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五章 总攻开始
次日天刚亮,营中金号连响,一队队军卒开出,向着徂徕山与梁父山的方向行进,这倒不是今天就要攻打,而是把营寨前移,这既可以给徐龛带来相当大的压力,也方便攻打营寨,毕竟从菟裘城过去,还有个二三十里,走这么久的路,军卒的体力和锐气都没法保持在巅峰状态。
况且如投石机、冲车、木驴等大型器械笨重难运,只有布置在最前沿,才方便进攻。
一整天,军中都忙碌不休,包括东海军在内的各部骑兵散布在周围警戒,靠内一层,是弓箭手,这个时候,大家齐心协力,严防徐龛杀出来偷袭。
徐龛也数次登上箭楼眺望,三千精兵伏于寨后,却愣是没寻到机会。
一直到傍晚,营寨才勉强前移至距徂徕山与梁父山五里的距离,这个距离不用担心被徐龛远程打击,也有充足的场地摆兵布阵。
由于抵近前沿,在天黑下来之后,寨中对灯火的控制极严,寨外数十步的地面,零零散散插着一根根的长明火把,这样做的好处有两个,首先是敌方因光线的明暗对比干扰,难以借着月色看透火把后面的黑暗,换句话说,无论沈充军在做什么,只要动静不是太大,徐龛都没法觉察。
其次是万一有敌前来踹营,只要靠近,就会被火把照到,成为弓箭手的活靶子,既便弄熄了也没用,因为火把熄灭同样说明有人来了,营中会加强戒备。
杨彦立在营中,看着寨外闪闪烁烁的火光,心潮颇有些起伏,谁能想到,死了之后会是这样一个精彩的世界呢,不仅成了一方豪强,向着天下一统的大道迈进,身边还有荀华陪伴,不由回身看了过去。
漆黑的夜,安静的天地,身侧的淡淡幽香与夏末的微熏凉风,竟产生了一种很神妙的化学反应,让他的心渐渐地再难以把持。
“将军,沈充这一手倒是挺实用呢,看来此人确实没少研究兵法……”
荀华正喋喋不休着,突然见着杨彦那火热的目光,俏面一红,再也说不下去了。
杨彦的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渴望,作为一名身心俱熟的女子,她当然明白这种目光代表着什么,换了平时,自是千肯万肯,可明天就要发动进攻了啊。
虽然骑兵不见得明天就能派上用场,但她仍希望檀郎的精力和体力保侍在颠峰,而不是在自己的肚皮上消耗掉。
许久,荀华微红着脸,喃喃道:“将军,妾曾在一本书上看过,人有所思,血气未定,此时入房,阴阳偏虚,发厥自汗盗汗,积而成劳。“
杨彦愕然道:”你想说什么?“
”妾……妾……“
荀华的脸颊红透了,期期艾艾道:”时候不早了,将军早点入帐罢,若是……睡不着的话,妾可为将军按摩,助将军入眠,以往妾也常为女郎按摩。“
”呵呵呵呵~~“
杨彦看着荀华,突然呵呵笑了起来,转身回了帐中。
‘什么人嘛!’
荀华猛一跺脚,跟着杨彦进了帐。
杨彦脱了鞋子,躺在榻上,好在帐内漆黑,给荀华壮了些胆,猛一咬牙,便盘腿坐上床头,扶着杨彦的脑袋挪到自己的腿上,轻轻按摩起来。
杨彦顿时浑身微颤,后脑壳顶着坚硬的盆骨,鼻端也飘来一种女性所独有的异样味道,他想不到荀华竟会以这种姿势为自己按摩,她是方便了,可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枕着女人的腿窝子,是痛并快乐着啊。
荀华觉察到了杨彦的异样,再低头一看,俏面通红,她也意识到了这样的姿式很羞人,但此时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小声道:“将军你把眼睛闭上,等你睡着了,妾再回去。“
杨彦收摄心神,闭上了眼睛,还别说,指尖缕缕芬芳,力道轻重适中,确实挺享受的,渐渐地,睡意上涌。
……
第二天清晨,全军饱餐一顿之后,各军列起队,随着号角吹响,首先驰出骑兵,分成两队,东海军与下邳军的千多骑驻于左侧,其余骑兵驻于右侧,随即寨中涌出了六千余步卒,一通鼓响,步骑同时行向徐龛营寨。
徐龛的寨前有壕堑,因此最前面的千余步卒以数十人一组,托着长三丈,宽一丈的厚木板缓缓行进,这都是所谓的先登,来自于兰陵乡豪,就是当炮灰用的。
后阵为刀盾兵与弓箭手,以木驴作为防护,由沈充本军、卞咸、候礼的部队组成。
虽然打头阵,可这两人也没什么怨言,毕竟大家都有份,在后续的进攻中会逐一轮换,况且刚交战的时候,双方都以试探为主,战况不会过于激烈,打头阵未必就一定伤亡过大。
按计划,先登顶托的木板具备一定的防护能力,将冲至壕前竖起再推倒,即可搭成一座临时木桥,紧跟着的步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快速涌上,进入重壕肉搏,能突破最好,突破不了也可为投石机的布置争取时间,毕竟把投石机运至前线很麻烦,也极易被对方反冲锋,或者遭到对方投石机的打击。
在不远处,就是由牛和骡子,以及役夫合力拉着前行的投石机,共有三十架。
又由于山坡上驻有徐龛军,为防止冲下山从两翼包抄,除了左右各两队骑兵警戒,另还有弓箭手可随时参与战斗。
这一次战役投入兵力约一万五,目标是占领壕堑,利用投石机摧毁箭楼,把阵地再度向前推进至徐龛寨前。
沈充不愧饱读兵书,行军作战,法度严谨,杨彦没有打大仗的经验,尤其是攻坚战的经验更是欠缺,这时自是不会放过,仔细观察着战场,打量敌我双方形势,不片刻,目光又凝视于投石机。
对投石机,他不大了解,毕竟投石机的命中率极低,发射频率比最古老的火炮还要缓慢,远不如床弩好用,郯城也没有投石机,于是转头问道:“投石机能打多远?”
荀华撇着嘴道:“将军,虽然你不重视投石机,但数量多了依然有用,通常投石机用三种石弹,分别为六十斤弹,三十斤弹,与十五斤的小型弹,六十斤弹能摧毁百步左右的坚固工事,三十斤弹可打至百五十步,最小的十五斤弹能投掷到两百步。”
“嗯~~”
杨彦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徐龛也站在箭楼上,面色凝重,注视着前方缓缓行来的军阵。
一名叫做刘挺的部将倒吸了口凉气:“将军,沈充不可小视啊,虽为南人,却精于军阵之道,这等人物在北地怕是都难得一见。“
徐龛捋着胡须,脸色不大好看。
当沈充摆出军阵的时候,吓了他一大跳,历年来,他先后与羯胡、周坚与蔡豹作战,哪有什么军阵,就是凭着一股子悍勇撕杀,仗打的多了,经验就有了,会自发的运用各兵种作些配合,但离军阵差之甚远。
不过他势必不能表现出畏惧,哼道:“沈充确有大将之才,若是这数万军全部听命于他,或许我军处境堪忧,但他的兵力,除了万五江东本卒,便是强征而来的兰陵乡人与杨彦之、蔡豹、刘遐之流,呵呵,令出多门,各怀鬼胎,我有何惧之?
诸位莫要担心,现已是七月,天气逐渐变寒,他南人怎识淮北凛冬?到沈充撑不住之日,便是我军反击之时,届时当与诸君共享南乡富贵!“
”诺!“
众将执手为礼。
“咚咚咚~~”
前方又是一通鼓响,骑兵纷纷下马,步兵则加快了行进速度,向前冲锋。
所有的战法程序均由钱凤拟定,杨彦听之用之,总之,不驱赶他上前拼命,一切好说。
徐龛军中也有十来架投石机,倚着箭楼摆放,当沈充军的前锋冲入投石机小弹射程之时,下方的军主猛一挥手:“放!”
“嗡嗡嗡!”
“嗡嗡嗡!”
有身强力壮者砍断绳索,投石机梢壁猛的弹向了天空,把十余枚石弹狠狠的抛了出去。
投石机的准头确实没法恭维,天空中的抛物线各有各的路径,但好歹是向着前方抛洒。
“嘭嘭!”
阵中响起了数声木板被击中的声音,有三到四块当场被打碎,木花四溅,顶着木板前行的军士,靠近着弹点的,瞬间给震的七窍流血而死,稍远些也是手腕欲折,头脑晕迷。
但这样的攻击,相对于数千人的大军无任何作用,沈充军的先登反而跑的更快,徐龛军则是以大量人手准备着下一轮的发射,几座箭楼上,弩手也吃力的给大黄弩上弦。
又是片刻过去,刀盾兵与弓手进入了投石机射程,十余枚石弹再度腾空。
这次的目标是密集人群,命中率比打木板高了许多,石弹洒入阵内,惨叫声嘶心裂肺。
凡是被击中者,要么身体断裂,要么四肢被撞飞,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石弹的杀伤力不仅于此,包括放空的石弹,撞击地面形成跳弹又造成二次伤害,跳弹的弹道无规律,根据着弹点的地形向各个方向弹射,借着巨大的撞击力,有个别弹甚至能一次性杀伤三到五名军卒!
杨彦估算了下,一轮石弹杀伤了二十来人,近七成是跳弹的功劳,人数虽不多,死状却极其可怖,也带来了震憾性的效果。
看到周围的同伴死无全尸,有些军卒的面容现出恐惧之色。
“上!”
“凡有畏缩不前者,斩!”
督战队一看先登前进的速度稍有放慢,纷纷挥舞起刀枪厉声呼喝,驱赶军卒上前。
第一九六章 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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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过两轮打击之后,先登开始架设木板,刹那间,箭楼矢如雨下,一蓬蓬的短矢射入阵中,带出了一飙飙的鲜血,又趁着射击间隙,寨里杀出了上千军卒,半数为弓箭手,半数长矛兵,呐喊着向前冲杀。
主攻步卒也在己方弓箭手的掩护下,踏着木板,裹挟着先登冲了上前。
一时之间,天空中箭矢交错,双方都不停的有人中箭倒地。
徐龛军是倚仗后面的壕堑射箭,沈充军的弓箭手则是以木驴为依托,一支支的箭矢不用瞄准,只须向前射,前突的步卒也展开了肉搏。
杨彦看的更仔细了,总来的说,两军都有章法,局部之间能打出配合,并且沉着冷静,不怵场,但是配合较为原始机械,与鸳鸯阵那种有意识的主动配合显然差了一筹。
“将军,请速离箭楼,沈充军的投石机已至阵前。”
箭楼上,一名部将提醒道。
前方三十架投石机被拖至了指定位置,每一架都有近百丁壮合力拽拉梢臂,在一声声的号子中,那粗大的梢臂被越拉越低。
投石机的主要用途是打击箭楼,哪怕命中率极低,但只要挨着碰着,就是楼毁人亡的结果,毕竟箭楼只是用竹木草草扎制,与现代的脚手架神似,算不上结实,徐龛不敢赌命,与众将沿着架子向下攀爬。
当然了,弩手不能走,居高临下的射击能给前方的敌人造成大量杀伤,至于会否被石弹击中,一是要看已方的投石机能否先行摧毁敌方的投石机,二是拼人品。
沈充军中三十架投石机,每十架一组,将集中火力先打击三座箭楼。
“放!”
徐龛军占有以逸待劳的优势,先行发射。
十余枚石弹洒了过去,有一些打入拼杀的士卒中,不分彼此,无差别杀伤,有一些打在投石机附近的役夫里,直接杀伤加跳弹乱窜,竟有数十人中弹身亡。
还有两枚各击中一架投石机,那坚固的木梁被打断,投石机轰然垮塌,下方的人群有来不及跑开的,被埋了进去,发出阵阵惨呼。
不过剩余的二十八架同时开火,石弹腾上天空,洒向徐龛军营,两座箭楼分别中弹,一座被打断梁柱,坍塌下来,还有一座被打中顶蓬,整个顶盖被抛飞,数名弩手鲜血狂喷,摔落下去。
双方的投石机,完全是不计代价,空中一轮一轮的石弹交汇而过,带着尖锐破空声洒落在对方阵地,伤亡几乎难以估算。
整个战场,仿如修罗地狱,撕杀震天,在这里,人命是最不值钱的,前面的倒下,后面的跟上,箭矢交错,哪怕被射杀,都不知道这枝箭来自于何方。
“惨烈啊!”
荀虎忍不住叹了口气。
实际上荀虎、荀豹等亲卫虽然个人武力强悍,跟随杨彦的时间也比较久,但始终缺了硬碰硬的血战经历,看着这惨烈的场面,心潮颇为不平静。
反倒是骑兵中部分来自于流民的老卒,于北地撕杀多年,以命搏命的战斗并不少见,此时均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其实大多数战斗的交战过程几乎是失控的,关键是受视角影响,每一个兵卒看到的有限,又得专注于撕杀,不是敌死,就是我亡,没条件去思考,而将领虽然大局观强些,但是命令几无可能准确的传达到第一线。
旗号在中古时期的战争中并没有得到系统性的应用,反是金鼓之声击鼓进军,鸣金退兵,简单有效,应用也最广。
换句话说,将领对部众的控制手段以进军与退军为主,任何第三种命令都会使得局面复杂化,令士卒无所适从,打断作战节奏。
这就形同三国志系列中的委任模式,战阵列好了,条件准备好了,点一下委任按纽,打成什么样,由程序自动推衍,玩家所能做的,只有继续在一边看,或者中止游戏。
事实上,沈充、钱凤等众将,包括对面的徐龛也是如此,目不转眼的看着,却不敢有任何干涉战斗进程的举动,生怕影响到士卒的执行力。
杨彦不禁若有所思。
为将者,首要避免的情况正是无序,以有序击无序,必胜无疑,但很多时候,打着打着,两军会演化成无序的混战,直到一方可用于正面撕杀的兵力越来越少,面对敌人的数量渐增,体力和精神再难以负荷之时,才会醒悟。
噢,原来我军已经败了,那还打什么打,逃啊,结果混乱传导到周边,全军再无斗志,一溃千里!
那么,该如何保持有序呢?
现代战场上,随时有通讯联络,保持有序不困难,而在电力出现之前的近代战场,欧洲军队的纪律性较强,能排队枪毙不退缩半步,能步炮协同,能以对纪律要求极高的线性队列作战,往往为世人称道,可这是有深刻历史原因的。
因为欧州人奴性强,天然服从贵族,训练的时候鞭抽棍打,打的服服贴贴,送死无半句怨言,但这套在中国行不通,中国人的个体意识要强于欧洲人,压迫的太狠,完全有可能激起兵变或者炸营。
最典型的就是张飞,鞭打士卒太狠,结果睡梦中被割下了头颅。
再以普遍具有人身依附关系的魏晋为例,坞壁坞主吸纳流民的前提是养的起,养不活,佃户与部曲照样会跑,甚至有狠人还会反噬主家,而这种情况在欧洲很难见到,即便偶有反抗,也不具备普遍性,所谓越缺什么越叫什么,人权和自由的口号是从欧洲传出来的,这不正是他们所缺少的么?
杨彦眉心微拧,欧洲的道路行不通,又该如何在战阵中有效下达军令呢?
李世民的玄甲精骑只有三千,这不是李世民挑选不出更多的精锐扩充玄甲精骑,也不可能缺了那几千副甲胄,而是信息的传导很可能在达到三千这个数值之后会形成一个临界点,超过三千,传导的效率极其低下,对战斗无益有害。
鸳鸯阵则是另一种情况,由于训练成本与对士兵素质的要求过高,没法大规模推广,只能把有限的精锐训练成鸳鸯阵,哪怕杨彦将来兵多将广,也没可能在全军推广,大部分的步卒,依然只是普通兵卒。
这让杨彦想起了旗兵制。
旗兵与八旗有共通之处,但不完全等同,八旗具有人身依附关系,旗丁相当于旗主的奴仆,而旗兵制仅以旗将兵,依据不同的旗色,旗帜大小与旗面高度传达不同的涵义,通过平时的训练,把涵义固定下来,形成传统,一级盯一级,绝不越级,士卒认旗不认将,将在旗在,旗折将亡,旗号所至,便是将领所出。
这种制度并不是简单的以旗号号令全军,首先要制定合适的旗号,旗号一旦固定,轻易不得变更,在本质上相当于选择题,事先预设N种可能,当符合条件时择取适用的部分结合旗号打出。
它的好处很明显,只要训练得当,军队信息传导的效率将大为提高,有可能实现在战场中各军的轮换作战,毕竟一名披甲士卒挥舞兵器撕杀有着体力限制,如能及时更替的话,以己方新锐之卒对战敌方疲弱之兵,胜算当大增,而且不需要每一个士卒都认得旗号,只要有专人识旗就可以了。
但旗兵制易导致作战体制僵化,束缚士卒的创造力,不过这都是多少年以后的事了,恐怕那时,火炮已经有了,又是另外一种战术。
“杨将军,山坡上有敌正往下冲!”
