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零章 婉言谢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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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侧身让过,摆了摆手:“崔公言重了,我辈华夏衣冠,怎容胡虏逞凶,杨某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不过祖逖即亡,王敦再无忌惮之人,想必明年就该下都了。”
崔访眼里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王敦曾欲下都更分树置,先遣参军告朝廷,讽旨时贤,当时祖逖未镇寿春,瞋目厉声语曰:卿语阿黑,何敢不逊,摧摄回去,须臾不尔,我将三千兵,槊脚令上。
现祖逖逝去,再无人可制王敦。
从理智上来说,崔访对王敦下都,兵逼司马氏呈欢迎态度,他与苏峻一样,对杨彦的评价也是潜怀异志,甚至观察的更加透彻,毕竟杨彦的某些作为,已经超过了一个人臣的本份,但北方士人,对司马氏几乎不存在忠心的问题,他持有与候礼蔡豹同样的立场,效明主于微末。
他也选中了杨彦,这不仅仅是有救命之恩,而是君择臣,臣亦择君,至少杨彦怀有赤子之心,易于相处,并不是那种奸雄人物,更何况杨彦的文韬武略也让他赞叹。
可是在感情上,崔访又对司马氏有些同情,想那司马氏,诸王残杀,天下支离破碎,好不容易逃出一支,在建康立下了足,却又受权臣凌迫,让人不免感慨唏嘘。
那么,王敦下都,府君会怎样做呢?
崔访暗暗惴测起来。
“报将军,孙氏家主孙谋携子女求见!”
这时,一名亲卫入内禀报。
“哦?”
杨彦和崔访双双相视一眼,都有些诧异。
崔访拱手道:“府君与郯城乡豪并无来往,不妨见一见,看看那孙谋打的什么主意!“
杨彦点点头道:”快请!“
“诺!“
亲卫施礼施去,不片刻,引了三人入内,分别为孙谋,谋子孙超,与一名十六七岁的娘子,容颜尚算秀美,打扮的也颇为得体华贵,举手投足间,隐有大家闺秀之风,只是面容透着丝冷漠,眼角隐含怨气。
“老夫见过府君,崔长史!”
“拜见府君,崔长史!”
孙谋父子拱手施礼。
杨彦呵呵笑道:‘两位不必客气,这位是……“
”容老夫为府君介绍一下,此乃小女孙媚,小名媚娘,年方十六,尚未婚配。“
孙谋回身笑道:“媚娘,还不快给府君见礼。”
“妾见过府君!“
孙媚盈盈施了礼。
杨彦与崔访颇觉怪异,看这架式,孙谋明显是来提亲的啊,先不说杨彦会否应允,莫名其妙带着女儿上门,这岂非滑天下之大稽?
尤其是崔访眼里,隐现出一抹淡淡的鄙夷之色。
他是清河崔氏出身,正宗的高门大族,以他的年龄,虽然不是族长,却也是族中的族老,对礼法最为苛刻,别说就这样冒冒然提亲,就是纳妾都有着固定的程序,到底是乡豪之家不懂礼数啊。
除了一种可能,即孙谋把自己女儿当作侍妾送与杨彦。
所谓三妻四妾,妾也不是随便纳的,妾家与主家是一种名义上的主仆名份,勉强算是自家人,而侍妾连这层名份都没有,等于白送,能得点好处自是最佳,得不到算自己倒霉。
他认为,孙谋不至于如此下作。
”孙家娘子不必多礼,来,三位请坐!“
杨彦伸手示意。
”谢府君!“
孙媚再施礼称谢。
各人于席中分宾主落座,有婢女奉上酷浆,因孙媚在场,气氛总是不大自然,稍微寒喧几句之后,孙谋便笑道:“杨府君看孙某这小女如何?”
杨彦暗道一声来了,不过表面上只是淡淡道:“令爱天生丽质,孙老有此女,不知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份!“
孙谋捋须叹道:”杨府君过奖了,老夫这小女,素来对府君钦慕已久,又因自惭形愧,不敢高攀,久而久之,竟愁眉不展,老夫恤之,故欲使之随侍府君身边,不求正室,甘为妾氏,还望府君怜其痴心,好生对待!“
”哎~~‘
说完,孙谋重重叹了口气,一脸的不忍和不舍。
孙媚则是浑身剧颤,脸面刹那间血色全无。
讲真,见到杨彦的第一眼,她是挺满意的,外形俊朗,年少有成,她认为配得上自己,若是明媒正娶,愿为杨氏妇,可是做妾,又怎甘心呢?
“嗯嗯~~”
孙谋轻咳两声。
孙媚这才勉强挤了丝羞意出来。
杨彦却是拱了拱手:“孙老说笑了,令爱天生丽质,仪容优雅,怎能与人为妾,于情于理,都该以正妻之礼待之,惜乎杨某已有婚约在身,与令爱今生无缘,只能有失抬爱了。”
孙媚猛抬起头望向了杨彦,眼眸里满满的全是羞辱!
说来怪得很,孙谋想把她许与杨彦为妾,她觉得受了辱,被杨彦婉拒之后,她非但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更是觉得辱上加辱。
就好比自己已经不顾尊严了,形同于腆颜求欢,可这样都被拒绝,欲求一妾氏竟不可得,自己就如此不堪么?
孙谋与孙超也是交换了个意外的眼神,孙超正要说什么,被孙谋摆手制止,随即便道:“看来是阿媚没这福份了,既如此,我等不再相扰,告辞!“
”本将送送孙老!“
杨彦与崔访一同起身,把孙谋父子三人送了出去。
在登上车的一刹那,孙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眼里隐有一丝狠厉闪过。
待得车驾渐渐远去,崔访才古怪的看着杨彦,摇着头道:”那孙家女虽不算绝色,姿容却也不俗,孙谋即许为妾,府君纳之便是,闺中自有乐趣,又何必却人好意?“
孙媚的容貌属上等水平,与荀华一个等级,身材稍差点,但也不是豆芽菜身板,曲线算是玲珑,崔访也没说错,反正是妾,纳之便是,男人从不会嫌妾少。
其实杨彦并非没有犹豫挣扎,婉拒孙媚的后果自然清楚,这也恰恰是他拒绝孙媚的原因,如果不是出于郯城乡豪之家,换了别人向他献女,也许他就纳了,可是孙谋的女儿能纳么?
杨彦无奈的摇了摇头:“崔老虽言之有理,我却没法祸害别人家的女儿啊,孙谋若以家财丁口献我,安心为一农夫,我不会拿他如何,可这几无可能,将来若兵戈相向,孙媚该如何自处?“
崔访眼里的古怪之色更甚,不解道:”孙谋献女,无非是府君势强,心生畏惧,欲以此保平安,然府君兵力尚未充分整合,此时尚不是动刀兵之时,纳之行缓兵之计,有何不可?孙媚不过一妾耳,府君莫非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杨彦颇为难以回答,毕竟这是时人的普遍价值观,前面睡了你家女儿,后面就跟你翻脸屡见不鲜,可杨彦做不到!
好一会儿,杨彦才苦笑道:”或许在外人眼里,杨某幼稚,迂腐,然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人总要有些底限,若是凡事以利益得失计,与禽兽何异?
我若是纳了孙媚为妾,必是四妾之一,孙氏就成了我的姻亲,将来还如何夺其田产人口?虽拒之或可令郯城乡豪断去侥幸,全力与我备战,但杨某宁可堂堂正正胜之,亦不屑用阴谋诡计!“
崔访征征看着这神色坚毅的少年,正如刚刚的自白,不虚与委蛇,宁可选择硬碰硬,乍一看,似乎是幼稚,迂腐的表现,但渐渐地,他理解了,眼里现出了如长辈看晚辈般的欣慰之色。
是的,人可以为恶,却不能没有底限,不能为达目地不择手段,当今乱世,又有几人心存底限?杨彦仿佛浊世中的一道清流,自己欣赏他,不也是与此有关么?
“哎~~”
崔访叹了口气,问道:“府君操守实令人钦佩,老夫受教了,不过老夫多嘴问一句,不知府君与哪家女郎订了婚约。”
“这……”
杨彦迟疑道:“倒也不是笃定,我只是听人说过,葛稚川有意将爱女许我。”
“葛稚川,葛洪?”
崔访喃喃着。
杨彦军中一大堆姓鲍的,从侧面显示出了杨彦与葛洪的渊源,他也认为八九不离十,只是他那孙女的面容不自禁的浮现在了眼前,突然心口有些刺痛……
第二四一章 龙骨战舰
孙谋以女为妾被拒的消息渐渐散播开来,有冷笑的,有暗中叫好的,也有人冷嘲热讽,但是没有谁敢于看热闹,这形同于相府明确释放出了拒绝和解的信号,也许郯城大乱在即,稍有差池,就将步上兰陵的后尘。
由于杨彦占着东海国相的名份大义,在没有进一步的表现出恶意之前,郯城乡豪不方便主动出兵,只是于暗中操演兵卒,秘密联络,做着万全准备。
杨彦则是按步就班,并不因婉拒了孙媚表现出任何厉兵秣马的迹象,毕竟他是东海国相,他不动手,谁敢先动手,先机掌握在他的手里。
”神臂弩的关键在于弩臂,由于我们没法得到桑拓木,故可试着镶入薄钢片,若三个月内研制成功,为首者计甲等功一次,主要参与者计乙等功一次,其余参与人员计丙等功一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可问来。“
这日,杨彦正给弓弩匠和铁匠布置研制神臂弩的任务,对于神臂弩的原理,结合图样,他已经讲的很透彻了。
一名叫做桑良的弩匠问道:“将军,以追求弹性而言,钢片确有可取之处,据老朽想来,应与钢片的厚薄及淬火程度有关,我等皆会尽力,就是不知需要怎样才算研制成功?”
史载,神臂弩最远射程370米,可入榆木寸半,威力比当时普遍使用的大黄弩强多了,后世有发烧友完全按古法复制出了神臂弩,确是如此。
神臂弩需要使用到齿轮与机括,因为没有石墨的缘故,没法用钢水浇筑精密齿轮,暂时只能把熟铁融了浇制,而熟铁较软,易磨损,会影响到射程和精度,再考虑到工艺的问题,杨彦沉吟道:”百五十步,入榆木寸半,或射穿重甲。“
“这……”
工匠们现出了为难之色。
荀华也道:“将军,是否要求过高?大黄弩亦不至此!”
杨彦摆摆手道:“否则此弩怎配名神臂?不要有心理压力,大胆研制,将来随着改良,射程会更远!”
“诺!”
工匠们齐声应下。
“将军,将军!”
这时,蒋钊的次子蒋炎匆匆奔了过来,施礼道:“将军,水军打造出的三艘龙骨战舰已可下水,家父吩咐末将请将军前去验收。“
”哦?“
杨彦大喜:”那好,现在就去!“
一行人跨上马匹,轰隆隆驰向沂水。
由于沈充的水军就在上游,军中暂未挖掘船坞,依然沿用传统的造船法造船,在沿着岸边的众多船只中,三艘崭新的斗舰格外夺目。
“参见将军!”
蒋钊带着水军将领上前施礼。
“不必多礼!”
杨彦摆了摆手,问道:“这便是新造战舰?”
蒋钊点点头道:“此舰以龙骨支撑,舰内分隔出十余水密舱,卯接处均使用钢钉,建造耗时四十日,待得将来船坞造出,或可把工期缩短至月内,另坚固程度据老夫估计,应超普通斗舰倍余,又因隔出了水密舱,即便被敌舰撞角撞击,一时亦不得沉,除非水密仓损毁达半数以上。“
”可否登舰看看?“
杨彦大感兴趣道。
“老夫正有此意,将军请!”
蒋钊颇为自豪的伸手示意,并领着杨彦一行人登上了其中一条舰。
舰体超乎想象的平整,很明显,用石灰烧过的木料要比自然晾晒的木料更加适用,隐隐的,还有一股桐油的味道,船帮吃水线以上糊着泥,以防火攻,乍一看,全舰与方头方脑的普通斗舰并无区别,但细细看去,还是有不同的。
因着应用到龙骨的缘故,船底不再是扁平了,改为了棱形底,也因着船底的变化,船体稍显狭长,尤其是船首安装的一只粗大铁锥,在碧绿的河水中若隐若现,更是紧紧拽住了众人的目光。
“开船!”
蒋钊猛一声喝。
船体两侧伸出数十支大桨,翻起片片白浪,划动船只缓缓离岸,向着下游行去。
十月已是初冬时节,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沂水上的浪头很大,可别看是尖底船,行驶在浪花中,竟比平底船还要稳些。
荀虎便是忍不住道:“将军,末将就不明白,船身如此尖窄,本该左右摇晃才对,却偏偏稳如行车,将军能否为末将解惑?“
杨彦最喜欢下属不懂就问,也最讨厌别人不懂装懂,于是耐心解释道:“平底船因与水面接触大,故吃水浅,易受风浪干扰,而尖底船吃水深,哪怕水面波涛汹涌,水面以下亦很难被风浪影响,故稳定性也强,这和树木的原理类似,根扎的浅,易于被风吹倒,根扎的深,抗风能力也强,明白了么?“
荀虎挠了挠脑袋,有些懵逼,看向了荀华。
荀虎和荀华以前在荀灌手下,一个掌男卫,一个掌女卫,情如兄妹,也有了一定的默契。
荀华代荀虎问道:“将军,别的我们都理解了,只是为何与水面接触大就吃水浅呢?”
杨彦无语的挥了挥手:“端个桶来,打满水,再拿块木板!”
“诺!”
两名亲卫匆匆而去,不片刻,一个拎着桶水,一个拿着木板走了过来。
杨彦把木板交给荀华,吩咐道:“平着放入水里,往下按!”
“噢!”
荀华摞起袖子,单掌把木板摁入了水里。
杨彦问道:“是否越按需要的力道就越大,也越难控制?好象木板总要从手心钻出一样?”
“嗯!”
荀华点了点头。
杨彦又道:“把木板竖着按进水里。“
荀华依言照做,木板本就深入水里三分之一,再稍一用力,就按了下去。
杨彦微微笑道:“可明白了?”
“噢,末将明白了!”
荀虎恍然大悟。
荀华也现出明了之色,这是最基本的浮力与截面积的关系,她不知所以然,只知其然,没多久,又讶道:“前方怎会有一条民船?“
前方约一里,飘浮着一条长达十丈左右的商船,陆续有水手坠下小舟,向岸上划去,不片刻,船上已空无一人。
蒋钊望向了杨彦,问道:”将军是否要回舱室?“
”无妨!“
杨彦挥了挥手。
”那老夫就冒味了!“
蒋钊向后猛一挥手。
顿时,两侧运桨如飞,战舰微调了方向,向前方的商船直撞而去!
荀华不由色变,但是看着杨彦稳如泰山的模样,也不好多劝,只是紧张的扶着船帮,瞪着那急速接近的商船,面色渐渐煞白。
时间转瞬即逝。
“轰!”的一声巨响,战舰猛的一震!
“啊啊!”
女亲卫们放声尖叫,荀华更是在大叫一声之后,本能的抓住了杨彦的胳膊,就这工夫,船头尖角已狠狠刺进了商船的船尾!
喀啦喀啦声不断传来,尖锥借着冲势继续前刺,碎木片如下雨般落入水面,蒋钊大喝道:”倒船!”
水手倒划大桨,甲板后部也有十余名大力水手合力抬着两根粗木向船头奔来。
“咚咚!”两声巨响!
粗木猛的顶上商船船身,木屑纷飞中,战舰一顿,便急速后弹,河水则由商船的豁口处狂涌而入,以肉眼仅见的速度,船首越翘越高,仅片刻工夫,就于激起的旋涡中沉入到水底。
众人呆呆望向正咕噜咕噜泛着水泡的水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仅一撞,就摧毁一条船,这固然与船上没有搭载人员有关,可纵是如此,战斗力也强悍无比。
荀虎赶忙探头下看,船身靠头部的个别地方有松动开裂的迹象,不过并无大碍,船舱加装了水密仓,驶回码头修补下就可以了。
蒋炎深吸了口气,重重一拱手:“将军,有此战舰,他日驰骋于大江,谁堪为敌?”
