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章 偷梁换柱
酒宴结束,一行人告辞离去,入夜回了菟裘城,白天休整一天,次日夜里,杨彦、蔡豹与候礼各领部属,悄悄离开,还有几个沈充派驻的管事随行,用以调配粮草人手。
四百来里的距离,至第六天正午,氶城已在望,骑队渐渐放慢了速度。
候礼看了眼还吊在远处的几个沈充管事,转头问道:“再回菟裘城,便是决战之时,虽已有诸多布置,但某心里仍是没底,毕竟各部各有心思,恐难以合力对敌,不知杨府君可有万全良策?“
杨彦沉吟道:“万全良策不敢说,请容杨某先问一句,蔡公与候将军还能再出多少兵,又能凑出多少马骡?”
骡子分马骡和驴骡,马骡体型大,性格温顺,外形与马类似,驴骡则长的像驴子,又有驴子的臭脾气,通常民间很少繁衍驴骡。
“马骡?”
二人相视一眼,均是满脸不解,不过蔡豹还是道:“可战之兵,老夫与候将军尚能各出两千,马骡大约也能出个两三千头吧。”
“好!”
杨彦点点头道:“你我三家,再秘密出兵五千,各骑着骡子赶来。“
”骑骡子?“
候礼忍不住道:”杨府君,请恕候某多嘴,骡子多做载驮,骑来又有何用?“
杨彦诡异的笑了笑:”杨某此策,名曰偷梁换柱,骡子虽然奔跑冲刺不及马匹,且较为驽钝,但骑乘不成问题,那五千军潜伏于一旁,于运粮途中,瞒着沈充的人,逐步把骑兵置换出去。
当靠近菟裘城,石虎必来攻,我军可用粮车为依托,强弓硬弩拒之,其余各部料当依约来援,而置换出去的精骑,不必出面,待得双方能用的兵力全部用上,鏖战正酣之时,再以那部分精骑奔袭奉高,一举夺之!“
”妙!“
候礼顿时猛拍了下大腿,失声叫道:”石虎早于日前便回师奉高,其粮草、兵甲多屯于城中,若破城,石虎将不战自溃啊,况城内尚有丁口数万,若能取之,我等当实力大增,此皆为杨府君之赐也!“
蔡豹也是两眼放光,激动的握着杨彦的手,用力摇着道:“好一个偷梁换柱之计,骡子与马虽略有不同,但远观很难分辩,况乎于战阵当中?
此计可行,沈士居哪能料到,我方另有奇兵布置,怕是得知奉高落入了我等之手,气的三日三夜都睡不着吧?哈哈,老夫明白了,难怪杨郎自荐回氶城运粮,原来是早有定计啊!“
候礼赞道:”杨府君智计百出,怕是武候重生,亦自叹不如,候某不得不服。“
杨彦微微笑道:”此计的细节还须完善,你我暂时不可过于乐观,来,我们先进城,想办法多拖延数日,再细细商议。“
”嗯!“
蔡豹与候礼纷纷点头,与杨彦各自遣了数骑回老巢传讯,便挥军入城。
傅冲被沈充留下了来,署理兰陵事务兼筹措粮草,这时于城门恭候,见着杨彦一行,拱手道:“见过杨府君、蔡将军与候将军。”
杨彦摆手笑道:“我视傅君如友,傅君何须于我客气?“
傅冲公事公办道:”杨府君说笑了,请问杨府君可带来沈府君手书?“
蔡豹和候礼相视一眼,均是暗暗叹了口气,傅冲如此作派,分明是欲盖弥彰,越是与杨彦保持着距离,就越说明他心内的愧疚与挣扎。
其实对傅冲的来历以及与杨彦的渊源,二人都从侧面了解到一些,说到底,还是嫌弃杨彦身份太低,这只能是有眼无珠,想必傅冲自己也意识到了,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傅冲不比江东的高门士族,沈充对其有知遇之恩,若是无缘无故弃沈充转投杨彦,恐怕从此名声都毁了。
对此,只能抱以一声叹息。
反倒是杨彦不在意,把沈充的书信出示。
傅冲仔细看过之后,便道:“粮草筹措恐怕还须有些时日,烦请耐心等待,傅某会尽快备好,军营业已空出,三位可先把军马安置。“
”有劳傅君!“
杨彦拱了拱手。
傅冲也草草拱手,便如逃一般的匆匆离去。
……
粮草实际上有现成的,但古人做事的效率低,光清点数量就用了好几天,调度足够的车辆骡子又用两天,装车用去一天,杨彦又于不经意间拖了两天,直到传来确定消息,蔡豹和候礼各组织了三千伪骑兵已与自家的两千伪骑兵汇合,正向氶城赶来的时候,才于次日清早,全军集结在北门,往赴菟裘。
除了原有人马,傅冲又遣了两百军卒随行,这倒不是用来战斗的,而是负责粮草的清运交接,毕竟杨彦是外军,出于避嫌,也不能过多的接触粮草。
总共是一千辆粮车,每车装有各种马料粮食约百石左右,合计二十二万石,由两千匹骡子拉着,每车配役夫一名。
门前那尚算宽敞的广场已被车辆塞满,杨彦、蔡豹与候礼均是两眼放光。
不过最吸引眼球的还在粮队后面。
沈充带了五十二个歌舞姬就藩,此时均是身着彩衣,争奇斗研,如花蝴蝶般撩拨着众人的心弦,远远便能闻到那阵阵袭人的香风,除了环肥燕瘦,落雁沉沙,杨彦没法用别的词去形容。
歌舞姬虽然身份很低,但待遇参照顶级士家女郎,食物、衣着与佩饰均是极尽精美奢华,每年耗百万巨资供养绝不是戏言,据说前溪有数百歌舞姬,一年下来,要花掉沈充数亿钱,其豪富程度让人膛目结舌。
能被沈充选为歌舞姬的,先天条件是第一关,只有本身清丽脱俗,才能资格入住前溪,又经过那么多年的形体与仪态训练,再以巨资供养,不美才叫出鬼。
不过歌舞姬们似乎知道了自己的命运,俏面隐现惶恐不安,美眸中满含着不舍,甚至还有的泪眼涟涟,当真是我见尤怜。
围绕着歌舞姬的,则是随行人员,大约每人有两名婢女服侍,另还有几十个乐师。
“嗯~~”
杨彦看的直点头。
这确实是一笔厚礼,歌舞姬已经足够稀缺了,可乐师在歌舞表演中的作用,并未就逊于歌舞姬,打个比方来说,武打影视剧中如果去掉配音配乐,光看画面,效果至少要去掉九成以上。
而乐师的培养,天赋、时间与资金投入缺一不可,如果让杨彦自己来,没有十年时间,休想组织起一支合格的乐师队伍。
“时辰已至,走罢!”
杨彦看了眼蔡豹和候礼,猛一挥手。
歌舞姬们纷纷上车,队伍也依次出城,向北行进。
按预定计划,全军将于十天后抵达菟裘城,因此行军的速度颇为缓慢。
八月中已是仲秋时节,秋高气爽,习习凉风拂面,让人浑身舒泰,虽然恶战将临,但蔡豹候礼均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制定出了计划目标,轻易就不会犹豫彷徨,这时正一脸轻松,和杨彦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嗯?“
突然杨彦回头,他的眼角余光看到一辆四望骡车从侧面赶了上来。
在驶至平齐的时候,车稍微降低了速度,窗帘掀开,一张宜嗔宜喜的俏面从中探出,这正是那天的领唱女子,咬咬牙道:“将军请恕妾冒昧,妾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请教将军,若是有所冒犯,问过后妾甘愿受罚。”
杨彦摆了摆手:“没那么严重,有话直说便是。”
领唱女子俏面微红,半垂着脑袋道:“此处交谈甚是无礼,将军可否移驾来妾的车上?”
蔡豹会意的笑道:“美人相邀,杨郎艳福不浅啊,去罢,去罢,可别唐突了美人儿。”
候礼也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到底是俊俏郎君啊,与我等纠纠武夫就是不同,杨府君尽请自便,莫理会我与这老朽。“
杨彦无奈的回头看了眼,便点了点头。
马车缓缓停下,杨彦也翻身下马,钻进了马车。
第二一一章 怜香所请
车体还算宽阔,隔为内外两间,外间摆放着些女儿家的日常用品和几口小箱子,较为局促,内间则由布帘隔开,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锦被,整整齐齐搁着三只枕头,远远就散发出一种香熏过的味道,沁人心脾。
领唱女子带着两个婢女跪于车内迎接,见着杨彦进来,纷纷拜伏施礼:“妾(奴婢)拜见将军。”
“不必多礼。”
杨彦微笑着摇了摇头,向车内张望,那两个婢女盈盈起身,其中一个笑道:“将军请去里面吧,随意坐着就好。“
另一个也笑道:“女郎有幸侍奉将军,当引以为荣呢。”
说完,便半探着身子,把一只枕头靠着厢壁放下,显然是为杨彦预备的。
杨彦自然不可能坐在人家的枕头上,或许当时人无所谓,但是他认为这是没教养的表现,于是把枕头拿开,直接坐上了锦被。
那两个婢女与领唱女子交换了个讶异的眼神,然后一左一右,替杨彦脱去了鞋子。
对于自己的脚,杨彦还是很有自信的,一来昨天才洗过澡,二来功夫练的越深,就越是不易大汗淋漓,整个人的精气神向内收敛,减少无谓的消耗,其实这就是养生之道。
不过杨彦还不至于把脚乱伸,只是盘腿坐着,望向了领唱女子。
领唱女子俏面微红,美眸有些闪烁,随即弯腰进了内间,类似于朝鲜女性,蜷腿侧坐坐在了杨彦身边,螓首低垂,比杨彦矮了一头,又因侧着身子,恰好把那柔和的胸部曲线完美的展现在了杨彦眼前。
杨彦暗呼一声厉害,这样坐着,只要自己伸手一揽,就可把这具动人的娇躯轻揽入怀,或者车体颠簸稍大,也很容易磕磕碰碰,乃至扑进自己怀里,偏偏鼻尖传来的淡雅幽香,与那仿佛触手可及的娇美容颜,又让他的心里不乏冲动。
外面的两个婢女交换了个暧昧的笑容,放下了帘子,顿时,车厢内外相隔,美人侧坐,香闺锦被,构成了强烈的心理暗示,一股靡靡的气息冉冉生起。
当然了,杨彦的自制力还是很强的,不动声色的按压下了心里的涟漪,问道:“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领唱女子柔声道:“不敢当将军垂询,妾名怜香。”
杨彦呵呵一笑:”沈水良材食柏珍,博山烟暖玉轩春,怜香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呵呵,怜香,沈府君倒是会起名。“
怜香娇躯微颤,猛抬头看向了杨彦,眸中隐隐泛出了自艾自怜之色,打量了片刻杨彦,便道:“不曾想将军竟会为妾如此解名,也是,怜香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忘却身,可是将军怎知香料是否自愿化作馨香呢?“
杨彦摆摆手道:”我只是听了你的名字有感而发,并无嘲讽或者别的意思,是你想多了,你说你有肺腑之言,那好,我洗耳恭听。“
怜香咬了咬嘴唇,问道:”那妾冒昧了,妾可否请问,郎主对妾们有何安排?“
杨彦反问道:“既是沈府君相召,你等依命行事即可,何须多问?”
怜香苦涩的摇了摇头:“正如将军所吟,香料本默默无名,是人把香料采摘出来,制成线香,一焚了之,仅为嗅其馨香之味,却从无人过问香料是否甘愿焚身,妾等亦如是,如浮萍飘零,也未有人问过妾等是否甘心被人挥之即来,呼之即去。
今次妾等被将军带往泰山,心里难安,故有此一问。“
杨彦深深的看了眼怜香,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以你的身份,难道你不清楚仅问出这样的话,已形同于悖逆么?“
怜香深吸了口气,大胆看着杨彦道:”妾明白,既使被将军打杀妾也无怨无悔,但妾不知怎么着,就是想当面向将军问个清楚,或许是那天晚上,将军对妾的尊重使妾有了得寸进尺之心。
但将军莫要误会,妾绝不是恃宠生骄,而是此去泰山前途不明,姊妹们心有不安,故妾自告奋勇,向将军探问。”
杨彦也能理解,普通人上前线都紧张,更别说这些养尊处优,却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歌舞姬,稍微有点差池,恐怕生不如死。
有时候,美貌就是一种原罪。
略一迟疑,杨彦直言道:“今次北上泰山,乃是与石虎决战,按战前计划,将以粮队为饵,诱石虎出击,各路大军再团团围攻,或有取胜之机,你等将于奉高以歌舞为大捷助兴。“
”啊!“
怜香惊呼一声,俏面煞白,身子都软了,仿佛再也撑不住,软在了杨彦怀里,面孔深埋着,身体阵阵颤抖。
杨彦暗感不忍,以他的处事经验,可以判断怜香是真被吓着了,而不是借机引诱自己。
当然,不排除怜香邀请自己进她的香车本就存了引诱之心,可如果连时机都能把握的如此玄妙,那只能说,这个女子非常厉害。
但杨彦还没不解风情到推开怜香的地步,只是反搂着那纤瘦的香肩。
“对不起,妾失态了。”
怜香又是一颤,撑着杨彦坐了起来。
“无妨!”
杨彦善意的笑道:“既然你想知的都知道了,那本将就告辞了。”
“将军!”
怜香连忙拉着杨彦,急声道:“求将军救救妾与姊妹们,妾们虽是残花败柳,不敢妄言以身相许,但自信尚有几分姿色,愿给将军为奴为婢,只求将军怜惜。”
“哦?”
杨彦讶道:“为何如此,无非是去一趟奉高,此战也未必会败给石虎。”
怜香猛摇了摇头:“胜了又如何,郎主养着妾们,就是为了作礼物赠人,若是战败,妾无话可说,只求将军能先一步给妾们一个痛快,免得被贼兵糟蹋,受那无穷无尽的凌辱。
而若是胜了,妾们也将被郎主分赠与人,妾……就实言吧,将军是首个肯与妾闲谈的郎君,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因那晚被将军善待,姊妹们都很羡慕妾呢,故而……故而,与其被赠与他人,妾们都愿意跟着将军。
但妾也知道,此请或强人所难,若真是无缘侍奉将军,妾们……不会强求,只会于心里惦念着。”
仅仅是因为好相处,就被诸多美女当作了可托付的对象,杨彦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要说沾沾自喜吧,是有点,但更多的,还是心里发酸。
“你是个勇敢的娘子,只可惜……投胎早了。”
杨彦倒是对怜香生出了些许好感,认真的说道。
就这个时代而言,怜香能说出这样的话,形同于以奴背主,名教大法必然会教训她怎么做一个合格的女人,但杨彦不一样的,他来自于现代,很欣赏敢于抗争命运的女性,也愿意帮助她们,活出属于自己的精彩。
怜香则是发懵,嚅嚅道:“将军,妾不明白,为何投胎早了?难道人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投胎么?”
杨彦是真有这样的感慨,以怜香的美貌、才情与性情,在后世绝对会拥有属于自己的舞台,可于此时,怜香只是一名随波逐渐的弱女子而己。
不过杨彦并没有大幅提高女性地位的想法,观念和教育的阻力虽大,却未到不可克服的地步,现代女性地位提高的深层次原因,很多人认为与经济发展有关,但经济的基础是什么,是武力啊。
冷兵器时代,以力为尊,女性先天弱势,舞枪弄棒普遍不是男性的对手,只能臣服,即使有个别佼佼者,如荀灌荀华,也成不了气候。
而现代社会科技高度发展,力量不再是决定战争成败的唯一因素,智力与操纵性的地位超过了力量,各种精密武器给了女性不依靠体力,也可以拥有杀死男性的能力,男女之间的威胁对等,女性地位才会直线上升。
既使杨彦不考虑这个因素,强行提高女性地位,在他的有生之年,或许没有问题,但在他死后,女性绝对要被反攻倒算。
实际上中国妇女地位降低正是始自于武则天,在武则天之前,女性还是有一定政治地位的,史书中对优秀杰出的女性也不吝于赞美之辞,而在武则天之后,士大夫们痛定思痛,给女性增加了诸多束缚。
只是没有条件不代表什么都不做,杨彦尝试男女分工,安排一些合适女性自身特点的工作,如文秘、财会之类交由女子去做,培养一定程度上的独立性。
杨彦不愿就这个问题深谈,笑着摇了摇头:“我会尽力帮助你们,我也不要求什么以身相许,虽有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说,但弱水三千,岂能尽取?我只希望你们将来有了能力,尽量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对了,兮香菱香你应该识得,她们过得很好!”
