杨彦,一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的模样。
实际上杨彦并不担心孙谋搞鬼,毕竟出去一个儿子,哪怕反叛了,其余全家数百口还在城里,而孙家的部曲死伤最为惨重,就算各家在城里重召旧部,发起叛乱,未来郯城的话事人也不可能再是孙谋。
陈家、徐家、郑家,都有可能取孙家而代之,一旦这三家上位,因着以往的过节和矛盾,恐怕孙家的境地会更差,甚至被围攻灭族都有可能。
突然杨彦明白孙谋的心思了,就是要与自己捆绑在一起,重振孙家。
想到这,杨彦对这老家伙还是挺钦佩的,至少识时务,当断则断,下了决定会坚定不移的去执行,虽然有自己的心思,但连杨彦自己都不是圣人,又怎能按圣人的标准去要求别人呢。
“有劳孙老了!”
杨彦郑重拱手。
第三一二章 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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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得王府,见着左右无人,孙谋转头道:“媚娘啊,经商素来是你所长,如今府君有意扶植我等各家作为补偿,你应抓住机会多与府君接近啊!”
孙媚低着头,不说话,只是那脸面因为羞愤都涨的通红。
“哎~~”
孙谋叹了口气:“好女不二嫁,为父如何不知,你又素来贴心乖巧,为父捧在手心都怕化了,哪舍得让你受丁点委屈,但今时不同往昔,我孙家要想重新崛起,除了亲近府君,别无他法。
其实府君有句话说的好,如我等乡豪,历来是朝庭心腹大患,暂时不剿,日后朝庭势大,亦必剿之,总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今次交了兵权田地,令府君去了芥蒂,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他日府君节节势大,我家亦可搭上府君的东风啊……“
”阿翁!“
孙媚打断道:”阿翁对小女有养育之恩,若此为阿翁之令,小女自当遵从。”
孙谋神色一滞,苦笑道:“为父知你抵触,可人与人的际遇,岂是三言两语所能道清,杨府君年少英杰,未来前途为父不敢臆测,但至少也是雄踞一方的枭雄之才,哪怕做妾,也不会辱没了你,更何况为父前几日观他,似对你隐有愧疚之意,将来你进他杨家的门,料会好生补偿……”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孙谋见着爱女隐有发作之意,连忙呵呵笑着改口道:“你说我家以何为营生?”
这倒是问到了点子,孙媚沉吟道:“小女以为,应从事造船、造纸与印刷。“
孙谋讶道:”哦?怎么不是纺纱织布与制碱?“
孙媚侃侃而谈:“纺纱织布易于上手,见效快,想必各家都会有所投入,众皆为之,价必贱,费了诺大气力,又卖不上价钱,何苦为之呢?
至于碱嘛,阿翁可莫要被百万钱一石的天价唬住,据小女所知,东海军上至杨彦之,下至士卒诸工天天吃馒头,而蒸馒头必用碱,他每天得用掉多少?若是碱真的如此昂贵,那杨彦之怎用的起,无非是他有我无,以之谋取暴利罢了,故一旦放开,还能卖多少钱难说的很。
而造船不同,杨彦之若广开商路,必以水道优先,往建康谁能不用船,哪怕不买,光是租船,于我亦是稳赚不赔,况且造船周期长,技术复杂,我家先行一步,当能占据巨大优势,哪怕别家见我家赚了钱,反应过来,可这一步之遥,或许就是天堑,终生难以逾越。
造纸印刷亦是同理,小女观杨彦之有大兴文教之意,若兴文教,必大量使用纸张书籍,咱们家印书卖纸,获利或不及造船,却福泽天下学子,有大功德偌之,况且长期耳熏目染之下,理当文风大盛,我家亦可借此摆脱乡豪身份,以诗书礼义传家!“
”啪!“
孙谋双掌猛的一拍,连呼了好几声妙。
孙媚的美眸中隐有得色。
是的,既然家族的命令不可违,自己终究要给那人做妾,那就得拿点本事出来,自己的名节已经毁了,可别让那人轻视了自己。
不过随即,孙谋就当头一盆凉水泼下:“媚娘,你别左一个杨彦之,右一个杨彦之,既便你唤不惯杨郎,也得尊称一声府君!”