这时,蔡豹军的骑兵队正李恩向杨彦拱手道。
因为杨彦的骑兵占有绝对优势,蔡豹和候礼又信任杨彦,所以把各自不多的骑兵暂时交由杨彦指挥。
”好!“
杨彦猛一挥手:“奔袭决战是骑兵所长,战阵对垒无须争功,此行目地只为阴止山头之敌从两翼包抄,诸将切匆争功!“
”诺!“
众将纷纷策马,各带部属向山脚驰去。
第一九七章 山后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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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彦这方的骑兵,严格遵守杨彦的指令,并不争胜,以阻止山上的兵力包抄两翼为主,靠的近了,就射箭,或者仗着马快集群冲杀一阵,虽战果寥寥,只杀伤了数十人,却有效粉碎了山头驻军的战术意图。
再反观对面的梁父山,是由沈充部、刘遐部与韩晃部联合驻扎,山上也有近千敌冲下,各军纷纷仗马冲进去撕杀,虽喊杀震天,但是山坡上遍布着矮树和石块,影响到了骑兵的机动性,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占优势的,只是伤亡明显大增,不时有骑坠马,与杨彦那边的几无伤亡形成了鲜明对比。
“哼!”
刘肇冷哼一声:“杨彦之消极殆战,居心叵测,应以军法问之!“
钱凤很奇怪的看了眼刘遐,虽然他一心鼓动沈充解决掉杨彦这个潜在敌手,可是刘肇竟然能说出这种话,连他都看不过去了啊。
刘遐也是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想他戎马一生,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蠢儿子?顿时回首斥责:”休要胡言,骑兵布于两翼不在杀敌,而是拒止山上敌军包抄主攻士卒,莫非你忘了为父教导?还是好好看看杨府君如何用兵。“
刘肇没有答腔,眼里闪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怨毒。
渐渐地,夕阳西斜,交战两军都疲惫不堪了,到目前为止,徐龛军的三重壕堑被填平了一重,箭楼被击毁六座,余下分布于寨中的十余座因距离不够,暂时难以造成威胁,投石机则损毁七架,其中有五架是不堪重荷,自己散了,伤亡六百余人。
其实箭楼是很麻烦的,搭建起来方便,就是一副简易版的脚手架,底座普遍阔一丈,高约三丈左右,上覆以草棚,以竹木围住四周,一座箭楼可供最多十名弩手容身,居高临下射击,实为防守利器。
而且弩手的训练周期短于弓手,只须挑选力大者稍微训练就能使用,即使战损也可以大量补充。
一天的时间,仅仅取得了这么些战果,也与箭楼的威胁过大有关。
参与攻打营寨的军卒与先登,被弩杀伤,粗略一估就有五百余人,加上各种战损,约在一千五左右,三十架投石机,扣除自己散架的,还有二十一架。
这个战果显然不能让人满意,但徐龛并非庸手,又占据地利,纵然沈充熟读兵书,钱凤智计百出,短时间内亦是无可奈何。
两军似有默契,天黑之前,各自收兵,以第一重壕为分界线,互相戒备,小规模冲突不时发生,不过无论是沈充还是徐龛,都不敢趁夜再发动一次大战。
黑夜作战的不可测因素太多,起了开头,结局没法预测,更何况今天才是第一天,还处于试探的阶段,谁都不会把底牌一次性摊出,不顾后果的狂攻。
接下来的三天,每一天都有激烈的战斗发生,只是在攻下第二重壕之后,第三重壕所遇到的抵抗难以想象,仿如天堑横亘于两军之间,对徐龛来说,三重壕一破,沈充军的冲车可以直接冲寨,铁蹄也将一涌而入。
“上去,上,不许后退半步!”
“你等家人俱在奉高!”
督战队挥舞着大刀厉声呼喝,有畏缩不前的,当头便是一刀,鲜血喷起,头颅滚落,把一队队军卒驱赶上前,而营寨里,也在加班加点搭建箭楼。
徐龛全身披甲,于后方督战,冷厉的眼神观察着战场,虽然他的军卒人人精神紧绷,疲累不堪,但他清楚,沈充的日子不比他好过。
仅从双方军卒的气势和面貌就能看出来。
他的军卒,身经百战,于北地驰骋数年,自有一股悍勇之气,而沈充军到底是由江南北上而来,缺乏了一场场血战的磨砺,况且沈充军构成复杂,这种军队,如打顺风仗,尚可仗着人多势众的优势,但在高强度的连场血战中,会渐渐地出现问题。
凭着老到的经验,徐龛看出了担任此阵助攻的刘遐军与韩晃军颇有些出工不出力的架式了。
“哼,一群乌合之众!”
徐龛冷冷一笑,又望向了两边山头。
虽然被骑兵阻挡,山上的兵卒没法冲杀下山从两翼包抄迂回,但是对方也没法攻上山,阵地依然在自己的手里,三个点都未丢失,这就够了。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沈充总有力尽之时!
连续三天的战斗,沈充的脸面也隐现焦急,他的原计划是以人数优势,通过连续不断的冲锋,直接打垮徐龛,但徐龛的顽强出乎了他的意料,徐龛军卒的综合素质也让他自叹不如。
眼见战斗似是永无止境,如不能趁着初来乍到的一股锐气破去徐龛,士卒将会渐渐懈怠厌战,直至轼羽而还,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也会令得各方宵小生出异心。
沈充不由望向了前溪卒,个个都能以一挡十,如投入战场,或有可能打通第三重壕的天堑。
这时,刘肇竟似猜出了他的心思,在一旁冷哼一声:“我等军士殊死搏杀,却有人作壁上观,好不自在啊。”
“呃?”
这明显是针对自己,杨彦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你这小比羊的有话为何不直说?tmd老子是尖你老母了还是日了你的先人十八代,小比羊的,总是没事找事,tmd刘使君一代人杰,怎就生出你这样一个劣子?“
杨彦实在是火大,张嘴就是一段纯现代的国骂!
众人似懂非懂,膛目结舌。
“你……粗鄙不堪,怎能镇守一方?”
刘肇虽然也半懂不懂,但他知道不是好话,尤其杨彦还摆出了一副老子训儿子的口吻,这让他气的浑身都颤抖了,可偏偏刘遐在前方领军作战,失了主心骨,回骂的气势也弱了几分。
杨彦冷冷一笑,用马鞭指着刘肇道:”老子与你有仇还是怎么着?你tmd处处针对老子,你倒是说说看,骑兵不在野战中克敌制胜,反用于攻打城垒,这是何道理?想让老子送死是不是,昂?”
“你休要血口喷人,我……我哪有此意啊!”
刘肇竟被杨彦的凶相所慑,分辩了起来。
“扑哧!”
荀华掩嘴偷笑,作为杨彦的贴身人,她偶尔会从杨彦嘴里听到诸如tmd,nmd之类的听不懂的话,每每说这话的时候,都是杨彦心情不大好的时候。
沈充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他巴不得刘遐和杨彦的矛盾愈发激化呢,不过他也知道这时不宜闹翻,正待劝说之时,钱凤倒是眉头一皱,捋须道:“杨府君,徐龛之悍勇确是我等未曾料及,为今之计,只有全力以赴,抛去成见,方有制胜之机,杨府君以为然否?”
杨彦听出了钱凤话中有话,于是问道:“钱长史是否另有妙计?”
钱凤点点头道:“徐龛的营寨距奉高不过三十里,钱某想请杨府君率部绕过去,截断往来,并择机从后阵攻打,即便不能破寨,也可使徐龛无遐专注于前,减轻我阵压力,或有可趁之机。”
沈充心中一动,杨彦这支骑兵不用确实可惜,但是他好歹还要些脸,没法强令杨彦去攻打徐龛的营寨,如今各部都有伤亡,唯独杨彦这千多骑无一死伤,让人很有意见,派出去截断徐龛的归路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杨府君以为如何?“
沈充问道。
杨彦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始终在防着石虎郗鉴,甚至还有曹嶷会率众突如其来,因此不愿多事,既然钱凤提起,那也不至于推托,爽快的应道:”如此甚好,杨彦正愁无用力之处,也免得被宵小之辈无端中伤。“
”你……“
刘肇怒目相对。
蔡豹连忙道:”沈府君,仅凭杨郎千多骑势单力孤,老夫与候将军愿率部相助杨郎。“
”如此也好,今日我为你等准备一下,明日一早,由梁父山侧绕往徐龛后部。“
沈充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蔡豹和候礼,便点了点头。
第一九八章 又有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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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杨彦率众与蔡豹、候礼从梁父山右侧绕了过去,于徐龛寨后两里扎营,果然,兵马刚至,就有源源不断的兵卒注了过来,紧张的布设防线。
“徐龛来了!”
蔡裔突然向前一指。
在数十骑的护侍下,徐龛策马奔至阵前,放声唤道:“可是士宣兄与杨府君,能否听徐某一言?”
与几天前相比,徐龛明显憔悴了很多,颧骨高突,双眼布满血丝,原本乌黑的鬓角竟有了些白发,可见承受的压力极其巨大。
“哎~~”
蔡豹心生不忍,叹道:“一步错,步步错啊,在平周坚之乱中,徐龛部作战勇猛,部将于药更是将死士冲入周坚的中军大帐,手刃周坚,立下首功,但其人性情偏激,因在朝庭论功中居于刘正长之后,遂一怒叛出,后又心生贪念,欲擒王彭之等士家郎君献勒邀功,故落至今日处境。
若说徐龛此人,倒是颇得士卒拥戴,在淮北亦是猛将一员,走罢,我们去看看他有何话可说。“
徐龛的处境,也是当时绝大多数人的困境,身处乱世,信息迟滞,当远方的变化传来之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还要辨别真伪,故而看不到方向,不知该往哪里走,也不知未来会如何,只能凭着感觉,东一锄头,西一斧子的乱刨。
落在后世的眼里,这样的行为自然是自相矛盾,毫无章法,徐龛在晋赵之间反复降叛,正是这个时代的典型。
现代很多人对诸葛亮的三分天下嘀嘀咕咕,这完全是马后炮,放在当时的大环境下,很多士人别说对天下形势分析的头头是道,恐怕连益州的情况都搞不清楚,先不管三分天下之策是否存有缺陷,光是能提出来,就是那时数一数二的高人了。
候礼迟疑道:”若我等私与徐龛会面,怕是沈候会有不悦。“
”诶~~“
蔡豹挥挥手道:”老夫光明垒落,怕他作甚!“说完,便策马向前,众人也跟了过去。
徐龛拱手道:“士宣兄,你我皆为淮北流民帅,本该互为倚角,于这板荡之世携手图存,况徐某自问并无得罪士宣兄之处,去年士宣兄攻我,因石虎来援,仓皇退军,徐某念及旧情,只取粮草辎重,未曾过度追击,士宣兄难道忘了么,又何苦逼人太甚?又何必供那南乡貉子驱策?“
蔡豹沉声道:“徐龛,老夫奉朝庭诏命讨你,你若是再无新词,莫怪老夫不念旧情,转身即走!“
”哈哈!“
徐龛悲愤的大笑道:”你既不念旧情,那徐某便与你就事论事,那南貉不过死了一子,怎值当如此动静?他沈充春秋鼎盛,再生一个便是,可他竟拿此作文章,其居心不难料,便是欲立足淮北,争雄斗胜,从就藩之初,就屠杀兰陵乡人来看,此南貉手段残忍,是为破灭我等家户而来啊,士宣兄怎可助纣为虐?
今日我徐龛若是败亡,恐怕接下来,将一一轮到诸君,不如你我携手,共击沈充,事毕,候将军移镇兰陵,向朝庭上表请为兰陵太守,岂不胜过被王邃那守户老犬驱策?
我亦将尽全力助士宣兄击破王邃,重为下邳之主,而杨府君那里,你我之间的小怨不值一提,沈充的财货丁口女子你取半数,余下由士宣兄与候将军分之,我徐龛分文不取!
届时,你我四家互为倚角,互结荫亲,于这板荡之世,未必不能分一杯羹,我徐龛可指天为誓,诸君不负我,我亦不负诸君,与诸君共结百年之好!“
徐龛表现的非常有诚意,目中满含着真诚,许下的诺言也未必没有诱惑力。
仅以候礼为例,目光明显的闪烁起来,作为下邳乡豪,他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徐龛之言,准准的击中了他的心坎。
再说蔡豹,堂堂徐州刺史被一撸到底,又被王邃征用,难道没有一丁点的怨气?
果然,蔡豹的面色有些不自然,尤其是蔡裔更是目中射出了渴望之色。
即便是杨彦,都颇为动心,得了沈充财货人口的一半,只要训练一段时间,手底有了万余精兵,他就有敢于关上郯城的大门的魄力,一一讨灭各家乡豪,再分兵攻打东海国下辖诸县,一年之内,可把东海国紧紧握在手上。
如果没什么野心的话,四家通过联姻加强联系,约能凑出六七万的精兵,在乱世中足以自保了,甚至有明主现世,带兵去投,必得重用,世世代代封候拜相。
这怎么看都是一条康庄大道,徐龛被逼到了绝境上,许下的承诺,可信度还是很高的。
但可惜的是,杨彦是穿越者,所图绝不只为一方诸候,而徐龛是朝庭叛逆,与徐龛结盟,在荀崧与裴妃面前将难以自处,况且徐龛心思狡诈,谁知道将来情况好转了,会不会反悔。
“哼!”
杨彦冷哼道:“一叛再叛之辈,怎敢妄言立誓?徐龛,纵你巧舌如簧,蔡公与候将军又岂会受你盅惑?杨某劝你匆要顽抗,及时反缚出降,或能保全宗族。“
蔡豹顿时浑身微震,现出了羞悔之色,怒道:”徐龛,竟敢巧言诓我,你当人都如你一般蠢如犬豚?“
徐龛恨的咬牙切齿,明明蔡豹和候礼都现出了心动之色,本是有几分把握,却被杨彦搅黄,于是也怒道:”顽冥不灵之辈,有忠言不听,那好,徐某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谁手,我们走!“
说着,便勒马回奔,亲随也纷纷跟了过去。
或许是差点被盅惑,蔡豹急于为自己正名,问道:“我军是否要趁徐龛立足未稳发动强攻?”
迄目前为止,蔡豹两千卒还剩下一七百多人,候礼也差不多,扣除掉骑兵,真正能战的只有三千卒,而徐龛营寨的后部也掘有壕堑,箭楼林立,需要不计伤亡,一重壕一重壕的攻打,与沈充相比,既没有先登为王前驱,又没有投石机等重武器,攻寨就是拿人命往里面堆。
候礼不吱声,看着杨彦。
蔡裔则有些紧张。
杨彦摇摇头道:“钱凤居心恶毒,欲借此削弱我等实力,我岂能遂他的愿?你我只是偏师,只需断去徐龛与奉高的往来便算尽了本份。”
候礼问道:“若是沈充遣使催促该当如何?毕竟徐龛未破,不宜伤了和气啊。”
杨彦嘿的一笑:“攻打营垒需要器械,着人伐木,制做木驴、冲车与投石机即可。”
蔡豹和候礼顿时眼神一亮,攻城器械不是那么容易能做出来的,依现在的情形,至少要半个月,才能打造出合用的器械,而半个月之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
接下来,全军除了给徐龛适当制造压力,就分派人手伐木,打造各种器械,沈充虽着人催促,但是蔡豹的理由堂堂正正,沈充也没法把那些笨重的大家伙运过来,虽明知这一队人马出工不出力,可若是不想翻脸就只能认了。
不过这支军马到底牵制住了徐龛的部分实力,使得本就不多的兵力更加捉肋见襟,奉高也没法再作支援,此消彼涨之下,在第四天的时候,沈充付出了巨大代价,终于填平了第三重壕。
全军稍事休整,清点下损失,就再度攻击,与后阵的平静相比,前阵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七千多先登,仅仅为填三重壕堑,就死了半数,由于家眷都握在沈充手里,不敢跑,也不敢背叛。
刘遐、韩晃也是一肚子怨气,刘遐五千卒,死伤过千,韩晃三千卒,死伤达到了八百之数,沈充本部,则是战死了两千多人,为补充兵力,不得不把役夫征入军中。
讲真,沈充未必没有悔意,要早知道徐龛如此难啃,他就不该仓促发兵,但事已至此,悔也无用,只是对杨彦、蔡豹与候礼更加的怨恨。
“将军!”
