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五章 皇帝排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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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小将军是刘隗子刘绥,任附马都尉,兼镇北将军府军司马,秩千石,掌后勤与参谋。
附马都尉在当时还不是附马,皇帝出行乘坐的车驾为正车,随行车马均为副车,正车由奉车都尉掌管,副车由驸马都尉掌管,属于天子近侍。
杨彦与荀灌入得帐中,正见上首坐着一名二十来岁的年青人,面容与刘隗有着三四分相似,颇为倨傲。
“见过刘司马。”
按着职位尊卑,杨彦秩比两千石,不必对刘绥施礼,不过考虑到刘隗有意拿自己立威,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于现代人来说,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之道,况且再退一步,刘隗父子或还会落到自己手里呢,他若是不识相,到时是杀是打全凭自己一句话,没必要争一时短长,于是抱拳施礼。
“嗯~~”
刘绥很满意于杨彦的态度,目光一扫,在荀灌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笑道:”可是杨府君与荀家女郎?“
“正是!”
杨彦道。
刘绥呵呵一笑:“杨府君举义军镶助朝庭,荀家女郎亦国之巾帼,有你二位为助,何愁王贼不破,来,先请坐,我叫人奉上茶。“
”不必了!“
荀灌摆了摆手:”军卒尚于营外等候,请刘司马尽快给我军安排营地。”
荀灌在刘绥眼里,发现了与刘瑕子刘肇类似的神色,这让她心头生厌。
建康的诸多郎君没人敢打她的主意,可是藩镇方伯以武起家,对于她这类武艺高强的女性不排斥,正如绍续的女儿绍缳,嫁给了刘瑕,还成就了一段佳话,她从刘绥的目光中,正是看出了这份心思。
‘呵,二十来岁的郎君,怕是早已娶妻了罢,竟还敢妄动色心,看来刘大连的家教不提也罢!’
荀灌暗暗不齿。
刘绥目光一转,便冷着脸道:“家君入朝,军中暂时由我主持,杨府君营寨可扎于此,你俩过来看。”
在刘绥身前的案上,摊着一副兵营图,划给杨彦的那块,是挨着江边的狭长地带,以滩涂为主。
荀灌不悦道:“刘司马,江边水气湿重,怎能扎营?”
刘绥理所当然道:“沿山内侧,我军已扎满,再无空地给你,不扎此处,还能扎在哪儿?总不能扎于后山罢,若是有敌来犯,首尾不得顾,扎于此何意义,家君着我安排,我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只能暂时委屈杨府君了,好在王逆不日将率军前来,届时必有大战,扎也扎不了多久。“
”哼!“
荀灌冷哼一声:”欺人太甚,怕是大连公亦不敢这般厚此薄彼,你既不公,好,我不找你,我回城找大连公,我看他会如何安排。“
刘绥脸一沉道:”我代家君掌军,军中由我说了算,怎么,杨府君莫非不遵军令?“
荀灌还待说话,杨彦一把拉住她的手,在手心捏了捏,才道:”既是刘司马安排,那杨某遵从便是,请着人带我等前去。“
刘绥点了点头,安排人手,领着杨彦和荀灌出帐,杨彦又招呼上骑兵,跟着绕到了山后,那人对着江滩指了一圈,算是划出了营地。
江滩确实狭窄,从江岸到山脚,最宽处只有三百来米,将士们沿着山脚驻扎,营地扎成细细长长一条,而更恶劣的是,二月份的天气尚未完全转暖,北风从江面裹挟着水汽吹来,把人的骨髓都能冻僵。
荀灌抱怨道:“刘绥心胸如此狭窄,有其子必有其父,那刘大连平时一副道貌岸然样,背地里还不知是个什么玩竟儿呢。“
杨彦问道:”你可是觉察出了刘绥对你有些心思?“
荀灌的神色陡然变得不自然,咬了咬嘴唇道:“看刘绥的年龄,必然有了妻室,还打这种主意,所以我才说刘氏家风不正。“
杨彦摆了摆手:”问题就在这里,彭城刘氏是望族,刘隗又位高权重,这样的人,即使家风有问题,轻易也不会在人前显现,刘绥再是不堪,又怎可能如刘肇那样浅薄呢,我若是他,就算对你有意,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表现,否则丢的只是他刘家的脸。“
”你是说……“
荀灌似有所悟的看向杨彦。
杨彦点了点头:”他想激怒我,好寻个由头把我斩了祭旗,但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就算真的对你心生仰慕,也做不出刘肇的急色样,可偏偏刘绥的门第高不成低不就,不比王彭之那般天生高傲,缺了为所欲为的纨绔气质,所以表现的不伦不类。“
荀灌俏面一阵青一阵白,跺跺脚道:“那他后面还会找茬,难道就这样忍了?”
杨彦没答,向不远处的一名叫向弥的亲卫招了招手:“你过来!”
“见过将军!”
向弥拱手施礼。
杨彦道:“刘绥把我们安排在江边,明显不怀好意,若是你,该怎么办?”
向弥不屑道:“他若真有胆,就该直接制造冲突,而不是行此小人行径,故末将以为,刘绥有心无胆,非是成大事之辈,将军不须理他,只须熬上段时日,自有大将军教他做人,将军没必要与他冲突。“
一个小小的亲卫,竟有如此见地,荀灌目瞪口呆。
杨彦挥了挥手,待向弥退去,哈哈一笑:”他强任他强,轻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荀灌喃喃着,心头似是有所动。
……
果然,杨彦判断的没错,刘绥虽然小动作不断,比如约荀灌游山,被直接拒绝,在饭里掺沙子,也没关系,江边可以捕鱼,那时长江水产丰富,别说用网捞,光是鱼杆钓,都时不时能钓上十来斤的大鱼,又逢早春时节,刀鱼、鲥鱼等江鲜正当其时,这可是大饱了口福。
当过了好长时间,刘隗了解到情况的时候,看着刘绥,目中满是失望之色,长长叹了口气。
而这些日子里,王导领着王侃和王彬以及宗族里的臣僚二十来人,每天一清早必往宫门待罪,因周顗为其开罪,皇帝又不敢真的与高门大族翻脸,于是归还王导朝服,并命王导为前锋大都督,授予担任安东将军时的节杖,并加戴渊为骠骑将军。
然后皇帝遣王廙晓谕并劝止王敦,但王敦拒之,皇帝又任甘卓为镇南大将军、侍中、督荆梁二州的诸军事,任陶侃领江州刺史。
一系列的任命让人眼花缭乱。
这日,又是一道命令下达,命刘隗率部往句容金城驻扎。
“主上这是要做什么?”
荀灌得知消息,瞠目结舌道:“金城距建康百里,建康有事如何驰援?即便强行赶来,必劳师远征,又怎及得上大将军以逸待劳,况幕府山易守难攻,于此立寨,怕是大将军轻易不敢进犯。“
杨彦苦笑道:”你没发觉么?刁协与戴渊,以及王导、周顗和虞潭部皆远离建康,刘隗又怎敢独自驻扎在幕府山,若不想首当其冲,除了后撤,还有何法?
因着六部主力远离,石头城周札成了孤军,以周札禀性,怎肯死战,所以说不作不死啊,主上自己寻死,旁人哪能救得了他?“
荀灌美眸中异芒大作,望向杨彦道:”难怪你笃定周札会开城献降呢,若我是周札,被主上这般排兵布阵,怕亦是心里没底,但我不明白的是,各路援军还未至,你怎么就能推测主上会如此安排?“
史书上对周札开城献降的前因后果讲的很含糊,杨彦也没法理解周札的行为,毕竟周家是武力豪宗,和顾陆朱张等文化士族不一样,如果能立下护主之功,所得的好处完全可以抵销土断损失的些许人口钱财,可周札偏偏降了,这让他的心里始终不解。
直至今日,杨彦才知道,周札是给司马睿的神操作逼降的啊!
杨彦微微一笑:“主上不通兵法,我也是猜测主上会胡乱指挥,好了,我们赶紧拨营,别让刘隗寻到整治我的由头。”
荀灌美眸中一抹疑惑闪过。
第二八六章 奔袭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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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是句容县的县治,与花山(今句容宝华山)为伴,东临铁瓮,西控建康,南负句曲,北俯大江,是建康更远距离上的东大门,于此固守,可得花山与摄山(今南京栖霞山)之险峻,易守难攻。
但可惜的是,全军扎下还没几日,就传来了周札打开城门,献石头城于王敦的惊天噩耗,这时,又有信使来报:“陛下有令,请刘公速起兵,与诸军进攻石头城!”
刘隗顿觉一阵天旋地转!
石头城的攻打难度不用多说,哪怕准备周全,不待守军弹尽粮绝都不敢轻言攻取,更何况他什么攻城器械都没有,若是就地打造,最少要十天半个月,可天子等得起么?
“还有谁出兵?”
刘隗问道。
信使道:“另有刁公、戴将军、大司徒、周公与虞公同期出兵,请刘公莫要贻误战机。“
”贻误战机?“
刘隗喃喃着,嘴角现出了一抹苦涩,他也不是一点点军事都不懂,大概是二半料子的水平,军事能力处于道听途说阶段,尚未系统的研究过,不过他很清楚,如今哪还有战机可贻误?
王敦稳坐石头城,来一个收拾一个!
“罢了,罢了,请回禀主上,刘某即刻出兵!”
刘隗无力的挥了挥手。
“末将告辞!”
信使施礼离去。
刘绥这才吞吞吐吐道:“阿翁,真要发兵石头城?依儿之见,不如固守金城,从旁掣肘,料王逆不敢轻举妄动,待得形势稳定下来,王逆军心渐浮,届时再发兵也不为迟。“
”哎~~“
刘隗如精疲力尽般的叹了口气:”急救如救火,主上哪能等得起啊,杨府君,情形危急,还望忠心为国,一待破去王逆,老夫定当保举你个前程。“
”呵~~“
荀灌轻笑一声,眼角满是不屑。
刘隗就当没听着,目中爆出精芒,瞪着杨彦道:”杨府君可愿为君上分忧?“
杨彦淡淡道:”保我前程就免了,刘公莫再多说,速速发兵便是。“
刘隗眼里闪过一抹怒容,杨彦的骑兵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而他自己虽将兵两万,可自家事自己清楚,真正能战之卒不过数千,与王敦作战,还要借重杨彦的力量,于是忍着怒,点了点头。
……
两个时辰之后,全军出发,由句容到建康百十里,不是指日能到,刘隗心急如焚,强令急行军,杨彦全军骑兵,再急行军都不怕,而刘隗以步卒为主,除了那千余曲部,绝大部分都是征发的扬州僮客,本就怨气冲天,这一急行军哪还受得了,陆续就有士卒逃散,刘隗下辣手杀了百十个,才扼止了逃散的趋势。
可是军中的怨气也随之愈发浓烈。
待过了江乘,前方有骑突来,大叫道:“刘公,大事不好,刁公、戴公与周公之军,已被王逆击破,大司徒与虞公所率之军不战自溃!“
”什么?“
刘隗仿如坠入了冰窖,浑身拨凉。
“败了,败了,我军败了!”
“跑啊,快跑啊!”
来骑可能心情焦急,并未掩饰声音,周近的军卒听到大败的消息,纷纷逃散,就如平静的湖水被扔下一块巨石,汹涌的涟漪荡起,倾刻间,全军溃散的趋势已不可逆转。
“谁敢跑,杀,杀!”
刘隗部曲挥着刀砍杀,但大势已成,千余人又有什么用呢,有些僮客反因被阻着红了眼,提起长矛与部曲反杀起来,形势乱作了一团。
刘绥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急的大叫道:“阿翁,如何是好,我军已败了,速回淮阴罢!”
刘隗仿佛老了十余岁般,原来挺直的肩背塌了下来,虚弱的摆了摆手:“主上委我重任,我愧对主上,本该一死报之,奈何君王有难,我怎敢先死,罢了,罢了,你随我入宫,随侍主上左右,就算死,也要血测那王逆一身!“
说着,又望向杨彦,神色复杂道:”杨府君可随老夫入宫?“
杨彦拱手道:”杨某另有要事,刘公自去便可,况主上也未必愿见我。“
原本杨彦的千余骑不占优势,可是全军已经溃散,连自家的部曲都跑了些,真正留在身边的,只有几百人,刘隗虽有心拉着杨彦作最后一搏,但力量对比发生了变化,若是强令杨彦入京的话,恐怕立刻就会翻脸。
于是点了点头:“既如此,杨府君自去便是!”
杨彦也不多说,拱了拱手,与荀灌率军折返,待出了刘隗的视线,又遣两名亲卫潜往江乘,召七百水军前来,大队则驰向茅山潜伏,及至入夜,水军赶来,这样杨彦的手上有了一千九百多人,足以完全一次突袭。
第二天清晨,全军小心翼翼的向阳羡行去,这一路在当时还没怎么开发,丘陵低山连绵,各种野兽在山中乱窜,人烟确实稀少,不过为防万一,杨彦发散游骑,四处巡曳,到第四天傍晚,抵进了周家庄园数里之外的一处山谷。
南方庄园与北方坞堡不同,讲究点的,砌上土墙,随意点的,搭上栅栏围成一圈,毕竟承平日久,乡里的争斗大多是械斗的形式,用不着建坞堡,况且朝庭也不会允许乡豪自建坞堡,这倒是便宜了杨彦,如果周家也是坞堡的话,那他说什么都不会来偷袭。
庄园中,炊烟渺渺,透出一股详和的氛围,恐怕谁也想不到,一场杀戮将于深夜降临。
“哎~~”
荀灌叹了口气道:“周札虽该死,可他的佃户部曲何其无辜?“
杨彦点点头道:”我会小心的,尽量不伤及无辜。“随即便下达了命令。
一队队人马悄悄潜出,从四处围住庄园,另还专门着人在一些路口要道埋伏,以防有漏网之鱼逃出报信,这次杨彦是铁了心把周札的本宗灭族。
夜渐渐深了,全军以炒面果腹。
不知不觉中,丑时(凌晨一点)已至。
好在三月的江南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虽是深夜,但一阵阵的柔风吹拂在身,甚是惬意。
荀灌忍不住问道:“何时开始?”
杨彦作为主攻,身边留有八百人,向左右看了看,便道:“现在就开始,你是留下还是跟我一起去?”
“废话!”
荀灌横了一眼给杨彦。
杨彦点了点头,向后道:“你,你,你们跟我过去,其他人留在原地,以火光为号!”
“诺!”
一阵低喝之后,两百名亲卫跟随杨彦和荀灌,静悄悄的潜向周家庄园。
虽然周家庄园是用土墙围着的,可墙高也有一丈,而且土墙出于结实的考虑,墙基往往非常宽厚,很难攻破,尤其在庄园四角还有望楼,一旦暴露的话,突袭就会变成强攻,不仅死伤难以预估,还很容易招来义兴的郡兵,把事情闹大,有悖于杨彦的本意。
杨彦奇袭周家庄园本属于捅破天的性质,不过事后和事前是两种不同的概念,一个是即成事实,另一个是在实施过种中被人抓个现形,处理结果自然也不同,说句难听话,人都被我杀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在法制社会,重惩的是结果,而不是实施过程,乱世则恰恰相反,屠杀义兴周氏确是耸人听闻,可是谁来为周家讨还公道呢,又有谁愿意付出这份代价?
因此杨彦制定的计划是突袭其中一座望楼,消灭望楼守卒。
众人均是背着弓箭,挎着腰刀,还有专人扛着一捆捆的长矛,猫着腰前进,荀灌只觉得血脉渐渐贲张,这可是她主动参与的首次军事行动啊!
十二岁那年突围求援和去年被石瞻截击都是被动应战,而今次,是主动杀人放火。
“趴下,匍匐前进!“
杨彦突然低喝一声。
军卒们纷纷趴了下来,荀灌还正愣着,也被杨彦一把拉下。
”干嘛?“
荀灌不满的瞪了一眼过去。
”嘘,小声点!看我,学着点!“
杨彦连忙提醒,用在电视上学到的侦察兵匍匐前进的姿势向前挪动,军中的亲卫也是师承于他。
荀灌怎么看怎么怪异,人象个泥鳅左右摇摆,不过不得不说,用这种姿式前进确实很隐蔽。
“哼!”