“哼!”
孙媚哼道:“小女还没过他杨家的门呢,再说那杨……府君究竟是何心意,阿翁可曾探知?”
“诶~~”
孙谋摆了摆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以前我家与府君为敌,府君光明垒落,故不纳你为妾,如今我家已全力投效于他,他如何能拒绝,待得时机成熟,为父自会拉下这张老脸,重提此事,你当心存敬畏,莫要叫顺了口,走罢,我们先回家!”
……
傍晚时分,孙班带着两骑驰出郯城,向氶城奔去。
与此同时,建康盐市附近的一座不起眼小院内,许杰和顾燚不着寸缕,相拥而卧。
两人的感情升温很快,顾燚本就是泼辣性子,明知有婚约在身,也不管不顾的把清白交给了许杰,初涉爱河,食髓知味,这些天来,除了夜晚必须回家,白天几乎都和许杰筑此爱巢数度春风,也难怪杨彦找不着许杰。
实际上许杰不知该怎么和杨彦解释,毕竟顾燚是顾家嫡女,污了人家女儿家的身子,顾氏岂能放过他?杨彦虽然曾表示过愿意帮他,可他心里没底,不敢见杨彦。
说起来,许杰真没想过夺了顾燚的红丸,那天是喝了些酒,又是顾燚主动投怀送抱,一时控制不住,结果成了巫山之好。
“许郎,再过几天,我就得回庄上了,嫁与朱家为妇,你有什么想和我说么?”
顾燚伏在许杰怀里,幽幽道。
“我……”
许杰现出了痛苦之色。
心仪的女子将嫁与别人,那个男人心里会好受呢。
许久,许杰深吸了口气道:“我去你家求亲,把我们的情况如实告之,或许伯父心存不忍,成全了我俩。”
“呵!”
顾燚轻笑一声:“憋了半天,你就想出这个法子?你若见到家君,家君必会杀你泄愤,你要是真想与我天长地久,就带我走吧,我不要名份,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们去郯城,去杨府君那里,我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郯城?“
许杰眼前一亮,连忙道:”好,我们趁夜走!“
”等等!“
顾燚没好气道:”兵荒马乱,就我们俩个恐怕还没到地头,就被人劫杀了,你一个男人死也死了,我一个娘子恐怕想死都死不了。“
许杰倒是恢复了清明,略一沉吟,便道:”阿燚,你说的是,我们偷偷回王府,请王妃和荀家女郎把我们送去郯城,我想凭着我与杨郎的交情,应该不会有问题。“
”嗯~~“
顾燚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还得把小姑带走。“
”什么?“
许杰目瞪口呆看着怀里的玉人。
顾燚认真的说道:”小姑孤苦仃伶,她的张君瑞弃她不顾,我再和你走了,留她一个人怎么办,难道真要的孤独至死?我不能丢下她,我要带着她去找她的张君瑞,杨彦之不敢招惹陆家,所以躲着小姑,哼,哪能便宜他,我就得把小姑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送到他手上,看他能否狠下心赶走。“
许杰讪讪道:”陆家女郎愿意么?“
顾燚自信的笑了笑:”你放心,小姑这人没什么主见,什么都听我的,好啦,我们赶紧起床,待天黑了你和我去找小姑。“
两个人心事重重,倒没再腻歪,各自穿衣,草草用了餐,天色也黑了下来,许杰赶着马车,截着顾燚偷偷出了门。
那时的天黑,由于没有城市背景光反射,是真正的漆黑不见五指,偏偏建康处于梅雨季,天空阴沉,许杰只能以龟速前进,好久才摸到了陆蕙芷的小院,按顾燚吩咐,驾车去后墙等候,顾燚直接从前门入内。
“出去!”