也在这个时候,两名在外巡查的亲卫匆匆来报:“正西有一支骑队正快速接近,约三千骑左右,预计距此仅二十里之遥。”
第一九九章 骑兵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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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蔡豹和候礼双双面色大变。
蔡豹又急声道:‘可知何人统领?“
那名亲卫拱手道:”回蔡公,来骑未打旗号,服色颇杂,每骑约配双马,领军数将,请恕末将眼拙,未能识出,目前正急驰奔来,料有奔袭之意。“
候礼面色沉重道:”若我所料不差,定是石虎前锋,以骑兵之利冲杀一阵,助徐龛稳住阵脚,等待大军到来,我们应立即紧守营寨,列阵设防,并向沈府君求援。“
”不可!“
杨彦深吸了口气,摆摆手道:”若我军布防,来骑可与徐龛配合,将我军困死,一旦站稳阵脚,我军再行突围怕是死伤无数,甚至突围不成,拖至石虎大军到来,便是你我的死期,故今之计,只有趁敌骑长途奔袭消耗颇大,我以逸待劳,亲率骑兵迎头痛击,或可一举而溃之!“
”嗯~~“
蔡豹捋须道:”沈府君那里伤亡颇大,理该不会支援我等,只能靠自己了,杨郎此法虽险,却是唯一可行之计,候将军以为如何?“
”好!“
候礼点点头道:”二十里转瞬即至,事不宜迟,我等的骑兵就全部交给杨府君了,我和蔡公稳守营寨,不教徐龛有任何可趁之机!“
“保重!”
蔡豹郑重抱拳。
杨彦拱了拱手,便急步去做准备。
两百亲卫,全部交由荀虎统领,作为诱饵,杨彦亲领100骑兵,分为三队,他自己一队,荀豹一队,杜乾一队,其余蔡豹与候礼的五百多骑,作为杂兵使用,最后上阵冲锋,另由候礼骑队中挑出两人,去给沈充报信。
二十里的距离很快,全军来不及做太多布置,只粗略布了个口袋阵形,荀虎便领着两百亲卫策马上前,蔡豹和候礼均是手心捏着把冷汗。
……
“上,上!”
桃豹挥舞着马鞭,厉声呼喝。
当沈充进驻兰陵之时,第一时间就引起了石勒的重视,对于沈充和杨彦,石勒的态度截然不同。
当听说杨彦被任为东海国相,出镇郯城之时,石勒呵呵笑道:“幸佞小儿,怎识淮北凶险,也罢,此子既能邀宠于裴妃,必有过人之处,他日孤腾出手来,再捉来此子,随侍于孤。”
但是沈充北上就不一样了,到底江东豪首之名不是白叫的,石勒一方面着人刺探情报,另一方面授以石虎相机行事之权,并把他的亲密老战友桃豹调归石虎统领。
因围攻厌次段文鸯与段匹磾,石虎暂时腾不出手,也只是探查着河南的动静,恰好厌次城破不久,沈充到了,于是调兵遣将,做着南下的准备,当沈充攻打徐龛的消息传到河北的时候,石虎着桃豹领三千骑为前锋先行一步,助徐龛稳住形势,他则亲率三万大军兼程赶来。
桃豹身为十八骑之一,是石勒身边最老的铁杆,对曾败于祖逖之手耿耿于怀,一直想与祖逖再战一场,寻机雪耻,奈何祖逖被戴渊挟制,再无力北上,又因忧愤交加卧病在床,甚是遗憾,因此在粗略打探了情况之后,决定以奔袭给晋人一个下马威,也补足心底的那点遗憾。
“哈,末将听闻前溪歌舞姬天下闻名,末将先在将军这挂个名,待破了沈充之后,可得把某两个耍玩。”
一名将领顶着呼啸凛风,转头哈哈大笑道。
“哈哈!”
桃豹哈哈一笑,颇觉心痒难耐。
其实到了他这个地步,名位美人都不缺,但前溪歌舞姬的名头实在太大,高门士人均以拥有前溪歌舞姬为荣,这不仅仅是貌美的原因,而是确有独到之处,甚至在唐代,仍有乐伎不惜从长安、洛阳迢迢数千里赶往前溪学习歌舞。
“将军,面前有敌骑!”
这时,又一名将领猛的向前一指。
正前方隔着两三里,有一队约两百人的骑兵,好象是特意等着。
“追!”
桃豹马鞭一指。
身侧有将领急声道:“将军,小心埋伏啊!”
桃豹马鞭猛的一挥:“此去梁父山,一马平川,晋人如何设伏,莫非还能从那梁父山上冲下来不成?况早已探听清楚,晋人后寨不过数千军卒,纵有埋伏,又有何惧之。上!“
骑队轰隆隆,踏的地面草屑四溅。
荀虎看着急速冲来的铁骑也是心里发怵,桃豹的骑兵,没有任何阵形,就是散着冲杀,截面积极大,也由此带来了强烈的视觉震憾,不过亲卫是训练最为精良的一部,转眼间荀虎就调整好了情绪,猛一挥手。
骑队呈两列横向扇形,策马往回飞奔。
这更加坐实了晋人布有埋伏的猜想,但桃豹丝毫不惧。
桃豹原籍范阳,是正宗的晋人,他的手下一部分来自于收编的乞活军,一部分则是在多年征战中吸附的流民,均骁勇善战,队中很多兵卒,论起个人武勇,足以一当十,在他看来,一力降十会,再多的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只能土崩瓦解。
上回败于祖逖,其实不算败,是因粮尽不得不撤军,把河南蓬陂、封丘、雍丘等地拱手让与了祖逖,但是他的主力未损,况且当时石勒作战的重点是西部的刘曜,而不是河南的祖逖,故与祖逖议和互市,河南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和平时期。
蹄声隆隆,越追越近,善射的军卒纷纷操起弓箭,桃豹也握上了马槊。
到还有百来步的时候,前方的两百骑突然往回射箭,密集的箭矢迎面射来,这根本猝不及防,二十来骑中箭坠马,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淹没在了滚滚烟尘当中。
不过二十余骑与三千人的骑队相比,只是苍海一栗,又分布的非常零散,桃豹虽吃惊于对方能在马上向回射箭,却也没太多的警觉,反而大怒着挥手:“上,上!”
立于寨中观战的候礼和蔡豹也是大吃一惊,两个人都没想到,杨彦的骑兵居然能往回射箭。
候礼便是赞道:“杨府君真人不露相啊,有这一手绝技,怕是纵横淮北指日可待。”
蔡豹捋须点了点头:‘老夫算是明白了那日徐龛的骑兵为何会大败而还,往回射箭,确是以骑破骑的绝招。“
随着疾驰,桃豹军虽然也频频从后放箭,但后方的箭矢,很难有效杀伤前方的亲卫,仅仅跑了几里路,就约有两百余骑被射落马下,量变产生质变,到底有些影响,不仅有骑兵犹豫起来,动作难免不再利索,也有一些马匹被射杀倒地成了障碍,后面的马猝不及防,一头撞上去,结果人仰马翻,整个骑队在局部范围上居然有了些混乱。
伏于一侧的杨彦看的清清楚楚,大手猛的一挥。
‘呜呜呜~~“
身侧的骑兵吹响了号角。
”杀!“
左右两翼,各杀出三支骑队,每支四百人,排列着锋矢阵形,从侧面冲向桃豹军!
”不好!“
桃豹面色大变。
骑兵作战,最忌讳的就是被拦腰截断,致使首尾不能相顾,陷入各自为战的窘境,但是他的骑兵在高速疾驰中,想停下来重整队形几乎没可能,而强行下令的后果,就是全军陷入混乱,不战自溃。
”儿郎们,随本将冲过去!“
桃豹只能猛一挥槊,招唤身侧的亲卫抵向一支骑队,这一支不是随便选的,虽然东海军的三支骑队人数都差不多,但杨彦所在的那支,是实力最强的一支,披明光铠的也最多,桃豹据此确认,敌军主将必在此队,或能擒杀,他打的是擒贼先擒王的算盘。
作为一名老将,桃豹一眼就看出了东海军的骑兵其实不多,只有自己的半数,所恃者,无非是以集中击分散,只要挫了对方的锐气,挺过这一阵冲击,仗着人数优势,乱中取胜并非不可能。
不过桃豹注意到了还有约五百来骑勒着马没动,心里有些警惕,但是他想不明白原因,也没法顾及,只是留意着,以防被突袭。
第二零零章 生擒桃豹
其实桃豹没看清的是,那一队骑兵,或多或少的都带着愧色。
这并不是杨彦另有布置,桃豹挟三千骑倾全力而出,本身力量就不如人,如果再留手的话,纯属找死的行为,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骑兵全部拉出来与桃豹决战,可那些骑兵不是自己的,缺乏应有的战术演练。
杨彦练兵,解放军中能借鉴的都借鉴的了,既然是脱产兵,那对不起,天天训练,除了基本的骑射冲杀,演练的重点便是具备军事演习性质的各种队型配合,与红蓝两军在不同的环境下冲杀演习。
虽然杨彦没当过兵,但是得益于各种军旅题材的连续剧,还是学到了些真家伙。
故以有序之兵与外军的无序之兵混合作战,首先就面临着指挥配合不纯熟的问题。
其次,蔡豹与候礼的骑兵在技战术上确实不行,倚仗个人勇武,协同意识不足,过早投入战杨,不仅很难克敌制胜,还反会被桃豹军一冲而散,成为致败的因素,杨彦不敢把命运寄托在别人身上,宁可不用。
一般来说,骑兵因其高速机动的特点,互相之间作战术配合的难度也要数倍于步卒,有鉴于此,杨彦琢磨出了个盯头骑的方法,就象马群,会天然的跟着头马跑。
而军制也随之有所调整。
在杨彦的观察中,一个队有两百人,辖二十个什长对队正的要求太高,二十个什长也未必能同步接收队正的指令,这就会导致执行上的偏差。
所以杨彦率先在骑兵中施行改革,取消了伍,最基层的单位为什,然后以解放军的三三制结合唐朝军制累进,三什为伙,三伙为队,三队为营,三营为幢,三幢为军。
与当时的军制相比,至军主依然是五级累进制,但三三制的优点有三。
首先是管理层级稳定递进,不会再出现一个队正辖二十个什长,而每个什长只辖两个伍长的奇葩情况,这在杨彦看来是不可理喻的,除非队正的能力非常高,否则很难管理好手下的二十个什长。
其次是削弱了从队正开始,直至幢主和军主的权力。
一个队辖两百人,实际上队正就是个小军头,而改过的军制从表面上看,相当于原有队正的营主辖70人,虽然人数增加,但直接受其辖制的从二十人骤降到了三人,其中的权力关系自然会受到削减,也强化了什长、伙长等基层军官的重要性,相当于把高层的权力释放了一部分给基层。
第三,三三制不仅可应用于军队,经济管理与组织框架上也可以采用,在现代公司的组织架构方面,三三制就得到了大量应用,毕竟天下万物,无论是社会科学还是自然科学,基本的道理是共通的。
就拿三角形来说,这是自然界最简单的一种稳固结构,却又千变万化,依着角度的不同,三角形可以在结构稳定的基础上,变幻出无数的图样,运用在社会经济上,也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创造性。
目前三三制还只是在骑兵中试行,如果确有成效的话,才会推广到步卒与水军,直至社会经济领域。
而在骑兵中,盯头骑就是普通军卒盯着什长,什长盯着伙长,以此类推,三人盯一个,要比二十人盯一个的执行力更强,如果长官战亡,则由副官接手,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骑兵队形在高速奔驰中依然能保持大致的完整。
当然,蔡豹候礼的那些骑兵也不是说一点用都没有,打顺风仗是可以的,当两方进入相持阶段,再突然杀入战场,就足以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性力量。
蔡豹与候礼老脸一红,各自叹了口气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杨彦。
杨彦一袭明光铠,头盔饰以红缨,非常好认,领着骑队冲锋,心里也有些紧张,但更多的还是兴奋,眼见一队数十骑的骑兵朝自己迎头赶来,于是暗中数着距离,在即将达到箭程之时,取出了弓,身后各骑也纷纷取弓摘箭。
仓促间桃豹只组织了数十骑迎战,在局部敌众我寡的环境下,对方一轮有可能射倒自己这边十来骑,自己因人少,只能射倒对方数骑,对射毫无意义,不过桃豹不可能白白挨箭,在对面箭矢射来的刹那间,猛一挥手。
这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
有人脖子一缩,藏于马颈后,有人狂乱挥舞着长矛,格挡箭矢,还有个别人做出了镫里藏身的动作,身手极其矫健。
一轮箭雨过后,只射翻了数骑,很明显,这数十骑,个人身手不俗。
相对来说,荀豹和杜乾要轻松许多,箭矢从侧面射过去,当场射倒了数十骑。
杨彦略微一瞥,就收了弓,取出荀灌赠予的马槊,说来惭愧,这把马槊到现在还没饮过血。
其他人纷纷收弓,取出的却是狼牙棒,长度与马槊类似,硬木粗柄,顶端是长达一尺半的五倍粗硬木,上面钉着杂乱无章的粗长铁钉,通体在桐油中浸过。
桐油是用桐树的果实压榨而来,于大江南北广范分布,其油虽然不能食用,却有防腐防水之效,是造船必不可少的油料,以桐油浸过的木材,除了结实,还兼具韧性,即使正面格挡大关刀,也很难被砍断。
“杀!”
杨彦盯上了桃豹,尽管他不认识桃豹,但凭着直觉,第一眼就能确定桃豹是这支骑队的首领。
桃豹也如心有灵犀般的盯上杨彦,挥着马槊直扑而来,仅以双腿控马,眼神凌厉,槊尖随着马匹的起伏左右摇摆,让人难以捉摸刺击的方向,一看就是高手。
马战和步战不同,步战靠的是个人武艺,而马战除了这一点,还要利用战马巨大的冲撞力,同时控马技术以及对马性的熟悉,也是决定成败的因素。
“杀!”
桃豹嘴角现出了一抹狞笑,突然一槊直标,一点寒光刺向杨彦胸肋。
杨彦也不是吃素的,苦练岳家枪法多日,等的就是这一时,不闪不避,依然是左肋快速一夹,夹住槊尖,并以右手持槊疾刺而去。
却让他略微一怔的是,桃豹竟然依葫芦画瓢,同样用左肋夹住了自己的槊尖。
两马交错而行,在一瞬间,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撒手,失去兵器,要么硬顶着不松,纯凭蛮力把对方拖下马,虽然后一种方法很危险,但马槊是荀灌所赠,杨彦不愿丢失,况且他站三体式超过一年了,明显感觉自己达到了明劲的巅峰,别看瘦,骨头里面有肌肉,他不信自己拼力量拼不过对面这员中年老将。
于是鼓尽浑身力气,猛的一拉。
桃豹撒手了!
趁着杨彦力气用老之机,以快到难以想象的速度抽出腰间佩剑直刺而去!
眼见这一剑就要刺中自己的腰眼,杨彦又惊又怒,浑身寒毛炸起,毛孔一刹那紧紧锁闭,脊椎自然而然猛的一抖,一股磅礴巨力涌出,无处渲泻下,全奔手掌而来!
这是暗劲啊!
前世练了好几年没练成的暗劲,居然在战场上练出来了。
不过杨彦顾不得欢喜,趁势手掌一甩,以比之前快上数倍的速度,砰的一声劈在了剑脊上!