蒋钊也是满面激动之色,虽然船不是由他设计的,却是他废寝忘食,亲自督造,他为自己能造出如此强大的战舰而自豪。
杨彦却是问道:“若是对上楼船,以此战舰,能否克之?”
“这……”
蒋钊现出了迟疑之色。
楼船因其高大,可于船上置投石机,虽然命中率极低,但打着一下是一下,不沉也要重伤,况且楼船标配拍杆,操纵巨石撞向敌船,几乎是打中就粉身碎骨,哪怕船体以龙骨支撑,蒋钊都没信心挨上一记。
许久,蒋钊才道:“若由老夫指挥,怕是要十来艘斗舰才能兑一艘楼船。”
杨彦点点头道:“楼船虽有诸多不便,却是水上巨无霸,很难力敌,以十来艘斗舰,数千水军精锐的性命去兑一艘楼船,本将不为之,蒋公叫人拿纸笔来!”
蒋钊向后招了招手,有军士奉上纸笔几案。
炭笔已经很流行了,虽然写不出毛笔字那样优美的字体,但书写方便,速度快,在作图上尤具得天独厚的优势,而造船对作图非常重视,水军几乎全部改用了炭笔。
杨彦在纸上画图,渐渐地,一艘古怪战舰的轮廓显现,它的船身更加狭长,两侧的桨更多,望楼的位置,由船尾移到了中间,船面建筑尽量低矮,桅杆由两桅增加到三桅,帆面更大,尤其是中间的主桅,达到了五六丈的高度,桅顶设有嘹望台。
而更显著的改变还在于船体两侧增加了舷窗,下层为桨手,中层各十只舷窗,再往上才是甲板。
第二四二章 钱凤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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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这是何舰,为何构造如此奇特?”
蒋钊忍不住问道。
杨彦解释道:“此舰名为桨帆战舰,因舰身狭长,故行驶较快,于大江大河上,乃至海中行驶,可张满帆,再辅以桨手划桨,速度远超艨艟,两军作战时,用于突击冲锋,若战术得当,可于须臾间冲垮敌阵,不过因舰身狭长,易于侧翻,故舰上建筑尽量低矮,以降低重心……“
接着,杨彦详细解说了重心的概念。
船只开动的时候,重量会集中到某一点上,由引力拉向地心,假如船向一侧倾斜,重心也将向同方向移动,水的浮力通过重心起作用,作垂直推压,只要入水的部分质心朝倾斜方向充分移动,那么向上作用的浮力通过向下作用的重力传递到船身降低的一侧,从而互相抵消,两种力一起作用,船会自行恢复平稳。
船的稳心高度就是质心和浮力的向上力与船中心线相交处的距离,稳心高度愈大,船的结构愈平稳。
哪怕杨彦已经尽量用时人所能理解的语言讲诉,但包括蒋钊在内,每个人都听得如云山雾水,一脸懵逼,毕竟当时造船是凭经验,几乎不讲究数据应用,对力的构成也不理解。
不过没关系,杨彦只要求知其然,不强求知所以然,只须了解有重心这个概念就可以了,造船的时候注意重心,慢慢摸索,待吃透了,他再教下改良的重心计算公式,就可以采用科学方法,大批量的造船,同时促进科学的启蒙。
好一会儿,蒋钊才苦笑道:“将军总是出人意料,这重心的概念老夫还得好好琢磨,那么……这舷窗有何作用?“
杨彦正色道:”这正是对付楼船的关键,可于舷窗内置床弩,发射犁头镖,从远处打击楼船,恐怕数十发,即可击沉一艘楼船。“
犁头镖是水战利器,镖如犁头,由大力水手奋力掷出,可击破船壳,但犁头镖重量惊人,通常只能掷出二十步远,杨彦觉得可以把床弩装上船,用床弩发射犁头镖,势更沉,力更大,打一百多步是没问题的。
实际上这就是近代风帆战舰的雏形,只是把火炮换成了床弩,因床弩弹道平直,威力大,如运用的好,打木壳船的效果不会差于炮舰。
蒋钊的思维仍停留在跳帮接舷战,没法想象远程打击,当下老眉一扬:“将军不是不知,水面本就颠簸,遇上风浪更是起伏不定,弩箭先不说射出的准头如何,因受颠簸影响,床弩很容易移位,仓促间又难以推回,通常投石机等大型构件仅安装于船体宽大的楼船,给桨帆战舰安装床弩,老夫以为,未必切合实际!”
移位确实是个问题,因为床弩的自重不如火炮,虽说床弩没有反作用力,但是在颠簸的风浪中稳定性依然会受影响,杨彦沉吟片刻,缓缓道:“移位不难解决,可用弹簧垫于床弩之下,与舱板连接,既可固定床弩,又因弹簧具有减震的作用,可抵销部分风浪颠簸,提高弩箭的准确率,蒋公以为如何?”
蒋钊一边揉着手,一边凝神沉思,好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将军此法或可一试,不过因无骥可索,老夫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况桨帆战舰的复杂程度要大于寻常斗舰,怕是投入亦会增加啊!”
杨彦摆了摆手:“钱不是问题,本将建设水军的决心不会改变,只要能建成强大的水军,再多的投入本将也舍得。
诸位怕是有所不知,出海向东千里有倭国,蕴藏着亿万斤的银矿,再往东万里之遥,有数不清的黄金,亩产可达数千斤的粮食,若能得之,功在千秋,利在当代,而这一切,是建立在强大舰队的基础上,东海水军,未来必须驶入大海,与风浪搏斗!“
“将军此言可真?”
蒋钊顿觉热血澎湃,作为一辈子与船打交道的人,对海洋何惧之有?
“千真万确!”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
荀华很怪异的看了眼杨彦,她不明白,杨彦是怎么知道的,就算郯子托梦,也不会托到那么远吧?万里之外,再联想到西厢记的背景就是万里之外的大罗马国,她发现,自家的檀郎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神秘意味。
杨彦却是随即就把目光移向了风帆,中国几千年来,一直都用硬帆,由芦苇、草席编成,西方的帆则是软帆,两种帆难说优劣,区别只是用途不同,硬帆用于江河与沿海地带,而要远航日本,乃至更远的地方,软帆比硬帆好用。
当然了,缝制软帆只是后话,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先建成水军,再出海演练海军,之后才会应用到软帆,虽然建设海军很难,但更难的是人的观念,否则就算建成了强大的海军,子孙后代搞个闭关锁国,一样玩完,就和郑和七下西洋一样,下完了,连图纸都烧了。
这种事情光靠行政命令没法解决,需要协调利益,慢慢引导,也需要大力发展农业与畜牧业,当农作物堆积如山,谷贱如泥,种田的收益小于做工的收益之时,民众会自发的从事工商业活动。
总之,关键是杨彦的寿命,一代人不够,就影响两代人,他活的越长,就越有可能引导民众走向大海。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在青兖徐站稳阵脚。
……
由于与杨彦的翻脸已不可避免,只是时间早晚,各家均是内紧外松,加强了戒备,杨彦还在沂水上行船的时候,一辆乌篷四望车驶向了孙家大门。
“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护院部曲立刻喝问。
马车徐徐停下,车厢中,钻出一名童子,奉上名刺道:“长城钱士仪拜见孙家家主,请速通报!”
“钱士仪?”
几个部曲互相看了看,显然没听过这个名字。
童子脸一沉道:“我家郎主乃兰陵长史,曾任大将军霸府铠曹参军,有要事与你家家主相商,速去通传,否则走露了风声,你承担不起!”
说起兰陵长史,部曲们有数了,因着沈充剿杀兰陵乡人的缘故,可谓恶名累累,连带钱凤也沾了沈充的光,名声那是相当的差。
领头的什长现出了警惕之色,翻眼望了望马车,便道:“请稍等,但莫抱太大希望。“
钱凤在车厢内,呵呵笑着挥了挥手:”速去即可,孙老必见我!“
什长匆匆而去,不片刻,回来施礼:”郎主有请!“
钱凤微微一笑,捋着胡须上了车,由童子陪着步入宅内。
因着市易行的存在,很多外人长期住在郯城,一来通过交易赚点小钱,亏钱了也自有乐趣,二来刺探情报,沈充因此得知了孙谋欲以嫡女许杨彦为妾却被婉拒的消息,觉得大有可为,在与钱凤商议之后,钱凤秘密潜入郯城,与孙谋会面。
堂屋里,孙谋眼神略闪,打量着正微笑走来的中年文士,哪怕他对钱凤怀有警惕之心,也不得不赞叹,南乡貉子毕竟有可取之取,光是外表上的儒雅风度,就非自己这些北伧所能相比。
杨彦之如此,钱凤亦如此,想那沈士居,也必不差。
其实钱凤的来意很容易猜,孙谋心里不禁暗暗冷笑,那杨彦之居心叵测,莫非沈士居就好相与?他倒要看看钱凤有何说辞。
钱凤远远拱手笑道:“钱士仪见过孙老!”
“好说!”
孙谋草草回礼:“钱长史,请!”
钱凤与童子被引入屋,分宾主落坐之后,有婢女奉上酪浆,钱凤端起,抿了一小口,眉头皱了皱。
孙谋呵呵一笑:“北人惯饮酪浆,不习茗茶,若有轻慢之处,还请钱长史见谅。“
”无妨!“
钱凤放下碗,直言道:”孙老既愿见某,想必已知来意,实不相瞒,令爱所受之辱士居兄已有耳闻,眼见孙老祸事将近,士居兄愿尽绵薄之力,助孙老渡过难关,不知可愿与士居兄竭诚合作,共扼祸患于萧墙之内?“
孙谋一怔,钱凤的直言不讳让他有些恼怒,随即便哈哈一笑:“沈士居不久前才损兵折将,钱长史怕是高看沈士居了罢,而我郯城乡人,可出甲兵两万余众,各家丁壮尚有数万,若是那杨彦之敢于妄动兵戈,鹿死谁手,尤未可知也,老夫何须引外兵相助?“
钱凤不以为意的笑道:”既然孙老如此自信,那为何许女与杨彦之为妾,而不是妻?“
”这……“
孙谋的老脸现出了怒容。
钱凤摆摆手道:”孙老莫恼,钱某愿为失言向孙老致歉。“
”哼!“
孙谋冷哼一声:”沈士居残虐兰陵乡人,老夫与之合作,焉知不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
钱凤沉吟道:“如此看来,这倒也是个问题,这样罢,孙老可否把令爱叫出一见,钱某并无恶意。”
孙谋惊疑不定看向了钱凤,见自己的幼女,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这南貉对阿媚动起了心思?那自己可得好好的羞辱羞辱他,于是向后唤道:“把女郎请来!”
“诺!”
有婢女施礼步出。
第二四三章 略施巧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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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见过阿翁!”
不片刻,孙媚步入屋内,盈盈向上施了一礼,面色却显得颇为阴沉。
自被杨彦拒纳为妾以来,孙媚不是如释重负,而是暗生怨恨,甚至感觉周围看自己的目光都不一样了,想她堂堂孙氏嫡女,虽然不是高门士女,却也有名有姓,如今竟连与人为妾都被拒,这让她的脸往哪搁啊?
“嗯~~”
孙谋点了点头,便道:“这位是长城钱士仪,乃吴兴豪宗,与兰陵太守沈士居自幼发小,情同手足,目前任兰陵郡长史。”
孙媚看了过去,正见着钱凤捋须笑着看向自己,出于女性本能,顿时心里一突,一个不好的念头闪现上脑际,不过还是勉强施礼道:“妾见过钱先生!”
“无须多礼!”
钱凤摆了摆手:“孙家女郎丽质天成,仪容优雅,以之为妻尚是天赐良缘,做妾难道不嫌唐突了佳人?那杨彦之有眼无珠,不说也罢,今钱某次子钱康年方十八,尚未婚配,就厚颜向孙老讨一门亲事,如何?”
“啊!“
孙媚掩嘴惊呼!
这倒不是不愿意,而是没想到,自己如此吃香,竟然被钱凤看中选为儿媳,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正妻啊,与给杨彦做妾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长城钱氏因着沈充大杀兰陵乡人的缘故,陆继进入了郯城乡豪的眼里,虽然不是什么三吴高门,却也是当地郡望,祖上钱瑞于曹魏时期历任青、冀二州刺史、龙骧将军,妥妥的两千石高官,无非不是世祚罢了,可不管怎么说,门楣总要高过郯城孙氏。
能入钱氏为正妻,更何况江南山青水秀,气候宜人,又远离战乱,她自然愿意,再看钱凤,仪表堂堂,颇具名士风范,想必那钱家郎君不会差于乃父吧?
一时之间,孙媚眼角带上了些羞意,心里竟有了些急迫,不禁拿眼偷偷望向父亲。
孙谋也是大为意外。
钱凤的用意很清楚,就是结姻亲,宽自己之心。
姻亲是很重要的一种关系,结了亲,形同于两个家族休戚与共,虽然亲家之间也有龌龊,也有利益冲突,但是既然有了名份,就可以坐下来谈,互相妥协,若无正当理由背弃亲家,是要受人唾弃的。
杨彦不愿纳孙媚为妾,不无这般顾忌,毕竟三妻四妾,妾不是一点地位都没有。
孙谋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他看到了钱凤的诚意,况且不论门楣,钱凤曾任王孰霸府铠曹参军,现任沈充长史,秩六百石之职,怎么看都是自己高攀了钱氏。
钱凤又微微笑道:“孙老可愿与钱某结亲?士居兄曾有言,既为自家人,当互助提携,于事成之后,因东海国相牵涉到青徐侨门与裴妃,怕是不能举荐孙老居此位,但一个长史还是有把握的。”
孙谋蓦然一震,要是钱凤说举存自己当东海国相,那就不得不怀疑钱凤的居心,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区区一个乡豪凭什么担任秩比两千石的高官,但长史属公府掾属,可信度较高,也较为符合他的心理预期。
“哈哈哈哈~~”
孙谋哈哈大笑道:“蒙钱长史厚爱,老夫焉有不从之理,那老夫就厚颜高攀这份亲了,来,士仪贤弟请随老夫往书房密谈!”
“请!”
钱凤伸手示意。
“恭送阿翁,恭送钱先生!”
孙媚也盈盈施了一礼,满面春色!
……
杨彦离开之后,蒋钊就开始研究起了桨帆战舰,这对于他是一项全新的挑战,其实光靠一张图纸与杨彦的讲解远远不足以建造,需要摸索实践,毕竟舰船不是拍脑袋就能造,现代造船史上,都不乏新船下水即沉的恶性事故,更别提在古代搞创新。
桨帆战舰就是创新,光是把望楼由船尾移到中间,就需要大量的摸索与实验,因此蒋钊决定不使用较为复杂的龙骨框架,先打造一般形体较小的样船,以此验证桨帆战舰的可行性,再找出其中的不足。
虽然杨彦没有限定时间,但蒋钊自己是有数的,也许东海军尽取青兖徐之时,就是自己交出桨帆战舰之日。
其实古代造船的周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长,主要是木料晾晒的时间过长,如果材料人手充足,建造一艘标准斗舰只需要一个多月。
正如王濬于益州造船,以屯田兵及诸郡兵合万余人,仅七年就建成了一支包括楼船在内的强大水军,也充分打破了北人不善舟楫的传言。
所谓南船北马并非绝对,主要是因水土不服滋生的流行性疫病,比如流感,在现代根本不算个病,但在古代,足以瘫痪一支军队。
而杨彦手下的军卒,南北混杂,极易传播流感,因此姜汤、蒜头成了军中的必不可少之物,同时他开始试着让人在山区边缘种植菘蓝和野葛,收获之后,便是板蓝根与葛根。
这日,杨彦接待了鲍姑遣来的信使。
”禀杨府君,老神仙将于腊月初一升仙,主母与婿主特遣仆告之,望府君务必往丹阳观礼。“
杨彦曾透过巧娘表达了观礼鲍靓成仙的意思,葛洪和鲍姑也认为有幸目睹升仙是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份,什么军国大事哪有成仙重要,因此让人来邀请杨彦。
“好,杨某必如期至丹阳,你且暂居郯城,待我安排一下,便与你回去!”