刚一进屋,顾燚就摆出高门女郎的派头,把两个婢女赶了出去。
“顾燚,你怎么了?谁招惹你了?”
陆蕙芷不解的问道。
顾燚探头向外看了看,确定左近无人,才关了门,压低声音道:“小姑,我们长话短说,我已打算和许郎去郯城,今天过来,是带你一起走的。”
“什么?”
陆蕙芷刚刚惊呼,已被顾燚捂住了嘴,后怕道:“小声,小声点!”
陆蕙芷连拍了好几下心口,才不敢置信道:“顾燚,你真敢想啊,你去了郯城,那婚事怎办?顾家找不到你,朱家又如何交待?”
“哎~~”
顾燚叹了口气:“若是没有遇上许郎,我嫁了也就嫁了,反正咱们做女子的,这一辈子无非是相夫教子,和谁过日子不是过?
可老天爷偏偏不让我安宁,我不瞒小姑,我和许郎已有了夫妻之实,既便我狠心斩断情丝,却已非完壁,怕是一辈子都不会在朱家受好脸,其实我这样做也是逼自己,否则难以狠下心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崔莺莺都敢于委身张君瑞,我顾燚有何不敢向许郎奉上清白之躯?
小姑,你莫再劝我,我心意已决,顾朱两年百年交情,断不至于因我日渐疏离,反倒是你,难道你愿意独守小院,坐看红颜流逝?“
陆蕙芷的俏面现出了挣扎之色,嚅嚅道:”你和你的许郎私奔,拉上我做什么?“
顾燚正色道:”你我虽名为姑侄,实则情同姊妹,我不放心把你独自留在建康,你的张君端就在郯城,莫非你不想见他?
你千万别拿陆家说事,陆家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说句难听话,如果杨彦之没来给你诊病,你……你万一病死,陆家无非是一口薄棺把你草草葬了,这样活着有何意义?你有权追求自己的幸福。”
陆蕙芷的脸红了,咬着嘴唇道:“他……他心里没有我,我干嘛要去找他,我……我陆蕙芷哪能如此没脸没皮?”
顾燚嘻嘻一笑:“小姑,你想多了,你是陪我去郯城,和他杨彦之又有何干,你不是心里有鬼吧?”
“顾燚!”
陆蕙芷现出了羞恼之色。
顾燚催促道:“好啦好啦,我不和你开玩笑了,到底走不走,你给个准信,我顾燚包保平平安安的把你交到张君瑞的手里!”
“那……那些婢仆呢?”
陆蕙芷问道。
顾燚摇了摇头:“当然不能带,不过小姑放心,陆家在乎名声,尚不至于活活打死他们,虽然惩罚有点,但他们平时怎么对你的?受些惩罚也是应该。”
“嗯~~”
陆蕙芷的面色忽明忽暗,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第三一三章 暴病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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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大殿,刚刚入睡的裴妃重新穿了衣服出来,身边还有挺着不小肚子的荀华,甚至荀灌都被叫来,三女以审视的目光打量向许杰、顾燚和陆蕙芷,均是又好气又好笑。
溜走的过程并不曲折,毕竟陆家婢仆对顾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平时顾燚过来,都是避的远远的,这恰好创造了便利。
在陆蕙芷答应跟着一起私奔之后,顾燚从后窗爬出,摸到后院墙下,召呼许杰翻墙入内,接到陆蕙芷,三个人手忙脚乱的从墙头翻了出去,然后摸黑赶赴杨府。
女亲卫不敢怠慢,只得把裴妃叫醒,亲自处理。
陆蕙芷的钗发有些散乱,衣裙沾着泥土,那清秀脱俗的面孔因羞臊不安染上了层层酡红,裴妃的美眸定在了陆蕙芷身上,暗道一声我见尤怜,便叹了口气:“杨郎真是害人不浅,好好的一个士家女郎这就样被勾走了魂儿,若不是陆家女郎上门,孤还不知道有此事呢。“
荀华偷偷看了眼荀灌。
在她的心目中,荀灌于情于理都该是杨家的大妇,巧娘和慧娘做杨彦的下妻偏妻,这才是最合适的安排,可是有了陆蕙芷又不一样,吴郡陆氏的地位不低于荀氏,尤其陆蕙芷千里寻夫,其情可鉴,而杨彦重感情,万一被感动呢?