水花四溅中,桃豹的佩剑被这一拳打飞了,空门随之大开,顿时满脸的惊骇欲绝之色,这股力量大的难以想象,好在两马即将交错而过,逃过一劫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可这个念头还未散去,杨彦脊椎再次一抖,手臂快速扬起,狠狠一记炮锤,砸在了桃豹的后腰上,桃豹猛的一震,脊椎就象被打断了一样,剧痛难忍,不禁破口大骂,却紧接着,身形就凌空而起,被杨彦提着腰带硬拽了过来,倒按在自己马上,又是一拳狠狠砸在背上!
“扑哧!”
桃豹鲜血狂喷,染红了面庞。
这时候可不能有妇人之仁,趁着桃豹无力反抗,杨彦再下狠手,啪啪两下,硬生生反拗断了桃豹的两条手臂,绝了任何反抗的可能。
第二零一章 沈充退军
“桃将军,桃将军!”
亲卫见着桃豹仅一个照面就被生擒活捉,均是惊恐的大叫,而此时,那匹空马才错身而过。
呃?桃将军?
杨彦低头一看,中年人,年龄对得上号,哪怕被折断了两条胳膊,额角直冒冷汗,却仍是不吭声,够硬气,还硬拧着脑袋凶狠的看着自己,够男人!
种种特征表明,这不就是石勒十八骑之一的桃豹吗?
大鱼啊!
杨彦惊喜过望,放声唤道:“敌奠桃豹已被本将生擒活捉,尔等此时不降,还待何时?!”
“杀!”
“桃豹被擒!”
“将军亲擒桃豹!”
全军上下,气势陡然一振,快马加鞭,一边吼着,一边发力冲杀。
要知道,在战斗中主将被擒,几乎就是毁灭性的打击,虽然在理论上,主将阵亡,会有副将挺身而出,代替主将指挥军队,但理论只是理论,这三千骑全是桃豹的私军,现主家被擒,私军自然失了主心骨,况且在高速作战中,根本没办法临阵换将。
那几十个亲卫率先失了斗志,有的故作凶狠的大叫着,挥着长矛试图吓退来骑,以杀出一条血路,还有的策马向两边闪让,打算让过这一波转身就逃,可谈何容易?
杨彦身边一卒,挥起狼牙棒,照着迎面来骑抡了过去,直接打中面门,喀嚓一下,整个脑袋都被打飞了。
“哈哈,痛快!”
这人放声狂笑,纵马疾冲。
又一骑挥出的狼牙棒虽然被长矛挡住,可那脆弱的矛杆被抡成两截,并去势不减,狠狠打中了敌骑的胸口,顿时鲜血狂喷,被打落马下。
马槊好是好,但工序太复杂,造价太昂贵,没办法普及,而普通的长矛太劣质,高速刺击时容易折断矛杆,关刀则是对个人武力的要求太高,很难大规模推广,因此杨彦给骑兵配发了狼牙棒。
狼牙棒全重七公斤左右,轻重趁手,以钝打击为主,只要眼明手快,力量足够,几乎是攻无不克,坚无不摧,被打中一下,哪怕披着甲都没用,十之捌玖会被打落马下。
钉着的铁钉也具有类似于铁筛子的功能,如果面门被击中,整张脸都能毁掉,况且打造方便,成本低廉。
骑兵对狼牙棒均是赞不绝口。
三支骑队如同三支锋矢,狠狠射入了桃豹军中,每一支骑队,严格按照三三制的标准,由若干个三十人小队组成,普通士卒盯什长,什长盯伙长,伙长盯队正,一级盯一级,其中伙是基础,即便大阵在冲击中渐渐散乱,但只要三十人小阵保持完整,依然可以形成局部人多打人少的优势,以专精破分散。
蔡豹便是发现了个中的专机,倒吸了口凉气:“杨郎生擒桃豹,此战已无悬念。”
“是啊!”
候礼仍是不敢置信道:“这固然有杨府君勇武过人的功劳,但其练军之法亦有独到之处,从古至今,候某从未听说过骑兵阵形竟能如此整齐,而杨府君的根底你我皆知,当日不过是跟随荀家女往迎裴妃的客卿而己,这才多久过去?
若非亲眼所见,哪怕是蔡公你与我说,我亦将信将疑,哎,江表琼枝终有长成参天大树之时啊。“
蔡豹点点头道:”老夫有幸,能得杨郎为友,奈何受其恩惠颇多,无以为报,对了,你我所部虽不甚精锐,却也不能甘为人后啊。“
”说来惭愧!“
候礼摇了摇头,着人打出往旗号。
那五百多骑早已按耐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杀了过去,虽毫无章法,却有一股不甘为人后的锐气。
桃豹骑兵本就被三支锋矢骑队冲击的支离破碎,又有桃豹被生擒活捉的消息散播,尽管难辩真假,但对士气军心的影响是非常大的,这时又出现了一支队伍,前方的东海军亲卫也反杀回来,全军终于失了抵抗之心,混乱如四处开花,转眼就蔓延了全场。
一时之间,人呼马嘶,很多骑因混乱中控制不住方向,竟与同伴撞在一起,双双坠马,践踏身亡。
……
“禀沈府君,我军突遇不明敌骑冲击,约有三千,杨府君已率队迎击,特令末将前来告之!”
直到这时,杨彦派回去的两骑才找到了沈充,当面禀告。
“哦?”
众人纷纷色变,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杨彦这个在一旁看戏的家伙终于上场了,还碰到个狠的,完全可以想象,在三千骑的突袭之下,既便不说全军覆没,至少也要折损大半,这真是大快人心啊。
但杨彦那支若是溃败了,自己这里如何幸免?眼见就要踏平徐龛营寨,突然来了外军,功亏一篑如何甘心?
钱凤急声问道:“可知来者何人?”
“这……”
那名士卒不是很确定道:“末将走时并未见到,但根据杨府君与蔡公和候将军的交谈推测,应是石虎的前锋精骑。”
“哈!”
刘肇突然哈的一笑。
刘遐立刻狠狠一眼瞪了过去,这是拎不清轻重啊,哪怕再是对杨彦不满,这时都不能幸灾乐祸,可自家孽子倒好,简直是不怕丢人。
果然,沈充眼神中现出了一抹不满,便道:‘诸位都说说看,该如何应对?“
韩晃沉吟道:”虽然于情于理,都该派军前去支援,可一来,我等倾尽所出,也不过千多骑,怕是于战局无补,二来过去了这么久,待援军绕过梁父山赶至战场之时,怕是已尘埃落定,届时不仅没法救援,反因仓促行军,极易被突袭,招至二次失败,故以我之见,应收兵回营,暂时放弃攻打徐龛,回守菟裘城。“
韩晃是客军,击破徐龛与否对他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但沈充不同,独子死于徐龛之手,为攻打徐龛,几乎倾家北上,退回菟裘城让他如何甘心?
只是再看刘遐,显然也持有类似的想法,毕竟石虎随时会来,要说不怵是不可能的,真不如趁早收兵回彭城,无非是顾忌着自己的脸面,没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沈充心里有些烦躁,望着前方鏖战正酣的战场,目中时而闪现出迟疑之色,时而凶光连泛。
钱凤暗叹一声,撤军他也不甘心啊,可是不撤怎么行呢,杨彦那里明显靠不住,若是石虎前锋破了杨彦直冲而来,徐龛再趁机反杀,怕是立刻全军溃败,现在撤,尚能稳住阵脚。
于是劝道:“韩将军言之有理,但蔡将军、候将军与杨府君皆为义助士居兄而来,若我等弃之不顾,恐为天下人唾弃,无颜脸于淮北立足,故钱某提个折中之策,不妨暂时收兵,并出侦骑去前方探查,待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再与诸公议定,如何?“
”嗯~~“
韩晃与刘遐相视一眼,点了点头,毕竟就算不顾杨彦,蔡豹和候礼还在前面呢,直接退兵说不过去,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来的只是前锋,按正常行军,前锋与后队约相隔百里左右,石虎最快也要明天才能赶来,真要退走,并不是没有时间。
沈充深吸了口气,猛一挥手。
“咣咣咣~~”
铜锣敲响,军卒愕然,眼见胜利在望,居然铜锣响了,但后面的将领也在挥着手大叫:“退军,退军!”
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听错,连骂娘的心思都有了,可是军令不可违,只能如潮水般的退了下来。
徐龛也愕然,形势确实万分险恶,他带了一万军立寨,两山各布有一千五百卒,本寨七千,经连日鏖战,伤亡约在三千,而山上的兵被堵着下不来,能战之卒仅剩四千,均是疲累交加,说不定真能被沈充一鼓作气攻破,但沈充退兵了!
“将军!”
一名军卒匆匆奔来,急声道:“石虎前锋已至,正与蔡豹、杨彦之所部骑兵交战!“
”什么?“
徐龛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有援军来了,难怪沈充后撤,但忧的是,石虎既然来援,自己还能得自在么?怕是此战过后,就得被迁去襄国,向那胡虏称臣!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最起码落沈充手里,被一刀斩了都要谢天谢地,多半会尝尝寸磔脔割的滋味。
“匆要懈怠,本将去后阵察看一番!”
徐龛厉声吩咐,便匆匆策马回奔。
第二零二章 摘桃子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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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杨彦之生擒桃豹,大破敌骑?“
听得回报,沈充惊的站了起来,心里一阵阵的悔意难以抑制!
他就是生怕杨彦扛不住才在大好形势下收兵,却是没料到,杨彦以寡击众,不仅大破桃豹,还生擒活捉,自己都干的什么事啊!
可这能怪杨彦吗?
显然不能。
那么,能不能给杨彦扣个谎报军情的帽子呢?
也不能,因为杨彦在战前差人告之,只是陈述事实,并未有半点误导性的言辞,所有的后果,都是他自行脑补出来的。
同时,他还不好去责怪韩晃和刘遐,人家只是以自己的见解分析了情况,最后拍板决定的,仍是他啊。
虽然退兵没多久,但再次进攻已经不可能了,一方面是士气已泄,强令再攻的话,必会引发军中不满,另一方面,徐龛也得到了喘息之机,虽只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却足够休整。
其余众将也是面面相觑,这个结果,是最不能接受的结果,不吝于被一道天雷劈中,哪怕杨彦大获全胜,也没人能接受。
钱凤更是懊悔不迭,心里甚是愧疚,在沈充犹豫不决的时候,是他劝说撤军,归根结底,还是听说石虎前来,心乱了。
石虎因其凶残闻名,打起仗来不要命,不仅仅是敌方,对手下的命也不顾惜,很多被他击败的敌手其实不是不如他,而是气势、凶狠和决心不如,在石虎不计代价的进攻下,心理防线率先崩溃。
帐内一片静默。
许久,钱凤才问道:“你把详情与我等道来。“
”诺!“
“当时斥候来报,石虎前锋仅在二十里外,正快速驰来,将军当机立断,决定亲率骑兵迎击,以一部诱之,四部于必经之路伏之,当敌经过之时,突然杀出,以专破散,豹军大乱,豹则领数十骑直奔将军,仅一个照面,即被将军打落兵刃,顺手擒之……“
这名军卒得意洋洋,口若悬河,他不是沈充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那些人还未回来,毕竟由沈充营地到杨彦营地,需要绕过梁父山,约有二三十里的距离,来回颇为费时,这是由杨彦派来报捷的。
杨彦的原意是以捷报振奋沈充信心,争取能于石虎大军到来之前,击破徐龛,占据徐龛营地,以待石虎。
杨彦也不敢轻视石虎,破了徐龛,先少个变数,同时沈充在前攻打,到徐龛将要溃败的时候,他和蔡豹候礼从后方突入,轻松摘取部分果实。
只是结果……
“哎~~”
听完之后,钱凤长叹了口气道:“事己至此,悔之无用,石虎既来,暂容徐龛多活些时日便是,士居兄,我等不妨先去杨府君那里一探虚实,再作应对之策。“
”嗯~~“
沈充点了点头。
一行人带上数百骑兵,往杨彦营地疾驰而去,当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进入了扫尾阶段,战场上,有专人清点俘虏和尸体,战马一群群往回赶,毕竟石虎大军就在后面,对于溃逃的敌骑,杨彦不敢追的太狠,只能暗道一声可惜。
不过纵是如此,因为桃豹军配双马,逃散的时候匆匆忙忙,未必能把马带走,很多马匹遗留在了战场上,成群结队的窝在一起,粗略一估,竟有战马三千余匹,其中大半是牝马。
牝马性情温顺,不会乱跑,就和女孩子一样,失了主心骨通常会本能的聚成团,以寻求安全感,这恰好便宜了杨彦。
骑兵配双马,并不全是牡马,牝马往往占了一半,用于驼运物资或者平时骑乘,真正冲锋作战,还是骑乘牡马,与牝马相比,牡马身材高,力量大,速度快,也具有相当的攻击性。
但杨彦对牝马持欢迎态度,牝马越多,就等于未来的小马驹越多,可以挑选雄壮的牡马用回交育种法与牝马配种,一代代的改良战马,逐渐壮大骑兵队伍。
因着小冰河期的影响,草场推进到了黄河以南,等他的势力推进到这一带的时候,完全可以学着蒙古人放牧养马,自己饲养大量的战马。
就目前所处的位置而言,林木明显稀疏低矮,已经是草场的边缘地带了。
根据专家测算,小冰河期于晋永和年间达到顶峰,之后的温度逐年缓慢回升,至唐初,小冰河期的影响消失,华夏大地也迎来了百年盛世。
实际上杨彦都怀疑,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借着环境变化,调控着王朝兴衰与生灵的命运,就拿冰河期来说,到现在科学界都没有一个统一的认识,谁也拿不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解释冰河期的成因。
这想想也让人不寒而栗。
当然了,如果真有神灵或者外星生物,杨彦也管不了,只能专注于眼前,做好自己该做的。
这次大捷,九成九的功劳归东海军,蔡豹与候礼均是心知肚明,不好意思提出要求,不过杨彦对盟友还是很慷慨的,先提出均分战马,二人没脸受下,于是杨彦改口,各分五百匹战马过去,这次没法拒绝了,况且战马的诱惑太大,实在是不想拒绝,只能汗颜受之,心里也更加的感激。
与战马相比,清点到的尸体约在千具左右,己方战损连同蔡豹与候礼两军,超过百人,其中的大多数是在刚冲入敌阵时,与敌骑相撞坠马而亡。
杨彦曾教过骑兵一个保命绝招,即坠落马下,若是能动,一定要第一时间藏于马腹之后,身体尽量蜷缩,这样可以有效的防止被马群践踏,但高速奔驰中,一点意外都有可能导致悲剧的发生,这也是东海军自建军以来,损失最大的一次战斗。
俘虏则是连两百人不到,因为骑兵战败要么死,要么逃,很难被俘。
这时,沈充一行正听到杨彦向俘虏呼喝:“杀了桃豹,你等可活,每人至少砍一刀,刀头要见血,头颅留下,不得损毁!“
”且慢!“
沈充连忙喝止。
桃豹是石勒十八骑之一,留活的,将来回建康献俘的意义更大,况且万一被石虎围攻,情形紧急之时,还可以拿桃豹与石虎谈条件,就这样杀,太浪费了。
杨彦可不理,又喝道:”杀!“
周围的军卒张弓搭箭,俘虏们也不知道沈充是什么人,纷纷拾起刀,一拥而上,转眼就把桃豹砍成了肉泥,头颅依吩咐留了下来。
”杨府君,为何杀桃豹?“
沈充满面怒容,厉声喝问。
杨彦为什么要杀桃豹?
他能告诉沈充,自己只是为了把这一百多名俘虏纳为麾下么?
献俘的意义他不管,他要的是现实的利益,哪怕蝇头小利,也不愿放过。
杨彦本一无所有,所以臻信沙隆巴斯的名言:聚沙成塔!
再说句不中听的话,把活的桃豹献给建康,就凭着石勒十八骑的身份,司马氏父子就有可能招降纳叛,委桃豹以厚爵,从政治上来讲,这样做的好处很多,但相对于杨彦,形同于平白竖了个死敌,他还没伟大到牺牲自己去成全朝庭的仁义之名。
这早有真理:早那啥不如晚那啥,晚那啥不如反那啥,越是敌方阵营的重要人员,越是受重视,历史上的徐龛与蔡豹可为证。
徐龛一再背叛,但每次投降,司马氏都接纳,而蔡豹任劳任怨,在司马睿还是琅琊王的时候,便于帐下效力,十几年的老臣,结果只因一次作战失利,便被捕回建康斩首示众。
血淋淋的教训啊!