杨彦一口应下。
”多谢杨府君!“
这人称谢之后,被带了下去。
杨彦算了算日子,腊月初一是十二月一号,时间上比较宽裕,足够安排,于是他先把萧巧娘叫来,告之此事。
“哎呀,可以回建康了!”
萧巧娘又惊又喜:“妾还想给给阿母的坟头添把土呢,郎君,你可得和妾一起去,让阿母看看你!”
“你之阿母,我之妇母,自当拜祭。”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就问道:“你阿母当时被葬于乱葬岗只是权宜之计,如今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名小子,再葬于该处怕是不妥,你可曾想过把你阿母迁往武进萧家重新下葬?”
萧巧娘眼神一亮,但立刻就暗黯下来,摇摇头道:“能迁入萧家,想必阿母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歇,可这怎么可能,毕竟阿母只是……别宅妇,既便是郎君你,也不方便插手此事吧?“
”别急,有我!“
杨彦微微一笑,转头唤道:”来人,把萧温和萧仁请来!“
”诺!“
两名女亲卫匆匆步出。
“郎君莫非要向两位兄长施压?”
萧巧娘瞪大眼睛望向杨彦。
平时萧巧娘从不当面称萧温萧仁为兄,但在私底下和杨彦提起会这样称呼。
杨彦老神在在道:“莫问那么多,届时配合我一问一答即可。“
”噢!“
萧巧娘心里痒痒的难受,撇着嘴应下。
不片刻,萧温萧仁来到了屋外,听见里面有对话声。
“巧娘,明年八月你将除服,我考虑了下,打算这次回丹阳,请稚川先生收你为养女,你看如何?”
“为何?”
“自然是娶你为妻,你总要有个娘家的,恰你与慧娘情同姊妹,世叔母又对你宠爱有加,料稚川先生无不允之理,若是稚川先生把慧娘许我,到时候我把你俩一并娶进门。”
“啊!”
“郎君,妾……”
屋子里传来了萧巧娘的哽咽声。
萧温萧仁心里格登一下,互相看了过去,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不满与焦急。
萧仁正要说什么,萧温打了个眼色制止,随即二人提步入屋,拱手施礼:“参见府君!”
“不必多礼!”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因鲍老神仙将于腊月初升仙,我将携巧娘往丹阳观礼,相府庶务需要提前安排……”
堂兄弟俩满腹心思,杨彦交待的什么真没太记住,不过都是日常安排,按步就班也不会出岔子,待告退之后,萧温迫不及待道:“府君以巧娘为妻,自是好事,可巧娘明明是我萧家女啊,怎能白白便宜了葛稚川那老匹夫?”
萧仁两手一摊:“巧娘至今未与我萧家相认,你我能如何,府君如此安排倒也合乎情理,为今之计,只能趁着府君携巧娘去丹阳之前,先一步把此事告之族中,由族中出面解决。“
”嗯!“
萧温点点头道:”看来只能如此了,事不宜迟,你我立刻写信送往武进!“
二人加快步伐,心急火撩离去,屋中,杨彦与萧巧娘相视一笑,萧巧娘更是甜蜜的把脑袋枕上了杨彦的肩头。
第二四四章 萧氏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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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雪,来的比往年要早,十一月十日,大雪纷飞,入目一片洁白,也在这一日,杨彦携巧娘,领三百亲卫,百名女亲卫,骑兵一千,水军一千,工匠管事上百,包括纯碱、大量食盐、镜子、车轴、玻璃项链,头钗等数种玻璃首饰在内的诸多物资,乘坐三条龙骨斗舰,两条普通斗舰,数十条商船离开了郯城。
骑兵和男亲卫策马沿河行进,女亲卫和杨彦坐船,其中含四十名胡女,都将留在建康,做为裴妃的守护力量,剩下几个最漂亮,身材最火爆的胡女,杨彦留在了郯城,毕竟别人不觉胡女美,他却看着养眼。
崔玲则暂代巧娘,替杨彦管理内宅,这让崔玲那小小的芳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自己又不是杨彦的什么人,干嘛要替他管理内宅?
管理内宅就相当于杨彦的半个贴心人,能参预很多机密,还要随叫随到,时常伴在杨彦身边,只是巧娘和荀华都和杨彦走了,除了自己,好象没有别人更合适,再考虑到杨彦并不在郯城,用不着接触,于是勉强应下。
实际上管理内宅,就是管理歌舞姬,严防偷人,这倒不是说杨彦把这些美女视为己有,又或者残忍到自己不沾,也不让别人沾的地步,空致蹉跎岁月,坐看红颜逝去。
而是不允许给人做妾,只能为妻,如果男女双方情投意合,除了怜香被内定为妾,兮香与菱香还处于考验期,其余的他乐见其成,并会奉上祝福。
当然,紫精之王杨彦不会忘记,这是他特意为裴妃准备的。
这次回江东,杨彦没有刻意张扬,虽然他料定郯城乡豪不可能于冬季动手,但小心点总是无碍,同时他也留有了一面红黄间色旗给崔访,以备万一。
他对崔访还是很信任的,况且军中另有荀虎、荀豹等人掌军,倒不虞出乱子。
北风呼啸,天寒地冻,但风推船行,第五天,舰队便抵达了淮泗口。
郑观、秦牧、孟谌、周兴、许怿等富临县乡豪早于坞堡外迎接,于情于理,杨彦都该与之见个面,目前双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他倒不担心被暗算,不过为防意外,还是带了百名亲卫前去。
一番寒暄之后,杨彦等人被迎入了坞堡,这几家为经营淮泗口,把大部分的力量都转移了过来,堡中有兵近三千,又临着淮水,只要粮草充足,哪怕数万大军围攻,轻易都不得破。
几人异常热情,把杨彦请入了正堂,郑观笑道:“杨府君日前托人叮嘱之事,我等牢记于心,恰月前有郗鉴使者途经淮泗,被老夫扣下,府君请看!”
郑观掏出一封信鉴,奉给杨彦,又招了招手,有军卒推出了两个五花大绑的汉子。
杨彦先打开信鉴,嘴角渐渐浮现出了一抹笑意,郗鉴对王导的语气,近乎于卑躬屈膝,这从侧面反应出了郗鉴的恶劣处境,也让他多了几分把握。
“有劳诸公了,他日必有后报!”
杨彦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郑明府欲如何处置这两人?”
郑观道:“正要交给府君!”
杨彦明白郑观的意思,无非是不想沾染上麻烦而己,不过这也恰合他意,于是向后挥了挥手。
两名亲卫拨出佩剑,一人一个,当胸刺死!
“这……”
厅内诸人均是嘴角跳了跳,杀人对于他们不算什么,可杀人能杀得如杨彦这般利索,也确是罕见,至少换了旁人,或会探问些情况,或者说些废话,而杨彦什么都不说,直接杀了。
有军卒上前,把尸体抬了出去,另有人洗刷地面,郑观这才叹道:“杀了也好啊,免得留手上日久事败,府君既过路淮泗,不妨暂留下由我等做东,明日再走也不迟。“
杨彦拱手道:“鲍老神仙将于下月初一升仙,杨彦有幸得邀观礼,唯恐赶之不及,郑明府与诸公的好意杨某心领便是,他日若有机会,定当登门拜访。”
“哦?可是有素有神仙太守之称的鲍靓鲍老神仙?”
郑观连忙问道。
“正是!”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
顿时,厅内议论四起,每个人都现出了羡慕之色。
郑观也屈指赞道:“杨府君好福气啊,竟得鲍老神仙青睐,观礼事大,我等不敢相扰,杨府君请慢行!”
“下次归来,杨某再与诸君把酒言欢,告辞!”
杨彦重重一抱拳,便领着部下转身而去。
……
武进萧家,老家主萧整与萧鎋萧绩兄弟正猫在堂屋里,萧整手上拿着萧温和萧仁送来的信,一字一字看着,许久,才叹道:“此子确是旷世奇才,大破石虎之余,玩弄淮北诸雄于股掌间,所获甚多,经此一役,奠定了立足郯城的根基,怕是一两年之内,便可横扫东海全境,东海国相,名至实归。”
说着,又责怪的一指萧鎋:“你呀,目不识人!”
萧鎋的神色颇为复杂,想当初,杨彦就是一个街头卖嘴皮子的,这样的人哪怕口才好点,他哪能看出日后是虫是龙,但是说要不懊悔也不可能,如果和杨彦之间没有那些尴尬的经历,今天就不会收到这封信。
萧鎋点点头道:“阿翁说的是,儿知错了,那巧娘之事该如何处理,总不能真让她认了葛稚川为父罢?”
萧绩颇为古怪的看了眼萧鎋,便道:“巧娘乃大兄所出,杨府君自己都不否认,我萧家的女儿怎能便宜了葛稚川,不过这事……牵涉到巧娘的阿母,恐怕还得着落在大兄身上。“
萧鎋的神色一阵变幻,久久不语。
萧绩又道:“大兄,杨府君的用意不难猜测,无非是以此逼迫大兄为巧娘之母正名,这恰恰表明了杨府君极为宠爱巧娘,对我萧家其实是好事,就是大嫂那里,还须大兄耐心劝说啊!“
萧鎋颇为头疼,杨彦上回就暗示过,巧娘重归萧家的先决条件,便是把杜丽娘以正室之礼记入萧家族谱,这其中的难处来自于他的发妻刘氏,刘氏出自于彭城刘氏,虽不是嫡枝,也与刘隗那宗沾些亲,这是萧氏得以南渡的重要原因,妻族势力强于本族势力。
如果搁在平时,还能拖拖,但杨彦不完全是威胁,如果萧鎋不能使杜丽娘以正妻的身份记入萧氏族谱,那巧娘真有可能被葛洪收作养女,毕竟时间不等人,巧娘明年及笄,八月除服,九月就能嫁人!
站在杨彦的立场,他理解,以杨彦今时今日之势位,哪怕寒门出身,也势必不能以私生女为妻,不过理解归理解,他没法向刘氏开口啊,而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便宜了别人,他又如何甘心?
这是真正的两面为难。
“哎~~”
萧整叹了口气:“这事搁谁身上都难办,这样罢,为父问你,在刘隗与杨府君之间,你更看好哪个?”
“这……”
萧鎋迟疑道:“回阿翁,刘隗此人,与刁协为伍,行刻碎之政,天怒人怨,早晚必生横祸,况我萧家终究不是与刘隗直接结亲,刘隗之势位,我家无法仰其余泽。
而杨府君乃世间罕见奇才,远的不敢说,将来必为青兖之主,他以巧娘为妻,我家就是直接姻亲,受益无穷,这里面的厉害关节儿并非捋不清,只是……刘氏自入我萧家以来,相夫教子,从无半点失德,儿……没法开口啊!“
萧整点了点头:”杨府君此举,确有些强人所难,但如今不是抱怨之时,而是要落实丽娘的身份,若依礼法,此事根本不可行,若闹致你夫妻不和,怕也有失杨府君本意,你先着人把刘氏唤来,为父与她说。“
“诺!”
萧鎋拱手应下,向外唤道:“来人,去把主母请来!”
“诺!”
两名在外听用的婢女施了一礼,款步离去。
第二四五章 刘氏低头
不片刻,刘氏步入屋内,向上施礼:“妾拜见阿翁,见过夫郎、小舅!”
萧整笑着摆了摆手:“自家人不必多礼,今请你来,是你儿有书信送到。”
“哦?可说了什么?”
刘氏大喜,脸面不假掩饰的现出了思念之色。
萧鎋暗暗叹了口气,把信递了过去。
刘氏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渐渐地,她的面色愈发阴沉,信中通篇夸耀杨彦的功绩,又重点突出了葛洪收巧娘为养女这个关键,她哪能看不出言下之意?
许久,刘氏放下信,施礼道:“阿翁叫媳妇来,就是为了巧娘之事?妾也颇为喜爱巧娘,可由妾收巧娘为养女,岂不是胜过便宜了葛家?“
”这……“
父子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了无奈,凭着良心说,这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计,但是杨彦不答应啊,如果能成,早就成了,又何必把巧娘的名份拖到现在?
“书文你来说罢。”
萧整很不仗义的把萧鎋推了出来。
萧鎋苦笑道:“怕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也是为夫当年一时胡涂……哎,此事不提也罢,杨府君的意思是把巧娘之母丽娘骨骸迁来武进重新下葬,并以……并以正妻之礼入我宗谱。”
“什么?”
刘氏如被踩着了尾巴的母猫,猛的瞪向了萧鎋!
把杜丽娘扶正,自己算什么?自己还没死啊,死了随你怎么弄,现在活生生的大活人就站在你面前啊!
萧鎋颇为难以启齿,看了眼老父与三弟,见二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干笑道:“你且听我说完,许丽娘以正妻名份自是委屈了你,可与你地位并无影响,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大好姻亲便宜了他人?你又何必与一名死去多年的女子计较呢?你始终是萧家的主母!“
刘氏正色道:”若是夫郎真如此着想,那妾不妨直言,夫郎此举,与宠妾灭妻有何区别?妾是明媒正娶入了萧家,而那杜丽娘只是别宅妇,虽说给一名份于妾无妨,但名份事关根本,若让外人得知,难免会议论我萧家附炎趋势,不惜把别宅妇扶正求得富贵,夫郎岂可因小利而失大义,妇人浅见,望夫郎三思。“
萧鎋原以为刘氏会哭闹,但是刘氏和他说理,这让他头疼的很,于是耐心再劝:“你虽言之有理,可我萧家若不与杨府君结为姻亲,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出头。
此事并非你想的那般严重,以建康士人来说,很多都收受寒门巨额钱财,助其冒认祖宗,假称士族,他们的眼里哪有大义,就不怕风评受损?他能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刘氏道:”夫郎所虑,无非是萧家前途,想我刘氏,乃彭城望族,族兄刘大连,历任御史中丞、侍中、丹阳尹,封都乡侯,现以镇北将军坐镇淮阴,督青徐幽平四州诸军事……“
听到妻子吹嘘自己的娘家,萧鎋顿觉不耐,挥手打断道:“刘大连再是风光,与我萧家何干?他若把我当姻亲,这些年来何至于不闻不问,况此人素有至察无徒之名,就算你我腆颜上门求他,怕是谋一面亦不可得!”
刘氏的脸色难看之极,深吸了口气道:“夫郎如此诋毁妾家,难道是铁了心要与那杨彦之攀亲?“
萧鎋反问道:“巧娘本就是我的女儿,你儿、你大侄又皆于杨府君公府听用,他日前程受阻,你可甘心?名份就如此重要?”
“妾……”
刘氏刹那间脸面涨的通红,泪水在眼眶打起了转,这话字字诛心啊!
屋子里笼罩着一层紧张的气氛,刘氏掩面流泪,心里委屈。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娘家靠不上,主要是刘隗颇有些霍光风范,一丝不苟,眼里揉不得沙子,这种人其实是很难相处的,别说在外面罪人累累,哪怕自家亲族,都不愿与之过多来往。
但是把一个别宅妇扶正,凭什么?
萧绩望向老父,眼里隐含焦急之色。
“哎~~”
萧整叹了口气:“书文休得无理,你妻自入我家,谨守妇道,相夫教子,从无差池,按理说,不该再给予外妇名份,但萧家也有难处啊,去年乡里定品,仅你三侄一人勉强定了个卑流五品,其余几个孙儿竟连卑流都定不上,难道真是才学不如人?