说完,杨彦套起鞋子,掀帘下车。
“兮香,菱香?”
怜香望着杨彦的背影,喃喃着,这不正是自己的好姊妹么,难道落到将军手里作了妾氏?
渐渐地,她的脸颊染上了一小酡红霞。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虽然每天休息的时候,怜香总会带着一群歌舞姬凑过来,但杨彦恰到好处的保持着距离,现在他可没时间和一群妙龄女子胡混。
每天傍晚,总会有一队骑兵驰出去,美其名曰训练,当回来的时候,已于不经意间换成了骡子兵,骑兵则隔着数十里同步行进,在闲遐时分,杨彦也会拉着蔡豹和候礼搞防御演练,操演如何以最快速度布阵,以及各部兵力的相互配合。
那日石瞻曾以火箭破车阵给杨彦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也是车阵的最大破绽,因此广泛征集意见,得到了一个土法,于车壁涂上泥浆,无论干湿,都能有效防火。
这就样,全军缓慢前行,第十天上午,距菟裘城只有十来里了。
第二一二章 孔苌兵至
“禀将军,西北方向十五里约有步骑两万向我军靠近!”
一名亲卫匆匆奔入阵中,急声禀报。
“来的好!”
杨彦大喝一声,看向了蔡豹和候礼。
二人也相视一眼。
其实以身作铒,敌手还是以凶残闻名的石虎,哪怕作了诸多准备,这两人依然没太大的信心,因此议定暂时把指挥权交由杨彦,毕竟杨彦每出奇谋妙计,堪称惊艳。
杨彦看这一眼,只是确认一下。
蔡豹肃容拱手:“此役全仗杨郎,杨郎请放手施为!”
“那本将就不客气了!”
杨彦点了点头,唤道:“布阵!”
顿时,紧张的气氛弥漫了全军,役夫把骡子套走,军卒根据事前的演习,推动粮车,布置成三环阵,里外三层,层层相扣,里层与外层相隔的豁口犬牙交错。
这是一种纯防御的圆阵,这样的布置,既能放一部分敌人入阵,集中局部优势兵力围而歼之,又可以防止敌骑一冲到底。
粮食依然装载在车上,一来无处堆放,二来可以有效增加车的重量和稳定性,不至于被骑兵直接冲开,另有役夫把事先准备好的湿泥涂抹上厢壁。
役夫是沈充的人,杨彦虽不至于用役夫作战,但后勤与搬运几乎都交给了役夫,役夫们也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没人有议异。
车阵的最里层则挤着一群群的骡子,扑哧扑哧打着响鼻,另除了部分固守的兵卒,便是歌舞姬和乐师等上百名女子。
这些女子养尊处优,从未没经历过战火,再感受着阵中的紧张气氛,很容易心生绝望,有一些竟掩面痛哭起来。
“别哭,别哭,我们要相信将军,将军一定能击败石虎!”
“事已至此,哭有何用,若是石虎破阵,大不了一死了之,若是下不了手,我来!”
怜香却是挥舞着玉臂,大声呼喝。
沈充对歌舞姬的管理类似于后世的江湖门派,分为香清雅致四个层级,凡名中带香者,皆为色艺双绝,也管理着清雅致三个层级的歌舞姬。
前溪庄上,名中带香的女子只有十几个,怜香是这一行人的首领,一般来说,香不能等同于普通侍妾,哪怕是沈氏族人,都不能强行要求为自己侍寝,她们只听从沈充和沈劲的安排,接触的也几乎是顶级士族。
在怜香的劝说下,众女的哭声渐止,这并不是代表不想哭,而是不敢哭了,均是强行捂着嘴,无声的抽泣,红红的眼眸不安的望向阵外。
怜香心知也只能这样,媚眼一抛,邀功似的看向了杨彦。
讲真,杨彦对怜香的沉着还是很欣赏的,却只是略一点头,便带上亲卫,匆匆行向外阵。
如今军中,除了亲卫贴身保护杨彦,全部是骡子军,对蔡豹和候礼的底杨彦不清楚,但他那两千卒,除了弓弩手,就是擅鸳鸯阵的精锐,如援军来的及时,他还是有信心抵挡一阵的。
站在高处,杨彦向外眺望,渐渐地,西北方向有烟尘升起,数支队伍稳步行来,其中骑兵约有五千,步卒组成三个方阵,乍一看整整齐齐,可若是细看,阵内乱糟糟的,毫无章法,只简单的区分出弓箭手与步卒,披甲率仅两成左右,几乎没有大型的器械。
这好理解,毕竟由徐龛寨中过来隔着几十里的距离,过于笨重的装备没法携带。
蔡豹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点点头道:“老夫放心了,纯凭人力攻打,怕是没个数日,休想攻破车阵。”
候礼也松了口气道:“况且我军就是粮队,粮食取之即食,不虞有缺粮之忧。”
杨彦沉吟道:“石虎非是驽钝之辈,此战关键,不在于我们,我们只是诱饵,耗费过大的代价吃掉我们对整个战局不起决定作用,故决战在外而不在于内,只有正面击破沈府君等诸部联军,才能奠定真正的胜机。
当然了,我们也不可松懈,若是我军不堪一击,也许石虎会顺手捏碎,因此只须顶住一波猛烈的冲锋,石虎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再发起强攻。“
”杨郎言之有理!“
蔡豹候礼纷纷赞同。
渐渐地,随着军阵愈发接近,一面孔字大旗被辩认出来。
蔡豹惊呼道:“难道是孔苌?”
孔苌也是十八骑之一,与桃豹相比,更加勇猛,也更得石勒信重,往往担任前锋。
杨彦轻笑道:“越是老将,越是沉稳,越识轻重,若是年轻骁将领军,我还担心他不识石虎意图,一味强攻呢,孔苌必不会莽撞。“
蔡豹与候礼都觉得心里怪怪的,杨彦不就是年轻骁将么,可是听他的语气,完全是一副老将的作派,不由交换了个哭笑不得的眼神。
来人正是孔苌,对杨彦没什么特殊的印象,只是桃豹折于杨彦之手,让他颇为意外,但也仅止于意外。
在他想来,东海军骑兵受限于人数,再精锐也难以在大军团作战中起着克敌制胜的关键,多半是桃豹托大了,才阴沟里翻了船。
其实十八骑之间也有竞争,都是跟随石勒起家的老兄弟,彼此互不服气,桃豹被杀,等于少了个竞争对手,他更多的还是暗喜,且收拢的桃豹散卒,也尽归于他的麾下。
别看只有一千多卒,却均是长年鏖战的骑兵,足以抵得上数千精锐步卒,令他的实力有了中等程度的增长。
不过也确实如杨彦判断,孔苌给人的印象是一员猛将,实则粗中有细,老成持重,毕竟在十余年的征战中,鲁莽之辈早已为王前驱了,能活下来的,都各有保命之道。
“止步!”
眼见距车阵还有两里,孔苌猛一挥手。
一道道命令传出,各营先后停了下来,这时就能看出差距了。
五千骑率先停下,羯人与诸胡占了大半,队形散乱无序,但羯人用骑,很少讲究队形,往往是一鼓作气的猛冲猛杀,以势压人,与杨彦的作战理念南辕北辙。
骑兵的作用是什么?
他们认为,骑兵就是硬冲猛打,如杨彦那样把骑兵当步卒操演,约束的整整齐齐作战,难免小家子气,也有失骑兵骁勇狂放的气概。
再次是属于孔苌自己的部曲,这都是跟了他很长时间的老卒,队伍中褐发碧眼的羯人约占三分之一,最次是裹挟而来的坞堡武装与作为先登的泰山乡人,这部分约有万余,几乎都是晋人。
孔苌不急于进攻,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观察着前方的车阵,以他的视角,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倚着车阵的弓弩手还是隐约可见,不禁皱了皱眉。
由于是三层车阵的缘故,车阵的范围并不大,这很容易会给人一种防守异常密集的印象。
其实劫粮车就等同于决战,这与石虎一开始的战略是有冲突的,但石虎没法置之不理,首先他自己的粮草还没奢侈到对千辆粮车看不上眼的地步。
其次,如果粮食平平安安的运进了菟裘城,沈充军必然士气大增,那两军就真的成了拼消耗的相持战了,因此石虎不得不派军来劫,而且人少了还存在着反被沈充击溃的可能性,必须要全军压上,这迫使他提前发动进攻。
当然了,提前进攻石虎也有充足信心,野战他还从来没怵过谁。
孔苌充分领会石虎的意图,在他的战术安排中,对杨彦这支队伍以围困为主,兼防着骑兵冲出,他的主要任务还是配合石虎主力,围点打援,重创晋军。
可这并不意味着孔苌会放任杨彦逍遥自在,如果能击破这支粮队,沈充几乎就败局已定,除了献降,没有别的路可走。
“陈将军,由你率泰山乡人打头阵!”
孔苌转头道。
陈将军就是陈川,原豫南蓬陂坞堡主,曾与祖逖是同盟关系,却因部将李头颇得祖逖礼遇,常叹道:我若能得祖逖为主,虽死无恨。
陈川闻知大怒,杀死李头,李头亲信冯宠率所部四百余人投奔祖逖,陈川更怒,派部将魏硕劫掠豫州,结果败于祖逖之手,陈川自觉不敌,于是率部归附石勒,又于前年,祖逖征讨陈川,石虎率五万大军救援,退去祖逖之后,便带着陈川回师襄国。
要说投了羯赵,没有悔意是不可能的,但陈川已无法可想,这次自领部曲三千随石虎出征。
“诺!”
陈川深吸了口气,抱拳施礼,匆匆赶往自己的阵中,虽然打头阵的伤亡很大,不过还有五千泰山乡人可作为先登使用。
第二一三章 大战开启
“咚咚咚!”
沉闷的牛皮大鼓重重擂响,那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直刺每个人的心底,紧张、沸腾,渐渐杀气盈野。
其实有一个词贯穿了整个中国历史,那就是裹挟,毕竟小民多愚昧,只有从众才能获得心理上的安宁,从大型战争到农民起义,莫不是裹挟着大量的民众,哪怕再怯懦,再老实的人,身处于这样的环境下,都敢于拿起刀枪杀人。
为什么现代社会人情淡薄?
这绝不是世风日下的必然产物,首先是人有知识了,有了自己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精神上不再空虚,不必往人多的地方凑,心里也能获得安宁,从众心理相应减弱,独立性渐渐彰显。
其次是包括科技、工作、志同道合、路线斗争、世人皆醉我独清等一系列的外在因素起着催化剂的作用,最终产生了人情淡薄这个化学反应。
这时,众多先登被裹挟着,他们的血液逐渐沸腾,杀人的冲动也越来越强烈。
“嗯~~”
陈川一一打量着,目中现出了满意之色,随即猛一挥手!
鼓声顿时变得激昂,发出了催促进军的号召。
“杀!”
阵中猛爆出喊杀声,数千人一窝蜂的向前涌去。
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还别说,这样的场面并不是一无是处,纯以气势取胜,完全不在乎自身的伤亡,确实挺震憾人的。
这一战,双方都没有可用于远程投掷的重武器,几乎就是人力与意志的碰撞,在防具方面,由于长途行军的缘故,孔苌不可能带着木驴、挡箭车等器械提供掩护,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陈川的部曲配置了很多简易的木盾,临时伐木打造,能提供有限度的防护,裹挟而来泰山乡人也不甘人后,往往几人合力顶托着门板或者柴板,不管实际效果如何,至少能提供些心理上的安慰。
面对着如浪头般涌来的敌军,阵中一道道命令接踵而下,弓箭手张弓搭箭,弩手用力蹬着大黄弩,枪兵伏于车后,杨彦的眼里却是闪出了难以掩饰的阴森。
冲来的数千人,都是晋人啊,真正的羯人全躲在后面呢。
对于自己人打自己人,杨彦在理智上表示理解,毕竟那时没有民族主义,按时人的普遍说法,五胡夷狄也,本为晋人奴仆,后趁司马家内乱反噬其主,在本质上是以下克上,以奴噬主,与汉初北击匈奴的性质不同。
但杨彦是现代人啊,感情上没法接受,在他眼里,那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就是伪军,皇协军。
其实也是巧了,蔡豹和候礼虽然暂时听从杨彦调度,却不是不作为,而是自带部曲与杨彦各自守着三个点,形如一个三角形,首尾相顾,一边有事,另两边可迅速支援,这第一阵,刚好冲着杨彦来。
“放!”
眼见着敌军奔入了射程,代掌弓弩手的弓兵尉鲍令猛一挥手。
刹那间,弓弦绷绷连响,一簇簇箭矢射入敌阵,杨彦仔细观察着,陈川军那简陋的防守设施对于弩就如纸片般的不设防,哪怕是木盾,被弩射中往往都会爆裂,短矢透盾而过,把后面的军卒射穿,并有余力再射倒一个。
同时,爆裂飞溅的木屑又形成了二次伤害,有数十人便猝不及防,被打的满面鲜血。
相对而言,弓明显不如弩,军卒用的弓,可不是杨彦专用的七八石强弓,普遍为三到四石之间,三十步内,可射穿木盾,五十步内,可射穿门板,能对后面的军卒造成一定的伤害,未必致死。
虽然弓的威力不够大,却是实行三段式射击,一人射完,退去一边,换下一个射,三人一个轮回。
这样做,可保证箭矢的连续性,不至于出现射击空隙被敌抓住可趁之机,而且还能起到轮换休息的作用,一名弓手射完一箭,平均可休息八到十秒。
不要小看这点时间,往往力竭并不真是力竭,是因乳酸堆积,肌肉酸痛难当,再难以开弓。
作为医生,杨彦清楚乳酸产生的原理,剧烈运动到一定时间后,体内营养物质消耗过多,供氧不足,只能通过无氧酵解来补充能量,产生乳酸这种代谢中间物,而有几秒的休息时间,就可以调整呼吸,吸入大量氧气,尽可能的保持着有氧运动状态,代谢时只排出水和二氧化碳,对人体无害。
杨彦曾以两组各二十名弓箭手做过实验,样本的身体素质相差不大,一组连续开满弓,平均开二十到二十五次就难以为继,但身体依然有力气,直至又以中速奔跑了近十里,才彻底精疲力尽,说明人体潜能未能充分挖掘。
另一组每隔则两息,约七到八秒开一次弓,普遍能开到五六十次,不过后遗症也很明显,开过弓后之以中速奔跑只能跑三到四里,这显然与人体潜能的进一步压榨有关,因此军中的弓箭手都按三段式训练。
只是三段式在弩中没法推广,毕竟弩的射速本就慢,搞三段式没有意义,这让杨彦想到了神臂弩。
神臂弩射速快,射程远,威力强大,是宋朝的一大利器,原理与制做方法也被现代人解析的非常透彻,但可惜的是,弩臂只能以产自于甘陕的桑拓木制做,其余各种木材在弹力方面都达不到要求,而杨彦要占领甘陕,前提是灭了刘曜,或者走迂回路线,由荆襄进占汉中,再出歧山攻占陇西,这两个都是短时间内没法完成的任务。
那么,弩臂有没可能使用替代品呢?
杨彦觉得可以参照复合弓,用木片夹着薄钢片试一试,毕竟钢的弹性是非常大的,东海军的铁匠队伍也在快速膨胀,目前已达到了近千人,平均日产钢三十吨左右,军中的武器逐步更替,钢制武器越来越多。
“嗯?”
杨彦突然拨出佩剑,朝身前一剑斩下!
“叮!”
一支箭矢被磕飞,这是一支流矢,对面的弓箭手开始放箭了。
虽说斩去羽箭应与射手距离过远,箭速陡降有关,但杨彦颇为沾沾自喜,有了暗劲,他也是高手啊,反应更加灵敏,也看的更远。
其实暗劲可以归类为压榨人体潜能的一种方式,用多了对身体有害无益,主要用于单打独斗,毕竟围殴时发暗劲,因潜能被激发,耐力必然下降,只会让自己虚弱的更快。
“将军,还是往后面退一点吧!”