荀灌哼了哼,也学着匍匐前进,匍匐看起来简单,没经过训练做起来却不容易,就如尺蠖般,屁股一厥一厥的向前移动。
‘怎会这样?’
荀灌正暗自着恼的时候,啪,屁股上挨了一记!
“杨彦之!”
荀灌顿时俏面通红,愤恨的望了过去,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她直接就扑过去扭打了,这多气人啊,自己一个大女郎家竟给打了屁股!
杨彦不紧不慢道:“女郎,匍匐前进不是厥屁股前进,而是扭动腰臀,如蛇般滑行,看清楚了!”
荀灌目中似要喷出火来,终究还是气不过,在杨彦腰间狠狠拧了把,这才消了点气,哼道:“不许看我!”
杨彦老老实实的转过头,荀灌又向四下里看了看,周围较为黑暗,稍远点不可能注意到她,于是用心练习,待得掌握了要诀,能较为熟练的匍匐之后,杨彦突然低呼一声:“停下!”
第二八七章 攻破周家
前方的望楼约有五十步的距离,借着望楼上的微弱灯火,可以勉强看清有四名守卒。
荀灌凝神观察着守卒,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起先这四名守卒还时不时轮流伸出脖子向外探望,而至如今,已经有一刻没有动静了。
毕竟义兴周氏位列江东二豪之一,实则论起底蕴,要比吴兴沈氏深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乎就没人敢于打上周家的主意,谁能料到,今晚就被人盯上了呢?
杨彦低声问道:“女郎可愿与我共取望楼?“
荀灌轻哼一声,表示同意。
杨彦向后低喝:”你,你,还有向弥、你们三个跟我摸过去,其他人暂时原地待命,一旦望楼火光熄灭,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记住,任何人不许乱喊乱叫,知道吗?”
“诺!”
众人都明白大战将至,均是浑身一凛,命令也一层层的向下传达。
片刻之后,杨彦猛一招手,被点到名字的三人,猫着腰跟随杨彦和荀灌时而匍匐,时而一跃而起,疾行数步。
草丛中,沙沙作响,以稀疏的小树作为隐蔽,杨彦专职探路,另四人兼顾望楼的动静,均是默不作声。
在有心算无心之下,不多时,已来到了距围墙二十步远的距离。
五个人隐蔽在树后观察,荀灌压低声音道:“杨彦之,守卒窝在望楼里是好事,可咱们的弓箭也派不上用场,要不要强攻?”
向弥接过来,小声道:“女郎,依属下之见,不如弄点响动,把他们引出来,只要探头就射,凭咱们的箭术,二十来步一箭毙命不在话下!”
杨彦想都不想的摇了摇头:“不妥,四个人不可能同时探头,只要有一人没被射死,必会敲锣为讯,以周府千五部曲的守护力量,还有三千余佃户可于紧急时参战,至少也能坚守个把时辰,不仅伤亡大增,还会引来兴义郡兵,届时我军只能苍皇而逃,甚至还会成为朝庭攻击的对象,因此丁点意外都不能出!”
“是属下考虑不周!”
向弥讪讪道。
杨彦挥了挥手,示意无妨,望楼依然无半分动静,只有隐约的火光在闪烁,于是,五人小心翼翼的前进,每一步都尽量不发出声音,总算是无惊无险的抵达了墙下,紧贴墙面。
又过了一小会儿,杨彦掏出钩索,向上猛的一扬,“啪达!”一声,铁钩准准扣上了墙顶,这是视线不能及的死角。
“什么声音!”
望楼上传来了警惕的叫声,紧接着,有人探头张望。
杨彦给向弥打了个手势。
“喵~~”
向弥学了声了猫叫,之后摸出了个小石头,随手掷向了草丛深处。
“他娘的,原来是只野猫,吓了老子一跳!”
“就你他娘胆最小,义兴荒山野地,除了野猫野狗还能有什么?来来来!坐下烤烤火,这他娘的邪门啊,明明都三月了,怎夜里还这么冷,要是再有壶酒暖暖身就更好了!”
“你娘的做梦,郎主吝啬,粮米都不给足,怎可能拿酒给你喝,还是等月底发了例钱,自个儿上阳羡买吧!”
望楼上喋喋不休的发着牢骚,荀灌目中现出了诧异之色,别看学猫叫很简单,可这份应变的本事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杨彦微微一笑,示意耐心等候,众人也不着急,约半刻左右,声音渐渐消失。
杨彦这才解下弓箭,扯了扯钩索,轻手轻脚向上攀爬,当爬到墙顶时,止住身形侧耳倾听,片刻之后,稍稍抬头向上一看,透过望楼围栏的下沿,可以看到四名守卒均是怀抱着长矛,围着火炉睡着了。
于是不再迟疑,双手一撑蹲在望楼外侧,向下招了招手,四个人依样画瓢攀了上来。
杨彦拨出匕首,斜向一划,作了抹脖的动作,便率先一步迈了进去,众人也依次跨入,一名守卒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晴,杨彦猛然上前,一手捂嘴,另一手用力一划!
“唔!”的一声闷哼,一道血线飙射而出。
可就是这一声闷哼,那三人也醒转过来,杨彦急掷出匕首,准准扎入了其中一人的咽喉。
剩下两个瞬间睡意全无,现出了惊骇欲绝之色,刚要开口呼叫,三名亲卫同时掷出匕首!
“哧!哧!哧!”三声轻响,两枚匕首扎中了同一人的咽候,一枚也正中另一人咽候,杨彦适时张开双臂,同时伸脚一勾,稳稳接住了即将倒地的三具尸体。
向弥喘了几口粗气,拍着心口道:“将军,真玄啊,要是让他们叫出声,今晚就全完了!”
那两个亲卫也是一副心有余悸之色,荀灌却有些羞恼,从头到尾,自己就没起过半分作用,果然是来看热闹的。
杨彦看了眼荀灌,淡淡道:“这算什么?经历的太少难免会大惊小怪,日后多来几次就习惯了,干掉了守卫,今晚的行动成功了一半,有好的开头理该有好的结果,赶紧灭火,召弟兄们过来。”
三名亲卫连扑再打把炭火熄灭,没多久,围墙外响起了连片的沙沙声,两百名战士陆续来到了墙下。
足足花了一刻时间,才相继翻入墙内,士族庄园的内部结构没人清楚,可这不重要,杨彦向边上一指:“速去开门!“
一行人贴墙疾行数百步,摸到大门处,几个守卒拄着长矛打盹,也不待杨彦招呼,十来名亲卫张弓搭箭,纷纷射了过去,每一箭,不是射中面门,就是正中咽喉,在几声沉闷的咕咕之后,相继气绝。
又有人上前,把门打了开来,并于门外燃起了火把。
沉闷的蹄声如疾风暴雨般的响起,一列列骑兵纵入庄中。
杨彦大喝一声:“擒贼当擒王,挽弓当挽强,那一片屋舍最为高大,定是周氏族人聚居之处,众军听令,挥军强攻,以快打慢,只要捉住周氏族人,区区部曲还怕他不降?上!”
“杀!”
骑队汇聚成一枚巨大的箭头,伴着黑夜里能把人魂吓丢的巨吼,朝前方猛冲而去。
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府邸,轰隆轰隆的门窗打开声此起彼伏,还夹杂着女人的尖叫,一间又一间的屋子亮出了火光,透过光亮,可以看到庄里已乱作了一团。
转眼前,杨彦已领着骑队奔到了内宅院前,直到此时,才有部曲陆陆续续的涌出,大多数连盔甲都没穿戴,显然是刚刚起床。
杨彦喝道:“奉朝庭诏,周札谋反,已悬首宫阕,本将特来收捕周党余孽,非周氏血亲束手就降可免附逆之罪,尔等此时不降,还待何时,嗯?”
杨彦这一声喝,气势十足,荀灌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么损的招式都能使出,要知道,黑夜中,有乱兵杀入,肯定会有人弃械投降,毕竟与朝庭作对,很多人还是没这个胆的!
果然,刚刚涌出大门的部曲立刻跪了大半,部分骑兵奔了过去,刀枪指头,收缴武器弓弩,另一些人虽未弃械,却也不敢上前,退回了内宅。
趁着混乱,杨彦领着剩下的几百人直冲而入,箭矢一排排的射出,部曲本就搞不清情况,无心恋战,又被当场射翻了数十人,剩下的眼见退无可退,也献上兵器跪了下来。
一座大宅前,一名中年男子面色大变,惊呼道:“休要听他胡言,家君镇守石头城,受朝庭信重,怎会作叛,必是贼人冒充朝庭官军,快,速速布阵,与我杀过去!”
杨彦冷冷笑道:”周札已献了石头城投降,不是叛逆还是什么,尔等不跪地受降,莫非真要谋反?“
部曲左右为难,可是前面已经投降了大部分,就这么百来人,被几百骑团团围住,别处的部曲,短时间内又赶不过来,除了投降,哪还有别的路可走?
近百根火把将这一小片广场映的雪亮,连同被押送进来的部曲,地面跪的满满的全是人!
第二八八章 满满收获
“你们到底是谁?”中年人终于慌了,厉声喝问。
“哦?”
杨彦笑了笑,问道:“你是何人?”
“我……我是周稚!“
中年人只觉得杨彦的笑容中带着股邪恶的味道,不自禁的吞吞吐吐道,这话刚说完,已是冷汗流了一头一脸,瘫倒在地上。
“原来是周札的次子,本将问你,痛字如何写?”
杨彦负手,一步一步踱去。
“不要,不要过来!”
周稚连滚带爬,向后躲避,一直躲到墙角,避无可避,面容布满了恐惧。
杨彦疾步上前,一脚踹上,大马靴正中腮帮,周稚啊的惨叫,未及求饶,就被揪着头发,咚咚咚,往墙上连撞了好几下,这可是头痛欲裂,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
杨彦如推死狗般把周稚推开,转头伸手连指:“你,你们,去把周氏宗族无论男女老幼全部抓出来,你们,带着些周氏重要人物和俘虏去开门,你们去安抚佃户,把丁壮和管事执事带来!”
“诺!“
军卒们齐声应下,又有人一把揪起周稚,各自纵骑而去!
夜风渐渐扬起,火把忽明忽暗,广场上静如鬼蜮,也不知过了多久,后宅方向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与零零落落的哭泣声,近千名姬妾婢女被带了过来,都是周家的女人,或掩面垂泪,或惊惶不安,另有个别抱着幼童,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妇破口大骂,可立刻就被一个大耳刮子抽哑。
杨彦下意识的向女人堆里打量,不愧是吴中二豪之一,周家虽没有前溪歌舞姬,但女子的质量普遍不差,年轻漂亮的占了大半,当然了,既便杨彦很长时间没近女色了,可荀灌就站身边,自不可能做出格的事情,他纯粹是看看。
“咳咳~~”
荀灌清咳两声。
杨彦无奈的收回了目光,不满的看了过去,恰见荀灌嘴角荡漾出的一抹笑意。
时间缓缓流逝,陆陆续续有数据汇总回来。
“报将军,俘获周家女儿5人,妻室1人,妾氏7人,姬妾158人,其余皆为婢女!“
”报将军,东西南三门已打开!“
”报将军,我军阵亡十二人,56人受伤,击杀负隅顽抗者近两百,各战略高点已全部占领,末将保证,不得将军命令,无人可随意进出!”
不多时,又有脚步声传来,部曲、佃农中的青壮、管事执事,周家的男人相继驱赶进了广场,他们不知道会面临怎样的命运,面色不安而又惶恐。
这部分人中,部曲有六百多名,加上原先被俘虏的部曲,再扣除战死,有近一千三百人,周家男姓近两百人,佃户中的丁壮最多,足足有近四千,各级管事执事五百多人。
广场上挤的水泄不通,周围火把明亮,战士们骑着马,张弓搭箭,这还只是部分,佃户中的妇孺和管事执事的家眷近万人并没有带来,只留少部分战士看管。
杨彦细细看了过去,不片刻,两手一压,大声道:“诸位,本将东海国相杨彦之,因周札谋反,率军抄其老巢,今日我不与你们废话,只问一句,可愿投效于我?男人可以不死,女人不受污辱,人人吃饱穿暖,凡不愿者,举起右臂,愿投效于我者,站立原地不动!”
这与当日赴郯城就藩时对俘虏的处理如出一辄,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着举手找死,哪怕不愿投效杨彦,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举手。
“很好!”
杨彦点了点头,随即向部曲猛的一指:“我很赞赏诸位的选择,但是我需要看到忠心,你们,去把周家人都杀了,人人刀上要见血,凡行动果决者,杀人利索者,本将许周家妻妾女儿奖之!”
“将军,求您饶命啊!”
“你这恶贼,我周家与你何怨何仇,竟下此毒手?”
顿时,广场上哭喊震天,也有不少人破口大骂!
“哼!”杨彦冷哼一声:“周札无端陷我,要怪,就怪你们姓周,快点,每个人的刀上都要见血,否则,可别怪本将让你们见血!”
将士们纷纷绷紧弓弦,另有人扔过去一堆堆的腰刀。
这和当初杨彦逼迫流民斩杀流民帅还不同,毕竟周家从周处开始,至周札已传了三代,积威深重,很多部曲只捡起腰刀,畏畏缩缩的不肯上前。
杨彦单手一招,一名亲卫会意的递上弓箭,随即对着周家族人的人堆引弓便射!
“啊!“的一声惨叫,也不知是谁被射着了。
杨彦冷笑道:“既投效于我,便当遵我号令,今首道命令就不遵从,莫非欲背主叛上?我数三声,再不听令,可别怪弓箭不长眼,三、二…….”
一还没数出,人群已爆一声杀,部曲们举起兵器,向着他们的主家猛冲而去,一时之间,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啊啊啊的嚎叫声与临死前的惨呼声交织在了一起,有的部曲提着血淋淋的腰刀,呆愣当场,还有的呕吐不止,更有人又哭又笑,像疯了一样。
“哎~~”
荀灌暗感不忍,叹了口气。
杨彦转回头问道:“不忍心?”
荀灌摇了摇头:“我明知你这样做是应该的,可周家不是每个人都作恶多端,总有无辜者。”
杨彦笑了笑:“在太平盛世,理在于你,可在乱世中,谈无辜太奢侈了,而是应以立场论,顺我者生,逆我者亡,就象他们,也得死!“
说着,杨彦望向那堆管事执事:”传令下去,让佃户去杀了他们的管事执事,人人刀上要见血!“
”诺!“
弓箭又指向了佃户们,一把把的钢刀扔过去。
”杀!”
又是一阵喊杀声,几百名管事执事也倒在了血泊中,诺大的广场上,躺倒了一地的尸体,那些沾染上主家鲜血的人们,呆若木鸡,还有些女人,吓的花容失色,浑身发抖。
杨彦把目光投向了被周家女人抱着的婴儿。
”扑通,扑通!“
陆续有女子跪了下来,嚎啕大哭道:”将军,婴儿是无辜的,什么都不懂啊,求您饶了孩子吧,妾愿为将军做牛做马,求求将军了!“
荀灌也是俏面一沉:”你杀大人倒也罢了,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把婴儿给杀了,不行,决不能让你杀!“
杨彦咧嘴一笑:”谁说我要杀,我会把婴幼儿带回郯城,集中抚养,待他们长大了,告诉他们,是周家人杀了他们的父母,你放心,我不会对婴儿下手。“
荀灌目瞪口呆,但是转念一想,没有比这更好的处置办法了,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杨彦转回头,大声道:“你们的忠心我看到了,自今日起,诸位就是我东海军一员,只要遵守号令,勇猛杀敌,我杨彦之绝不会亏待诸位,或许数年之后得了富贵,还会感激我也说不定,好了,今晚都受惊了,我先向大家赔个不是,现在别乱动,本将兑现诺言,凡是光棍汉许以妻室。”
不得不说,杨彦这一手非常毒辣,不仅让下人杀主家,还把主家的女子许配给下人,这就是杀其人,淫其女,哪怕周扎没死,谁还敢再去投靠周家?