荀华并不清楚个中的内情,陆蕙芷也不长于言辞,加上心虚,不可能主动澄清。
荀灌只是略微摇了摇头。
裴妃又把目光移向了许杰和顾燚,恨其不争的直摇头:”冤孽,冤孽啊,依孤的本意,最好是把你俩赶走,免得惹祸上身,可实在不忍心,尤其是许杰你,前些日子杨郎遍地寻你不得,你在外逍遥快活的时候,可曾在意过别人的想法?你与顾家娘子之事若事先与杨郎商量一下,跟着大军,走就走了,又何至于如今日般为难?“
”我……我错了,愧见王妃,愧见杨郎!“
许杰羞愧的拱手。
荀灌从旁道:”事已至此,还是想想怎么送他们离开吧,顾家女郎和陆家女郎双双失踪,牵涉到顾陆朱三家,肯定不是小事,我问你们,来杨府有谁知晓?“
顾燚摇了摇头:“无人得知,是我和许郎临时起意,从小姑家溜走时未被婢仆瞅见。”
荀灌又问道:“是否有人知道你们和杨郎的关系,或者落下了什么,会让人联想到杨郎?”
顾燚寻思道:“我和许郎之事,理该无人……”
正说着,顾燚骇然望向了陆蕙芷,陆蕙芷也是俏面煞白!“
”怎么了?“
荀灌心里一沉,连声问道。
顾燚吞吞吐吐道:”许郎和杨郎曾应我之邀,过门给小姑诊过病,这不是秘密,还有……小姑闲来时常作画,会……会画些杨……府君的肖像,因匆忙离开,忘……忘了取走了。“
陆蕙芷羞愧的无地自容,虽然她画的是张君端,不完全是杨彦之,可这更没法解释,画个大活人,尚可托言暗恋,当时女子恋上男子,甚至主动向男子示爱不是什么稀罕事,算不上有悖于礼法名教,最多被人说成不够矜持,没有大家风范。
但恋上小说中的人物算怎么回事?除了心智有问题没法解释,这个秘密,除了顾燚和杨彦,没人知晓,哪怕是许杰也知之不多。
裴妃、荀灌和荀华也是面色一变,却不好多说什么。
荀灌无奈道:“既然落下了画像,陆家很容易联系到杨郎身上,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上门,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安心住着便是,杨郎的府上不是谁都能进,待得风声消停,我再想办法把你们送往郯城,现在先下去休息吧。”
“那……多谢王妃与荀家女郎。”
三人满面羞色,施礼离去。
裴妃没睡意了,与荀灌荀华大眼瞪着小眼,许久,三女各自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就碰上这档子事呢。
……
一夜过去,陆晔站在陆蕙芷的小院中,面色阴沉的可怕,地面跪了一圈的婢仆,连气都不敢喘。
大清早接到婢仆来报,陆蕙芷失踪了,陆晔立刻赶了过来,不管怎么说,陆蕙芷是他亲妹,出了任何意外,他陆家的脸面都不好看。
“郎主,请看!”
一名健妇翻出一大堆书籍、文章诗词和近百幅画奉给了陆晔,陆晔一看,差点没气昏过去。
书籍是好几个版本的手抄版西厢记,甚至还有陆蕙芷自己写的续《西厢记》,着重描写了张君瑞与崔莺莺婚后的幸福生活,简直是蜜里调油,甜的发腻。
诗词也全部源于西厢记,甚至有不少香艳诗词,哪怕陆晔读着,都是心里绮念翻涌。
那一副副画更是不得了,左看右看,不就是杨彦么?