荀华小心肝猛的一揪,急声劝道。
“无妨!”
杨彦摆了摆手,按剑观看。
天空中箭矢交错,带走一条条的性命,阵前尸体层层叠叠,鲜血染红了地面,不过弓弩打击的重点逐步转移到了敌方的弓箭手阵中,这使得前冲的步卒压力大减,纷纷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建功立业,正于此时!”
一名步卒队正忽然大喝一声,灵活的攀上车顶,操起长矛向下攒刺,硕大的矛尖一捅一个,前胸贯入,后背透出,居高临下,势无可挡!
所属步卒也纷纷跟着跃上车顶,有的举盾,有的出矛刺击,动作整齐一致,后阵的弓弩手加紧射箭,用以压制对方的弓箭手。
一时之间,车阵外惨叫连声,一方是锐卒,训练有素,另一方是先登,乌合之众,又是从上方刺来的长矛,由下往上出招,天然不占优势,短短时间,阵前就多出了数百具尸体。
这种当面搏杀最为惨烈,那些所谓的先登们,并不是人人都有战阵经验,有一些是石虎掠来的佃农和家奴,既是头一次操刀作战,也无衣甲防护,被一阵猛杀之后,热血渐渐冷了,头脑也清醒了,不乏嚎哭哀鸣,往回退走。
但后面是陈川的部曲,挥着刀厉喝。
“后退者斩,别忘了,你们的亲眷还在奉高,陈将军一一记着!“
”弓箭手,快射!“
“杀!”
接连斩杀了数十人,如潮般退回的先登又如浪头卷了回去,战斗陡然间进入了白热化,登上车顶的步卒披着甲,就算中了箭,只要不是被射中面门,防护力还是很强的。
不过杨彦却是暗暗叹了口气。
这并不是说他不满意,而是人手不足,蔡豹部与候礼部自有驻守之责,不到紧急关头不能调用。
哎,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缺人的困境啊!
第二一四章 逼出沈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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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豹和候礼也紧张的关注着战斗,蔡裔突然问道:“阿翁,沈府君为何不出兵?莫非真要坐视车阵被破?”
“这……”
蔡豹的目中,惊疑不定之色一阵闪烁之后,便道:“军中暂由你主持,为父去与杨府君商议下!”
“阿翁小心!”
蔡裔拱手应下。
蔡豹带上几个随从,匆匆奔去,一见到杨彦,就问道:“杨郎可能猜出沈士居究是何意?为何至今按兵不动?难道是心怀不轨?欲借石虎之手除去我等?”
杨彦向远处张望了番,摇摇头道:“理该不至于,沈士居还是分得清轻重,若我等被破,他只怕也难以安返江东,其所谋者,无非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我所料不差,沈士居、乃至未曾出现的石季龙都有游骑于远处盯梢观察,此时我军形势尚好,不出点血,沈士居岂肯过早前来?”
“这……这沈士居啊,都何时了,还暗施算计,若是我军支撑不住,莫非他能幸免?”
蔡豹显然认同了杨彦的看法,唉声叹气,一脸的恨其不争。
杨彦冷冷一笑:“既然沈士居不仁,那杨某也没什么好顾忌,就给他玩个大的,把他逼出来!”
蔡豹愕然抬头看向杨彦,正要询问如何逼的时候,让他不敢想象的一幕出现了,杨彦大喝一声:“撤!”
“咣咣咣~~”
铜锣敲响。
阵前的弓箭手一阵猛射,稍微压制住对方的势头,就与兵卒如潮水般退向第二层车阵。
“蔡公速退!”
杨彦一把抓住蔡豹,向回奔跑。
蔡豹虽然清楚杨彦的意图,可这胆量也太大了吧,他就不怕弄巧成拙,被敌军趁势攻破?
果然,形如堤坝决了道口子,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般滚滚而入,大笑声与嚣叫声不绝于耳。
“哈哈,破了,破了!”
“麦子,麦子,我看到了,车里有麦子啊!”
阵中乱作了一团,有挥着兵器继续冲杀的,还有人索性长矛一扔,如抢一般的扒开粮车,再有人狠狠一矛向草袋里扎下,顿时,金灿灿的麦粒淌了一地,不管什么人,哪怕是冲进来的个别弓箭手,都掏起一把往嘴里塞。
陈川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他只知道车阵破了,精神大振,猛挥手臂:“上,上!”
“杨郎啊……”
蔡豹责怪的话还没出口,阵中就是一阵梆子响,退回去的弓弩手连同布在第二层车阵的弓弩手,一起从车顶现身,居高临下的射去,两圈车阵之间的距离约有五十来步,正是弓弩的最佳射程,数百支箭洒向敌阵,带出了一飚飚鲜血,也夺去了一条条性命。
“杀!”
一轮箭矢过后,阵中又爆一声杀,数十队鸳鸯阵冲了出去。
说实话,蔡豹和候礼都对东海军的这支奇怪队伍很不理解,特别是樘把,这种毛竹杆子有什么用?
鸳鸯阵听起来名字不错,如果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可以视为打群架,瞄准目标,群起殴之,远了抡酒瓶子砸,近了用西瓜刀砍,贴身则用匕首猛捅,有谚云:乱拳打死老师傅。
戚继光深明个中真谛。
当然了,这只是一个比喻,鸳鸯阵是明朝军事智慧的伟大杰作,作为冷兵器时代,近身格斗阵法的颠峰,在明亡后的相当长时间内,依然没有合适的破解方法。
这个由十一人组成的阵形之所以能名留军史,威名远播,原因不仅仅在于那极为可怕的威力,并且几毫无破绽,它的构成近乎完美,有着无可挑剔的位置组合和武器装备,阵中队长一名,站在队伍前列中心,其余十人分两列纵队,站在他的背后。
数十队鸳鸯也就五百余人,而涌进来的敌军已经有了上千,并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但没人露出丝毫畏惧之色,首先是位于最前,起掩护作用的盾牌兵投掷梭镖。
“嗖嗖嗖!”
天空乱矛飞舞,对面声声惨呼发出,一具具尸体痛苦的倒地,地面的尘土与喷涌而出的鲜血发生反应,凝成了一片片暗红色的硬块。
其实陈川军中也有人想掷出长矛,可长矛是他们的唯一武器,投出去连刀剑都没有,赤手空拳与敌撕杀,这不是找死还是什么?
如鸳鸯阵这类的多层次攻防体系,别说蔡豹吃惊,所有人都不理解,乍一见到这种战法,竟有些发愣。
“上,上!不许退!”
督战的陈川部曲急声大呼,对于远程投掷武器,要么闪避,要么不惧伤亡的靠贴上前,很明显,东海军只有盾牌手持有梭镖,投出去就没了,这个奇怪的阵形也只有数百人,冲上去近身肉搏未必不能围而歼之。
数十支鸳鸯阵如数十条长蛇冲杀过去,倾刻间便战作一团,东海军冲在最前的盾牌手不闪不避,当有长矛刺来之时,立刻被身后伸出的带有分杈的毛竹杆子死死抵住,寸步难进。
原来,盾牌手后面紧跟着狼筅兵,他们的作用是抵住敌人。
长矛被毛竹杆子勾住,位于狼筅兵后方的长矛手瞅住机会,从缝隙中前刺,每一个鸳鸯阵配四名长矛兵,也是攻击主力。
前刺的动作每天都练习,用又狠又准来形容都未必能描述其威,就看到银光连闪,每一道银光几乎都带出了一个硕大的血洞。
由于两军互相纠缠,有些机敏的人想从两边包抄,但鸳鸯阵最后是两名马刀手,他们的任务仅为防止敌方迂回,从侧翼保护长矛手。
总之,十一个人互相配合,互相掩护,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杀阵,当真是所向披糜。
蔡豹生怕自己老眼昏花,狠揉了阵眼睛,其实就连亲卫都心里震骇难平,他们是见过鸳鸯阵操演的,但操演归操演,实战是实战,鸳鸯阵在实战中的威力确实让人咋舌。
而陈川军本没什么组织,又不明鸳鸯阵的奥妙,结果是磕着就死,碰着便亡。
战到此时,双方已犬牙交错,两边的弓弩手也不敢轻易放箭,只有个别对自己箭法有信心的瞄准点射,也是以相互射杀对方的弓弩手为主。
两道车阵之间,逼仄狭小,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粘稠的鲜血也让地面愈发腻滑,十一人的大阵渐渐难以施展,于是后阵又一通鼓响,队长身后的两列纵队各自分开,以五人为单位布阵,狼筅兵上前,与盾牌手并列,形成第一道防线,两名长枪手跟随而上,马刀手垫后,独立作战。
其实鸳鸯阵是戚继光改编自被誉为嘉靖三大家之一的唐顺之,并非原创,但变种小阵则是戚继光的独创,主要用于狭窄地区的巷战。
毕竟五个人比十一个人灵活,虽然陈川军长矛连刺,面对小阵,却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只要被狼筅挂住,顷刻之间身上就会多出个硕大窟窿。
陈川的部曲们连声呼喝,驱赶着一队队的先登攻上去,除了相继倒毙身亡,实在没有太多的收获。
见着这场面,蔡豹热血沸腾,一张老脸都涨的通红,他注意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东海军的伤亡低的出乎意料,其中的相当部分还是不小心绊倒滑倒,未能及时爬起来才命丧敌手。
也难怪,蔡豹不是穿越人士,对鸳鸯阵的了解不如杨彦,《明史》曾记载过戚继光使鸳鸯阵与倭寇作战,两军人数相当,灭杀倭寇数百人,而戚家军仅有一人受了轻伤!
这在以肉搏战为主的古代确实很难让人相信,值得注意的是,当时倭寇的战斗力不但不弱于明军精锐,甚至还略有过之。
蔡豹又不禁偷偷打量向了杨彦!
战斗依旧在持续,从外面看,源源不绝的士卒从豁口涌入车阵,喊杀震天,还有小部分趁人不备哄抢粮食,怎么看都是一副汲汲可危的样子。
远隔着数里,有几骑相互低语了几句,拍马向着菟裘城的方向疾驰。
而大阵的另一边,也有数骑驰向了更远的地方。
第二一五章 纷纷出兵
“什么?杨彦之形势可危?“
菟裘城中,沈充、钱凤、刘遐、韩晃、卞咸等巨头济济一堂,听得信使来报,均是站了起来。
钱凤又问道:“把详情与我等诉说!”
“诺!”
这名军士整理了下语言,便道:“属下一直留意着两军交战情形,首先是粮队开至城南十来里,石虎部将孔苌率步骑一万五千赶来,于是粮队以粮车布成圆阵,孔苌随即以八千步卒狂攻,约半个时辰之后,破阵而入,属下虽无法靠近,但隔着数里,亦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
这种情况,根本不用多想,完全可以想象出运粮队的惨重伤亡,甚至还有人自行脑补出了杨彦急声大呼:“援军呢,我们的援军呢?”
”这……“
钱凤看向了沈充。
沈充补充问道:”那杨彦之的骑兵可曾出动?“
”末曾!“
军士摇了摇头。
刘肇冷冷一笑:”东海军骑兵虽让人惊讶,可那只是奔袭作战时有用,结阵固守,那有他发挥余地?某以为,可暂时按兵不动,待得杨彦之死于孔苌之手,亦可除去一心腹之患!“
”诶~~“
刘遐脸面挣扎之色一闪,便摆摆手道:”休要意气用事,若是粮队有失,怕不用石虎来攻,我军也撑不过凛冬,届时你我皆有可能陷落于泰山,此子虽可恶,却不得不救,请沈府君及时发兵。“
韩晃也点了点头:”既已订下盟约,于情于理都该前去,只是石虎曾未出动,我军一旦出城,石虎必来,此人凛性凶残,诸君万不可懈怠。”
沈充其实也有些微放杨彦鸽子的想法,但刘遐说的在理,杨彦与粮车捆绑在一起了,杨彦的生死无人在乎,粮车却不容有失,否则全军士气立将崩溃,也许等不到凛冬,就会有人趁夜开门,迎石虎入城!
“全军出发!”
沈充深吸了口气,猛一挥手。
……
不片刻,队队军卒携带必要的器具与车辆,于城南集结,开拨启行。
与此同时,徐龛大营。
“报中山公,沈充倾巢出动,总兵力约两万!”
一名斥候直奔中军大帐,于帐外施礼唤道。
为了这一战,石虎颇多准备,他的紫衫骑留在了奉高,毕竟这些女人看上去威风凛凛,可本质上是他的侍妾,撑撑门脸还行,真正作战那就是给人送菜了。
另他的三万五千大军,一万五给了孔苌打头阵,两千驻守奉高,营寨将留一千,尚余机动一万七加上徐龛及于药所部合计两万五千。
石瞻从旁劝道:“中山公,沈充与杨彦之明知我军势大,却仍敢以粮为铒,钓出我军,怕是另有奇兵啊。“
石虎不屑的笑道:”不就是郗鉴那老匹夫么,他自以为藏的隐蔽,可前一阵子,沈士居等人率两千余骑去亭亭山,莫非以为寡人不知?
也罢,郗道徽倒有几分薄名,今次一并擒来,可为寡人公府祭酒!“
徐龛嘿的一笑:”那沈士居自以为有郗鉴这支奇兵便可战胜我军,殊不知中山公早已成竹在胸,此战之后,想必淮北形势可大定,皆中山公之功也!“
”嗯~~“
石虎略一点头,大步迈出,众将紧紧跟随。
约一刻过去,步骑两万五千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向南奔去。
……
孔苌勒着马,观察着前方的战斗,让他不解的是,只看到源源不断的兵卒涌入,却没有胜利的消息传来,车阵的豁口仿如一只狞狰巨兽的大嘴,吞噬着闯入其中的每一个人。
他给了陈川八千卒攻打车阵,从留于外面的人手估算,进去了近三千卒,这怎么看都有问题。
部将屈乙支从旁嚷嚷道:“娘的,陈川那腌杂货怎么回事?攻个车阵这么久了,我呸,晋人就是腌杂,将军,末将愿领本部骑兵从侧面攻打,一举破之。“
屈乙支不是羯人,来自于柔然,因与鲜卑拓跋部作战失败,又与柔然大队走散,遂领着部众近千投奔了石勒,真论起地位,连匈奴、氐、羌、鲜卑等杂胡都不如。
那时的柔然可不象几十年后成为了大草原的主宰,还只是盘踞在漠北阴山西麓的的一个较大部落。
孔苌眼里闪过了一抹几不可察的鄙夷之色。
晋人看不起五胡,诸胡也看不起柔然。
曾有一次,匈奴单于往漠北,与柔然大汗会盟,突见一柔然妇人吃过饭后,居然拿舌头把盘子舔了个干净,并收了起来,于是大怒道:“诸曹无义,逛我入此狗国!”
遂领军回返,从此两家成为世仇。
至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也把柔然称为蠕蠕,意思就象虫子一样,鄙视之意可见一斑。
不过凭着良心说,柔然人生活在马背上,骑射功夫堪称一绝,孔苌还打算万一东海军的骑兵出阵,就以柔然人去会一会,这时倒不方便过于驳了屈乙支的脸面,只是耐心的摆了摆手:“不忙,粮队无论攻破与否,都无伤大雅,我等的任务,是与中山公合击沈士居,你莫要着急,沈士居即将到来,届时自有你立功之机!“
屈乙支舔了舔舌头,那野性十足的目光望向了前方的战场。
实际上陈川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找来侥幸退出车阵的军卒询问,大致摸清了里面的情况,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他并不知道候礼和蔡豹的底细,只以为车阵中除了弓弩手,就全是那种古怪的阵形,这是有多少兵都不够往里面填的节奏啊。
陈川虽降了石勒,但好歹还是一方军头,如果手下损失殆尽,恐怕连猪狗都不如,因此悄悄放慢了进攻节奏,等待即将到来的决战出了结果再定行止。
从阵外看,依然是喊杀震天,而里面的战斗,无论是烈度还是血腥程度,都大不如前,陈川的部曲不再驱赶先登上阵冲杀,而是倚车撑盾,采取守势。
杨彦也有停战的需要,毕竟他人少,战斗了那么久,士卒在体力上几乎都到极限了,全军也倚着第二层车阵,严阵以待。
双方之间,达成了微妙的默契,并着士卒发出喊杀声,当然了,这份默契是很脆弱的,杨彦不可能任由一支军队龟缩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只是目前他需要休息,也在等着沈充与石虎出现。
“来了!”