其实也不能说杨彦不人道,历史就是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与几十年前相比,无非是少了道分田地的程序,主要是周家的田地他吃不下,只能便宜附近的乡豪分而食之。
或许是知道了命运已无可改变,部曲和佃户纷纷现出了跃跃欲式之色。
经过一夜的忙碌,除个别特别漂亮的女子与周家尚未外嫁的女儿被杨彦奖赏给了有功将士,其余周家的妻女按蒙眼摸妻的方式许给了部曲,管事执事的妻女也以同样的方法许给了佃户,当夜过堂成亲入洞房。
至于中老年妇女,多是周札的妻室和母亲,杨彦也狠不下心杀中老年妇女,只能带回郯城,许配给老光棍。
不过石城头驻军的家眷杨彦没动。
一夜很快过去,到天亮的时候,物资已清点完毕,共得粮食三十五万石,猪牛等牲畜近千头、鸡鸭鹅超过两万只,绢布万匹,黄金八千斤,白银四千斤,劣质铁钱不算,足值五铢钱超过千万之数。
除此之外,还有弓弩超过千副,箭矢超过三十万枝、刀矛剑接近五千之数,甲千副,其中明光铠五十副、袖筒铠三百来副,其余的都是两裆铠,另还有战马近五百匹和匠户两百余户。
当天,庄园严密封锁,杨彦抓紧时间整军,到第二天清晨为止,择部曲与佃户中丁壮得兵三千,交给荀灌统领,户籍落给荀灌,成为荀灌的部曲,佃户的户籍将落给裴妃个人,成为裴妃的荫客,而不是东海王府,也算是杨彦留了一手。
又过一天,清晨时分,所有物资已装车,数万人正待出发之际,向弥提议道:“将军,周家的其他庄园就在不远,咱们…….不如今夜再辛苦一趟,把他一锅端了吧?”
这话说到了大伙儿的心坎里,就连杨彦都有了一瞬间的心动,不过随即摇头道:“凡事适可而止,是周札招惹我,而不是整个周氏,灭周札一族足矣,否则必引起公愤,况灭人全族有伤天和,此事可一而不可再,走的夜路多了总会撞见鬼,走罢!”
“是,将军教训的是,属下受教了。”向弥通红着脸拱了拱手。
第二八九章 周札来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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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万人的队伍,其中有很多老弱妇孺,还有车载马驮的满满物资,行军速度异常缓慢,足足花了七天,才回到句容,杨彦也利用路上的时间进一步练兵。
不要求有组织的作战,至少纪律,站队要掌握。
而周札被抄家,这么大的事情哪怕杨彦下了最严格的封口令,也没法瞒住,只能延缓暴露的时间,在杨彦刚到茅山的时候,建康城里就传开了。
“什么?”
纪瞻呆呆撑着墙,头脑中嗡嗡直响!
江东士族被抄家灭族不是没有过,孙吴时期,宫斗残酷,朝中公卿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之祸,可那是朝庭明确下旨,何曾有过私人去攻杀抄灭一个士族?这是乾坤倒置,江河倒流,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此子,该当寸磔脔割!”
陆晔眼里一抹冷芒闪过。
“阿翁,阿翁!“
苑中,太子司马绍急急忙忙跑进了司马睿的寝宫。
自从六路大军全部战败之后,司马睿形同于被软禁在了苑中,整个人也苍老了十岁都不止,原本斑白的头发,已全部花白了,脸上的皱纹沟壑交错,说他只有四十七岁绝对没人信,换成七十老翁还差不多。
司马睿躺在榻上,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
司马绍凑上前,小声笑道:”好教阿翁得知,逆贼周札刚向王逆献了石头城,就被杨彦之潜去义兴,趁夜将其抄家灭族,据说周氏族人全部被杀,财富丁口一掠而空!”
司马睿仿佛吞下了一枚十全大补丸,猛从榻上坐了起来,喃喃道:“好,好,抄的好,杀的好!”
要说心头最恨,还轮不到王敦,叛徒比敌人更可恨,司马睿最恨的便是周札,不过司马睿能从司马越的小马仔摇身一变,成为晋室的中兴之主,到底是有些本事的,没多久,就冷静下来,问道:“朝中诸公如何看待?义兴如何对待?”
司马绍也意识到了事情不简单,在最初的兴奋劲过后,沉吟道:“义兴郡府曾派军追击,被杨彦之逼退,当地乡人则态度暧昧,蠢蠢欲动,意图瓜分周家田地庄园,只是因着周札尚在,才观望局势变化罢了。
而朝庭诸公分为三派,一是以荀公、卞公、温公为首,皆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二是侨人,对此讳莫如深,照儿看来,或许是因杨彦之有裴妃撑腰,不欲多做评论,三是吴人,对杨彦之恨之入骨,纷纷投书王逆,要求王逆严办杨彦之。“
司马睿眼里现出了恨色,问道:”王逆如何处理?“
”这……“
司马绍古怪的说道:”王逆听闻之后,去了杨彦之的宅子拜会裴妃。“
”哈~~“
司马睿哈的一笑:”变节叛主之臣,岂能得信重,王逆这是摆明了不愿为周贼出头,周贼呢,家都被抄了,妻女皆被银辱,该是举兵相向了罢?“
司马绍点点头道:”儿来之前,周贼求见王逆不得,便尽点精兵,离城而去,儿其实有些担心,杨彦之虽并周贼家众,却人心未附,能战之兵只有千余,未必是周贼对手。“
司马睿缓缓道:”你以为,杨彦之抄周贼家真是出于义愤么?“
司马绍摇摇头道:”自然不会,杨彦之忠于谁都不可能忠于朝庭,他无非是扯着朝庭的虎皮趁势壮大自己罢了,两方狗咬狗,最好两败俱伤。“
司马睿叹了口气:”世人皆言,王与马,共天下,这哪里是共天下,天下乃王氏之天下啊,杨彦之是条犬,可犬用的好,亦是条好犬,用杨彦之去咬周贼,或有大材小用之嫌。“
司马绍凝眉思索,不片刻,恍然大悟道:“噢,阿翁的意思是,用杨彦之去攀咬王氏?可周札那关他如何过去?”
司马睿道:“过不去,此人就毫无价值,我司马家最坏亦如汉献魏元,把这天下禅与王家便是,想那魏文,为汉献留嗣,我家亦为魏元留嗣,王氏莫非还能诛尽我司马家满门?
杨彦之是个变数,若是他过得周贼这关,将来你登基可大胆起用,他一寒门庶子,总有治他之法,况朝中亦有些忠义之士,望之、景猷不提,前些日,王逆欲废你太子之位,不还有太真为你张目么?“
”儿明白了!“
司马绍点了点头。
司马睿挥挥手道:“陆士元搅了杨彦之的婚事,你于恰当时机可把荀灌指婚给他,免得景猷为难,若他不识好歹,我家仁至义尽,将来办他,天下人亦无话可说,好了,你下去罢,为父累了。”
司马绍心里一痛,自周札献石头城以来,老父便如大病一场,身体虚弱,不便久谈,于是在叮嘱了宫人详加照料之后,施礼离去。
……
周札率万卒去找杨彦报仇雪恨,已是满城皆知,就目前而言,吴人尚未出手,这倒不是吴人不想把杨彦铲除,哪怕是最开始对杨彦怀有几分爱才之心的纪瞻都毛骨耸然,今天能抄周札家,说不定哪天自己稍有把柄落下,就能被杨彦破府而入。
这样的人,已经触犯到吴姓士族的底限了,再是器重,也必须抹杀。
这和吴人宗族之间的互相争斗还不一样,那是两家之间的斗争,也是吴人的内部斗争,胜者为王,肉总是烂在自家锅里,而杨彦是外人,抄了周札的家,是一种侵略行径。
之所以顾陆朱张没有发兵助周札,一来周札有锐卒万人,实力足够碾压杨彦,二来是摆出个中立的姿态,免得裴妃为杨彦出面,请求王敦施以援手。
毕竟王敦是实打实的越府旧将,裴妃作为旧主开口,王敦无论如何也要卖裴妃一个面子。
从周札出兵时起,就有各路探马往返,随时汇报着最新进展。
周札也恨意如潮,心急如焚,于次日正午,在江乘堵着了杨彦一行。
“报将军,前方十里,周札率万卒赶来!”
一名游骑匆匆来报。
荀灌连忙道:“周札劳师远征,应趁其立足未稳,以轻骑冲击,必破之!”
杨彦望向前方的烟尘,许久,摆了摆手:“不妥,骑兵并非万能,我若冲阵,周札必阵而后战,正面硬冲并非骑兵所长,况周札挟恨而来,只要顶住一波,败的便是我们,毕竟我方真正能战之卒不过两千,我不能冒险。“
荀灌想想也是,上万人中,老弱妇孺占了大半,丁壮部曲虽说杀其主,淫其女,几乎再无可能回归周家,可是对杨彦也未必忠心啊,一旦战事不利,十有八九会一哄而散,那时真是兵败如山倒,若是老弱妇孺再大量伤亡,恐怕杨彦立成千夫所指,甚至吴姓士族也会落井下石,团团围攻之下,焉有生机?
“那该如何?”
荀灌问道。
杨彦并不答,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荀灌。
荀灌暗恼,杨彦的意思不难猜测,你荀灌将来也要领军一方,哪能处处问我,该自己拿主意了。
其实荀灌只是被杨彦神乎其神的用兵手段震慑,才本能的生了些依赖,这并不是说荀灌真就不行,眼下摆明是这家伙在考校自己,自己可不能丢了脸。
‘如果换成他,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念头一出,荀灌就暗骂一声该死,怎么又想到这家伙了?
于是摒去杂念,细心沉思。
荀灌也读过不少兵书,但在李靖之前,兵书多是泛泛而论,从道理上论述领军之道,具体情况还要自己琢磨,荀灌虽说不愿参照杨彦,可在对面敌军汹涌来犯之时,还是只能参照杨彦的行事作风。
不片刻,荀灌道:“周札此来,是为杀人泄愤,你灭了他全族,他若一刀把你杀了,那是便宜你,依我之见,他必先破口大骂,待骂的过了瘾,才会挥军进攻,而这其中,有我可用之机。
你把周札部众的家眷都带来了,秋毫无犯,可于周札大骂之时,押军卒家眷于阵前,令其唤夫呼子,周札军心必动,然后以骑兵从侧翼袭扰,一手软,一手硬,或能说得部分军卒来投,周札军亦必大乱,我军随之发动总攻,说不定还能当场斩了周札呢!“
杨彦赞道:”想不到女郎亦是兵法大家,此战便由女郎指挥!“
”哼!“
荀灌一副不希罕的样子哼了哼。
第二九零章 未战先亡
前方在紧急布阵,大概七百名步卒以车阵为依托,张弓搭箭,阵后是三千余步卒,兵甲不齐,两侧各五百骑兵,这个阵势倒也算得上攻守兼备,寻常很难攻破,奈何人数太少,在阵势后面,是密密麻麻,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普通民众,就如大人穿小衣般的可笑,周札恨的哈哈笑了起来。
“阿翁,杨彦之仓促布阵,必是料不到我军会突如其来,此时不挥军攻打,还待何时?”
周琳满面狰狞,急声叫唤。
周札眼里也是恨意翻涌,他恨不能把杨彦寝其皮,食其肉,但还是摆摆手道:“不急于一时,杨贼所众,绝大部分乃我周家人,必是受了挟迫,待为父上前喝斥杨贼,申明大义,家仆见了家主,岂有不归之理,届时杨贼大乱,我再挥军,活捉此獠,怕是寸磔脔割亦难消我心头之恨!“
全军缓缓推进,前排军卒陆续以刀脊击盾,发出有节奏的砰砰声,这声音一下一下的敲击着心灵,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果然,位于阵列后方的新附之卒渐渐地现出了惧色,如果不是杀了主家,分了女人,恐怕这时就有人反水了,毕竟上百年的积威不是开玩笑的。
荀灌底气不足道:“周札倒也不是徒具虚名。”
杨彦轻声一笑:“周札乃周处之孙,总是有些本事,不过玩这手段,无非雕虫小技耳,不必担心,周札素有刻薄寡恩之名,新附之卒虽不能战,却绝无可能再降了周札。”
“嗯~~”
荀灌点了点头。
不片刻,周札率军在阵前两三百步间止步,这个距离已经相当接近了,可以给对方施加有效压迫,由于距离近,骑兵没法蓄势,形同于被废了一半,而且弓弩射不到,步卒发足狂奔可以充分预热,发挥战斗力,周札基本上可以确定,自己能无惊无险的逼近到此,这一仗已经胜了九成。
‘杨彦之不过徒有其表罢了!’
周札暗暗冷笑着,向前望去,很快就看到了与荀灌并辔勒马的杨彦,尤其是杨彦并无丝毫的慌乱之色,反而颇为玩味的看着自己,这让他心中的恨意再也没法抑制,厉声叫道:“杨贼,老夫与你何怨何仇,你竟破我家族,今日看你往哪里逃,还不速速缚手就擒,或可给你个速死!”
这种毫无营养的骂人水准让杨彦对周札大失所望,摇了摇头之后,哈哈一笑:“周札,你开门献降,陷主上于不义,本将抄你家,灭你族,何过之有?
不知周君尚记否,故吴孙琳,一门五候,其兴也勃,其亡也忽,今年就轮到你周家,杨某本深恨于不能分食你周家一杯羹,却不料上天如此厚待于我,让我饱餐一顿,哈哈哈哈,周札老贼,于殿前你啐我之时,于主上与太子殿下驾前陷我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心里可有丁点悔意?嗯?“
说着,便猛一挥手。
部分新加入的军卒各自提着个人头小跑了数十丈,就把人头纷纷向前扔去,有的面孔朝下,有的昂首朝天,可纵是如此,周札也看的清清楚楚,其中有他的本家叔父,有上门打秋风的远房兄弟,有他的儿子,还有侄子,他最喜爱的一个孙儿,年仅七岁,也变作了一颗人头!“
这倒不是杨彦残忍,而是六七岁的小孩已经记事了,只能杀,要怪,只能怪他错生在了周家。
”啊啊!“
周札突然凄厉的惨叫起来,其实他还是存点侥幸的,他不大敢相信杨彦真冒天下之大不韪灭自己全族,多半是擒拿了自己的家人,挟为质,可是那满地的人头打碎了他的幻想。
两百多直系族人被杀,他周札一系,只剩下了他自己和周琳了,哪怕把杨彦寸磔脔割,他这一支的衰落也已成定局。
荀灌目中现出了一丝不忍之色,不过立刻就收敛下去,也向后招了招手。
顿时,一群妇孺涌上阵前,放声悲呼。
“六子,六子,这是你儿啊,你可看到,看到就过来啊,咱们一家团聚,受杨府君与东海王妃荫庇,世人皆言东海王妃慈悲心肠,对下人不打不骂,岂不是胜过在周家做牛做马?”