老夫看未必,那几个孙儿即使当不得翘楚,亦是中上,二品不敢想,三品四品应有可能,可结果只得了一个卑流五品,这显然另有蹊跷,或许就是那刘大连沽名钓誉,故意打压自己亲族,以获刚正美名。
你想想,若果是如此,我家哪有出头之日,而杨府君已崭露头角,我家一旦错失,怕是数代之内,再无振作门楣之机,为父也知你委屈,故提一折中之策供你考虑。
为父与丽娘之父乃故交,曾为书文与丽娘指腹为婚,两小无猜,感情甚深,虽未成亲,却已行过大礼,故有了巧娘,后因战乱离散,生死不知,为父又闻彭城刘氏贤淑之名,为书文迎刘氏为妻。
日前,巧娘寻上门来,书文感念与丽娘之情,故欲迁丽娘墓于武进,录其名于族谱,享五谷配祭,慰在天之灵,刘氏闻言,曰:大善,丈夫合该如此,你以为如何?“
萧整所述,实则漏洞百出,但刘氏清楚,编故事的目地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再一看丈夫和小舅的殷切目光,又想到儿子和侄子的前程,不禁悲中从来,心渐渐软了。
‘罢了,罢了,到底是妇道人家,娘家又远在彭城,还能如何?’
刘氏抹了把眼泪,施礼道:“既然阿翁已有定计,媳妇自当从命!”
……
当时并没有贯通淮水和长江的运河,离了淮泗口之后,骑兵直接南下,于瓜步等候,船队则沿着淮水继续东行,三天后出了海,沿海岸线南行,冬季海面常刮七八级的偏北大风,海浪高达数尺,船只在海水中颠簸的厉害。
不过船只因沉重的关系,起着压舱的作用,木料又全部涂抹了桐油,可以充分防水防盐,只要不遇上台风,几乎就不可能翻船。
“张满帆!”
杨彦挥手喝令,有旗手打出旗号,各船纷纷把帆扯到杆顶,在偏北大风的吹拂中,速度极快,仅两天就进了江口,这真是从地狱到天堂的转变,虽然江面风浪依然不小,却比海面好多了,算是喘了口气。
船迎着江面逆流而上,杨彦教下了逆风行驶的技巧,巧妙的应用了风对帆的拉力,当风从弯曲的帆面两侧滑过时,会对帆产生一个向前或者侧向的拉力,因此帆船在迎风状态下也能够以一定迎风角度向前。
要点就是呈之字形行驶,对舵手和风帆角度的要求极高,水军利用宽阔的江面,反复练习,在杨彦的讲解下,渐渐地掌握了逆风行驶的技巧。
船只顶着偏北大风行驶,竟然比划桨还要快些,众人均是啧啧称奇,实际上当时的风帆,在很大程度上是个摆设,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行船靠划桨,风帆只在顺风的时候张开,提供一定的助力。
二来江河湖面等内陆地区很难提供稳定的风力,风向多变,如果不掌握逆风行舟的操帆技巧,张开帆反而碍事,虽然杨彦只有理论知识,从未操过帆,可水军不同,他们有丰富的行船经验,只是欠缺了理论指导,也虽然根本看不懂风力与角度的计算工式,可这没关系,熟能生巧。
目前杨彦对于所有有关近现代科技的应用,都是只告之结果,照着结果套,先用起来再说。
因着练习操帆技巧的缘由,船队在江上多耽搁了几天,直到七日后,才抵达江乘,众人下了船,船只又驶往对面的瓜步,预计把骑兵渡过来,还要花一天时间,距离鲍靓升仙,最多只留下三天了。
第二四六章 许老神仙
杨彦在某种意义上,属于裴妃的家臣,君召见臣,合情合理,又有着自行填写的裴妃手令,江乘守将倒没刁难,据杨彦猜测,可能也与自己一方人多势众有关,不提骑兵,仅水军就盔甲鲜明,刀枪雪亮,可不是开玩笑的,守将不愿多事,若是引发冲突,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哪怕自己日后被朝庭惩处,可他死都死了,自己领的处罚他看不到。
其实带如此之多的兵马随行有悖于律令,但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心理,有手令,能糊弄过去就行,出了问题,自有裴妃担待。
下船已有了一段时间,萧巧娘仍是头晕目眩,俏面煞白,抱怨道:“真不该坐船来,妾宁可骑马走陆路呢。”
荀华也是虚弱的哎声叹气道:“妾也从未想过坐船会如此恐怖,本以为风平浪静,能舒舒服服休息一阵子了,哎,别提了,这几日妾一点胃口都没有,难怪舟船几乎不入海呢。“
杨彦笑着摇了摇头:”谁说船不入海,否则沈充的钱粮如何运向兰陵,你再看看水军战士,又有几个晕了船?
晕船多是由惧怕而来,要想克服并不难,不要惧怕大海,要有迎风浪前行的勇气,战胜自己,才能战胜晕船。
“噢!”
荀华点点头道:“将军你说的是有道理,但若有一丝可能,妾宁可与敌人搏杀,也不愿在风浪中拼搏。“
杨彦耐心劝道:”水底下是另外一个世界,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南海,那里海水清澈透明,水底生长着成片的珊瑚,有着各种彩色的鱼儿,偶尔还有玳瑁游过,你若是去了,会发现大海并非想象中的可怕,反而是一个美丽而宁静的世界。“
荀华没有吱声,和萧巧娘各自撇了撇嘴。
杨彦扫兴的摇了摇头。
……
第二天,骑兵全部过江,杨彦把水军留在江乘,领着骑兵和亲卫向南行去,又过两日,赶到了鲍家庄。
如今整个庄子,道幡飘扬,漆黑的幡底,上面绣着各种玄奥的符文,庄里也洋溢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气氛,葛洪、鲍姑与葛慧娘均于庄门出迎。
“拜见世叔,世叔母!”
杨彦领着萧巧娘躬身施礼,又情不自禁的多看了两眼葛慧娘,毕竟葛慧娘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妻子。
葛慧娘与萧巧娘同龄,身形差不多,容貌上巧娘继承了萧家的基因,随着年龄渐长,愈发的秀美了,而葛慧娘的相貌完全是葛洪与鲍姑的结合体,面庞略有些方,不是巧娘的瓜子脸,虽欠了几分灵秀,却显得端庄,如果非要与巧娘比较的话,应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能同得慧娘与巧娘为妻,倒是三生有幸啊!
杨彦毫无身为渣男的觉悟,暗暗点着头。
葛慧娘也迎上了杨彦的目光,俏面微红,羞不自禁,微微垂下了脑袋。
葛洪和鲍姑则是神色复杂的看着杨彦,因着消息的闭塞,对郯城乃至淮北的情况并不是太了解,但杨彦的气质发生了剧变,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逼人,举手投足,带着强大的自信,一行一止,自有一种上位者的气概。
“嗯~~”
夫妻俩满意的相视一眼,在淮北整整一年的磨砺,正将杨彦由一块璞石,渐渐地雕琢成了美玉。
“快过去,愣着作甚?”
鲍姑轻声催促葛洪,便把萧巧娘拉去了一边。
葛洪大步上前,握住杨彦的手腕笑道:“自家人不必客气,贤侄先随老夫去拜见老神仙。“
一行人向庄内走去,骑兵交由部曲安置,一路上,都有宾客向葛洪夫妇打招呼,也不乏有些诧异的目光打量向杨彦。
萧巧娘早已被葛慧娘缠着,讲诉着近一年来的经历,葛洪夫妇用心听着,越听越惊讶,均是禁不住的频频望向杨彦。
鲍姑注意到,杨彦似乎对宾客较为感兴趣,于是笑道:“今次家翁升仙,道门同道多来观礼,有于吴中大名鼎鼎的陆老神仙,有来自于巴蜀的张昭成老神仙,此人乃是张师君后人,受蜀主李雄信重,于范长生升仙之后,敬为国师,还有来自于北地范阳的卢老神仙……“
鲍姑一一介绍着来宾,都是天师道中人,其他人杨彦没什么印象,但是卢老神仙让他怔了怔,范阳卢氏,不就是卢循的长辈么?
卢循是百年后孙恩之乱的第二号人物,也因孙恩之乱,成就了刘裕。
“其中道行最深者,乃是许逊许老神仙,创太上灵宝净明法,时年八十有余,却身轻体健,修为高深。“
”哦?许老神仙?“
杨彦讶道。
许逊他是听说过的,史书记载,生于东吴赤乌二年,活了16岁,于东晋宁康二年携全家4人举霞飞升,这事如果属实,那在杨彦的理解中,多半是吃了野蘑菇或者冬天烧炭集体中毒,全家玩完,成仙当个笑话听听就行了。
即便杨彦的魂穿没法用科学来解释,他也不相信有成仙一事,再说句不中听的话,如果真能成仙,那还争夺什么天下,直接钻深山老林里修仙了。
鲍姑点点头道:“许老神仙乃家君至交,听闻家君即将升仙,特意由豫章净明真院赶来观礼,那,前面那片草芦就是了!“
不远处是一座草芦,以篆字上书虚罗太符居。
葛洪夫妻在前,葛慧娘扯着萧巧娘,荀华陪着杨彦走了进去。
整个草芦是一片茅草建筑群,三三两两的草屋点缀在山水小品之间,虽是隆冬,地面却绿草成荫,有白兔瑟缩在寒风中,互相挤在一起取暖,小眼睛里充满着无助无力,还有白鹤十来只,稍微比兔子好一些,但那洁白的羽毛仍被寒风吹拂的阵阵抖动。
杨彦同情的摇了摇头,再向前看去,一座草亭里,一群花白胡子的老道敞胸露怀,或坐或卧,作凝神寻思状,或者彼此之间轻声交谈几句,便又望向了天空,也有人捧着本发黄古旧的书,捋须津津有味的看着。
自始至终,无人望过来一眼。
杨彦情不自禁,脑海中冒出了装逼二字,作为现代人,对佛门道教的印象几乎是负面的,杨彦也如此,对于这些被尊称为神仙的老道无半分尊重之意。
不过他在表面上并不显现,甚至目光也一触即收,恰到好处的契合了时人对天师道师君的敬畏心理。
鲍姑颇有些尴尬的笑道:“世外高人多是性情清雅,索然离群,贤侄不必在意。”
“彦之明白!”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就在走过去的时候,他的眼角余光意外的发现,有几个老道不经意的瞥了自己一眼,虽然目光平平无奇,但杨彦前世在社会上摸打滚爬几十年练就的火眼金睛可不是吃素的,这些目光中隐藏着很深的欲望,甚至还有望向荀华和萧巧娘的目光颇含惊艳。
当然了,杨彦不可能没事找事,天师道师君不来招惹他,还是敬而远之为妙。
草芦最深处有一间草屋,几人走了进去,屋内甚为简陋,一张云床上端坐一名六十左右的黑发道人,双目微闭,似乎魂游天外,边上还有一个白发老道和一名二十不到的年轻人。
白发老道也是闭着眼睛,嘴唇喃喃,不知在念诵着什么,年轻人则是一幅无精打彩的样子,塌胸缩背,坐在下首,一个哈欠刚打了一半,见有人进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杨彦颇觉有趣,朝那年轻人笑了笑。
年轻人嘿嘿一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贤侄,世叔为你介绍一下,这位便是许逊许老神仙!”
葛洪肃容,恭恭敬敬的向杨彦介绍。
许逊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刹那,杨彦浑身微震,这双眼睛,清澈透明,不含杂念,无功名利禄,无我无他,有的只是对世情的思索与世道的悲悯,与外面那几个老道截然不同。
尤其是精气神高度凝聚,乍一看,只是个身体强健的老人,但杨彦是暗劲高手,能隐隐感觉到,许逊那朴实无奇的衣袍下,蕴含着的巨大力量。
‘这是个真道士,也是个高手!’
杨彦立刻收敛了轻视之心,抱拳施礼:“杨彦之拜见许老神仙。”
“嗯~~”
许逊目光在杨彦身上略一停留,就摆了摆手。
葛洪又道:“这位是许老神仙当世唯一嫡孙许杰,比贤侄你稍一半岁。”
许杰顿时捶胸顿足的哀叫道:“你就是东海国相杨彦之?听说世叔有意把慧娘许配于你,我闻之失魂落魄,可是三日三夜未尽水米啊!“
”阿兄,胡说什么呢?“
葛慧娘羞红了脸,顿足不依道。
鲍姑也是哭笑不得道:”你这小郎君,整天没个正形,慧娘许谁也不会许你,许老神仙怎就有你这样一个孙儿,贤侄莫要听他胡说。“
杨彦看出来了,这个许杰应与葛氏是莫逆之交,也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与慧娘不存在那方面的暧昧,理该是情同兄妹的关系,这种人倒是颇为入眼,于是拱手呵呵笑道:”许郎倒是一表人才,既然世叔说我比你稍大半岁,那我就托大称你一声老弟了,老弟真情真性,洒脱自在,颇得道法自然之妙,让愚兄羡慕不己,他日若有机会,可与老弟讨教讨教。“
”哼!“
许杰轻哼一声:“某虽布衣,却也不是趋炎附势之辈,莫要以为你秩比两千石,便能占我便宜。”
杨彦望向了葛洪,意思是不满意去找正主,别来找我,葛洪捋须笑着,显然很乐意杨彦与许杰结交。
许杰顿觉泄气,又问道:“杨郎亦我道门中人?“
杨彦捏着下巴,笑而不语。
这真是可惜,他没有胡须,否则捋着胡须倒是有几分装逼风范。
第二四七章 何为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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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姑向上轻声唤道:”阿翁,彦之来了。“
坐于云床上的鲍靓缓缓睁开了眼睛,顿时,杨彦浑身再震!
鲍靓的眼睛和许逊完全不同,鲍靓的目光虽然有神,但晶体混浊,再细看皮肤,肤色较深,隐有光泽闪现,在古人眼里自然是金光闪闪,道行深厚的标志,不过在现代医学上,这叫做皮肤角质化或类角质化。
杨彦本就对鲍靓的所谓升仙存有怀疑,他坚持认为鲍靓是重金属重症中毒,其中一个表现特征是幻觉,尤其是汞中毒,经常会让患者生出幻觉。
可能与鲍靓确实有些功夫在身,或者在精神方面有一定的修养有关,就如历史上的大德高僧,在自己死期到来之前会有所有感应,鲍靓便是感应到了自己的死期,又由于幻觉的影响,把死亡理解为了成仙成佛。
毒品能产生什么样的幻觉杨彦不清楚,毕竟没有亲历,就没有发言权,不过重金属中毒的幻觉想来应是差不多,都是精神方面的致幻。
算算日子,明天就是腊月初一,也是鲍靓的死期。
哪怕只冲着葛洪一家三口的脸面,能救杨彦也一定要救,可是怎么开口呢?现在一屋子人都认为鲍靓明天将成仙,而不是死亡。
其中更扯的是,一切有关成仙的传说,记载的都是精神成仙,从未有过肉身破碎虚空而去的案例,这就导致了死亡和成仙根本说不清。
“贤侄,快向老神仙行礼!”
葛洪见杨彦愣着了,赶忙催促。
“杨彦之拜见老神仙!”
杨彦恭恭敬敬一躬到底。
“嗯~~”
鲍靓捋着胡须,注视着杨彦,那捋须的手臂,竟然带有一种僵硬感。
许逊眉头微微皱了皱,杨彦心里也格登一下,这说明鲍靓中毒已经严重了。
不片刻,鲍靓用明显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说道:“闻逍遥太虚仙境,赤城秀稔,芝田千顷,物外闲闲,一声羌管,三幅晓风,洒然幽胜,无生老病死之忧,享天地同寿之乐,明日老夫将登仙而去,心中唯一执念,便是慧娘这娘子。
今见你,倒是一表人才,虽是寒门,但我鲍氏何曾以门第取人,潜光和婿子算是有些眼光,唯一不足,便是你堂印杀机缭绕,虽天下无不可杀之人,却总是有伤天和,难免天心不喜,望你记之,今日老夫作主,把慧娘许你为妻,你意下如何?”
