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零章 钓郗鉴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打赏~~)
岸上,无数双目光都打量着素有江东豪首之称的沈充,郯城乡豪们也小声议论,荀华哼道:“那个是傅冲,不愿为将军效力倒也罢了,却与沈充为掾,我倒要看看此人有何面目再见将军。“
”诶~~“
杨彦摆了摆手:”他与沈充为掾,也未必一定与我为敌,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做好我们该做的,别人如何,我们管不了,也没法管。“
说完,就向沈充拱手笑道:“正是杨某,曾听闻沈府君江东豪首之名,郯城乡老慕名前来,杨某亦心仪己久,今日一见,果是豪勇无双。“
钱凤在一旁小声道:”难怪此子能从寒门卑子一跃而起,倒非寻常人物,石瞻、阎平都折在他手里,徐龛胜败与否也不可听信一面之辞,兄须郑重视之。“
沈充略一点头,笑道:”杨府君亦是当世俊才,他日讨伐徐龛,还要仰仗杨府君啊。”
“好说!”
杨彦一口应下:“说起来,世坚兄为徐龛所害,杨某亦有不察之过,每每想起,甚是愧疚,沈府君若有召,杨某当倾力而为。“
”杨府君不必自责,沈某先代犬子谢过了。“
沈充无比郑重的深施一礼,便道:”我举家出镇兰陵,物资周转颇大,今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杨府君应允。“
”请讲!“
杨彦问道。
沈充道:”兰陵不通水路,船只只能于河边停泊,再把货物运往兰陵,故我欲在沂水上游择一处建码头,以作货物周转之用,望杨府君成全。“
这个要求虽然合理,但是不合情,相当于把一只恶犬领到了自家门口,郯城大户纷纷面现紧张之色。
杨彦却是哈哈一笑:”无妨,沈府君但有所用,尽请建造,不过杨某也有一请,我军的屯垦田位于沂水外侧,望沈府君约束部下,勿要践踏。“
沈充挥手笑道:”杨府君放心,沈某这就派人去约束手下,若是已然践踏,定照价赔偿,如今事务烦多,就不再打拢了,他日安定下来,再请杨府君过府赴宴,告辞!“
杨彦拱手道:”好走不送!“
斗舰巨桨划动,缓缓前行。
直到斗舰渐渐出了视线,孙谋这才转头,责怪道:“府君怎能允那沈充于上游修建码头?”
“哦?”
杨彦淡淡道:“孙公顾虑,杨某感同身受,但沈充势大,挟兵上万,舟船成百上千,允之如何,不允又如何,我不允他就不修码头?若是孙公有所见解,还请教我。“
”这……“
孙谋哑口无言。
以前郯城乡豪担心杨彦会夺取自家产业,这好了,又来个更强势,更具实力的沈充落户兰陵,让他们多出了一重杨彦会否与沈充勾结起来的担心。
毕竟在郯城乡豪的认知中,杨彦与王彭之、羊卉等大族子弟交往,身份必然不低,与同为江南大族的沈充联手并非不可能,若果是如此,只怕倾刻间就是家破人亡之祸!
陈玄拱手道:“孙公急切之下有所失言,请府君匆怪,其实我等乡人并无大志,只望守着祖宗传下的家业,仅此而己,请府君明鉴。“
徐祯也道:”府君,我等乡人愿再出些部曲与相府兵合演守城,望府君应允。“
这已经是相当低的姿态了,荀华、荀虎等众将无不从彼此的眼里读出了一丝快意,什么叫贱?这就是贱,也应了杨彦的那句话,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杨彦呵呵一笑:“杨某早说过,来郯城是为王妃看守家业,亦有守土安民之责,今沈充为我心腹之患,自当与诸公同仇敌忾。“
”府君仁义!“
”有府君出镇郯城,实乃我乡人之福啊!“
一众乡豪们交口称赞,荀华恶心的胸腹间隐隐翻腾,能不能不要这么虚伪?
……
杨彦没有急于离开,直到沈充的船队全部过境之后,才领着亲卫和骑兵过河去察看麦田,毕竟来都来了,不去看一下不安心。
麦田被踩毁了十来顷,沈充也说话算数,留了几个农庄管事统计损失,答应回头就送来等量的粮食,对这个结果,众人还是挺满意的。
随便问了几句之后,又看了看田里的情况,一众人等折返回城,途中荀豹道:“将军,某观麦田西面的看守力量似乎不足,易被人盗割,是否再调点人手过来?”
杨彦嘿的一笑:“郯城附近,有彭城刘遐、下邳王邃、琅琊孙默、泰山徐龛、兰陵沈充和邹山郗鉴,若是有人盗割我军麦子,又会是谁?”
“这……”
众将眉心微拧,暗暗分析。
不片刻,一名流民出身的骑兵队正杜乾拱手道:“将军,王邃与沈充财大气粗,不至于看中我军这点麦子,孙默乃琅琊乡豪,恐怕他还得防着别人割他的麦子呢,哪有闲心来我郯城生事,至于刘遐与徐龛,与我军有怨,要来,必是大军压境,不可能仅为偷割麦子而来,那剩下的唯有郗鉴。
听闻此人在徐龛的压迫之下,日子颇为清苦,若有人盗割,必是他!”
荀华讶道:“将军,郗鉴乃兖州八伯之一,兖州民众依附者数以万计,打他的算盘,似有不妥罢?”
杨彦笑道:“你想多了,我曾研究过郗公,虽为人正直,却乐听奉承,虽严于律己,却锱铢必较,虽饱读诗书,却厌人求学,如此矛盾的性格倒是少见。
当然了,暇不掩瑜,我对郗公慕名久矣,怎会不利?奈何本无交往,拜见无门,故留个破绽,若是郗公遣人盗我麦子,恰可借机与郗公结个善缘。“
荀华的美眸中闪出了一抹狐疑之色,自家这位将军对建康的高门大族都没见多尊重,又怎会心慕远在邹山的郗鉴?该不是动起了郗鉴麾下人手的心思吧?
杨彦的难处全军都知道,就是手下没人,而依附郗鉴的数万人中,很多是老弱妇孺,与东海军的构成相似,要说不动心,根本不可能!
不过荀华与军中众将并未觉得不妥当,主要和杨彦相处久了,对所谓名士的敬畏渐渐淡去,况且都认为郗鉴的部众被杨彦兼并才是正确的出路,最起码能吃饱,有衣穿,也有房住,不必以老鼠燕子充饥。
……
邹山位于高平郡境内,泰山郡以西,郗鉴与徐龛为邻,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仅时常被抢掠,连正常的生产都难以为继,贫穷与饥饿是郗鉴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个冬天,每一天都有民众冻饿而死,他曾向朝庭上表请求南迁,也给王导写过信,却无答复,若不是颇有名望,恐怕军中那些军头早就反了。
如今冬天熬过了,春荒接踵而至。
邹山的景色是很不错的,素有小泰山之称,坐在山顶的草堂里,郗鉴长叹了口气,他不知该如何走出困境。
很多人对郗鉴有一种很厉害的错觉,这也许是受了田庆余老师的影响,田老在东晋门阀政治中,对郗鉴推崇备至,历代史书也赞誉有加,可这全是品德方面的赞誉,实际政绩几近于无。
根据杨彦分析,郗鉴的成功之路是攒名望,熬资历,以德服人。
再从徐龛来说,郗鉴手下数万之众,却被徐龛按在地板上反复磨擦,其能力可见一斑。
郗鉴长女郗璇十二三岁的年纪,坐在另一边无精打彩的读着《列女传》,衣衫破旧,面色腊黄,长期的营养不良,使得身形仅如十岁女童。
长子郗愔年约八岁,却好黄老之术,正捧着本《道原》看的津津有味,该书据说为黄帝所著。
郗鉴不禁心生悲凉。
“阿舅,阿舅!”
这时,他的外甥周翼和侄子郗迈快步奔了进来。
“何事?”
郗鉴抬头问道。
郗迈猛一拱手:“好教叔父得知,军中粮荒或可缓解。”
“哦?”
郗鉴父女二人同时眼神一亮!
郗迈问道:“叔父可曾听闻东海国相杨彦之?“
郗鉴沉吟道:”似是有所闻,此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本为寒门卑子,却侥幸攀附上裴妃,以幸佞邀宠,被朝庭任为东海国相,去冬曾与徐龛冲突,两败俱伤,怎么,此子与我有何干系?“
周翼拱手道:”阿舅,杨彦之在郯城处境艰难,被当地乡豪排挤,被迫于沂水西岸屯垦,眼见就是收获时节,侄与兄前一阵子带着几个人潜过去探查情况,此子虽派了人看守,却漏洞百出,我若小心谨慎,只须一夜时间,割回数万石麦子不成问题,届时趁黑遁走,即使杨彦之发觉,也追之不及。“
”这……“
每到麦收时节,淮北的气氛紧绷如弓弦,毕竟一年的口粮就指着这几天,出了任何差池,谁都担待不起,各部势力为粮食火拼屡见不鲜。
其实郗鉴不是不种粮,而是因为徐龛的原因,不敢在平原上种,只能在山坳里种,土地贫瘠不说,可供开垦的面积也有限,单凭收获,不足以养活全部人口。
郗鉴有了些心动,不过还是问道:“此去郯城三百余里,颇多风险,可曾探查清楚,莫要出了意外。“
郗迈自信满满道:”即使杨彦之发觉,也须渡水前来,有那工夫,我军早已远奔,应是无妨。“
郗璇却提醒道:”阿翁,小女总觉得不妥,毕竟杨彦之既能与徐龛战成平手,理该不可小觑,那个……吴兴沈充不是就藩兰陵了么?不如向其借点粮食渡过难关,沈氏乃江东豪首,想必会看在阿翁的面子上慷慨解囊的。“
”诶~~“
郗鉴想都不想的挥了挥手:”我岂能腆颜向沈充乞食?此事交由你俩主持,凡事小心,若不可行,不必强求。“
”诺!“
周翼与郗迈拱手应下。
第一八一章 中了埋伏
距离麦收越来越近了,东海军也布下了天罗地网,这几日来,虽然麦子还未完全成熟,却已经有了零零散散的游食趁夜潜入田中偷麦子,平均每天都能捕获数十人,多以流落于附近的流民为主。
流民对坞堡主与各城太守县令多具有一种不信任的心理,宁可在野地流浪,冻饿而亡,也很少主动投奔,被俘的流民普遍衣衫破烂焦黑,又瘦又脏,无论男女,多远就能闻到一股酸腐味道,个别人还有溃疡、烂疮等疾病。
流民被抓的时候,本能的反应是把生的,还未完全成熟的麦子捋下往嘴里塞,能吃多少是多少,甚至直接连杆子吃麦穗的都有,让人看了心生不忍,阖然泪下。
军卒按杨彦吩咐,先对流民做一通政策宣传,大意是加入东海军,有衣穿,有饭吃,每天劳作四个时辰,生病的给治病,治不好别怨天尤人,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然后当场发下香喷喷的大馒头,饱餐一顿带回郯城,有家眷亲属的,也派军把家人带来,仅仅数日,就得到了六百余口。
人数虽然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在期待中,粒籽已经熟了,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枝头,按照计划,将从明天开始收割,男女老幼几乎全部出动,争取于一日内割完。
杨彦亲自带着千卒,伏于麦田附近的树林里,其余的兵卒,除了必须留在郯城看家的,以数百人一个小队,依着地形埋伏。
荀华跟杨彦靠树坐着,肩头似有意,若无意,有少许的接触,虽然隔着衣物,但是从布料那头,仍是传来了一种酥痒欲麻的感觉,让她的心渐渐颤栗。
嗯!
她很享受,既不愿把肩头挪开,又不想靠贴的再近一点,这样真正好,微妙的距离,微妙的感应,她仿佛能听到杨彦的心声,与自己的心灵和谐共振。
这是……恋爱的滋味!
杨彦也如此,初夏的林间几乎无风,荀华那清新自然的女子体香,不停的撩拨着他的心灵,随着天气渐暖,他越发蠢蠢欲动,闲遐的时候,往往会有把荀华叫来自己房里的想法,或者找兮香和菱香解决一下,可那时是他自己冠冕堂皇的婉拒了人家,总是没法再开口。
‘春天来了!’
杨彦暗暗叹了口气,说到底,他的心态仍是现代人的心态,没法把女性当作玩物,如时人常见的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乃至送女、换女,他做不到,也不愿突破自己的底限。
或许是被身侧檀郎那燥动的心所惊挠,荀华咬了咬嘴唇,小声道:“将军,妾……妾把我们的事和女郎说了。”
“什么?”
杨彦不明白荀华为何会说这个,借着幽暗的月色看了过去。
荀华的俏面通红滚烫,不敢看杨彦,以细如蚊蚺的声音又道:“妾会帮着将军想办法,郯城的任何事,妾……也会为将军遮掩的。”
顿时,杨彦浑身一震,荀华的暗示非常清楚,她猜出了自己对荀灌有想法,也可不计名份的跟着自己,并愿意在荀灌面前维持自己的伟光正形象。
杨彦心生感动,心底有种异样的情愫滋生,这种感觉,有十几年没体会到了,他很珍惜,不愿意因与荀华过早纵享床榻之欢变质走味。
毕竟男女上了床,彼此之间的关系会由朦朦胧胧,变得直接明了,并于短时间内达到顶峰,之后,两情相悦会渐渐地演化为亲情。
杨彦希望这种心与心靠贴交流的时间尽量长一点,于是只握上了荀华的手。
由于长年舞刀弄枪,荀华的手不能称之为柔荑,掌心分布着几粒细小的茧子,不过杨彦十分喜欢那种糙糙的感觉,如获至珍般的捏挤起来。
荀华微颤,讪讪道:“将军,妾手好粗,有什么好捏的?”
“哦?”
杨彦低笑道:“那你说说看,你哪里比较细嫩,可否为我指点一二?”
倾刻间,荀华脸红的似要滴出了血,小心肝扑腾扑腾直跳,这真是又羞又恼啊,她不禁望向了自己那用布条束着的胸脯,纵有重重束缚,也阻挡不住青春的勃发,一种难言的喜悦与骄傲布上了心头。
“哎~~”
杨彦叹道:“荀华,你这是何苦呢。”
荀华明显放开了,蒙着脸道:“妾自知高攀不上将军,但妾愿为将军做任何事,将军既心系女郎,那妾无论如何也要帮将军达成心愿。“
杨彦讶道:”你不觉得我身份低微?当初刘遐向女郎暗示,你可是第一个跳出来发火呢。“
荀华勉强坐直身子,摇了摇头:”将军是潜龙,欠缺的只是个一鸣惊人的契机而已,刘肇之辈怎能与将军相比,其实……女郎也并非对将军无情,只是顾忌太多,不敢面对罢了。“
这话透出了很多重要信息,杨彦相信荀华的判断是准确的,那他对荀灌的态度也要主动些了,力争打破与荀灌在身份上的隔阂。
不过暂时还回不去建康,最起码要待徐龛事了,而沈劲攻打徐龛的最好时节应是夏末秋初。
这时,林间有细密的脚步声传来,荀华赶忙把手抽了出去,不片刻,一名女亲卫低声唤道:“将军,人来了,约五百人,带有刀枪弓箭,还有十里即可到达!”
“好,吩咐各部,以锣声为号,务必瓮中捉鳖!“
杨彦精神一振,猛道了声好。
”诺!“
女亲卫匆匆而去。
……
麦田以西约十里,出现了一行队伍,几乎每个人都挑着两个硕大无比的空竹筐,还拉着几十匹骡子,每匹的背上挂着六只空竹筐,悄无声息的在黑夜里行进。
领头的正是郗迈与周翼。
越接近东海军的麦田,队伍的气氛就越紧张。
郗迈忍不住道:“要不要再派人去探查下?”
周翼略一迟疑,便道:“理该不用,据打探到的消息,杨彦之将于三日后收割,后天晚上才是他严阵以待之时,这两日无非是多加派些人手巡逻,这倒无妨,此次随你我出来的皆是骁勇善战老卒,若是碰上巡哨,灭杀便是,即便杨彦之得了信,待他率部过河,我等早已扬长而去。”
“嗯~~”
杨彦放出风声,三日后收割,郗迈根本就想不到杨彦会算计到郗鉴头上,于是点了点头。
一个时辰后,已经可以隐约闻到那诱人的麦香,很多人禁不住的暗吞了口口水。
麦子啊,盗割了东海军的麦子,全军的粮荒将大为缓解,郗公那愁眉紧琐的面容也将露出笑意了吧,至于是否会伤及无辜,没人考虑。
郗鉴虽弱,却不代表他心慈手软,弱的只是他的军事能力。
郗迈低喝道:“各部散开,以队为单位,凡是巡哨,格杀匆论,以两个时辰为限,不论割了多少,必须回返!“
”诺!“
众人低声应下,分散开,向着麦田潜去。
“咣咣咣!”
