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白虎通义
巧娘正和崔玲在一起,于是把崔玲也一并叫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崔玲的面色红润了许多,原本那瘦骨嶙峋的身板也稍稍丰腴了些,侧脸的疤痕用头发遮住了,看上去顺眼多了,倒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娘子。
只是崔玲反多了些拘谨,只与萧巧娘坠在后面窃窃私语,荀华跟着杨彦,保持一个身位的距离,四人渐渐地走近了教室。
“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阳唱阴和,男行女随也......”
教室中,传来了小孩子的朗朗读书声,萧巧娘不由赞道:“阿玲,清河崔氏以经学传家果不其然,崔公也不愧是学问深厚呢,你听听这读书声,明显是有所感悟才会如此齐整。”
崔玲的俏面现出了一抹自豪之色,偷偷望了眼杨彦,却见杨彦眉头微皱,不禁问道:“将军为何皱眉?是对大父教学有所不满,又或是不明其义?“
”呵!“
杨彦晒笑道:”崔公所授乃《白虎通义》,我怎么会听不出?“
《白虎通义》又名白虎通,共四卷,班固撰,记述汉章帝建初四年,白虎观会议有关经学内容之探讨,通篇继承了董仲舒今文经学的思想,以神秘化的阴阳五行为基础,为解释自然社会、伦理人生和日常生活的种种现象编造出了一套神学世界起源说,并神学化阴阳五行理论,也是宋明理学人性论的始祖。
崔玲又问道:“《白虎通义》集今文经学之大成,将军既然读过,那为何皱眉?莫非另有见解?”
杨彦突然发现,这小姑娘战斗力挺强的啊,但他要找的是崔访,不会和个小娘子为经学争论,于是摇了摇头:“待崔公出来再说。”
萧巧娘撇了撇嘴,向崔玲嘀咕道:“郎君见你是女流,不屑与你辩呢。“
崔玲翻了翻眼睛。
荀华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杨彦虽说不打扰崔访,但教室那么近,崔访不可能听不到外间说话,在向学生吩咐了自己背书之后,就走出来,拱了拱手:“原来是将军亲至,不知将军可有指点老夫之处?“
这话颇为傲气,也确实,南逃士人尚玄,但留于北地的士人仍以经学传家,尤其如清河崔氏,河东裴氏这样的大族,在经学上的造诣,无不堪称一时宗师,也将经学发挥到了极致,因此对杨彦有可能的见解,颇为不屑。
这与受了杨彦的恩德无关,完全是对自己学问的一种自豪。
杨彦也拱了拱手:“自《白虎通义》面世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时易事移,今日之人事,未必是后汉初年之人事,以百年前不合时宜之学问教授于今,似有不妥!“
荀华顿时暗道一声不好,给杨彦连打眼色。
果然,崔访刹那间老脸沉了下来,哈哈笑道:”老夫倒是眼拙了,竟不识将军原来也是我道中人,呵呵,那老夫倒要请教,如何不合时宜!“
喧闹声惊动了别的教室,士人们纷纷出来,有一些直叹气:”将军啊,崔老治学严谨,名扬北地,虽将军于我等有收容之恩,但某仍要问一句,将军为何发此狂悖之言!“
也有些劝道:”将军,或是你对经学的理解流于肤浅,其实经学博大精深,宇宙万物,人生至理,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若是多读读圣贤书断不至于此,某劝将军还是向崔老陪个不是吧,他日有暇,请崔老为将军专门讲解,或能对经学有所领悟。“
小孩子们纷纷扒着门缝,好奇的看了过来。
萧巧娘悄悄的扯了扯杨彦,她有些发怵了,别看这些士人落魄的很,但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自家的郎君,又怎么可能辩得过如此之多的士人呢。
杨彦却是双手一压,便道:”既然诸君都在,那好,杨某虽不才,今日便与崔老辩个清楚明白,若是理在崔老,杨彦自当执礼道歉,从此之后,对授学之事不再干涉,但若是侥幸胜了一筹半筹,那么今后诸君所授内容,须由杨某来定,如何?“
”哼!“
崔访大袖一挥:”将军,请!“
说完,就自顾自的返身进了教室。
崔玲也哼道:”将军,虽然论起治政之道,妾不得不佩服,但大父浸淫经学半生,造诣之深岂是你能仰望,妾就事论事,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杨彦笑了笑,并不与阿玲计较,径直走了进去。
各人纷纷入内,教室里的学生让开座席,靠墙站成一圈,崔访身后,坐着所有的士人与阿玲,杨彦身后,只坐着荀华与萧巧娘,明显势单力孤。
司马氏代魏,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不仅在政治上,开创了权臣谋朝篡位的恶性循环,一代代的权臣,自王敦起、至桓温,前赴后继,及刘裕终取司马氏而代之,并齐梁陈效法而为,如果不是隋灭陈,陈后主之子,必是下一个被篡对象,历史一次次的轮回,似是永无休止。
这正是应了一句老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而且在学术上也是严重的倒退,正始之前,建安文学的昂扬基调是基于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和自信,充满着高扬奋发、积极进取的精神,但正始年间是历史的分水岭。
这一时期,从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诛杀曹爽从而实际控制政权开始,到师昭相续执政,十多年间,司马氏大量诛杀异己,造成了极为恐怖的政治氛围。
天下名士,少有全者,正是这一时期的真实写照,许多著名文人死于权力斗争当中,同时司马氏为了粉饰自己,竭力提倡儒家礼法,控制舆论,文人动辄得咎,因此正始文人很少直接发表政治见解,多以空谈,抒发苦难为主,玄学也应运而盛。
不过逃避并不意味着妥协,逃避只是发表不满的另类手段,两汉遗泽依存。
这些文人虽然附炎趋势,在对待学术的态度上却还是挺端正的,并不因吃杨彦,喝杨彦,受其收容之恩而与杨彦持同一立场,纷纷站在了对立面上。
这倒是让杨彦暗暗点头,说到底,不管什么人,都有内心的坚持,眼前的落魄士人或许也如此,他们失去了一切,为了生存不得不腆颜乞食,借以维系自尊的唯有对学术的坚持。
荀华与萧巧娘均是相视一眼,暗暗苦笑,这一看就不成比例啊,况且自身作为女流,没法在学术上给予杨彦帮助,现今唯盼望杨彦输的不是太惨。
崔访显然颇为满意,捋须沉吟道:“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阳唱阴和,男行女随也,此句出自于《易纬乾凿度》,若是老夫没料错,怕是将军由此始生不满,那老夫以此讨教将军,因何不满,将军又有何见解。”
第一六六章 唇枪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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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上了年纪的人,对于一休里面的提问回答印象深刻,这实际上正是唐代以前经学与玄学辨论的普遍形式,以问答的方式抒发自己的见解,并驳斥对手。
杨彦拱了拱手:“《易纬乾凿度》杨某曾有幸拜读,其理论依据为,由太易生太初,太初生太始,太始生太素,太素生浑沦,浑沦生天地,天地生万物。
其中太易乃寂然无物,太始则是从无形到有形,乃气之初,再形变而不质,此为太素,气、形、质三者浑然一体,而未分离,便是浑沦,又称为一,也即太极,由太极一生为二,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是为两仪,或称天地,再由天地生人和万物。
对此,杨某不敢苟同,《易纬乾凿度》所描述的过程,归纳为一句话,便是无中生有,正如赤手变真金,这简直是荒谬之极,宇宙运行,自有其复杂规律,岂可因无而生?
若果是如此,那么杨彦倒要反问一句,既为无,何能生有?本是无,有从何来?难道不经娘胎就直接迸出来不成?“
这话颇为尖锐,不过崔访并未动怒,反现出了郑重之色,如棋逢敌手般打量向杨彦。
仅凭这段话,他就可以断定,杨彦对经学是有研究的,还非常深刻,也让他颇为不解。
近段时间以来,杨彦的所做所为他全看在了眼里,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内政管理上,虽然他未必都认同,却不得不承认成效斐然,尤其那些五花八门的发明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并切切实实的带来了便利。
光这些成就,就已经很让人不可思议了,但更不可思议的,还是经学,当世经学大家,谁不是穷经皓首一辈子,可这位小将军,也太年轻了吧?