“哦?”
杨彦转回头,淡淡道:“桃豹身为石勒十八骑之一,罪大恶极,乱刀砍成肉泥还是便宜了他,沈府君怎会为这等人求情?”
“这……”
沈劲无言以对,桃豹死都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但是心气更加难平。
刘遐倒是一眼就猜出了杨彦的目地,投名状的招数,不难看破,不由打量向那一百多名俘虏,目中现出了羡慕之色,这都是身经百战的锐卒,还是骑兵,更加难能可贵,百多人,足以抵得上寻常兵卒四五百。
不过他知道,让杨彦吐出来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为了百多卒便闹的不可开交。
刘遐又把目光移向了那硕大的马群,眼里的占有欲完全不假掩饰,哈哈笑道:“杨府君以半数兵力大破石虎前锋,少年可畏啊,不仅挫了季龙锐气,还得到如此之多的战马,哈,我军正缺着马呢,沈府君当为杨府君记一大功!“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厚颜分马。
沈充、钱凤、韩晃等人均是眼前一亮,三千多匹战马,哪怕平分,一家也能得几百匹啊。
刘肇更是破天荒的昧着良心屈指赞道:”杨府君确是奇功一件啊。“
反观蔡豹、候礼,与一众东海军骑兵均是现出了不满之色,那些俘虏也有些鄙夷,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没什么大义与是非观,只以强者为尊,而自己是被东海军骑兵击败的,败的心服口服,自是尊重以杨彦为首的东海军,其他人又算得了什么?
杨彦却是正色拱手道:“杨某恰有要事与沈府君商议,大约明日傍晚,石虎三万步骑将至,若与徐龛联手的话,我军几无可能获胜,故趁着石虎未来,不如及时散伙,各回驻地,徐龛屯于奉高也走不了,待石虎离去,再来攻打亦不为迟,请沈府君明鉴。“
第二零三章 弄险之策
杨彦表达出的意思非常无耻,你想分我的马,那我们就散伙,而且摆出的理由堂堂正正,石虎明天就要来了,既然打不过,不走难道还留着等死?
从道理上来说,避开石虎的锋锐,退军是明智之举,但沈充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死了那么人,结果一无所得。
虽然在理论上,存在着石虎退兵之后,卷土重来的机会,可实际上已经不可能了,这次退走,下次不会再有任何一家配合他攻打徐龛,毕竟已经尽过本份,没理由再帮他第二次,同时在见识过徐龛兵卒的悍勇之后,让沈充独自攻打,他实在没有信心。
这里还有个至命的问题,就算立刻撤军,明天石虎到了,会不会以轻骑追赶?
很明显,石虎不会放过这天赐良机,杨彦之纯骑兵,跑的比哪个都快,其余刘遐、韩晃、蔡豹与候礼,各自数千军,散开跑,目标不大,未必入得了石虎法眼。
而自己连同仆役在内,还有足足三万人,目标显眼,行动缓慢,必是石虎首选,只须以数千轻骑追击,自己就绝无可能逃回兰陵。
总而言之,想割肉止损都没法割,只能据菟裘城固守,伺机反击,撑到石虎粮尽退兵。
沈充的眼里隐有怒火闪烁,他明知杨彦以石虎威胁自己,但杨彦并不是他的下属,真要走了,又能怎么样?人家是骑兵,来去如风,拦不住。
这时,钱凤也打了个戒急用忍的眼色过来。
沈充点了点头,便哈哈一笑:“诸君过份了,战马明明是由杨府君俘获,我等未出一分力,怎好意思分润?杨府君不必介意,正长兄只是戏言,好了,战马之事谁都不得再提,我们还是商议下如何应对石虎。“
仿佛生怕杨彦再说出散伙的话,钱凤赶忙道:”石季龙虽凶名昭著,徐龛亦骁勇善战,但我等也有士卒数万,哪能望风而逃,依凤之见,还是应尽快撤回菟裘城,据城下寨,结垒固守。“
”理当如此!“
刘遐和韩晃都没有硬怼石虎的勇气,不过理智还是有的,知道未必能逃得掉,留下死战或会有一线生机,于是纷纷表态赞同。
尤其刘遐还又道:“杨府君,此刻万万走不得啊,若我等散了,必将被石季龙找上门,一一击破,与其如此,倒不如趁着诸公云集,与这羯奴好好战上一场。“
”也罢,那就先退回菟裘城!“
杨彦沉吟许久,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
一队队军卒有序的撤退,骑兵依然戒备着,防止徐龛衔尾追杀,带不走的攻城器械直接焚毁,这次的行动,可以用为山九仞,功亏一篑来形容,谁的心里都窝火的很,如果能先一步破去徐龛,哪怕石虎接踵而至,局面也不算太糟,但偏偏在紧急关头,自己撤军了。
杨彦没多说,以免刺激沈充,他的策略就是闷声发财,迄今为止,东海军并未吃亏,还反有小赚。
一直到傍晚,全军数万人才回了营寨,气势与初来时完全不同,虽不能说成垂头丧气,却也士气低沉,还亏得出来的几乎都是精兵,否则沿途就该有兵卒逃散。
荀华不由扑哧一笑:“将军,妾一想到沈充的神色,就忍不住想笑呢,想他气势汹汹而来,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只怕他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杨彦摇了摇头:”军心不稳,各部之间互不信任,能毫发无伤的退回来,已是万幸,从明天开始,才是我们真正的考验,你现在安排人手,把桃豹的头颅送回给荀公,再顺道告之淮泗口郑明府,若有郗鉴往朝庭的使者通过,务必截杀,他日我必有厚报。“
荀华略一迟疑,劝道:“女郎见了,理当心痒难耐,但妾得劝将军一句,以后这种以身犯险之事,还是少为之,毕竟将军是一军主将,冲锋陷阵自有他人代劳。“
杨彦想到了李世民,李世民以秦王之尊,每每披盔带甲,领玄甲精骑杀入敌阵,虽然很危险,但是主将不畏死,对部下的士气加成显而易见,而在硬碰硬的战斗中,士气起决定性作用。
不过杨彦知道荀华是关心自己,微微一笑:”你放心,我的左右皆为心腹,我若遇险,必会来救,况且我的功夫已经有了质的突破,桃豹年齿已高,过了颠峰期,不值一提,当然了,这次是事发突然,我若不上,对军心会有影响,下次我会尽量避免再有类似的情形发生。“
”嗯,妾马上去办,回来再侍奉将军洗浴。“
荀华俏面一红,疾步离去。
是的,桃豹的头颅明说是送给荀崧,可实际上是送给荀灌的,以荀灌的性格,见着必然心痒难耐,也有利于塑造自己的勇武形象。
不过一想到人家给倾心的女子送礼物,要么是金玉等稀罕之物,要么是情书诉说衷情,自己却是送人头,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也就是荀灌啊!’
杨彦自嘲般的笑了笑,扭头望向了亭亭山的方向。
郗公啊,你也该来了吧?
他授意郑观截杀郗鉴的使者,就是存了把郗鉴留在淮北的心思,毕竟郗鉴南渡,首先要有朝庭的首肯与任命,把有可能的使者截杀,断去与建康的来往,还怎么走?
因着朝庭低效与来回的周期过长,哪怕郗鉴反应过来被搞了鬼,从别的路径派使者,也至少是数年后的事了,有这时间,杨彦还是有信心把郗鉴生吞活剥的。
况且郗鉴统率的流民武装是令王敦忌惮的一股力量,如能把郗鉴留在淮北,朝庭将进一步虚弱,也许王敦就成了呢?
杨彦内心是隐隐希望王敦篡晋成功的,就如桓玄篡晋,为刘裕做了嫁衣裳,王敦篡晋,也会使得各路义师都有问鼎建康的可能!
乱,才符合他的利益,若是朝庭稳如泰山,光是荀崧、卞壸等保皇派的阻力就会大的难以想象,而杨彦极不愿意与荀崧反目。
至于民众会不会在乱世中被波及,说句不中听的话,政权更叠,权臣倾轧,与普通人有关系么?就算天下太平,在严格的等级制度之下,普通人也未必活得强于犬豚。
东晋一朝,其实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残暴的汉族政权,士族豪强封锢山泽,民众哪怕砍柴捕鱼都动辄打杀,各种苟捐杂税也多如牛毛,一年产出,几难饱腹,甚至为逃避兵役徭役,自断手足,投水自尽者都屡见不鲜,与东晋士族相比,明清地主个个是善人。
当然了,暗中策应王敦代晋的心思杨彦暂时不会和任何人透露,只是尽自己的能力,默默的推动着事件发展。
第二天傍晚,游骑来报,石虎领步骑三万抵梁父山,进驻徐龛营寨,并亲率三千骑往菟裘城赶来。
顿时,寨中如临大敌,金鼓连响,一队队兵卒紧急调动,众将也纷纷聚于寨前,很多人都没见过石虎,只是听说过石虎的凶名。
杨彦却是道:“沈府君,石虎仅率三千骑,必不是为攻我营寨而来,理该是耀武扬威,顺带着窥探我军虚实,其中并非没有可趁之机,杨某请沈府君与诸君集各部骑兵,交我统率,可趁石虎骑队转身之时,出阵冲杀,可大破之。
届时步卒全军出动,一鼓作气,衔尾追击,而石虎军初来乍到,士卒疲惫,必料不到我军会于此时发动决战,况石虎与徐龛绝无可能默契配合,必各行各事,互为阻碍,如此一来,我军以有备对无备,以精锐对疲惫,或于今夜,就能斩杀石虎徐龛二贼!“
”这……“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想不到,杨彦居然会提出如此冒险的建议。
不过钱凤倒是眼前一亮,点头道:“钱某认为,杨府君此计甚妙,士居兄或可立下不世奇功。”
“不妥!”
刘遐连忙喝止:“石虎身经百战,岂能不做防备,杨府君年轻气盛,行险不足为奇,但战阵冲杀,岂能弄险?故老夫以为,还是稳扎稳打,不过有功,先求无过,待得凛冬到来,石虎必会退军。”
第二零四章 宁为汉家犬
刘遐的反驳有他的道理,站在老成持重的立场上,并没有问题,毕竟淮北凛冬,天寒地冻,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用兵,再撑两个月,石虎有极大的可能不战自退,既然如此,何须拼命呢。
韩晃不禁点了点头:“韩某也认为,还是稳守较为妥当。”
钱凤不看这两人,作为客军,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可以理解,他只看着沈充。
沈充心里颇为犹豫,按杨彦的方法,是毕其功于一役,胜了通吃,从此奠定下席卷河南的基础,可若是败了,就是搭上全部家业,甚至还有可能成为石虎的阶下囚。
这无疑是一次豪赌,需要常人难以企及的魄力才能定夺,沈充本能的想到了杨彦具有全骑兵的优势,败了好跑路,又而进想到,杨彦提此险策的居心到底是什么,有没有借石虎之手除去自己的意思?
猜疑一旦产生,就会象瘟疫一样的蔓延,更何况沈充本就对杨彦持有戒心,揣测杨彦的意图合乎情理。
许久,沈充摆了摆手:“杨府君此策,过于险了些,石虎军虽初来疲惫,但我军也忙碌一整日,不宜趁夜进攻,还是缓一缓为好,待得凛冬到来,石虎退军之时寻机追击亦不为迟。”
“士居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钱凤急声劝说。
“诶~~我军数万之众,我身为一军之主,万不可冒进,士仪不必再劝!”
沈充摆了摆手。
钱凤呆呆的看着沈充,渐渐地,眼里闪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失望之色,沈充素有大志,可是机会来临之时,仅有大志又有何用呢。
他不是不清楚沈充的顾忌,也不是说赞同杨彦就去了对杨彦的敌视之心,而是这确是大破石虎的最好机会,虽有可能损失惨重,但名望上的收获难以想象,长远的利益远远大于短期的损失,可惜的是,沈充不如杨彦清醒,也缺了杨彦的公心。
人有时候,还是要有些公义的,凡事都从私利的角度考虑,那别人也会以私心揣测你,很难真正归服。
‘哎,恨琼枝生于别家啊!‘
钱凤暗暗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眼杨彦。
其实杨彦真有大破石虎的想法,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却不代表他会为了内斗,放过击破石虎的机会,毕竟与羯人是主要矛盾,与沈充、刘遐等人是次要矛盾,两者要分清。
而且他不可能完全把破石虎的希望寄托在曹嶷身上,必须要做好曹嶷不来,己方独自与石虎作战的准备。
这里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石虎到了冬季会退兵,但石虎在性格上有着暴戾的一面,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这种人的行为很难揣测,万一冬季不走怎么办?
要知道,石虎是并州人,连郯城冬季都有零下二十度的极端低温,并州零下三十度绝对有可能,况且石虎的麾下多来自于北方,耐寒能力要强于沈充从吴兴带出的部属。
如今石虎托大,仅带三千骑随行,在杨彦眼里,就是天赐良机,只可惜各怀鬼胎,沈充又有保存实力的想法,坐看大好战机平白错失,他只能抱以一声叹息。
一时之间,众将均是无话,不片刻,前方烟尘渐起,一支骑队出现在了视线中,为首一将,形体粗阔,满面络缌,眼神中闪烁着冷厉的光芒,根本不用猜,这就是石虎。
在石虎右侧是徐龛,除了面容布满了深深的疲惫,眼眸里还隐约闪动着不甘,这表明徐龛很可能已经被石虎夺去了军权。
其实晋室对徐龛真的不差,徐龛论起出身,连杨彦都不如,杨彦好歹还是帝都良人,堂堂丹阳人士,天子脚下九品官啊,而徐龛是流寇出身,也就是贼,壮大之后,攻取了泰山全境,朝庭认了,许为泰山太守,后徐龛攻略琅琊,迫使琅琊乡豪献女献粮,在名义上归附徐龛,而朝庭依然没有追究,再往后,只因徐龛做的太过份,公然降了石勒,朝庭哪怕只为了脸面,也不得不兴兵讨伐。
杨彦不由想到了蔡豹对徐龛的评价,所谓性格决定命运,不外如是。
杨彦移开目光,当看到石虎右侧的一员将领时,因错失战机略有消沉的心情变好了,这正是石瞻,左脸从额头开始,一直到嘴角,有一道深深的鞭痕,褐红色的皮肉外翻,远观如一条狞狰的蜈蚣爬于面庞,眼部蒙着个黑罩子,分明是被石虎一鞭抽瞎了左眼。
有如此严厉的惩处并不奇怪,石瞻葬送的是石虎的中军禁卫,哪怕在交战中折损万余大军,都远不如这近千禁卫的损失让石虎心疼。
就如杨彦,如果战局恶劣到必须要兑子的地步,他宁可兑掉骑兵,也不会拿亲卫去兑!
以石虎的暴燥脾性,没要了石瞻的命就不错了。
随着骑队接近,寨中的气氛愈发紧张,于箭程之外,石虎率队停住。
石瞻代为唤道:“东海国相杨彦之可在?中山公心讶南貉竟有壮勇之士,爱惜英才,故不辞舟车辛劳,特来相会。“
众将愕然,甚至心里还不乏妒意,这是一种很难说清的情绪,勉强可以类比为杨彦得到了敌方数一数二人物的器重,从而心生不忿。
毕竟来自于敌人的赞誉,才是真赞誉,同时也可以预见,因为石虎看重杨彦,杨彦的名望将会大涨。
杨彦看了眼沈充,便道:“随本将出寨会会石虎。”
寨门缓缓推开,杨彦领着亲卫策马而出,守门有一部分是蔡豹军卒,他倒不担心沈充会突然关门,害了自己。
石虎的目光射了过来,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杨彦。
经过询问,他得知杨彦曾大破过徐龛,又了解到桃豹的三千前锋败于杨彦之手,桃豹则被生擒活捉,生死不明,而这一切的根源,在于东海军骑兵会一种返身回射的神技,可以向后射箭,射杀追兵,这让他大感兴趣,生出了招揽杨彦的想法。
死去的属下在石虎眼里只是工具,如能换到更有价值的杨彦,何乐而不为呢?