却于此是,四面八方都有铜锣敲响。
“不好,有埋伏!”
周翼面色大变。
果然,在月色中,影影绰绰的人影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喊杀声大作。
“怎会如此,这该如何是好?”
郗迈急的大叫道。
从来敌的势头看,足有数千军,封死了任何退路,周翼也懵了,说好的三日后再收割呢。
身周迅速传来交战声,郗鉴军本就是来盗割麦子的,心虚气短,又中了埋伏,哪有什么斗志,五百人开始四处逃散。
“伏地抱头不杀!”
“伏地抱头不杀!“
“敢窜入麦田者,死!”
一队队的军卒被围住,随着喝令,纷纷趴在地上抱着头,也有些人慌乱中冲入了麦田,那是真杀,惨叫一声接一声。突然的,郗迈绝望的长叹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周翼连忙拉着郗迈道:”快跑啊,现在跑或许能跑掉!“
郗迈苦笑道:”东海军必是早有防备,如何容我等脱逃,你看看周围,哪里有路,况且此次全军覆没,既使逃回去了,又有何面目再见叔父啊,罢了,看那杨彦之会如何处置我等!“
周翼向前一看,隐约有数十骑驰来,这让他彻底绝了逃跑的心思,只得丢下武器,坐在了地上。
很快的,荀豹率队赶至,看了眼老老实实坐着的一群人,冷笑道:“哪里来的蟊贼,竟敢盗割我军的粮食,带回去!“
”诺!“
众军卒纷纷上前,每两人押送一个,往沂水行去。
第一八二章 回交育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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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军并未过河,而是沿河搭建了简易营帐,毕竟明早就是收割之日,来回跑没任何意义。
入了营之后,经清点,郗迈与周翼一行被杀二十来人,数十人负伤,逃散近二十人,其余四百余众全部被俘。
火光熊熊的河边,周围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军卒,郗迈与周翼面若死灰,还带着难以掩饰的懊悔之色,那个时代被俘,多半没有好下场,可是因着郗鉴的缘由,降了杨彦又不可能,暂时还没有谁会背弃郗鉴为东海军效力。
“来了!”
周翼突然低呼一声。
围困的军卒让开了一条通道,数十人排众而入,当先者,身着白袍,颌下无须,约十七八岁的年纪。
“此人必是东海国相杨彦之!“
郗迈也道。
杨彦步至近前,略微打量了番,便冷冷一笑:”想不到我杨彦之虽处事低调,却还是被惦记上了,说,谁人派你等前来?“
郗迈咬了咬牙,拱手施礼:”邹山郗公座下,郗迈参见府君。“
”哦,郗公?“
杨彦讶道:”郗公乃兖州方伯,博览经籍、清节儒雅,怎会行此鸡鸣狗盗之事?你莫不是诓我罢?“
”这……“
俘虏们纷纷现出了羞悔之色。
是啊,盗割麦子败坏的是郗鉴清名,这倒是让杨彦暗感无奈,他也不知道郗鉴哪里好,就这么受人拥戴,不过也因此,对俘虏的安置要重新考虑了。
郗迈长叹了口气,愧道:”府君言重了,某怎敢以此相欺府君,郗公素有清誉在外,兖州百姓纷纷投附,奈何人多口杂,时有饿孚,且与徐龛比邻,常受其侵扰,欲耕种而不可得,无奈之下,我等故出此下策,此事郗公并不知情,若府君责罚,我等甘受之。“
杨彦陪着叹了口气:”神州陆沉,民不聊生,郗公能于乱世中庇一方百姓,堪称高义,杨某钦佩还来不及,怎敢怪之?但你等盗割我的麦子,若是被割了去,你有了吃食,我这军中数万口又如何渡日?“
本来这不是问题,乱世中只求自己能活下来,谁管别家的死活,可问题是,被杨彦抓了个现行,根本无从分辩,一时之间,均是讪讪着无言以对。
杨彦又道:“既是郗公不知情,那杨某自是不敢私放诸位以坏了郗公清名,这样罢,诸位留下与我做工两个月,作为惩罚,其间给食给衣,两个月后再礼送诸位出境,如何?”
这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总不能把郗鉴拉扯进来吧,况且杨彦的态度还算温和,没有打骂,也没有人格上的羞侮,这样的处置算是仁至义尽。
郗迈与周翼交换了个苦涩的眼神,郗迈拱手道:“府君安排,自是妥当,我等认罚。“
杨彦挥了挥手,军卒把一行人带去别处安置。
荀华这才问道:“将军若行仁义,倒不如直接把人放了,必得美名,或者一不做二不休,扣留下来充作劳役,谅那郗鉴也不敢上门讨人,只是……做工两个月能有什么用?”
杨彦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想爽爽快快,杀伐果断呢,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做上这位置才知道,很多事情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乱来。
就说这五百俘虏,杀肯定不能杀,放也要放的有价值,杨彦打算套用解放军的优待俘虏政策,当然了,他不可能惯着俘虏,安排做工是为了让俘虏对东海军多些接触了解,体现出制度的优越性、安稳的生活环境与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与郗鉴争夺兖州民心。
郗鉴有什么?
既不能保境安民,又不能给依附民众温衣饱食,除了虚名,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就是个庸碌之辈,可当时的人偏偏看中这份虚名。
而他能给民众带来切切实实的好处,在安居乐业与虚名渡日之间,他认为兖州民众早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他需要俘虏回去为他宣传,有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俘虏对东海军作个细致的了解。
再换句话说,哪怕没起什么成效,至少也不会有损失。
杨彦望着沂水,淡淡道:“郗鉴好名,我亦如是,俘虏若善用,可抵千军万马。”
荀华明白了,美眸中闪出了一抹心痛之色。
杨彦的每一步,都比别人艰难,看王邃,只领三千军赴下邳就任,就轻而易举的赶走了刘遐,还轻轻松松的收回了徐州军权,再看沈充,率军一万多北上,谁敢妄动?
不过杨彦倒未觉得自己有多艰难,回头递给了荀华一个自信的笑容!
……
不知不觉中,天色渐亮,一队队民众被舰队运往左岸,引至麦田收割麦子,以郗迈和周翼为首的四百余俘虏也加入了收割大军,田间地头,忙的热火朝天,人人面带丰收的喜悦,军队则布于外围警戒,另有游骑四处侦察,这场面即使不能说成打仗,也足以堪比一次军事演习。
但紧张中不失欢乐,萧巧娘、阿玲与一群小娘子,还有很多小孩子和歌舞姬们都来了,对那丰收的场面指指点点,拍手欢呼,甚至有的小孩子在刚收割过的麦田里,做起了蒙眼摸妻的游戏,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郗迈无精打彩的割着麦子,不远处那欢乐的场面,让他心里有一种怪异的感觉,毕竟郗鉴军中,始终与生存和饥饿为伴,别说发自内心的欢乐,就连苦中作乐都没心情,于是讶道:“东海军为何如此,收个麦子至于么?”
周翼不解的摇了摇头:“实难理解,不过我观之,倒似是拳拳真心,真是奇哉怪也。“
两个人与下属一肚子雾水,杨彦也等待着下方几名有经验的老农清点预估产量。
不片刻,老农匆匆奔来,其中一人抱拳施礼:“禀郎主,以眼下收割的十五顷来看,亩产可达两石半,一千五百顷地可产粮三十七万五千石,扣除收割时的损耗,应可获粮三十五万石!“
”哦?“
众人纷纷动容,这可比想象中的亩产两石高多了。
这名老农又赞道:“多亏了郎主弄出的曲辕犁和硝土,否则哪有如此产量啊,这还是播种迟了的缘故,若是今秋按时节播种,老朽敢保证,明年亩产可达上中田的标准,应为三到四石之间。”
杨彦却是眉头微皱。
亩产两石半,只有55公斤,哪怕是亩产四石,也才90公斤不到,而现代小麦的亩产,以014年的资料,全国冬小麦平均亩产6公斤,小麦主产区甚至能达到500公斤。
当然了,现代和东晋的田亩面积是不一样的,当时一亩地约为55平方米,把现代一亩667平方米按东晋的土地面积折算下去,平均产量约为70公斤,折1.石。
可是按老农所说,上田才四石,哪怕扣除精耕细作与农药的因素,产量减半,亩产六石才是杨彦能接受的产量,这差的也太远了啊。
硝土就是化肥,化肥对农作物增产的贡献率约在50%,以老农的预期亩产四石,完全没看到硝土起的作用,那么硝土用在哪里了呢?
见着杨彦的神色,老农紧张的不敢说话,还是荀华问道:“将军,怎么了?”
“产量远不及我预期,我下去看看。”
说着,杨彦往田里走去。
其他人都面现不解,跟着杨彦下了田。
杨彦拾起麦子,一一察看,突然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绝大多数的麦子,叶系非常发达,穗却没有多少,于是转头问道:“老丈你看这麦子,与以往的可有区别?“
”这……“
几个老农小心翼翼的接过麦子,回忆对比,嘀嘀咕咕的争辩着。
不片刻,原先那个老农道:”郎主,经这么一说,确实有点问题,以往的麦子,枝节未有如此繁茂,穗虽有所增加,却极为有限。“
杨彦明白了,硝土的肥力至少九成都长在了叶子上,换句话说,洒下去的硝土浪费了绝大部分。
根据杨彦以有限的农业知识判断,叶子疯长的原因有两个,首先是氮磷钾不平衡,硝土在本质上属于氮肥,十分有利于叶子的生长,必须要同时施用磷肥和钾肥才能促进植株的整体生长。
郯城一带没有磷矿,不过粪便和骨骼含磷,钾肥则来自于草木灰与晾晒食盐得到的苦卤,这两点未必不能解决。
其实在播种的时候已经用硝土和草木灰混在一起了,但配比未必合适。
第二应与品种有关。
杨彦沉吟道:“下次再播种的时候,把骨粉、粪便、草木灰与苦卤和硝土混在一起施肥,理该能提高产量,比例你们自己摸索,可以用不同的田块实验。“
”诺!“
老农们应下。
杨彦又问道:”麦种如何选择?每次播种之前,可有筛选麦种。“
一名老农道:”通常是留选颗粒饱满麦粒为种,请问郎主可有问题?“
如今连农民都不敢轻视杨彦,仅是曲辕犁和肥料的配比构成,就显示出了杨彦在农业上的高深造诣,其他人也以期待的目光看了过来。
杨彦点点头道:”光留颗粒饱满为种还不够,我教你们一育种方法,名为回交育种法……“
第一八三章 沈充余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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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交育种可视为杂交育种,从杂交一代起,多次与亲本杂交,从而育出新的品种,由于一再重复与该亲本杂交,故称回交,其中亲本的选择起重要因素,应选取综合性状较好,发展前景乐观的种子作为亲本。
配合着画图,杨彦尽量以时人能理解的语言道出,但可惜的是,水稻在开花之前就完成了自授粉过程,很难以回交育种法培育新品种。
小麦的品种,几千年来一直在改良,产量也逐渐提高,改良小麦品种不难,消耗的是时间,还需要一点点运气,但水稻因其先授粉,后开花的特征,无从杂交,这也是全世界只有袁隆平一家搞出了杂交水稻的原因。
很多人不理解杂交水稻的意义,这在本质上,是农业科技与基因工程学的一次重大突破,具有唯一性。
老农们认真听着,种了一辈子地的他们,理解回交育种不困难,一名老农由衷赞道:“郎主学识之渊博,实令奴等叹服,奴等会尽心尽力,尽量育出麦穗又多又大的新品种。”
杨彦微点头笑道:“若是三年之内,能把亩产提高到六石,我记你们每人甲等功一次,五年之内搞出,记乙等功,八年之内搞出,记丙等功,你等须多加努力!”
“奴……多谢郎主!”
老农们浑身剧震,激动施礼。
其他人也为亩产六石的目标振奋鼓舞。
实际上,亩产六石小麦只是杨彦的初步目标,他有理由相信,未来随着化肥的深入应用,农药的发明、育种选种的规范化,以及精耕细作的推广,就算达不到现代平均亩产12.3石的水平,亩产10石应该是有的。
这并不是杨彦不着实际的预期,毕竟随着一千多年来的耕种,现代土地的肥力全靠化肥撑着,如果不施肥,产量普遍减半,而那时的土地相对来说还是很肥沃的,肥力要远远超过现代。
完全可以想象,小麦的亩产如果能达到十石,绝对天下震动,东海军的粮食也将大量富余,不仅可以有效的支援化工业与畜牧业的发展,还可以轻松操纵粮价,实现杨彦以农产品期货剥皮吸血的宏大目标。
而且回交育种法不仅仅应用于植物,对猪、牛、羊、马等牲畜也适用,简便易行,不必经多级产量比较试验,可直接推广,见效奇速。
值得一提的是,从唐末开始,战马一直是使用回交育种繁衍,但到了宋代,被士大夫们以有悖于伦理纲常给禁了,从此之后,宋朝不仅缺马,马匹的质量还一代不如一代。
傍晚时分,小麦如数收割,一船船的麦穗被载往对岸,用车马拖回郯城,一直到深夜,才入了仓库。
每个人都忙碌了一整天,浇了把凉水澡之后,匆匆入睡,第二天一早,杨彦教下了在牲畜中应用回交育种的方法,至于阉割幼马,暂时还未考虑。
其实骟过的战马优点很多,不仅矫健勇壮,还有力柔顺,能耐寒冷气候,骟马经二次训练之后,性情已较温顺,步法也很理想,不会咬人踢人,平稳性大为增加,也不用特意拴马,马不会离开走远。
同时在骟马出现之前,如何解决马群嘶叫历来都是难题,但骟马哪怕成千上百养在一起也不会叫。
只是阉割是个技术活,必须在四齿时及时去势,一般人阉不好就阉死了,杨彦的想法是,找些专门阉割宦人的熟手去骟马,包括将来骟猪,可这种人不好找,要靠运气,只能慢慢等待机会。
除了必要的留种,全军把麦子铺于平地晾晒,晒干了就磨成面粉,如今麦饭在东海军中逐渐淘汰了,不说肉包子和水饺,光是馒头和花卷也比麦饭好吃了无数倍,有了更好吃的,谁还愿意再吃生硬的麦饭呢?
况且研磨麦子除了得到面粉,还有麦麸,这是一种食疗辅材,也是营养价值非常高的饲料。
到第八天的时候,麦子已大部研成了面粉,夏收终于拉下了帷幕,往后就是平整土地,按时令播种豆子,秋天再收一季。
而郗鉴翘首以盼,却是盼来了杨彦着几名俘虏送回的一封信,信里言辞甚恭,详述了事情经过,除了阐明把俘虏扣留两个月之外,还隐隐透出了望郗鉴约束好部属的意思。
“哼,此子欺人太甚!”