要知道,经学不单纯是儒学,还包括周易、河图洛书等谶纬之说,仅是背诵,天姿稍欠者,背了后面忘前面,十几年都未必背全,而光会背还不行,还要理解,吃透,这一门学问足够人研究一辈子。
实际上,杨彦是沾了死过一次的光,中医从来就不纯粹是医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合,作为中医老师和医生,杨彦前世为了学好中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周易,河图洛书,道藏等典籍都读过,虽然几乎忘光了,可是死前的记忆回溯把这些已经被忘掉的知识又重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里面。
“哼!”
崔访身后的一名士人冷哼一声:“昊天上帝,至玄至德,天道人心,惟精惟诚,乾坤造化,广布流行,阴阳生克,错综纷呈,皇极立宪,允执厥宸,幸甚至哉!
府君此言差矣,昊天上帝乃是天,天无所不能,区区赤手生金,无中生有,对于昊天上帝算得了什么?“
这话放现代,显然连辩驳都不必,直接打电话叫脑科医院来领人了,不过当时人信这套,杨彦必须认真反驳。
略一沉吟,杨彦问道:“请问天是否两仪之一?”
“然!”
这人点了点头。
杨彦又道:“《易纬乾凿度》云:浑沦生天地,那么显而易见,先有浑沦,后有天,昊天上帝既云天,必是生于浑沦,你云昊天上帝无所不能,可无中生有,那我再问,昊天上帝能否变出孕育他的浑沦?乃至更加原始的太素、太始与太初,直至最本源的太易?
此理便如母亲孕育婴儿,浑沦乃昊天之母,由母生儿,天经地义,儿岂能反生母乎?既如此,昊天亦是由有而出,怎可无中生有?
再若昊天为阳,地为阴,男为阳,女为阴,唯女方有孕育之能,故由昊天因浑沦而出,可推论浑沦为阴,既浑沦生了昊天,此为阴生阳,又怎可阳唱阴和,男行女随乎?请君指教!“
“这……”
这名士人哑口无言,其他人也纷纷交头接耳,但《易纬乾凿度》在经学中的地位还要高过《白虎通义》,而杨彦列举的论据完全出自于《易纬乾凿度》,相当于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叫人怎么辩驳?
杨彦锐目一一扫过,继续道:“由此推论,阳和阴,并无固定的从属关系,阴阳相辅相成,缺一不可,既阴阳如此,男女亦如是,各司其职,无高下之分,圣人其实早已阐明了道理,只是被后人歪曲罢了,崔公以为然否?”
“嗯?”
萧巧娘来了劲,虽然杨彦说的比较绕口,但她听懂了,得意的看着崔玲。
荀华更是精神一振,她是女将,武力值远超一般的男性,自然对男人少了畏服,如今杨彦又从理论上阐明女性独立于男性的必要性,这话简直是说到她的心坎里了,只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杨彦的原话带给自家女郎。
崔访则是沉吟了许久,才缓缓道:“将军之意老夫大致猜出了几分,以阴阳之理,重塑男女之位份,但既便阴阳无从属关系,而天地亦自有序,地承天,犹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亲事,故自周于行,尊于天也,又岂能以男女之位份生搬硬套?”
杨彦不假思索道:“就按崔公所说,撇去昊天上帝不谈,浑沦开两仪,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然清者,意同于轻,浊者,意同于重,非指污浊,否则万物生灵乃至先贤圣皇皆存于污浊之中,不识清,不辨清,岂能明清?清又岂是臆想所能猜测?
况天果清乎?
天又为何物?
有说天为昊天上帝,也罢,天既为神,可有神迹,可曾显灵?“
”如何没有?“
一名士人接过来道:”君王失德,必有天灾,慧星扫尾,天狗吞日,皆为上天警示,若是君王有道,亦有祥瑞呈世,难道这不是神迹?不是上天显灵?“
”呵!“
杨彦哂笑道:”天地万物,自有运行规律,人亦有生老病死,把天地比作人体,天灾便如病患,岂可生搬硬套?你莫要不服,当慧星扫尾,天狗吞日出现之时,我可证明给你看,此乃自然现象,与神迹、人祸无关,事实是检验理论的唯一标准,我们在这里说破了嘴皮,亦是无全用处,可暂时搁下不谈。
反倒是老子说的好,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王与否,士庶也罢,在天地中无非一刍狗而己,若天心真在,又岂会因刍狗波动而示下祸福?
若是你,路边有一破旧刍狗,你该当如何?是不闻不问,或是重新扎好?“
“这……”
该名士人顿时语塞。
杨彦趁热打铁,又道:“故杨某以为,天地时空合称为宇宙,一体不可分割,乃人生存之基础,何来尊卑之说?
由此推及,夫妻、君臣皆为一体,妻事夫,夫亦事妻,臣事君,君亦事臣。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王无道,国家自亡,岂能归疚于天心?
便以汉为例,有汉一代,自惠帝六年起,卖官鬻爵成风,恒灵二帝为最,士民花钱买来官爵,又怎能不变本加厉压榨百姓,十倍百倍捞回,终至民不聊生,饿孚遍野,及张角之流振臂一呼,附众百万,国家由此崩析。
再如我朝,桓灵卖官,尚入公库,武帝卖官,却入私府,时司隶太尉刘毅曾直斥其非,及武帝后,我朝分崩离析,速比暴秦,实乃人祸之极也。”
第一六七章 魏文晋宣
崔访暗道一声厉害,杨彦不仅仅不是不学无术之辈,还反而有着自己的思想体系,这就很恐怖了,一时之间,他竟有种无言以对的感觉。
这让他很难接受,钻研了大半辈子经学义理,怎可能轻易俯首认输?
于是不置可否,避实就虚,崔访问道:“将军所言虽有强辩之嫌,却也有些道理,那好,老夫再请教:正朔有三,伺本?天有三统,谓三微之月也,明王者当奉顺而成之,故受命各统一正也,请问将军如何看待?”
崔访提出的是董仲舒的三统论,即夏、商、周三代中,夏为黑统,商为白统,周为赤统,改朝换代是统之变的依次循环,三变只是形式,旧朝灭,新朝兴,正朔、服色、礼仪、都城可以变,但三纲五常不能改。
这是在给自已挖坑啊!
杨彦暗道一声老狐狸,辩不过就玩阴的了,随即微笑道:“黑白赤三色,黑为无序,白为无序渐有序,赤为有序,秦尚水德,以黑为尊,汉克秦,是为火德,火生土,是为魏,土生金,是为晋,依三统之论,该是五德更替,秩序渐定,天下太平。
可实情并非如此,今北方胡族肆虐,朝庭苟延于江南,天下竟愈趋混乱,由此可见,仅易色泽,不易根本,不更纲常,天下何以至长治久安乎?”
崔访摇头道:“魏禅于汉,晋禅于魏,一袭相承,三统未曾变移,魏晋皆为火德,故天下承汉未纷乱,与纲常无关。”
杨彦挥挥手道:“此言差矣,禅让乃唐尧美德,魏文晋宣拍马难及,魏晋得天下,美其名曰受禅,但献帝、陈留王是否甘心让出社稷江山?显而易见,无非是乱臣贼子势众,不得不让耳,否则便有杀身之祸。
且宗庙易,祭祀绝,国号改,故如汉代秦,所谓汉禅魏,魏禅晋应视为魏代汉,晋代魏,旧祚终结,新朝再起,纲常亦须变更,否则天下永无宁日。”
唐尧即尧舜禹的时代,是中国文人心目中最好的时代,那一时期,主上贤明有德,择良才以辅之,垂拱而治,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自周朝开始,历朝历代对唐尧均是赞誉有加。
虽然现代人都知道尧舜禹是怎么回事,那时生产力落后,国家还未成形,在考古学上,以某某文化冠名,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部落联盟阶段,但古代士人看中的并非物质条件,而是政治环境。
天子应如尧舜般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如具木偶摆放在殿堂上,该干啥你干啥去,天下事则由臣下代为,垂拱而天下治,这是历代文人心目中最理想的政治形态。
杨彦以唐尧类比,首先指出魏文晋宣搞的禅让在本质上是假禅让,毕竟唐尧被捧的太高了,是完美的道德化身,后两者是权臣篡位,如何能与唐尧比呢?