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正北方向有烟尘扬起,渐渐地,数支军阵显露出了真容。
沈充领着万余军卒与役夫居于中军,携带着木驴、挡箭车、车辆等防骑兵冲击的必不可少器械,韩晃和刘遐的步卒合计六千余,混杂在沈充军中,骑兵集中使用,约一千余骑,各部紧挨着,可互相策应。
从这个配置来看,沈充从一开始就打着防守反击的主意,毕竟他的骑兵先天不足,难以大兵团运动作战,只能依托器械车辆防守。
不过他也不怕,只要能与粮车合为一体,就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粮草供应,几乎就立于了不败之地,而石虎军携粮有限,当久攻不下,粮草将尽的时候,只能回奉高运粮,这就是破去石虎的机会。
“哼!”
孔苌冷哼一声:“沈士居欲摆铁桶阵,本将哪能让他轻易得逞?传令,趁沈充立足未稳,骑兵分两路,左右翼包抄,中军随本将攻击!”
“诺!”
一道道命令下达,阵中金鼓连响,五千骑除了孔苌的亲卫数百,均是分驰往左右,中军数千步卒稳步压上。
“布阵,布阵!”
沈充军中,也是呼喝连声,虽然粮队似乎触手可及了,可这时只能暂时止住,力争先扛过孔苌一波,趁着石虎赶来之前与粮队汇合。
依托着车辆,弓弩手主要布于两翼,护着中军,千余骑整装待发,必要时可冲击孔苌军的步卒,车辆一层层的围着,看似参差不齐,原理实则和杨彦布的圆阵共通,都是为了阻止对方的骑兵一冲到底。
第二一六章 柔然精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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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阵中的战事趋缓,候礼也赶了过来,与杨彦和蔡豹站于相对高处,对着沈充的军阵指指点点。
蔡豹捋须赞道:“虽布阵仓促,但沈士居行军作战,法度尚是严谨,若我是孔苌,必以佯攻为主,待石虎到来,再合击之。”
候礼点了点头:“蔡公此见乃是常情,不过我看孔苌竟似摆出了全面抢攻之势,这着实让人难以理解,杨府君可能猜出缘由?“
蔡豹很奇怪的看了眼候礼,候礼本为寡言之人,与刘遐、王邃相处,从不多言,可这段日子以来,候礼对杨彦的态度非常热情,也时常就各种事情征询杨彦的意见和看法,这难道……是有了投靠之意?
杨彦似是从没在意过这方面,沉吟道:“依我看,原因不出有二,其一,奴辈狂妄自大,暴燥难御,禀性凶残,孔苌未必能有效约束。
其二,孔苌乃十八骑之一,深得石勒信重,如今却居于石虎之下,怎能甘心?他理该存有表现自己的心思,力争赶在石虎到来之前破去沈充,向石勒证明自己的能力。”
“正应如此!”
候礼赞同道:“永嘉五年,刘越石送石勒母王氏及石虎于葛陂,时年十七,在这之前,孔苌便已跟在了石勒身边,资历老于石虎,故屈居于石虎之下未必心服。“
蔡豹叹道:”石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且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俟者,辄方便害之,前后所杀甚众。
勒虽屡加责备,然石虎御众严而不烦,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故勒宠之,信任弥隆,仗以专征之任,若是刘越石泉下得知,不知可有悔意?“
杨彦没有吱声,时人推崇刘琨,其实他是持保留意见的,在他眼里,刘琨远不如祖逖,至少在主事并州的十年间,并没有可圈可点之处,还反而暴露出了刘琨非为能吏良将的缺陷。
而且刘琨的死,不能算为国死节,而是卷入了鲜卑段部的权力之争,才被段匹磾所杀,尤其是送还石勒老母和石虎这种神操作,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但刘琨善音律,是响当当的文化士族,又有诗作传世,也凭着这一点,评价就远远高于祖逖。
史书记载,祖逖是今年九月病死,现已是八月了,想必快了吧?
杨彦下意识的回头望向了谯城的方向。
他从未想过去给祖逖续命,素无渊源是一方面,同时祖逖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如祖逖常派出手下劝降,这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就象普遍为人所知的坞堡主张平杀祖逖参军殷乂。
时人都说是殷乂劝降的态度恶劣,言辞颇多轻蔑,张平怒而杀之,不过在杨彦看来,恐怕没这么单纯,也许另有隐情呢?
果不其然,殷乂被杀之后,祖逖以此为由讨伐张平,久攻不下,又使离间计引诱张平部将谢浮,使谢浮杀张平,并了张平部众。
由此来看,祖逖生具枭雄禀性,比沈充更难相处,沈充好歹要脸,背后使阴招谁怕谁,但祖逖就敢直接下狠手,杨彦生怕去了祖逖的地盘就被扣住,对祖逖这种人最好是敬而远之。
再说句诛心的话,如果祖逖活着,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至少王敦忌惮祖逖,祖逖在,王敦未必敢于下都,杨彦宁可把死去的祖逖供上神坛,也不愿与活着的祖逖为伍,因为死人是没有威胁的,况且淮西掌握在祖约手上,要比从祖逖手里夺取更加容易。
淮西之于建康,战略地位远远高于江淮,通常江淮丢了,建康并不会被直接威胁到,但淮西若失,由历阳至姑孰就成了拱卫京畿的最后一道防线,司马氏与建康的大小士族们将寝食难安。
“开始了!”
正当杨彦的思绪发散的时候,候礼突然惊呼一声。
就见两翼骑兵突然加快冲刺速度,烟尘骤扬,急速接近了沈充布下的车阵,双方几乎同时射箭,天空中霎时间箭矢如蝗,虽然都有军卒中箭倒地,但羯骑在射出一箭之后,利用箭矢射来的时间差,立刻收弓取盾,撑于身前,挡住了大部分的箭矢,伤亡要远远小于沈充的军卒。
这正是身经百战才能拥有的强悍意识与执行力,让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不过杨彦并没太过于惊讶,毕竟他曾与石虎的中军禁卫交过手,羯骑虽强,与之相比,在阵形与战术方面,还是有颇大的差距。
羯骑冲阵,主要是靠勇猛与凶狠,与一股子悍不畏死的气势。
“嗯?”
杨彦突然心中一动,他留意到了一队身裹兽皮的骑兵,均是辫发索头,脸面涂着油彩,果露在外的四肢刻着纹身,也以这队最为勇猛。
在以盾撑过一轮箭雨之后,最靠前的数百兽衣骑距车阵还有三十来步的距离,却又取弓搭箭,射出了第二轮箭矢!
这着实让人大吃一惊,因为骑兵冲锋速度极快,哪怕意识到该射第二轮箭,但动作未必跟得上,仅凭这能力,便是精锐中的精锐。
“好!”
孔苌大叫了声好。
果然,沈充布置的军卒对这一轮箭完全猝不及防,当场被射翻了两百余卒。
‘嗷嗷嗷!“
兽衣骑兴奋的怪叫着,挺起长矛,直冲而去,哪怕前方有车辆,都不闪不避。
”轰轰!“
二十来骑狠狠撞上车,那巨大的冲击力把车辆顶翻,马匹嘶鸣着惨叫,瘫倒在地,而马上的骑士鲜血狂喷,被那巨大的力量抛飞到了半空中!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啊!
杨彦不由动容,转头问道:“蔡公可知此部骑兵来历?”
“这……”
蔡豹仔细打量着,沉吟道:‘诸胡狡诈,绝无此悍勇之气,从其衣着判断,或是来自于漠北柔然。”
“柔然?”
五胡不能算作纯粹的草原民族,从东汉年间开始,便陆续南迁,已在汉地繁衍了数百年,而柔然是真正生长于马背上的民族,杨彦喃喃着,心里记着了。
其实不仅杨彦动容,沈充的士卒何曾见过如此狠人,一时之间,也均是懵了。
“郎主养你等多年,只为此役,奴首战功,堆叠眼前,当以性命搏取,胜则夸功南北,啸傲于世,败虽身首异处,亦有郎主赡养你等家人,此时不上,还待何时!”
沈充侄沈恪挥剑急声大叫。
“我等数代受沈氏厚恩,衣食无不厚极,供给久盈无缺,妻儿老母,皆得赡养,此时正当奋争勇冠诸军,以报主家隆恩,杀奴猎功,敬奉郎主威震南北,区区羯奴,安敢与我竞勇!“
数百名前溪卒如壮胆般的大声呼喝,挺起如手臂粗的铁枪一涌而上,面对着迎面冲来的铁骑,直接就进入了最惨烈的肉搏阶段。
兽衣骑们咆哮着策马疾冲,有的迎上枪尖,瞬间被洞穿,有的则被后方射来的箭矢覆盖,身被数十箭,如一只只人形刺猬,但车阵已经被冲开了缺口,源源不断的骑兵注入,一手举盾,抵挡流矢,另一手纯凭臂力,以长矛居高临下刺击!
如此惨烈的战斗,哪怕前溪卒再是悍勇,也是倾刻间阵亡了数十人,但他们大多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在自己被长矛拥捅中的瞬间,鼓起余力回捅过去,杀死了几乎同样数量的敌骑。
随着地面尸体的堆积,加上阵中各种车辆横阵,可供骑兵直来直去的空间极为有限,前骑挡着后骑,骑兵的冲势明显减缓。
“稳住!围杀奴众!”
沈恪见此,长吁了口气,挥剑再喝。
战阵中的沈充部曲也纷纷在自各兵长的带领下冲杀上前,可这也令弓弩手生出了顾忌,不敢肆意放箭,对阵骑兵俱是久经战阵的老卒,转眼就把握住机会,纵马沿着豁口闯入,虽然马匹被挡,难以高速冲杀,却仍占有高临下的优势,挥击长矛,很难抵御,靠后的则摘下弓,向前方发射着一阵阵的箭雨。
这个豁口,就如一道出血口,沈恪没法止住,只能延缓出血的速度,两军惨烈搏杀,互不相让,双方胶着肉搏,一时竟僵持住了。
沈充立于前阵,听着来报,心里那是鲜血狂滴啊,每一个前溪卒,都被他视如之宝,在军中的地位相当于杨彦的亲卫,可这短短片刻,竟折损了百余。
但此时已没了别的选择,若还把精锐藏着掖着,任何保存实力的想法都会导致全军覆没的结局,想到这,他心里的悔意再生。
倘若那日没有判断失误,而是一股作气击破徐龛,占了徂徕山与梁父山之间的大营,进可攻,退可守,石虎只能困守奉高,无所作为,必将于冬季退兵。
大好形势只在一念之间啊!
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好在另一侧的骑兵没有如此悍勇,防线尚未被凿穿,否则两面夹击之下,真的要大败亏输了。
沈充深吸了口气,把负面情绪排除,望向了阵前的孔苌部。
孔苌仿如心有灵犀般,猛一挥手。
顿时,战鼓声更加密集,众卒齐发一声喊,加速冲来。
第二一七章 石虎到来
战事仍在持续,沈充的车阵就如一座绞肉机,绞杀着双方的士卒,为表示诚意,刘遐和韩晃的部队暂未投入,骑兵也没有投入,这部分兵力将于石虎到来之时,与郗鉴合力抵御石虎。
就目前而言,沈充的车阵暂时无恙,杨彦的粮队也看不出有失陷的可能,战局暂时取得了匀势,但石虎尚有两万余卒,形势并不乐观。
一想到即将而来的惨烈,即使惨胜石虎,手下军卒存活者未必能超过半数,每个人都是无比肉痛,可是局势走到这一步,能怪谁呢?
当时劝说沈充退兵,刘遐和韩晃也有份啊!
“阿翁,儿怎觉得那杨彦之阵中有诈?”
刘肇向两三里外的运粮车队张望了一番,就转头道。
“呃?”
众人纷纷眺望,陆续发现了问题。
原来,阵中双方因孔苌与沈充之战过于惨烈,均是被吸引了注意力,先前还知道喊两声作个样子,这时全忘了,全阵默不作声,既显得不合常理,又与数里之外的烈战格格不入。
“娘的!”
刘遐破口大骂道:“此子居心歹毒,当诛!”
刘肇也冷哼一声:‘我说呢,那杨彦之不是挺能的么,怎这么快就抵挡不住呢,原来是装的,把我们诱出来与石虎硬拼,他坐收渔翁之利!“
韩晃也有些不满,但很快就摇了摇头,这其实不能完全怪杨彦,归根结底,还是各方各怀鬼胎,杨彦、蔡豹与候礼固然是以假作真,算计了己方一次,可沈充刘遐等人,何尝就没有利用杨彦为王前驱的意思呢?
这只能说杨彦技高一筹,与道德信义无关。
韩晃不由暗暗思忖起来,他对杨彦始终看不透,就以淮泗口来说,重要性不言而喻,生出觊觎之心不足为奇,可谁来夺都合情合理,偏偏杨彦不行。
杨彦实力微弱,根基不稳,却硬是通过一群富临县乡豪占了淮泗口。
在见到杨彦之前,韩晃认为这是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现,只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又发现并非如此,此子懂得进退分寸,该大胆的时候不会犹豫,该退缩的时候不会逞强,凡事留后手,暗中掌握着主动。
再从眼前的局面来看,虽然粮车暂时无恙,却与本阵处于被分割包围的状态,如果无所作为,早晚被逐一歼之,依着杨彦的作风,应该早料到有此结果,那么,他有没有后手呢,如果有,又是什么?
韩晃把自己代入杨彦的角色,寻找着破局之道,这其实是一种没有自信的表现,仗打到这个地步,完全是被逼的,假如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淌这混水,可淮陵回不去啊。
哪怕他带着部下偷偷溜走,但粮草扣在沈充手上,沿途要经过兰陵、东海、下邳才能回淮陵,迢迢千里,没有村寨可供劫掠,凭着他的一两千军,攻打坞堡也几乎没有希望,只能留下来与沈充同进共退。
想必刘遐也是类似的处境。
没粮,干什么都不行。
“石虎来了!”
韩晃突然面色一变!
西北方向,又有烟尘扬起,随着距离接近,可以清晰看到两翼各有三四千的骑兵,中军的步卒超过一万五,与孔苌军相比,军容更加整齐,移动的速度也更快。
钱凤倒吸了口凉气:“传石季龙将兵,法令苛严,今见之,果名不虚传,此战已退无可退,稍有彷徨,便是兵败身死之局,望兄匆要生怯!“
沈充的心里不怵是不可能的,两万多的大军与那日石虎仅领三千骑的视角冲击力度截然不同,就连杨彦都现出了凝重之色,石虎亲自押阵,好象整支队伍的精神面貌都不同了。
说起来,杨彦和羯军打的交道也算频繁,但包括石瞻率领的一千中军禁卫在内,没有一次如今日般,让他感到心悸,这就是将主的个人魄力。
‘难怪石虎威名赫赫!’
杨彦深吸了口气,热血开始沸腾起来,他渴望着在正面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石虎,不过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行,自己太弱小了。
不过,来日方长!
……
“中山公,末将愿为前锋,擒来沈士居献功!“
石虎阵中,石瞻抱拳施礼,对于败在杨彦手上的那一阵,他深以为耻,无时不刻想要扳回场子。
”诶~~什么前锋,全军压上!“
石虎摆了摆手。
”郗鉴想必伏于左近,若是突如其来,该如何防备?“
石瞻迟疑道。
”呵!“
石虎冷冷一笑:”郗鉴老犬,徒具虚名,不过是一抱残守旧,庸碌之辈耳,他若不来,尚能多逍遥些时日,若是来了,寡人行台早已为他预留一席之地,传令,全军进击,天黑之前若不能下,督阵者归营领罚!“
”诺!“
传令亲卫飞奔而出,道道命令下达,两翼骑兵,中军步卒,均是嗷嗷叫嚷,合计两万五千军一涌而上!