郗鉴大怒,把信件狠狠拍在了桌子上。
当然了,这份怒火不完全针对杨彦,也与郗迈和周翼有关,当初是谁信誓旦旦?这倒好,麦子没偷成倒罢了,好歹人活着回来啊,如今闹了个人脏两获,让他全无办法可想,只能寄期望于杨彦不要伸张,两个月后如约放人。
“哎~~”
郗鉴阖然长叹。
……
郯城这里一片平静,远在百里之遥的兰陵却是鸡飞狗跳,兰陵下辖兰陵、氶、戚、合乡、昌虑五县,因考虑到氶城位于五县中央,故设兰陵郡治于氶,兰陵县治仍在兰陵,县郡同名,治所不同地。
沈充初至氶城之时,与杨彦所受的待遇差不多,乡豪表现出了极大的排斥,但沈充的实力比杨彦强了不知多少,本身在吴兴也是个狠角色,直接要求乡豪尽纳部曲于麾下,并以征讨徐龛为名,给各家摊派粮草和马匹。
乡豪哪里愿意,这就是掠其人,夺其产啊,于是几家集兵近五千,趁着沈充初来乍到,发动进攻,结果被沈充一举扑灭,家破人亡。
沈充下手挺狠的,把主家的各嫡系旁枝,男丁凡是过车轮高者全部斩杀,女子充为奴婢,得兵三千多。
消息传出后,兰陵、戚、合乡、昌虑等四县乡豪大惧,或望风而降,出兵出粮草听从沈充调遣,或举家逃亡,入附近的东海国、高平、琅琊境内避祸,这又与当地乡豪起了冲突,一时之间,战火纷飞。
当时乡豪与乡豪之间龌龊颇多,上百年来,争水,争地,因鸡毛蒜皮小事引发的冲突,积累起来都是仇恨,彼此谈不上友好,哪怕是姻亲,真到利益冲突的时候,该争还得争。
正如郯城乡豪,明争暗斗十来年,直到杨彦来了之后,才勉强一致对外,至沈充强势入驻兰陵,郯城乡豪又不得不向杨彦透露出了善意。
这就是一层层的加码,大的矛盾暂时取代小的矛盾,基础非常脆弱,一旦沈充垮掉,郯城乡豪会再次针对杨彦并不奇怪。
或者杨彦如果大败亏输,郯城内部也必然会燃起战火,直到形成新的势力平衡。
这天,杨彦亲领三千军拦住了逃入东海国境内的余家男女老幼近四千口,这可是肥肉啊,也是沈充赠送的大礼包,不取白不取。
余氏的车驾牲畜分布在方圆数里的区域上,女子和小孩面现不安,丁壮男子则紧握武器,手指都因用力过度在轻微颤抖着,显示出了内心的极度紧张。
从氶城传来的噩耗,让人不寒而栗。
余氏的实力不是太强,相当于郯城的中小户,直系部曲几百人,加佃户与吸纳的流民,兵力也才1500人左右,而前方的东海军不仅兵力是自己的一倍,还有近千骑兵,弓箭手步卒齐全,披甲率约一半,尤其是军阵严整,哪怕置身于六月正午的炎炎烈日之下,都没人发出声音。
这分明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让人心生绝望。
余家家主余荣,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从车里钻出,颤微微的拱手道:“请问杨府君可在?老朽余荣,率族中子弟参见杨府君!”
杨彦勒着马缰,马鞭一指:“某不与你废话,立刻投降,否则我大军杀至,鸡犬不留!”
“这……”
余荣大叫道:“杨府君,何至于此啊,那沈充豺狼心性,破家灭族,而杨府君行善政,与郯城豪宗相处融洽,我等方慕名投奔,况杨府君若挥军向我,岂不是自毁名声?请杨府君明鉴啊!“
自毁名声这个问题杨彦曾考虑过,但乡土之间,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均是以邻为壑,杨彦就不相信,郯城乡豪有那么好心,放过这壮大自己的机会不用,反而帮着安置兰陵乡人,事实上,郯城乡豪已经在组织联军,掠杀四处逃散的兰陵乡豪了。
别人做得,为何我做不得?
杨彦冷冷一笑:“少哆嗦,杨某保我东海国乡土,与你兰陵乡人何干?及时乞降,可保你衣食无忧,否则若我挥军攻入,你余氏男丁过车轮高者皆斩,我劝你莫要拖延,嘿嘿,若是你手下将你缚至我阵前,算大功一件!”
“我我……”
余荣浑身一震!
确实,要说忠心,也就那几百部曲勉强可靠,佃户和流民完全有可能阵前倒戈,再一回头看,很多人的眼神已经闪烁起来。
很明显,与东海军作战,绝对是死路一条,既然战不过,那为何不降呢,降了也是条出路。
“诶!”
“老朽……愿降,望府君莫要食言!”
余荣心知情势险恶之极,内乱随时会爆发,重重叹了口气之后,艰难的领着子侄亲属拜伏在地。
第一八四章 战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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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费一兵一卒,逼降了兰陵乡豪余氏,全军上下皆是欢欣鼓舞,除了萧家和朱家略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毕竟兰陵全境沦陷,乡豪全军覆没,作为前兰陵乡豪中的一员,他们的心里也不好受,但仅此而己,很快这份愁绪就被庆幸及时南迁所代替了。
余家近四千口,从丁壮中择其八百编入军队,婢女姬妾近五百,以蒙眼摸妻的方式配给了军中光棍,老弱健妇各自组织起来,参与劳动,至于余家的嫡系数十人,杨彦并未食言,打散开,安排了印刷、造纸等相对轻松的活。
另有粮食三万余石,布帛两千多匹,金银百斤不到,马匹近百匹,牲畜两千多头充公,算是小小滋补了一下。
杨彦也不怕余家人出妖娥子,人财两失,哪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说到底,余家只是乡豪,相当于明清地方上的豪绅,这种人家又不是什么政治人物或高门显族,方方面面都具有影响力,破了就破了,沈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倚仗强兵放手施为。
况且杨彦已今非昔比,在郯城算是站稳了阵脚,手头有了两万多人,以两万多人去同化四千人并不吃力,这和当初破去阎平的境况完全不同。
那时杨彦刚刚吃下流民,人心不稳,又初临郯城,情况不熟,不敢以阎平部为兵,只能当矿工用,如果换了现在,杨彦绝对不会如此浪费人才。
不过阎平的部众当了一段时间矿工,已经不愿为兵了,矿工每天只工作四个时辰,吃饱穿暖,比当兵玩命强,杨彦只得随他们。
阎平也算是彻底归心,哪怕家财人丁被掠夺一空。
毕竟报复、造反不仅要承担巨大的风除,还要有魄力,不是每个人都敢于反抗的,而更重要的是,原本的下属人心散了,没有谁愿意跟着他冒险,只能服服贴贴的听命用事。
直到六月中旬,徐兖地面的混乱才渐渐平歇,农田里,农民播洒着豆种,杨彦也于王府听取荀虎的汇报。
“将军,据汇总统计,兰陵五县本有大小乡豪二十二家,氶城六姓全部族破人亡,兰陵、戚、合乡、昌虑四县合计十六家,七家降于沈充,连同收编氶城豪宗,沈充得七千余卒。
其余九家举族逃亡,逃入我东海境内有三家,余家已被将军收编,另两家有一家被郯城众乡豪联手击破,还有一家经血战,突破县豪封锁,逃入了下邳地界。
同时在这段时间里,全军于周边侦察搜索,得零散兰陵乡人合计丁男817口,择其五百从军,婢女姬妾6人,许与军卒,老弱妇孺514人,已全部安置。
目前我军有卒六千六百,其中水军一千、骑一千两百、弓五百、步卒三千九。“
荀虎汇报的兵力不包括亲卫,亲卫属于杨彦个人的护卫力量,虽然也参加战斗,却不计入作战序列,赏功晋职也不按军功计。
按荀虎的汇报,合计得兵一千三百人,是沈充的五分之一。
沈充吃肉,杨彦喝汤,其余郗鉴、琅琊、郯城各乡豪也多多少少能喝些汤水。
崔访面现忧色,叹道:“沈充果是虎狼之辈,其来时,沈、钱、魏三姓约一万六千卒,如今已一跃至两万有余,堪称徐兖霸主,若老夫所料不差,夏末秋初,便是沈充发兵攻打徐龛之时。“
崔访没在杨彦军中担任任何职务,但是已经得到了杨彦的信任,可以参预军机政务,实际上杨彦暂时没有广置掾吏的需要,他经营的只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很多官职派不上用场,置了也没用。
而且不置有不置的好处,能让人有个念想,兢兢业业,小心办事,毕竟全军有默契,在全面掌控东海国之前,属于艰苦创业阶段,以奉献为主。
当然了,这个阶段不会无休止的持续下去,一旦杨彦击破了郯城各乡豪,全面掌握了东海国,就是分果实的时候了。
萧仁也道:“就怕沈充拨了徐龛之后,会滋生出横扫徐兖的野心,到时又要多事啊。”
杨彦摆摆手道:“你把沈充看的太高了,就说石勒,石勒岂能坐视徐龛被灭?
泰山位于兖州心脏地带,易守难攻,若是沈充占据泰山,进可北上黄河,威胁冀州,令石勒寝食难安,与刘曜作战时必缩手缩脚,或有可能败亡,即便沈充暂无北上的野心,退也可依山据守,阻挡羯骑南下,勒不会不明,必遣大军救援徐龛。
况沈充尚有两个隐忧,其一,他的兵卒乃强行收编而来,人心浮乱,若是战局不利,必生祸患,其二,沈充主力以南人为主,不识淮北凛冬酷寒,就怕对冬季的寒冷估计不足。”
从公元一到六世纪,是一个连绵达500年的小冰河期,当时的草场和牧场已经延伸到了黄河以南,这意味着在泰山郡以北,就能养羊放牧了,耕地也同步向南退缩,要不然青兖哪来那么多流民不事生产?
安全没法保障固然是一方面,因天气寒冷,产量下降,忙活一年的产出抵不上投入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据史料记载,东晋最冷的时候,年平均温度只有1.6度,如此低温,是现代人没法想象的。
有东晋一朝,建康八九月份下大雪不足为奇,而郯城冬季的温度虽然没法测量,不过根据杨彦的经验与体感,再根据北方流民的口述判断,极端低温应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这就很恐怖了,零下二十度通常出现在内蒙古和东三省,就等于小冰河期把长城以北的零下二十度酷寒线推进到了山东半岛南部。
对于身处于江南腹地的吴兴人来说,能否适应如此酷寒的天气很不好说。
崔访认可的点了点头:“照将军分析,沈充很可能会大败,那么能否挽回?毕竟沈充亦是我晋人一脉,他若败亡,此消彼涨之下,怕是胡虏实力大增啊。“
杨彦苦笑道:”除非沈充不去攻打徐龛。“
”哎~~“
崔访叹了口气:”从沈充刚至兰陵,便灭其乡人来看,此人性情急燥,攻打徐龛怕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杨彦暗道了声罪过,怎么办呢,谁叫他实力薄弱,只有混水摸鱼才能快速壮大,况且古来成大事者,谁不是心狠手辣之辈,相对而言,杨彦能谨守底限,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仁却似是想到了什么,提醒道:”府君,朝庭着我东海,下邳、淮陵与彭城配合沈充攻打徐龛,怕是不日便有沈充使者前来,于情于理,我军都该出兵相助,属下就担心沈充或会驱使将军为先登攻城啊!“
杨彦现出了慎重之色,沉吟道:“此事不可不防,不过沈充势大,若是强行下令,我亦拒绝不得,这样罢,我全带骑兵出去,谅沈充还不至于与我撕破脸皮。
当然了,此战若能破去徐龛自是最佳,但还须做好沈充兵败的准备,留守步卒应与我随时联络,相机行事。“
”诺!“
众将纷纷应下。
……
仅着骑兵随行,沈充就没有理由强迫自己攻城,毕竟从古到今,从没听说拿骑兵攻城的,而且骑兵机动灵活,万一战败的话,跑起来比别人快。
其实凭着良心来说,杨彦也不希望沈充战败,最好是与徐龛两败俱伤,由他来拾麦子,但战场瞬息万变,各方的势力勾心斗角,他有谋算,别人未必没有,必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目前东海军的骑兵,经大半年的集训,已与当初的花架子不可同日而语了,虽然在返身骑射方面,与亲卫的水准还有着相当的差距,不过正常的骑射与冲杀不成问题,足以拉到战场使用。
不知不觉中,夏末来临,天气渐渐凉爽,东海国粮食期货市易行也正式开张,暂时杨彦还没指望有客户前来交易,郯城大户也持观望态度,在这种事上,杨彦不好表现的太热情,只是每天安排人手自买自卖,这一天,郗迈与周翼来到了市易行门前。
第一八五章 交易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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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东海国粮食期货市易行?这是何处?“
期货市易行在规划中,占地达数百顷,不过由于工程过于浩大,人手紧张,目前只草草把王府的一角偏殿改造成了交易大殿,可纵然如此,改造过程也绝不含糊,殿宇粉饰一新,楼阁高大,特别是朱漆大门,厚重而又威严,远观之,仿佛一头噬人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上书一牌匾:东海国粮食期货市易行。
郗迈看着那宽大的牌匾,不禁惊讶出声。
周翼也是满脸不解,讷闷道:“不来东海国,竟不知世上有此奇妙之处,便以食物为例,每日所餐皆有油和豆浆,馒头、包子和花卷也轮换着吃,说来惭愧啊,我生平竟未吃过如此美食,胡饼怎甚比拟,而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上至将领吏员,下至农夫仆役,人人食之。“
”是啊!“
郗迈点点头道:”东海军中的纸,又白又韧,奇的是,书籍不是抄写,而是印刷而来,兼有煤铁之利,可真是一风水宝地啊,哪像咱们邹山,荒山野岭,几无出产,走,咱们进去瞧瞧,这期货市易行究竟有何玄机。“
郗迈和周翼,一个是郗鉴的侄子,另一个是外甥,杨彦并未安排这两人干活,只是严令不得离开郯城,并划定了些禁区不许接近,其他方面倒是没做限制。
这二人乐得逍遥,每天好吃好喝,到了季节时令,有专人上门量体裁衣,闲着无聊,就四处走走逛逛,找人攀谈,借以对东海军做个了解。
总的来说,日子过的还是挺自在的,远比缩在邹山时吃不饱,穿不暖要好的多。
郗鉴确实是穷,即使身为郗鉴的外甥和侄子,也难以顿顿饱餐,而在东海军中,居然人人能吃饱,尤其是全军都昂扬着一股勃发向上的面貌,与郗鉴军中的苟延残喘,士气低迷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暗自心惊。
二人相伴,小心翼翼的向交殿大殿走去,容娥一看有客前来,顿时喜上眉梢,回头低呼:“快,快,肥羊来了,立刻开始!”
“诺!”
转眼间,几近于寂近的大殿,变得喧闹起来。
容娥笑吟吟的迎了上去,施了一礼:“两位郎君安好。”
郗周二人双双看去,容娥虽然不算绝顶美女,但姿色也属上乘,又是姬妾出身,不说媚惑男人,对于男人的心态还是能摸索出几分的,这时,便是媚而不俗,笑而不卑,隐现庄重仪态。
郗迈问道:“这位娘子如何称呼,此方管事何人,快带我们进去,找来询问一二。”
容娥亮出了个经杨彦特训,后世银行客服与保险营销人员所特有的招牌式温暖笑容,才道:“妾名容娥,受将军委托,暂任期货市易掾,二位郎君若有不解之处,尽可向妾询问。“
”哈哈哈哈~~“
周翼立时哈哈大笑道:”那杨彦之竟以女子为掾,牝鸡司晨,坤乾倒置,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容娥俏面一沉,哼道:”请这位郎君自重,别忘了你是在谁家地面,况将军曾说过,男女之份,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各尽其用,方能阴阳和谐,天下康安,以你之心胸,怎知将军鸿鹄之志?“
又一个陪着容娥出来的女子更是不客气的笑道:”你如此轻视女子,莫非你不是你母所生?“
周翼现出了怒容,正待反驳,郗迈已经拉住了他,拱手道:”请娘子息怒,我这表弟性情直率,并无冒犯之意,若有得罪之处,郗某代为赔罪。“
容娥摆了摆玉手:”好啦,妾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女子,只望二位郎君莫再辱及将军,请罢。“说完,便与同伴摆起莲腰,在前领路。
郗迈与周翼相视一眼,均是心中称奇,跟了上去。
从容娥的仪容和应答来看,分明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但是很明显,士族女郎不可能给杨彦做接人待客之用,那这女子是从哪儿来的,又是怎样的身份呢?
刚一迈进大厅,两个人均是吓了一跳,差点夺路而跑,只见迎面有一副硕大无比的显示牌,从下往上,卖五到卖一,买一到买五,其间填充着看不懂的符号,另一边,是副忽上忽下的线条图。
可这不是重点,关键是,大厅里有好几十个身着黑色罩袍,戴着黑色头罩,只露出眼睛鼻孔的人,不仅围着显示牌叫嚷着,还时不时打出让人难以理解的手势。
“杨府君不日将配合沈充向徐龛用兵,粮食必定吃紧,我下十手多单!”
“哈,兄台言之有理,卖二压的6手单子,我全吃了!“
数名穿着庄重的侍女如穿花蝴蝶般,收取金票,给予凭证,另有侍女更换显示牌上的数字,并在曲线图上画出成交量与走势记录。
数字由磁铁制成,随用随换,非常方便。
又一人却是从旁大叫:“痴心妄想,即使杨府君向徐龛用兵,但军粮必由沈充提供,东海军怎会消耗粮食?况且今秋的播种面积将增加,产量随着化肥的应用也会提高,故某认为,明年粮更贱,空,给我一百手空下去!”
“此君言之有理,我也空!”
“空!”
“空!”