其次,再以魏文与晋宣反讽君王垂拱而治,看看结果,那是士人离散,民不聊生啊。
虽然杨彦这话颇为大逆不道,却无人在意,毕竟这时代除了荀崧、卞壸等少数人,忠臣真没几个,况且大家都是明白人,为何会家破人亡?究其深层原因,还不是拜司马氏之赐?
要说心里没点怨恨是不可能的。
只是杨彦把唐尧摆放在前,就形同于把大义推了出来,再以魏文晋宣确实不怎么样,因此他那天下易鼎,纲常亦易的观点很难辩驳,毕竟不管怎么辩,最后都会扯到真禅让与假禅让之争,偏偏魏文晋宣的历史并不久远,一幕幕肮脏而又血腥的往事历历在目,避实就虚,顾左右而言他很难做到。
很多人直到此时才明白了杨彦的本意,那就是天下易,纲常易,这是真正的离经叛道,也真正的正视起了杨彦,再也不敢拿他当个流民帅,或者普通军头看待了。
反因杨彦在经学上的造诣,至少摆放在了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一名士人便是嘿的一笑:“我道府君为何会写出西厢记那样的文章,原来是以小儿女事暗行教化之功,以此易天下纲常,果是好手段,好算计,也让我不得不钦佩府君的心胸,但府君亦是由江东出来,岂不知江东士族专权,又怎容庶人上位?“
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杨彦是断不会承认,否则西厢记将如明清一样沦为禁书,于是问道:”说来惭愧,秋季来郯城,今已是隆冬,竟不知君名,敢问如何称呼?“
这名士人拱了拱手:”不敢劳府君垂询,某泥阳傅冲。“
”哦?“
杨彦现出了讶色。
被阎平拘禁的一干人等中,简直是卧虎藏龙啊,目前所知的,就有清河崔氏的崔访,蒋琬后人蒋钊,如今又冒出个泥阳傅氏的傅冲。
傅冲之父傅宣为曹魏重臣傅瑕之孙,历仕赵王伦与怀帝,官至御史中丞,因傅宣无子,故以兄畅子冲嗣之,傅冲实际上是傅宣的继子。
杨彦也拱了拱手:”原来竟是傅中丞之后,杨某倒是失敬,听闻令伯甚得勒重,与张宾一起托以朝舆典章制定,君何不往襄国投奔令伯,反冒险南奔?”
傅冲的面容黯淡下来,摇头叹道:“大伯陷勒非是本心,无非苟且乞命罢了,我岂能再入虎穴,况家祖于中朝时与琅琊王氏,颖川陈氏等一众望族颇有旧交,故某欲南奔试试运气。“
傅冲祖傅祗是个老好人,于八王之乱中保护了诸多的政治斗争失败者,深得时任司徒王戎与太尉陈准的倚重,并常常居中调节东海王越与怀帝的矛盾,这也是傅冲南渡的底气。
但杨彦并不看好,毕竟几十年前的旧故,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况且傅祗也只是得过王戎与陈准的赞许,与私交并无太大的关系,后期傅祗更是与苟唏共建行台,这直接就是越府的死敌了。
不过傅冲既然一心南渡,杨彦哪怕有留用之心,也不会拦着人家的前程,于是笑道:“再有月余,便是新年,杨某会于年前组织人手往建康一行,谨在此祝君心想事成。“
”托府君吉言!“
傅冲拱手称谢。
杨彦微微一笑,又向崔访道:”天下事如大江奔流,蜿蜒辗转,故水无常势,事无常情,无非是顺势而调,由此可推及,魏晋两朝未能使天下太平,那么纲常朔望亦须随势调整,此为圣人示下之理,杨某并无离经叛道之心,只想为这乱世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
“少年可畏啊!”
崔访深深的看了眼杨彦,叹道:”败了就是败了,老夫并非输不起之辈,况当今之世,社稷倾颓,骨肉离散,忠于君王者几无,反多是居心叵测者众,哪还有纲常可言,先贤圣音,早已不复存,老夫并非不知,只是不愿承认罢了,是时候重塑纲常了。
哎~~扯远了!“
正说着,裴访现出了萧瑟之色,又问道:”既然白虎通义教不得,怕是经学其他著作亦被将军排斥,那老夫该教什么?“
第一六八章 四轮马车
杨彦略一沉吟,便道:”不敢当裴公之问,目前暂教《孟子》与《论语》好了,他日有闲,当与诸君共注五经。“
”注五经?圣人之言岂可私注?“
一名士人讶道。
杨彦点了点头:“自古以来,皆是五经著我,其本质乃学者以五经里的思想与智慧诠释自我,而我注五经则开时代之先河,须先理解五经本义,再以其他典籍注经,力求追寻经书原意。
二者难分高下,若勉强分之,五经注我是寻求个人境界的升华,而我注五经则侧重于学问深浅,主动在我,当两者融为一体之时,便可打通经文间的思想壁垒,对原有经文加以引申、发挥,推陈出新,构建符合时代要求的新思想,使五经为我所用。“
众人均是浑身微震,根据自己的需要去注解圣人之言,这是大逆不道啊,不过经学衰落是显而易见之事,传统的路子已经走不通了,那为何不能开辟一条新路呢?
这个想法倒是让很多人豁然开朗,崔访也目现奇光,望着杨彦。
只可惜的是,杨彦势位太低,其实凭着杨彦能说出这番话,在经学上的造诣就不会逊于当世任何一个经学大家,但光有才不行,还要有名望,说出的话有人听,注解的五经也才会引发重视。
有些人纷纷把目光移向了崔访,以清河崔氏的名望,主持注解五经绰绰有余,崔访也大为心动,不过很快,还是暗暗叹了口气。
毕竟注解五经的思路是由杨彦提出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越俎代庖!
但实在是可惜啊,杨彦吃亏就吃亏在身份上,他注的五经,别人不会看,直接扔垃圾堆。
实际上杨彦也没指望凭着注解五经名扬江东,士族的顽固是难以想象的,对寒门庶人发自骨子里的轻视,他注解五经的目地只用于教学,以强权强行推广。
就象教委编撰教材,这就是我让你学的内容,不学不行,必须按我指导的去学!
“将军,刚有车匠来报,四轮马车已造出了样车,请将军有空去看一看。”
这时,门口有亲卫唤道。
“哦?四轮马车?”
很多人都知道杨彦曾交待工匠打造四轮马车,这一听说做出来了,颇为好奇,毕竟当时的车就没有四个轮子的,包括天子专乘的辂车或辇车也只有两个轮子,与通常的四望车相比,无非轮子特别高大,车体也较为宽敞。
四望车又名四望通幰七香车,名称很酷炫,其实就是一种带厢壁的车,三面有壁,壁上开窗,车前以帘遮挡,故名四望。
“诸君若有兴趣,不妨同去一观。”
杨彦笑着招呼。
“那我等就不客气了。”
小孩子留在教室里自习,其余人等纷纷跟着杨彦步出,不片刻,来到了工匠居住的区域,洁白的雪地上,赫然停着一辆四轮马车,两匹马已经套上了缰。
“见过郎主!”
工匠们面带激动之色,拱手施礼。
“不必多礼!”