“啊!”
葛慧娘惊呼一声,羞红了脸,低下脑袋,偷偷拿眼望向杨彦。
“慧娘,恭喜你了。”
萧巧娘笑吟吟的拉住葛慧娘的手,没有半分吃味。
荀华则是眼神中闪出了一抹复杂难明之色,曾经她也想过做杨彦的妻室,可随着杨彦势位的急速拨高,这份想法渐渐淡了,只不过,这家伙好象对女郎有些心思,娶了慧娘,还怎么去娶女郎?
“哎~~”
许杰刚刚叹了口气,就被许逊以狠厉的眼神制止。
所有人都看着杨彦,许杰也挤了挤眼睛。
杨彦心情复杂,这倒不是他不愿娶葛慧娘,而是鲍靓很明显是在安排后事,当下抱拳道:“葛家娘子端庄大方,知书达礼,彦之何德何能,竟得老神仙青睐,今后当谨记老神仙教诲,与娘子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嗯~~“
鲍靓满意的点了点头:“慧娘明年及笄,此事倒不急,可先把纳采之礼办了,定下婚期即可,好了,都出去罢,今夜子时,老夫将登仙而去,届时再来。”
杨彦却是现出了剧烈的挣扎之色,要是子夜再回来,估计见到的就是鲍靓的尸体了。
于情,鲍靓是他妻室的外公,必须要救,于理,他自己就是个医生,自有救死扶伤的天责,于利,鲍靓是受时人崇敬的神仙太守,若是肯为自己张目扬声,也大有裨益。
“这……”
每个人都为杨彦的行为大感疑惑。
还是鲍姑问道:“彦之,可是有话要说?都是自家人,尽管道来便是。“
”那彦之得罪了!“
杨彦咬了咬牙,向许逊拱手道:”敢问许老神仙,何为仙?“
许逊眼里精光一闪,捋须沉吟,缓缓道:“仙者,不食者,不死而神,又曰,老而不死为仙,杨府君为何有此一问,是否另有见解?“
屋子里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几个老神仙,纷纷步入,其中一人冷哼一声:”仙者如龙翱九天,神通莫测,法力通玄,众生祸福,尽在其股掌,小子狂悖,何敢言仙?“
许逊现出了不悦之色,虽然这位老神仙明面上是教训杨彦,但何尝不是指桑骂槐呢,说到底,是对仙的理解和修仙的理念不同。
许逊的理解,崇尚自然,顺自然而为,属于那种自己寻个深山老林苦修的道人,而这位,明显霸道了很多。
许杰冷哼一声:“此公乃是蜀地老神仙张昭成张仙师,五斗米道张鲁之后,于蜀地受万民敬仰,李雄敕封国师,杨郎能得张仙师指点,实是三生有幸啊!”
杨彦倒是看出了许逊祖孙和张昭成的矛盾颇深,张昭成既是张鲁后人,也是张道陵后人,而张鲁搞的五斗米道,带有军事组织的性质,素为士人不喜,口碑与张道陵相比远远不如。
许杰提张鲁不提张道陵,分明是存在贬损之意。
本来杨彦对张昭成那老气横秋的态度就不爽,这时又涉及到站队的问题,即使不考虑许逊与鲍靓的交情,仅仅是修仙的理念,许逊就更加符合现代人的价值观。
杨彦摆摆手道:“老弟言重了,三生有幸不敢当,邪魔外道,岂配言仙?“
”坚子敢耳?“
张昭成瞠目怒视。
其余的老神仙也纷纷现出了不满之色。
葛洪有些讶异,却故作不悦道:“贤侄怎可出言不逊,还不赶紧向张仙师道歉?”
杨彦拱手道:“仙者,不在位,不在地,不在天,不在势,更不在神通法力,凡得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大解脱者,皆可言仙,彦之冒味,请问鲍老神仙,可有逍遥?“
鲍靓沉吟半晌,才道:”逍遥者,优游自得,优哉游哉,南华上仙也云,无拘无束,是为逍遥,而老夫自随阴长生仙人修仙以来,餐风露宿,如紧绷之弦,如何得称逍遥?“
葛洪夫妇眼里,不由现出了奇光,正如鲍靓自己所说,自修仙以来,整个人变得心急火撩,唯恐于人后,哪有如今日这般心平气和?
二人不理解杨彦的用意,也更加不理解鲍靓的变化,实际上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鲍靓自认为是成仙,但与死亡的原理是一样的,都是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心随之变得宁静。
杨彦又问道:”请问鲍老神仙,可得自在?“
鲍靓摇了摇头:“自在者,无所达致,自然而然,老夫功行精猛,不敢称自在。”
杨彦继续道:“请问鲍老神仙,可得圆满?”
鲍靓的目中现出了深思之色,又摇了摇头:““道不渎不强聒,道化自然,诸类终始循环,无有不化于道者,故曰圆满,老夫未得圆满。”
杨彦再次问道:“请问鲍老神仙,可得解脱?”
鲍靓叹了口气:“解脱者,无烦无恼,无束无缚,身心自由,人生于世,欲求不得,便有烦恼,老夫怎敢称解脱,若依你之言,不得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大解脱,是否就成不得仙?“
又一个老神仙呵呵大笑道:”荒谬之极,即使是圣人,亦不敢如此自称,以你之言,世间怕是无一仙,那阴长生仙人传法鲍师君又该如何解释?“
这话就很恶毒,通过否定阴长生,进而暗指鲍靓欺名盗世,杨彦不由暗暗嘀咕,这位鲍老神仙,都请的什么人来观礼啊,好象环顾四顾,除了许逊,几乎没一个怀有善意。
第二四八章 不成仙了
杨彦拱手问道:“请问老神仙如何称呼?”
这位老神仙捋着胡须,两眼微抬,望着屋顶,一副不屑与你多说的样子。
这个逼装的让人挺无语的,杨彦看向了许杰。
许杰嘿嘿一笑:“此老姓陆,吴郡陆氏庶出,自幼修仙求道,广传善法,有弟子数百,于三吴民间颇有名望,其名讳无人得知,世人皆尊称为陆老神仙或陆师君,杨郎你身为丹阳人士,竟不知陆老神仙高名,小心陆老神仙施法降罪于你啊!“
这话要反过来理解,陆师君的面色一沉,哼了哼。
杨彦会心的向许杰笑了笑,便朝陆老神仙拱手:”原来是陆老神仙,杨某失敬,不过对于陆老神仙所言,某不敢苟同,老子曾云: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
其婴儿,便如未经雕琢之璞玉,宁静平和,清净无为。
又云: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儽儽兮,若无所归。
这其中的婴儿,乃生命之始,对世界的繁复与嘈杂一无所知,处于淡泊宁静,不为世事所累的混沌状态。
老子并云: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为天下溪,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由此可见,复归于婴儿,乃道之极,可得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陆老神仙怎能妄言世间无人得证,阴长生仙人既为仙,必明个中至理,又岂是凡夫俗子所能揣测。
再如你说,圣人亦不达至,呵呵,那杨某反问一句,可读过《老子五千言》否?
老子云:圣人在天下,歙歙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其中的孩,即为婴,意指反璞归真,淳厚质朴的状态,老子已说的明明白白,你又怎敢妄言圣人不得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
”你……“
陆师君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身为天师道师君,不可能没读过《老子五千言》,但是在义理的理解方面,南方不如北方,南方天师道夹杂了些诸越的巫术仪式,北方则多与经学相结合,而古代又不如现代。
毕竟现代的各种道家典籍,无不集古籍之大成,又有历朝历代的名家注释,还有专人从宇宙、量子、生命、乃至维度的角度诠释道经,五花八门,面面俱道,信息大爆炸。
也许在思维的深度上,杨彦自认稍逊于许逊、鲍靓等天师道天师,但是在知识的渊博方面,他谦称第二,世间无人能当第一。
这就是穿越者的底气,各种理论可以信手掂来。
而陆师君这类人搁在现代,就是一个大师,精于包装之道,蒙蒙普通人还可以,碰到杨彦这种有真才实学的,就蔫了。
葛洪、鲍姑、鲍靓、许逊等人都是意外的面面相觑,杨彦还真在道法上有研究啊!
葛慧娘更是扯着巧娘小声问道:“巧娘,杨家郎君是否时常手释道卷,苦读不缀?”
萧巧娘摇了摇头:“妹从未见郎君读过任何道典。”
“这……”
葛慧娘讶异的望向杨彦。
“哼!”
陆师君冷哼一声:“空口白话,谁不会讲,那依你之见,如何才能反璞归真回归婴儿?“
杨彦哈哈一笑:“法不轻传,陆老神仙莫非不明此理?”
陆师君这次没再多说,以他自己为例,传法需要弟子拜师磕头,摆下香案祭天,以他的身份,绝不可能向杨彦行弟子礼,况且在他私心深处,已经把杨彦与自己归为了同一类人。
杨彦又向上看去,鲍靓隐有所思,分明是被自己的先声夺人唬住了,于是拱了拱手:“鲍老神仙,杨某略通歧黄之术,愿为鲍老神仙诊脉。”
鲍靓浑身一颤,杨彦这话就是暗指自己的身体有恙,急需诊治,要是换了之前,铁定是勃然大怒,想自己即将成仙的人,怎么可能有病呢,但此时已不同,杨彦提出的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对他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他也反思起了自己的过往与种种不足,对成仙的信心有了动摇。
葛洪和鲍姑相视一眼,急问道:“贤侄,丈人可是有碍?”
杨彦拱手道:“鲍老神仙功行尚未圆满,怕是升了仙,也成就不大,毕竟天有三十六重,各仙依等阶盘踞,若因功行不足升不到高重天,彦之以为,这样的仙,可暂时不升,不妨多留驻世间些时日,待功行圆满,成仙或可有个好位置。“
许逊的眼里现出了赞赏之色,其实他也看出了鲍靓不大妥当,只是出于思维定势,不敢往死亡的方向去想,直到杨彦点出了大逍遥、大自在、大圆满与大解脱成仙四要,才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正待思忖着该如何劝说的时候,杨彦又委婉的指出鲍靓有病在身,需要及时救治,只是充分顾及鲍靓的面子,假以神仙为托辞,这样的人,有见地,有谋略,又充分顾及他人感受,让他眼前一亮。
张昭成却眉头一皱,不悦道:“老夫倒是头次听说,仙缘尚有推迟之事,且姑不论你所说是否正确,若是耽搁了鲍老神仙的仙缘你可担待得起?莫非你以为,今次不升,下次还会再有机会?呵呵,那老夫只能说你肤浅,天心威严,岂容半点质疑?“
”确是如此,鲍老神仙不该听此子胡言!“
”错过今日,悔之一生啊!“
一屋子的老神仙们,也是议论纷起,指责杨彦。
杨彦不是个雏儿,立刻就看破了这些老家伙们的不良居心,说句现实话,每一位天师道师君的背后,都代表着庞大的利益,你多吃一点,我就少吃一点。
鲍靓有神仙太守之名,信众如云,出门前呼后拥,又是秩比两千石致仕,太守县令都不敢跟他大声说话,每年的供奉和香火钱就得数百上千万钱,隐形的好处更是没法估计,别的师君岂能不眼红?
鲍靓升仙了,他的信众和家财自然会被逐渐分割霸占,别看葛洪在外别人不敢招惹,但在天师道内部,葛洪的势位并不高,还未取得若干年后那么大的成就,师君们不会拿他当回事,尤其是陆师君,三吴与丹阳比邻而居,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鲍靓升仙,他是最大的获益者,同时作为旁观者,也能让他名望大增,毕竟鲍靓成仙,就等于离世而去,和这个世界没关系了,陆师君能旁观鲍靓成仙,从侧面说明了他也有成仙的可能啊。
一个是已经成仙的人,一个是即将成仙,还留于世上的人,两者的价值孰高孰低,不用多说。
这也是杨彦提出要为鲍靓治病,老神仙们纷纷反对的原因,对于他们来说,鲍靓是成仙还是死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你成仙你就成仙,仅此足矣!
哼!“
许逊一挥袖子,哼道:”鲍师君,杨府君言之有理,老夫看你倒不必急于离世,还是静下心多修几年,待功行圆满了再去考虑。“
”我等专为观礼而来,岂能出尔反尔,姓鲍的你无理取闹,莫非以为我等好耍弄?“
卢师君挥着袖子大呼!
葛洪和鲍姑见这架式,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葛洪沉着脸,拱了拱手:”诸位前辈,丈人并非不升仙,只是缓几年,功行圆满了再升亦不为迟,绝无耍弄诸位前辈之意!“
陆师君厉喝道:”鲍师君,你给个说法,明日到底升不升仙,若是不升,我等亦不强求,唯走而己!“
这就是赤果果的威胁,老神仙们走了之后,嘴肯定不会闲着,必然四处说鲍靓的坏话,这些可不是一般人,都有相当影响力,甚至某些还是建康公卿的座上客,由他们嘴里放出不利于鲍靓的谣言,怕是鲍靓的名声就要毁了。
鲍靓现出了迟疑之色。
毕竟时人轻生死,重家族,重名气,如果活着白白受辱,那不如死了拉倒。
杨彦赶忙道:”朗朗乾坤,彦之不信仅凭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老神仙不必受他人挟制,就算外面有些流言,彦之也有办法消弥于无形。“
鲍姑对杨彦倒是非常有信心,转头道:”阿翁,彦之非寻常人,小女为慧娘挑的夫郎绝不会挑错!“
”嗯~~“
鲍靓点了点头:”即如此,那就不急于离世,待功行圆满了再说!“
”哼!我们走!“
”鲍靓老儿,你记着!“
一屋子老神仙,大怒着拂袖而去。
第二四九章 无后为大
屋子里,随着老神仙们拂袖而去,变得安静下来,与在外败坏鲍靓的名声相比,鲍靓的生死才是眼下的当务之急,照着鲍靓自己估计,恐怕今夜就会病发身亡,救不回来怎么办?
葛慧娘顾不得羞涩,急忙道:“杨家郎君,快给外王父看看吧。“
许逊也问道:”这老匹夫莫非今夜真要归天?小友真能救回?“
虽然杨彦成功救回了荀菘的性命,可这时,葛洪一家三口也不是那么有信心了,不由纷纷望向了杨彦。
“彦之得罪,先为老神仙把脉。”
杨彦拱了拱手,便搭上鲍靓的腕脉,细细品味。
说起来,杨彦前世不是真正有传承的中医,而是医科大本硕连修,中西医都有涉猎,诊病主要是靠西医手段,中医方面更多的是对药材的使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得名家真传,所学只是泛泛,而且现代人对中医也不大信,纯中医除了那几副老牌子,几乎没有市场,只能西医为体,中医为用,杨彦也不例外。
不过他的搭脉并不完全是样子货,随着修为达到暗劲,对人体结构的理解也非前世能比,结合着课本中的脉相说明,倒是能搭出些真家伙,此时他百分之百的确定,鲍靓是重金属慢性中毒晚期,不禁眉心紧紧拧着。
屋子里也弥漫起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其实当时的道士,基本上都懂两手医术,只是究竟水平如何,恐怕自己都没太大的信心,主要是缺了系统性的理论指导。
《黄帝内经》虽然是中医之祖,却过于泛泛,更多的是从朴素哲学的角度去阐述天地人三者之间的关系,对于医者,更多的是起个方向性指导,具体病症的冶疗,还要靠自己摸索。
说句不中听的话,鲍姑引以为傲的针灸与艾炙之术,恐怕还不如杨彦,而葛洪在医术上从来就没有太大的建树,精力主要是放在了炼丹方面。
许久,杨彦把手拿开。
葛慧娘问道:“杨家郎君,外王父可有救?”