就看到曲线图上,原本还往上的曲线猛的折下向,成交量随之暴增,买五直接被打穿了。
“不要听他的,杨府君虽然不再缺粮,但在整个淮北,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求一餐而不可得,粮价必定会涨,还会暴涨,来人,给我在买一按现价垫两百手的单子!“
刹那的沉静之后,有人大叫道。
一名侍女从旁提醒:”郎君,你的保证金不够了,必须补交保证金!“
”可以,某啥都缺,唯独不缺钱!“
这人豪爽的掏出一大把金票换取了凭证。
“是的,此郎言之有理,粮价怎会下跌,涨才是正道啊,我做多!”
“我也做多!”
没过多久,买五到买一全部垫满,上方的卖单被吃到了卖四。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刚刚是赚钱的啊,怎一转眼就亏了如此之多?”
那几个空头不敢置信的喃喃自语。
又有侍女提醒道:“郎君,请补足保证金,否则你将被强平,分文皆无。”
“补,我补!”
空头们纷纷拿出寄存财物的存单,按估值换取金票。
从头到尾,郗迈与周翼都没看懂是怎么回事,不过两个人却能感受到,交易大厅里那火热的气氛,让人血脉贲张,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随时将喷薄而出。
郗迈转头问道:“容家娘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能否与我等说说?”
容娥笑道:“请郎君听妾道来,将军有鉴于粮价波动过大,于民,于官皆有所不利,故创此粮食期货市易行,意欲平抑粮价,使其在一个合理的区间内运行。
交易采用保证金制度,买涨买跌皆可,一份保证金,可交易0倍的粮食,也就是说,投入一百元的金票,价格每上涨五厘,即可赚取一倍的钱财,以此类推,不过同样的,若或是下跌了五厘,也会亏至血本无归噢……”
容娥详述了交易规则与期货知识,虽然很生涩,但杨彦当初早考虑到了这一点,专门设计了介绍语言,再配合交易所那热烈的交易气氛,两个人竟然懂了。
周翼不由问道:“这是否意味着,我若投入一石麦子,可随时赚取0石麦子?”
容娥鼓励的点头道:“理论上如此,但是你也存在亏损的风险,若粮价的涨跌与你的操作方向相反,那你的钱就被别人赚取了,请看墙上,期市有风险,入市须谨慎。”
周翼哪管那么多,顿时哈的一笑:“表兄,我明白了,期货就是搏戏啊,以粮食对赌,比樗蒲刺激啊,想那樗蒲,玩一局要两三个时辰,掷五色木全凭手气,而期货以天下时局为依据,格局就比樗蒲大了多,且每时每刻都在交易,每时每刻都能赚钱啊!“
容娥提醒道:“这位郎君,期货是为稳定粮价而创,并非搏戏,怎可与樗蒲相提并论。”
“诶~~”
周翼的不屑的挥了挥手:“我说是便是,现在我问你,为何这些人都穿黑衣服,以黑巾蒙面?”
容娥嘟了嘟嘴,显然是不满周翼的态度,但还是答道:“因为期货交易,有亏有赚,且金额巨大,你赚了钱,就代表别人亏了钱,穿黑衣,蒙黑巾可让别人认不出你,免得平白惹来仇家,凡参与交易者,都有单独的更衣室,离开时,有八道门可秘密行至住所。”
“哦,我懂了!“
周翼看向了郗迈,笑道:”表兄以为如何?“
郗迈跃跃欲试的点了点头,便向容娥问道:”该如何才能参与交易?“
容娥道:”本市易行采用会员制,只接纳会员从事交易,两位郎君如有意,请跟妾来,登记诸如郡望,名姓,是否世祚两千石,居住地,家庭成员构成等个人资料,即可成为本行会员,根据身份与参与资金不同,会员等级亦有不同,等级越高者,享有的交易折扣和优惠就越高,当积累到一定交易额的时候,住宿、饮食和仓储费用皆可免去,另还须做一下期货知识的专业培训,就可以了。“
”应当的,请带我们去登记会员!“
郗迈非常满意,催促道。
第一八六章 赶赴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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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对个人信息是相当重视的,轻易不会泄露,可当时人不同,恨不能把祖宗十八代的底子都兜出来,毕竟世祚越高,就越是面上有光,会员等级也越高。
按杨彦设计的会员制度,如琅琊王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河东裴氏、颖川荀氏等老牌士族属于一级会员。
泰山羊氏、琅琊诸葛氏,以及江东顾陆朱张等次一级的士族属二级会员。
次之则是沈周二豪、上虞虞氏、高平郗氏、颖川庾氏、济阴卞氏、陈留蔡氏、陈郡谢氏与袁氏等虽有清名,但暂未发迹,或者已经发迹了,却清名不够的士族。
再次是如龙亢桓氏、豫章熊氏、刘遐、祖逖、祖约、苏峻等又差一个等阶的士族,或者如陶侃这样有大功勋的寒门。
最次是寒门乡豪、流民帅手下的主要将领与诸胡、诸越的酋帅。
其中司马氏皇族尊为特级会员,除了司马氏皇族,会员的等级并非一成不变,可以跟着势位调整,如按历史进程,将来庾亮执政,庾家人肯定要调整为二级会员,再如陈郡谢氏如果象历史上那样牛比的话,就是一级会员。
另一个提升会员等级的途径是追加超额的保证金,把更多的粮食、布帛与金银存放在市易行的仓库里。
这和股市的原理类似,股民一般不是急用钱,几乎不会把帐上的钱转走,资金划转尚且懒于输道密码,古人好不容易把实物拖过来,难道再搬走?又不是以后不交易了。
这在理论上,就给了杨彦无偿占用物资和资金的条件,毕竟客户交易的,只是一张张凭证和仓储证明,财货始终堆放在仓库里,甚至他还能凭此放贷,用别人的钱为自己牟利,但和银行不同的是,银行要支付利息,期货市易行则向客户收取保管费和人工费。
吸血无处不在。
同时采用会员制,除了便于管理,还有两个看得见的好处和一个隐形用途,首先是刺探各家的基础信息,作出正确的评估,这个道理现代人都懂,信息汇总的好,能起相当大的作用。
其次,会员等级在本质上,也是一种品评门第与身份差异的方式,将来行情火爆了,引来各方豪强参与,那么作为发卡方与评定方,就天然被赋予了权威性,使得市易行,乃至杨彦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啊。
隐形好处则是用钱财可以买到高级会员,无形中起着贬低士族身份的作用,逐渐颠覆现有的秩序与观念。
要知道,江东地面,卧虎藏龙,如曾聘请杨彦出任西席的胡烈,家有桑田数千顷,良田近万,部曲数千,虽为寒门,但实力不逊于沈充,无非是身处丹阳,距离建康太近,不比沈充天高皇帝远,能抓住机会发展壮大罢了。
对于这类人,钱财不是问题,如果会员卡有助于提高身份的话,绝对会不吝洒下大把钱财把会员卡升级。
在容娥的耐心指导下,郗迈与周翼把自家的老底和盘托出,包括亲属关系,居住地,亲朋好友与紧急联络人等诸多内容一一交待,分别获得了一张三级会员卡。
五级卡是木制,四级卡铁制,三级铜制,二级银制,一级金制,特级在杨彦的构想中,将采用紫金打制,紫金是一种以金为主的混合矿物,又称彩金,五彩斑斓,从视觉效果上看,比黄金更加尊贵,杨彦打算为司马氏皇族配紫金,但可惜的是,紫金矿藏非常稀少,目前还没找到紫金矿。
而每一级的会员卡,除了材质不同,都雕刻有市易行的镰刀锤子标志,上书东海国期货市易行某级会员,郗迈与周翼拿到的是三级,虽然是前两位客户,但编号自然不可能是0001和000,而是001和00,不记名,只认编号。
郗迈对卡不大满意,眉头一皱道:“为何是三级?我高平郗氏不如琅琊王氏、颖川荀氏等门阀倒也罢了,可为何连江东的顾陆朱张都不如?这四家在中朝又担任过何等显职?“
容娥现出了鄙夷之色,哼道:“郗家郎君,对于会员等级的划分,将军可是经过了深思熟悉呢,正如你看不起的顾陆朱张,人家在江东不仅享有清名,族里都有元老任两石千要职,还实力强大,富甲一方。
虽然你高平郗氏的祖上也有两千石,但目前……终归是境遇不佳,将来你郗氏恢复了昔日的荣耀,市易行自然会为你提升会员等级。“
”这……“
郗迈哑口无言。
容娥的潜台词就是,自永嘉之乱以来,高门大族破落的太多了,不少你郗氏一家,这话听着是让人很不舒服,可是无言以辩。
周翼挥了挥手:“你这娘子目中无人,早晚有一天,某会让你后悔轻慢我郗氏,那我问你,可以交易了罢?”
容娥盈盈笑道:“若是郗氏得以重振,妾自是欣喜,也当向两位郎君赔罪,现在交易自是无妨,请两位去那边交保证金。“
”什么?还要交保证金?凭着我高平郗氏的名头,为何不能先交易?待赢了钱,再给你补保证金!“
周翼振振有辞道。
容娥也俏面一沉,冷笑道:”两位郎君倒是打的好算盘啊,空手套白狼,当别人都傻了不成?没钱谁带你玩,市易行认钱不认人,莫说你高平郗氏,即便是琅琊王氏与司马氏诸王,没钱照样该上哪儿上哪儿去。
不过你若是能提供质押物,如建康或三吴的田宅庄园,或者请来有身份的担保人,签下借据,市易行可借钱给你。“
二人傻眼了,面面相觑。
容娥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施礼道:“这次没钱倒是无妨,下次带着财货来交易就可以了,妾恭候二位郎君,请罢。”
这是下了逐客令,周翼和郗迈虽心头被撩拨的痒痒的,却只能讪讪离去。
这两个人都被期货交易吸引了,参与的欲望几难压制,只是……该上哪儿去弄钱呢?
……
两日之后,沈充遣使持节杖与诏书前来,要求杨彦率军往氶城与其汇合,将于七月初攻打徐龛,粮草与过冬衣物由沈充提供,杨彦欣然应下,虽然距离释放战俘还有几天,但是考虑到自己即将率军出征,于是决定提前释放。
经与崔访长谈,杨彦拜崔访为长史,由萧温、萧仁、朱锲、鲍潜等人辅助,并且做了一系列的人事安排,第五天,杨彦亲领两百亲卫,一千骑,带着兵甲、必要的辅助衣物与少量的应急干粮赶往氶城,并顺道把俘虏们送过了沂水。
应急干粮就是把面粉和豆粉加点盐,放锅里炒熟,去水,这样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但是很难吃,没有水的话,会难以下咽。
当初志愿军在朝鲜战场,就是一把炒面,一把雪水,和着吃,带着炒面,是以备在极端情况下,或者与沈充翻脸,被断了粮,可以临时应急,不仅人能吃,马也能吃。
沂水左岸,四百多俘虏一个不少,近两个月的关押,不仅没变瘦,反而长壮了,望着对岸,很多人的眼里都现出了感慨之色。
在东海军中,每天开矿四个时辰,顿顿饱餐,吃法丰富,这是在邹山根本就不敢想的待遇啊,甚至有些人的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不舍之情。
前来送行的部分步卒,牵着数十匹骡子上前,这正是郗迈等人带过来的骡子,背上驮了些粮食布匹,还有些罐子。
杨彦手一指,便道:“骡马如数奉还,陶罐中装有你军阵亡将士的骨灰,死者逝矣,我深表遗憾,今每人给予十匹绢与十石粮作为对家眷的补偿,以此聊表心意,另为诸位备了些粮食,足以安返邹山,杨某在此,谨祝各位一路顺风,并请捎带上对郗公的问候。“
俘虏们浑身一震,都没料到杨彦竟仁义至此,各方面安排的妥善周到,面容隐隐浮现出了感动之色。
郗迈与周翼也相视一眼,只觉心里无比愧疚。
郗迈深吸了口气,抱拳道:“将军恩义,我等心领之,也必会向郗公致以将军的问候,在此谨祝将军大破徐龛,凯旋归来,告辞!”
“好走不送!”
杨彦拱了拱手,目送着俘虏们渐渐行向远处,直到出了视线的尽头,才挥了挥手:“走罢,我们去氶城!“
第一八七章 结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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氶城位于今天的枣庄市峄城区,距郯城约一百多里,杨彦倒是不急,以日行数十里的速度,缓慢前行,三日后抵达了氶城。
氶城是个小城,难以驻扎数万兵马,根据来使的交待,除了沈充的极少部分军队,其余诸军全部驻扎城外,此时便是依着土墙,营帐连绵,一眼望不到边。
荀豹现出了羡慕之色,赞道:“沈充果是江东豪首,就看这物资,恐怕朝庭都未有如此之多,某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荀华冷哼一声:”光有钱财又有何用,沈充不明白兵贵精,不贵多之道理,你看看这次找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各怀鬼胎而己,当然,我不是说将军,而是刘遐、苏峻、王邃之辈,岂肯甘心为沈充所用?“
“诶~~”
杨彦摆摆手道:“你莫要轻视了沈充,仅从营寨的驻扎来看,便颇具气象法度,此人少读兵书当非虚言,那钱凤虽名声不显,论起智计却不会逊于三国中的诸多谋士,用兵之道岂会不懂,无非是打着为王前驱的主意罢了。”
荀虎点点头道:“还亏得将军及早识破了沈充的奸谋,我军皆为骑兵,他若是强令我军攻城,那某倒要问问他,脸字如何写。”
杨彦摇头笑道:“其他人未必看不破沈充的心思,只是没有我们这么多骑兵,徒叹奈何,好了,别说了,沈充来了。“
迎面驰来了数百骑,为首者正是沈充与钱凤。
那天隔着河,有一百多丈的距离,看不大真切,这时,沈充和钱凤均是仔细打量着东海军的军阵。
东海军虽只千余骑,却列队齐整,人马喑声,刀枪盔甲鲜明,尤其是杨彦,一袭明光铠,把那俊秀的容颜托衬的英勇异常。
沈充回想起了沈劲,感慨道:“琼枝毕竟是琼枝啊,虽生于万韧绝壁,却终有长成参天大树之日,与此子相比,我那不孝子便如犬豚一般,哎,生子当如杨彦之啊!“
钱凤嘿的一笑:”兄虽器重杨彦之,但此子或以兄为大敌呢,他只带千余骑,分明是担心被兄驱赶攻城,因此把主力留在了郯城,而兄还不好以此指责他,毕竟我等军中,最缺的就是骑兵,有他这千余骑助阵,即便石虎来援,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且观此子于郯城作为,所图甚大,或许将来终有与兄为敌之时。
刘遐老矣,王邃守户之犬耳,苏峻嚣戾,唯此子待人有礼,谦躬和善,诸般庶务井井有条,所行诸事皆有分寸,乃枭雄之相也。
况此子不顾骂名,好不容易谋得了东海国相,岂会再屈居于人?故弟劝兄一句,莫因爱才行那妇人之仁,今次若能借机扼杀此子,可为破徐龛之外的次功。“
“嗯~~”
沈充一边策马,一边沉吟,许久点了点头:“士仪言之有理,不过此事急不得,先观察一阵,他若肯投我,我未必没有容人之量,而此子与刘遐有怨,明日刘遐将带兵亲来,即便扼杀此子,也未必由我动手。”
说完,便绽现出豪爽的笑容,拱手大笑道:“杨府君果是信人,沈某感激不尽,在此有礼了。”
钱凤也微笑着拱手。
杨彦回礼笑道:“沈府君客气了,徐龛恶贼,滋扰淮北已有多年,百姓深受其苦,今沈府君挟王命,举义军,与我等会盟,为民除害,杨某自当随附骥尾,进献一份力量。”
“好!”
沈充又一扫杨彦身后的骑兵,赞道:“有此精骑,何愁徐贼不破,因城中狭小,只得暂时安置杨府君于城外,营帐业已备好,若有轻慢之处,还请见谅。”
杨彦摆了摆手:“沈府君不必客气,该是杨某厚颜叨扰才对。”
“请!”
沈充伸手示意。
一行人跟着沈充向边上行去。
沈充行事还是很大气的,营寨占地宽广,营帐被褥都是新的,规划布局虽然达不到李卫公兵法那样井井有条的程度,但放在当时,已经相当便捷了。
骑兵们各自安置,沈充也领着杨彦等将领一路看过来,颇为自豪的笑着问道:“杨府君,若有不满,尽可提出,沈某能改则改。“
杨彦笑道:”沈府君说笑了,此处条件已比我军好了太多,其拳拳心意,将士们深为感怀。“
沈充拱手道:‘那好,沈某也不和你客气,烦请杨府君于城外暂歇一宿,明日刘使君到来,沈某再于城内为诸君摆酒设宴,告辞!“
说完,便与钱凤等人向外走去。
杨彦与众将把沈充一直送出了营门,回来不久,就有亲卫来报:“将军,下邳蔡将军与候将军来访。”
“哦?快请!”