杨彦挥了挥手,仔细打量过去。
后轮齐胸高,前轮则要小一圈,由于是四轮载重,车体长达丈许,宽达半丈,可谓庞然大物,车的前端是御夫的座位,最多可坐两人。
当时人赶的通常是牛车,速度慢,御夫直接坐在车架子上,两腿悬空,杨彦初见葛洪时,葛洪便如此坐姿,但四轮马车不同,因为速度快,御夫必须要端正坐,再采跪坐会让膝盖欲生欲死,所以车前放置了胡床,这和近代的马车几乎没有区别。
“如此之大的车体,又该如何转弯?”
“天子之车也未及此,会否逾制?“
士人们见着这么大的车,也是议论纷纷。
一名工匠又施一礼:”郎主,转向车轴已成功研制,可以很灵活的转向,并在车体与车架的空隙处垫了合计十六根弹簧,颠簸大为减轻,奴斗胆,请郎主上车一试。“
”嗯~~“
杨彦点了点头,向崔访问道:”崔公可愿同乘?“
“将军客气了。”
崔访也很有兴趣,欣然应下。
于是杨彦带着萧巧娘,崔访带着阿玲上了车。
车厢里未作修饰,前后两排胡床,四人分别坐下。
很多人有一种自唐以前,中国人执着于跪坐的印象,其实不是的,就以乘车为例,先秦车战时,车内三人全部采站姿毫无疑问,但民间乘车,路途稍远显然不可能一直站着,有一种可以躺的温车,而温车不是什么人都能乘,必须要公卿列候士大夫以上才有资格。
那么,就只剩跪坐和垂足坐两种方式,从人性的角度来看,在颠簸的车上跪着,下面垫的再厚都没用,因为哪怕膝盖吃的消,但仅靠膝盖着力,身体也难以平衡,只能垂足坐。
这有顾恺之的《女史箴图》为证,图中有一副汉成帝与班婕妤分乘两车的画面,虽然人物下半身被车舆遮住,难以辩认坐姿,不过露出车舆的上半身部位很多,从跪坐相对垂足坐较矮可以推测,古代乘车使用垂足坐。
崔访和阿玲很自然的坐在了胡床上,背靠车壁,其中阿玲还警惕的瞥了眼杨彦,把裙子往下拽了拽,两腿夹的紧紧的。
杨彦简直是无语了,难道自己义拒二美的事迹还没传开吗?
巧娘也是扑哧一笑。
“郎主,请坐稳!”
这时,随着车匠的一声提醒,马车缓缓开动,在雪地上灵活的左转右拐,并渐渐加速。
“怎会如此?”
“如此之大的车,怎能轻易拐弯?”
顿时,外面惊呼连连。
崔访祖孙也是满脸讶异,作为最直接的乘车者,不能说一点颠簸没有,不过很明显,以数倍于牛车的速度行驶,颠簸却不如牛车,而这并非不能解决,只需要车内再垫以锦被或软垫,还能进一步减少颠簸。
崔玲不由借着秀发的遮掩,偷偷打量着杨彦,她是正宗士家女郎,清河崔氏的嫡女,论起身份,不会比荀灌低,是见过世面的,只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世上会有杨彦这种人,五花八门的发明创造不谈了,还在音律、文学、经学、以及治政军事上都有着深刻的造诣,好似无所不能。
突然她又有些羡慕起了萧巧娘,因为萧巧娘可以跟在杨彦身边,随时聆听教海。
由于下雪,车并没跑多远,兜了几圈就停了下来,士人们纷纷上前观看,杨彦满意的叫亲卫给工匠记了功,就又问道:“可有法子把车轴封闭起来,从外面看不到车轴的结构,要求一旦拆解,就会破坏车轴,无法复原。”
“这……”
工匠们面面相觑,商量了片刻,其中一个小心翼翼道:“郎主,可在车轴的关键部位蒙一层铁皮,再以铁汁浇死,要想拆解的话,只能强行破坏,可这必会损坏结构,若是车轴坏了,没法修理啊。”
“修什么修,不修,坏了直接换!”
杨彦大手一挥!
第一六九章 追赠沈劲
(谢谢好友风伟伟的两个打赏~~)
四轮马车是杨彦的赚钱工具,如果这独门技术被人学去,那还怎么赚钱?
当然了,真要破解的话,防是防不住的,不过能拖得一刻是一刻,与四轮马车有可能带来的巨额收益相比,更换车轴那点钱根本不算什么。
虽然四轮马车被杨彦当作装逼神器,但并非不实用,在车辆可以通行的地方,可以极大的提高运输效率,只是在打造实用型的马车之前,杨彦吩咐工匠先打造八辆装逼马车。
首先是为裴妃打造一辆百鸟朝凤车,在车厢四壁雕刻百鸟朝凤图案,以此烘托裴妃尊贵的身份,然后是荀崧,雕刻黄山迎客松的图案,象征荀崧高洁的品行。
那天来送行的荀邃、温峤与卞壸,作为答谢,杨彦也将各自送出一辆车,荀邃的图案是云海波涛,象征名士风度,高深莫测,温峤的图案是玉柱擎天,指栋梁之才可任天下大事,而卞壸是忠臣,用精贯白日最为合适,意指极度忠诚。
另三辆分别送给葛洪、谢尚与袁耽。
配给葛洪的图案是仙宫胜景,而谢尚与袁耽共用一副鹰击长空的图案。
由于距新年只有一个月不到了,杨彦要求十天之内必须打造出来,于是,漆匠、木漆、画匠、车匠、轮匠与铁匠充分调动,加班加点,在第九天的时候,八辆车完美出炉,其中以裴妃的车驾最大,配四匹白马,其余都配两匹马,谢尚与袁耽的车则要稍小一圈。
第十天早晨,荀华领一百五十名亲卫,两百骑,八辆四轮大马车,数十普通车驾,载从王彭之那里得到的山珍,送给荀灌及女亲卫们的眉尖刀,还有萧温、萧仁及朱锲托她带回的家信回返建康。
随行另有以傅冲为首的十来名士人,全程预计十天左右,可于年前抵达。
至于没走的士人,显然将留在郯城,杨彦会于年后择才一一录用。
……
由于王敦坐镇武昌,路途颇远,需要得到王敦的书信才能公开沈劲的死讯,因此王彭之一行轻车简行,悄无声息的回了建康。
这段日子以来,王彭之并不好过,其父王彬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失望透顶,其弟王彪之,虽然口头上安慰,但话语中总有些阴阳怪气和兴灾乐祸的意味,至于其他的堂兄弟,王彭之没见到,不过很容易想象出私底下谈论自己时的情形。
也是这一天,王敦的书信来了,于是有关此行的奏报由王彬送入了尚书台。
“哦?”
刁协翻阅着,越看心中越喜,如这类官样文章,他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玄虚,分明有可供利用之资啊。
但表面上,刁协仍是叹道:“不曾料此行竟如此曲折,真是难为安寿郎君了,对了,安寿即为谒者仆射,为何不来尚书台复命?”
王彬硬着头皮道:“犬子心念沈郎之死,茶饭不思,以致形容枯镐,似欲染疾,故王某使其在家休养,以免惊扰到台阁诸公,反为不美,由王某代其逞递。“
”哎~~“
刁协叹了口气:”徐贼凶残,琅琅乡人胸怀异志,岂能怪责安寿?反安寿对故友拳拳之心令人感怀,这事暂时先放一放罢,着安寿在家将养,勿要着急,年后再来亦不为迟,老夫也将与主上商议个妥善的抚恤之法。“
”王某代犬子谢过。“
王彬明知道刁协不会这般好说话,却只能称谢。
刁协挥了挥手:”年关将至,诸公人忙事多,老夫就不做恶人了,都散了罢。“说完,便揣起王邃的奉报,往后堂走去。
”嗯?“
荀崧心中一动,他也觉得奏报有猫腻,于是跟了过去。
“景猷为何而来?”
进了后堂,刁协再也抑制不住满脸喜色,捋须呵呵笑着问道。
荀崧沉声道:“玄亮意欲何为?”