“三郎,杨府君与荀将军宅心仁厚,一路行来,丰衣足食,不曾打骂,再想想咱们在周家过的什么日子,何苦再为周家卖命啊?“
”妇孺老弱,日供六升,丁壮日供七到十升,儿啊,你阿母给周家当了一辈了奴仆,从来就没吃顿饱饭啊!“
一时之间,满场都是呼儿唤女的声音,许多老人和妇女情真意切的频频挥手招呼,还有些童子放声大哭,场上乱作了一团。
周札军中,混乱立生,甚至有眼尖的也开始放声大呼:“阿母,阿母,碧瓜、菡萏……“
”卑鄙,再有敢胡乱叫唤者,杀!“
周札气急败坏,忙向左右下令,荀灌玩出这一手,确实大出他的意料,也准准击中了他的命门,毕竟他的军中,至少有半数的家眷都留在了阳羡,谁能狠下心,对自己的妻儿老母下手呢,而这半数一乱,全军也会被波及,周札要第一时间弹压下去。
“啊啊~~”
数十名叫的最凶的军卒被当场斩首,军中的叫嚣声戛然而止,可对面的哭喊者更盛,也不管被杀的是不是自家人,那些女人小孩嚎啕痛哭,还杂着各种咒骂。
三个女人相当于一百只鸭子,几千女人小孩又骂又哭,周札现出了惊惧之色,碰到这种情况,他既不能挥军进攻,恐怕这道命令一下,军士会反过来挥舞刀枪杀向自己,可是退又不能退,一退必乱。
杨彦也是被吵的头晕目眩,哪怕他两世为人,甚至曾创纪录般的连续二十四小时做了六台手术,也从未经历过这般场面,于是望向荀灌。
荀灌又好气又好笑,带上几名亲卫策马上前,一个个劝。
“别吵了,别吵了,要唤回你们的家人,就给我安静,否则什么事都做不了。”
“安静,安静,若是惹得周札再提刀杀人,杀了自家人,看你们后不后悔!”
这话明显起了作用,哭闹声迅速止住。
杨彦抓住机会大喝:“周札此人,贪财吝啬,以聚敛为务,你看看你们,拿的什么兵器,一根烂竹杆子绑上铁头,能捅得死人么,再看看我军,几乎人人披甲,弓乃是胶漆,箭乃是雁翎,腰刀是百炼精钢,长矛均是桑木揉制,你们拿着这样的兵器与我东海军为战,哪怕我军只有数千人,也足以灭杀尔等。
不过尔等家眷皆在我军中,本将与荀将军不欲多造杀戮,故给尔等一个投诚的机会,现本将传令,凡有献周札首级或周琳首级者,赏黄金百斤,布百匹,谷百石,献军主首级者,减半,幢主首级者,再减半,队正依例减之,尔等还犹豫什么?“
”上!“
荀灌也猛一挥手。
两翼各五百骑策马斜着绕开,渐次逼近,蹄声隆隆,张弓搭箭,一排排箭矢射出,纷纷插于军阵一丈以外,并未射伤一人。
要知道,两军交战,杀人很寻常,可是数百枝箭矢连一箭都射不中,这就很耸人听闻了,分明是精锐百战之师啊。
周札正慌乱的叫道:“莫听贼人胡言,给本将上,救回你等家小,凡生擒活捉杨贼者,重重有赏……”
杨彦哈哈大笑打断:“他周札已被本将抄家灭族,哪来的钱财打赏,况以此人禀性,既便借来了钱,又怎舍得打赏下去,而本将乃东海国相,一方藩镇,严出必行,周家的钱财,就在本将身后,凡立功者,一钱不少,尔等还犹豫什么,本将耐心有限,谁为本将取下周札首级?“
”郎主,对不住了!“
周札身边一名亲卫掏出腰刀,兜头向周札砍去。
”阿三,你找死!“
另几名亲卫挥刀迎上,几下就把这名叫做阿三的同僚砍成了肉泥。
可这只是个开始,不远处,啊的一声惨叫,一名幢主冷不丁被砍下了脑袋,身边壮汉拎着头颅哈哈大笑道:”周札老贼,吝啬贪财,老子凭什么为他卖命,凭着这颗头颅,老子能得二十五斤黄金,布二十五匹和谷二十五石啊!哈哈哈哈,老子发财了!“
”杀,杀!“
成功者总是被人仿效,阵中杀声四起,军主、幢主和队正被层层军卒围着,虽是怒骂连声,可周札确实刻薄寡恩,生死关头,谁会为他卖命呢,况且对面有重赏,有自家的妻儿老母,只要有人带了头,就很容易做出选择。
“速退,速退!”
周札终于恐惧之色大作,与周琳带着些亲卫策马向回奔逃,就在这时,一刀横削过来,砍断了马腿,马匹嘶鸣,周札坠马落地,就见密密麻麻的长矛捅了过来。
临死前他听到:”我杀的,我杀的,哈哈!“
”去你娘的,明明是老子先捅死!“
”诶,那小子在干嘛?在割头,快,快,拦住他,拦住他!“
这是周札听到的最后声音,随即意识散去,永坠入冰冷黑暗。
第二九一章 荀灌织布机
不费一兵一卒,斩杀周札,周札部属万人,除两千多确实忠心的逃散,另因自相残杀死亡五百多,超过七千人全部降了杨彦,只可惜的是,周琳跑了。
虽然这一战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硬仗,也虽然杨彦起的作用不可忽视,可荀灌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毕竟是由她指挥的,主意也是她拿的。
这是她自掌军以来的首场大捷,不过眼下还顾不得欢喜,迫在眉捷的问题是军心。
其实眼下的形势远比杨彦刚至郯城时更加困难,杨彦的兵力只有两千,而队伍中的男女老少有近三万,这三万人的吃喝就是个问题。
以前周家有田,现在田没了,而裴妃手上连一亩田都没有,又因建康动乱,大户纷纷出逃,购买力严重下降,那些镜子、四轮大马车短时间内是别想有收益了,一旦从周家抄来的钱粮吃完还没有新的财源,必然会出大乱子,至不济也是一哄而散的结果。
况且丹阳近畿,心腹重地,打家劫舍可一不可再,荀灌的兴奋劲迅速过去,转头道:“杨彦之,这么多人,哪怕集我荀府与裴妃之力也养不起,要不你带些人去郯城罢,留个两三千兵力给我就可以了,我想……以我家之力和裴妃卖油盐的收益,可以勉强撑一撑,待得京中动乱停竭,富户会陆续回来的,情况也应有所好转。“
杨彦摇了摇头:”朝庭不追究我灭了周家的罪责就不错了,怎可能容我把周家人带走?偷偷夹带个三五百没问题,上万人如何带?钱粮的缺口交给我,这些老弱妇孺总不能吃闲饭,得找些活给他们干,这几日暂时驻在江乘,整合军旅,待回到建康之时,已是生米煮成熟饭,吴姓士人再搞鬼亦是无能为力,你先把善于纺纱织布的匠户给我找来。“
”你要做什么?“
荀灌眼里疑惑之色一闪。
杨彦刚要解释,留于船上的蒋炎却匆匆赶了过来,施礼道:“末将贺将军与女郎大捷!“
现在军中谁都看出杨彦和荀灌有问题了,本着枕头风无敌的原则,蒋炎不介意捧一捧荀灌。
果然,荀灌的嘴角现出了一抹微笑。
杨彦也笑着摆手道:“周札土鸡瓦狗,不值一提,这两日码头可有动静?”
“正要向将军禀报……”
蒋炎现出了古怪之色,吞吞吐吐的说了起来。
在杨彦回江乘的前两天夜间,刁协带着随从慌慌忙忙过江,队伍中却发生了内哄,手下吏员欲反杀刁协向王敦请功,随行部曲以生命作为代价,保护刁协孤身跑到码头,由于战乱,守军早已回缩江乘城中,原有的船只被先一步过江的刘隗驶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于是刁协向杨彦的船只呼救。
蒋炎本不欲多事,可刁协既然开了口,眼睁睁看着被杀也不妥当,遂派军下船,杀光了刁协手下的吏员,尸体扒了衣服扔进长江,并把刁协软禁在船上。
刁协受了伤,正安心养伤。
荀灌颇为意外,转头道:“玄亮公虽时常为难于你,可此公与刘隗不同,公忠体国,不谋私利,倒是一忠直之臣,当然了,你若是另有考虑,尽可杀了他,反正人不知鬼不觉。”
杨彦心里起了种非常荒诞的感觉,史书明确记载,刁协因待人严苛,于江乘被随行吏员所杀,杨彦本不打算干预,任刁协自生自灭,可刁协还是落在了自己手里,而且荀灌说这话的本意,不就是为刁协求情么?
杨彦摆了摆手:“刁公与我也有些渊源,我怎会杀了他,蒋将军你先回去罢,过会儿本将再去探望刁公,切勿张扬。“
”诺!“
见杨彦并没有怪罪的意思,蒋炎松了口气,施礼回船。
杨彦又向荀灌道:”去把人找来,再给我拿来纸笔,要炭笔!“
”哼!“
荀灌不满的哼了声,转身出去吩咐,不片刻,纸笔先送来,杨彦开始画图,一种很奇怪的纺机渐渐地跃然于纸面,与寻常纺车的主要部件仅为一只木轱辘不同,这只纺机,如同一辆车,车体内部并列八个纱锭,外部还有侧轮。
“你画的是什么?”
荀灌不解道。
杨彦大言不惭道:“这是我发明的一种新型纺纱机,效率可达原有纺机的数十倍……”
杨彦所画的纺机,就是珍妮纺纱机,珍妮纺纱机的原理很简单,只是想得到与想不到的问题,听了解释,荀灌不自禁的多瞥了杨彦两眼,暗道这家伙不会连纺纱织布也精通吧?
果然,杨彦又画了一副图,这幅图是飞梭织布机,技术核心是飞梭,即安装在滑槽里带有小轮的梭子,滑槽两端装上弹簧,使梭子可以飞快地来回穿行,与传统织布机相比,可以织出更宽的布,且以往织布需要两人操作,应用飞梭织布机仅需一人,速度更快,效率更高。
本来飞梭织布机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其运行的最关键部件是弹簧,恰好杨彦一到郯城就弄出了弹簧,虽然手头暂时没有,但是掌握了技术,重新制做也不是太费事。
荀灌看了半晌,点点头道:“纺纺机与织布机互相配合,可以织出更多的布,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让军中的妇女纺纱织布用以养军,可是从哪来那么多的麻和丝呢?”
杨彦沉吟道:“这个问题问的好,从长期来看,可以再组织一部分丁壮开辟荒地,种桑养蚕,也可以请鲍家与葛家萧家种植桑麻,但远水不救近渴,回建康我来想办法。“
荀灌嘀咕道:”我怎么感觉全部是你在操劳,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杨彦微微一笑,实际上光有桑麻是不是够的,珍妮纺纱机主要应用在棉纺和毛纺方面,就目前而言,棉花在汉代已经传入了中国,却只局限于西域一带,品种也不大好,还需要从身毒引进木棉,而毛纺的前提是养羊,暂时也不予考虑,不过纵是如此,能大幅提高绢和麻布的产量,已经是一项了不得的成就了。
当然了,因着人力有限的因素,大幅种植桑麻会让粮食大量减产,又因着种植桑麻的利润远高于种粮,一旦纺纱机与织布机推广应用,豪强地主会自发的增加桑麻种植,减少种粮,这是经济规律,不以任何人力意志转移,而这恰恰是杨彦需要的结果。
他在江北大面积种粮,通过选种,再应用化肥和农药,逐步提高粮食产量,将来为江东供应粮食,做江东人民的好粮仓。
“是不是很得意啊?”
荀灌一看杨彦的装逼样就来火,习惯性的在杨彦的腰眼上拧了一把。
“哎唷!”
杨彦怪叫一声,无语道:“女郎,你就不能温柔点?”
荀灌哼道:“想温柔,找荀华去!”
这话刚出,荀灌就意识到了其中的语病,不禁俏面微红,转过脑袋,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杨彦呵呵一笑,趁势握住了荀灌的手,荀灌娇躯微颤,她突然想到了族叔的戏言,可如果族叔真为这家伙向自己保媒呢,从家君的态度来看,怕是会顺水推舟应下吧,陆晔能拿捏得了葛洪,却拿捏不住她荀氏。
只是葛慧娘怎么办?
那个女孩子慧外透中,自己哪能去抢慧娘的夫郎?
该死,自己与杨彦之只是好友,这都想哪儿去了?
荀灌猛然醒醒,挣了挣,没挣开,再挣,还是没挣开,不禁怒目瞪向杨彦,杨彦丝毫不让,还捏的更紧了,于是认命了。
荀灌的功夫比荀华高些,手也比荀华更加素白,掌心一个茧子都没有,都说手连着心,杨彦握着荀灌的手,就仿佛与之心心相映,一边满意的揉捏着,一边问道:“纺纱机未有名,我欲以女郎之名冠之,就叫荀灌纺纱机,如何?”
“什么?荀灌纺纱机?”
荀灌吃惊的看去。
第二九二章 收留刁协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此纺纱机一出,可惠泽百代,每当人提到纺纱机之名,形同于提及女郎,莫非女郎不愿千古留名?”
荀灌有了些意动,但还是道:“这种名有何好留?”
杨彦不以为然道:“怎留不得,辟如油,时人冠以杨郎油,其本名豆油反倒无人提了,再如我带来的盐,也被冠以杨郎盐之名,其实如油盐布之类紧贴民生之物,小民每每用起,必念其名,交口相传,感恩戴德,名如嫘祖,万世不灭,永享香火供奉,此名如何留不得?”
荀灌俏面一红!
杨彦的反心早已向她坦诚,如果杨彦将来夺了天下,再以惠泽民生之名流传万世,这不就是黄帝么,史传黄帝播百谷草木,始制衣冠、建舟车、制音律、创医学,而嫘祖是黄帝的元妃,始蚕,如果自己做了皇后,以纺纱机命名,这岂不是形如黄帝嫘祖,夫唱夫随,夫妻二人同享千古美名?
“该死,自己怎么回事?”
荀灌猛的一颤,暗骂自己。
杨彦却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荀灌,问道:“怎么?不愿意?那就以荀华之名命之。”
荀灌突然恼羞成怒道:“谁说我不愿,哼!”
杨彦很是摸不清荀灌的心思,正待进一步探挖之时,匠户们已经被领了过来,于是手把手的教着制做荀灌纺纱机与飞梭织布机,虽然杨彦没有动手能力,可匠户有,理论与实践互相结合,倒也相得益彰。
待匠户们掌握了要点之后,杨彦便上了船,探望刁协。
刁协的胳膊上被砍了一刀,伤口处理过了,缠着厚厚的白麻布,侧卧于床上,面色苍白,显得更老了些,精神也委靡不振。
杨彦拱手笑道:“刁公可安好?”
刁协缓缓睁开眼睛,打量了番杨彦,便哼道:“老夫这颗头颅,虽不敢说名列三公,却至少值九卿,杨郎既来,自管拿去向那王逆讨封。“
杨彦哈哈一笑:”刁公休以言语诈我,船上我有数百锐卒,船下我有上万精兵,刁公虽曾权倾朝野,如今亦不过一垂垂老朽,我若取刁公头颅,哪管你给或不给?“
刁协猛然现出了怒容。
是啊,想当初,自己权倾朝野的时候,这小子不过是一街头卖弄嘴皮子的,可两年过去,自己已成了他的阶下囚!
这让刁协颇难接受。
“哎~~”
刁协悲凉的叹了口气:“杨郎此来,莫非欲羞辱老夫?”
杨彦微笑着拱了拱手:“刁公好歹与我有过数面之缘,此来只为看看刁公伤势可有好转,现刁公无大恙,杨某就不打扰刁公养伤了,告辞!“。
”慢着!“
刁协连忙喝止:”你说你有上万精兵,此言可真,莫非你周札败于你手?“
杨彦讶道:”刁公如何得知我与周札之事?“
刁协目中射出锐芒,盯着杨彦道:“杨府君倒是好胆,刘大连不战自溃,老夫本以为杨府君悄悄溜回郯城了,却不料竟去抄了周札老巢,此事满城皆知,请杨府君答我,可曾破了周札?”
杨彦点点头道:“周札全军覆没,仅两千余卒逃散,余者非死即降。”
“可有证物?”
刁协颤抖着声音问道。
杨彦向后挥了挥手,一名亲卫转身而出。
不片刻,数十人捧着托盘入舱,每一只托盘上,都盛放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有老有小,散发出一股极其难闻的酸腐味道,不过刁协丝毫不在意,盯着为首一颗,那正是周札的头颅!
“好,好!”