杨彦大喜,沈充送信的次序是从远往近,先给苏峻,再给刘遐,然后王邃,最后才是杨彦,这是考虑到各家行军需要的时间,东海军仅比刘遐早到了一天,正想了解些情况呢。
不片刻,蔡豹那爽朗的大笑声传来。
“杨郎啊杨郎,想不到你我又要并肩作战了啊,哈哈哈哈~~”
蔡豹依然是老当益壮,步伐稳键,候礼也微笑着颌首,二人孤身入营,没带任何护卫,对杨彦的信任可见一斑。
“蔡将军,候将军,先进入帐!”
杨彦把二人领入帐中,分宾主落坐,略一寒喧之后,便问道:“王府君可在帐中,琅琊王氏高门大族,理由该我亲去拜见。”
“这……”
蔡豹与候礼相视一眼,均是面现难色。
还是蔡豹苦笑道:“杨郎,你我也不是外人,老夫实话实说罢,当日沈充遣使前来,处重大怒,说什么南乡土豪,安敢辱我,羊鉴与诸葛颐亦是怒不可竭,但沈充有朝庭诏书,不便当面强拒,故处重托病不就,着老夫与候将军各率部曲相助沈充。”
王邃的反应合情合理,若是讨伐徐龛由王邃主持还差不多,现让王邃屈居于沈充之下,他如何肯干休?不过没能把王邃钓出来受死,杨彦仍是暗道了一声可惜。
候礼接着道:“其实不仅是处重,沈充亦向郗鉴发出邀请,望郗鉴能派军协助,郗鉴却以军卒疲弱为由婉言谢绝。“
蔡豹痛心的摇头道:”朝庭虽未下诏着郗鉴进剿徐龛,可是郗鉴久被徐龛侵扰,于情于理都该出兵啊,这些士族啊,根本就瞧不起我们。“
”哼!“
候礼冷哼一声:”某与杨府君倒也罢了,出身本没什么可夸耀之处,但蔡公你亦是高门,即使不及琅琊王氏,却不会低于郗鉴,你堂堂陈留蔡氏能来,他高平郗鉴为何来不得,此人着实可恶。
某观郗鉴要么是胆小如鼠,不敢与徐龛为敌,要么就是端着臭架子,拉不下脸来。“
杨彦心中一动。
郗鉴在军事上,确实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但投靠他的几个兖州军头均是身经百战,不可能看不出这是围攻徐龛的最好机会,错过今次,再无下回,哪怕没有必胜信心,怎么着也该试一试。
再退一步说,若郗鉴真是放不下身份,也该如王邃那样,遣手下代为前来,因此杨彦不得不猜想郗鉴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图。
郗鉴这种人物,如果有游戏公司编个如三国志系列那样的晋末群雄传,武力值虽未必多高,政治与魅力却绝对在九十以上,智力也该有八十几,是个军师型的角色。
这倒是让杨彦暗暗头疼,随着沈充到来,徐兖地面全乱套了,郗鉴有兵近万,若是于双方两败俱伤之时突然杀出,未必不能坐收渔翁之利。
徐兖的水,本就是杨彦搅浑的,他绝不愿意便宜了别人。
‘郗公啊郗公,你若是不仁,可莫怪我断你南归之路!’
杨彦的眼里闪出了一抹精芒,不过没根据的话他不会乱说,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郗公的顾虑,非我等所能猜测,对了,候将军可知苏峻是否亲来,又带了多少兵卒?“
候礼道:“苏子高以淮陵乡豪尚未归服,无法抽身为名,着麾下猛将韩晃率三千卒相助。”
韩晃是苏峻的心腹,果敢勇武,以箭法称著。
杨彦沉吟道:“韩晃足以代表苏峻,算是给足了沈充面子。”
蔡豹叹了口气:“明日刘遐将来,军中的势力越来越繁杂了,只怕未必能齐心去战徐龛,前景堪忧啊,老夫与候将军各领了两千部曲,而杨郎你亦有一千余骑,若是分开,不说与沈充比,即便相对于韩晃、刘遐亦不占优,不如你我三部同进共退,至少免得被人算计。“
凭着本心来说,杨彦不愿意和蔡豹候礼同进共退,毕竟他是骑兵,机动灵活,打不过可以跑,而蔡豹候礼的四千卒,骑兵加起来不超过六百,三千多都是步卒,乍一看人多势从,可实际上是个累赘。
而且杨彦是有底限的,不是那种轻易毁诺之辈,一旦答应了,在遇上危险时,就没法弃蔡豹与候礼而逃。
只是砌词婉拒的话,与蔡豹的交情将立刻完蛋。
既使不考虑利益的因素,杨彦还是很珍惜与蔡豹的情谊的。
实际上得知了杨彦只带一千多骑前来,蔡豹和候礼就都清楚杨彦打的什么算盘,与己结盟,是放弃优势,杨彦是吃亏的一方,只是这二人自来到之后,越想越觉得此行风险难料,而东海军骑兵给蔡豹留下了神秘莫测的印象,如有杨彦与自家结盟,安全性将大有提高。
这时见着杨彦为难,都有些紧张。
其实杨彦的为难是装出来的,打一开始,他就决定了不能放弃蔡豹和候礼,作出为难之色只是让两人明白,别拿自己当傻子。
不片刻,杨彦点点头道:“蔡公所请,杨某备感荣幸,好,自即日起,你我三家同进共退,不负彼此!“
第一八八章 赴沈充宴
杨彦的允诺,让蔡豹和候礼松了口气,也都觉得欠了杨彦一份人情,当然,这个人情到底有多大,现在还不好评估,只有在战时根据战况才能体现出来。
三人又商议了些如何相互协调的细节,蔡豹和候礼便告辞离去。
每二天正午,刘遐领五千军前来,其中骑兵五百,以刘遐的老资格,也才能出动五百骑兵,由此可见马匹在淮北的稀缺性。
按理说,淮北也是北方,尤其是成片的草场已经推进到了黄河以南,适宜放牧,本不该缺马,但其中有两个因素,首先是西晋的中央军分别被刘聪、石勒与刘曜消灭,骑兵精锐全军覆没,江东朝庭连一杯羹都没分到,战马成建制的落入胡族手里。
其次是留于北地的坞壁堡主以防御为主,粮食压力又大,客观上没有组建大规模骑兵军团的需要,通常每家也就是几十到几百匹马,再多了养不起。
这主要是古人不懂得先拿豆子榨油,再研磨过豆浆以豆粕喂马,相当于人先吃一遍豆子,吃剩的给马吃,有效的降低了对传统粮食的消耗,而当时普遍是直接喂豆子给马吃,如果豆子的需求多过,会与粮食作物争地。
毕竟在北方,除了麦子,还有黍这种作物,也就是小黄米,现代人拿来喂鸟或偶尔当杂粮吃调理下肠胃。
黍的播种时间与麦收高度重合,抢收了麦子,完全来得及再种一轮黍,因黍的生长周期短,秋季即可收获。
当然了,生长周期短也意味着产量低,但拿黍与麦子混搭着吃,可以勉强饱腹,而东海军因为有副业支持,可以通过盐煤换取粮食,才有条件收过麦子改种豆子,别家除了再种一季黍,没有别的办法。
随着刘遐的到来,盟军有了一万三千之众,城外更见熙攘,人叫马嘶,一片忙碌,当天傍晚,沈充设宴,众人纷纷进城赴宴,杨彦带了荀虎和荀豹,数十亲卫随行,留荀华看家。
氶城方圆十里左右,乡豪被剿灭之后,所有人口全归了沈充,城里没有百姓,整个城池就相当于沈充的私家庄园,只是与江南相比,较为破旧罢了。
沿途与郯城相差不多,街道几乎没有商铺,偶有门面也早已颓败。
数十骑在专人的引领下,很快赶至县牙,沈充将于县牙大殿举行晚宴。
亲卫被引至一边另行招待,杨彦领着荀虎荀豹正待入内,身后却传来了蔡豹的声音。
“杨郎留步!”
杨彦回过头,这次除了蔡豹和候礼,还多了一个年轻人,约二十多岁,面孔与蔡豹略有相似。
蔡豹回手指向身侧的年轻人,笑道:“杨郎,这是犬子蔡裔,还不快见过杨府君?“
蔡裔是蔡豹的继子。
或许与杨彦两次救过蔡豹有关,蔡裔除了有点惊讶于杨彦过于年轻,倒是中规中矩的抱拳施礼:”裔见过府君。“
杨彦和蔡豹虽是平辈相交,不过他还不至于拿蔡裔当晚辈,于是扶起蔡裔,笑道:“蔡兄不必多礼,来,我们一起进去罢。”
“杨府君客气了!‘
蔡裔谦让称谢。
就在这时,街角又有蹄声响起,众人纷纷驻足望了过去。
领头者共有四人,杨彦认得的有刘遐与刘遐子刘肇,与去年相比,刘遐脸上的皱纹更多了,看上去更见苍老,这显然是因被王邃赶回了彭城,又失去了淮临,心气不顺。
刘遐被任为兖州刺史,乍一看升了官,但太守并不是刺史的从属,两者同为两千石,说不上谁高谁下,而在律法上,刺史也没有权力插手各郡的军政事务,刺史与太守非召不见,同处于一州的刺史与各郡太守,平时不能见面,既便不得不见,刺史也必须拿出正当的理由召见太守,太守则可视情形而定。
当然了,如果刺史强势,完全有可能夺去太守的权力。
只是兖州大部都已沦陷,刘遐的实际控制区域,依然在彭城一带,并未得到有效的扩张,他的真实地位依然是彭城内史,还反而因为被任为了本州刺史,就不能兼任别州太守,被迫向苏峻交出淮陵,心里又怎能没有怨气。
这份怨气加上对自己的恨意,杨彦多老远就听到刘遐冷哼一声,面目不善,刘肇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射出了森森寒意。
蔡豹无奈之极,他可不想两人当众起冲突,于是道:“刘使君父子与杨郎乃故旧,这两位怕是杨郎面生的很,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刘使君部将卞咸,任侠豪勇,深得使君信重。”
任侠在当时绝对不是个好词,就如西汉的游侠儿,多行打家劫舍的勾当,可以看作明清的绿林好汉。
对卞咸这个人,杨彦是有些印象的,历史上不知什么原因离开了刘遐之后,投靠南顿王司马宗,甘为爪牙,结果与司马宗一起因谋反被庾亮所杀。
这时再一细看,卞咸仿佛就把恶人写在了脸上,额头又低又窄,腮骨向两侧凸出,长着一副鹰勾鼻子,口大唇薄,牙齿外龅,三角眼中闪烁着阴险的光芒。
“原来是卞将军,请问与建康卞公如何称呼?”
卞咸长成这样,杨彦简直是无语,拱手问道。
”嘿!“卞咸轻笑一声:”某倒是想高攀,奈何上溯十代,亦是攀不上济阴卞氏啊。“
杨彦明白了,正如姓王的不全是琅琊王氏,姓卞的也不全是济阴卞氏,其实他的目地就是要搞清楚卞咸的出身,以区分立场。
蔡豹又把最后一人介绍道:”这位是淮陵内史苏子高麾下军司马韩晃韩将军。“
韩晃有善射之名,杨彦特意留意了下,韩晃的双目锐利有神,胳膊肌肉虬结,手指骨节粗大,尤其是手臂比寻常人稍短一些。
手臂短,意味着拉弓的时候,做同样的功消耗的力量要少一点,这显然是韩晃的先天优势。
韩晃标准军人作派,猛一抱拳:“见过杨府君。”
“韩将军不必客气,走罢,想必沈府君已经等急了。”
杨彦微笑着拱了拱手。
一行人向里面走,韩晃略一迟疑,就凑上来,问道:“苏将军托某问一句,淮泗口郑观是杨府君的什么人?”
杨彦眉心微拧,苏峻能托韩晃带这样的话,很明显已经失去耐心了,毕竟淮陵内史坐镇盱眙,拥有淮水这一天然黄金水道,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淮泗口都是必经之路,淮泗口落在别人手里,就等于是咽喉被人扼着,别说苏峻,哪怕杨彦与苏峻易地而处,也绝不容淮泗口由他人占据。
其实从道义与律法上来说,杨彦没有占据淮泗口的理由,但淮泗口也是他的命脉啊,他绝对不容淮泗口由苏峻把持,即便与苏峻开战,除非战败,不然不可能拱手相让。
于是淡淡道:“郑明府乃杨某故旧,还望韩将军转告苏府君,若能照顾一二,杨某感激不尽。“
韩晃听出了杨彦的决心,也不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韩某自当实言相告。“说完,就转身离去,与刘遐走在了一起。
蔡豹的目中有了些忧色,劝道:“淮泗口历来为争端多发之地,而苏峻颇得人心,行事果敢,杨郎还得小心行事。”
杨彦却是笑道:“多谢蔡将军提醒,其实淮泗口不仅对我,对王邃、对沈充都至关重要,谁都不会坐视淮泗口落于苏峻之手,我谅苏峻不敢直接发兵攻打,这事还得慢慢谈,不过苏峻若鲁莽发兵,我也不怕他,郑观等乡豪依垒固守,绝非指日可破,我有充足的时间派军往援。”
“杨郎既有定计,那老夫就放心了。”
蔡豹点了点头。
候礼则是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杨彦。
很快的,一行人步入大殿,原来格局狭小的殿宇,经沈充粉饰改装之后,变得厅堂明亮,气派大方,与沈充同时出席的,除了钱凤和傅冲,还有一名沈充的侄子沈恪,生的虎背熊腰,一看就是领军武将。
傅冲见着杨彦,仍然不大自在,杨彦倒是毫不介意的笑道:“沈府君胸怀壮志,豪勇无双,傅君与沈府君为掾,倒可一展所长,杨某恭喜了。“
杨彦越是大度,傅冲就越是愧疚,摇头叹道:”托杨府君吉言。“
沈充则从一旁哈哈笑道:”沈某多谢各位举兵相助,今略备薄酒表达谢意,请诸君入席!“
席位不是随便坐,沈充作为地主,高踞上首,刘遐和杨彦一个是刺史,一个是国相,都是两千石,但刘遐资格老,坐在右边第一席,杨彦坐左边第一席。
自刘遐以下,是韩晃、刘肇和卞咸。
而自杨彦以下,是蔡豹、候礼、荀虎、荀豹和蔡裔。
双方壁垒分明,钱凤、傅冲与沈恪敬陪末席,补足人少的那方,使得坐席看上去相对齐整。
沈充眼里若有所思之色一闪,便拍了拍手,有婢女捧着酒食,奉于各人案前,并斟上酒。
沈充双手举盅,大笑道:“谨以此酒预祝我军大破徐龛,诸君,请满饮!“
”请!“
众人举盅相和,一饮而尽。
第一八九章 醇酒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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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
一盅饮尽,沈充又笑着互击了三下掌:“既有酒,岂能无歌舞助兴,出来!”
顿时,一群女乐师从后殿穿梭而出,分别捧着琴、铮、箜篌、笛、钟、磬等各式乐器,就坐于大殿边缘。
乐师通常是越老越吃香,毕竟在乐器的使用中,年龄与火候成正比,哪怕是杨彦,在名师的调教下,也学了好几年的古筝。
这群乐师多以三四十岁的妇人为主,精致的妆扮遮掩不住那眼角眉梢的细细纹路,不过大家都清楚,名震天下的前溪歌舞姬即将出场,无不睁大了眼睛。
乐师开始拨动琴弦,渐渐地,悠扬的乐声回荡在了殿宇,于一个停顿之时,后殿传来了清唱:“阳春白日风花香,趋步明玉舞瑶珰,声发金石媚笙簧,罗袿徐转红袖扬!”