陆纳从旁道:“大伯,小姑失踪,必与杨彦之有关,若是侄儿所料不差,理该和杨彦之跑了,杨彦之虽回镇郯城,却可留置人手操办此事,昨夜事发,应不会如此仓促离去,或许小姑就在杨彦之的府上,不如,直接登门索人?“
陆晔冷冷一笑:”可有人证?“
”这……“
陆纳一指那些书籍画像:”这还不够?“
陆晔摇了摇头:”这能说明什么?蕙芷心仪杨彦之,故以画像寄托思念,传出去我陆家的脸往哪儿搁?况且杨彦之与我家有怨,既便我拉下老脸上门讨人,那些兵将怎容我入府?他在建康留军八千余,一旦起了冲突,丢的还是我们陆家的脸。“
陆纳急道:”难道此事就算了?白白让杨彦之拐走了小姑?“
陆晔冷声道:“为父只是跑了个妹妹,而顾和那老匹夫,跑了个女儿,朱家更是在婚前跑了个儿媳,有婚约的女子和人跑了,简直是千古奇辱,这两家怎能作罢,不过此时切匆打草惊蛇,除非我三家能合兵攻破杨彦之府邸,先不提是否值得,就是朝庭也不允许。
你去一趟顾家,和君孝说,此事须查证清楚,对外匆要声张,那杨彦之也不是善茬,若无实证,怕是不会善罢干休,以其雷霆手段,说不定一怒之下就会发兵来攻,而事关名节,朝庭也不能太过于谴责他。
当然,我们并不是什么都不做,应多着人手,盯着杨彦之的宅子,打探情况,若是顾燚和蕙芷欲往郯城,必不会久留,一旦离开,我三家立刻调动兵马拦截,来个人脏俱获,届时向朝庭参他一本,罢去他的东海国相,哪怕是荀崧、裴妃都无话可说,然后集众家之力,讨灭此子。“
”哎~“
陆纳叹了口气:“要早知会有今日,就该留些婢仆给他,至不济也能透些消息出来。“
”说这话有何用?“
陆晔不悦道。
陆纳赶忙闭上了嘴,观察着伯父的神色,小心翼翼问道:”那小姑该如何处理?“
陆晔的眼里现出了狠厉之色,哼道:”既然蕙芷不当自己是陆家人,那还有什么好说,对外宣称她暴病身亡,这两天给她立个墓罢!“
那些婢仆顿时心头大骇,连忙磕头求饶:”郎主饶命啊,郎主饶命啊!“
陆蕙芷跑掉了是丑闻,婢仆于情于理都该灭口,况且自家女郎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也是责任不可推卸,从哪方面来讲,都是必杀之罪。
陆晔的眼里现出了如视蝼蚁之色,一一看过去,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婢仆均是脊背生寒,连大气都不敢透。
陆纳倒是明白伯父的心思,借口陆蕙芷身亡,把陆家从丑闻中摘出来,就算将来事败,丢人的也是朱家和顾家,和陆家无关。
不过杀了婢仆是否合适呢?