刁协理所当然道:“自是去苑中面禀主上。”
荀崧冷哼一声:“玄亮莫不是要去主上面前搬弄是非罢?“
”知我者,景猷也!“
刁协哈哈一笑,便挥袖而去。
”这老匹夫!“
荀崧暗骂了句,还是跟上了刁协。
尚书台紧挨着苑中,二人一前一后,经通报,于乐贤堂获召。
“臣刁协,臣荀崧拜见陛下,太子陛下。”
玉阶上,坐着司马睿,侧边是司马绍,二人执手施礼。
“无须多礼,二卿所为何事?”
司马睿笑着摆了摆手。
如今的司马睿,可谓喜上加喜,自从纳了郑阿春为夫人之后,先是给他生了司马焕,但可惜一年后夭折,今年则是生了司马昱,还没断奶,就又有喜了!
古时人丁兴旺是好兆头,司马睿很容易就联系到明春的土断上,这是不是意味着土断将一帆风顺呢?
司马绍的心情不亚于老父,他的太子妃庾文君也有喜了,前几年,庾文君生了个小公主司马兴男,略有些遗憾,明年的孩子,让他满怀期待,但愿是个麟儿。
“请陛下与太子殿下过目!”
刁协感受到阶上父子的喜意,取出王邃的奏章呈了上去。
有宦人呈在司马睿案前,司马睿越看,脸面的喜色越浓,这可把司马绍撩拨的心痒难耐,不禁问道:“阿翁,何事喜形于色?”
“道畿,你看看。”
司马睿向左右示意,又有宦人小心翼翼的揭起奏报,呈在了司马绍的案前。
“哦?”
司马绍一看,也是禁不住的面现喜意。
荀崧却是暗暗摇头,他当了几十年的官,一双慧眼洞明如炬,如何猜不出刁协的心思呢,分明是想拿沈劲之死做文章啊。
“嗯~~”
许久,司马绍才把目光移开,叹道:“沈劲死于国事,自不能让沈氏寒心,刁公以为该当如何?”
刁协拱手道:“沈劲死于徐龛之手,又于兰陵境内遇袭,故臣以为,可追赠沈劲泰山太守,奉高县候,世袭罔替!“
”玄亮,不可!“
荀崧急声拦阻。
泰山太守倒罢了,是虚职,而世袭罔替奉高县候的目地昭然若揭,县候是三品,虽然沈劲无子,却能过继,沈充若再有后,可择孙辈过继给沈劲,或从子侄辈中择后归入沈劲一脉。
世袭罔替形同于认可了吴兴沈氏的高门士族地位,但前提是沈充要拿下奉高作为封地,对于乡豪之家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也摆明了挑拨沈充攻打徐龛的目地啊。
你想做高门士族,行,把奉高攻下!
但沈充是王敦的爪牙,挑唆沈充北上,形同于折琅琊王氏羽翼,大将军,大司徒,岂肯干休?
第一七零章 尸骸还乡
“为何不可?”
刁协转头问道。
“这……”
荀崧反而语塞了,毕竟很多事情其实大家心知肚名,却不能摆上台面说,比如为何一定要把沈劲封到徐龛的地盘?
斟酌半晌,荀崧才道:“朝庭安抚沈充原意虽佳,但若是族中一子弟死节便得以世袭列候,恐怕效仿者大有人在,朝庭礼法何存?
况充乃大将军霸府参军,追赠其子,还是先循大将军之意较为妥当。“
”景猷此言差矣!“
刁协摆摆手道:“以处重奏报来看,牺牲自己而全同伴之命,堪称义也,杨彦之畏徐龛势大之时,劲挺身而出,堪称勇也,且于万军之中掩护同伴杀出重围,堪称信也,劲之死,尤为壮烈,今有义勇信三全之士,如何不得追赠列候?
至于景猷所言之二,老夫倒要多嘴问一句,这天下,究竟是谁家天下,陛下追赠义勇信之士,何须得大将军首肯?”
荀崧的眼里,现出了落寞之色,他一心想调节皇帝与士族间的矛盾,凡事稳字当头,先把小日子过下来,慢慢积蓄元气,再择良将北伐驱胡,可从这三位来看,哪有半点妥协的余地,分明是要把矛盾尖锐化啊。
他感觉自己老了,真的无心也无力,去替这风雨飘摇的小朝庭操心了。
倒是司马睿见着荀崧的神色,心生不忍。
愍帝在位时,杜曾奉荆州刺史第五猗之命,率军来宛城,与荀崧交接,遭严词拒绝,后遂有荀灌突围求援之事。
从法理上来说,杜曾围宛城无可厚非,当时晋室的正朔在愍帝,第五猗是愍帝任命的荆州刺史,遣杜曾接手宛城有理有据,荀崧的行为实际上是抗命不遵。
却毕竟琅琊王幕府割据江东又成事实,虽未称帝,但晋室已经形成两个朝庭了,荀崧不看好孤悬长安的愍帝政权,意属琅琊王,故有抗命之举。
正是这一举动,以颖川荀氏的身份承认了江东政权的合法性,带动了荆襄大豪纷纷归心建康,大江南北在名义上统一起来,对于司马睿的意义尤为重大,还是颇为感念的。
其实司马睿从哪方面看,都有明君的特征,只可惜生不逢时,若是能在八王之乱中掌权,也许晋室的历史,乃至中国的历史就要改写了。
“哎~~”
司马睿叹了口气:“景猷兄啊,你我之间不必虚言,想必你亦看破了玄亮此举用意,今主弱臣强,实乃国之危也,而吴兴沈充,素有豪宗之名,也曾讽谏过处仲(王敦表字)行事,可见其人尚慕王道,奈何南北隔绝,不得重用,今朕欲借其子殒而擢充,使朝庭得一臂助!“
司马绍也道:”侨门南渡以来,压制吴人,若朝庭还在洛阳倒也罢了,如今朝庭已迁至吴地,再抑吴人不合时谊,君上实欲借充结吴人之心啊!“
这是真正的推心置腹,作为皇帝,虽未必言尽其实,但能和臣子说这种话已经很不容易了,荀崧眼里现出了感动之色,出列深施一礼:“陛下与太子殿下淳淳善言,臣何当此殊荣,请下诏便是。“
”嗯~~“
司马睿、司马绍与刁协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满意之色。
荀崧虽然忠于朝庭,却和哪一方都保护着距离,尽管不能说今天的一席话就把荀崧拉入自家阵营,不过从荀崧的表现来看,无疑是个好现象。
若有荀崧归心,刁协一系至少在声望上将大增,再加上夫人郑阿春与太子妃庾文君双双怀孕,难道真是天偌晋室?
……
新年的脚步渐渐近了,古人把新年叫做元正、元日,或元旦,朝庭、各牙署与民间都会举办规模不一的庆贺活动,尤其是今年一整年,尚算得上太平,普通人家未受兵祸徭役之害,江东地面也无水旱之灾,值得好好庆贺一番,期待来年会更好。
凡是有点条件的,都会买点猪肉、大米,改善改善伙食,再扯上几匹绢布,置一身新衣,养狗的还会杀狗,煮一大锅热气腾腾的狗肉汤。
狗自古以来就是华夏民族的主要肉食来源,毕竟狗比猪好养,猪尚要猪圈,定时喂食,而狗不用管,一整天在外晃荡啃垃圾吃,天黑了会自己回家。
所以杨彦若有一丝可能都不吃狗,这倒不代表他是狗粉,主要是狗通人性,前一刻还跟你屁股后面摇尾巴,后一刻就变成了狗肉汤,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而在吴兴武康县的前溪庄上,气氛沉凝,似让人憋闷至难以喘气。
大殿中心,呈放着沈劲的棺椁,经过这么长时间,哪怕做了简单的防腐措施,尸体也已经成了彻头彻尾的褐黄色,肌肉因水份的丧失,有干尸化的趋势。
沈充扶着棺壁,直直的望着躺于棺中的独子,眼里懊悔与愤恨交织,他的发妻魏氏都哭晕过好几回了,唤醒了又哭。
这时便坐在地上,扶棺哭道:“劲儿啊,你死的好惨啊,那杀千刀的徐贼,怎不遭天打雷劈啊,那杨彦之如此废物,朝庭怎启用这等人出镇一方啊,那王彭之,羊卉等郎君都活着回来了,怎偏偏就你遭了噩啊……”
“闭嘴!”