这绝对是如惊涛骇浪,排山蹈海而来,无论是谁,这一刻均是色变。
刘遐握剑的手都有些颤抖,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内心的恐惧压下,转头向韩晃道:“此战不容有失,唯有齐心协力,方有一线生机!”
韩晃也是心里飘飘忽忽,如有坚城可守,石虎的兵再猛他都不惧,而此时此刻是于平原丘陵地带,除了车阵,无所倚仗,难免心里发慌。
其实无论是苏峻还是韩晃,都没有和羯人打过硬仗,他们的作战经验,大多来自于乡豪之间的争斗,以及与青州曹嶷的有限冲突。
“韩某明白!”
韩晃也深吸了口气,不过还是向远处的粮车望了一眼。
军中迅速调动,原本居于后阵的士卒,一队队的被调到阵前,弓弩手倚着车辆和木驴,枪兵居于阵中,不片刻,石虎军便疾冲而来,战斗的烈度陡然达到了顶峰。
有石虎督阵就是不一样,羯人壮如疯魔,有的悍卒索性扯掉身上那沉重的铠甲,猛一声咆哮,一手撑盾,另一手挺着长矛,发足用力一蹬,埋头往前直冲,再奋身一跃,踏着车轮跃上车顶,抡起长矛当棍子甩,直接抡倒了好几个士卒。
“哈哈,痛快!”
这人刚刚仰天长啸,便有密集的箭雨射来,穿透木盾,射在身上,带出一蓬蓬鲜血,那笑声戛然而止,即而栽倒于车后。
此人虽惨遭射杀,但他的疯狂举动却点燃了情绪,诸多兵众们狂嚎着扯掉兵甲,一窝蜂的疾冲,虽有被箭矢射杀,却也有人成功立足,从车顶跃下,杀了过去!
羯军的攻势如此狂暴,让沈充军颇有几分措手不及,几名弓弩手猝不及待,便已被长矛活活捅死!
“杀奴就在此时!”
后阵有源源不断的兵卒涌入,战局进入了无序的撕杀阶段,如绞肉机般,绞杀着一条条人命。
“速请郗公前来!”
沈充胡渣倒竖,厉声吩咐。
“诺!”
两名前溪卒翻身上马,从战场的间隙扬长而去。
郗鉴就伏兵在十里外的一个山包后面,对战局并非一无所知,他有斥候时刻打探着情况,每次带来的消息,都让他越发的心惊。
郗鉴也没有打硬仗的经历,光一个徐龛就把他逼的苦不堪言,更何况石虎?甚至他都有了带队回邹山的冲动。
但理智告诉他,跑得了道人跑不了庙,若是沈充被击溃,淮北将再无人能抵挡石虎,毕竟这次战役,双方投入的兵力将近八万,失败对于哪一方都是不可承受之重,尤其他的邹山与泰山郡接壤,败了的话,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除非向羯奴投降。
“报郗公,沈府君有信使前来!”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时候,有亲随来报。
“罢了,生死成败,就在今朝!”
郗鉴清楚这是沈充在催促自己,猛的把心一横,喝道:“全军出击,支援沈府君!”
“诺!”
一阵呼喝之后,郗鉴六千卒,其中有骑兵近千向着战场挺进。
第二一八章 局势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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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鉴军的加入,虽然暂时缓解了沈充、刘遐和韩晃的压力,却于战局并无根本性的改观,主要是郗鉴军不算强军,与徐龛交手尚屡战屡败,遇上石虎哪能讨得了好?
好在羯军凶残,连自己的命都不顾,哪还会留活口?又拥有数量众多的骑兵,联军即便求降不得,也没法逃,只能血战到底,整个战场上乱作了一团,所有人都杀红了眼,伤亡已没法估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彦那边,依然安静的很。
刘肇急的大叫道:“阿翁,那杨彦之的骑兵呢,为何不拉出来作战?他在等什么?”
刘遐恨恨的看了眼杨彦的方向,突的身前有劲风划来,当即一闪,再一枪疾刺,刺翻了一名羯人。
形势已经紧迫到连刘遐这种老将都要操刀杀敌了。
刘遐号称有关张之勇,这绝非虚言,虽然已年过五旬,体力较之壮年时期远远不如,但武艺娴熟,战斗经验丰富,总能以最省力,最简单直接的方法杀死对手,那些寻常卒众根本就不是他的一合之敌。
一双布满青筋的老掌紧紧握着马槊,于战阵中翻飞刺击,当者无不披靡,几乎每一道寒光闪过,都能夺去一条鲜活的生命。
刘遐顾不得去咒骂杨彦,眼里只有杀杀杀,他的身形魁梧强健,甲胄染满鲜血,脚边的积血也已盈上靴面,身侧的尸体一层层的堆叠。
“枪来!”
哪怕是精工细作的马槊,也禁不住如此高强度的刺杀,在以蛮力捅穿了一名披甲羯军之后,啪的一声,那经特殊揉制的槊杆终于断折。
刘遐立刻回身唤道,再顺手一捞,便有一杆长矛落入他手心,继续刺击杀敌。
也亏得刘遐愤不顾身,才带动了部下的士气,均是寸步不让,拼死搏杀,但刘遐心里憋屈啊,他完全可以想象出,杨彦正看着好戏呢。
“老夫若死,你也活不了!”
刘遐愤怒咆哮,一枪又刺死一个。
蔡豹远远看着这激烈的搏杀,心生不忍,问道:“杨郎,石虎的凶悍出人意料,怕是沈士居难以支撑啊,他若有失,我等也难以幸免,不如你我率部先击破陈川,再去支援,或者……把伏于外的骑兵也调回来?“
讲真,杨彦心里也有些发虚,毕竟他不是石虎那种天生凶残的人,大学时刚开始上人体解剖课,他会恶心,也会看到五花肉就反胃啊,后来实验做多了,麻木了才渐渐适应。
他的胆量,是靠着给患者开膛剖肚割刀子一点一点练出来的,并非天生胆大,后天与先天相比,总是有所不如。
杨彦深吸了口气,目中现出了坚毅之色。
假设曹嶷不来,五千人五千人的加进去,无非是添油战术,充其量最多与石虎拼个两败俱伤,对于别人来说,损失再惨重也总能慢慢回血,但杨彦不行,把精锐拼光了,他就不可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就藩郯城之前,如果老老实实,低调做人,凭着领先于世的知识,尚可做个富家翁,而眼下因得罪了太多的人,若是手上无兵,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是他没法接受的结果。
因此无论曹嶷来不来,袭取奉高的目标不会改变,更何况杨彦坚信曹嶷一定潜伏在附近,史书记载,曹嶷有谋略,有才干,有称王于齐国的野心,并非庸碌无为之辈。
杨彦摆摆手道:”再等半个时辰,沈府君还未到极限,另从战况来看,石虎的兵力几乎已全部投入,奉高正是空虚之时,我军依原定计划奔袭。“
说完,便向左右吩咐:“给荀豹将军传讯,立刻夺取奉高!“
”诺!“
两骑飞驰出阵。
蔡豹与候礼相视一眼,虽然略有异议,可是事先已经申明把指挥权交给杨彦了,这时只能选择信任。
战况依然持续,石虎存了在淮北立威的想法,并无一丝一毫的招降之意,当然,不排除与凶性打出来也有关系,战场上无比惨烈,两军充分纠缠,每个人都杀麻木了,除了杀,再也没有第二个念头。
可就在这时,正东方向的大地隐隐震动起来,一大片烟尘迅速弥漫了天际!
“好,终于来了!”
杨彦再也抑制不住,双拳猛的一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谁来了?”
杨彦关于曹嶷参战的设想从未和任何人提过,荀华便是问道。
“哈哈,若我所料不差,定是青州曹嶷!”
杨彦哈哈笑道。
“曹嶷?”
众人交换了个诧异的眼神,尤其是蔡豹和候礼,面色都有些微变,这倒不是说把曹嶷视之为敌,毕竟曹嶷受晋室封,任平东将军、青州刺史、广饶侯,而且曹嶷的大敌始终是石勒,在未破石勒之前,无论如何也不会对江淮下手。
两人只是突然想到,难怪杨彦坚持不出兵,是否早已算出了曹嶷必来偷袭呢?若是如此,那杨彦对局势的把握着实让人心惊啊!
远处的异常陆续被发现,很多人面带惊骇,四下询问:谁,会是谁,是敌是友?
沈充、钱凤、刘遐和韩晃等人均是目中闪出了惊疑不定之色。
“该死,必是曹嶷鼠辈!”
石虎震怒之极!
在淮北的这次战役中,唯一未能牵扯进来的势力就是青州曹嶷,但曹嶷并非晋室纯臣,又曾受石勒封,就征东大将军、青州牧与琅琊公。
石虎认为曹嶷绝无胆量率先向自己发起进攻,不过可惜的是,他只是个猎手型的将领,却非谋士,在谋略方面并不见长,显然看走眼了。
从曹嶷的声势来看,没有万骑,也有八千,这几乎是押上了全副身家。
军中诸将也纷纷色变,石瞻急声劝道:“中山公,此时整束队型,尚可与曹嶷一战!”
石虎眼里抹出了一末狠厉之色,森冷说道:“绝不能后退半步,若是阵形稍有浮动,便是全军溃败之局,曹嶷想来打寡人的秋风,哪有如此好事?
传寡人令,各部督将约束部众,不得擅退,违者夷三族,着骑兵迎击曹嶷,斩一首,赏十金,斩三首以上,可为本将义从,斩五首以上,擢一级!“
”诺!“
传令亲卫驰奔而去。
很快的,随着石虎亲卫的呼喊,青州曹嶷突如其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战场。
”曹嶷?“
沈充和钱凤交换了个复杂难明的神色,钱凤道:”不管曹嶷有何目地,能来总是好事,士居兄暂匆多想,应倾尽全力与曹嶷共击石虎。”
“嗯~~”
沈充点了点头。
“曹嶷?”
郗鉴也长吁了口气,直到此时才发现,衣甲里的内衫已经完全湿透了,六千卒,只剩下了四千有余,让他的心里滴血,但他清楚,目前还远未到松懈的时候,于是大呼道:“曹嶷率众来援,众将士匆得懈怠,击破石虎,立此旷世奇功就在今日,老夫当为诸君上表为朝庭请功!“
”诺!“
全军士气大振,应声如雷。
兖州流民帅跟随郗鉴,除了有一部分确实是为郗鉴的名声感召,还有个重要因素,就是郗鉴与朝中诸公的关系尚算和睦,存在南归的可能,而郗鉴也时常在这方面给予暗示。
毕竟淮北战乱不休,邹山缺衣少食,还受徐龛侵扰,如能南归,谁愿意留在北方呢,但王舒坐镇广陵,凡有江北流民私自南渡者,杀无赦,因此郗鉴就成了他们的唯一选择,都盼望能跟着郗鉴渡江。
兖州流民帅其实类似于一个个的赌徒,把赌本押在了郗鉴身上,如果说之前尚可顶着不义之名弃郗鉴而去,却因与石虎作战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本金大败亏输,逼迫他们只能更加紧密与郗鉴联系在一起,等待扳本,乃至反过来大赚的机会。
这也可以理解为投资,流民帅向郗鉴投资,亏钱了怎么办,杀了郗鉴于事无补,只能继续加大投入,而郗鉴利用流民帅对自己的投资,反过来与朝庭叫价,以获得一个合适的价位。
曹嶷的参战,则可视为又有新的大股东加入,老树焕发新枝,火箭即将发射,正是稳坐轿子,静待拉升之时,怎可能半途下车?
“杀!”
“杀!”
郗鉴麾下诸将纷纷挥舞着兵刃,驱赶士卒一波波的向羯军反攻过去。
而在另一边,徐龛也喃喃着曹嶷的名字,双目微眯起来。
如今他和于药的部众,尚余七千左右,在这一战中,损失不算太重,这也是他存了保存实力的想法,因着战局混乱,石虎未留意到他。
“于药,你对此战有何看法?”
徐龛突然转回头问道。
“这……”
作为跟随徐龛十来年的老将,自然明白徐龛的心思,略一沉吟,于药便道:“将军,曹嶷挟千钧之势而来,石虎军心已浮。
不过石虎此人自有一股凶悍之性,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认输,故末将以为,此战理应两败俱伤,或沈士居与曹嶷即使能胜,也必是惨胜,但末将敢肯定,此战过后,三两年内,石虎再无渡黄河南下的可能。“
”嗯~~“
徐龛捋着胡须道:”老夫也是如此认为,如今奉高空虚,石虎粮草器械俱在奉高,你我应及时约束部众,寻机遁走,一旦夺回奉高,石虎又能奈我何?“
”不错!“
于药点点头道:”我等均为晋人,向羯奴臣服只是权宜之计,此次反正之后,将军可再向朝庭上表,重列晋臣,料朝庭必无不允之理。”
徐龛的脑海中,闪过了被质于襄国的妻儿的面容,但很快就狠下心来。
对当时人来说,妻儿死了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还活着,可以再娶妻,再生子!
第二一九章 休兵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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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郎,有曹嶷前来,石虎必大败,我等也不可甘于人后啊!”
车阵里,蔡豹向杨彦道。
“蔡公放心,杨某正有此意!”
杨彦笑着点了点头,便纵身一跃,站上车顶,放声唤道:“泰山乡人,某东海国相杨彦之,今青州曹使君率数万大军来援,羯贼心胆俱丧,逆顺之势易也,石贼授首就在今日,你等此时不降,还待何时?及早降来,尚算举义,本将当一视同仁,若忠言不听,格杀勿论!“
说着,向后猛一招手。
弓弩手纷纷现身,张弓搭箭,鸳鸯阵也纷纷聚于豁口,摆出了一副随时会杀出去的模样。
别说泰山乡人不敢乱动,就算陈川的部曲也不敢随便呼喝,毕竟杨彦有一句话没有说错,那就是曹嶷的参战确实动摇到军心了。
正东方向,奔来的近万骑声势端的惊人,在这种时候,稍微有点头脑的,都会为自己的后路考虑。
说到底,大家都是晋人,对降于羯奴本不是太情愿,想当年太康盛世,在各家士族里耕田种地的都是羯奴啊,那石世龙也是种地出身,身份比佃户还要低下,是大晋的最低等人。
只是石虎势大凶残,不得为之效力罢了,现今形势剧变,又怎肯再甘心为石虎卖命?
而且东海军虽人少,可实力亮了出来,鸳鸯阵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给人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有一丝可能,没有谁愿意面对这种可怕的阵法。
几名陈川的部曲,突然转身,奔出了车阵,显然是去和陈川商量。
杨彦也回头道:“烦劳蔡公与候将军再领些人马过来,助我稳定形势。”
“好!”
蔡豹和候礼心知含糊不得,均是拱了拱手,带着手下匆匆而去。
杨彦又向后一招手。
他的军中,有一部来自于徐龛军的俘虏,也是泰山乡人,数十军士登上车顶,放声叫唤。
“父老们,某张宁,原徐龛部下兵卒,自去年被杨府君生擒以来,于东海军中效力,每日吃饱穿暖,不事耕作,专精兵事,仅仅一年不到,某已从一卒升为什长!“
”东海军赏罚分明,有功即赏,因功晋升,绝不含糊,比跟着徐龛好多了,你等还犹豫什么,还不速速来投?“
”父老们,我等不仅日日饱餐,将军还许以妻室,助我等成家立家,哈哈,好教父老们得知,某妻知书达礼,恭顺闲淑,已有孕在身,怕是今次班师郯城,某就能抱上个大胖小子啦!“
”郯城百倍好于奉高,有此良机,何不来投?“
泰山乡人中的绝大部分,并不是徐龛的下属,而是来自于泰山郡诸乡豪的佃户或部曲,泰山多山地,土地贫瘠,自然资源不如郯城,乡豪也没有郯城乡豪那么富足,又有徐龛这个大敌窥伺于旁,底下人的日子并不好过,此刻有老乡的现身说法,很多人都心动了。
“你等莫要诓我啊!”
有人鼓起勇气,放声问道。
那个叫张宁的什长不悦道:“诓你作甚,与其被驱赶着白白送命,何不跟随将军搏一份前程,不敢说封妻荫子,至少衣食无忧,你等还犹豫什么,难道真要给那羯奴陪葬?都放下兵刃,抱着头走过来,不许跑,不许交头接耳!“
“我……我等愿降!”