杨彦沉吟道:“请恕我直言,丹药虽有助人成仙之效,却也是毒药,老神仙长期服丹,体内积蓄了太多的毒素,一旦突破身体的承受底限,会于须臾间爆发,倾刻命丧,老神仙有修为在身,自能有所感应。“
”哎~~“
鲍靓叹了口气:”天数若如此,老夫自当认命,奈何修道半生,竟至横死,又聆听彦之妙言,怎得甘心?“
许逊指着鲍靓,一脸痛心道:”你这老匹夫啊,当时老夫便告之你走错了路,成仙得道,岂能仰仗外物,可你还和老夫吵的脸红脖子粗,现在倒好,死到临头,可曾有半丝悔意?“
许杰连忙扯了扯许逊的袖子:“大父,先救人要紧,杨郎能否救得鲍老神仙?”
许逊仍是直摇头,一脸哀其不争的样子。
杨彦不敢把话说满,只是道:“亏得鲍老神仙修为深厚,方能压制丹毒至今日,杨某当尽全力,荀华你着人去把马宝拿来,再请世叔母备一盒银针,牛羊马奶皆可,须煮熟,另备一锅青小豆浓桨。”
“嗯!”
荀华和鲍姑双双走了出去。
不片刻,鲍姑先取回了银针。
那时的银针可不象后世那般有诸多形制,只是三寸长的一根针,且为实心。
杨彦摇了摇头,让鲍靓解去外套,半坦后背,然后一针刺入了背后的肝俞穴,起着散发肝脏之热的作用,在中医上,金属和矿物类中毒都是热毒,而肝脏本就有排毒之效,这一针刺下,银针瞬间变得漆黑。
“啊!”
葛慧娘掩嘴惊呼:“外王父果然是中了毒!”
萧巧娘安慰道:“别急,郎君有办法的。”
杨彦的面色凝重,轻轻捻动着银针放血,暗红色的血水缓缓流出,连带着一屋子人都心里紧绷着,倒是鲍靓神色平淡,似是对生死并不在意。
足足放了两三碗的血出来,荀华才拿来马宝,恰马奶和绿豆浆也端上来了,杨彦替鲍靓止了血,披好衣服,这才道:“鲍老神仙的身体需要慢慢调养,先把马奶给鲍老神仙服下,再把马宝研成粉入青小豆浆服用,每日三次,今后千万不能再服用丹药,或可渐渐痊愈。“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不过许杰仍是问道:”为何不用药材?“
中药材因其生长的特性,相当一部分都含有重金属,而在炮制的过程中,也会有金属粉末混入,正常人短期内少量服用,对身体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但鲍靓不行,一丁点的重金属摄入都会加重病情,只是这个原理解释了恐怕也未必有人理解。
于是,杨彦沉吟道:”《黄帝内经》有云: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
是药三分毒,以鲍老神仙的情况,药石于其皆为毒药,只能以食疗之,青小豆本就有清热解毒之效,奶类长期服用,可中和体内热毒,马宝更是可遇不可求之解毒圣药,若我所料不差,年前应可无恙。“
许逊捋须赞道:“小友学识之渊博,令人膛目结舌,今次多亏了小友施援啊!“
杨彦谦道:”本是一家人,何来施援一说,许老神仙不必见外。“
鲍姑却是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色,望向了葛洪,葛洪的神色变得不自然起来,今天的鲍靓,不就是将来的他么?
还是许杰问道:”杨郎,那……世叔是否要解毒?“
杨彦正色拱了拱手:“丹药到底于人有害,世叔还是要尽早解去为妙。”
如今杨彦的身份不同了,说话也有份量,更何况有救治鲍靓在前,葛洪不敢轻忽视之,苦笑着摇了摇头:“魏伯阳真人著《周易参同契》,指明金丹之法,与天相毕,把阴捉阳……也罢,不服就不服!“
杨彦暗暗一笑,葛洪若不再服丹,恐怕再过一两年,自己说不定会添个便宜大舅哥呢,但不片刻,他的神色又颇为不自然。
毕竟鲍靓虽六十多,却仍筋骨强健,如有侍妾的话,完全有可能给自己弄个小世叔出来啊!
“郎君,怎么了?”
萧巧娘不解的问道。
“没事,没事!”
杨彦呵呵一笑:“我就在想,或许还得提前恭贺鲍老神仙与世叔弄璋之喜呢!”
顿时,鲍姑的面色变得极度不自然,一丝羞意竟然浮上了面颊,鲍靓和葛洪也愣住了。
“杨郎,嘿嘿……来,说说,为何会是弄璋之喜?世叔春秋正盛,我能理解,可老神仙已过甲子,还能再有么?”
许杰不顾许逊狠狠瞪的一眼,凑上前,带着八卦的笑容嘿嘿笑道。
杨彦认真的点了点头:“这其中的原理颇为复杂,我只能说,服丹对身体的伤害极大,不仅危害性命不下于服散,还是绝嗣的罪魁元凶,若是不信,一两年后可见分晓!”
“此话当真?”
葛洪激动起来,颤声问道。
要知道,鲍家绝后,葛家也绝后,而古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怕葛洪一心求仙,也想在人间给自己留下些许香火,但是在生了慧娘之后,再无所出,后来鲍姑还专门为他纳了妾,也是肚皮始终不涨,久而久之,葛洪死了心,一心追求修仙成道,这时乍一听到自己也可能有后,哪能不激动?
就连鲍靓都是胡须一阵颤抖,无后也是他不得圆满的其中一个原因啊!
这时的鲍靓和葛洪,已经暂时放下了成仙得道的念头,满脑子都是再添一子嗣,屋里的气氛陡然热烈起来,葛慧娘也不时神色复杂的偷偷拿眼望向杨彦,这倒不是她不愿见到家里再添丁口,而是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小舅舅,总是心里怪怪的。
“禀郎主,武进萧家萧鎋萧绩兄弟求见,特来贺老神仙成仙之喜!“
这时,外面有仆役来报。
第二五零章 开往建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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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鎋,萧绩?”
葛洪夫妻不由相视一眼,武进萧家凭着良心讲,与丹阳鲍氏相比根本不算什么,两家平日也没什么来往,甚至这次鲍靓升仙都未向萧家洒下名贴,这让夫妻二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萧巧娘。
杨彦曾和巧娘提过由葛洪收为养女,这纯粹说给萧温萧仁听的,但慧娘也曾隐晦的向父母提过愿与巧娘为姊妹的心思。
女儿家说话,通常不会那么直接,再根据爱女对杨彦的那丝情愫,很容易就能推测出,自家女儿愿与巧娘二女共侍一夫,不过巧娘是别宅妇所出,只能由自己收为养女才能给予名份,而以杨彦今时今日之势位,或许在士人眼里不值一提,可萧家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必是为巧娘而来。
“啊!”
萧巧娘也有如此想法,低呼一声,现出了紧张之色。
葛洪有数了,点点头道:“先请至正厅奉茶,我稍后就来,对了,再向观礼宾客宣布,因时事板荡,民众皆苦,老神仙受昊天上帝符诏,修斋建醮,崇功报德,祈福禳灾,悔悟罪咎,扶持正气,斩妖除邪,诵经拜忏,暂缓升仙,待得功德圆满再行上天,日后自有老神仙出面解释,先着人散去罢!”
“诺!”
仆役施礼而去。
鲍靓挥了挥手:“即有客来,你等自便,许老留下陪我即可。”
包括许杰在内,众人纷纷退出,鲍姑与慧娘寻了个由头避往一边,毕竟她们是女眷,与萧家又没什么往来,不方便抛头露面,只有葛洪、许杰、杨彦、萧巧娘与荀华向正厅走去。
自从决定了为朱丽娘正名之后,萧家就广布眼线,留意着江乘的动静,在前日得到了杨彦领军向丹阳行进的消息,萧鎋萧绩两兄弟立刻奔往丹阳,唯恐迟了一步,这时,均是端坐席中,颇为不安。
“大兄,来了!”
萧绩突然低呼一声。
萧鎋猛的一震,抬头看去,几人快步走来,对于葛洪,虽没什么交情,但好歹打过交道,另有一个年轻人,面生的紧,他也没太在意,只是目光定在了杨彦身上,不由暗生感慨。
杨彦的步伐,是标准的龙行虎步,浑身上下,洋溢着强大的自信,仿佛世间有再大的险阻,这个少年都有魄力将之击碎摧毁,换句话说,杨彦虽然距离大势已成还差之甚远,却也势位初起,再不是一年前,勒索自家两百户部曲的那个一无所有的寒门卑子了。
他的心里,生出了些悔意,看看葛洪,与杨彦相处益彰,听说杨彦最开始起家就是葛洪的提携,人家哪来如此独到的眼光?
暗暗叹了口气道,萧鎋又望向了萧巧娘,目光柔和起来,渐渐地,杜丽娘的身影于脑海中浮现,那个当年让他钟爱的女子。
‘真象啊,一转眼,十来年过去了!’
萧巧娘与杜丽娘几乎是一个模子里铸出,继承了杜丽娘的全部优点,萧鎋只觉得心情颇为萧瑟。
由于有了鲍靓的亲自许婚,而鲍氏与葛氏暂时无后,杨彦勉强算是鲍家的四分之一主人,拱手呵呵笑道:“萧君来访,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杨府君好说!”
兄弟俩起身回礼,一行人已步入屋内,杨彦一一介绍,分宾主落坐之后,有婢女奉上茗茶,两兄弟向葛洪打听了些鲍靓的消息,毕竟到底不熟,又怀揣着心事,偏偏杨彦和萧巧娘不吱声,渐渐地,竟冷了场。
“世叔,老神仙不是还要找我们么,反正杨郎也算是半个自家人了,由杨郎接待萧家家主不算失礼,我们这就过去罢。“
许杰眼珠子一转,拱手道。
”也罢,那葛某暂且失陪了。”
葛洪顺水推舟的告辞。
“稚川先生尽管去忙!”
兄弟俩连忙站了起来,把葛洪和许杰送了出去,因屋子里都是自家人,气氛倒不是那么尴尬了。
萧鎋怔怔的看着杨彦,许久叹了口气:“去年我于江乘送府君,便知府君非是常人,只是不曾料到,府君如龙游浅水,一旦入海,便翱翔九天,回想当初与府君的种种,实是心里惭愧啊!“
杨彦摆摆手道:”所谓不打不相识,此一时,彼一时也,谁也没个前后眼,往日种种,实不必多想,不知萧君今次前来是为何事?“
”好,府君痛快,萧某就直言了!“
萧鎋猛一点头:”巧娘明年除服,府君宠爱巧娘,这本是巧娘福份,但巧娘身份不明,我家不愿误巧娘终生大事,老夫也对丽娘心怀愧疚,故打算迁丽娘墓于武进重新下葬,以老夫亡妻之名录入宗谱,刘氏鼎力赞同。”
“阿母!”
巧娘悲呼一声,浑身颤抖,泪水止不住的滑落了脸庞。
杨彦拍了拍巧娘肩头,拉着巧娘坐在了自己身边,虽然当着巧娘父亲和二叔的面,过于亲昵于礼不合,可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唯有表现出对巧娘的亲近亲妮,才能安萧家人的心。
最棘手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好谈了,巧娘需要回萧氏入宗,要有一系列的繁复仪式,更重要的是,婚前不能再陪在杨彦身边。
萧氏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认了亲之后,再把巧娘带在身边,就是对萧家的轻视,这点点相思之苦杨彦还是能忍的,在萧家的安全也不用担心,除非被人破家灭族,但是有鲍氏于丹阳比邻,杨彦还想不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至于杜丽娘迁坟一事,因腊月初八有腊日,须祭祖及百神,没多久又是除夕,次日是元日,到第七天还有人日,节日一个接一个,实不宜迁坟,要过了人日才能把杜丽娘迁来武进。
巧娘倒是不舍,哭的如个泪人一样,在杨彦和慧娘的几番劝说之下,才勉强和萧鎋兄弟离去,杨彦不放心,还派了两百亲卫护送。
巧娘走了,杨彦心里空落落的,与慧娘的婚事也不是立刻就能办,因着鲍靓需要修养,议定为杜丽娘迁过坟之后,于建康行纳采之礼,订下婚期,届时上门迎娶。
一行人在丹阳住了三日,可能是与即将成亲有关,慧娘总是避着杨彦,这三日里,许杰倒是时常凑过来,杨彦也不避讳,带着个拖油瓶给鲍靓和葛洪调理身体,三日后确定已无大碍,才于第四日行向江乘。
许杰本也要跟来的,嚷嚷去建康见见世面,但是许逊以杨彦人忙事多不让他跟着,反正过了年,还要去建康为杨彦和慧娘办纳采之礼,那是再去也是一样。
而杨彦在建康居无定所,他自己可以厚着脸皮住进荀府,可是带着个小老弟住别人家算怎么回事,所以倒没强邀许杰,况且纳采也不方便在别人家置办,看来还是要置所大宅啊。
同时尚有另外一个问题,因杨彦没有长辈,葛洪夫妇,乃至许逊都是女方的人,他必须自己找个长辈出面,让他颇为头疼。
裴妃是不可能的,荀崧他打从心眼里排斥,建康的士族肯为他出头的几乎没有,和温峤卞壸又没有太深的交情,该找谁呢?
临到成亲,杨彦才知道,成亲不是那么简单的。
离了鲍家,又过两天,在江乘与舰队汇合,杨彦继续带着女亲卫上船,哪怕女亲卫不愿,也没办法,被杨彦强逼着上船,骑兵则从陆路与水军互相策应,水陆并进,行向建康,于第三日,接近了石头城。
“报将军,有外军船队突至!”
石头城西临大江,环绕清凉山而建,可以把石头城看成一座有厚实城墙环护的山头,全城仅开三门,南开两门,南门以西为西门,东开一门,据说自江北以来,山皆无石,至此山始有石,故名石头城。
这日,右将军,督石头城水陆诸军事周札正于城中轮值,突接来报,于是问道:“来者何人,由何处来,船只多少?“
军卒拱手道:”回将军,是由大江下流溯流而上,约数十条船,其中斗舰数艘,旗号不明,似欲于石头津停靠。“
石头津是石头城前的码头,当时建康的码头有两个,一是位于长干里的淮水岸边,多为散货与建康富户的船只停泊,另一个便是石头津,石头津距离石头城约一里左右,停在这里的船,多是来自于大江上游的江荆二州,船队规模较大,船只也更多,以江荆的特产或巴蜀的锦缎与建康交易,往往是载着货物而来,满载粮食而走。
能在大江上跑运输,自然不是一般人,以江荆的豪强为主,动辄都有上千人的规模,但自入冬至今,上游几无片帆驶入建康,据传是王敦在征集江荆大户的船只,为下都做着准备。
同时江荆的船队中通常不会有战船,以免惹来朝庭的误会。
周札眉头一皱,下游的船队往往来自于吴会,由吴会至建康,走水路有两条路,没什么实力的人家走破岗渎一线,因船小,抗风浪能力差,几乎不下江,只有顾陆朱张等高门豪强会利用大江运输物资。
“怎么可能是顾陆朱张?随本将上城头看看!”
吴郡高门的船队有好久没来建康了,要泊岸也是泊在长干里,周札心中不解,向外走去。
第二五一章 把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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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徐徐靠近了石头津,杨彦是土生土长的建康人,以往石头津是很热闹的,来自于江荆的船队停一长排,力役一涌而上,搬取着货物,各家管事则与之讨价还价,俚语充斥着码头,而今日,石头津冷冷清清,颇让人不适应。
“哎~~”
杨彦叹了口气:“大将军快来了!”