沈充忍无可忍,回头喝斥。
魏氏不敢置信的看着沈充,哭叫道:“你……你这老奴喝斥我?你有本事怎不去淮北把那徐贼千刀万剐,冲着妇人吼什么吼啊,劲儿啊,阿母也不想活了,呜呜呜~~”
魏氏越哭越来劲,一边的婢女侍妾也不敢多说,在这种时候,稍有行差踏错,便是杀身之祸。
还是钱凤叹了口气,劝道:“大嫂,请节哀顺便,士居兄并未说过不为世侄报仇,可徐龛远在千里之外,拥兵上万,须从长计议啊。”
沈充虽任王敦霸府的参军,但平时并不在武昌,依然留在乡里,一方面铸造铁钱,套取财富,另一方面操演兵卒,打造兵甲。
钱凤出身长城钱氏,是沈充的发小,也被荐与王敦,敦任凤铠曹参军。
魏氏泪眼朦朦,满怀期望的望向了沈充。
钱凤又道:“真要发兵,也非旬日之事,这里交由凤与士居兄即可,大嫂还是先下去歇息罢,世侄的后事不能不办,还须大嫂调度。”
“那就有劳士仪了。”
魏氏勉强点了点头。
那些侍妾婢女顿时松了口气,七手八脚的把魏氏搀了出去,诺大的殿堂里,只留下钱凤与沈充,钱凤把棺盖盖上,望向了沈充,问道:“士居兄,你自始至终未发一言,若有想法不妨与弟道来,弟可为兄参谋。”
第一七一章 兰陵太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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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充的目中,渐渐地现出了悲哀之色,恨恨一击棺盖,便道:“我吴兴沈氏虽非中原南渡高门大族,也不算江东甲第豪门,可若论传承之久,谁能及之?
我沈氏始祖聃季乃周文王第十子,武王同母弟,聃国(今山东定陶)开国君主,冉姓得姓始祖,其裔孙亦有被封于沈子国(今安徽临泉),故得姓沈,后二十六世祖抉济公务农,于周烈王二年(前374),丁未迁菰城(今湖州),此乃我吴兴沈氏之始也,至今已七百年矣。
这七百年间,我沈氏名人辈出,尤以祖威卿公(沈戎)被汉光武帝嘉功封海昏侯,却辞不受,乃避地徙居会稽郡乌程日余不乡,守护乡土,与乡人与善,但上天怎如此待我,竟教我绝后!“
“诶!”
沈充重重叹了口气,满面的不甘之色。
钱凤陪着叹道:“天道不公,何独于君,想我钱氏亦彭祖之后,而彭祖乃颛顼帝玄孙,我家祖上世为周代钱府士官,遂以官为氏,于前汉末为避王莽之乱迁乌程,又于后汉迁长城,如今那些琅琊王氏,泰山羊氏不过新起之秀罢了,如何与你我两家相比?
可天道便是如此不公,他为高门大族,我却为乡土豪宗,徒叹奈何?
今大司徒与大将军书信一并送来,劝兄戒急用忍,无非是担心兄意气用事,乱了部署罢了,而朝庭亦有诏追赠世侄,其心岂难猜测?“
”哼!“
沈充冷哼一声:”我虽为大将军参军,可那武昌连去也未去过,大将军不过看中我的财富与兵甲罢了,本无恩义于我,我若听信王氏,便自恶于朝庭。
朝庭虽不怀好意,以阳谋分化我与王氏,或还有坐山观虎斗之意,可又何尝不是借此施恩于我等南士?但我若代这不孝子领封,必会惹来大将军与大司徒不快,呵,我有丧子之痛,谁人念及?反使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士仪,你说我该当如何?“
钱凤沉吟半晌,才道:”世侄既于兰陵境内被徐龛袭杀,兄可受朝庭诏,并以为世侄报仇为名,自请为兰陵太守,率部北上,朝庭必乐见!“
”什么?你让我抛弃家业去淮北?“
沈充吃惊的看着钱凤。
钱凤认真的点了点头:”南乡各宗盘根错节,兄于吴兴,诸多掣肘,难有发展,而兰陵距郯城不过百里,想那杨彦之区区一黄口小儿,都敢攀附裴妃,出任东海国相,此子以拼凑而来的数百部曲过江,不过数月,便己拥兵数千。
兄则不同,于吴兴立足久矣,根基深厚,杨彦之敢过江建功立业,兄为何不敢?此亦为兄跳出藩篱的唯一途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否则终为人刀俎。
届时弟当率众随兄,况有嫂家魏氏必随,合你我三姓之力,可出万余精兵出镇兰陵,先慑其乡人,掠其家业,再击破徐龛,并其众,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岂非胜过为人棋子,不得自主?“
沈充明显心动了。
是的,连杨彦这种毫无根基的寒门卑子都能过江任一方方伯,还活的好好的,他能行,我为什么不能行?一旦在兰陵立下根基,就是一方豪强!
当时石勒只是北地诸候中的一员,有青州曹嶷、幽州段氏与长安刘曜等大敌环绕,虽露峥嵘,却未成大器,时人对石勒的畏惧远不如几年后视之如虎狼。
不过沈充还是迟疑道:“那我家业怎办?”
钱凤摆摆手道:“又非举家北迁,当留一部分守家,若事可为,可以吴兴为根基,支援兰陵,壮大发展,若事不可为,亦可退回吴兴,进可攻,退可守,已立于不败之地。
淮北虽乱,若是经营的好,可成王霸之业,当初杨彦之自请为东海国相,弟曾仔细研究过,虽前路坎坷,却可坐观建康风云变幻,不必再受高门士族掣肘,不失为一妙着,而兄实力百倍于杨彦之,再有弟为兄参谋,有何担心之处?“
”好!“
沈充猛道一声好:”沈钱二姓,世代相交,今有士仪助我,何愁大事不成?我即刻向朝庭上表,来人,笔墨伺候!“
”诺!“
两名前溪歌舞姬款款上前,于案上铺上纸,另一个于案头研起了墨。
……
就在沈充向朝庭上表自请为兰陵太守的时候,荀华为首的一行车马也行至了建康东篱门。
士人们心情复杂,纷纷望向了素有天下第一大城之称的建康,虽是以竹篱围成的简陋城墙,但门内,隐约可见络绎不绝的车马,与往来不休的人群,确不负繁华之名。
有的目中隐含振奋,仿佛进了城,人生就将迎来飞跃,还有的面带迷惘,也不知建康之行是对是错,但来都来了,已经回不去了。
其实很多人在郯城过的还是很舒心的,无论吃穿用度,从不短缺,杨彦也给予应有的尊重,虽与当初身为士人之时不能比,可那种大集体生活偏偏在心里烙下了深刻的印象。
荀华向一众士人拱了拱手:“将军念及与诸君相交一场,今以此车赠诸君,车内有绢五匹,钱五万,仅以此薄礼全诸君应急之用,还望莫要推辞。“
荀华所指的车,自然不是四轮马车,而是骡子拉着的乌篷车,一人一辆,但纵是如此,也出乎了士人们的意料。
说句不中听的话,这些人身无分文,如果今晚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很可能会活活冻死。
当时的商业都把持在豪门巨富手里,出一趟门,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就是一支军队,地头往往也接洽好了,如明清常见的零散行商在那个时代,出门不是被杀就是被抢,城市里不可能有客栈或青楼之类供人歇脚之外,淮水上偶尔有些画舫,那是为寻求新鲜的庶族豪门服务的,留宿一晚,至少也要万钱,就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
因此杨彦赠车赠钱赠布,形同于解了燃眉之急。
在这十来名士人中,有一些的妻儿已经寻来还过去了,便如傅冲,他的妻儿侥幸未死,都在阎平手上,经辩认后还给了他。
傅冲这时拱手,重重叹道:“将军待我等,仁至义尽,傅某本无颜再受将军馈赠,但为妻儿计,不得不厚颜受下,此恩此义,当铭记于心,他日有成,必有回报。“
其余士人也七嘴八舌的称谢,毕竟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杨彦的手头不宽裕,两万多人的吃喝拉撒全指着他,能拿出这些钱财来,确实不容易,士人们都清楚。
甚至有的眼圈微红,偷偷抹起了眼泪。
“诸君保重!”