这声音,婉转悠美,仿如天籁,随即乐声再起,如黄莺般的和声扬扬散开:“清歌流响绕凤梁,如矜若思凝且翔,转盻遗金艳辉光,将流将引双雁行,欢来何晚意何长,明君御世永歌昌……“
在歌声中,数十名身着白纱的歌舞姬挥舞着云袖,边出,边舞,边唱。
这才是真正的前溪歌舞姬啊,杨彦忽然觉得,自己拐来的那几个被养残了,人家本就能歌善舞,自己却偏偏让那些美人儿出演折子戏。
折子戏最难之处,不在于掺杂着的歌舞,而是剧情的连贯性,其中以背台词尤甚,每个角色都有多寡不一的台词,一个字不能错是最基本的要求,还要配合着剧情颂出情感,与观众共鸣,其辛苦程度,远不是单纯的歌舞所能相比。
而且一出戏半个时辰,对体力的要求级高。
难怪那些美人儿时常都美眸隐含着幽怨呢。
不过杨彦是不可能更改的,毕竟他排演折子戏的目地,不是为了专娱高门大族,而是推向普罗大众,开发市民文化。
再说句很不合时谊的话,前溪歌舞姬的舞蹈美则美矣,却过于撩人,很容易把人撩拨的心痒难耐,这非杨彦所愿,他希望折子戏不仅仅娱人耳目,还能促人思考,渐渐扭转社会的风气。
在坐的都是大老粗,流民帅,何曾见识过这般靡靡场面?即便是傅冲,勉强算是士人,却也从是首次见识南乡歌舞,一时之间,十余双满含着欲望的目光直直射了过去。
杨彦其实也心动,但他好歹有正规硕士文凭,是文化人,最起码目光中的欣赏能多一些,他并不担心沈充会借歌舞观察各人的反应,从而发现自己的与众不同,这毫无意义,自己与沈充之间,迟早为敌,沈充也不是那种轻易就能被伪装蒙骗过去的人。
“嗯?”
突然之间,杨彦心中猛的一动。
他发现始终有两个歌舞姬,其中一个是领唱者,均是美眸含情,俏面含笑,时不时的向自己看来。
可这种目光如仔细观察,又会有一种生硬、呆板的感觉,缺了真挚的感情表达与真切自然的神韵,这显然是训练出来的,只是专业性很强,很隐蔽,一般人很难觉察。
杨彦顿时色心一收,暗暗观察起了别人。
果然,又有两个歌舞姬的目光几乎不离刘遐,一波一波的向刘遐发送着灼热火辣,哪怕刘遐五十多了,都难以抵挡住这份诱惑,时而咂着嘴,时而捋须呵呵笑。
其余蔡豹、候礼、韩晃,甚至杨彦带来的荀虎和荀豹,都有专门的歌舞姬以目光伺候着,神态不一而足,都被其媚态所吸引。
凭着良心讲,这些歌舞姬美则美矣,但除了领唱那个,余者与兮香和菱香相比,还是有些差距,毕竟王彭之是王门嫡出,送出的歌舞姬不如人,好事反会变成坏事。
况且在座的都是领军将领,多少见识过世面,原本不该如此,关键在于前溪歌舞姬的名头太大了,先声夺人,又受过特殊训练,一时不察,竟纷纷着了道。
从套路来说,歌舞之后,沈充多半会安排歌舞姬侍寝,于不轻意间,套取些情报。
这倒不是杨彦小人,要不然沈充耗费巨资,花下诺大精力训练出的歌舞姬只为了送人?高门大族并不会因收了沈充的美人就对他高看一眼,这是沈充应该明白的道理,那么送女的目地必然是以刺探情报为主。
沈充和钱凤也在一一观察的着席中诸人,看着那一副副猪哥样,心里暗生鄙夷,只是当看到杨彦眼眸中那一抹清明的时候,又均是眉心微拧,悄悄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时,殿内的丝竹声突然变得激亢高昂,在乐曲的带动下,歌舞姬们的舞姿也变得激烈奔放起来。
身形在音乐的伴奏下,忽而低伏,忽而高起,若蛟龙游动,明眸变幻无方,时而左顾右盼,时而凝眸专注,容光也随之灿烂生辉。
于乐声一转之后,众女散成一圈,绕场且舞且行,后面的以舞袖搭上身前同伴的肩头,仿佛在推她快走,前面的也反臂牵过后面的同伴,似乎引她前行,种种妙态不一而足,娇躯满场流转,美不胜收!
正当众人目不遐接之时,乐声再变,众女纷纷踏着云步绕回殿心,大袖向上一抛,如一匹匹白练从天河洒落,随着舞袖徐徐滑下,那一双双修长的手臂晶莹地展示出来,条条玉臂轻轻摇摆,如列列仙鹤引颈翱翔,那洁白的肌肤让人目炫神迷。
恰于此时,乐声戛然而止。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仍未从这盛大的歌舞中回过神来。
沈充锐目满意的一扫,傲然笑道:“诸君,这一曲《白纻舞》如何?可娱诸君耳目?“
刘遐由衷赞道:”听闻白纻舞乃吴国宫庭舞乐,声势浩大,美不胜收,今日老夫算是见识到了,此舞实属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是啊!“
卞咸那色迷迷的眼睛盯着一众歌舞姬,也赞道:”某于北地,尝听闻沈府君擅曲乐,今日见之,果不其然,若非沈府君,我等哪有如此殊荣可得鉴赏啊!“
沈充捋须,自谦道:”我这算得了什么,听说故吴孙权,演奏白纻舞,规模可达数百之众,那真是白袖纷飞,壮观之极,又曾闻孙皓组织过千女规模的白纻舞,其盛况已难以想象,不过沈某也非照抄古人,词曲皆由沈某亲赋,诸君可有指点于我?“
沈充不由瞥了眼杨彦!
杨彦简直无语了,在南士眼里,杨彦谱的词曲乃胡曲,卑俗不登大雅,却偏偏广为流传,心里很不舒服,所以沈充才会看这一眼。
杨彦不可能为歌曲与沈充争执,这真是吃饱了撑着,他装作没看到,夹了块五味脯纳入嘴里,细嚼慢咽。
沈充也只是下意识的行为,自然不会纠缠,又拍了两下巴掌,哈哈笑道:“醇酒美人,茂矣美矣,盛矣丽矣,振绣衣,被袿裳,秾不短,纤不长,步裔裔兮曜殿堂,今沈某当与诸君共享之。“
”诺!“
殿心的美人儿,齐施一礼,纷纷踏着莲步,步入席中,偎坐在各人身边。
这和杨彦料想的一样,偎着他一左一右,坐上了领唱女子,与那名也始终脉脉含情看着他,姿色在几十个歌舞姬中数一数二的女子。
杨彦暗呼要命!
要知道,歌舞姬刚刚舞毕,脸颊额角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半湿的发丝缠绕着绯红的脸颊,一袭白裙被汗水浸湿,若隐若现,哪怕那洁白的抹胸也有些隐隐约约了,偏偏满身的汗水并没有汗腥味,而是随着汗气蒸腾,一股发自肌肤最深层的幽香散逸缭绕,美人香汗,令人心神摇簇。
哪怕杨彦明知道这两个美人儿是沈充训练的女间谍,都是心底禁不住的生出了阵阵涟漪。
再一抬眼看去,刘遐与沈充的身边,也坐着两个,其余一人一个。
这显示出了身份的差异,毕竟全殿只有这三人是一方主官,享用两个美人儿理所当然,别人也没什么不服气的,一美渡良宵足矣。
第一九零章 以雪自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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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角的乐师们,再次奏起了悠扬的乐曲,沈充大手一挥:“诸君,尽请享用!”
“哈哈,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沈府君真豪迈也!”
席中绝大部分都是大老粗,本就被身边的美人儿迷的神魂颠倒,这时那顾得人前人后,纷纷张开虎臂,一把将那美人搂入怀里。
刘遐子刘肇低低笑着,也不知说了什么,直接一口亲了过去,韩晃稍微有些花样,叫怀中女子含着一口酒喂自己,卞咸早已按耐不住,那满是老茧的手直接伸进了女子的衣襟里,手劲还特别大,那女子虽然痛的秀眉微蹙,却只能强撑起笑容。
相对而言,蔡豹和刘遐到底自顾身份,稍微矜持些,荀虎和荀豹也不是那种肆无忌惮的人,算是中规中矩。
沈充搂着个美人儿,一一打量着场中诸人,暗暗不齿,心道流民帅就是流民帅,不上得台面,建康的诸公哪怕背地里再不堪,至少面子还是要的,不会就象没见过女人一样。
“嗯?”
只是当沈充的目光扫过杨彦时,又一怔,现出了玩味之色。
杨彦似乎与这靡靡的氛围格格不入,对身边的两个美人儿视若无睹。
那两个女子也是暗感惊讶,这个年轻的小府君该不是面嫩吧?
其实对于沈充把自己安排来侍奉杨彦,她们还是很感激的,最起码杨彦看上去斯斯文文,又长的俊俏,比那些大老粗好多了。
姐儿也爱俏嘛。
隔着杨彦相视一眼之后,领唱女子挽起袖角,一双藕白玉臂提起酒壶,给杨彦斟了小半杯,奉上笑道:“妾曾拜读府君所著西厢记,亦曾聆听过虞美人与长干行,那时就在想,究是何等人物方能做出如此文章,如此乐曲,心里时亦幻想府君的模样,只是从未奢想过会有幸侍奉府君呢。
今见府君,确是少年俊彦,妾心中欢喜,故冒昧以此酒敬奉府君,万望府君匆辞。“
杨彦暗道一声厉害,通常男人对女人的索取,除了色,还有情,而情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就是崇拜,崇拜可以使男人获得自尊心的满足,这与身份高低无关,无论贩夫走卒,还是世祚大员,都需要来自于异性的崇拜。
而这名女子,正是向杨彦表达出了来自于一名精通曲乐的女子的崇拜,知音加同好,又是美人,火候拿捏恰当,要是一般人,真有可能着了道,但杨彦不同。
首先他对沈充已经有了防范,其次那些文章歌曲不是他作的,是剽窃的,拿来用用没关系,应个急,但是要说真的以此为荣,恐怕未必。
杨彦是有底限的,别人对那些文章歌曲的赞美,他没法感同身受,平时也不大愿意谈论这方面的内容,他真正引以为傲的,还是知识与医学。
实际上历史上有些名人中了美人计,本身并不是不知道,心里反清楚的很,只是一来管不住裤裆,二来把这当作了一场反征服的游戏,如能反过来征服对方,得多有成就感啊,无非是基本上都玩脱了而己。
杨彦不可能玩这种游戏,只是淡淡笑道:“这位娘子过奖了,杨某庸人一个,怎堪如此赞誉,实是受之有愧。”说完,就要去接酒盅。
领唱女子却是略稍一让,嗔道:”妾以曲乐为好,什么英雄不英雄,豪杰不豪杰的,妾不管那么多,只以曲乐论知音,当今之世,论曲乐造诣,恐怕除了郎主,无人能出府君其右,故妾斗胆自荐,奉郎君满饮此酒。“
虽然不是口对口喂酒,但由美人儿捧着杯子喂过来,也是一种别样的情趣,不过杨彦似是不解风情,微笑着推开那纤白素手,咏道:”携佳人兮披重幄,援绮衾兮坐芳褥,曲既扬兮酒既陈,朱颜酡兮思自亲。
能与二位娘子同席,杨某身心俱悦,自是不敢再唐突佳人,自饮即可。“随即便拿过酒盅,一口饮尽。
沈充眉头一皱,紧接着就大笑道:“想不到杨府君除精于曲乐文章,还能作赋,真妙人也,只是沈某不得不为二位美人儿说句公道话,杨府君你口是心非啊,你口称不敢唐突佳人,但你身边的两个美人儿俱是一脸哀怨呢。”
刘肇也妒忌的冷哼一声:“虚伪。”
沈充安排的歌舞姬,不是随便安排的,按照身份高下,容颜也有高下之别,刘肇只是刘遐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因此安排给他的女子,虽然放外面属于一等一的大美女,但在这里,只能算是普通。
刘肇本就不大满意,尤其是对沈充安排最漂亮的两个侍奉杨彦更是不满,在他眼里,杨彦是什么出身,自己是什么出身?
尽管江东士人并不把刘遐当作士族,只是北方流民帅中的一员,但刘肇不是这么想的,广平刘氏虽无世祚两千石,却总比杨彦区区一个良人要好吧,况且他的外公是受北人敬仰的邵续。
本来给沈充面子,刘肇忍着不发作,可这家伙倒好,坐拥两美,还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让人恶心欲呕,再也难以忍受。
杨彦顿时心生不悦,王彭之等士家郎君对他有用,所以能陪着笑脸迎前迎后,可刘肇这种人在他眼里就是废物,没有丝毫利用的价值,根本不用客气,于是反问道:“刘郎可曾见过飘雪?“
”呵呵~~“
刘肇以看白痴的眼神望着杨彦,呵呵笑道:”杨府君该不是说笑罢?我生于北地,怎能没见过飘雪?“
“那好!”
杨彦点了点头:”上古传闻,雪宫建于东国,雪山峙于西域,故岐昌发咏于来思,姬满申歌于《黄竹》,《曹风》以麻衣比色,楚谣以幽兰俪曲,雪时,台如重璧,逵似连璐,庭列瑶阶,林挺琼树,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纨袖惭冶,玉颜掩姱。
故白羽虽白,质以轻兮,白玉虽白,空守贞兮,未若兹雪,因时兴灭,玄阴凝不昧其洁,太阳不固其节,节岂我名?洁岂我贞?凭云升降,从风飘零,值物赋象,任地班形,素因遇立,污随染成,纵心皓然,何虑何营?“
”这……“
刘肇粗人一个,居然听不懂,本能的向左右探望。
刘遐不由暗骂一声蠢才,心想你听不懂不能装懂吗,真是丢人现眼啊!
其实刘遐不也大懂,这篇文章是杨彦是以雪的洁白比喻自己高洁的品行,洁白是因遇物干净,污浊也是外物污染,只要心胸虚静,有什么忧虑?有什么经营?再引申一步,自己又怎会为美人儿扰乱了心境呢。
傅冲猛的抬眼看向了杨彦!
杨彦有能力,有手腕,有学识,有素养,待人温和,礼闲下士,是士人心目中的完美主公,就是身份太低,傅冲放不下身份上的鸿沟,不愿屈居于杨彦之下。
可这时,听了杨彦以雪的高洁自比,心里大为震动,一丝悔意不禁油然而生。
沈充是武宗出身,武人作风浓厚,处事手段简单粗暴,还刚愎自用,光这一点,就让他对沈充颇为不满,而杨彦尽管也领军作战,处理事物却很少采用武力,也能听得进谏言。
况且沈充只善音律,杨彦却不仅在音律上造诣精深,还有文采,通经学,这就不是沈充所能比拟了。
简而言之,在傅冲眼里,杨彦是羊祜、陆抗那样的儒将,沈充只是单纯的武将,彼此志趣不投,可是既与沈充为掾,又哪能弃了沈充再投杨彦呢?
实际上,杨彦不为美人所动,除了有自律的因素,也不乏做给傅冲看的意思,他觉得,傅冲早晚还是要回到自己麾下的。
同时也是做给蔡豹和候礼看。
说白了,杨彦不是不想放纵,而是没有放纵的资本,除了在战场上争胜夺利之外,还要争取人心向背。
高门士族天生得人心,他则从零开始,其实不说有王彭之那样的身份,哪怕就是沈劲的出身,也足够他肆意妄为,纵情酒色,但现实是,他只是良人,就只能自律了。
这时,身边的另一个女子带着愧色,斟了杯酒,双手捧上道:“府君志趣清雅,品行高洁,妾甚惭愧,现以此酒敬将军,表示心中敬佩之意。
“多谢,另杨某赠你一言,钟鼓馔玉不足贵,天生我材必有用,莫因身份自轻自贱!”
杨彦点了点头,接过酒盅,一饮而尽。
身边的两个美人儿娇躯微颤,美眸中隐隐射出了一丝感激。
沈充也是拍着几案,哈哈大笑道:“杨府君妙语连珠,好一个钟鼓馔玉不足贵,天生我材必有用啊,仅凭此语,沈某便足以引为知己,来,沈某敬你。“
”多谢沈府君!“
杨彦与沈充隔空对干了一杯。
沈充的态度非常热情,杨彦大概能猜出沈充有招揽自己的意思,只是他连给荀崧做门客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听命于沈充呢。
一杯饮尽,杨彦问道:”沈府君兵多将广,仅凭本地收成难以养军,军粮须由江东调遣,这又必使粮价高企,纵以沈府君之富恐亦深受其害,不知沈府君可曾想过平抑粮价?“
第一九一章 曲终人散
“嗯?”