石虎突然很奇怪的看了眼石瞻,石瞻曾回报,荀灌军中有一无名小卒善于回身射箭,说的不就是此人么?
果然,石瞻死死盯着对面,独眼中射出了极其怨毒之色!
当日仅率着数十骑逃返,石虎震怒,一个个拿皮鞭抽,有好几个当场被抽死,他也被抽瞎了一只眼,他不敢恨石虎,把所有的怨恨加诸于杨彦,都是拜杨彦之赐啊。
“哈哈哈哈~~”
杨彦已拱手大笑道:“想不到于两军阵前,竟能再见故人,冉良,别来无恙否?”
石瞻气的浑身发抖,却无言以对,因为石虎有招揽杨彦的心思,反骂回去,生怕惹得石虎不快,只得怒哼一声。
石虎摆了摆手,问道:“可是杨彦之?”
杨彦拱手道:“正是,中山公有何见教?”
石虎哈哈一笑:“残晋困于一隅,不识天命,昏聩不明,不恤英才,国中多玄虚妄诞之辈,寡有能征善战之士,某生平所敬者,唯祖豫州也,奈何庶务缠身,始终缘吝一面,甚是遗憾。
今闻江表又有琼苞杨彦之,不染其劣,亭亭玉立,心生欢喜,而以你之才,本该委以大任,率国之兵开疆扩土,成就不世功名,惜乎你本非出身华夏冠带旧誉门户,亦非三吴乡土人家,故晋主不识人耳,致你被污为幸佞。
而大王之国,贤才云集,猛将如雨,未必不能容你,你不如趁早北投,若真是南乡少有之贤能,肯俯首归于中国,我家可视之为亲,许你嫡出女以待之!“
“哈哈哈哈~~”
杨彦忍不住仰天长笑:“想不到我杨彦之竟得石季龙如此看重,惜乎杨氏一脉源于周武王孙,叔虞次子,晋侯燮父之弟,晋武公时,封次子于杨,称杨侯,是为杨姓受姓始祖,想我杨某华夏贵胄之后,岂能与你羯人为亲,况羯人本为屠各奴,若杨某屈身相投,将来有何颜脸去见我杨氏列祖列宗?“
石虎的脸沉了下来,明显不悦。
徐龛一看便心中有数,立刻哼道:”迂腐孺子,孔子作《春秋》曰: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故以此视之,残晋实为夷狄也。“
石虎石勒都没什么文化,可这话是叔侄二人最爱听的,石虎不禁连连点头。
“闭嘴!”
杨彦大怒道:“此为后世伪作之言,却被你等数典忘宗之辈津津乐道,今杨某有言在此,宁为汉家犬,不为胡虏座上客,石季龙你胆就放马来攻,杨某必生擒活捉,缚于建康市集寸剐脔割,以慰我北地诸多枉死冤魂在天之灵。
还有你石瞻,本为冉家儿,与沈府君同源,却认贼作父,为奴驱使,眼下弃暗投明尤可恕也,否则王师北破襄国之日,便是你冉氏九族皆夷之时!“
“大胆小儿!”
石虎的面孔都因气愤过度充血通红,手中马鞭高高举起,似是愤怒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
石瞻也恨,但理智尚存,他清楚石虎只是作个姿态,不然被当众辱骂不表示一下难以向下面交待,石虎还不至于因气恨难平就不顾后果的驱三千骑攻打,只是需要个台阶。
于是赶忙强行往回勒着石虎的马缰,急劝道:“中山公,黄口小儿徒逞口舌之利,何必计较于一时,他日大军踏平菟裘城,再捉来此子脔割于驾前便是。“
”哼!“
石虎马鞭一指杨彦,意思是我记着你了,随即策马往回奔,各骑纷纷跟随,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
第二零五章 郗璇去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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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已是初秋,天高气爽,绚烂的晚霞把天际染的通红,美不胜收,但每个人均是呆呆的望着远去的烟尘,久久不语。
哪怕很多人对杨彦不怀好意,却不得不说,那一通话,真是大快人心啊!
刘遐回想起了曾在邵续的统领下,与石勒殊死血战的场景,心底一阵阵的热血澎湃沸腾,韩晃的手从握着的佩剑上放下,那望向杨彦背影的虎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
蔡豹和候礼更是浑身剧震,他们和别人不同,受杨彦恩惠最深,也自然最得共鸣,心底隐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渐渐滋生蔓延开来。
沈充的心里却是生出了一丝悔意,若是能早纳杨彦之言,于石虎转身之时,突然挥军追杀,说不定真有可能一举而破之。
在那一刻,他也确实有了强烈的冲动,可惜事先没有协调好,军卒也是按守势布置,准备不充分,终究还是没敢挥鞭相向。
钱凤则是暗暗叹了口气,看着身边的沈充那不无懊悔的面容,竟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恨琼枝生于别家宅院!’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面对石虎,沈充与杨彦的表现截然不同,一个是故作镇定,心里却畏之如虎,另一个是豪迈慷慨,那决一死战的气势直冲天际,钱凤又默默地念叨起来。
杨彦也是颇为失望,他未曾没有一线希翼,众将血性未泯,冲杀出寨,与石虎决一死战,但很明显,竖子不堪与谋也!
“回寨罢!”
杨彦勒转马身,挥了挥手,背影略有些落寞,亲卫随之蜂涌回营。
不过杨彦能明显觉察到,很多不是自己军中的中低层军卒望向自己的眼神现出了难以掩饰的钦佩之意,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于阵前大骂石虎的,只凭这一点,就让人敬重。
这也让杨彦暗暗首肯。
是的,高层勾心斗角,各有所图,但底层,血性未失!
只是目前还不是利用军心分化拉拢的时机,毕竟当前的大敌仍是石虎。
……
郗鉴率六千军离开已经有好几天了,对内部公开的消息是协助沈充,力争灭掉徐龛,邹山民众受徐龛之苦久矣,甚为期待。
但郗迈和周翼则是明显的心情不宁,他们忘不了期货市易行中那热哄哄的交易场面,也更加忘不了那忽上忽下的价格波动,以及蕴含在其中的暴利。
“从兄,该上哪儿搞钱呢?”
坐在山顶的石头上,望着天边的夕阳余辉,周翼唉声叹气道。
交易的前提是要有本钱,周翼曾试探性的和郗鉴提过,结果不出意外,被郗鉴痛骂一顿。
郗迈摇摇头道:“叔父领军攻打徐龛,钱粮已万分紧张,哪有余钱,还是等等罢,等得叔父大破徐龛回返,或许有了收获,心情一好,拿出些钱财给你我作为本钱。”
周翼自嘲般的笑道:“阿舅似是对杨府君怀有成见,怎会放你我再去郯城,不如……”
正说着,周翼突然眼前一亮,看了看左右,小声道:“我好象听阿妹提过,阿舅有五十斤黄金偷偷藏着呢,我们可否想办法弄到手,去郯城大赚一笔?“
“这……”
郗迈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转头道:“不告而取,与偷窃有何区别,若是被叔父知晓,又该如何是好?”
“诶~~”
郗迈挥了挥手:“阿舅攻打徐龛,怎么着也得到年底才能回返,我们在这之前回来不就得了,到时候赚了钱,解了山上的燃眉之急,阿舅还得夸我们呢。”
郗迈动心了,不要小瞧赌徒对于赌博的执着,赌博就象一只魔鬼,会时刻引诱着心灵,很多赌徒明知赌博不对,可就是管不住手,倾家荡产,卖妻卖儿也要赌,因为他们坚信自己能赢钱。
郗迈和周翼从不考虑亏钱的可能性,期货的底摸清了,怎么交易也知道,还能不赚钱么?
半晌,郗迈迟疑道:“你我怎知叔父把金子藏在哪里。“
周翼笑道:”向阿妹打听便是,阿妹理该清楚。”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
郗迈点了点头,与周翼向山的另一侧快步而去。
郗鉴的妻子许氏笃信天师道,一心求仙,不理世事,长子郗愔受母影响,别家孩子启蒙的时候读论语,他读道书,渐渐入了迷,才七八岁的年纪,就潜心研究神仙方术以及各种炼气之道,而郗鉴自己也是诸事缠身,郗家只能交由尚算是正常人的郗璇打理。
一家三口刚刚吃过晚餐,是以麦饭掺着黍米煮的粘粥,虽然一大碗下肚,可是光吃稀的怎么行呢,正洗涮着碗筷的郗璇,肚子又隐隐饿了。
她不由回味起了花卷的美妙味道。
“哎~~听从兄说,东海军除了常吃的馒头和花卷,偶尔还有肉包子,甚至他还吃了次饺子,嗯,菘加豚肉,又鲜又美,吃饺子的时候,会用豚骨熬排骨萝卜汤,哎呀呀,不能想了!”
郗璇跺了跺脚!
她不明白,杨彦之论起根基,几乎就没有,郯城也是乡豪林立,处境困难,可是人家怎么就能养活全军呢,还有那么丰富的吃食,再反观自己的父亲,堂堂正正兖州名士,却磕磕碰碰,饥一顿饱一顿……
不!
几乎就没吃饱过!
说来也是可怜,郗璇身为士家女郎,饱饭的记忆只存在于逢年过节,只有在那时,才能稍微敞开肚皮吃,也才能品尝到丁点的肉味,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郯城真有那么好么?
郗璇有些失神,毕竟十三四岁的女孩子,没什么心思,也没有太多的烦恼,只想着吃饱饭,日子过的好一点。
“阿妹!”
这时,郗迈和周翼出现在了身后。
“阿兄,吃过了吗?”
郗璇回头问道。
“嗯!”
郗迈点了点头,随即现出了一副欲言又止之色。
郗璇讶道:“阿兄,有话要说?”
“这个……”
郗迈为难的看了眼周翼。
周翼暗骂郗迈的不仗义,但主意是他提的,只能堆起笑脸道:“阿妹,山上日渐窘迫,眼见凛冬将来,去年就有千多人冻饿而死,今年还不知有几许,哎,愚兄耽精竭虑,只望能为阿舅分忧啊。“
郗璇点点头道:”是啊,一年重复一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不过往后应该会好点吧,南乡沈充集合郯城杨彦之、下邳王邃、彭城刘遐与淮陵苏峻共讨徐龛,还有阿翁率军相助,六路诸候合兵,怕是徐龛撑不过冬季,明年的日子会好过些了。“
郗迈摇摇头道:”阿妹,你想的太简单了,淮北诸雄,哪个是好相与,就说那沈充,扑灭了徐龛,会坐视叔父于山下屯垦不管不问么?
徐龛是流寇出身,对叔父或有顾忌,而沈充乃江东豪首,对叔父自然失了敬畏,说不定就敢直接派人来,招叔父为掾!“
”哼,他怎么敢?“
郗璇怒哼一声,却明显低气不足,看了看两位兄长,又问道:“阿兄,你总不至于专程来和妹抱怨吧,你想为阿翁分忧,该如何着手呢?”
周翼猛一咬牙道:“世间有一事物,名为期货,就在郯城……”
与郗迈一起,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详细介绍了何为期货,又均是信心十足的表达了必赚的信心,仿佛那巨量财货就等着他俩去赚了。
说完之后,二人期待的看着郗璇。
郗璇的小心肝有些发毛,不禁道:“为何这样看妹?妹虽然没怎么听懂,但大概听出来了,做期货是要本钱的,两位兄长有这心意自然是好,可山上连饭都要没得吃了,哪有本钱啊。”
郗迈神秘兮兮道:“叔父不是藏着五十斤黄金么,愚兄打听清楚了,那市易行除了铜钱铁钱,金银布帛粮食都收,阿妹可先把黄金借与我们,必在叔父收兵之前还回来。”
“不行!”
郗璇本能的向回一缩,目中现出了警惕之色。
周翼急声劝道:“阿妹啊,又不是不还,只是临时借用,由邹山到郯城并不远,最多月余,不就回来了吗?阿舅如何知晓?
况且愚兄说句不中听的话,金子锁箱子里,五十斤永远是五十斤啊,只有拿出来,利滚利,钱滚钱,才能越滚越大,届时赚了钱,和杨府君换成粮食,不说饱餐,至少也能少饿死些人,这岂不是无上功德?“
”这……“
郗璇给说的心动了,吞吞吐吐道:”那……要是亏了怎么办?“
郗迈猛一拍胸脯:”如何会亏,我俩早已把规则摸清楚了,对期货的涨跌也有了数,虽不能确定赚多少,但赚钱是肯定的,阿妹,事不宜迟,晚了钱都被别人赚去了啊!“
郗璇那瘦巴巴的小脸上布满了挣扎,她觉得两个兄长说的挺有道理的,出发点也是好的,但是把父亲的私房钱偷偷拿走,总觉得不大妥当。
周翼又道:”阿妹啊,阿舅前次之所以会反对,是因为对期货不了解,等我们赚了钱回来,说不定还要夸我们呢。“
”那……“
郗璇侧着小脑袋,又问道:”到底是在郯城交易,若是赚了钱,那杨彦之不认帐怎么办?“
”呵!“
周翼不屑的笑道:”杨府君怎可能是这种人,他一天的花销是多少,两万多人吃饱喝饱,你算过么?又怎会为这区区五十斤黄金坏了名声?“
”那好,妹和你们一起去!“
郗璇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认真的说道。
”你……“
郗迈和周翼同时瞪大了眼睛。
郗璇猛一点头:”阿翁把金子交妹保管,不跟着看着,总是心里不踏实,所以妹一定要去,否则免谈!“
第二零六章 问计杨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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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氏一心向道,不问俗务,况且郗璇也不是许氏亲生,与郗愔一样,都是妾生子,毕竟许氏已经四十多了,那时的女性过了三十,几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而郗鉴是有美妾的。
只因许氏无所出,郗璇与郗愔才算作嫡出,对自己的生母,称作姨,要受下生母的主仆之礼,所以也不怎么见面,主要是心里别扭,也挺不是个滋味。
简而言之,郗鉴不在山上,就没人管得到郗璇,这倒是方便了她,随便找个借口敷衍过去,第二天一早,便带着郗鉴的压箱底黄金五十斤,和郗迈周翼,领着数十护卫奔赴郯城。
其实她还是有点小心思的,不放心是堂而皇之的理由,关键还是想去郯城品尝美食,如果没见识过外面世界的美好倒也罢了,可是美好的世界只与自己隔着三百来里,不去开开眼界如何甘心呢?
如郗璇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是好奇心与叛逆心最重的时候,等再过上一两年,嫁人了,生子了,就没这么自在了。
与此同时,徐龛营里,经过一夜的紧张整顿,各部草草安置下来,石虎的营寨扎于正中,边上紧挨着紫衫骑,既是石虎的门脸,也是他的宠姬。
一名名身着紫衫的健美女子奔走忙碌,成了军营中的一道靓丽风景线,引来了诸多绿油油的目光,石虎也刚刚起床,由郑樱桃服侍着洗漱。
郑樱桃优伶出身,容貌秀美,自有一种楚楚动人之态,且善于揣靡人意,恰是石虎这种男人最喜欢的类型,其实这样的女子搁在江东,最多也就是前溪歌舞姬的级别,却偏偏得到了石虎的宠爱。
说起来,郑樱桃也是石虎的真爱,出门在外几乎不离身。
原本靳月华因曾是刘聪的皇后,前朝皇后身份天然高贵,且气质貌美兼具,颇为受宠,这次因染疾,石虎怜惜,故留在襄国养病,未带在身边。
经一夜疯狂,石虎的怒火稍微泄去了些,郑樱桃察颜观色,从旁冷哼一声:“将军,那个杨彦之真不识好歹,你如此器重他,他竟敢口出狂言,妾到现在都是心气难平呢,将来待捉到此人呀,妾必为将军操刀,寸剐脔割,方能泄妾心头之恨!“
石虎眼睛一眯,现出了危险的神色,随即冷冷一笑:”你有此心,也不枉寡人宠你,不过石瞻与桃豹相继折在杨彦之手上,此子倒是有几分本事,攻破沈充还须等待时机,暂时不急,呆会儿你给寡人传话,着使者传令泰山境内乡豪,速来寡人帐中拜谒,敢有不从者,诛!“
”诺!“
郑樱桃施礼应下,在细心服侍好了石虎之后,便出门传令。
石虎麾下各部纷纷调动,遣骑分往坞堡。
那些坞壁堡主长年作战,也是见过世面的,不会被一两句虚言吓倒,更何况沈充与徐龛胜负未分,怎么可能轻易的降了石虎?