“盼杨府君收留!”
泰山乡人纷纷放下兵刃,双手抱头,杨彦向张宁赞许的点了点头,便手一挥,上百军卒奔了过去,组织乡人一队队的进入车阵。
杨彦也不怕有人闹事,在这个时代呆久了,他发现时人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就是盲从,自己没什么主见,对老乡和有名望的人天然盲从,极易于被裹挟,也没有是非观与善恶观,人生目标就是填饱肚子,睡一觉睁开眼,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这显然是悲哀的人生,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雪崩的时候,也没有一片雪花无辜,要想改变,需要多方措施齐下,一点点的渗透,非是指日可待。
这时,车阵缺口涌进来一群人,为首几个披盔带甲,武器也较为精良,走在边上的一员将领放声唤道:“杨府君,莫要放箭,我家郎主久闻大名,特来一见,并无恶意。”
“哦?”
杨彦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陈川如此有魄力,敢入阵见自己,不由望向了位于正中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精瘦剽悍,眼睛虽小,却炯炯有神,这一看就是个极有主见,执行力度也相当强的人。
史书上对陈川的描述只有寥寥几句,部将李头心慕祖逖,立刻杀之,李头麾下投奔祖逖,立刻就翻脸,确实符合此人的性格特征。
“某东海国相杨彦之,不知陈将军有何见教?”
杨彦抱拳问道。
陈川一进来,就看到一队队的泰山乡人老老实实的被收编入阵,效率之高,让他的嘴角抽搐了下,以前他从未听说过杨彦,可今天这一战,让他不得不正视起了这号人物。
虽然与杨彦勉强维持着脆弱的默契,但局势的快速演变,对他非常不利,暂时石虎可能还未想起他,一旦记到了有他陈川这队人马,必然会强令向杨彦发动进攻,或者直接拉走与曹嶷血战,两条都是死路,所以当手下匆匆通报了杨彦正在招降泰山乡人之后,他觉得有必要与杨彦见个面,至少谈一谈,哪怕冒些风险也值得。
这其实就是流民帅的通病,对时局的变化彷徨迷惘,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在这种时候,静观其变是本能的选择。
“某陈川,见过杨府君!”
陈川也远远拱手施礼。
杨彦点了点头:“陈将军,你的来意我已清楚,我也理解你的处境,你我之间本无怨仇,无非是各为其主罢了,今曹嶷突如其来,心思难测,战局陡转,为保身计,自当静观其变,本将可与你罢兵休战。”
这正是陈川的目地,毕竟与杨彦死战毫无意义,最终还有可能落到全军覆没的地步,只是没想到杨彦会如此直爽,一时之间,神色颇为不大自然。
好一会儿,陈川才苦笑道:“那陈某就承杨府君这份情了。”
杨彦摆了摆手:“陈将军不必客气,另杨某有一不情之请,望陈将军把泰山乡人都交与我。”
“好!”
陈川爽快的很,转头交待了几句,有亲随匆匆奔出。
实际上泰山乡人搁陈川手上有害无益,毕竟是被他驱赶为先登攻打杨彦,并死伤惨重,这笔帐不应该计到杨彦头上,而是算作与陈川的血仇,交出去,等于少了个包袱。
况且他也有其私心,一下子多了数千降卒,最有可能的结果是军心不稳,需要耗费大量的兵力看守,那还怎么再攻击他陈川?
这倒不是说陈川对杨彦心怀不轨,而是自保的一种手段。
不过杨彦对陈川的决断力还是挺欣赏的,于是问道:“不知陈将军对将来有何打算?”
陈川的目中现出了迷惘之色,自嘲般的叹了口气:“某本为豫州人士,奈何祖逖不仗义,以离间计拉拢陈某手下,与之反脸成仇之后,不得不北投羯奴,但自今日起,怕是北地亦无我容身之处,呵,天下之大,我陈川却如丧家之犬,杨府君问我有何打算,我实是不知如何作答。“
杨彦问这话,其实存了一点试探的意思,但陈川压根就没考虑过投奔他,因此不再多说,略一迟疑,又道:“听闻祖豫州病入膏肓,或许……时日无多了。“
”此话当真?“
陈川陡然精神一振,急声追问。
杨彦沉吟道:”主上以戴渊镇合肥,不乏有钳制祖豫州之意,故祖豫州壮志难酬,心气郁结,又因长年征战,身体亏虚,以致抱病卧床,及天气渐寒,祖豫州病势随之加重,生了背疽,听说曾数次晕厥,恰杨某略通医术,故由此猜测,祖豫州怕是命不久矣。“
第二二零章 奔袭奉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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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疽是指痈疽发于体表而有粟米样疮头者,因常生于背,故名背疽,从现代医学的角度来讲,就是背部急性化脓性蜂窝织炎。
中医认为,背疽的病因是心志郁结,外感风湿火毒,或过食高粱厚味,也就是吃的太好,实际上没那么玄乎,简单来说,是不注重个人卫生,经常不洗澡,受了病菌感染,又因抵抗力下降,结果背上生疽。
背疽在古代是一种常见病,史书有载,如刘表、刘焉、曹休、范增、张九龄、徐达等诸多名人均是得了背疽而死,普通人的卫生条件更差,得背疽的概率更高。
这种病放现代很容易治,都不用去医院,自己涂抹点药膏,最多再口服点抗生素就能治愈,既便是杨彦治,抹点巴豆膏也极为有效,但在那时的普遍看法中,得了背疽就是必死的代名词。
陈川顿时浑身一震,杨彦告之祖逖的病情,实则为他指明了方向,陈川所虑者,唯有祖逖,如果祖逖病逝,他就可以回蓬陂老家,不用再彷徨迷惘了。
别看只是一个消息,对于他却是大恩。
“多谢杨府君告之,他日陈某必有回报!”
陈川郑重施礼。
杨彦微微一笑:“陈将军不必多礼,也罢,送佛送到西,待此间事了,杨某再以百车粮草赠之,应可助陈将军安返乡里。”
“多谢了。”
陈川实在是没法推辞,此去豫南,迢迢千里,没有粮草,寸步难行,可以说,杨彦为他准备了全套,他的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他的部下也是欣喜异常。
杨彦为何要帮助陈川呢?
首先是不乏欣赏之意,作为成年人,他有自己的主见,史书记载只能做为参考,而不会影响到他的判断,杨彦不可能因陈川与祖逖交恶,乃至降了羯赵就天然敌视陈川。
陈川与祖逖交恶的关键来自于部将李头,这是李头自己找死,也不知是受人怂恿,还是确实心向祖逖,有想法别当面喊啊,但他偏偏逢人就说,恨不能以祖逖为主,这不是逼着陈川下杀手么?
换了杨彦,如果手下大将整天说沈充如何如何好,恨不能以沈充为主,那他多半也会心生杀机。
在这件事上,祖逖做的太糙了,绕过主将,施恩于对方的部将,挖墙角的痕迹过于明目张胆。
而据杨彦观察,陈川虽没什么是非好歹的观念,却不失为性情中人,比刘遐、沈充之辈好相处,施恩于陈川,也是结个善缘。
其次是给祖约埋下一颗钉子,陈川回到蓬陂,祖约必视之如心腹大患,与陈川互相攻杀,适当时候,杨彦可以借机介入豫州。
陈川的执行力度还是很强的,陆陆续续有泰山乡人入阵,被东海军卒领于一旁,暂时没有时间收编,杨彦不可能当着陈川面勒令泰山乡人交投名状。
不过他又是心中一动,领着几名亲卫出了阵,走近了些,才向陈川道:“外间战事正烈,或有不测,陈将军若信得过我,不妨引军入阵,你我暂时携手,共渡此难,如何?”
陈川浑身再震!
留在阵外确实很危险,他的三千部曲虽没什么折损,只在与杨彦的交战中伤亡百余人,可一旦被战事波及,就由不得他了,想抽身都不可能,为求自保,他也有结交盟友,抱团取暖的需要。
况且杨彦示之以诚,以腹心待之,他若是拒绝,不仅是不知好歹,恐怕手下也会不满。
果然,麾下数将均以急切的目光看来。
陈川怔怔的望着杨彦半晌,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杨彦对他的帮助,正是雪中送炭,他的心里,有着一股热流淌过。
许久,陈川一躬到底:“我与君本为敌,但君不计前嫌,反助我甚多,此恩此义,陈某铭记在心,他日必报之!“
杨彦笑着摆了摆手:“陈将军言重了,你我只是暂时抱团取暖,日后是敌是友,尚未知也,况杨某非无私心,能说得陈将军保持中立,至少可削弱石季石的实力,故不必如此。”
杨彦越是不居恩,陈川就越感激,只觉得亏欠甚多,不过陈川不可能立刻就生出投奔杨彦的想法,一来还未有屈居于人下的心理准备,二来君择臣,臣亦择君,陈川对杨彦一无所知,又不方便当面探究杨彦的底细,重新在蓬陂立足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一队队陈川军卒开入阵中,倒也自觉,只占据一角,免得与东海军生出误会,不片刻,候礼和蔡豹分别带人前来,见着这一幕,简直是目瞪口呆。
前一阵两军还喊打喊杀,这时竟然成了同一战壕的战友!
“蔡公与候将军来的正好,这位是陈将军,我与两位介绍一下!”
杨彦微微一笑,把陈川介绍了过去。
……
车阵中又发出了喊杀声,一阵紧似一阵,不管有多假,样子还是要做的,阵外的战事也愈发激烈,石虎并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主。
曹嶷长途奔袭,自然不可能带着步卒,仅有八千骑,虽然暂时冲乱了羯军的阵势,但羯军的反击足够凌厉,尤其是柔然精骑,骑射功夫让人惊叹,又真正悍不畏死,迎面一阵猛冲,居然抵住了曹嶷的骑兵。
虽是伤亡惨重,却为后续羯军重整队形赢来了宝贵的时间,双方暂时取得了匀势。
其实谁都知道,此战赢者通吃,事关淮北在未来数年内的局势,半步后退不得,因此均是厉声呼喝,指挥着军卒发动一波波的冲锋。
尸体层层堆叠,鲜血甚至在低沆处汇聚成了血潭,两边的士卒杀红了眼,哪怕兵器在战斗中损毁,也会扑过去抠眼、牙咬,抓裆,无所不用其及,甚至很多尸体至死都抱在一起,你的手插进了我的眼眶,我的牙死死咬住你的咽喉,惨烈之极。
各军的主将失去了对战局的控制,毕竟任何一道命令,都有可能把士卒从疯狂的状态中唤醒,反而是作茧自缚。
石虎也是头一回碰到局面失控的情况,按剑四顾,终于注意到了车阵,向左右道:“速令陈川率部赶来!“
”这……“
石瞻向粮队的方向望了眼,其实陈川军入阵的过程如留意的话,谁都能看出有问题,只是战局混乱,前后左右都在交战,没有会分出精神关注别方,石瞻就不清楚陈川的数千军是什么时候入阵的。
这是典型的灯下黑,也与战事过于紧张有关,谁都是精神紧绷,盯着自己眼前的一小块,生怕有半点疏忽,哪能得顾得上杨彦呢。
片刻,石瞻收回目光,迟疑道:“中山公,陈将军已挥军攻入车阵,理该与那杨彦之激战,强行唤回的话,怕是有所不妥。”
石虎也往那里瞥去一眼,没再吱声。
与此同时,远在梁父山右侧,一支约五千的骑兵正向着西北方向的奉高疾驰而去。
奉高因祭祀而筑,汉武帝元封元年,于瀛、博共界割置一县,赐名奉高,以供泰山,古奉高城三面环水,东面是赢汶水,南面是牟汶水,西面是石汶水,三汶交汇,形胜之地,让汉武帝于此筑城,但是随着小冰河期的气候变化与东汉末年的战乱影响,赢汶水与牟汶水早已干涸,只余石汶水从城西流过。
据载,汉武帝先后十次来泰山,六次举行封禅大典,前后历时二十余年,均是下榻奉高安排封禅事宜,汉光武帝封泰山时,也曾率百官于此居住,奉高因其特殊地位,终两汉数百年,被誉为东方第一城。
渐渐地,骑队距离奉高还剩五里左右,荀豹喝住全军在一处丘陵边上停下,远望观察。
虽历汉末战火,却仍能隐隐见到耸立的楼阁,映衬着远处的雄伟泰山,令人颇为震憾。
骑队由三家构成,以荀豹为首,候礼的堂弟候仪与蔡豹部将张葵为副,实际上这支五千人的骑队,杨彦的兵力只占四分之一,其余都是蔡豹与候礼的部众,但因着东海军骑兵的惊艳表现,候仪与张蔡心服口服。
这时,候仪问道:“荀将军,我军虽有五千之众,城内守军据判断不会超过三千,但我们一无器械,二来怕是难以快速攻下,万一误了三位将军的大事,皆你我之罪,不知荀将军有何良策?”
荀豹沉吟道:“我军正处于危险地域,随时会暴露行踪,一旦被敌发觉,必前功尽弃,故须速战速决,强行攻城只是万不得己之下策,还须以巧破城。
这样罢,我这军中有些泰山乡人,便与本将一起去往奉高,再于军中择精锐,凑齐两百之数作为前锋,若有可能诈开城门,便可据城门固守,再以狼烟为号,两位将军速领军来援,五里距离,须臾可至,破城不在话下。“
”这……“
候仪与张葵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冒险了。
荀豹催促道:”二位勿要迟疑,若事不可为,本将绝不会强求,奉高城高约两丈,阔达数里,以城中兵力驻守,必有疏漏之处,大不了入了夜,掷勾索攀上城头便是,请放心,本将自有分寸!“
”那……好吧,荀将军小心!“
候仪与张葵双双拱了拱手。
第二二一章 运气来了挡不住
很快的,两百骑凑出,轰隆隆奔向奉高,其中包含三十名泰山乡人,东海军骑兵一百,蔡豹与候礼精骑七十,个个力大善射,均有以一挡十之勇。
那个年代兵甲稀缺,各家的穿着都差不多,如不经意的话,敌我双方很难辩认,这恰恰方便了荀豹。
不片刻,奉高城出现在了眼前,与当时普遍以夯土筑城不同,奉高以砖石彻成,坚固结实,不愧为祭祀之城。
见着有骑队接近,虽只两百骑,城头守军也纷纷把惊疑的目光投来,这一支队伍,披明光铠的约有十骑,余下皆是袖筒铠,背悬箭壶,马挎弓箭,矛尖雪亮,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耀眼的寒光,一看就是精锐,又因有着头盔,很难看清楚面孔。
荀豹单手一举,骑队渐渐放慢了速度,虽然神色不见动容,实则精神已紧紧绷起,甚至有人握缰的手心都浸满了汗水。
可就在这时,荀豹眼神一亮,城门缓缓打开,居然开了道容数骑并行的缝隙,几名姿容皎美的紫衣女骑从中驰出。
其实荀豹也清楚,诈开城门的把握并不大,当时各军为防止被假冒,通常都有口令,而杨彦只着人传讯,哪有什么口令,万一问起来,就露馅了。
一路上,荀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暴露了该怎么办?是挥军强攻,还是着泰山乡人劝降?
至于向张葵与候仪所说的入夜以勾索攀城,那只是最下下之策,毕竟兵贵神速,拖的越久,变数越大,主战场就在数十里外,天黑之前应能决出胜负,只有越早攻破奉高,形势才越有利。
荀豹的选择是先劝降,劝降不成就强攻,东海军骑兵的骑射还是颇具水准的,完全有能力压制住城头火力,他有信心在半日之内破城,来这一趟,即为搏一把运气,也顺带探查虚实。
却是没料到,运气来了挡不住,门居然开了,虽然是只容数骑出入的一条缝,可自己距城门也只有百步啊,值得一搏。
”驾!“
荀豹猛一策马,招呼后面的骑兵加快了速度。
“你等何人,归属哪部?”