蒋钊次子蒋炎随杨彦率船队南下,这时便道:“将军,听说大将军拥甲士十万,南下必是舟楫连天,末将虽不惧他,可我军船寡兵少,交起手来,怕是寡不敌众啊!“
杨彦冷冷一笑:”按理说,大将军出自于青徐侨门,与王妃有故旧之谊,对付我,就是对付王妃,王导尚不为,更何况王敦?但是就怕有人拿我们当枪使,非要去与王敦为敌,呵呵,本将倒要看看,谁不怕磕了牙就尽管放马过来,你放心,纵使要战,本将也绝不为人先登。“
蒋炎正色拱手:“末将并非怯战,他日愿与江荆水军一较高下。“
”我明白,我军草创,目前不宜与任何人硬拼!“
杨彦点了点头,望向了远处的石头城,渐渐地,面色凝重起来。
荀华从旁道:“石头城环清凉山而建,寻常攻城作战,守军只能从城头射箭,而石头城内的高点是高达数十丈的清凉山,若以投石机布之,居高临下,石弹可覆盖石头津,及至江中。
况且依山势架设投石机可不受城头限制,若是布置数百投石机,任谁都无法破城而入,除非弹尽粮绝。“
透过山间的树林,可以隐隐约约看到投石机的梢杆,数量无从判断,不过从清凉山的山势来看,如有足够财力,架设百来架投石机绝非没有可能。
“嗯?”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城头一阵旗帜变幻,一面周字大旗赫然竖起,数十员披甲将领出现在了城头,探头往下看。
自达暗劲之后,杨彦的视力也有所提高,可以勉强看清来者正是周札。
“停船靠岸!”
杨彦又看到了自己的骑兵已从石头城后方绕了过来,于是转头吩咐。
“将军,要不要先派人下船与之交涉?”
看着城头那兵甲森严的模样,蒋炎迟疑道。
“无妨,本将乃朝庭命官,给周札十个胆子都不敢向我放一箭!”
杨彦挥了挥手。
蒋炎想想也是,周札与杨彦不对付他是知道的,但周札哪怕身为石头城镇将,也不能私自调动兵马攻打杨彦,除非有朝庭诏令,但朝庭吃饱了撑着才会这么做。
命令一道道下达,船队缓缓靠上石头津的码头,水军暂时留在船上,杨彦与女亲卫依次下船,另有些货物也搬了下来。
其实他还是有些感慨的,被他附身之前的四奴,从不敢往石头城一带靠近,哪怕是附身之后,四奴已经换成了他,对于石头城也是敬而远之,又何曾如今日般,领着军马于石头城下大摇大摆的集结?
“来者何人?”
城头有兵卒喝令。
张访向上唤道:“东海国相杨府君受王妃诏,入京述职!”
“杨彦之?”
周札身边一名将军小声嘀咕。
周札眼里现出了一抹恨意,那日在朝堂外被杨彦啐一脸,足足几个月过去,还觉得脸上有一股口水味,让他恶心的难受,也让他走哪儿都被指指点点,不过他到底知道轻重,如今的杨彦可不是白身了,是秩比两千石的方伯,不是一个区区石头城守将所能摆布的。
况杨彦的言辞锋锐十足,骂倒了还好出口气,骂不过的话,反在下属跟前丢脸,于是眼珠一转,哈哈笑道:“朝庭正缺兵马,此子既主动赴京勤王,那就别想回去了,哈哈哈哈~~”
众将也是眼前一亮,杨彦带兵马回京,不正是磕睡送来了热枕头么?
……
杨彦本以为周札会骂几句的,他早已跃跃欲试了,但周札只向下张望了番,就隐没在了城头后方,这让他的心里暗暗警惕起来。
荀华也提醒道:“这老匹老真能忍,将军你可要小心点!”
杨彦摆了摆手:“若是寻常老狐狸,我或许真要留个心眼,但周札的屁股不干净,又如墙头草,顺风倒,治他比治别人容易,呵,无非是想拿老子当枪使罢了,那我倒要看看,他周札能不能举起我这杆枪。”
“将军,你是说,若战事一起,周札或会开门献降?”
荀华倒是听出了杨彦的言下之意,吃惊的问道。
杨彦狠狠一眼瞪了过去。
“噢,妾失言了!”
荀华连忙捂住了嘴,不片刻,又问道:“那我们去哪儿,是王妃府上,还是荀府?”
杨彦马鞭向前一指:“自然是荀府,先把兵马安顿下来,再去拜见王妃。”
“嗯!”
荀华点了点头。
军马并未进城,绕过南篱门,从建康城南贴着大江行进,从东篱城进了门,直奔荀府。
远远的,杨彦就看到荀灌和几个女亲卫站在门外翘首眺望,荀灌一袭裙装,肩上披了件褙子,与一年前相比,依然是眉目如画,又随着年岁的增加,整个人如一枝花骨朵渐渐绽开,眉眼间还多出了一丝很难觉察的疲惫,不过让杨彦心里格登一下的是,荀灌怀里居然抱着个婴儿。
荀灌有了孩子?
谁的?
不由自主的,他的脑海中转动起了喜当爹的传说。
荀华却是欢喜的叫唤道:“哎呀,生了,生了,就是不知道是男是女,将军,我们快点过去!”
杨彦心事重重的随荀华加快了速度,于门前,双双下马,荀华抱拳施礼:“见过女……见过阿姊!”
“嗯~~”
荀灌打量向荀华,一年未见,她也思念的紧,总的来说,荀华没有大的变化,毕竟十八九岁的大女郎了,基本上定了型,只是荀华又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改变,一时很难想明白,再一看荀华的额头,依然覆着发,不禁眉心微皱。
随即又把目光移向了杨彦,杨彦的变化天翻地覆,如一把宝刀,闪烁着锋利的光芒。
荀灌喜欢威风凛凛的男儿,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只是又觉得有些隔阂。
说到底,荀灌对杨彦的感官很复杂,既有朦朦胧胧的好感,又有着下意识的防备。
“见过女郎!”
杨彦抱拳施礼。
“嗯~~”
荀灌笑着点了点头:“杨彦之,你在郯城倒是大展身手啊,来,先进来吧,阿翁正在府中!”
“啊呜,啊呜~~”
这时,荀灌怀里的孩子哭了起来。
杨彦不经意的问道:”郎君还是娘子,谁的?“
这家伙一张嘴,荀华就猜出打的什么心思,瞥了眼过去,似笑非笑道:”是老郎主的,去年就怀上了,阿姊,是郎君还是娘子?“
荀崧?
杨彦暗暗佩服,这是真正的老树开花啊,同时心里也松了口气,如果真是荀灌的,那他除了头脑乱糟糟,就得考虑要不要把荀灌变成寡妇的问题了。
”是郎君,哎呀哎呀,别哭,刚才不还好好的嘛,真不该抱你出来!“
荀灌随口应了句,就手忙脚乱的摇着孩子,那几个跟出来的女亲卫也一脸焦急,但老郎主的骨血,她们哪敢沾?
杨彦却是把手伸了过去,催促道:”给我,这小子要尿了,快给我!“
一听这话,荀灌想都不想,把孩子递给杨彦。
杨彦以最快的速度蹲了下来,把孩子两腿叉开,搁在自已的腿上,动作如行云流水,熟练之极,随即一看荀灌,就急唤道:“等等,别把,别把!”
“嘘嘘~~”
却是迟了,荀灌半蹲在杨彦跟前,嘴里本能的嘘嘘作响,一道晶莹的涓流射了出来。
“哎~~”
杨彦摇头叹气。
“怎么了?将军,这是为何?尿把干净了不好吗?”
杨彦摇摇头道:“把尿百无益处,最好不要把。”
“呵!”
荀灌不服气的轻笑一声:“杨彦之,我发现你懂得挺多的啊,小孩子哪知道什么时候尿尿,不把岂不是随时会尿的一身都是?“
杨彦再次摇了摇头:“你不懂,婴儿在两岁半前膀胱并未充分发育,过早把尿有悖于生长发育规律,这方面还是是顺其自然为好。
况自由大小便是幼儿成长阶段,也只有这一阶段才拥有的快乐,实是不应剥夺,婴儿被把着尿会容易形成滴答尿或尿频,把尿除了大人省心省事,没任何好处,以后尽量不要嘘嘘。”
第二五二章 一家三口
杨彦当医生的瘾头上来了。
古代行医,因为医者贱业的缘由,得伺候着,腆着脸,而现代医生是一项高尚的职业,就如熊病人一样,杨彦口若悬河,一脸的哀其不争,怒其不幸,还混杂了条件反射之类的现代术语,不仅蹲在一边,几乎脸凑着脸的荀灌目瞪口呆,就连荀华等女亲卫也是面面相觑。
哪怕杨彦有万般本事,也没人料到,把个尿居然也被说的如此玄乎。
“哼!”
荀灌哼了嘛:“谁不是这么把过来的,也没见谁有什么……问题,杨彦之,你就是小题大作,自古以来……你说说有谁没被把过尿?”
杨彦侧头看了过去,顿时蹭着了荀灌的脸颊,虽只如惊鸿一瞥,可那滑滑腻腻的感觉,那扑面而来的幽香,让他心弦猛的一颤,魂儿都飘飘忽忽起来。
“啊!”
荀灌也惊呼一声,往后闪避,却因蹲着的缘故,身体向后栽倒。
说起来,作为一名士家女郎,本不该这样蹲着,但荀灌打打杀杀出身,本不是什么淑女,在她的潜意识中,也没把杨彦当外人,根本就没想过形象不形象的问题。
杨彦眼疾手快,一把揽上荀灌那刚劲有力的纤腰,稳了稳,才不经意的把手拿开。
荀华看的小心肝儿砰砰直跳。
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荀灌也俏面通红,只是没法发作,尤其是那匆匆一揽,心里竟有种异样的感觉。
杨彦这才不急不忙道:“女郎,请恕我直言,儿时的事你记得多少?尿水的的答答滴在腿上的糗事早没印象了吧?既然不把尿能避免,为何一定要把尿呢?你没当过阿母,自然没什么体会,将来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那你也没做过阿翁!“
荀灌脱口便出,说过之后,就意识到了不妥,脸颊又红了些。
杨彦呵呵一笑,谁说自己没做过父亲,女儿出生之前,自己就去上了爸爸培训班,专门有经验丰富的老保姆教一个男人怎么带孩子,有关把尿的知识,是在培训班上学的。
讲真,把尿长大和不把尿长大的孩子他没看出有什么区别,反因不把尿,父母那是深受其罪,却不妨碍他以此来唬住荀灌。
实际上今时今日的杨彦面对荀灌,再也不是那种从下手的感觉了。
‘荀灌啊荀灌!’
杨彦暗暗念叨着,把孩子斜趴在胸前,那臀部舒舒服服的搁在有力的小臂上,这姿势是竖抱中婴儿最为舒适的一种,或许从未被这样抱过,孩子并未哭闹,反而嘴角一咧,现出了一丝甜甜的笑容,嘎嘎干笑两声。
女人们暗暗称奇,一个大男人能把婴儿抱成这样,真不可思议啊,那时讲究父严子孝,做父亲的,轻易不会去抱自己的孩子。
杨彦捏了捏那粉嫩嫩的小脸,便问道:“谁带了布,过来把小郎君的丁丁擦干净,外面天寒,可别受了冻。“
一名女亲卫掏出手帕,微红着脸,把那丁丁擦了擦。
”走罢,我们进去罢,阿翁久等了。“
有了这个缓冲,荀灌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回头招呼女亲卫去安置骑兵,便领着杨彦和荀华向府内走去,荀华心中一动,往后退了退,使得荀灌与杨彦走成了一排。
荀菘听说杨彦回来了,心里很欢喜,只是以他的身份,不可能出面迎接,却也是站在正殿的门内向外张望,这时见着杨彦抱着自己的幼子与爱女肩拼肩走着,还不时随意交谈两句,心里顿觉怪异之极。
这怎么看都是一家三口啊,于年前回家省亲,探望自己这个老父,如果不是确定荀灌是抱着孩子出去的,他还真有种错觉这就是杨彦和荀灌的孩子呢。
‘荒谬!’
荀崧摇了摇头,但看着杨彦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
杨彦去年替他调理了一阵身体,除龙精虎猛,没法形容,因此在自己的几个小妾身上狠狠折腾了一阵子,结果其中一个有了,居然还是个男孩,让荀崧老怀大慰,起名为羡。
要知道,荀氏人丁单薄,四十岁才有了荀灌这个女儿,之后十来年无所出,直到几年前,有了荀蕤,他觉得有脸去见列祖列宗了,可是没想到,今年又有了一个,他把次子出生的功劳归在了杨彦身上。
荀灌是正室所出,如果是男儿身,那就是嫡子,地位和荀蕤荀羡是不能比的,虽然错生为了女儿家,可因正室所出的身份,又刀枪棍棒不离手,渐渐懂事的荀蕤对荀灌有了敬畏,也让荀灌颇觉无奈,大弟对自己执礼甚恭,反体会不到一家人的乐趣,于是把无限的姊爱倾注在了幼弟身上。
荀崧又暗暗叹了口气,荀灌的母亲难产而死,小小女娃,出生便没了阿母,看着肩并肩与荀灌走着的杨彦,他觉得亏欠荀灌的太多了。
实际上荀灌嫁不出去,不仅仅是自身的原因,也与她的生母死的太早有关系。
《大戴礼记·本命》有云: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子不娶。
东汉何休也在《公羊解诂》中指出:丧妇长女不取,无教戒也。
荀灌生母早丧,又风风火火像个男儿,不就是无教戒么?
杨彦把荀羡交给荀华抱着,阔步上前,一躬到底:“杨彦之拜见荀公!”
“贤侄不必多礼,进来说话!”
荀崧牵住杨彦的手,笑呵呵的拉进了屋。
“见过杨府君!”
屋子里,几岁大的荀蕤有模有样的向杨彦拱手。
其实在场的全是自家人,除了妾氏不方便与杨彦见面,荀菘摆出这副架式,已经表明了不把杨彦把外人看的态度。
“好,小小年纪,便有仪操,将来必承乃父之风,来,此物赠你!“
杨彦亮出姐夫的面目,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根水晶棱柱塞进了荀蕤的手心。
”阿翁?“
荀蕤懵逼的看着荀菘。
荀菘大吃一惊,虽然还没认出这是水晶,但如此清澈透明,世间哪有此物,一看便是不俗,于是急摆手道:“贤侄,何必送小儿如此贵重之物,你的心意老夫领了便是,还是拿回去罢。“
小孩子最喜欢亮晶晶的东西,荀蕤一听这话,连忙把攒着水晶棱柱的手藏在了背后,还往荀灌那里退了几步,这时也不怕威严的长姊了。
荀灌看向了杨彦。
“来,跟我出来!”
杨彦走过去,拉着荀蕤的手,来到殿外,便道:“你把水晶举起,往亮处轻微移动。“
”噢!“
荀蕤回头看了眼老父,见荀菘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来抢夺的意思,才依言照做,突然,现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尖叫道:“彩虹,彩虹,阿翁,阿姊,快来看,有彩虹!”
“哦?”
荀崧父女双双奔了过来,凑过去一看,那棱形晶柱里,赫然有着七彩毫光,层次分明,但当把眼移开时,七彩毫光又没有了。
“莫非此石乃五色石?”
荀崧颤声问道。
古人因不明白彩虹的发光原理,将彩虹理解为女娲补天所用的五色石散发的光芒。
荀华从旁解释道:”老郎主,此物不是五色石,而是水精,因其棱形,可折射日光散发光彩,是将军带人从东海国地底下挖出来的,又因其纯净,故象征君子的皎皎品行。“
彩虹的发光原理杨彦没太多工夫解释,科学方面的事,暂时不急,可待天下一统了再慢慢引导,他只是大概讲解过彩虹的现象。
荀灌诧异的看着杨彦,她发现杨彦每次都能带来惊喜,也能给这个家带来欢笑。
杨彦又往后招了招手。
两名女亲卫抬着布幔遮挡的成人身高的架子走了进来。
“这是……”
荀崧望向杨彦。
杨彦笑道:“请荀公揭开布幔!”