有直接拒绝的,有婉言推托的,有口头愿降,却不肯来营中拜见石虎,也不出任何粮草物资,总之,没一个爽爽快快的投降,持观望态度的较多。
于是,石虎立刻挥军攻打。
石虎可不象徐龛,打起来有顾忌,他要么不动手,动手不收手,完全不考虑伤亡的问题,除非打的还剩他自己,在石虎连绵不绝的攻势下,坞堡中连续几天不眠不休,首先崩溃的是意志,意志一垮,就完蛋了,羯军如潮水般涌入,把主家灭族,佃户部曲编入军中作为先登,女子财货劫走。
其间杨彦曾以唇忘齿寒为由提议救援,却被否决了,理由有二,一是距离过远,很容易被截断归路,另一个是泰山乡豪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任其与石虎硬拼可消耗石虎的力量。
结果石虎在攻破了两座坞堡之后,泰山乡人大惧,纷纷开门,向石虎投降,献上女子财货、粮食丁口,并以嫡系子弟遣于石虎帐下听用。
在攻打坞堡的过程中,石虎军约伤亡了五千多人,但是事后的收获不计粮食财货,仅兵员就补充了万余,相当于由三万军膨胀成了三万五。
其余役夫、奴仆、佃户也有数万,必要时可以当先登驱赶上阵,实力陡然暴增。
……
半个月后,前方的情况被送来帐中,钱凤呆呆看着,许久,长叹了口气:“士居兄,杨彦之主张寸步不让,乍一看乃莽夫行径,但石虎的实力步步壮大,而我军被困于菟裘,动弹不得,士气日渐消沉,刘遐、韩晃等也似是有了异心,此子所言……并非没有道理啊。“
沈充望向帐外,目中现出了难以掩饰的懊悔之色,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恰恰说明了他的处境,一个个小错误累积起来,终于酿成了如今进退维谷的困境。
甚至闲遐时他常常不乏去想,如果采用了杨彦之策,于石虎初来乍到之时挥师进击,会否此时,已经坐在奉高城中了呢?或者在石虎攻打泰山乡豪的时候有效掣肘,石虎会不会无功而返呢?
难道自己确实没有将帅之才?
人往往会盲目自信,总以为别人能行,我为什么不行,或者我的家世比他好,读过的书比他多,交游天然广阔,我就一定比他强。
沈充来时自信满满,但随着石虎的横插一扛,他也愈发的焦虑起来,目前的形势就是,既缺乏主动出战的勇气,又不敢退回兰陵,粮草日渐消耗,被拖着动不了,军心、士气都有了动荡。
尤其是天气渐渐寒冷,北风一阵紧似一阵。
沈充来兰陵是初夏时节,这还没过多久,就要入冬了。
许久,沈充叹道:“杨彦之自有其理,但我何尝没有担心啊,此子居心不纯,隐有驱狼吞虎之意,我若挥军与石虎作战,只怕最终便宜了他。”
钱凤沉默了。
沈充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事实上,他也有同样的担心,仅从杨彦拒绝了歌舞姬侍奉,就能看出杨彦绝不会屈居于沈充之下的现实,连虚与委蛇都不愿,恰恰从侧面反映出杨彦从一开始就与沈充划清界限立场的决心。
钱凤摇了摇头:“我军的境况已非常危险,久拖必失,如何走出困境,弟目前亦无头绪,兄不妨将杨府君请来,听听有何见解,此时唯有一致对敌,待破去石虎之后,才能再论其余。“
”也罢!“
沈充点了点头,向外挥手:“速把杨府君请来!”
“诺!”
帐外两名前溪卒快步而去。
没过多久,杨彦来到了帐中,拱手道:“见过沈府君,钱长史。“
杨彦的精气神还是不错的,与其他人相比,他占了个马快的优势,真到事不可为之时,那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况且他的马足够多,足以带着蔡豹和候礼一起跑,也算是兑现了当初同进共退的盟约。
所以杨彦丝毫不担心,大不了回到郯城之后,挑动郯城乡豪合兵,趁沈充新败之时共击兰陵,彻底瓜分沈充的财富丁口,他相信那些老家伙们会很感兴趣的。
当然了,这只是最下下之策,若有别的选择,杨彦宁可容沈充驻扎兰陵。
这会儿沈充的目中,现出了复杂难明之色,看着杨彦,他就会想起沈劲,有种别人家孩子的感慨。
‘奈何琼枝生于别家!‘
沈充暗暗叹了口气,便笑道:“杨府君请坐。”
“不客气!”
杨彦在下首就坐,有婢女送来茶水,略微饮了一口之后,钱凤问道:“石虎不愧身经百战,哪怕按兵不动,亦迫得我军动弹不得,原以为石虎会于冬季退兵,但从目前来看,怕是希望渺茫,眼见凛冬将至,军心浮动,不知……杨府君可有妙策?”
针对石虎,杨彦曾提过三策,首先是散伙,其次是趁石虎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与徐龛部还未磨合之时,发动全军决一死战,第三条便是救援泰山乡豪。
这三条,无一被纳,如今局势渐渐不妙,沈充与钱凤也有了悔意。
这能怪谁呢?各怀鬼胎,优柔寡断,落到这般田地并不奇怪。
其实杨彦的分析能力与眼光不见得比沈充高明,他从不轻视古人,也不会认为古人的智商就天然低,但他的优势别人没法复制,那就是制信息权!
信息无论在古今,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知彼自己,百战不怠,老祖宗早已用精僻的语言把信息的重要性阐明,以石虎来说,时人对石虎多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实际上石虎不完全是莽夫,反是一名相当有耐心的猎手。
历史上石虎破徐龛和曹嶷,都是掘长壕,筑长墙把对方活活困死,粮尽不得不降,如今石虎对沈充也采用了类似的策略,从军心来看,如不做反击,被石虎得手的可能性相当大。
杨彦正是洞悉石虎的性格,才会有针对性的提议,这在时人看来,自然是料事如神,因此沈充钱凤哪怕极不愿意,也不得不再来问计。
毕竟全军正在一步步地滑入深渊!
见着杨彦不吱声,沈充硬着头皮,叹道:“杨府君屡有妙计,可惜沈某……哎,愧不当初啊,不知杨府君对当今局面可有破解之道?“
第二零七章 杨彦献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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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充能问出这样的话,说明方寸乱了。
现在是八月初,于七月底的时候降下了头道霜,虽然紧接着气温就回暖,但有经验的老农都知道,霜降来的如此之早,恐怕今冬的严寒还要超过去年,天时已失,而全军被困在菟裘城动弹不得,地利也无,又因天时地利的原因,士气普遍低迷,军心浮动,人和不复存。
一支军队,天时地利人和皆失,必然是大败亏输的结果。
这几天,沈充每到夜晚辗转反侧,愁的睡不着觉。
钱凤也向杨彦看来。
当然了,杨彦不是那种尖酸刻薄的人,还不至于借此去打击嘲笑沈充,略一沉吟,便拱手道:“如今的战局节奏,已悉数被石虎掌握,若是我军不动的话,只能坐等败亡。
不知沈府君与钱长史对豺可有了解?
豺凶猛胆大,平时却沉默警觉,论起灵活,胜于狮虎熊狼,猎食时,多相互接力,穷迫不舍,一来消耗猎物体力,二来使其胆寒,待猎物疲惫之时,再集体围攻,以多取胜。
豺爪牙锐利,动作敏捷,凶狠、残暴而贪婪,从前后左右向猎物发动进攻,分工明确,有豺专责抓瞎眼睛,有豺专责嘶咬耳鼻嘴唇,有豺专责掏腹拽肠,还有豺趁机撕开皮肤,在团团围攻之下,罕有猎物能逃脱。
一般来说,豺与虎相遇,豺尚不至于虎口夺食,而是耐心待虎饱食离去,再分享吃剩的食物,不过若是虎向豺发动攻击,豺也不会退让。
杨某曾于幼年时见过一次,当时有虎与群豺争食,虎仗着力大凶猛,虽咬死咬伤了十余只豺,但终究后力不继,被豺活活咬死,分而食之……“
杨彦所谓的幼年时见过,是在电视上,此时便模仿着动物世界中,赵忠祥的口吻娓娓道来。
虽然杨彦语气平淡,好象在诉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沈充和钱凤却均如身临其境般,脊背阵阵寒意透出。
好不容易杨彦说完了,钱凤叹道:“照此来看,石虎分明是豺狼之性啊,暂时他不至于向我军用兵,始终隐在一旁观察,待得凛冬来临,我军难以支撑之时,便是他以豺狼之法,团团围攻之日!“
杨彦点点头道:”很多人被石虎表面上的凶残蒙蔽,其实石虎论起狡诈与忍耐,不逊于豺狼,此人以豺狼围猎之法,有节奏的渐渐把握主动之势,故今之计,只有打断石虎的节奏,以我为主,充分调动石虎,跟着我们的节奏走,或有胜机。“
沈充忙道:”杨府君请明言!“
杨彦问道:“不知军中粮草尚能支撑多久?”
沈充有了刹那的迟疑,粮草多寡,不管在哪支军队,都列为最高机密,尤其是在战事不利的情况下,一旦粮草的虚实被外界得知,恐怕军心立起动荡。
东海军是外军,也不清楚沈充到底还有多少存粮,只是每天按计划领粮食。
不过仅是刹那的迟疑,沈充还是决定坦言:“实不相瞒,军中粮草,已不足一月之需了,虽氶城有粮,但石虎从旁窥伺,沈某颇为踌躇,不敢轻易运粮。“
杨彦略一沉吟,便拱手道:“杨某不才,愿与蔡公、候将军率部跑一趟氶城,押送粮草回营。“
”呃?“
沈钱二人双双相视一眼。
由杨彦押送粮草,是个非常冒险的举动,天知道杨彦去了氶城还会不会回来,甚至更有可能把氶城洗劫一空,满载着财货人口直接回他的郯城去了。
要知道,氶城只有六千余卒,而杨彦、候礼和蔡豹三方的兵力加一起,足有五千之多,再煽动城中的原兰陵乡人闹事,怕是一夜之间,氶城便归了杨彦。
但是杨彦不去谁能去呢?
刘遐和韩晃也不可靠啊,或者说,这二人比杨彦更不可靠,杨彦好歹是从江东朝庭出来的,是裴妃的幸臣,又是荀崧的门生,为人处事尚算有点分寸,蔡豹也是陈留蔡氏出身,是跟了主上十几年的老臣。
而刘遐是什么人?
如果不是侥幸成了邵续的女婿,怕是名声不会比徐龛好上多少,实际上就是邵续,在江东士人眼里,评价也不高,至于韩晃那更是什么身份都没有,苏峻麾下一军头耳。
只不过,外人不可靠,换了沈充遣嫡系接应运粮也不可行,先不提会否被石虎袭击,而是形势吃紧,已经没法再分派人手了。
来的时候,沈充有军一万五,役夫上万,四支客军加起来一万三,勉强占着优势,后经连日战斗,客军减员到了一万左右,沈充的主军减员更多,约在五千上下,剔除役夫,主客之势已大致相当,如果再派五千军回去筹粮,那主军只余五千,一旦有起事来,主客之势将易。
所以说,谁回氶城都不妥当,只是杨彦已经提出由他和蔡豹候礼前去,婉拒的话只会让裂痕更大,以至于钱凤由三方凑人联合回氶城的想法都说不出口。
毕竟提了,就是对杨彦的不信任,是对人品的污辱,杨彦完全有可能拂袖离去,从此成为生死仇敌!
深深吸了口气,钱凤尽量让自己的心定下来,才问道:“杨府君似是另有图谋,不妨直言,与我和士居兄参详一下。“
杨彦点点头道:“之前我就说过,只有调动石虎,提前打乱他的部署,或会有取胜之机,因此粮队便是诱饵,当粮队接近菟裘之时,石虎必来劫,沈府君则精兵尽出,与之决战!“
与石虎决战是绕不过的坎,之前全军还幻想着石虎会在冬季撤军,但是攻破了泰山乡豪,石虎掠得大量的粮草物资,有充足的底气相持到凛冬。
沈充心里又是一丝悔意淌过,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暗暗摇了摇头,沈充问道:“石虎加徐龛,以及掠来的泰山民众,足有四万余军,而我军满打满算,可战之士不过三万,怕是决战亦未必是石虎对手。”
杨彦微微一笑:“届时自有奇兵。”
“哦?”
钱凤急声问道:“何来奇兵?”
杨彦向西南方向一指:“据我方斥候探查,郗鉴已率六千卒秘密潜伏在亭亭山一带,藏身隐蔽,可作奇兵之用。“
”这老匹夫,着实可恶,什么兖州八伯,tmd,伪君子一个,我呸!“
沈充的面色顿时难看之极,不仅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大口浓痰,嘴里还骂出了杨彦的招牌式骂法,tmd。
不过别说,这三个字就象有魔力一样,骂过之后,心里竟然能舒坦些,如今的沈充,已经动不动就tmd了。
杨彦嘴角略一抽搐,他也理解沈充的气愤,沈充曾派人相邀,被郗鉴婉言谢绝,如今却伏兵一旁,摆明了是来下山摘桃子的,平白被人算计,没操刀子就不错了。
亭亭山位于汶水北岸,虽只是个百来米高的小山包,但周围丘陵起伏,时有深沟,又因人烟稀少,若是不加留意,藏个几千人马很难发现。
杨彦是预判郗鉴必潜来攫取胜利果实,着人细细探查,才找到了郗鉴的藏身之所,六千军驻于一条长达数里的峡谷当中。
至于有可能会来的曹嶷,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因此杨彦并没有提及,以免使沈充误判,况且曹嶷若来,就是属于杨彦一个人的奇兵,也是他的后手。
对于击破石虎,以有心算无心,杨彦还有几分把握的,但是击破之后,利益如何分?杨彦自然要力争最大利益,不可能拱手让人。
“这个郗公!”
钱凤也摇头苦笑道:“郗鉴既伏于亭亭山,那他如何肯与我军配合,只怕再遣使上门,说不定会被他直接斩杀,事后推作不知,我等能奈他何?“
杨彦道:”郗公好名,不如由沈府君,刘使君、蔡公、候将军、韩将军与我,各领数百骑兵一同登门拜访,当面出言相邀,郗公除了吃个哑巴亏,还能如何?“
”哈哈!“
沈充眼前一亮,哈哈笑道:”杨府君果是好主意,事不宜迟,今夜便走,免得被石虎侦之,待与郗鉴谈妥之后,再劳烦杨府君往氶城押运粮草。“
第二零八章 拜访郗鉴
沈充也是个相当有执行力的人,如今生死一线,只能最大程度的信任杨彦,甚至连杨彦为何会探查到郗鉴的行踪都不闻不问,立刻遣人把刘遐、韩晃、蔡豹和候礼请了过来,通了气之后,这几位几乎肺都要气炸了,一致同意奔赴亭亭山,当面质问郗鉴。
天色渐渐黑了,一行两千余骑从菟裘城后门驰出,消失在了黑暗中,于次日上午找到了郗鉴营地。
如果不是由杨彦的亲卫指出,恐怕到了地头都当面不识,郗鉴军驻扎在一条深约三丈的峡谷里,营帐全部靠着峡谷的两侧驻扎,从上往下看,很难发现,而在谷口又砍来树木藤条堆叠在一起伪装,就象一面山壁,不知情者很容易被蒙混过去。
“这个郗公啊,哎,心思太重了啊!”
蔡豹不由摇头道。
“哼!”
沈充怒哼一声:“郗道徽倒是好算计,真把我等当了犬豚之辈不成?来人,去喊话,请郗鉴出来相见!“
”诺!“
几名军卒上前,大声唤道:“沈府君登门拜访,请郗公开门迎接!”
“什么,什么,沈府君,哪个沈府君?”
“沈充啊,他怎么找到的?”