城头有军士喝问。
荀豹向身侧的一个泰山老乡打了个神色。
此人破口大骂:“娘的,瞎了nmb的狗眼,连老子们都不识得?速速大开城门迎接,信不信老子把你的脑袋摘下来当夜壶?“
还别说,这一骂,竟把城头守卫骂懵了,那几个紫衫女骑也是俏面隐含不解的望了过来。
由于军中都是大老粗,有时杨彦情绪上来了,嘴里难免不干不净,就不可避免的被下面人学了去,对此,杨彦挺无语的,nmd,知识没学到手,骂人的话倒是一个个学的顺溜。
荀豹则是暗道一声好。
骑兵去速不减,距城门还有七十来步。
不过城头反应过来,又有人问道:“中山公有令,进出须验口令,速速报来。”
这人又骂道:“去nm的口令,老子们来自襄国,大王有急事传旨,那,令牌在此,速速开门!“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枚巴掌大的木牌子亮了亮。
这哪里是令牌,而是证明身份的铭牌。
在肉搏战中,尸体常常被人踩马踏,难以辩认,有鉴于此,杨彦参照美军,给军中将士发了铭牌,刻有每个人的姓名,生辰和籍贯,以备阵亡之后,收敛尸骨。
城头守军探着脑袋,惊疑不定看着,实际上看不清,但是在印象中,不止是中山公,好象大王也从没赐过令牌啊。
又在犹豫的时候,两百骑距城门还有三十来步了,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妙,挥着手臂大叫:“止住,止住,再不停步就放箭了!“
”关门,快关门!“
”放箭!“
荀豹率先摘下弓,搭起箭就往城头射,身后诸箭纷纷射箭。
城高只有两丈,百来支箭矢射上去,打在坚硬的城跺上,叮当作响,有好几名守军被射中面门,惨叫着跌了下来,其余人赶忙缩回去,别说放箭,头都难以探出。
这时就能看出东海军与蔡豹候礼部曲的区别了,东海军百来人,按照三段式轮流射,配合默契,以压制火力为主,而那数十名骑则是一窝蜂的把手里的箭射了出去,随即就策马猛往城门冲。
不过这也起到了相当的效果。
“啊,敌袭,敌袭,回城,快回城!”
那几个紫衫骑纷纷尖叫着勒转马头,往城内狂奔,如此一来,守门士卒就不好关门,毕竟紫衫骑既是石虎的亲随,也是石虎的侍妾,出了任何差池,他们都担待不起,只能内心暗暗焦急着,还不敢催促。
待得最后一个紫衫骑回了城,来骑距离城门只有十步不到了。
“关门,快关门啊!”
厚重的大木门后面,发出惊慌的尖叫,厚重的木门缓缓推上,眼见门缝越来越小,已难以容一骑通过,这时,荀豹距城门只有数尺,当即猛一咬牙,操起长矛直捅而去。
“砰!”的一声闷响,门板夹住了长矛,门桕差那一点就杵不上去。
木门虽厚重,但推动的速度慢,缺了把矛杆夹断的一把子力,而矛杆是由坚硬的实木经桐油处理制成,腕口粗细,本身也不容易弄断。
荀豹急向后招手。
除了仍然保留一部分军卒向城头射箭,其余人纷纷下马,伏于门后,暗暗蓄力。
那名泰山老乡又不干不净的骂了起来:“老子告诉你们,青州刺史曹嶷已率步骑数万赶来,与沈府君、杨府君等诸路诸候合兵,大获全胜,生擒石虎,即将缚往建康斩首示众,莫非尔等还要负隅顽抗?此时不降,还待何时?“
荀豹愕然看了过去,这他娘的就是个人才啊!
果然,伏于门后的士卒明显感觉到,来自于门另一边的力量减弱了些,骂降起到了效果。
“胡说,中山公所向披靡,怎可能被擒?”
“给曹嶷十个胆子都不敢发兵前来!”
“若我大军被破,怎可能只来两百骑,定是你等意欲偷袭!”,
对面居然有人反驳,荀豹大喜,猛一挥手。
“嗨!”
上百军卒齐齐发力,这些人本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力量与身体素质比一般的军卒要强了不少,此时骤然发力,只见城门在一顿之后,喀啦一声,向着两边门洞猛拍了过去。
“嘭嘭!”
门板狠狠击上墙壁,城墙都有了些晃动,来不及退开的几个守军被拍成了肉泥,余众纷纷逃散。
“杀!”
大军杀了进去,早已预备好的狼烟也被扔到城门口点燃,滚滚黑烟冲天而起,荀豹这才暗道了声侥幸,门洞后面数十步,已经有数百兵卒赶来,完全可以想象,只要稍微慢了一点,上百人顶在门后面,就别想把门冲开,只能不计伤亡的发动强攻。
而此时形势逆转,只要坚守小片刻,后续数千骑将会杀来,一切尘埃落定。
“放箭,诸位切莫松懈,无论如何,都要守住城门不失!”
荀豹暴喝道。
“诺!”
众军卒气势如虹,齐声称诺。
谁都知道,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虽然杨彦不会立刻计功,但此战胜了之后,全军实力将毫无疑问的暴增,或许明年就可以拿下郯城乡豪了,控制东海国全境,届时便是论功行赏之日!
一簇簇箭矢射去,夺去了一条条的生命,也有军卒紧握长矛,作好肉搏准备。
对面有将领急的大叫:”区区晋人妄图以两百骑破我奉高,简直是痴心妄想,众军听令,猎功摘首,正当其时,中山公必论功行赏!“
守军吃亏就吃亏在没带任何器械,以血肉之躯在箭雨中前行谈何容易?而从后阵运来车驾、盾牌等防具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士卒哪管将领的呼喝,纷纷往边上闪避。
没有人是傻子,如果晋人真只有两百骑,又何必急于送死呢,等车辆开来再层层推进也不为迟。
直到此时,城头守军才回过了神,谁都没料到,城门就这样失守了,突逢剧变均有种手足无措之感,半晌才有尉官大声呼叫发布命令,慌乱中,守军有的向着城下发足狂奔,有的抄起铜锣梆梆梆猛力敲击,还有人探头往下看看,往回跑两步,再探头往下看,不知道在做什么。
“将军,将军!”
这时,有军卒忽然目瞪口呆的指向了远处。
远处有烟尘扬起,喊杀声隐隐传来,数千骑如一条黑线出现在了视线里,以势不可挡之威急速奔来。
扑通一声,这名兵尉瘫倒在了地上。
“将军,将军,该如何是好?”
有军卒把他扶住,急声询问。
对方有备而来,数千骑将在不久后一冲而入,而己方只有两千卒,还不是精锐,精锐已经被石虎带上战场了,城池必破无疑。
“速退!”
兵尉勉强推开众军卒,仓仓皇皇沿着城墙,向北城奔去。
其实城门被破不代表城破,历史上不乏破了城门又重新夺回的事例,但城门被破的心理影响非常大,很多人下意识的认为,城门一破,城也破了。
更何况事发突然,心理上并没有做好血战夺门的准备。
如今连兵尉都逃了,数里外奔涌而来的铁骑越来越近,守军再无斗志,一哄而散!
“杀!”
仅仅小片刻,骑兵已蜂涌入城,马蹄踏的地面隆隆震动,荀豹诸人均是勒马紧贴着墙,生恐被波及到,但心里,也不乏自豪。
第二二二章 石虎败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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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公,奉高失守!”
双方作战的军卒,均是筋疲力尽,纯靠着一股不能输的意志在拼命,哪怕是后加入的曹嶷铁骑,在与羯军调集全部精骑硬拼之后也没落到好,整整八千骑,伤亡竟有两千多。
整个战场已经乱作一团,不完全是骑对骑,步对步,小股骑兵也会冲击步卒,而步卒遇上马力衰竭的骑兵,更不可能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但总体来说,局势正在逐渐向着有利于石虎的方向发展。
尽管杨彦、蔡豹和候礼自始至终未出一兵一卒,联军的实力有所削弱,可是石虎军的陈川与泰山乡人也未出力啊,更何况徐龛和于药的军卒已不知所踪了。
这二人趁着混乱,逐渐向战场边缘移动,采取与杨彦异曲同工的方法,分批分次,悄悄把军卒转移走,居然没被石虎注意到,而与之交战的联军发现徐龛要走,那是巴不得,举双手双脚欢送。
负责与徐龛作战的韩晃及卞咸,就亲眼目送了徐龛远遁。
虽然作战的最初目标是徐龛,但此一时,彼一时也,谁也不会在这时发神经硬缠着徐龛不让走,再说句现实话,与徐龛有仇的是沈充,和苏峻刘遐有什么关系?
因此完全可以想象,奉高失守给石虎带来了多大的震憾!
“速与寡人说来!”
石虎厉声喝问。
这一刻,石虎双目圆凸,满面暴怒,那名前来报信的军卒心里升起了一抹寒意,却只能硬着头皮道:“禀中山公,晋人以两百骑假冒我军靠近,本被识破,却逢紫衫骑出城,使其瞅着空子,强行冲入,并把着城门,随后数千骑奔袭而来,将士们经血战,奈何寡不敌众……“
军卒的汇报经过了自己的加工,尽量推卸责任,但石虎仍是咆哮一声:该死!随即一脚踹翻此人,拨出佩剑,猛的一旋,一颗首级滚落地面。
众人均是噤若寒蝉,暴怒中的石虎是极其恐怖的,哪怕明知形势已险恶到了极点,仍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生怕被石虎迁怒,甚至连呼吸都刻意的压制下去。
石虎虽凭着喜好动辄杀人,但都是冷静的杀,如今日般的怒暴还是很罕见的。
石虎目中凶光连泛,杀一个人不足以熄其怒火,不过他好歹还残存些理智,心知此刻并不能由着性子发作,于是在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沉声问道:“奉高已失,诸君如何看待?“
石瞻咬咬牙道:”中山公,唯今之计,只能假作不知,与晋人奋力一战,擒其首,掠其众,再回师夺回奉高,尚有反胜之机。”
石虎不置可否,那凶戾的眼神望向众人。
孔苌拱手道:“某以为不可再战,晋人既夺了奉高,岂会不张扬,届时军心一乱,更加难以收拾,唯有整军退回河北方是稳妥之道,假以时日,尚可再来,实不必孤注一掷。”
石瞻冷冷一笑:“即便晋人宣扬,又有谁能辩识真假,况我军渐占上风,怎能不一鼓作气破敌?”
孔苌摆摆手道:“你可能猜出是谁人占了奉高?”
石瞻一怔,便道:“莫非不是沈充?”
孔苌神色复杂的望向了粮阵,摇头道:“沈充的兵力我等皆知,哪有余兵再袭奉高,如今回过头来想,理该是杨彦之另有伏兵,此子曾与蔡豹候礼回兰陵运粮,而兰陵距郯城不过百来里,可从郯城阴以调兵,秘密北上,伏于奉高左近,趁我等与沈充鏖战之时,出奇兵夺取奉高。
此子绝不可小觑,怕是曹嶷前来也被他算计在内,中山公再看他那车阵,虽有喊杀,可阵内哪有别的动静,只是激战中无暇去想,若我所料不差,怕是陈川已领着泰山乡人叛投于他。
此子养精蓄锐,约有万余兵力,一旦得知了奉高被破,必挥师来攻,我军久战力疲,实不宜再战。“
石虎望了过去。
这一看,确实发现了不合常理之处,陈川和泰山乡人全部入了阵,再加上杨彦自有的兵力和仆役,万余人挤在一个小小的车阵中作战,车阵怎可能如此平静?
不仅仅车的摆放没有变化,就连尸体也未扔出来一具!
”南貉奸狡!“
石虎的面色难看之极,这倒不是接受不了战败的结局,毕竟再凶悍的猛将,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百战百胜,而是被一个毛头小子算计了,心里憋闷难当。
不过紧接着,石虎面色又是一变,急呼道:“徐龛可在?”
众将忙望向左右,也是相继色变,哪有徐龛军的影子?
没人认为徐龛会全军覆没,这只能是趁着战事激烈,无人顾及,拨脚溜了。
“好,好一个徐龛!“
石虎大怒着挥手:“速退!”
“咣咣咣~~”
阵中锣声敲响。
“快看,中军大旗移动了!”
中军大旗是全军的定海神针,轻易动不得,石虎的中军将旗高达三丈,幡面漆黑,绣有一只金灿灿的猛虎下山图,正在向着战场外围退却。
“败了?”
“中山公怎会退走?”
很多羯军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中军大旗确实在向外移动,且越移越远。
当时的指挥系统并不复杂,中军大旗巍然不动,说明主将安然无恙,若是向前移动,便是形势大好,配合着金鼓之声,催促急攻,而向后移动,除了脱离战场,远走高飞没有第二个用意。
“倒了,倒了!”
突然之间,中军大旗又倒了下来,随即就消失在了视线中。
毕竟三丈高的粗大旗杆举着没法跑,只能收了跑路,但落在军卒眼里,就是溃散逃亡的信号。
刹那间,全军士气陡失,混乱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马匹是逃跑的必不可少之物,抢上马的,拍马就逃,没抢上的,索性一枪刺死抢到马的同伴,可是刚要上马,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枪从自己后心捅来,贯穿而过,在整个战场上,自相残杀一幕幕的上演着。
很多人之所以能战斗到现在,全靠着一口气强撑,如今气势已泄,一股深深的疲惫布满了全身,不时就有人从马上坠落,被践踏而死,也有步卒跑着跑着,就跑不动了,一头栽倒,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什么?石虎败了?”
沈充、钱凤等人也是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哪怕与石虎为敌,但石虎的顽强不得不让人叹服,在几路围攻之下,石虎还居然一点点的扳回了劣势,却是全无征兆,说败就败了。
如果只是石虎的中军大旗倒下,或许还会怀疑有诈,而此时,石虎全军都在溃逃,自相残杀也是枪枪见血,这根本没法作假。
“杀,快杀,趁胜追击!”
沈充还未反应回来,钱凤已挥剑疾呼。
只是他们的军卒与石虎军差不多,哪还有力气追啊,无数兵卒一头躺底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其中不乏因骤然放松,直接心力衰竭长眠于世。
在混乱中,荀豹也遣人回报了攻取奉高的全程,只是战果尚不得而知。
听着这不可思议的胜利,陈川的神色有些发呆,喃喃道:“夺取奉高,抄了石虎的老巢,难怪石虎会退走,杨府君神机妙算,令人叹服,陈某深幸及时罢兵,与杨府君化敌为友啊。”
这确是陈川的真心话,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便是陈川最真实的写照,如果不是果断入阵与杨彦面谈,恐怕此时的溃军中,就有他的一份!
一想到这,心里不无后怕。
杨彦摆了摆手,笑道:“侥幸罢了,不值一提,此时我等理当不甘人后,组织兵力冲杀一阵,免得被某些人污作出工不出力,不过陈将军莫嫌杨某唠叨,战场形势复杂,千万不能散开,也勿跑远,见好就收即可。”
“陈某能有今日,皆杨府君之赐!”
陈川郑重拱了拱手。
出阵冲杀,自然不可能所有兵卒都出去,各家调遣了数百至上千,又有人专门赶着骡子过来。
“骡子?”
陈川立时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之色。
杨彦尴尬的笑了笑:“陈将军不必惊讶,我军缺马,只能暂以骡子代步,但战场上马匹处处,正是我等拾取之时,蔡公、候将军、陈将军,不如我们就比一比,比谁拾取的战马最多,如何?“
”好,老夫不信如此还胜不了杨郎!“
蔡豹猛一点头。
其余候礼、陈川都现出了跃跃欲试之色。
要说兵法韬略不如杨彦,那也认了,事实摆在眼前,无从辩驳,可若说抢马抢不过杨彦,这让人如何甘心?大家都是一样的骑骡子,更何况杨彦兵少,还要分兵看守大量的泰山乡人,只有五百骑出阵,而他们三家,每一家都派出了千余人啊。
二比一的人数,又不是作战,仅为抢马,这不正是人越多越好么?
“哈哈~~”
代表蔡豹领军出阵的蔡裔拱手长笑道:“杨府君,裔虽对你钦佩已久,却不得不说,今次杨府君托大了,阿翁,且看儿如何拨得头筹!”