刁协连道数声好,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正色拱手:“杨郎立此奇功,正该一鼓作气,攻打王逆,老夫再为杨郎振臂高呼,必义军蚁附,王逆焉得不败,届时杨郎立下首功,或入朝为黑首三公啊!“
刁协画的馅饼还是挺美好的,黑首三公,是很多世家子弟的夙愿,而且杨彦也有几分把握,只要他按兵不动,坚守在句容江乘一线,王敦必寝食难安,早晚派兵来攻,一场败仗就能教王敦大势已去,不说当场斩杀,最起码也要灰溜溜的逃回武昌,可这是杨彦所愿么?
他要的是司马家的天下,而不是做司马家的忠臣!
杨彦带着些歉意两手一摊:“怕是要让刁公失望了,杨某宁为藩镇,也不愿入朝为官,请刁公好生将养,过些时日随我去郯城,告辞!”
舱中很快安静下来,刁协呆住了,满脸热枕付诸流水,他原以为能轻易说动杨彦,但很明显,杨彦根本就不会为朝庭出力,也不可能去投靠王敦,这分明是潜怀异志,可自己能做什么呢,无非一阶下囚耳。
……
下了船,杨彦帮着荀灌整军练兵,收降的七千余众,并不是个个都达到杨彦的选兵标准,最终选出了五千,加上原有三千与早先的五百,合计有军八千五,假以时日,当是一股可左右建康时局的力量。
由于抄了周札家的缘故,杨彦不敢轻易离军,毕竟随行少了,很可能会被江东士族围攻,而带的人多了,又怕荀灌这里出问题,因此杨彦着人送信给萧氏、鲍氏与葛洪,劝其多种桑麻。
到第十日,荀灌纺纱机与飞梭织布机的样机成功制出,纺纱速度提高十倍左右,而飞梭织布机织出的麻布,宽度可达原来的一倍,布纹更加细腻,速度也提高了两倍,虽然和珍妮纺纱机相比,还是有诸多不足,不过在使用中,可以逐步改进。
当天,全军三万余众行向建康,船只依然泊在江乘,及次日午后,建康已隐约在望,哪怕有了心理准备,但沿途所见仍令人心情沉重,那一望无际的旷野上,一具具的尸体散发出恶臭,苍蝇嗡嗡环绕,水中的尸体已然肿胀惨白,营帐军械杂乱堆积,另有些游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哎~~”
荀灌叹了口气:“兵事大凶,京畿破败,纷乱世道,何时可得咸宁?你去见王妃罢,我暂时在此扎营,顺道把附近清理一下。“
士卒新附,军中又有诸多老弱妇孺,荀灌可不敢轻易离军,哪怕是进城都不放心。
杨彦点点头道:”我先去石头城拜见大将军,明日再过来找你。“
”什么?你去石头城?王敦心思难测,不怕他把你斩了?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能让你去!“
荀灌立刻瞪大眼睛,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
杨彦笑道:”大将军在周札向我进攻之时袖手旁观,又去拜见王妃,说明并无杀我之意,况此人心胸狭窄,我若不去拜见他,才会令他着恼生怒,说不定一怒之下,就挥军来攻,你放心,我这么精明的人,怎可能去送死?“
”那,你小心!“
荀灌出奇的没再反驳,咬着嘴唇道。
杨彦领上百名亲卫,驰入城里。
城内比城外稍好一点,已经有宫中宿卫在清运尸体,整理街面了,如今杨彦在建康名声大燥,那些宿卫见着他,无不纷纷闪避,毕竟杀人不可怕,再凶恶的人,能比得上兵家子?可是敢去抄一个士族的家,这样的人只能用疯子来形容,没有谁会吃饱了撑着招惹一名疯子。
尤其这名疯子还长着锋利的獠牙!
杨彦笑了笑,这笑容在宿卫眼里,不吝于恶魔之笑。
一路走着一路看,渐渐地,石头城那高大的城墙映现在了眼帘,城头的旌旗已经换了,兵甲也更加森严,其中还多了些荆襄蛮人,而在一里之隔的石头津,密密麻麻的船只挤的水泄不通,商船民船不计,艨艟斗舰至少有上百艘,甚至还有一艘楼船泊于江岸,那高大的船身,几与石头城平齐。
“你们在这里等我,向弥,李怵,随本将去叩门!“
杨彦来见王敦,心里是有些屈辱的,但他的实力不足以与王敦硬撼,于是深吸了口气,翻身下马,仅带两名亲卫向石头城走去。
第二九三章 拜见王敦
“哦?杨彦之求见?”
王敦现出了玩味之色,喃喃道:“此子竟敢来见寡人?”
“大将军!”
逃回来的周琳扑通一声跪下,悲愤欲绝道:“杨贼上门受死,请大将军为我周家报仇啊!“
王敦向左右望去。
帐下诸将明白王敦的心意,王敦寡情薄义,用人一是看有用没用,二是看名气大小,周札原本是吴中大豪,可是被杨彦抄家灭族,根基断了,价值减半,及至率万卒,挟愤恨之师截击杨彦,又全军不战自溃,自己也被乱军所杀,只剩下周琳一根独苗苗,这样的周家,于王敦何用?
而且杨彦好歹是裴妃的家臣,半个月前,王敦还去拜会过裴妃,哪怕王敦真对杨彦私自屠戮士人不满,也不可能在杨彦主动拜见的情况下杀之。
只是……周札献了石头城,也算有功,如今周家嫡系只余周琳一人,当面驳了周琳显得无情无义,于是豫章太守谢鲲拱手道:“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杨府君既来拜见大将军,大将军不妨召之。”
“嗯~~”
王敦沉吟道:“幼舆言之有理,长度(周琳表字)去为寡人把杨彦之请来!“
”诺!“
周琳以为王敦私许自己手刃杨彦的机会,中气十足,大声应下,踏步向外走去。
石头城依山而建,沿着一层层的台阶下了山,周琳喝道:“奉大将军令,开门!”
“轰隆隆~~”
厚重的木门打开,正见杨彦只领着两人站于门外,周琳大喜,向左右喝道:“来人,与我将杨彦之砍杀!”
“且慢!”
杨彦喝道:“大将军既召见本将,怎容本将横死石头城,岂非污了大将军清名,周琳居心歹毒,公报私仇,诸位可莫要被他诓住!”
原打算上前的几个兵卒现出了迟疑之色,互相看了看,不再上前。
杨彦大步迈入,突的一拳,捣在了周琳的小腹正中!
一声闷响之后,周琳痛的跌倒在地,身体弯成了个虾子,杨彦又一脚踏上他的面孔,狠狠一拧,嘿嘿笑道:“小吉巴蛋子,想报仇有种就拿刀来捅老子,不过老子料你也没胆,对了,我还要告诉你,周札、周稚等二百余只首级,本将打算献给朝庭请功,你或有去宣阳门哭丧的机会,嗯?“
”砰!“
杨彦又是一脚踹上面门,便哈哈大笑着向山上行去。
向弥和李沐暗暗钦佩,讲真,原本孤身进石头城,二人还是有些发怵的,可是自家主将居然敢在石头城里打人,这份胆魄,还有什么好怕的?心里随之安定下来,并且呸呸,一人一口浓痰,吐在了周琳的脸上。
周琳羞愤欲绝,尤其是城门守卒的鄙视目光更是让他有杀人的冲动,但王敦只叫他迎接杨彦,并未给他调兵斩杀杨彦的权力,一对一单打独斗,他又不敢,只得猛一咬牙,爬了起来,发扬唾面自干的风格,脸面的两大口浓痰也不擦去,顶着个大鞋印子,跟在了后面。
这就是证据,他要让王敦看看,此贼张狂到何等程度!
杨彦哪管得背后的周琳,有这么好的机会观察石头城,不禁四处探望,依着山势,一架架的投石机架设在城中,仅杨彦看到的,就有数十架,哪怕闭着眼睛发射石弹,都能予城下的敌人以致命打击,他不由为司马睿暗感可惜,这真是所托非人了。
如果不是周札,换成卞壸,温峤、刘隗或刁协中的任何一人踞守,王敦哪怕攻下,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到时各种忠义之师勤王,尤其是苏峻刘遐带兵南下,王敦必败无疑,甚至都有可能把命丢在建康。
依苏峻和刘遐的处境,必然会过江,只可惜朝庭败的太快,没给半点机会。
‘春暖花开啊,苏子高,刘正长,我的老朋友们,许久不见,老子倒是挺想念呐!‘
杨彦暗暗念叨着,突然哈哈一笑,放声吟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声音传入殿内,王敦微愕,众将也是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杨彦竟有在石头城吟诗的雅兴。
谢鲲略一品味,赞道:“早闻杨府君素有奇才,今日未见人,先闻其声,确是不凡!”
陆玩不屑的笑了笑:“此诗平淡无奇,寡然无味,有何可赞之处,幼舆该不会是令郎与杨彦之亲善,故爱屋及屋罢?“
谢鲲也不着恼,捋须笑道:”士瑶此言差矣,此诗初品,似觉平淡无奇,然反复品之,又似别有天地,杨府君作诗从不以辞藻堆砌,而是重在神韵,此诗平易自然,悠远深厚,细品之,独臻妙境。
不过有自然而无韵致,则流于浅薄,无起伏,则失之平直,再观此诗,既有悠美韵致,又起伏跌宕,诗味醇永,不说尽,不说透,欲语还休,隐秀曲折,尤其后两句,发人深省啊,此诗当为诗中佳品。“
王敦目光微凝,打量着渐渐走近的杨彦。
杨彦中规中矩入殿,深施一礼:“末将东海国相杨彦之参见大将军!”
王敦视线一扫,望向了灰头土脸的周琳,面色微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琳扑通一跪,大哭道:“大将军,杨贼目中无人,当众殴打于我,请大将军为我作主啊!”
“大胆!”
陆玩伸手一指,怒道:“杨彦之,大将军遣周郎迎你,你为何动手打他,你目中可有大将军?“
杨彦转头问道:“你是何人?”
陆玩微哼一声,扭过脑袋。
杨彦挺无语的,问个名字怎么了,敢骂人不敢报名,这tmd跟谁学的啊。
还是谢鲲指着陆玩道:“杨府君,此公上陆,讳玩,名士瑶,任大将军长史!”
“哦~~”
杨彦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原来是士瑶公,说起来,令郎认赌服输,颇有上古高贤遗风啊,不知士瑶公回建康之后可曾去过我家,可有故地重游之感?“
一瞬间,陆玩的面色忽红忽白。
没错,作为王敦的长史,王敦去拜访裴妃,陆玩也要跟着去,自打一踏入那道大门,他就浑身不对劲,别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顾及他的面子,不会当面说,而杨彦不同,从抄了周札满门时起,与吴姓士族就没有转圜余地了,既然做了初一,就不怕再做十五。
殿内众人均是忍俊不禁,就连王敦那紧绷的面容都有了些松动。
杨彦又向王敦拱手道:”请大将军明鉴,周琳假传大将军令,欲调动军卒将我杀死,我虽宰了他全家,可末将不是审配,他周琳更不是辛毗,此子公报私仇,污大将军清名,末将气不过,才动手教训了他!“
建安九年,曹军攻打邺城,辛毗带兵冲锋陷阵,审配忿恨辛评、郭图败坏冀州,于是命人把辛评全家推上城头,当众斩杀,后因审配侄审荣开门献降,曹军破城而入,生擒审配,辛毗气恨难平,拿马鞭抽打审配。
杨彦提这个典故,就是表明自己并非王敦的阶下囚,哪怕杀了周琳全家,周琳也没资格打杀自己。
”大将军,大将军,请为我做主啊!“
周琳痛哭流泣,顿首哀嚎。
“哼!”
陆玩冷哼一声:“杨彦之,任你巧舌如簧,可是诛灭周氏满门是不争的事实,无端屠人家门,你有何话可辩?“
杨彦冷声道:”周札受主上信重,托以石头城付之,却开门献降,背主叛上之辈,人人得而诛之,我虽兵微将寡,攻打石头城无能为力,但抄他周札的家尚勉力可为。“
”哈哈哈哈~~“
陆玩就象抓住了杨彦的死穴一样,纵声笑道:”照你所言,你便是以大将军为敌,那你为何还敢前来?莫要以为大将军不敢杀你,呵,你自投罗网,大将军无须与你讲情份,更不必在乎清名,请大将军下令,将此子推出去,寸磔脔割,以慰周家满门老小。”
第二九四章 王敦脑补
杨彦向宫城方向拱了拱手,不急不忙道:“士瑶公休要血口喷人,杨某于太极殿上,受主上亲口赐封为东海国相,奉主上诏讨大将军无可厚非。
请大将军怨我直言,末将原打算收编了周家兵马,驱之夺回石头城,但是主上已命公卿百官来石头城拜见大将军,并大赦天下,宣告大将军清君侧无罪,以大将军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食邑万户。
由此可见,主上只是受奸邪蒙蔽,而今奸邪已被驱逐,主上终于得知大将军的良苦用心,故委大将军以国事,海晏河清指日可待,那末将何苦再与大将军为敌,故一入建康,连王妃都顾不得拜见,先来石头城进见大将军!“
陆玩向周琳一指:”黄口小儿,说的倒轻巧,莫非周家满门白死了?“
杨彦无奈道:”两军交战,总有死伤,周家那是倒霉,谁知道主上前一阵子还喊打喊杀,突然就醒悟呢,当然,为表示歉意,杨某会将周家上上下下的头颅择一风水宝地掩埋,再请鲍老神仙施法超渡,助其升入仙界。“
陆玩哼道:”老夫这贤侄之事,可留待日后再算,不过你既口口声声道歉,那为何不将掠得财货与丁口还与他,他已是义兴周家的家主。”
杨彦呵呵一笑:“士瑶公倒是说的轻巧,张口就是数万丁口与天量财货,他周琳什么都没了,能养得起么?其实杨某也没想过据为己有,恰王妃孤身入都,无荫客部曲相随,故我欲将周家财富丁口献与王妃,以报王妃知遇之恩!“
”这……“
陆玩哑口无言。
说到底,在财货丁口的争夺方面,首先是以实力为后盾,其次,一切的道德文章都是借口,杨彦表明了态度,献给裴妃,作为家臣,把俘获献与主君天经地义,他无话可说。
王敦也是眉头稍稍一挑。
周家的财富丁口,他也动心啊,只是依着他的身份,不方便从杨彦手里强夺罢了,因此才纵容陆玩刁难杨彦,万一把杨彦说的理亏,他就可以判令杨彦把财富丁口交还给周琳,而周家只剩周琳一根独苗苗,放在身边便是,他日夺来岂不是轻而易举?
可是杨彦口口声声献给裴妃,这是尽忠,也是尽义,谁都没法阻拦,尤其是王敦这个越府旧臣,更是连一丝不悦都不能表现出来。
不过转念一想,裴妃一介孤寡妇人,又无子嗣,过一阵子给立个嗣不就得了?
当然了,立嗣还得杨彦走了之后才能立,免得横生枝节,王敦也看出来了,这小子是个刺头,打着裴妃的名号,胆大包天,留在京中就是个祸害,只是杨彦暂时还杀不得,毕竟他才拜会过裴妃,转眼就杀了裴妃的宠臣,于名声不利,而且杨彦自圆其说,并没有马脚落给他。
想到这,王敦看向周琳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厌恶,家产没了,兵马也没有,还哭哭啼啼扰人心烦,周琳在他眼里十足废物一个。
谢鲲一看王敦神色,呵呵笑道:“杨府君拜见大将军,是为何事?”
杨彦正色拱手:“末将除面见大将军尊容,还专为大将军诊病而来!”
“什么?”
满殿文武面面相觑。
给王敦治病?
大将军龙精虎猛,红光满面,哪有病?
这小子不会是想死吧?
“哈哈哈哈~~大将军怎可能有疾?”