“快回去汇报。”
隐隐约约的,谷口后方有慌乱的声音传来,众人皆是相视一笑。
不片刻,那由树木藤条做成的假山壁缓缓打开,郗鉴带着数十骑从中驰出。
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没见过郗鉴,均是好奇的打量过去,为首者年近五旬,面容清矍,须发漆黑,身着长衫,袍带随着马匹的颠簸与风儿的吹拂轻轻飘扬,颇有名士之风。
这倒是让人不得不说句中肯话,难怪郗鉴能得人心呢,光是长相,等闲就能让人生出亲近感,只是再一想到郗鉴的作为,又不禁心底暗暗鄙夷。
今天来的都是一方豪强,自然清楚郗鉴打的什么算盘,无非是手头除了名望,一无所有,只能走刘玄德的路子,而一般的升斗小民,几句唏寒问暖就足以让他们感动落泪,骥尾追随,实际上仔细想想,郗鉴到底对民众有哪些恩惠?
几乎没有。
陆续的,又有人转头望向了杨彦。
杨彦的路子与郗鉴较为类似,也是一无所有,领着一帮子人渡江,就藩于郯城,另与郗鉴相比,杨彦条件更差,郗鉴好歹有名望,杨彦是真正的一无所有。
但是才一年的时间,杨彦就把郯城经营的有声有色,也练出了一支在淮北数一数二的强军,仅从能力上来说,已不知比郗鉴高了几许。
‘琼苞终有长成之时啊!“
很多人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如沈充、刘遐等人的眼里更是闪出了一抹阴霾,谁都清楚,如果不能趁着石虎来攻扼杀杨彦,恐怕将来会更难,甚至被杨彦一一吞并都有可能。
这从杨彦逼迫俘虏砍杀桃豹就可以看出,此子心狠手辣不专于人后。
杨彦却是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时的名人有相当一部分要么无后,如王敦,要么老来得子,如荀崧和郗鉴。
荀灌今年十九,荀崧是四十岁才有了长女,郗鉴也类似,今年五十,长女郗璇芳龄十四。
照杨彦的猜测,也许是曾经有过孩子,因各种意外夭折,或是如服食丹药、服散等不良生活习惯导致了不孕不育。
随即杨彦的思维发散开来,葛洪、鲍姑、葛慧娘,还有那未曾谋面的鲍老神仙,一一闪现在了眼前。
而郗鉴那平淡的面容下,隐藏着几乎难以觉察的震骇,当听到士卒来报,沈充来访的时候,他都懵了,他认为自己的潜伏天衣无缝,怎可能会被寻到?但士卒言之凿凿,由不得他不信,只能亲自出迎。
在开门的一瞬间,郗鉴心里格登一下,迎面六人,勒马列成一排,显然身份相当,这不就是联军中的几个军头一起来拜访自己了么?
怎会如此?
也不怪郗鉴难以想象,归根结底,还在于杨彦掌握了制信息权,这里所谓的信息,并不是指具体的某一次行动,而是根据史书上记载的某人言行,推测出此人的性格禀性,再结合具体事件,评估会采取什么样的行为。
毕竟性格决定命运,性格也决定行事风格,杨彦以此猜测,郗鉴必有伏兵,于是着亲卫在亭亭山一带逐分逐寸的搜索,果然,找到了线索,进而确认郗鉴藏于此地。
至于曹嶷那边未有消息传来,还是应与徂徕山余脉的范围过大有关,曹嶷曾为王弥部将,击破苟郗之后,占据了青州大部,与石勒貌合神离,早晚将有冲突,杨彦坚信这样的人,不可能不抓住这唯一击破石虎的机会。
‘越来越热闹了啊!’
杨彦暗暗一笑,就又把目光移了过去,表面上,郗鉴满面惊喜,抱拳笑道:“哪位是沈府君?老夫郗鉴,有失远迎。”
沈充抱拳道:“正是沈某,久闻郗公大名,当早来拜见,惜乎庶务缠身,军情急迫,故时至今日方得暇前来,还望郗公见谅。”
郗鉴暗呼倒霉,但还是谦虚道:“沈府君客气了,老夫听闻石虎率军前来,担心沈府君吃紧,故暂时伏兵于此,正待遣人告之,为破石季龙进献一份心力,却不料沈府君竟登门拜访,实令老夫惭愧。“
众人均是暗骂了声奸滑老犬,轻描淡写,就把私自伏兵一事给圆了过去,偏偏这事还没法细究。
“郗公有心了,你我齐心协力,何愁羯贼不破?”
沈充哈哈一笑,便回身道:“容沈某先为郗公介绍一下,这位是兖州刺史刘遐刘正长。”
淮北武风盛帜,人与人之间的交往相对直接简单,不象江东,介绍个人也要合乎礼法,否则极易生怨,而淮北人与人之间,往往直呼其名,大家习己为常。
刘遐也不因沈充没给自己来上某某,讳某某字某某那套心生不悦,只是抱拳向郗鉴笑道:“久闻郗公高义之名,今日得见,确是三生有幸。”
“刘府君谬赞了,老夫愧不敢受啊!“
郗鉴笑着回礼。
沈充继续介绍。
”这位是前徐州刺史蔡豹蔡将军……“
”候礼候将军!“
”淮陵军司马韩晃!“
“东海国相杨彦之!”
由于郗鉴在朝庭没有正式任职,所以介绍的次序按资历,不按官职来,杨彦年龄最小,资历最浅,排在最后。
每一个人,郗鉴均是客气相对,只是在介绍到杨彦的时候,眼里精光一闪。
杨彦对俘虏示之以恩,山上常有人讨论,偏偏那些俘虏管不住自己的嘴,不时就炫耀般的和人吹嘘,好象是见过了世面一样,听者也无比向往,这让郗鉴暗恨,却无可奈何,毕竟他不能钳口啊。
原本指望这次行险一击,若能大获全胜的话,可使自己的威望陡增,些许流言,再也不足为患,可这倒好,沈充带人找上门了。
郗鉴因心里有鬼,没法强硬,只能配合行事,如此一来,即便立了功,也只是次功,分润不到太多的利益,让他的诸般谋算化作了流水。
“原来是杨府君,果是年少俊彦,说起来,老夫那侄甥还亏得杨府君多加照料啊!”
郗鉴仔细打量了杨彦片刻,不善的笑道。
杨彦若无其事回礼:“既于我郯城作客,杨某怎能不尽地主之谊,郗公不必专程致谢。“
沈充等人不禁交换了个讶异的眼神,仅凭一问一答,就可以大致判断出两人有旧怨在身,如能利用的好……
其实沈充还是挺佩服杨彦的,别的不说,树敌的本事一流,就目前而言,与刘遐有怨,有苏峻有芥蒂,与自己有些心节,而更难能可贵的是,与郗鉴也不对付。
郗鉴则是猛一甩袖,哈哈一笑:“诸君来访,老夫自当作东,请!”
“有劳郗公!”
众人施礼称谢,各自领着部属,随同郗鉴行向营寨。
第二零九章 当面挑拨
郗鉴虽穷困窘迫,但张罗一席酒宴的能力还是有的,回了营之后,吩咐下去,宰了两头骡子,又弄了些酒水,用以招待来宾。
尽管沈充的出现意味着已经很难摘到桃子了,不过郗鉴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与众人把酒言欢,并就杨彦、蔡豹与候礼以身为饵,将往氶城运粮钓出石虎一事立下盟约,确保各部之间密切配合,倾尽全力击破石虎。
当然了,如果有谁耍心眼杨彦也不怕,本身往氶城运粮他就另有谋算,更何况他只有千余人,战马却有三千多匹,蔡豹和候礼的军中也有两千多匹战马,可以每人一骑,如果谋算未成,情况不对,那调头就跑,倒霉的还是步卒。
杨彦认为没人不会认清这个现实,表现出一副较为轻松的样子。
沈充却是眉头一皱。
说到底,各部始终缺了互信,从杨彦的一贯言行来看,往赴氶城,一去不归的可能性极小,但战起之时就难以预料,毕竟杨彦有马,可以先一步避开,待各方精疲力尽,再出面收取最大的战果。
该如此才能拖住此子呢?
换句话说,就是让杨彦想跑也跑不了,只能血战到底。
沈充想到了派人手随军监视,不过效果很难讲,因为杨彦并不是心慈手软之辈,若是决意要跑,肯定会先把人杀了,那么……
沈充仔细回忆着有关杨彦的一点一滴。
‘听闻此子对女子颇为怜惜,不打不骂,也不凌辱施虐,由江东北上郯城,途沿得了众多老弱,亦照料有加,当初为一介白身,就敢于为萧氏女与萧家对簿公堂,如果随行有些貌美女子,战起之时,莫非他能狠心弃之?‘
兰陵萧家在沈充眼里不算什么,可杨彦也只是良人,就敢于扣着萧巧娘不还,难免给人一种儿女情长的印象。
在那个时代,儿女情长绝对不是好词,反倒如刘备那般,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才是普遍的价值观,也是英雄气概的表现。
再退一步说,就算没拖住杨彦,也无非是损失些女子,不值一提,他确实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想到这,沈充呵呵笑道:“杨府君既往氶城,那就一并把沈某那些歌舞姬带来,可于奉高的庆功宴上歌舞助兴,诸君以为如何?“
”不妥!“
蔡豹连忙喝止:“沈府君,行军作战岂能带着女子?”
刘遐却是眼神一亮,他大致猜出些沈充的心思,虽然不明白沈充凭什么笃定仅以一些歌舞姬就能拖住杨彦,但沈充这么做,必有其道理,况且那日没能一亲前溪歌舞姬的芳泽,他一直都挂念着啊,于是摆摆手笑道:“士宣兄,你过虑了,此番与石虎作战,我方准备周全,石虎却仓促用兵,必大败无疑,有何不妥?
老夫再说句公道话,自驻扎菟裘城以来,我等如久旱烈柴,莫非士宣兄就不想着那些美人儿?杨府君,沈府君独托付于你,这等艳福,老夫是盼都盼不来啊,哈哈哈哈!“
按一般情况来说,杨彦带着几十个歌舞姬上路,有极大的可能监守自盗,不过没人在乎,又不是妻室,歌舞姬就是拿来玩的,谁也不会为这事心生怨恨。
就连郗鉴都捋着黑须呵呵直笑。
对于前溪歌舞姬,他也久仰其名,男人在那方面从来不会服输,郗鉴哪怕五十高龄亦是如此,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的一个小妾怀孕了,将于年底生产。
杨彦的眼神有些冷,这分明是沈充给自己下的绊子,但是不得不承认,沈充确实找到自己的弱点了,作为一个现代人,他没法狠下心肠把无辜者弃之不顾。
只是婉拒的话,沈充誓必不会罢休,很可能又有别的花招,怕是更难应付。
‘呵呵,既然沈充以美赐之,这几十个美人儿,老子就收了!‘
杨彦暗暗冷笑,前溪歌舞姬落他手上,一个都不会还,说句现实的话,美女也是稀缺资源,大多数女人的美,三分天生,七分后天,真正天生丽质者是很少的,一名丑小鸭要想蜕变为白天鹅,除了要投入大量的金钱精力保养,仪态与型体训练也是极为重要的一个因素。
民间女子两餐难继,又要承担繁重的体力活,哪有打扮自己的条件,往往二十来岁,三十左右的年纪,就苍老的如四五十岁的妇人,而美女几乎由高门大族与地方豪强垄断,极少流落民间,如沈充这种人,美女见多了,不在乎,但杨彦在乎,这份厚礼,他收了。
他可以再挑选些补入歌舞剧团,为将来排演更加大型的红楼梦预备人手,或者他自己因做给荀灌看的原因,不得不洁身自好,却可以分出一部分许配给军中的功勋卓著者,光是前溪歌舞姬这五个字,就是一块金字招牌。
略一沉吟,杨彦点点头道:“杨某怎敢扫了诸君兴致,顺道带上便是。”
“哈哈哈哈~~”
刘遐拍案大笑道:“郗公啊郗公,你还得向杨府君道一声谢呢。“
”哦?为何?“
郗鉴不解道。
刘遐依然大笑着,指着杨彦道:”若非杨府君派出斥候寻到郗公扎营处所,郗公岂非错失美人儿?“
顿时,杨彦、蔡豹与候礼均是面色一沉,刘遐摆明了是借着发酒疯,行挑拨离间之实。
沈充内心暗喜,与韩晃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但目前他还不愿把局面闹的太僵,于是笑道:“刘使君酒后戏言,杨府君莫要介意,郗公也莫要当真啊!”
这哪里是劝解,分明是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杨彦虽然暗中大骂,却不得不承认,沈充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很不俗的,也足够阴险,如果在往来的时候不留个心眼,恐怕被卖了还帮着他数钱。
而且这也是事实,杨彦没法辩解,更不准备辩,只是淡淡道:”此事纯属巧合,但刘使君也未说错,亏得杨某发散斥候堪察地形,防止石虎另有伏兵,以致意外找到了郗公的藏兵之处,否则郗公哪有一亲芳泽的机会,说起来,郗公确得向杨某道声谢呢。“
郗鉴的脸色难看之极,暗道一声:好小子,原来早就盯着老夫了,好,好的很,但表面上仍是拱了拱手:“杨府君有心了,老夫多谢!”
说着,一道凌厉的眼神射了过去。
到了这个地步,杨彦自然没有退缩的道理,也回敬了一道同样凌厉的眼神给郗鉴,随即哈哈笑着举杯敬去:“为有一亲美人芳泽之由,杨某敬郗公!”
郗鉴恨的咬牙切齿,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难道自己就那么急色么?
但是眼下不宜翻脸,只得笑呵呵的饮下,看似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问题,却都没料到,郗璇竟然去了郯城,容娥在打探到郗璇的身份之后,立刻禀报萧巧娘,巧娘大喜,亲来接待郗璇,凭着她的接人待物本领,没两天就与郗璇以闺蜜的身份相处了。
酒宴依然继续,并不因小小的风波影响到兴致,众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
建康,荀崧荀灌父女俩正端坐殿中,听着一名女亲卫把与徐龛的战事经过娓娓道来,以及从年后开始,杨彦的情况与郯城的变化。
案上摆放着漆黑的桃豹头颅,荀崧看在眼里,心里百感交集。
一年过去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仅仅一年,杨彦就在郯城站稳了跟脚,不仅与乡豪相安无事,还养活了全军,拥有不俗的战斗力。
这都是自己慧眼识人啊。
荀崧不无自得。
荀灌的俏面,却是布满了向往之色,她的心随着诉说,早已飞去了郯城,杨彦的经历,多彩多姿,而自己呢,就如一只笼中雀,被束缚在建康,徒叹芳华渐逝。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按耐,去郯城与杨彦并肩作战的冲动也越发的难以抑制。
只是想到老父需人照料,裴妃也孤孤单单,又颇为无奈。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女亲卫才算是讲完。
“阿翁,小女去王妃那里,把这喜讯告之王妃!”
荀灌迫不及待起身,拿起头颅就往外面走。
“慢着!”
荀崧连忙唤道。
“阿翁……”
荀灌不解的回头看了过来。
“哎~~”
荀崧重重叹了口气:“灌娘啊,你拿桃豹的头颅去见裴妃成何体统,你想吓着裴妃是不是?“
荀灌这才省悟过来,裴妃可不象自己大大冽冽,拿人头过去确实不妥当,不禁俏面微红,放下头颅,讪讪道:”是小女没考虑周全,那小女就去了。“说完,招呼上那名女亲卫匆匆奔出大殿。
荀崧又叹了口气,看着爱女的背影,眼里满是复杂难明之色。
荀崧年近六旬,人老成精,荀灌的异常怎会觉察不出来呢,每次一听到杨彦的消息,就欢喜异常,第一时间去与裴妃分享,隔的日子久了,又总是一副无精打彩的模样,其心迹不难揣测。
其实荀崧对杨彦挺有好感的,文韬武略,样样在行,更难得的是,荀灌自己也中意,就是身份太低,哪怕是个破落次等士族,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把荀灌嫁过去,可杨彦只是良人啊!
‘罢了,罢了,还是先去台省罢,这段日子,土断的阻力颇大,玄亮终日操劳,以桃豹头颅示之,或能使其振奋,况主上见之,也必欢喜!“
荀崧决定暂时放下这个问题,叫亲卫把桃豹的头颅包上,也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