沈充不由与钱凤相视一眼,杨彦这话,可谓戳中了他们的痛脚,毕竟由吴兴至兰陵,迢迢千里,须水陆联合才能把物资转运过来,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成本不可谓不高昂,纵以沈充之富,多来几次也吃不消。
而且兰陵地域狭小,自然条件不如郯城,屯垦养不活那么多兵,至于泰山的条件比兰陵还差,将来即使破了徐龛,依然没法据泰山广开财源。
其实沈充不是没有侵占东海国的心思,只是最起码也要破了徐龛才能付诸行动,更何况在杨彦的头顶上还有个裴妃,动了东海国必会掀起轩然大波,没有万全的把握,没有十足的信心,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当然了,最好是降伏杨彦,把兰陵和东海合并,可这事急不来。
钱凤问道:“杨府君有何妙策,若是真能解了我军燃眉之急,士居兄定有厚报。“
杨彦拱了拱手:”平抑粮价未必需要投入大量粮食,人为也可干预,杨某有鉴于此,日前刚刚成立了东海国粮食期货市易行,以小搏大,可通过不停的交易与各种各样的消息把粮价打压下来,再由淮北传导到江东,粮价自是会降,届时沈府君于三吴就地筹粮,当能节省不少钱财。”
实际上这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在现实中完全不可行,毕竟期货价格虽有波动,但最终仍要反映出现货的价格,这是经济学原理,以人力强行干预,只会亏得倾家荡产,尤其是在小冰河期与战乱不休的大环境下,粮食更见珍贵,期货交易只能抬高粮价,不能降低粮价。
除非有如杨彦这样的逆天手段,大幅提高粮食单产,并且大量组织人手屯垦,才有可能把粮价打下来,两个条件缺一不可,也需要时间。
可当时人不清楚这里的玄机啊,杨彦就是给沈充挖个坑,通过期货交易,不断的抬高粮价,让沈充在淮北更加的难以为继,假如沈充想以资金优势在期货上打压粮价,那只会越陷越深,越亏越大,最终输红了眼,把期货当作樗蒲一样的搏戏看待。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沈充入坑。
傅冲浑身微震,杨彦搞期货市易行他是知道的,但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他隐隐有种预感,杨彦告之沈充,未必安着好心。
不过他的脸面仅闪现出了刹那的挣扎,就暗暗叹了口气,他觉得,这事还是不要干涉为好,若是沈充中了圈套,也只能怪沈充自己没看出来。
“哦?”
果然,沈充大感兴趣,连忙问道:“请杨府君细细道来。”
刘遐、蔡豹等也把目光投了过来。
杨彦却是哈哈一笑:“期货交易的原理颇为复杂,杨某空口难以说清,反致误导了诸君,诸君如有兴趣,最好择亲信往郯城探视,结合实际操作,应能理解。“
沈充心痒难耐,但是又不能逼着杨彦说,人家表达的很清楚,不是不说,而是说不清,需要自己派人实地探看,于是端起酒杯,干笑道:”若期货果能压抑粮价,于国,于民皆有大益,沈某不敢专代,谨以此杯贺杨府君立此不世奇功!“
”沈府君谬赞了!“
杨彦毫不谦让,与沈充相对饮尽。
由于粮食期货的神秘面纱,与杨彦的自信,席中开始议论起来,一时夺过了军务的风头,都在猜测着是怎么回事,偏生杨彦绝口不提期货之事,反而低头和身边的两个美人儿调笑喝酒,一副我正忙着呢,别来烦我的模样,让人心火渐生。
不知不觉中,酒过了三巡,沈充与钱凤打了个眼色,便站起来笑道:“沈某不胜酒力,这就告退了,诸君可莫要负了美人恩啊,香闺蓬门,专为诸君敞开。“
那一个个歌舞姬们,纷纷现出了娇羞之色,美眸流转,令人不忍婉拒。
”哈哈,多谢沈府君厚待。“
”美人儿,你的香闺在哪儿呢,某早已等不及了啊,哈哈~~“
顿时,各种怪叫声响起。
沈充也满意的一拂袖子,正待离去,杨彦却是拱手道:”沈府君,夜深不便打扰,那杨某也告辞了。“
”呃?“
众人均是一怔。
那名领歌女子也是面色一变,现出了自艾自怜之色,弦然欲泣道:”府君,可是嫌弃妾与这位妹妹姿色浅薄,不堪娱之?“
杨彦摆了摆手:”军务繁忙,实不便久留,二位美人儿心意,杨某愧不敢受。“
这真是开玩笑,丢下军队自己在外寻欢作乐,或许在别人看来是寻常事,但是杨彦做不到。
他也不是那种随意的人,想女人,帐中有荀华,随时可侍寝,又何必在外面采摘野花呢,再说句现实的话,杨彦是处男,他的第一次,还是倾向于交给荀华、萧巧娘这类清白女子的。
至于荀虎和荀豹,也要约束着,不能由着性子撒欢。
”这……“
作为同盟一方,蔡豹与候礼互相看了看,目中流露出了一抹无奈,虽然都认为杨彦过于谨慎了些,沈充应该不会对自己不利,但杨彦要回营,他们也不好留,于是蔡豹拱手道:”沈府君好意老夫心领了,待破去徐龛,再回来享用这美人儿也不为迟。“
杨彦和蔡豹要走,刘遐一方于情于理都不能再留,即使不担心沈充耍花样,在名声方面也会有影响,不过刘肇仍是气不过的冷哼一声:“杨府君洁身自好,倒是令我等汗颜。”
“诶~~”
刘遐挥手制止住了刘肇的挑拨,这没意义,随即向沈充道:“即如此,那我等也告辞了,这些美人儿先留着,破了徐龛再回来享用!”
“也罢,诸君好走不送!”
沈充的眼眸中,一抹几不可察的阴霾一闪即逝,爽朗的拱了拱手。
众人告辞离去,与亲卫汇合之后,纷纷离城回营。
而大殿里,沈充与钱凤均阴沉着脸,傅冲则低眉顺眼,面色不明,只是歌舞姬们都或多或少的现出了如释重负之色,毕竟作为一个女子,没有谁愿意随随便便的去陪男人睡觉,尤其是武夫。
歌舞姬对武夫有一种天生的惧怕,生怕一言不合,拨刀杀人。
如今人走了,算是暂时逃过了一劫,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有一些不禁对杨彦生出了感激之情,那名领歌女子与她的同伴,却是心里生出了一种难言的失落。
是啊,杨彦在她们眼里,文采蜚然,模样俊俏,待人温和,难得能与心仪的男子共渡良宵,本是千肯万肯,可惜神女有心,檀郎无情,今次一别,怕是再难有此机缘了。
哎~~
二女均是幽幽叹了口气,心里有些酸涩。
“下去罢。”
沈充挥了挥衣袖。
“诺!“
歌舞姬与乐曲施礼退入后殿,沈充这才问道:”士仪,你可能猜出杨府君为何不愿于城内留宿?“
钱凤呵呵一笑:“若说此子洁身自好,弟倒是不是敢苛同,想那高门士族,也未如此子般讲究,况狎伎乃是雅事,怎会有损于清名,此子必是对兄心存忌惮,不敢留于城中过夜。
兄以诚待之,以美人侍之,此子却不领情,已几无可能为兄所用,若是不早做准备,怕是后患无穷啊。“
沈充不置可否的看向了傅冲,问道:”傅君,你以为呢?“
傅冲心里为难,却只能拱手道:”杨府君心思,某不敢妄测,不过如今府君的大敌乃是徐龛,还望府君以大局为重,匆因猜忌致使人心离散。
沈充又问道:“傅君对期货市易行有何看法?你曾在郯城呆过,对此可有了解?”
傅冲不确定道:“杨府君于刚至郯城之时,便着手准备,但请府君见谅,某虽曾听其提过,却没法理解,府君还是着人前去一探为好,反正郯城距此并不算远。”
“嗯~~“
沈充点了点头,眼眸里起了些闪烁。
第一九二章 扼守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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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天色已经很晚了,但荀华并未入睡,正坐在杨彦的帐中,望着那冒着热气的洗澡水发呆。
她也不知道杨彦会不会回来,今晚的酒宴,沈充必然会以前溪歌舞姬招待,男人嘛,逢场作戏,不回来她理解,只是心里不大舒服。
主是要放着自己这个良家女相敬如宾,却去和姬妾之类的女子鬼混,这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在檀郎心目中还不如那些姬妾?
“哎~~”
荀华幽幽叹了口气,伏于澡盆上,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一闪一闪的,容颜倒是愈发的娇艳了。
如今在杨彦面前,除了必要的行军作战,通常荀华都是一袭裙装,让自己更具有女人味。
“咦?荀华,你怎么还不睡?”
正当患得患失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杨彦惊讶的声音。
“啊!”
荀华惊喜站了起来,见着杨彦那似笑非笑的面孔,不禁俏面一红,讪讪道:“妾怕洗澡水凉了,所以在一边看着,虽然天气还不是太凉,但洗浴最好是用热水。“
说着,便咬了咬牙,迈步上前,替杨彦除去外套,以前这类事情是萧巧娘做,如今行军在外,荀华认为自己有义务照料杨彦的起居生活。
衣服上带有一股酒味,还有淡淡的脂粉香气,这表明了沈充确实以歌舞姬陪酒,但香味不浓,说明檀郎还是有分寸的,不禁芳心暗喜。
“将军,沈充没招待你吗?”
荀华还是问道,她需要做进一步的确认。
杨彦点了点头:“招待了,给我准备了两个美人儿留宿,被我严辞拒绝。”
荀华欢喜道:“那别人岂不得埋怨死你了?”
杨彦嘿的一笑:“我管那么多,不过我能明显感觉出荀虎和荀豹的失落,嘿嘿,好容易摆脱了家里的恶娘子,出来又没打着野食,我替他们记着了,那两个娘子模样倒也周正,早晚我会从沈充手里弄来过来。“
荀华扑哧笑道:“这俩家伙,出来就野了,将军,那你呢,是不是也记着了那两个美人儿?“
杨彦没好气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见一个,爱一个,我还没那么大的本事,好了,你要是留下来,就乖乖的服侍我洗浴,要不然立刻回帐睡觉。
“嗯~~”
荀华喜滋滋的应下,通红着脸颊,替杨彦继续脱起了衣服。
……
硕大的木盆中,杨彦微闭双目,一双纤白素手为他擦拭着身体,与萧巧娘相比,荀华的力气更大,更加奔放,也更加大胆些,虽然与豪门权贵的奢靡不能相比,但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能有个美丽的女孩子服侍着洗澡,已经不吝于帝王级的享受了。
这座营帐,也是属于杨彦和荀华两个人的世界。
而远在四百里之遥的奉高,虽然夜很深了,但徐龛仍未入睡,屋里掌着烛火,昏黄的火光照耀着一副青兖徐山川地形图,除了河流和山脉,还标注着一座座城池。
他的目光,由奉高开始往下看,徂徕山、梁父山、菟裘城、邹山,直至兰陵。
南乡土豪沈充进驻兰陵,徐龛早早得到了消息,派人打听沈充的来意,结果却是让他大惊失色,居然是自己的兵卒失手射杀了沈劲,沈充是为报仇而来。
徐龛简直是无处喊冤,可是沈劲已经死了,还是沈充的独子,如今沈充倾举家之力挥师北进,必无善了之意,哪怕他冒着部下离心的风险追究责任也没用,在暗叹倒霉之余,只能全力备战。
“将军!”
这时,于药在外唤道。
“进来!”
徐龛回头招呼。
于药踏入屋内,拱手道:“末将已打探清楚,沈充扫平了兰陵乡豪,得卒数千,加上他由吴兴带来的军卒,合计约两万五千左右,另有下邳蔡豹和候礼、淮陵苏峻麾下猛将韩晃、彭城刘遐与东海国杨彦之相助,现除了刘遐,其余各军近万已齐集氶城,怕是一旦刘遐到来,便是北上之日,将军须早做准备啊。“
”呵,十八路诸候讨董卓,朝庭倒是看的起我!“
徐龛不无怨恨的自嘲。
也确实,去年他被蔡豹、候礼、段文鸯、羊鉴与刘遐围攻,一年过去,又来了以沈充为首的五路诸候,换了旁人,哪有这般待遇?
“将军!”
于药又道:“沈充来势汹汹,实不宜擢其锋锐,末将以为,将军须加固城防,高沟深垒以待之。”
徐龛回头望向地图,许久才道:“敌倍数于我,而奉高城小狭窄,沈充只须挖掘壕沟,我必动弹不得,待我粮尽之时,除了自缚出降别无他法,故奉高不可守。
你看,梁父山与徂徕山位于奉高以南三十余里,此为由兰陵北上奉高的必经之路,而两山之间,宽仅数里,我将于山间立寨,扼守要道,只须撑至冬日,沈充南军难忍北地酷寒,或会撤军,届时我可相机追击,大破沈充,明日我便领军移营,奉高交给你看守,与我互相接应。“
“诺!”
于药应下,却现出了吞吞吐吐之色。
徐龛问道:“可是想问我为何不向襄国求援?”
于药点点头道:“若是勒肯发兵,沈充不足为虑。”
徐龛叹道:“换了去年,我或许会向勒求援,但今年不同啊,勒部孔苌与石虎已于不久前击破厌次,生擒段匹磾与段文鸯,辽西段氏覆灭,河北唯有青州曹嶷尚在坚持,却已无力出击,勒压力大减,可腾出手南下,我若求勒出兵,勒兵至必不会再还,你我都将为胡虏奴,哪还再得逍遥自在?
向勒求援,只是奉高不可再守的下下之策。“
杨彦曾指望沈充北上能拖延段匹磾与段文鸯覆灭的时间,但人算不如天算,沈充来迟了,于四月抵达兰陵的时候,厌次已于上个月被破。
其实厌次失守的直接责任人是段文鸯,此人乃一莽夫,因孔苌攻下了幽州诸郡,残害当地百姓,段文鸯便道:我以勇悍闻名,受民倚重,寄予期望,现眼看百姓被劫掠而不去救助,是怯弱的表现,若让民众失望,谁还有再为我效命?于是仅率数十骑出城作战,最终力竭被擒,城内军民因此士气低沉,开门献降。
这在杨彦看来,毫无意义,也是不理智的行为,恐怕换了任何一个现代人来守厌次城,都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段文鸯偏偏做了,让他徒叹奈何。
徐龛又问道:“邹山郗鉴可有动静?”
于药道:“听说沈充曾邀郗鉴出兵,却被婉拒,想来是郗鉴不敢与将军为敌。”
徐龛冷冷一笑:“此老犬尚知轻重,也罢,我若能破去沈充,当再取邹山,以郗鉴为我长史!“
于药并不看好徐龛的雄伟计划,沉默了一阵子,问道:“若是勒不请自来,该当如何?”
”这……“
徐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是啊,石勒不请自来,自己如何是好?
因为沈劲被杀,实际断去了徐龛再降晋室的可能,这绝对不是异想天开,在历史上,徐龛就于蔡豹被斩首之后,又向建康上表请降,司马睿居然应允了,如果历史上的蔡豹泉下有知,恐怕会郁闷的吐血三升再死一次。
所以说,晋室是没有底限的,杨彦除去沈劲,除了把沈充钓上来,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绝了徐龛再次降晋之心,毕竟同为晋臣,他没有理由再对徐龛下手。
顿时,徐龛心里烦燥之极,许久才挥了挥手:“若是勒遣兵前来,或许能被我寻到机会,使其两败俱伤亦非不可能。“
于药暗暗叹了口气,徐龛说这话,明显的言不由衷,根本就没任何底气。
三天一晃而过,第四天清晨,沈充留六千余卒守城,兼输送粮草,亲领两万,盟军一万三,随军役夫近万,合计四万余,号称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北开进。
与此同时,郗迈、周翼也领着被释放的俘虏回到了邹山,郗鉴闻讯,亲自下山来接。
第一九三章 兵至梁父
(谢谢好友兰陵萧家的两个打赏~~)
在下山的路上,郗鉴已经设想了多种情况,最有可能,也最乐见的便是个个被折磨的面黄肌瘦,惨不忍睹,给杨彦当奴役使唤了两个月。
一众随行将领也有类似的想法,议论纷纷,言辞中充满着愤慨与不满。
郗璇还安慰道:“阿翁,人能活着回来就好,说到底是我们先去割他的麦子,有过在先,当然了,若是杨府君过份的话,他日再当面质问他,寻回公道便是,小女就不信他敢于肆意妄为。“
郗鉴默默点了点头,眼神中隐隐挤出了怒火。
实际上杨彦对郗鉴的分析没错,此人成功三步曲就是攒名望,熬资历,以德服人,现今郗鉴还处于攒名望的阶段,他觉得此事若利用的好,未必不能激起同仇敌忾之心,让自己的名望再升一个台阶。
数万兖州乡人投附,虽然给郗鉴带来了沉重的负担,可这也是他的本钱,要是光杆司令一个,他和傅冲等落难士人又能有多大的区别?
萧巧娘曾把杨彦比作刘玄德,而在郗鉴看来,自己才是刘玄德啊!
“郗公,快看!”