陆玩已是忍不住的放声狂笑。
王敦也现出了一丝不悦之色。
杨彦却道:“末将斗胆请问大将军,是否偶有心悸,非烈夏亦会大汗淋漓,并于饱腹之后常有饿感?“
”呃?“
王敦目中现出了惊色,杨彦就知道,自己蒙对了。
实际上他来见王敦,除了表示顺服之意,另一个目地是给王敦治病。
王敦曾两下建康,第一次获得了全体士族的支持,第二次虽分歧较大,但哪怕是皇帝,在探得王敦病重之后,都要伪称王敦身亡才能聚起兵马,由此可见王敦的威仪,如果多活几年,取晋室而代之的概率至少在八成以上,但可惜的是,王敦大事未成就病死了,杨彦要尽自己的能力给王敦续命。
其实古代的很多常见致死病,在现代很容易治,而现代的致命病症,古代并不多见,如三高,哪怕皇帝与公卿权贵都等闲高攀不上,再如癌症,几乎很少有人能活到得癌症的年龄。
杨彦从一进来就在观察王敦,史称王敦蜂目豺声,什么是蜂目呢,就是眼珠子凸起,如鱼泡眼,豺声则是说话的时候因为气管受压迫,声音显得尖利,如豺嚎叫,再加上王敦红光满面,脖子也略粗大一圈,可以初步判断为甲亢。
部将杜弘也道:“大将军,杨府君曾为荀公诊过病,料来医术了得,大将军不妨让杨府君给看看,若是并无病症,岂不是好事一件?”
“嗯~~”
王敦点了点头。
“那末将冒味了!”
杨彦施了一礼,上前为王敦搭脉,并就近观察其余体貌特征,有关生活作息方面的信息他是不敢问的,否则被扣上一顶别有居心的帽子,那是跳黄河里也洗不清,不过纵是如此,他也有把握判断王敦得的正是甲亢。
甲亢是种慢性病,可并发症也是能要人命。
许久,杨彦放下手,沉吟道:“大将军肝火稍旺,血脉略有淤积,三两年内,或于身体无碍,但旺火烹油,岂有不油尽灯枯之理,大将军切莫轻忽视之,待末将为大将军开上一副药,小心调理,别的不敢说,享古稀之寿还是有几分把握的,甚至若大将军念头通达,烦恼尽去,耄耄之年亦非不可及。”
王敦心中一动,深深的看了眼杨彦。
什么叫念头通达,自己的心意是什么?不就是取晋室而代之么?曹魏能代汉,司马氏能代魏,自己堂堂琅琊王氏,天下第一高门为何代不得晋?
再联系到杨彦主动为自己调理身体,他很容易认为杨彦有了投靠自己之心。
这个想法一旦滋生,就再也摁灭不下去,毕竟杨彦出身低微,充其量只能达到陶侃的高度,可陶侃也并非浪得虚名,其父好歹做过秩两千石的高官,早年于洛阳游学时,也曾受张华、顾荣器重,靠着这层关系,才能于张昌之乱中,被时任荆州刺史,兼南蛮校尉刘弘任为长史,自此开始了腾达的人生。
而杨彦是实实在在的良人出身,根底比之陶侃更有不如,又因攀附裴妃的关系,被污为幸臣,这样的人,即便是效法陶侃也很难,显然只有投靠自己,以从龙之功才能在庙堂据一席之地。
想到这,王敦倒是释然了,自行为杨彦的种种行为作了脑补。
如灭周札满门,是争宠的表现,就象主家养了两只狗,一只把另一只咬死,剩下的一只不就独得宠爱了么,同时还能向主人展现出勇猛,更得重用。
再如杨彦把周家财富丁口献与裴妃,将来在宗室中为裴妃寻个合适子弟立嗣,只要稍微使点手段,这不又成了自己的么?
‘能以此法向寡人暗示投靠之意,此子倒非是浪得虚名!‘
王敦暗暗点着头,给杨彦贴上了一记标签,当然了,是否真的要重用杨彦,他还要观察,考虑,于是向左右道:“取纸笔来!”
“诺!”
一名军卒取来纸笔,摊于案上,杨彦提笔书写,很快,一副方剂呈给了王敦。
首先,王敦看的是杨彦的字,杨彦穿越快两年了,又不停的写,书法日益纯熟,兼具卫夫人书法的委婉含秀,柳公权书法的骨力劲健与欧阳修书法的法度严谨。
王敦是识货的人,杨彦的书法炯然有异于当下各家的书法,本来他是不会太细看的,可杨彦即有投靠自己之心,那就得去了偏见,好好看了,这一看,不禁啧啧称奇,越看越有韵味。
‘此子之才,确如传言!’
王敦暗赞了句,又掂量起了杨彦开的方子。
第二九五章 裴妃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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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士人,多多少少都看过些医书,对医术有一定的涉猎,王敦也不例外,此方名为海藻玉壶汤,所用的药材,也是常见药,药性平平,哪怕治不好人,也吃不死,这让王敦去了杨彦欲借方剂毒害自己的想法,更加确认杨彦有投靠自己之心。
不过王敦不会表现出任何端倪,把方子推去一边,便问道:“你为东海国相,与沈士居为邻,士居近况如何?”
杨彦一直在暗暗观察着王敦的反应,虽然他猜不出王敦有招揽自己的意思,却能感觉到王敦的态度有所转变,那么,问起沈充是何用意?
沈充曾是王敦旧将,却投了朝庭去做兰陵太守,王敦本不是个大度的人,要说心里没有怨恨,怎么可能?问这话的意思,是想把沈充调回来,杀了,或者痛斥一番再度起用?
杨彦并不太了解王敦,对王敦的心思无从揣测,不过他知道,要想不得罪王敦,自己斩杀沈充的想法泡汤了,只能放沈充回江南。
于是沉吟道:“末将因征伐徐龛,与沈府君倒也有些来往……“
杨彦把沈充在兰陵的所作所为,与讨伐徐龛的过程,以九真一假的方式娓娓道出,其中大部分是真的,只是模糊了自己起的作用,他相信即便将来沈充见到王敦,也不好意思道出被自己算计一事。
末了,杨彦叹了口气,补充道:“沈府君还是轻敌了,南人怎识淮北凛冬,若是皆以北人出战,徐龛必授首,石虎那厮或也未必能安返河北。”
从这一声叹息中,王敦就清楚杨彦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其实王敦虽然杀人由心,却不是随便杀,凡是对他有用的,他可以一再容忍,正如沈充,王敦从未想过把沈充杀之泄愤,毕竟沈氏富可敌国,杀了沈充,与沈氏的线就断了,而沈充之罪还不到抄家灭族的地步,他又不可能有如杨彦抄周札家那样的昙花一现机会。
因此,沈充他会继续用,直到亿万家财被吸干,但在用之前,得好好教训一番。
“嗯~~”
王敦点了点头,和聪明人交谈就是舒心,话不用明说,彼此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眼下与杨彦该说的都说了,于是瞥了眼置于案角的一叠文稿。
果然,杨彦会意的拱手道:“末将刚刚回城,还未拜见王妃,若是大将军没有别的吩咐,那末将就告辞了。”
“去罢!”
王敦挥了挥手。
杨彦后退数步,望向了周琳,笑道:“周郎迎我进门,也烦请周郎再送我出城,如何?”
刹那间,周琳面如土色,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杨彦之分明是要杀自己啊!
陆玩忙道:“石头城丁点大,杨府君莫非不识路?”
“哦?”
杨彦指着自己鼻子问道:“我不是叫杨彦之么,何时改名为杨府君了?”
“你……”
陆玩知道杨彦在装疯卖傻,可是他能说什么呢,从杨彦进来,就口口声声杨彦之,现在杨彦要杀周琳,而王敦态度暧昧,情急之下,呼起了杨府君,这是妥妥的前倨后恭,小人行径啊,立时羞愧的无以复加。
杨彦拉起周琳的手,笑咪咪问道:“周郎,请罢?”
周琳以哀求的目光望向王敦。
实际上在与杨彦一翻哑语之后,王敦至少把杨彦看作三分之一个的自己人了,而杨彦的用处,显然比周琳大了千百倍都不止,况且杨彦寒门出身,不投靠他,还能投靠谁?在出身上,杨彦就比周琳可信,他从未想过,一名寒门庶子也敢于取司马氏而代之,无非是为家族挣一份前程罢了。
既然杨彦要杀周琳,那就卖个面子给他,顺道也震慑一下面附心不附的吴人!
“去罢,去罢!”
王敦又挥了挥手。
周琳立如烂泥般瘫在了地上。
向弥与李沐把周琳扶了起来,杨彦再次向王敦拱手,并向谢鲲也拱了拱手,便大步迈出。
他不知道此人便是谢尚的生父,不过凡是对他流露出善意的,他都会记在心里。
沿着山道一路向下,心情与来时窘然有异,建康之事也算告一段落,终于可以不久之后回郯城了,不过有些遗憾的是,荀华有孕在身,走不了,荀灌得留在建康掌军,慧娘与巧娘不能跟他走,这倒好,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那么,裴妃该如何着手呢?
杨彦很想把裴妃推倒,由于存在诸多不可测的因素,因此一边走着,一边思忖起来。
石头城那宽厚的大门渐渐打开,如同被押上刑场的犯人,周琳的面色越发苍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杨府君,周某就送到此处罢?”
“呵呵~~”
杨彦干笑两声,负手出了门,向弥和李沐也是手腕略微一提,把周琳架了出去。
“杨府君,已经出了石头城了。”
周琳还抱着一线希望问道。
杨彦点点头道:“也罢,便于此处送你去与家人团聚!”
“你,你……你杀了我全家,为何还不放过我,我发誓,此生此世决不找你报仇,我只求苛活于世,苛活于世啊!”
周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跪下!”
向弥一脚踹上周琳的膝弯,扑通一声,周琳的双膝重重磕上地面,随即扯起头发。
李沐拨出了腰刀。
“苍天,苍天啊,何其不公也!”
周琳怕被殴打,不敢挣扎,只是继续哭叫。
杨彦心有所感,叹了口气:“老天爷确实不公,如你这等世家子弟,鲜衣怒马,坐享其成,而升斗小民,苦求两餐饱腹却不可得,再如本将,拼死拼活于外奔波奋战,仍被冠以幸臣,你却怀拥美人,曲水流觞,好不逍遥,所以我给你个机会!“
”呃?“
周琳眼神亮了起来。
杨彦嘿嘿笑道:”给你个重新投胎的机会!“
刷!
一道刀光划过,周琳只觉脖子一痛,亲眼见到一蓬鲜血从脖腔中喷涌而出,他明白了,这就是杨彦给自己的机会!
……
傍晚时分,杨彦回了府,把马匹交给女亲卫,随口问道:“王妃呢?”
女亲卫笑道:“王妃正和荀华姊姊在花园里散步,听说还是将军您特意叮嘱的,没事要多走动走动,现在荀华姊姊每天早起和傍晚都要走好久呢。”
“嗯~~”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快步而去。
夕阳的余辉洒落在钟山,渲染出了一层层的金黄,两名彩衣女子背着自己,对着山上的美景品头论足。
杨彦心头一热。
一名宫婢看向了杨彦,现出了又惊又喜之色,正要叫唤,杨彦赶忙制止,悄无声息从后面的绕了过去,正听见裴妃说道:“杨郎的胆子也真太大了,不知道大将军会不会刁难他,唉,孤这心里呀,总是七上八下的。”
荀华从旁劝道:“刚刚女郎着人传信,应该不会有问题吧,杨郎这人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再等等吧,杨郎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杨彦原打算给荀华一个惊喜,可是听了裴妃的话,顿时色胆横生,他决定把惊喜给裴妃,于是突然双手一兜,从后面捂住了裴妃的眼睛!
“啊!啊!”
裴妃骤然遇袭,放声尖叫,还剧烈挣扎着。
荀华也是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然是这家伙,不禁现出了又好笑又好气之色。
后面跟着的两个宫婢惊呆了,恐怕夫妻之间都没这么大的尺度吧!
“谁,谁?快放手,快放手,荀华,荀华!”
裴妃大声叫唤,由于挣扎,整个人全扑进了杨彦怀里,那香香软软的身体,简直是温香软玉抱满怀,杨彦这才松了手,却仍是环抱着裴妃的蛮腰。
“杨郎,你……快放手!”
裴妃一看是杨彦,顿时毛了,今天为了迎接杨彦回家,她还特意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呢,可这时,那张可颠倒众生的面容羞恼交加,美眸中隐隐渗出泪水,怒视着杨彦。
杨彦也知道,自己过份了些,忙向荀华打去了求救的眼色。
第二九六章 机会来临
宫婢面面相觑,按理说,主君被欺辱了,她们应该赶紧上前,可这明显是打情骂俏,无非是王妃拉不开脸而己,要是自己横插一杠,那真是拎不清轻重了。
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个年轻的府君好象对王妃有些心思,虽说有悖于纲常,可那又如何呢,王妃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身边没有男人,也确实为难。
更何况宫婢自从跟了裴妃之后,再也不用如在宫中那般小心翼翼了,家里的生活也日渐富足,做人当感恩才对,哪能出卖主家?
于是两个宫婢不约而同,转身望向了昆明湖。
荀华也是狠狠瞪了杨彦一眼,就拉开裴妃,责怪道:“杨郎,你是见着王妃太过欢喜了还是怎么着,看你把王妃给惊到了吧,还不快给王妃陪罪。”
杨彦诚惶诚恐,深施一礼:“臣许久不见王妃,心中想念,是以一时失态,请王妃责罚!”
“哼!”
裴妃是真给惊着了,心肝还在砰砰乱跳,可是杨彦这幅模样,又没法真的发作,只是哼道:“孤可不敢罚你!”
“那可不行,王妃不罚,臣心里难安!”
杨彦拿起裴妃的柔荑,在自己的左右脸颊各扇了一下,与其说是扇,倒不是说是摸!
裴妃惊呆了,这……这人太无赖了吧?都忘了手还被杨彦拿着。
杨彦嘿嘿一笑:“王妃可曾出气?要不再来两下?”
“放开!”
裴妃一挣。
杨彦根本不可能放,经过几番挣扎犹豫,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临走之前与裴妃突破男女之间的最后一层障碍,这一方面涉牵到东海王世子的问题,继子是有明确继承地位的,每天早起,要给裴妃请安,下跪呼一声阿母,如果再是个玲珑讨巧的性子,以裴妃的性格,很可能会逐渐地把继子视为己出,那他在建康置下的诺大家业可能就会便宜了别人。
杨彦绝对不能容许。
另一方面,从去冬到今春,几个月没近女色,杨彦快憋不住了,一般的,没什么渊源的女子他不愿找,荀灌急不得,荀华又有孕,不对裴妃下手还能对哪个?
裴妃又挣了几挣,实在挣不开,使出了她的看家绝技,那长长的指甲朝手心一划,只可惜被握着手,使不上劲,软绵绵的,倒像是有什么暗示。
杨彦现出我懂了的神色,裴妃羞恼交加,狠狠一眼瞪去,不过这一眼没瞪着杨彦,因为杨彦已经望向了荀华的小腹。
荀华是年前怀的孕,经杨彦再三检查确证,大概是去年十一月中旬中的枪,现如今有四个多月,小腹已初显规模,那浅浅的隆起,正孕育着一个新生的生命,也是女性在另一层意义上最美丽的时刻,杨彦不禁伸手抚去。
“杨郎!”
荀华俏面一红,向后一缩。
“诶~~自家孩子,摸摸有什么打紧?”
杨彦不依不饶,把手掌轻按上去,作为暗劲高手,触觉比一般人灵敏的多,能隐约感受到那短促而又有力的心跳,这是自己的骨血啊!
杨彦也顾不得裴妃,搂住荀华那不再纤细的腰肢,轻轻抱入怀里。
荀华内心涌起了一股巨大的感动,把面颊贴在了杨彦的胸前。
裴妃的心里却是升出了一种道不明的失落感,再看着荀华的幸福模样,她鬼使神差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幽幽叹了口气。
从十五岁那年做了东海王越的继室,到二十岁被石勒所俘,虽说她与司马越聚少离多,可夫妻之间也不可能一点荦腥不沾,结果五年无所出,到后来的那段不堪回首经历,依然无所出,那时她还暗幸自己或许不能生育,否则怀上了孽种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而这一刻,一丝遗憾悄然爬上了心头。
毕竟一个女人没有血脉至亲,就不是完整的女人,既便朝庭会于将来的某一天给她过继子嗣,可到底不是亲生的,心里总是会有隔阂。
‘哎,自己三十二了,这辈子怎可能再有呢,只是……真的不可能么,自己与亡夫成亲五载,于床榻间行夫妻之礼也就十来次,或许没凑上日子吧,之后颠簸流离,饱受苦楚凌辱,未必就能怀上,而这两年受杨郎悉心供养,身心俱得调理,也许老天爷会开眼……’
该死,自己怎么就想到生孩子?一个孤寡妇人没有夫郎,和谁生?