陆纳略一沉吟,便道:“伯父,小姑既暴病身亡,若是杀了他们难免会让人怀疑,且以人殉葬终究不祥,不如让这几户去给小姑守墓,既将功补过,将来若有必要,也可作为人证。“
”嗯~~“
陆晔点了点头:”也罢,你等随棺椁回返吴郡,记着,管好自己的嘴!“
”多谢郎主开恩,多谢郎主开恩哪!“
婢仆们大哭称谢。
第三一四章 王邃出马
出乎裴妃的意料,顾陆朱三姓并没有过府讨人,甚至如浑然不觉般,这倒是让她心里生出了些不安,毕竟裴妃也曾代东海王越执掌过洛阳城,外有羯贼,王战于野,下属勾心斗角,各怀鬼胎,形势错综复杂,要说手腕和见识,未必就逊于一些经国老臣。
无非是经历的太多,很多事看淡了,轻易不愿再踏入泥潭。
只是以陆朱顾三姓在江东的名望,绝对不可能忍下这口气,以前杨彦与吴姓士人的冲突是出于公义,尚有调解的可能,但从陆蕙芷和顾燚出逃时起,性质就变了,公义变为私怨,私怨不以理智利益考量,而是出气,气不出,心不顺,担来金山银山都难解其恨,近似于不死不休的世仇。
最理想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把陆蕙芷、顾燚和许杰交出去,可这样做,一来许老神仙面子过不去,二来她怕被杨彦责怪,三来依着她今日的性子,实是做不出这等事,因此不得不慎重,哪怕她心里是有些不舒服的,但还是把三人近乎于软禁在了杨府的最深处,并着女亲卫看管,连宫婢都不大放心。
裴妃虽然不会和杨彦索要名份,却毕竟是个女人,有哪个女人愿意别的女人来分润自己的男人呢?这和姬妾不同,姬妾走肾不走心,再是受宠,也无非以色娱人,而陆蕙芷明显是要走心的。
荀华、荀灌、巧娘和慧娘也就算了,陆蕙芷却和她素无渊源,竟也要为此操心,裴妃不由暗道了声冤家,孤上辈子是欠你的还是怎么着!
杨彦哪知道陆蕙芷躲进了自己家里,正在竭尽全力备战,四方联军,一千九千兵力,虽然占了洞悉先机的便宜,可他也是郯城新定,人心未附,新蓦之卒未必能发挥太大的作用,目前只是孙家明确了投效之意,其余各家均是态度暧味,万一在背后捅刀子,孙家未必能镇压的住。
而且还要考虑新卒参战的伤亡问题,如果伤亡过大,或会被有心人利用,煽动仇恨。
杨彦计算了下,他所能调用的兵卒,上限是万人,再超过就很难节制了,关键还是时间太紧促,刚收服郯城,就要与沈充作战,没法有效整编训练军卒。
那如果不去建康,趁早发兵呢?
只怕局势会更劣,毕竟泰山乡人在去年也算新募之卒,而他当时的班底只有六千卒,即便降服了郯城各家,自身也会损失惨重,甚至还有战败的可能,尤其一旦开战,沈充等人必来,那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今年则不同,万卒若布置妥当,并非没有胜机,且孙谋遣子孙班去与沈充联系,告之城中一切照旧,催其如期发兵,沈充并未起疑,这等于胜算又多了两成。
东海军的水军虽然走了,但船只未全部开走,杨彦利用夜间,偷偷摸摸把两千骑兵渡过沂水,伏于两处,再多的伏兵没必没要,毕竟奇兵,起的是奇袭之效。
整个郯城,外松内紧,眼睁睁的看着麦收时节一天天的接近。
下邳,候礼匆匆找到蔡豹。
“蔡公,候某昨日发现,苏峻亲率五千步骑悄悄北上,似有攻打杨府君之意。“
”不好!“
蔡豹神色一变:”苏峻既去,刘遐、沈充、郗鉴安能不动?甚至郯城乡豪亦有可能里应外合,杨府君危矣。”
候礼点了点头:“我若不知倒也罢了,既知晓,如何袖手?你我应速速点齐兵马,往郯城助战。”
“这……”
蔡豹迟疑道:“王府君那里怎么说,必不会任由我俩私自出兵。”
“诶~~”
候礼手一摆:“你我两家合计可出六千卒,而王府君自带兵马只有数千,收服下邳乡豪得军六七千,原下邳驻军万余,他的兵马最多只有两万,虽三倍于我,可火拼起来,莫非不担心两败俱伤?众军也未必服他,我料他必色厉内茬。“
”也罢!“
蔡豹捋须道:”王府君本就对我俩颇多猜忌,无非是此战过后日子更加难过罢了。“
”哼!“
候礼冷哼一声:”难过什么,杨府君若胜,我俩形同于有郯城这个强援,王府君哪敢再动你我分毫,只是日后必会防备,恐怕配合杨府君夺取下邳要另起波折了,不过无论如何,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走,你我速去点齐兵马,也不须与王府君通报,反正早晚要翻脸,免得被他拿大义名份套住!“
”嗯~~“
蔡豹点头应下。
不片刻,二人点齐六千卒,其中两千骑兵,携带数日的干粮,浩浩荡荡向北门行去,路上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退避,所幸蔡豹和候礼世居下邳,对名声还是很看重的,尤其是蔡豹颇得徐州民心,并不扰民。
渐渐地,城门在望,却有军卒涌出,把城门关了起来,城头也出现了大批的弓弩手,张弓搭箭,瞄向下方。
城门尉是王家的人,站城头厉喝:“奉府君命,任何人不得私领军马出城,候将军与蔡将军速速回府!”