一名叫做陈珍的部将不敢置信的伸手一指。
所有人也均是神色一滞,甚至还有人生怕看错似的揉了揉眼睛。
前方的四百余人,个个身着合体的衣衫,虽然黑了些,但是与走之前相比,壮了很多,与军中的普遍瘦弱形成了鲜明对比,甚至那几十匹骡子都养的肥肥的,皮毛油光滑亮。
刹那间,郗鉴的脸沉了下来,以他的老到,不难猜测杨彦的意图,这是要挖自己的墙角啊。
哼,定是故意为之,此子可恨!
“拜见叔父(阿舅)!”
郗迈与周翼上前见礼。
郗鉴明明不想多说,可这时,只能看着二人,捋须叹道:”都是老夫一时糊涂啊,教你等落入杨彦之的埋伏,受尽了委屈,幸得此子尚算信人,好了,和我回去罢,有事上山再说。”
郗璇却是问道:“从兄,妹观你等红光满面,精神饱满,还好象又长高长壮了呢,不象是受委屈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否与妹说说?”
郗迈周翼和杨彦的年龄差不多,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本来这个年龄已经是青春期的尾声了,很难再有大的变化,可这两人也许是前几年营养不良,潜力未曾完全发挥的缘故,在好吃好喝之下,两个月的时间居然猛长,都双双长高了寸许有余,这就很恐怖了。
从古到今,男人都是以高壮为荣,郗迈便沾沾自喜的怪叫一声:“哈,蠢兄只道是错觉,今连阿妹也如此说辞,看来是真的长高了。
说起来啊,我等在郯城确不算受了委屈,杨府君待人和气,并不因我等被俘而有所打骂凌辱,每日只安排做工四个时辰,且顿顿饱餐,并有专人量体裁衣,我们都不敢想象会有如此之好的待遇。”
郗鉴的神色有些僵硬。
陈珍一看就有数,冷哼一声:“该不是那杨彦之故意以此邀买人心罢?”
周翼摇摇头道:“我看不至于,东海军中,人人如此,无论吃穿,都差不多,对了阿妹,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些东海军的特色吃食,快,快拿出来。”
“诺!”
一名下属提了个竹篮上前,里面垒着满满一篮馒头花卷。
“这是……”
众人没见过,怔怔看着。
那名下属得意洋洋道:“虽然凉了,口感不如刚蒸出来,但仍比麦饭胡饼好吃,想我等每日挖铁矿,开煤矿,做四个时辰工体力难支,不过东海军的吃食敞开供应,我一顿能吃七八个馒头,配着甜丝丝的豆浆,啊,那可是人生的一大享受啊。“
仿佛来了劲,又一个人接着道:”可惜了,因天气炎热,肉包子难以保存,不然我们还可以向杨府君讨要些肉包子回来,那是在面里裹上肉馅,放锅上蒸,肉香加面香混一起,咬一口啊,肉汁四溢,比跳丸炙好吃多了。“
说着,还咂巴咂巴了嘴。
可能是描述的过于形象,很多人都自行脑补出了肉包子的模样。
郗璇便是惊呼:“哎呀,这么好啊,那我得尝尝。”说完,便从筐子里拿了一只又冷又硬的花卷,轻轻咬了一小口。
“嗯,好吃,好吃!”
哪怕是放了好几天,与原味没得比,郗璇仍是直点头,仿佛吃的是天下第一美食,赶忙咬了好几口,猛的咀嚼,没有半点士家女郎的形象,还又拿起一只,递给郗鉴道:“阿翁,你尝尝,确实好吃。“
郗鉴的神色无比僵硬,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能接过,咬了一口。
还别说,真的是又咸又香,虽然有点硬,却比胡饼软多了,而且他也说不出昧心的话,于是略微点了点头:“大家都尝尝罢。”
顿时,一篮子馒头花卷被分光,每个人都吃的赞不绝口,还有人问道:”这些食物是怎么做出来的,面食怎如此又白又软?“
郗迈现出了遗憾之色,摇了摇头:”面里加碱,蒸熟之后,便可松软喷香,碱乍一看如白盐,但吃进嘴里的味道完全不同,可惜的是,东海军对碱的制法严格保密,不允许我等靠近半步,若是想要,只能花钱买,市价为盐价的百倍。“
众人均是倒吸了口凉气,看着手里的花卷馒头,就象是看着珍宝一样,盐价在建康平均为一石万钱,而杨彦对碱的开价是百万钱一石!
这简直是贵的离谱,制碱的原料,煤炭、硝土和石灰石都不值钱,可谁叫天下底就他一家呢,碱在东海国卖的是很不错的,普通人虽买不起,但乡豪有钱,吃过了松软喷香的大馒头,谁还愿再去啃胡饼?
周翼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把那群骡子唤了过来,说道:“阿舅,陶罐里是阵亡将士的骨灰,杨府君特意送了回来,每家赔偿十匹绢与十石米,对了,杨府君还向阿舅你致以问候。”
郗鉴连骂人的心思都有了,望着周翼的眼里,带上了一丝不善,他都怀疑,这究竟是谁的外舅?是没心没肺还是怎么着?
只是左右众人无不称赞着杨彦的仁义,而那些人只是依附他,并不是他的下属,随时都可离去,于是压下恼怒,捋须微微笑道:“杨府君有心了,改日我当亲自道谢,走罢,现在都回山罢。”
说完,便脚步匆匆的往回走。
……
徂徕山是泰山的姊妹山。横亘数十里,方圆千里,主峰太平顶,高达四百丈,距泰山玉皇顶仅八十里左右,位于徂徕山南麓的梁父山,虽只高百丈,却赫赫有名,皆因帝王封泰山必禅梁父,梁父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与泰山并列。
七日后,沈充大军抵达了梁父。
而在前一天,就轻松攻破了梁父山前一座名为菟裘城的小城,作为屯积粮草之用。
菟裘城因云云山而来,该山像个小土丘,十来丈的高度,地位却更甚于梁父山,据传远古时期,此山有五色祥云笼罩,是地神居住的地方,从无怀氏、伏羲氏、神农氏、炎帝、黄帝、颛顼、帝喾、至尧舜禹汤,共有九位帝王在此封泰山禅云云。
至秦始皇,才改禅梁父。
菟裘城便是环绕着云云山筑起的一座小城,方圆数里,得名于鲁隐公,曾曰:使营菟裘,吾将老焉,后世故称士大夫告老退隐的处所为菟裘。
当天,大军于菟裘安营扎寨之后,沈充、钱凤、刘遐、韩晃、蔡豹、杨彦等各路将领率着骑兵奔至梁父山前,探查徐龛军的情况。
在梁父山与徂徕山之间的平原上,搭建起了一座简易木寨,虽于两侧留有空隙,可容大队人马通过,但是两面山坡上都有驻军,旌旗招展,营垒森严,如果攻打木寨的话,两面山坡的敌军可随时下山驰援,而攻山的话,木寨又起着定海神针的作用,反过来支援山坡上的同伴。
再如果大军绕过去,不管木寨与两山上的敌人,那就是找死了,徐龛可随时断去粮道,与奉高里应外合,来个瓮中捉鳖。
众人均是眉心微锁,观看着前方的营寨,许久,刘遐捋须道:“徐龛不愧身经百战,若他死守奉高,必破无疑,但他弃城而出,守梁父徂徕,扼住我军北上要道,与奉高互相接应,确是易守难攻啊。”
钱凤问道:“刘使君可有破敌良策?”
“哎~~”
刘遐叹了口气:“若是徐龛龟缩不出,除强攻,别无他法。”
古代作战,地利不说起着决定因素,也是关键性因素,徐龛正是占有地利。
钱凤又问道:“杨府君可有良策?”
杨彦倒是有一个险策,两边山坡上的驻军都不太多,各千余人,可以趁敌松懈之时,率亲卫从侧面摸上徂徕山,发动突袭,夺取徂徕山头,断去徐龛一臂。
但说句难听话,这一战是沈充主导,他没必要冒着风险出头,保存实力,相机壮大才是他的目地,破去徐龛并不是此行的首选目标。
而且即便攻下了徂徕山头,还需要地面各军的配合才能扼守,这一点杨彦可不敢打保票,万一自己被困在了山上,沈充、刘遐等人以各种理由拖延,那就悲剧了。
于是摇了摇头:“究竟能否攻破,还得先做过一场,测试徐龛军的实力士气。“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沈充不由转头,扫视着身边诸人,他清楚,驱赶这些人打先头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手上还有从兰陵乡豪那里得到的七千多仆从军,可以作为先登使用。
“徐龛出来了。”
这时,蔡豹低呼一声,前方寨门缓缓打开,数十骑从中驰出。
第一九四章 形势复杂
徐龛一袭明光铠,面色黝黑发红,眼神凌厉,颇有猛将之风,领着骑队缓缓行至箭矢的射程之外,勒马停住。
刹那间,沈充眼里愤恨之色大作,不禁望向了韩晃。
韩晃以神射著称,却是略微摇了摇头。
徐龛约在百步不到,在这种距离上再强的弓也没法直瞄,哪怕杨彦都做不到,只能大概瞄一下抛射,而抛射的命中率纯靠运气,正如返身回射,实际上就是抛射,按概率计算,数十上百枝箭射回去,总有射中的。
况且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韩晃不可能出手,这好比西游记里的观音、各路佛主等大boss,轻易不出手,出手必杀,否则出手不中,损的是自己的名声啊。
沈充理解了,长吁了口气,以发泄内心的愤恨。
徐龛则一一浏览着前方众将,基本上都是老熟人,韩晃、蔡豹、刘遐在平周坚之乱中,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可是时势弄人,仅仅大半年过去,自己就成了第二个周坚,被这些老熟人围攻,不得不以妻子质勒,向石勒求援。
他的目光在杨彦身上多停留了片刻,那次失败,到现在都心气难平,完全是猝不及防,突然全军就溃败了,搁在以往根本不敢想象,事后他了解到情况,又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切的根源便是返身回射,他曾命令自己的骑兵依样画瓢,结果不出意外,既不是在马背上生长的草原民族,又不懂得形意拳从脊椎发劲的原理,往回开弓连坐都坐不稳,直到有骑兵从马上摔落,被活活踏死才死了心。
既然学不成,只能想办法破解,思来想去,徐龛倒是有了一个成功率不是太高的方法,只是以他的实力很困难,或许石虎有可能。
最后,徐龛望向了沈充,虽然他从未见过沈充,却敢肯定,此人就是沈充。
“请问沈府君可在?”
徐龛拱手问道。
沈充马鞭一指,厉声道:“徐龛,我儿与你何怨何仇,你竟害他性命,嗯?“
徐龛暗道一声冤,大声辩道:”沈府君,徐某从未下令取王彭之等士家郎君的性命,当时士宣兄在场,可为我作证。“
蔡豹还不至于睁眼说瞎话,略一点头:”从当时战局来看,你确未下令,但沈郎终究是被你手下的兵卒射杀,若非你心生歹念,欲以王郎等士家郎君献勒换取富贵,又怎会如此?
今沈府君率雄兵数万,必欲以你之头颅祭沈郎在天之灵,而你之所恃者,无非梁父山与徂徕山耳,但沈府君挟愤而来,又有王命在身,所部不乏敢战之士,尤杨郎更曾大破于你,你何敢狂态不敛,明抗王命?
老夫劝你莫要心生侥幸,你若于阵前认罪自尽,老夫可向沈府君说个情,放你亲族一条活路,也免得生灵涂炭,否则皆你徐龛之罪也!“
徐龛怒道:”一派胡言,沈郎之死有谁亲眼得见,士宣兄你是个实诚人,你给徐某说说,可有人证?“
”这……“
蔡豹为难了。
沈劲的尸体是杨彦的手下找回来的,观其死态,已经死了很久了,而当时一片混乱,上哪儿找人证?唯一的人证就是王彭之等士家郎君,又岂是沈充所能询问?
徐龛一见蔡豹的神色,心里有了底,又怒哼一声:“徐某怀疑,当日极有可能是沈郎不慎坠马,被王彭之等郎君践踏至死,为推卸责任,故栽脏于我,沈府君怎能不辩是非便刀兵相向?
徐某不欲与你为敌,却不代表怕你,我虽卒少,却俱是经年老卒,你若强攻,无非两败俱伤,况我已降勒,勒岂会坐视?故某奉劝沈府君一句,还是及早收兵回去,查明真相为好。“
”哈哈哈哈~~“
沈充根本不为所动,怒极而笑道:”好一个巧舌如簧的老奴,我子被你所杀,事实清楚,沈某既来,不取你狗命誓不班师,但罪仅你一人,沈某不欲多造杀戮,故你营中若有献上老奴首级者,沈某可向朝庭代表为泰山太守,否则你纵有敢战之士,亦不免为我刀下游魂,今折箭为誓,拿来!“
一名亲随抽出一杆羽箭递过去。
沈充双手接过,用力一折,啪的一声,箭杆从中折断!
折箭为誓是非常庄重的一种誓言,沈充都折箭了,其决心已不可动摇,徐龛怒道:“不可理喻,我们走!”遂拍马而回。
沈充并未追赶,只是目中杀机隐现,荀华看了眼杨彦,见杨彦不仅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还满脸同仇敌忾之色,不禁暗暗钦佩。
实际上,杨彦看着蔡豹一本正经的斥责徐龛,心里也在暗汗啊,可以说,局势走到这一步,虽然不能归功于由他一手推动,毕竟朝庭与沈充都各有所图,但他绝对是第一推动力。
尽管局势的复杂超出了杨彦的预料,不过他不后悔,若是不能火中取栗,光是扑灭郯城乡豪,就要三五年的时间,而在这期间,若是自己动静过大的话,难保不会让乡豪生出警惕,在力量不足的时候提前火拼,只会两败俱伤,便宜了别家。
况且天下局势瞬息万变,若是三五年后才能掌控东海国,怕是石勒已尽取河北河南了,压力将大的难以想象,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现代科技文化知识只能是催化剂,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发酵,却没法于短时间内爆发开来,除非能研制出逆天神器青铜火炮,可这暂时是不可能的。
……
徐龛既然回营,众将也各自回返了驻扎于菟裘城下的营寨,营帐中,杨彦仔细看着摊于几上的徐充青地形图,许久问道:“郗鉴若出兵,将伏于何处?”
“这……”
众将也看着图,不片刻,杜乾指着一角道:“将军,郗鉴必沿洸水行进,再于刚县(今山东宁阳县)沿汶水北上,可避过我军与徐龛军的主力,他伏兵之处,不会距徂徕山与梁父山太远,故只有数十里之外的亭亭山最为合适。“
亭亭山约一百多米高,地位与云云山相对应,《史记·封禅书》记载:炎帝封泰山,禅云云,黄帝封泰山,禅亭亭。
荀虎也道:”将军可先着人探查,若郗鉴果伏兵于此,可突袭之,大破郗鉴。“
”诶~~“
杨彦摆摆手道:”破去郗鉴对我意义不大,杀了他反惹一身骚,抓住他,还得躬身相送,对于这类有清名之士,毁他名声,才是直指要穴,破他苦心经营之道。
他不来倒也罢了,若是来了,我倒要问问他,有沈府君的邀请却阴作托词,偏偏又引军潜伏一侧,到底意欲何为,看他如何狡辩,如何于天下立足!“
众人均是眼前一亮。
杨彦又道:”郗鉴不足为患,我最担心的是石虎,由河北至泰山,一马平川,无法料定南来路径,只能着轻骑随时侦测,现在大家都说说看,如果石虎来了,曹嶷会不会从旁潜伏,抓住机会大破石虎,乃至坐收渔利?曹嶷又会何屯兵于何处?“
每个人紧紧的盯着地图,曹嶷的老巢广固距奉高只有四百来里,而曹嶷此人身经百战,确实很有可能抓住这一削弱石勒的机会。
不片刻,荀豹指向地图一角:“将军,曹嶷若来,多半会屯于矣县(今山东菜芜)一带的徂徕山余脉中,不过因山势过于宽广,具体位置恐怕很难寻找。”
荀虎也呵呵笑道:“这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啊,沈充伐徐龛,竟引来了淮北各方霸主,徐龛若知,当三生有幸。”
荀华没好气道:“荀虎你还乐,诸多大敌当前,均是各怀鬼胎,而我军实力弱小,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之厄。“
杨彦摆了摆手:”倒不须过于紧张,我们的底限是能不硬拼,尽量不硬拼,以保存实力为主,不求有功,先求无过,再择机歼敌壮大,只可惜祖豫州抱病在身,又受戴渊钳制,否则祖豫州若率军前来,胜算又大了几分。“
众将想想也是,纷纷为祖逖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