荀华不欲多说,拱了拱手,便领着队伍,告辞离去。
车队缓缓驶入城,虽然荀华归心似箭,但四轮马车还得先送出去,于是差人赶着车,分别给袁耽、谢尚、卞壸、荀邃和温峤送去,她自己将亲自送给葛洪和裴妃,以及自家女郎。
想了想,荀华先往葛洪家。
车队由东到西,横亘全城,大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葛洪的小院。
第一七二章 回娘家
“笃笃笃~~”
荀华扣动门环。
“谁呀?”
不片刻,门内传来了葛慧娘的声音。
荀华笑道:“是我,荀华,受将军之命拜见稚川先生。”
“啊,阿翁阿母,杨家郎君回来了,我说吧,等两日再回句容,果然没等错!”
“阿母,杨家郎君反正就他自己和巧娘两个,不如邀来咱们家过年吧!”
“唉呀,糟了,被听到了!”
荀华听的清清楚楚,葛慧娘就象一只兴奋的鸟儿,在唧唧喳喳中,门打开了。
葛洪、鲍姑与葛慧娘全都迎了出来。
“拜见稚川先生,葛夫人!”
荀华恭恭敬敬施礼。
“咦?杨家郎君呢,巧娘呢?”
葛洪和鲍姑还没捞取着开口,葛慧娘已四下里张望起来。
荀华懂了,原来这个小娘子也是芳心暗系檀郎啊,不过她并不吃醋,只是笑道:“将军庶务繁忙,难以抽身,故托我把这辆马车赠予稚川先生,车内装有淮北特有的山珍,对了,巧娘也让我捎个话,向慧娘你问好呢。”
葛慧娘那修长的眸子中,现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
荀华又道:“将军虽忙,却曾经说过,他日鲍老神仙成仙之日,必携巧娘往丹阳观礼。“
”嗯?“
葛慧娘眼神亮了起来,扯着鲍姑衣角问道:”阿母,好象明年年底,外王父就该成仙了吧?“
鲍姑暗暗叹了口气,这个女儿啊,杨彦之不在的时候,总是念叨着,分明是芳心暗系,看来是得把亲事定下来了。
所谓夫妻同心,葛洪也略一点头。
葛洪夫妻本没什么士庶之见,只是单纯欣赏杨彦人才难得,各方面也很顺眼,并不觉得把女儿嫁过去会辱没了自家的门楣。
“如此甚好,届时我们会着人往郯城捎信给彦之。”
鲍姑笑了笑,便与葛洪一起望向了那辆四轮马车,硕大的形体又让夫妻俩大为愕然。
“这……车怎如此古怪?四轮如何转身?”
鲍姑不解道。
荀华笑道:“这辆车是将军琢磨出来的,虽有四轮,却灵活异常,且不颠簸,速度快,稚川先生一试便知。”
“哦?”
一家三口纷纷意动。
虽然古人的生活节奏很慢,坐个牛车哼哧哼哧慢慢跑也不碍事,但速度快点谁不愿意呢,况且四轮马车的车体又高又大,仅从视角效果上,就辗压牛车,再坐上去,看那边又矮又慢的牛车,能一样么?
葛慧娘笑道:“那荀华姊姊先进来坐坐吧,刚好给我们说说杨家郎君的事情。”
荀华回头看了眼车队,摇摇头道:“不了,我还得去王妃和女郎那里,恐怕会耽搁时辰,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用过膳再把你送回来,如何?”
葛慧娘回头看向了父母。
葛洪理解爱女的心情,挥挥手道:“去罢,别失了礼。”
“嗯!”
葛慧娘重重一点头:“阿翁,阿母,那小女就过去了,回来再和你们说!“
……
“阿兄,阿兄,快点,再快点!”
“好快,好稳啊!啊!啊!”
袁耽刚一收到马车,就心喜不己,载着袁女正和袁女皇,勒马飞驰,到底是少年人,追求刺激,高速,要的就是心跳的感觉,不怕速度快,就怕不够快。
杨彦送他的马车非常结实,也非常稳,铁木辐合轮子,轮底凹陷,内里填充皮革,可进一步减震。
其实橡胶的来源不仅仅是橡胶树,杜仲树和产于两广的鹿角藤也可采胶,但前者的制取非常复杂,要用到一系列的化学反应,目前杨彦没这条件,后者的质量则要好过橡胶树中提取的橡胶,只是太远了,他暂时没能力把手伸到那边。
这不是派几个人就能过去的问题,毕竟鹿角藤不能移植到北方,如果没法长期驻扎的话,毫无意义,因此只能暂以皮革代替橡胶,虽然会有磨损,可这车就是用来装逼的,不在乎成本。
袁耽的两个妹妹,坐在车里,放声尖叫,他自己虽不至于大喊大叫,不过看着那一辆辆慢悠悠,哼哧哼哧的老牛车被自己一掠而过,尤其是车中射来的惊愕目光时,心里别提有多满足了。
袁耽已经迈入了富足行列,因为有钱,他的家重新修葺了一遍,雇了些婢女仆役打理生活,交际也越来越多,这时就在想,该去哪里显摆呢?
“嗯?”
袁耽突然眼神一亮,正见谢尚垂头丧气在路边走着,于是勒住马匹,探头唤道:“谢尚!”
谢尚抬起头来,见着神彩飞扬的袁耽,眼里现出了一抹黯淡。
“哈哈~~”
袁耽哈哈一笑:“谢尚,兄这车漂亮不?这是杨郎特意托人从郯城送与我,丈夫志四海,万里犹比邻,杨郎此情此义,及海深啊。”
袁女正也问道:“谢家郎君,杨家郎君怎没赠你?不该啊,杨家郎君与你也是莫逆之交,怎可能漏了?”
“哎~~”
谢尚叹了口气:“赠了,与你兄这辆,一模一样。”
袁女皇讶道:“那你为何不驶出来?这车又稳又快,比牛车舒服呢。”、
“别提了!”
谢尚苦涩道:“杨郎着人赠车之时,我不在家,由大伯代收,待我回到家里,正欲一试,大伯却与我言,乃父以旷达闻名江东,你当继乃父之风,怎可为区区俗物心喜,况由奢入简易,由简入奢难,此车奢华,若被人见着,怕是有辱乃父清名。
你还年幼,应多读诗书,不应心系外物,待你他日有成,再求身外之物也不为迟……“
谢尚模仿的维妙维肖,还未说完,袁家那三口子已是忍不住的捧腹大笑起来。
”谢尚,必是你大伯见物心喜,哈哈哈哈~~“
袁耽哈哈笑道。
谢尚也有同样的猜测,四轮马车气派高大,在视觉效果上就远远强于牛车,况且江东马匹稀少,价格昂贵,一匹马要数万钱,好马更是几十万钱,如杨彦那样拥有一千多匹战马,能组织近千人的骑队,完全是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说句非常现实的话,很多老牌藩镇别看手下兵卒上万,骑兵的数量却未必如杨彦。
谢尚父谢鲲名列江左八达之一,不管是不是真的旷达,至少在外人面前,总要摆出一副不为名利所动的面目,而伯父谢裒作风务实,有了好车自然顺手取来。
谢尚嫩脸微红,直摇头叹气,自己这大伯的吃相也太难看了啊。
“谢尚,我的就是你的,上来,他日你若用车,尽管来取!”