蔡豹猛一挥手,止住队形,转头道:“王府君想必已知道了我等出城,怕是不久将赶来,这该如何是好?”
候礼面色阴晴不定,望向城头。
自从王邃入主下邳,下邳乡豪分化的厉害,毕竟琅琊王氏天下第一高门,这块招牌比朝庭都响亮,除了他候家和蔡豹,几乎都投了王邃。
所谓分化的厉害,主要是候礼和蔡豹的实力强劲,占了乡豪总兵力的一半,这也是两家被王邃打压的重要原因,杀大联小,历来是统治者的不二手段,杨彦其实也动过心思联结郯城的中小乡豪,只是他没有王邃那样的号召力,初入郯城实力单薄,四大姓又对全城控制的厉害,才没人鸟他。
城头守军不全是王家部曲,有乡豪部曲和下邳郡兵,突然候礼发现自己估算错误,城头士卒,杀气沸腾,并不是虚与委蛇,作为经验丰富的战将,是很容易看出来,各家乡豪与郡兵已经尽皆归心于王邃。
原本他打算,真要与王邃冲突,可以拉笼乡豪合击王邃,不说击杀,或能趁势把王邃逐出下邳,那王邃此生将再无颜脸回返,琅琊王氏也派不出更多的兵马奔赴淮北,下邳将重回蔡豹掌握,重谋徐州刺史一职,自己或有可能谋个徐州境内的太守当当。
这倒不是说候礼投效杨彦的心思有了动摇,候礼能隐忍不发,冷眼旁观天下局势变化,是个心志异常坚定的人,既然认准了杨彦为明主,就不可能反复,主要是自身的名位越高,就越能卖上好价钱,可是王邃居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了全城大部兵马,这让他不得不慎重行事。
候礼深吸了口气道:“先等等罢。”
不片刻,后方驰来一队军马,约有数千人,为首者王邃、羊鉴和诸葛颐,下邳三巨头全来了。
王邃遥遥拱手:“蔡将军与候将军这是要往哪里去?”
蔡豹和候礼相视一眼,略微点了点头,蔡豹拱手道:“因沈充与杨府君有怨,并召郗鉴、刘遐和苏峻围攻,老夫和候将军欲率军救援,军情紧急,未及通报,尚请府君见谅。“
羊鉴脸一沉道:”蔡将军,你是哪家兵马?你和候将军若是隶属于东海国,那你去救援,合情合理,但你乃王府君麾下,怎能不得调令,私自出兵?“
蔡豹眼里隐有怒火闪现。
对羊鉴,他没有任何好感,当初不是羊鉴优柔寡断,又与刘遐各怀鬼胎,依他之计,有很大的把握一鼓作气破去徐龛,可这两人坐失大好时机流逝,致使自己兵败,被王舒擒拿回朝庭,要不是杨彦仗义直言,恐怕自己的头颅早就被当替死鬼砍了,而就这样一个人,居然东山再起,被任为了长史。
蔡豹不悦道:“救急如救火,况且府君不是来了么,老夫和候将军向府君请命,往郯城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