裴妃浑身微震,暗骂自己,俏面有些发烫。
“哎唷~~”
裴妃突然肩膀一阵剧痛传来,玉面现出了痛苦之色。
“王妃,怎么了?”
杨彦连忙伸手扶住了裴妃。
荀华从旁道:“王妃早年颠簸流离,肩部落下了毛病,冬季时有发作,本来天气转暖了,应该会好点的,可能……可能是你方才惊着王妃,扭着肩了。“
”哦,我来看看!“
杨彦不由分说的捏住裴妃的肩膀上,一边按压,一边问道:“王妃若是疼痛难忍,就告诉我。”
肩头是女子的敏敢部位之一,被杨彦那热哄哄的大手捏住,裴妃浑身都酥了,又羞又窘,却又是哎唷一声轻呼。
“嗯,这里呢?”
“痛!”
“这处?”
“有……有点。”
裴妃拧着秀眉,根据杨彦的按压反馈着触感。
杨彦暗暗皱起了眉,这分明是肩周炎,肩周炎和关节炎类似,哪怕在现代,都没有根治的手段,只能靠中医针炙按摩来缓解,适当的物理牵引也有一定的效用,至于吃止疼药,如果不想得肝硬化甚至肝癌,那就大胆放心吃,好在肩周炎虽然折磨人,却不象关节炎那样能要人命。
“怎么了?”
荀华问道。
杨彦沉吟道:“待用过膳,我为王妃调理一番,现在天快黑了,王妃不宜久受风吹,我们回屋罢,大将军也是个小气人,我专程去拜访他,竟然不留我用膳。“
裴妃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孤和荀华有多担心你,亏得大将军没留你,否则孤非得找上门去!“
杨彦悄然搂上裴妃的纤腰,微微笑道:”王妃关心臣,臣不胜感激,当以全身心报之。“
”放手!哎唷!“
裴妃对杨彦这份打蛇随棍上的本事无可奈何,出于本能的拿胳膊肘子一捅,却是扯到了肩。
“王妃,王妃,别乱动,小心小心点!”
杨彦赶忙替裴妃捏了捏肩膀胳膊,才再次搂上裴妃,裴妃不敢乱动了,横了眼杨彦,算是认命,杨彦又搂上荀华,怀拥两位玉人,嗯~~美妙的人生,不外如是!
……
用过膳后,杨彦先吩咐宫婢在沐浴时用热巾敷裴妃肩头,便拥着荀华回了房,二人许久不见,说了好一阵子情话,直把荀华说的耳热面赤,夜渐渐深了,荀华才推了推杨彦:“杨郎,你不是说要给王妃调理么,赶紧去吧,别让王妃久等。”
杨彦看了看沙漏,便道:“急什么,王妃做面膜还得有一会儿,我先服侍你沐浴,哄着你上床,待你睡着了我再过去。”
“那么晚了……”
荀华正说着,猛然醒悟过来,瞪大眼睛望向杨彦,许久才道:“杨郎,是不是太急了点,妾知道你对王妃有意,可妾就怕王妃……难以接受。”
杨彦问道:“你都知道?”
荀华丢了个只有白痴才看不出来的眼神过去。
杨彦又问道:“你不……你是否有话想对我说?”
杨彦原本想问你不吃醋,可转念一想,当时还没有吃醋这个词,于是改口。
荀华幽幽道:“王妃正当盛年,身边没了男人可不行,有一次,妾半夜肚子里闹腾,睡不着,想去找王妃说说话,刚好见着王妃……算了,不说这个,总之,你若真有心,今天对你也是个好机会,不过你可不能太过份,若是把王妃惹恼了,妾可帮不了你。
另外妾要和你说清楚,王妃毕竟年纪大了,你若是不想走这一步,那倒没什么,一旦走出去,将来可不许嫌弃这嫌弃那,否则妾请出阿姊为王妃出头!“
第二九七章 得偿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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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颇觉怪异,他虽然不是那种脱了裤子不负责任的人,就算裴妃将来年老色衰,至少相敬如宾没问题,断然不会生出厌恶之心,可这样的保证能和荀华说么?
杨彦想了想,笑道:“荀华你放心,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在我走了之后,有件事你一定要上心,若我所料不差,朝庭或会将司马冲过继给王妃,我可不想咱们家里平白插进来一个男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荀华现出了慎重之色,点点头道:“妾明白,妾怎也不能让杨郎的心血便宜了别人,更何况咱们家哪能让第二个男人进门,其实此事不难办,司马冲真要被过继给了王妃,把他赶回王府居住不就得了,这是你家,你没有义务让他住进来,妾会说动阿姊想办法把王妃留在这里,司马冲见不到王妃的面,还能怎么着。“
”嗯~~“
杨彦也点了点头:”荀华,你真是我的好贤内助,不过你也别大意,司马冲到底是主上亲子,又是太子二弟,背后站着皇室,倘若太过的话,恐怕荀公都会为司马冲出面,这样罢,朝庭若是不公,就尽量说动王妃让司马冲赴郯城就藩,看我不慢慢弄死他!“
”杨郎,你可别乱来!“
荀华吓了一跳。
杨彦的目中现出了一抹残忍的光芒,笑了笑:“搞死一个人,未必要自己动手。”
荀华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有些不忍,说到底,司马冲是无辜的,可自家这位郎君是什么样的人她也清楚,连周家的几岁男童都杀,哪会在乎区区司马冲的性命?好在杨郎对自己人并不残忍血腥。
不片刻,荀华转回头道:“既然有司马冲这个隐患,那杨郎更应该和王妃行周公之礼了,赶紧去罢。“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没服侍你洗浴呢。“
”那……那可不行,妾怎能让杨郎为妾洗浴!“
荀华顿时粉面通红。
杨彦不依不饶道:”怎么不行,平时倒罢了,现在你有孕在身,该我好好照顾你才是。“
荀华心里羞喜,低着头道:”妾……难看!“
杨彦正色道:”瓜蒂渐熟,怎会难看,荀华,你的小腹圆圆的,这可不是肥胖,而是女子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我要好好看,看个够,好了,别拖拖拉拉,若是王妃等不急睡着了,我还怎么给她按摩!“
说着,就把荀华拦腰抱起,向边上的浴室走去。
”啊!“
荀华低呼一声,面孔紧紧埋进了杨彦的胳膊弯!
水声哗啦啦,荀华娇羞难当,别说在那个时代男人给女人洗澡,就是现代,夫妻之间互相洗浴的都不多,荀华非常的不自在,不过她看的出来,杨彦并不以她那微隆的小腹为丑,反而如珍宝般细心照料,这也让她的心里愈发的甜蜜。
好不容易,荀华被洗了个喷香干净,杨彦替她擦干水渍,抱上床,却没离开,自己也钻了上去。
“杨郎,你……”
荀华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愕然道。
杨彦嘿嘿一笑:“荀华,我想你了。”
“不行,不行,妾有孕在身,你去找王妃!‘
荀华慌乱的摇头。
杨彦欺身上前,正色道:”荀华,我会小心的,我必须认真的指出,孕期适当的行周公大礼对你,对我们的孩子都有益处,不过以前的姿式不能用了,来,身子转过去,屁股厥起来!
……
荀华头脑中乱哄哄的,羞涩?
杨彦的行动已经让她突破了羞涩的底限,但她也是久旷之妇,心里的那点点排斥没法有效抗拒身体上的召唤,一番别有滋味的云雨过后,因有孕在身,荀华困了,杨彦哄了一小会儿,便甜甜的睡去,杨彦也小心下床,穿上衣服,蹑手蹑脚离去。
裴妃的住处并不远,屋舍还亮着灯火,杨彦本想敲门,可想想,自己就是登堂入室的,于是直接推门入内,正见裴妃半坦着肩膀,两名宫婢轻轻拿捏着。
“啊!”
裴妃惊呼一声,忙把衣襟掩好,脸颊晕红,美眸中射出了嗔怪之色。
杨彦分辨的清清楚楚,这是嗔怪,不是不悦,说明裴妃并不恼自己深夜前来,而是不敲门就来,被惊着了,不由心中一喜。
“见过府君!”
两名宫婢颇有些手足无措的施礼,杨彦深夜来到王妃的寝宫,瞎子都能看出有问题啊。
“嗯~~”
杨彦摆了摆手:“都出去吧,王妃交由本将服侍。”
“这……”
宫婢望向裴妃。
杨彦不耐烦的挥手:“怎么,本将难道还能把王妃吃了不成,出去出去,记着,不许对任何人声张!”
二女暗道,你来这不就是要把王妃吃了么,可这话哪敢讲,况且裴妃也没表态,于是应诺,施礼离去。
门被轻轻关上,屋子里成了两个人的世界,裴妃心肝扑腾扑腾乱跳,表面上却淡淡道:“你不陪着荀华,来孤这作甚,回去罢,孤困了。“
杨彦站到裴妃背后,微微一笑:”臣是来为王妃诊病的。“
”白天不好诊?为何要夜里,孤……孤承你的好意便是。“
裴妃心慌意乱,连忙向榻里缩了缩。
杨彦一把扣住裴妃肩头,一边缓缓褪下衣襟,一边笑道:“这可拖不得,不给王妃诊一诊啊,臣睡的都不踏实。”
“那……那就这样,别再往下了。”
裴妃双臂夹的紧紧的,以防衣襟进一步的下滑。
“隔靴搔痒,岂得尽兴?”
杨彦呵呵一笑,便手上稍稍用力,扳过裴妃的身子,低喝道:“看着我!”
裴妃向上看去,正见杨彦那充满着浓情的双眼。
杨彦缓缓道:“王妃,知道臣为何要谋东海国相么,固然不排除臣有建功立业之心,但不可否认的是,臣还是为了王妃啊,自那日在郯城,臣第一眼见到王妃,便为王妃倾倒,暗道天下怎有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却天妒红颜,令人痛心,臣要照顾她,呵护她一生。
可臣自知身份低微,恐唯唐突了佳人,因此臣不顾毁誉,砥砺前行,只为能配得上王妃,虽然臣知道,以臣目前的身份仍显低微了些,但臣实在是情难自抑,今夜,就让臣走入王妃的心里,王妃愿意接纳臣么?“
“孤……孤……”
裴妃作为古人,何曾听过如此真切而又露骨的情话,至少司马越不会对她说,那些污蔑过她的畜生,更是不会对她说,一时之间,眼圈都红了,喃喃道:“孤那时苍老憔悴,哪有半分颜色,而且孤的年龄再长个两三岁都可勉强与你与母,杨郎就不要诓孤了。”
杨彦认真道:“臣早于王妃说过,美人在骨不在皮,臣倾慕王妃,是因王妃的风姿,哪怕王妃将来真的芳华逝去,臣亦敢指天为誓,与王妃相伴终生,不离不弃,此为臣的真心话,天地可鉴,若有违诺……”
“不要说了!”
裴妃赶忙捂住了杨彦的嘴,摇了摇头:“今后的事,谁能说的准呢,孤相信杨郎便是,可孤不明白,孤有什么好,不就是一饱受凌辱的老妇么,孤……孤这身子不干净!“
”阿媛!“
杨彦轻声唤道:“过去的事,本非你意,那是别人强加于你,又怎能怨你?相反,在我眼里,我的阿媛高贵纯洁,我唯恐有所亵渎,哪会有丁点厌弃之心,请阿媛相信我,前三十年,你吃了太多的苦,现在请把你的后半生交给我,我就是上天给予你的补偿!“
裴妃娇躯剧颤,眼里渗出了泪光,她本对杨彦就有一种亲近感,又因杨彦纠缠不休,心里的堤防正一点点的溃退,所虑者,无非是年龄、身份,与由不堪经历而来的自卑,可这一声阿媛,彻底崩溃了裴妃心灵中那早已裂痕处处的茧壳。
‘罢了,罢了,他想要,就给他罢,反正孤也不是什么清白身子,趁着眼下的容貌尚算可人,又何苦拂了他的心思呢?’
裴妃心里感动,暗暗叹了口气。
‘嗯?不对!’
裴妃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抬头问道:“杨郎,你老实告诉孤,既然你不嫌弃孤苍老丑陋,那为何费尽心力为孤恢复容貌?不许骗孤!‘
“这个嘛!”
杨彦挠了挠后脑壳,讪讪道:“臣不敢瞒王妃,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呵呵,王妃懂了吧?”
“你……好啊,你花言巧语,孤差点被你骗了,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恐怕是说来讨孤欢心的吧?”
裴妃顿时张牙舞爪,如个母老虎般,猛扑向了杨彦。
“王妃,轻点,轻点,哎哟!”
杨彦一边呼着痛,一边把裴妃按倒在了榻上。
裴妃连忙道:“熄灯,快熄灯!”
杨彦大袖一挥,火光应风而灭,漆黑的屋中,两道身影紧紧纠缠在了一起,美妙的韵率也随之奏了起来。
躲在外面的那两个宫婢面红耳赤,心情又有些复杂,其中一个,拉住另一个,小声道:“走罢,别让王妃知道了我们在偷听,否则王妃拉不下脸吃苦的还是我们。“
”嗯~~“
两个女人渐渐远去,隐没在了黑暗当中。
……
第二九八章 归期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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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堪称疯狂的一夜,裴妃到底不是十来岁的娘子,既然决定了把身心交托给杨彦,自是不会扭扭捏捏,反是毫无保留的奉献并索取着。
作为一个三十二岁的女子,哪怕耗费巨资,细心调养,她也知道自己的美貌早晚会渐渐衰逝,虽然现在看起很漂亮,也很有风韵,可与慧娘、巧娘等妙龄娘子相比,并不占优势,因此竭尽所能的取悦于杨彦,她要发挥自己的长处,留住杨彦的心,让杨彦对自己的迷恋,长一点,再长一点……
没错,裴妃在缠绵的过程中,察觉出杨彦对自己并不完全受欲望驱使,而是有着一种很难道明的迷恋,这与男女之间的爱恋略有区别,如果非要说个明白的话,只能勉强解释为类似于虔诚信徒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充满着怜惜、包容与满腔的情义。
裴妃不明白为何会是这样,可她欣喜于杨彦对自己的迷恋,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三岁的男子所带给她的,是难以想象的满足和快乐,那强健的身体、年轻的气息与温柔的呵护,让她有一种白活了三十二年的感觉,无数个夜晚的辗转反侧,于一朝倾泄出来,灵魂仿如飘上了天儿,她没法不迷恋上杨彦所带来的快乐。
杨彦也是暗道一声侥幸,还亏得在荀华那里折腾了一番啊,要不然得在裴妃面前出大丑了,毕竟憋了好几个月,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是迫不及待,况且征伐着自己爱恋的女子,会更加的投入!
天色渐渐亮了,裴妃的眼皮跳了跳,昨夜一番风雨,让她浑身软绵绵,使不上劲,可那滋味,又让她回味无穷。
裴妃脸颊绯红,缓缓睁开眼,正见杨彦如个孩子般,枕着自己的胳膊,伏在自己怀里呼呼大睡呢,虽然胳膊被枕了大半夜,又酸又麻,可裴妃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于是俏皮的捏起一缕秀发,在杨彦鼻孔里绕啊绕,杨彦迷糊迷糊的哼了哼,把脑袋埋的更紧了。
‘小男人,孤可是爱死你了!’
裴妃情难自禁,在杨彦的额头上亲了一小口,才幸福的闭上眼睛,继续睡去!