说完,猛一挥手,领着骡子军轰隆隆出阵。
候礼军与陈川军各千人,也紧跟而出,最后才是杨彦的五百骑,不过每一骑,都带了个不大不小的袋子。
第二二三章 怨气冲天
四支骑队尽量避开成建制的诸如曹嶷军、沈充军等大规模的队伍,在驰出车阵之后,追杀着溃军,对诸胡杀无赫,对晋人则喝令投降,同时捕捉散落的马匹。
这四支骑队,个个神彩煜煜,与战场上的久战疲兵形成了鲜明对比,又因各家之间互不统属,破石虎之前,尚能勉强称一声友军,而随着石虎的败逃,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难明起来,残兵散卒不仅不敢靠近,还远远避开。
当然了,这种行为也引起了公愤!
刘肇浑身浴血,拄着长矛,恨恨道:“娘的,我们拼死搏杀之时,他保存实力,现在破了石虎,他出来抢马了,某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辈,是可忍孰不可忍!”
沈充钱凤、刘遐与韩晃均是面色不善,只是看看己方士卒的疲惫模样,再看看人家的精神劲头,沈充还是勉强挥了挥手:“不忙,任由他拾取,莫非还能跑了不成,待得将士们回过劲来,再去与他理论!”
众人想想,确是如此,毕竟这时闹翻,杨彦就有借口挥军杀来,对石虎和徐龛的作战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测,好郎不吃眼前亏,只能休息好了再去与他算帐,不过还是有零散的士卒就近收取着战马。
曹嶷也勒住了马头,虽然他很想追击石虎,除此心腹大患,但手下实在透支太厉害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石虎领着中军禁卫及重要将领远遁而去。
大部分军卒抓紧时间休息,少部分人手清点伤亡,收拢战马,他只瞄了一眼,就望向了远处的车阵,目光略有些阴沉。
部将高梁冷哼一声:“东海国相杨彦之、下邳蔡豹、候礼,这三人从头到尾未出过力,收扰马匹却不甘人后,着实令人气愤,末将愿领一部去会一会他。”
“诶~~”
曹嶷摆了摆手:“若说最恨者,应是沈充刘遐,而不是我等,我们的目标只是石虎。
此役大破石虎,青州数年内无忧已足矣,些许小利,给他便是,况石虎仅是败逃,并未授首,日后或会重来,还是先探探这杨彦之的底,再决定是敌是友,来,好歹同为晋臣,随我先去拜访沈府君。”
“诺!”
高梁点了点头,只是眼神仍带着不愤望向了车阵。
阵内,蔡豹、候礼和陈川均是胸有成竹,看着队伍中的马匹越来越多,相继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反观东海军,可能自知人少,不占优势,并不刻意收拢散马,而是漫无目地的分出百人小队,兜着圈子乱转。
“呵呵,杨郎啊,老夫可得胜过一筹喽!”
蔡豹捋着胡须,呵呵笑道。
杨彦也微微一笑:”蔡公请继续看。“
”哦?“
蔡豹老眼中惊疑之色一闪,把目光投了过去。
果然,问题出现了。
骡子虽不能生育,却分公母,所有骑着母骡子的东海军士卒纷纷从身侧取出了一个个的绢制口袋,使劲吹鼓,再把袋子扎紧,一手握住,另一手屈指成爪,凑着母骡子耳朵用力一拍!
“嘭!”
“嘭!”
有的袋子炸了开来,发出剧烈的爆炸声。
“咴咴~~”
“咴咴~~”
胯下的母骡子受了惊,纷纷放声叫唤,这一叫,场中的公马也咴咴乱叫,撒蹄跑来,甚至有的已经被别家捕获了,也奋力挣扎,挣不开的,就又踢又咬,凶悍异常。
“嘭!”
“嘭!”
原先没拍炸的布袋子陆续拍炸,母骡子们咴咴叫个不停,越来越多的公马跑了过来。
“这这……”
蔡豹目瞪口呆,不敢置信的指着杨彦。
“哦~~候某明白了!”
候礼猛一拍大腿,失声叫道:“母骡虽为骡,却与马相近,叫声几难分辩,杨府君使人惊吓母骡,发出惊慌的叫声,而牡马发情可延至深秋,自然会吸得牡马前来,高,此计甚妙,确实是高!“
陈川也以叹服的目光看向杨彦,这其中的原理很简单,可是有谁能想到呢?
杨彦微微笑着,候礼的脑补非常在理,但还漏了一点,马和骡的叫声丰富,不是母马母骡随便叫就能引来公马的,最有效的是母马发情时的叫声,那是一叫一个准,公马准来,次之是母马受惊时的叫声,这和人类差不多,可以激起雄性生物对雌性的保护欲和占有欲。
看着那热闹场面,沈充、郗鉴等人均是气炸了肺,这时,有前溪卒来报:“禀郎主,曹将军前来拜访!”
“哦?”
沈充大喜道:“诸君应与沈某同去迎接。”
“正当如此!”
“合该此理!”
众人纷纷点头,与沈充向阵外行去。
远远就看到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儒雅中年人,领着些随从阔步走来。
沈充拱手笑道:“可是曹使君?某吴兴沈充,怎敢劳曹使君大驾,该是我等前去拜见才是。”
这正是曹嶷,回礼笑道:“久闻江东沈士居大名,不意竟能亲见,沈府君客气了,你我虽未曾谋面,但曹某,实是心仪已久啊,不必拘于俗礼。”
“既然曹使君有此雅量,那沈某也不必枉做俗人,来,容沈某为曹使君介绍下,这位是……”
沈充把身边众人一一介绍过去,曹嶷礼数十足,只是介绍到韩晃有些尴尬,苏峻就是被曹嶷逼离了家乡,不过两人都没在这事上纠缠。
在互相交谈中,每个人都有默契的避免提及战事,毕竟这一仗太惨了,又摆明被杨彦算计了一道,心里无比窝火,想自己淮北诸雄,济济一堂,跺一跺脚淮北都要震三震,个个人老成精,却折在了一个毛头小子手里,说出去丢人啊。
虽然击败了凶名昭著的石虎,但没一个有丁点胜利的感觉。
一番寒喧之后,众人齐齐望向了粮队的方向,附近的马被收光了,各队押着零散的俘虏收兵回了车阵,阵里隐约传来欢笑声,更觉心堵。
曹嶷淡淡道:“听闻杨府君年少俊彦,正当去见识一下,诸君可愿与曹某同行?”
刘遐哼道:“我等恰有些事情要问问他,理当同去!“
”请!“
众人各自带着数百部曲,策马驰向了车阵。
经清点,俘虏倒不多,四家才俘虏了五百人不到,主要是很多伤员已经没有俘获的价值了,补一刀,给个痛快,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免得在这乱世生受煎熬。
与俘虏相比,马匹才是关注的重点,东海军五百骑,收拢了千余匹战马,几乎全是体型雄壮,善于冲刺作战的牡马,是自己跑来的,只有极少数的牝马是顺手捕获,其余三家各五百余匹,牡马牝马都有。
在整个战役中,各方投入的骑兵约有两万,羯军还往往配双马,这点马真不多,不过其中的相当一部分,都被石虎的溃军骑走了,而曹嶷、沈充等人也在收拢战马,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能得到两千多匹马,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在这基础上,杨彦有能力再扩充两千骑兵,人手是现成的,可以从步卒中提拨,也可以从泰山乡人中择优选取,到明年,将会有三千骑初步形成战斗力,成为淮北大地的一股战略性力量。
这还没算攻下奉高的收益,奉高城里到底有哪些人,杨彦并不清楚,看了才知道。
众人喜气洋洋,虽然蔡豹、候礼和陈川输了,可不管怎么说,收获了五百多匹战马,而且也从杨彦手里学到了一招,尤其陈川更是欣喜,他全是步卒,有了战马,立足蓬颇的机率又大了几成。
“沈士居来了!”
这时,蔡裔向阵外一指。
前方两千余骑缓缓驰来,为首几人面色不善。
蔡豹小声道:“杨郎,沈士居怕是怨气难平,还须小心应答为妙,毕竟我等皆为晋臣,同室操戈,徒令奴辈看轻。”
杨彦点了点头:“请蔡公放心,杨某自有分寸,若是沈士居不要脸,那我等何惧一战?“
”哎~~“
蔡豹叹了口气,望向了阵外。
是的,如果沈充等人不讲理,除战,别无他法。
骑队在数十步外顿住,这明显是心生提防,划清界限的表示,曹嶷率先拱手:”某曹嶷,久闻杨府君少年俊彦,今见手段,确是名不虚传,曹某倒是见识了。“
第二二四章 沈充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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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嶷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讥讽之意,也透露出了些许的怨气,杨彦却是毫不在意,拱手笑道:“原来是曹使君,好说,今次多亏曹使君来援,诸方齐心协力之下,方能大破石虎,想必青州也能安稳一阵子了。“
”杨彦之!“
刘肇伸手一指,大怒道:”我等拼死搏杀之时,你龟缩车阵,待得石虎溃败,你又抢夺马匹,你有何脸面言及齐心协力?某从不敢想,世上竟有如此卑鄙无耻之辈!“
杨彦脸一沉道:”养不教,皆父之过也,刘使君莫非没教过你尊卑高下之分?今次我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一次,必上表参你家翁!“
”你……“
刘肇气的都要吐血。
刘遐也是气的不行,但还是拉住了刘肇,毕竟杨彦是秩比两千石的东海国相,镇守一方的持节都督,而刘肇什么都不是,以他兖州刺史的名位,最多只能给到刘肇秩六百石的军司马、长史之类的官职,从礼法上讲,刘肇直呼杨彦其名,有违礼制。
其实在淮北,诸候之间的势位本不该按单纯的品秩排列,但杨彦的阵中,约有万卒,养精蓄锐,拳头大啊,淮北正是个比拳头的地方,况且他广平刘氏也不是什么望族,甚至连次等士族都算不上,只是广平当地的乡豪,在身份上,并不比杨彦高。
庶族与良人之间没有清晰的界限,庶族地主或大商贾破产了,自然归类于良人,而良人如果发了财,也将挤身于庶族地主行列。
既然身份不比杨彦高贵,势位品秩又不如杨彦,杨彦就有充足的理由向朝庭上表弹劾刘遐养不教,父之过之罪,朝庭也没有办法和稀泥,虽然朝庭不可能有实质性的责罚,可若是下诏斥责,他刘遐的老脸还往哪儿搁?
“哼!”
刘遐怒哼一声,不再吱声。
打掉了刘氏父子的气焰,杨彦向沈充拱手道:“诸君皆以为杨某暗藏实力,坐山观虎斗,那容杨某先问沈府君,于此战之前,我曾出过三策,请问可有其事?”
沈充面皮火辣辣,那三策,即便是第一策散伙拿到现在来看,都未必不可行,更别提后两策如及时采用的话,或早已击破了石虎,哪还能挨到今日这般的惨胜境地?
这是沈充心里的伤疤,虽被杨彦揭开,阵阵悔意上涌,却只能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杨彦追问道:“沈府君可曾采纳?”
“不……曾!”
沈充极其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
曹嶷突然发现,事情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目中不由现出了深思之色,望向了杨彦。
杨彦咄咄逼人,厉声喝问:“敢问沈府君心中可有丝毫悔意?“
”杨彦之,你莫要过份!“
沈充脸都涨的通红,暴怒咆哮,怒目盯着杨彦。
杨彦冷哼一声:“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主帅无能,累及三军,可怜泰山脚下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沈府君对与羯贼血战而死的三军将士可有交待?“
”杨府君!“
钱凤也按耐不住,大怒道:”就算士居兄有些许判断上的失误,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我等至少在与石虎拼死血战,而你缩在车战中坐享其成,你又有何资格指责士居兄?嗯?“
众人均是暗道一声好,望向杨彦的目中,现出了深深的鄙夷之色。
杨彦哈哈笑道:”杨某还就是有这资格,诸君可知石虎为何退却,明明石虎已渐渐扳回上风,却是突然退走,莫非石虎疯了不成?“
刘遐哼道:“与你又有何干?”
杨彦拱手道:“杨某不才,与蔡公、候将军出精骑五千,经血战,攻占奉高,石虎老巢被抄,安能不退?”
顿时,对面哗声大作,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全都明白了,必是杨彦那三人趁着回兰陵运粮的机会,偷偷调兵遣将,伏于左近,趁着石虎老巢空虚,一举夺之,难怪石虎会退的不明不白。
当真是好算计,好……歹毒啊!
刘肇却是冷笑道:“诸公莫听他胡言,他的军中哪有那么多战马,这里已有五千匹,莫非那边的五千匹是变出来的,此人无非是欲以妄言惑乱我心,揽功上身罢了。”
杨彦不急不忙的向后挥了挥手,有军卒牵了些骡子上前,这才问道:“刘家郎君可识得马与骡之区别?”
仔细看,这确实是骡子,但背上都负着马鞍,显然是用来骑乘,而不是拉货。
陆续地,有人现出了明了之色,杨彦、蔡豹与候礼分明是把骑兵伏于外,阵内是骑骡子的假骑兵,虽说骡子无论在冲刺,奔跑和顺服方面都不如马匹,可这三人从头到尾除了与陈川火拼了一阵子,就没打过硬仗啊。
而且骡子的力量比马大,又不挑食,杂草、麦杆、树叶,什么都能喂,甚至饿极了,骡子自己会去啃树皮,这一路运粮过来,用骡子比马方便。
渐渐地,刘肇的脸面越胀越红。
“以骡代马,偷梁换柱,倒是天下独一份!”
曹嶷目中射出奇光,不自禁的望向杨彦。
杨彦笑道:“曹使君过奖了。”
哪怕再与杨彦敌对,都不得不叹服杨彦的智计,虽然揭穿了就那么回事,但换了自己,即使回兰陵运粮,也未必能出此妙计。
沈充的面色显得难看之极,目光竟有了些迷散,似有急火攻心的迹象。
钱凤一看沈充的样子,便又道:“好,果然是妙计,不过杨府君你为何不事先与我等通个气,士居兄信任你,托你往兰陵运粮,你怎能私下行事?“
杨彦正色道:”杨某曾献过三策,却无一纳采,至落于今日田地,这教杨某怎敢再与沈府君共谋?“
这话是什么意思?
竖子不堪与谋啊!
沈充顿时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士居兄,士居兄!”
“郎主,郎主!”
钱凤与左右急忙扶住沈充。
沈充的胡须上,浸满了鲜血,脸面布满了疲惫,眼神也不复惜日之凌厉,茫然环顾了身周众人,便无力摆了摆手:“今日沈某认载,先收兵回菟裘城。”
“粮草还在杨府君手里!”
钱凤赶紧提醒。
要知道,他的军中也没什么粮了,如果这千车粮草被杨彦带走,全军几乎就没可能回返兰陵。
杨彦接过来道:“钱长史请放心,杨某尚不至于贪吝区区粮草,不过杨某曾答应赠与陈将军百车粮草,且前去奉高,亦须些许粮草,故杨某厚颜,讨要两百车粮,余者钱长史尽可拉走。”
钱凤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闭嘴不语。
杨彦又道:“杨某粗通医术,沈府君理该是急怒攻心,气血不调,若是信得过我,不妨由我诊治一番,料当无恙。”
钱凤冷着脸道:“不必了,我军中亦有医士,请杨府君尽快交割粮草。“
杨彦理解的笑了笑,向后吩咐。
车辆在陈川的攻打中损毁了些,粮食也泼洒了些,扣除两百辆与沿途消耗,还有六百多车粮食,套上骡子,由傅冲给的两百军与一千名役夫赶向对面。
一下子少了那么多车,阵中心围着的前溪歌舞姬等一众女子显露出了真容,虽俏面苍白憔悴,眼眸中却均是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欣喜,只是突然没了车阵的遮挡,又显得有些不安。
钱凤嘴角略一抽搐,便道:“杨府君,歌舞姬是否也该还来?”
杨彦哈哈一笑:“请恕杨某厚颜,来回近千里运粮,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些美人儿,便算作与我的报酬好了,听闻沈府君庄上有姬数百,料来不至于舍不得这几十个美人儿罢?”
钱凤明显感觉到沈充颤抖了下,但杨彦已经表明了占为己有的态度,就算硬讨也讨不回来了,至于发兵攻打,先不说能否破去杨彦,光为些歌舞姬就大动干戈,外人尚可把杨彦说成年轻好色,一笑了之,毕竟杨彦的年龄摆在这,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但他沈充胡子一大把,丢不起那人啊。
“回……回城!”
沈充强抑下怒火,艰难的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