就好象布幔底下隐藏着什么凶兽一样,荀崧略微有些迟疑,但还是握住布幔一角,深吸了口气,才猛的一揭!
顿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荀崧蹬蹬蹬连退数步,仿佛受了惊吓似的,指着镜子里的自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第二五三章 建康现状
“阿翁,阿翁!”
荀灌连忙上前,扶着荀崧,刚准备瞪一个责怪的眼神给杨彦,却是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也惊呆了。
“荀华,荀华,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我和阿翁?”
荀灌好歹没和荀崧那样被吓着,转回头问道。
其实古人本不至于如此不堪,平时铜镜,水面都能反射倒影,关键是镜子太清晰了,光线几乎百分之百反射,又完整的照映出了本人,乍一接触到,荀菘和荀灌都被惊着了。
“啊!”
荀蕤凑过脑袋一看,顿时吓的惨叫一声,居然躲到了杨彦屁股后面。
荀华这才笑道:“老郎主、女郎,这叫做镜子,是将军开采石英矿,融炼以后专门做出来的,这一面镜子,便是将军敬献给老郎主之礼。”
“你呀!”
荀菘指着杨彦摇了摇头:“你总是出人意料,但为政者,不可沉迷于小道,还须上报君王,下安黎民啊,况准北形势复杂,稍有不慎,便是祸在眼前,切不可因一两场大胜便志得意满。“
杨彦拱手道:”以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彦之制出镜子,便是取了三省己身之意,荀公教诲彦之时刻不敢忘,当如履薄冰,兢兢业业,操于国事。“
荀菘喃喃着,目光现出了赞许之色,点点头道:“好,此镜老夫就却之不恭了,贤侄你且坐下,与老夫说说这一年来的情况。“
杨彦老老实实坐了下来,他讲诉的重点自然不是与石虎作战,又或者如何坑害郗鉴与沈充,而是施政,其实不能算作纯粹的施政,到目前为止,郯城没有一户正常的良人或自耕农,不是依附于各大乡豪,就是被杨彦编入了生产队,因此杨彦只讲了生产队。
荀菘仔细听着,并不发言。
其间有工匠过来,在墙上钻洞,装配煤炉。
这次带的煤炉煤炭并不多,毕竟江南不产煤,从淮北专程运送蜂窝煤过来除非大批量运送,不然成本太高,暂时杨彦还没有能力组织大规模的船队往来于淮北与江南之间,煤炉和蜂窝煤,是专为荀崧和裴妃准备的,足够渡过一个冬季。
荀崧在问明了煤炉的用途之后,心里淌过一丝暧流,但在表面上,仍是沉吟道:“圣人有云,以政为德,以德治民,导之以德,齐之以礼,依贤侄之作为,以明令赏罚约束民众,德在何处,礼在何处,你领之民,与部曲、军卒何异?朝庭命你牧民,你视之如部曲,又与流民帅有何区别?“
杨彦暗道一声,我就是流民帅啊,可这话不能和荀菘说,人家是经年老儒,肯赞同自己那套才叫出鬼,这倒是让杨彦颇为头疼,他还不好如辩驳别人那样去驳荀菘。
而且更重要的是,荀菘希望自己做个纯臣,这是最基本的冲突,但杨彦并不愿以虚言去诓荀菘。
支支唔唔,顾左右而言他是一回事,当面巧言砌词又是另一回事。
荀灌却是道:“阿翁,小女曾去过淮北,当地民众不闻王化久矣,早已不视自己为晋人,岂能以寻常手段制之,小女倒觉得,杨彦之只要手段稍微软一点,便是倾刻大祸临头,届时不仅祸己,还累及阿翁名声。
况杨彦之手上有五万人,皆丰衣足食,再回想去年过江,不过千余兵力,一年过去,兵已上万,且明令赏罚,众皆信服。
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圣人都如此说,阿翁你还待怎的?“
荀崧愕然望向荀灌,老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这倒不是他不认同荀灌的看法,而是荀灌于第一时间就为杨彦张目,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杨彦也抱拳道:”荀公所言甚是,彦之铭记于心,然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他日稳定下来,自当布德政,宣仁教,使民感受王化之恩。“
“嗯~~”
荀崧捋须道:“是老夫操之过急,当下还是以立足为要,好了,此事暂且不谈,你还未去王妃那里,趁着天未黑,赶紧去拜见罢,王妃或会留膳,早点回来。“
”那彦之告辞了。“
杨彦拱了拱手,离席起身。
”小女也去看看王妃。“
荀灌跟着站了起来。
荀菘暗暗叹了口气,但什么都没说,只是挥了挥手。
待得荀华把荀羡交给一名赶来的侍妾,与杨彦和荀灌退出之后,荀菘就迫不及待的照起了镜子,左看看,右看看,满脸好奇,还伸手摸了摸,自言自语的啧啧赞道:“好物事,好物事啊,这小子,哪来那么多的花样。“
荀蕤也探着脑袋,畏畏缩缩问道:”阿翁,为何还会有一个蕤儿?是从哪儿来的?“
”这……“
荀菘隐约有些明白,可就象隔着一层纸,怎么都说不出来,不由老脸一红:”今天的功课可有做完?坐下,为父考较考较你。“
”噢!“
荀蕤的脸苦了下来。
……
不片刻,一行车马向着乌衣巷驶去,荀灌着裙装,不方便骑马,与荀华钻进了车里,两个女人嘀嘀咕咕,不时探头出来与杨彦说几句,杨彦心里洋溢起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不过随着身边的荀府侍卫讲诉着这一年来建康的变化,他的心情也渐渐地沉重起来。
虽已近年末,但今年的建康明显萧条了很多,一方面是刻碎之政激起了豪强大户的普遍不满,尽管不能明着起兵,小动作却是频频。
其中最具杀伤力的,就是以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再向建康输送粮食,这几乎就是要了朝庭的命,朝庭因处于弱势,没法向豪强大户强制征粮,只能摊派到小民头上。
而小民又有多少家底,不仅被逼的家破人亡,还根本无济于事,去年杨彦在建康时,每升谷子平均五钱,而今年年底,已飚升到了二十钱,足足涨了四倍。
粮价是根本,粮一涨,盐也涨,盐价由每石万钱左右,涨到了五万钱一石。
另一方面,是因王敦在大江上游征集船只,致使江荆和蜀地的特产进不了京,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布帛,价格平均翻了两到三倍。
民众叫苦不迭,肉吃不起了,狗舍不得杀了,新衣服也没法穿了,可这和公卿豪强们有何干系呢?反而趁势荫了一波,把一些活不下去的平民荫为自家部曲。
虽然建康民生凋苦,但杨彦也没办法,他的军粮,只是勉强够吃的地步,绝无可能调运粮草支援建康。
就算发动萧家和鲍家往建康输粮也只是杯水车薪,三吴的种粮大户,还是顾陆朱张等老牌士族,家里的粮食堆积如山,沈周二豪都远远不如,这两姓发家太快,多以巧取豪夺手段,根基不厚实。
况且鲍氏萧氏一旦往建康输粮,就会被当地豪强视之如敌,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如今的问题就是,江东本不缺粮,豪强大户借着刻碎之政,反过来大发其财,这恐怕是刁协从不曾想过的事,他不知道刁协有没有应对之法,更不清楚司马睿父子是否清楚京中的窘迫,不过这恰恰说明了一点,无论执政者的出发点如何光明伟大,凡是不切时宜,不合实际者,即为苛政。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一片涨声中,油依然卖五十钱一升,这导致了每天的油只到正午就全部卖光,哪怕产量大增都没用,毕竟吃油能抵饿,民众大量买油。
不知什么时候,荀灌也倚着窗棱,哎声叹气,实际上荀府亦无能为力,去年支持杨彦就藩郯城,家底几乎掏空了,没个三五年,休想缓过气来。
第二五四章 袖里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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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中,一行人来到了裴妃府邸,门口早有两名宫婢迎接,见着杨彦,先是一喜,再见着后面的一溜排车马,又是一喜,双双施礼笑道:“奴婢们见过府君与女郎,王妃已于正殿等候,请随奴婢们进来吧。”
这两个宫婢,杨彦依稀有些印象,一年前布衣钗裙,面黄肌瘦,一年后,却锦锻上身,红润丰腴,显然裴妃待手底下人还是不错的。
“两位姊姊不必客气。“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便从怀里各掏出一枝玻璃头钗,递过去道:”姊姊们悉心照料王妃,劳苦功高,小小礼物,算是本将的一点谢意。“
”啊,使不得,使不得,将军折杀奴婢了。“
“王妃待下和善,奴婢们不苦!”
两名宫婢连声推辞,还往后退了退,可那眼睛,瞬间就被玻璃珠吸引了,好透明,好美啊,珍珠也不是透明的吧?
此物贵重之极。
”拿着!“
杨彦不由分说,分别拉起手臂,把钗子硬塞了过去,心里颇为满意,这倒不是说宫婢的手滑滑嫩嫩,摸着舒服,他还不至于去占宫婢的便宜,主要是顺手一撩,撩到了茧子,说明宫婢并不是不做事。
荀华也笑道:“姊姊们拿着吧,这是将军的心意。”
“那……那奴婢们就僭收了!”
两个宫婢相互看了看,就如获至珍般,把钗子小心翼翼的贴身藏好,引着众人向府内走去。
王府虽然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座座假山小品于角落间点缀着,人工引来的水渠潺潺环绕,殿宇已粉饰一新,几株腊梅迎着凛冽北风,含苞待放。
如今的王府精美而又奢华,与一年前的破败模样如天壤之别,但杨彦顾不得去欣赏,他的目光,被殿内的一尊端庄秀美的身影紧紧拽住。
裴妃身着彩色的华衣,秀发插满珠钗,面若芙蓉,肌肤胜雪,身形稍稍丰腴了些,可这不是胖,而是裴妃早先营养不良,太瘦了,现在才是正常,整个人除了艳光四射,没法用别的词形容,也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杨彦心头一热,步入殿内,抱拳施礼:“参见王妃!”
裴妃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杨彦的手,责怪的笑道:“一年不见,杨郎怎和孤生份了,来,抬起头来,让孤好好看看你。“
杨彦抬起了头,那一阵阵的幽香让人沉醉,那倾世容颜,美艳不可方物,一年了,裴妃完全恢复了全盛期的美貌,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此时才是裴妃的全盛期。
正如腊梅,不经历寒霜,又怎么能绽放,不经历风雨,又怎可彩虹?
十年磨砺,裴妃历经人间甘苦,饱尝世间冷暖,岁月一点一点的雕琢着她的气质,芳华虽暂时敛去,却并非消声匿迹,而是为了下一次的绽发束茧重生,如今,裴妃终于褪羽成蝶。
裴妃的美,带给杨彦的是一种窒息的震憾,荀灌、萧巧娘、葛慧娘、怜香诸女美则美矣,却欠缺了份岁月的沉淀,如果非要形容,其余女子是新酿百花酒,各有特色,清冽入喉,各有滋味,而裴妃是陈酿老酒,细细品之,甘甜宜人,只有懂她的人才可以品之。
杨彦觉得,自己正是这样的人,有故事,有沉淀,有思想,有内涵,可以充分发掘裴妃的美,也是当世唯一能读懂裴妃心声的男人。
他反握住裴妃的手,借着那宽大袖子的遮挡,不舍得放开,那柔软的香荑,细嫩滑腻,指尖的紧密接触,仿佛心灵的交流。
突然他想起了一首老歌,默默唱着。
只有寂寞的红颜为你开放,寂寞的目光为你期盼,才能够守候到一种温柔,让你停靠的岸……
裴妃也是妙目流转,如看不够般的打量着杨彦,作为一个女人,哪怕再尊贵,再强势,但女人毕竟是女人,在心灵上总要有个依靠,否则便是没了港湾的船儿,失去了归巢的鸟儿。
杨彦正是她的主心骨,也是她的依靠,现在杨彦回来了,她只觉得心里充满着喜悦,没有理由,不需要深究是因子侄辈的平安归来,或是来自于异性之间的天然吸引,同时她的心也异常的宁静,仿佛再大的风雨,都不再畏惧。
荀华和荀灌看着二人执手相望,心里怪怪的,不由相视一眼。
“嗯,嗯!”
裴妃直点头:“想那和氏壁,潜光荆野,抱璞未理,贵为楚王,亦视之为石,杨郎何曾不是如此,今孤见杨郎英姿勃发,心甚慰,杨郎正是孤的和氏壁啊!“
杨彦也笑道:”王妃艳光惊人,璞玉亦不足以饰其辉,杨某竟有自惭形愧之感。“
裴妃俏面微红,嗔道:”少拿这些话来糊弄孤,什么艳光惊人,孤老喽,只求安渡余生,便于愿已足。“
杨彦正色道:”美人在骨不在皮,王妃风姿卓越,举世无双,更何况单论容貌,世间女子有几个能及王妃万一,王妃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天下女子岂不是要遮面上街?”
“就你口蜜!”
裴妃横了一眼过去,芳心深处,竟有了些羞喜。
这下子,不光是荀灌荀华觉得古怪,这是一名臣子向主君说的话吗?就是殿内的宫婢也觉察出了一丝异样的意味,当然了,没有谁会乱嚼舌头根,先不论是否有根据,光是外面有丁点的风言风语,第一个被灭口的就是她们。
以裴妃和杨彦的身份,真要发生了什么,朝庭只会代为隐瞒,真要有惩处,那是以后的事情,而她们这些宫婢,必将于第一时间灭口。
一时之间,宫婢们均是低下了脑袋,心里连呼我没看到。
裴妃或许是感受到了那异样的气氛,回过神来,就要把手抽出,杨彦哪能这么放过裴妃,反而打蛇随棍上,与裴妃交叉握着,十指紧扣!
没错,他就是要看看,裴妃是什么反应,自己在裴妃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而错过今日,再也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毕竟今日是久别重逢啊,哪怕自己稍微有些过份,裴妃即便不愿,也不会在意的。
不过效果比杨彦想象的还要好,裴妃浑身微颤,俏面竟浮现出了一抹不正常的潮红,这一刻,她那心肝似要跳出了嗓子眼!
他怎么敢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把自己当作了什么人?
殿里还有那么多人啊!
果然,裴妃被杨彦说中了,在这种场合,根本不可能发作,或者在她的潜意识中,又何尝不享受十指交错所带来的心灵震撼呢?
杨彦暗暗一笑,通过裴妃传递来的反应,有数了,女人嘛,如果对于男性的亲蜜接触第一次不拒绝,那以后也很难拒绝,只要循序渐进,锲而不舍,一亲裴妃芳泽未必是梦!
以前杨彦不敢,现在有兵在手,兵壮胆势,什么都敢做,兵马就是他的胆!
当然了,撩拨一下是可以的,但是要适可而止,如果握的久了,被别人看出了什么,弄的裴妃下不了台,那可是得不偿失,于是放开了手,却在抽出的时候,手背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传来!
裴妃秀眸眯了眯,唇角微微翘了翘,带着几分警告的意味,还有着只有杨彦能读懂的快意!
有戏!
杨彦暗呼一声,再一看手背,一道狭长的白印子触目惊心。
这女人也太狠了吧。
这一划,让杨彦改变对裴妃的看法,以前他总认为裴妃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子,但如今想来,还是自己过于肤浅了,毕竟裴妃能参赞东海王越的军政,又曾主持过洛阳国政,怎么可能是寻常女子,更何况落入羯贼手里受了十年之辱还能跑出来,既便是个七尺男儿都未必有这份惊人的毅力。
杨彦不由看了过去,裴妃却扭过螓首,望向了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