直到日上三杆,两人才起了床,一夜的风雨,不仅没让裴妃显得疲惫,反而愈发的明艳动人,皮肤水灵灵的,眼角眉梢那盎然的春意,既便是进来为其梳洗的宫婢都为之一怔。
裴妃也不忌讳杨彦就坐在榻上,任由宫婢为自己穿衣,梳洗打扮。
看着镜中的自己,裴妃微红着脸颊笑道:“孤可从来没睡过这么久呢,都是你这冤家折腾的,杨郎你还要出去么?“
宫婢面红耳赤,佯装不知。
”嗯~~“
杨彦点了点头:”我得跑一趟胡家,和他谈谈采购丝麻的事情,不然光有织机,没有原料,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哎~~‘
裴妃叹了口气:“总叫杨郎你来操心,孤都不知道能为你做些什么。”
杨彦笑道:“王妃这话可见外了,只要王妃开心,快乐,就能带给我好心情,我做事事半功倍,这难道不是王妃的功劳?”
裴妃啐道:“就你会说话,行了,孤先出去了!”
说完,便由两名宫婢伴着,出了屋子。
杨彦可没人为他穿衣梳洗,只得自己来,在用了膳之后,便去胡府拜访,胡烈是建康的绢布大户,又与杨彦有些渊源,热情的把杨彦迎入府中,杨彦道明了来意,又着人演示荀灌纺纱机和飞梭织布机,顿时令胡烈惊若天人,也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有此神器出面,胡烈以自家的桑田和麻田产出入股,获取了未来织造工坊两成的股份,而工坊以织机技术入股,获得了胡家丝麻收益一成的股份,并且在三年内,胡烈至少要供应七成的原料,同时自家拥有的新型织机与纺机不能超过一百架。
这个条件其实不大平等,但胡烈欣然允之,毕竟当时的商贾属于庶族豪门,政治地位不高,而杨彦崛起之速令人膛目结舌,灭了周札全家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再加上故旧之谊,胡烈除搭杨彦这条船别无去路,否则一旦杨彦渡过了最初的艰难时期,绢布产量大增,他胡家就很可能会被挤兑的倾家荡产。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杨彦与裴妃食髓知味,夜夜枕戈,同时为裴妃治疗肩周炎,当然了,每隔三两日,杨彦会留宿在荀华屋里,忽而裴妃,忽而荀华,每晚都过着神仙般的日子,白天则帮荀灌操演兵马。
足足花了十天的时间,框架才初步建立起来,又于府宅不远处,靠着钟山脚,圈了块地用于驻军,朝庭并无异议,杨彦也乐得大开方便之门!
把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次日清晨,天朦朦亮。
裴妃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与自己坦诚相拥的檀郎,美眸中现出了一抹不舍之色,但还是轻推了推,唤道:“杨郎,该起了,今天你得回郯城呢。”
杨彦抬头望向了裴妃,毕竟岁月不饶人,又经十年颠簸流离,哪怕裴妃保养的再好,眼角仍有着一缕细纹,这是岁月的痕迹,任杨彦万般手段,也抗拒不了自然规律。
裴妃勉强笑道:“看什么看,孤老了,是不是很失望?你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孤恐怕就真的老了,以后专心帮你养孩子吧。“
杨彦半支起身子,正色道:”叫妾!“
”孤……“
裴妃愕然望向杨彦。
”叫妾!“
杨彦绷着脸催促。
裴妃不知道这家伙大清早的发什么神经,让自己称妾?这多拗口啊,但还是极为艰难的低声道:”妾……可要妾服侍杨郎穿衣?“
“不忙!”
杨彦绽现出了笑容,一个翻身,骑在了裴妃身上,缓缓低下头。
‘这……这家伙?’
裴妃顿觉芳心一颤,这可是白天啊,不过想到即将分离,再见面时自己又得老了些,他还会这样迷恋自己么?趁着现在还能吸引他,就由得他罢,于是闭上了眼睛,那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杨彦吻上那眼角的细纹,喃喃道:”阿媛,等着我,在你的眼角长出第二簇细纹之前,我会回来,把你带走,为你调理身体,怀上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亲自为你接生,有我在,包保母子平安!“
“杨郎!”
裴妃鼻子一酸,眼角两粒豆大的眼珠流了出来,望情的紧紧拥住杨彦!
……
杨彦用实际行动表达了对裴妃的迷恋,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磨磨蹭蹭的出了屋。
饭堂里,已经飘满了米粥的清香,荀灌正和荀华围坐在小几前,边喝着边闲聊,见到杨彦和裴妃双双步入,不禁哼了哼。
裴妃顿时俏面一红,很不自然的扭过了脑袋。
说到底,她觉得荀灌和杨彦才是最般配的,而自己却登了杨彦的床,就象抢了好姊妹的男人一样。
“咳咳~~”
荀华赶忙咳了咳。
荀灌笑道:“王妃,你可别介意,我不是恼你,我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主要是这家伙,明明都要走了,还这么拖拖拉拉,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等他。“
裴妃更不自在了。
荀华是过来人,看着裴妃脸颊那尚未消褪的星星点点斑红,似是明白了什么,惊讶的望向杨彦。
不会吧,大清早还那个?
杨彦连忙打岔道:“女郎来的正好,我打算把马匹留给你,加上你府中的马匹,足以组建一支两千五百人的骑队。”
“哦?”
荀灌现出了喜色,问道:“你不需要马匹么?”
杨彦笑了笑:“我军中还有几千匹,回去就收拾郯城乡豪,至少能再得个数千,足够用了。“
”嗯~~“
荀灌点了点头:”那我不和你客气,你也得小心点,乡豪人多势众,沈充、刘遐之流或可能混水摸鱼。“
”我会注意的。“
杨彦也点了点头:”对了,许杰呢,还未找到?“
荀华、荀灌和裴妃相互看了看,都无奈的叹了口气。
荀灌道:”我们已经着人留意了,这人倒好,跑的不见了影子,要是找不到的话,许老神仙回来了还不知该怎么交待呢。“
许杰仿如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自打杨彦回来,就没见过他,向别人打听也不知道去向,要说唯一的可能,就是和顾燚腻在了一起,其实通过陆蕙芷找到顾燚并不难,只是一想到那个如林妹妹般的女子,杨彦还是摇了摇头,他实在不想和陆蕙芷有任何瓜葛。
很快的,四人用过膳,裴妃和荀华回了屋,荀灌将把杨彦送去江乘,袁耽一家三口、桓温和谢尚已在外面等候,谢尚叹了口气:“杨郎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啊。“
”嗯~~“
袁家两姐妹之一接过来道:”恐怕大兄都得娶妻了。“
”哦?“
杨彦讶异的望向了袁耽:”袁郎已有了意中人?是哪家的娘子?“
”没有,没有!“
袁耽忙不迭的摇头:”别听小妹乱说,娶妻不急于一时,杨郎此去尽请放心,王府不会出半个岔子,也请杨郎万事小心。“
“多谢,诸位不必相送了,杨某就此别过!”
杨彦郑重拱了拱手。
第二九九章 回到东海
杨彦谢绝了众人相送,仅带着荀灌与军卒离去,桓温还算给力,找来了三户阉割能手,杨彦留了一户给荀灌,另两户带回郯城。
次日,荀灌把杨彦一行送上了船,船只已卸载一空,足以载运千余军卒,目送着船队渐渐远离了视线,她的心里,也有了些空落落。
十日后,当船队驶离淮泗口的时候,韩晃匆匆向苏峻汇报:“将军,杨彦之回来了,正乘船行向郯城。“
苏峻沉吟道:”速将消息传播给刘正长知晓,沈士居那里不用管,他自会与我联系。“
”诺!“
韩晃匆匆而去。
又过五日,沈充得到了杨彦回来的消息。
钱凤嘿的一笑:”凤料此子必于麦收之前回返,果然,这就回来了。”
沈充眼里翻涌出滔天恨意,冷声道:“杨彦之倒也机灵,竟知去建康躲避一阵,他以为躲几个月就能扳回败局?眼见还有十日即是麦收,我欲联络各部,于其军收麦之时,四面围攻,借口便是凌虐士人,士仪以为如何?“
杨彦猜的没错,一来寒冬腊月,用兵困难,二来郯城乡豪和沈充要杀的是他,并不仅仅是攻下郯城,他不在,攻破了城池反会在政治上陷入被动境地,因此各方只能按兵等待,等啊等,终于等到了。
钱凤拱了拱手:“凤立刻去安排!”
与此同时,船队也在沂水靠了岸,刁协年老体衰,连续十来日的航行让他苦不堪言,连忙下了船。
四月中旬的郯城正值麦熟时节,刁协看着那一望无际青黄交加的麦浪,心神有些恍惚,他的妻儿还在建康,自己却被掠来了郯城,要说恨吧,也恨不起来,如果不是杨彦的人及时救了他,恐怕他的头颅早已摆在了王敦案前,再退一步说,天下之大,不跟随杨彦北上,还能去哪儿?
“哎~~”
叹了口气,刁协转头问道:“杨郎打算如何安置老夫?”
杨彦淡淡道:“我东海军中,除非年老体衰或身有残疾,否则无人能不劳而获,刁公有经国之才,不妨先给崔长史打个下手,如何?”
“哼!”
刁协现出了不满之色,哼道:“杨郎倒是信任老夫,就不怕老夫坏了你的事?”
杨彦不答,反问道:“刁公可知自己败在何处?“
”这……“
刁协沉吟半晌,才道:“若说致败之因,数不胜数,既有周札开城献降,也有主上优柔寡断,还有王导包藏祸心,排兵布阵亦有问题,甚至杨郎你,也是居心叵测……”
刁协林林总总列举了一大堆,都是摆上台面的理由,不过杨彦却是道:“依刁公所说,可谓步步皆错,刁公可想过为何会如此?”
刁协无奈的叹了口气:“豪强士族势大,有家无国,老夫每行一步,均是举步维艰啊!”
杨彦点点头道:“刁公裁抑豪强,自然会激起全天下士人的反对,而杨某于郯城,亦须裁抑豪强,是以请刁公相助,当然,舟车劳顿,刁公先休养几日,我再为刁公找两名前溪歌舞姬过来服侍起居,修养好了再来郡府也不为迟。“
刁协眼皮一跳!
对于前溪歌舞姬,他也久仰大名,但是在建康执政的时候需要维持刚正不阿的清誉,连一般的侍妾都不沾,更加提向沈充索要前溪歌舞姬,如今身在郯城,形同于与世隔绝,欲念再也压抑不住,可以适当的放松放松,想到这,连带着看杨彦的眼神也柔和了些。
刁协大概五十左右,杨彦见着他的神色,暗暗好笑。
哎,男人啊,哪怕年老体衰,都过不了色这一关,实际上杨彦巧取豪夺来众多的前溪歌舞姬,除了最漂亮的留给自己,有一部分组成歌舞团,剩下的是用以笼络重要人物。
穿越来这个时代,一味的讲究人权平等是没用的,很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不过杨彦也不会强迫那些女子,他会征询她们的意见。
“嗯??”
刁协突然望向了前方。
迎面一队军马缓缓接近,约有千人,全是骑兵,人人披甲,刀枪雪亮,由崔访、荀虎、荀豹、萧温、萧仁等文武要员率领,刁协仔细观察着,又看看杨彦,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最终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恭迎将军!”
行至近前,全军整齐如一,向杨彦施礼。
“不必多礼,先与本将回城!”
杨彦摆了摆手,随即把刁协介绍过去,出乎意料的是,崔访和刁协竟是旧识,崔访看着刁协呵呵笑道:“玄亮啊玄亮,王逆于朝执政,暂时你是回不去建康喽,既来之,且安之,你我一别数十载,当亲近一番啊!“
刁协满脸唏嘘之色,许久才道:“想不到你这老匹夫竟会投了杨郎!“
一行人于傍晚回到城中,由于东海军与郯城乡豪并未撕破脸面,城门仍然是各方合守,在遣人了安置刁协之后,杨彦召集众人于郡府大殿集合,先简要讲诉了建康之行,便一一询问近段时间的情况。
总的来说,全军平稳正常,钢、煤、铁、碱、盐等各种物资的生产有条不紊,军队已经完全整合,可以随时随地投入战场,神臂弩也已成功研制,初步达到了杨彦提出的要求,经过工匠的日夜制造,目前军中有神臂弩三百来架,床弩二十五架。
这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但更让人振奋的是,去年播下的种子,今年收获了,军中新添婴儿近千,还有孕妇一千多,小马驹也有了五百多匹。
淮北各方也尚算安静,只有郗鉴时不时受到徐龛侵拢,苦不堪言,全赖沈充无私支援,才得以安渡凛冬,另前一阵子,刘隗率家眷,合计两百多人,往北投了石勒。
汇报过情况,众人纷纷退去,杨彦单独把容娥唤了过来。
其实他对容娥没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是富临县乡豪送给自己的旁枝庶出女儿,约十六七岁,当初只因容娥在培训时的突出表现才提拨为了期货市易掾,后来干的还不错,一直留用至今。
这时见到,倒是一怔。
容娥不是那种极美的女子,可能与市易行的经历有关,身上竟带着一种现代职场女性所独有的干练利索风范。
见杨彦直直看着自己,容娥芳心羞喜,盈盈施礼:“妾见过将军!”
杨彦笑着伸手一指:“坐!”
“谢将军!”
容娥落落大方的坐在了下首。
杨彦问道:“这几个月来,市易行的交易如何?最近合约的多空单持仓量有多大,仓库有多少保证金?”
容娥托着香腮,沉吟道:“回将军,最近的合约是032205小麦期货,于今年五月交割,迄今日收盘为止,多方建仓13568手,空方建仓1026手,日均成交量约在五万手左右,保证金……“
说着,容娥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带着歉意笑了笑,才道:”请将军体谅,实在是数目太大了,妾要看一看,保证金迄收盘为止,计有黄金7120斤,白银15150斤,绢6175匹,布24416匹,麦78万石,黍16万石,豆8741石,请将军放心,所有数目每旬清点一遍,纵有所出入,也不会超过两毫之差。“
杨彦大吃一惊!
保证金的数量着实震惊了他,不由问道:“怎会如此红火,新开辟大客户了么?”
“嘻嘻~~”
容娥得意洋洋的嘻嘻一笑:“除了原有的那些客户加大了交易量,自您走了之后,陆继又有豫州祖约、青州曹嶷、琅琊乡豪、兰陵沈充、彭城刘遐、下邳王邃派人过来,甚至还有客户是从黄河对岸过来的呢,如今市易行已经拥有会员两百余名。“
”嗯~~“
杨彦以欣赏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容娥。
容娥的美眸中也泛出了一丝娇羞,略低下脑袋,欲语还休,把侧脸呈现给杨彦。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与后院养着的那些歌舞姬相比不算出众,但是能轻营好市易行,又怎可能没点小小心眼呢,还亏得有了镜子,经反复练习对比,她觉得自己的侧面,也挺迷人的嘛。
“不错!”
杨彦点了点头,从这个角度来看,容娥确实挺美的。
不片刻,杨彦问道:“周翼和郗迈这段时间可曾过来?赢了多少钱走?“
容娥道:“这两位除了新年那几天,几乎泡在市易行了,不过扣除手续费,差不多不亏不赚吧,原本妾是准备放点水的,后来探听到郗鉴向沈充借了粮,足以熬过凛冬,妾因此合计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再便宜他们了,只要把人吊在市易行即可。“
”好·!“
杨彦叫了声好,便道:”你准备一下,明后两天,全力做多,把空单打爆,三日后反手做空,把多头全部打爆!“
”诺!“
容娥的俏面现出了一丝兴奋之色。
杨彦正等着容娥告辞,可是看容娥的样子,并不打算走,于是问道:”容娥,有别的事?“
”这……“
容娥红着脸回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半黑了,咬咬牙道:”将军,你……没别的吩咐么?有些事……妾可以代劳的。“
这几乎就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杨彦却挥了挥手:“早点回去罢,后面几日还要你多操心。”说完,便转身离去。
容娥的面容,布上了难以掩饰的哀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