袁耽非常豪爽的大手一挥!
“嗯!”
谢尚到底是少年心性,拉着袁耽的手坐在了前面,马车再度启行。
与此同时,荀华也带着葛慧娘回到了荀府,那满腔的思乡之情再也抑制不住,拉着葛慧娘直接冲了进去。
“见过女郎!”
荀华在校场找到荀灌,抱拳施礼。
荀灌是认得葛慧娘的,笑了笑,拉住葛慧娘的手,便转头道:“荀华,你已经取回了籍册,该改称呼了。”
“这……”
荀华俏面一黯,虽然她跟了杨彦,但在内心深处,始终还把自己当作荀府的人,荀灌的贴身侍婢。
荀灌摇头笑道:“你呀……我比你稍大一点,今后就姊妹相称吧,你叫我姊姊就可以了。”
“嗯~~”
荀华勉强点了点头,唤道:“姊……阿姊。”
荀灌又仔细打量过去,走了快三个月,荀华的气质变化还是很大的,比以往更加的干练利索。
突然的,荀灌心里生出了强烈的羡慕之意,荀华作为一名女子,可以跟着杨彦放手施为,而自己呢,虽身份尊贵,却如笼中鸟,不得自由,想想也让人遗憾。
这倒不是说荀灌有去郯城投奔杨彦的想法,她其实一直有意识的淡化杨彦在内心的存在,就算想起了,也会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很有才学,很能谈得来的友人。
毕竟她即便对杨彦有好感,也只存在于潜意识中,士庶分离的现状让她根本不敢多想,甚至她很想知道杨彦的情况,可是为了避嫌,宁可憋着不问,她相信荀华会说出来。
‘哎~~’
荀灌觉得自己活的好累,幽幽叹了口气,却是秀眉一拧,讶道:“荀华,你为何仍覆着发,难道朝夕相处这么久,你还没和杨彦之有结果么?”
荀华俏面一红,无奈的看着荀灌,她也不傻,那天被杨彦婉拒之后,回头一想,这不大符合常理,当时的风气还是很开放的,男女相阅,情难自禁之下,发生超友谊的关系并不罕见。
即便是士家女郎,都未必个个守身如玉,有一些在婚前就失了红丸,若是檀郎心里真有自己,情到浓时又怎能忍住?事后给个名份不就得了?
何必以此推托呢?
同时联系到杨彦又一次拒绝了两个堪称国色的前溪歌舞姬,虽然打着冠冕堂皇的名头,不过相处的久,荀华也渐渐地认清了杨彦的脾性,那就是所图甚大,思维缜密,言行举止的目地性很强,再与以往的猜测相互印证,她越来越确定杨彦的心系在荀灌身上。
虽说这个念想几近于不可能有结果,但她总要为杨彦尽一份力。
只是……
葛慧娘该怎么办,难道做妾?
荀华不由看了过去。
第一七三章 包饺子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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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慧娘好似完全不在意的笑道:“莫非姊姊心仪杨家郎君?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荀华俏面微红,唯唯道:“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待会儿再说吧,女……阿姊,这是杨郎送与老郎主的马车,车内载有淮北特有的山珍。”
“哦?”
荀灌望了过去,与别人一样,都为那气派的外形而惊讶,荀华从旁解释,大诉一通马车的好处,重点突出了车是由杨彦设计的。
“杨彦之还有这等本事?可惜家翁正于尚书台值守,还须过上数日才能回家,否则必是见车欢喜。”
荀灌不无遗憾的叹了口气。
尚书台由宫中宿卫把门,官员一般是连续值守一段时间,再出来放几天假,家人若无正当理由,不得入内,若是专门跑一趟尚书台给荀崧送车,以荀崧的性情,或会不喜。
荀华理解的点了点头:“这倒是无妨,其实杨郎弄出来的新鲜事物多着呢,待会儿再和阿姊一一道来,对了,杨郎特意为阿姊打造了眉尖刀,阿姊必会喜欢!“
说着,便向回招手:”拿上来!“
一名女亲卫递上把眉尖刀。
“这……”
荀灌秀眉再拧,眉尖刀说刀不象刀,说枪也不象枪,能使得趁手么?
荀华笑道:”阿姊先试一下。“
荀灌接过刀,随意挥劈。
她虽然没有系统性的学过刀法,但天下武术总有共通之处,这一挥舞,就感觉无比顺畅,一时竟停不住手,只见刀光闪烁,匹练如虹,葛慧娘看的眼睛都直了。
许久,荀灌才收了势子,赞道:“好刀,这家伙总是让人看不透,好啦,我们现在去见王妃,王妃也挺惦念杨彦之的,你把这段时间的经历一并向王妃禀来好了。“
“嗯~~”
荀华和葛慧娘跟着荀灌向外走去。
近一两个月来,油坊的产能持维增加,到年前,能日产四千升油,按每升毛利三十钱计算,日进钱十二万,其中一半归裴妃。
有了钱,府邸修葺一新,屋面换了新瓦,窗棱重新粉饰过,地面的石子路铺的整整齐齐,栽了许多花花草草,宫婢得了裴妃的大量赏赐,也喜笑颜开,精气神与刚来时,已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了,变化最大的还是裴妃,每天严格按杨彦留下的美容秘方保养,虽花钱如流水,但效果不凡,如今裴妃肌肤细嫩,面色白晰红润,秀发中的银丝已几不可见,怎么看都是一个二十来岁的绝美妇人。
“拜见王妃!”
不片刻,一行人便来到了裴妃位于乌衣巷的府邸,入了府之后,三女齐齐向裴妃施礼。
“这是葛家娘子吧,都起来,和孤那么见外干嘛?“
裴妃上前,一手拉着葛慧娘,另一手扶着荀华,左看右看。
“嗯,倒是精神了。”
裴妃直点头,问道:“杨郎呢,怎没和你一起回来?”
荀华笑道:“杨郎庶务繁忙,实是抽不开身,不过请王妃放心,如今郯城一切安好,对了,杨郎还托我给王妃送了辆马车代步,另有些年礼装于车上。“
女亲卫赶着马车进了院子。
裴妃顿时眼睛亮了,这辆马车太喜欢了,四匹白马,威武雄壮,车体又宽又大,看上去就比牛车有档次。
“哎,这个杨郎,真是的,孤又不是外人,哎……“
裴妃虽然嘴上嘀嘀咕咕,但谁都能看出,她的心里欢喜之极。
几名随侍的宫婢也是相视一笑,她们的日子比当初在苑中好多了,毕竟裴妃府里人员简单,没苑中那样复杂,需要时刻提心吊胆,况且裴妃有了钱,也时不时的赏赐。
一名宫婢便是从旁笑道:“王妃待府君有识人之恩,府君以国士报之,果是有情有义呢。”
“来来来,快进来说话!“
裴妃笑着点头,把三女招呼进殿,在宫婢奉上茶水之后,就望向了荀华,问道:”杨郎近况如何,在郯城可有不顺?快与孤道来。“
”正要说给王妃听……“
荀华从渡江开始,娓娓诉说,不仅仅是内政,对人事的处理也说的条理分明,与崔访的辩论,让人心潮澎湃,作为女子,感触更深,尤其是战斗过程更是紧扣心弦,引人入胜。
葛慧娘听的连眼都不眨,荀灌刚开始还比较矜持,不过渐渐地,神色也随着荀华的讲诉不停的变幻,还不时的插嘴询问,裴妃更夸张,听到精彩处,一遍遍的拍着胸脯,简直是花枝乱颤,好在屋里全是女人。
这一讲,就足足讲了大半个时辰。
葛慧娘惊呼道:“真想不到杨家郎君淮北之行如此坎坷,也亏得是杨家郎君,若是换了别的人呀,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想那王彭之一行,趾高气扬的过去,灰溜溜的逃回,还把沈劲的命丢在了淮北,这人与人就是不同,我看早晚郯城乡豪要向杨家郎君归心,徐龛被破也指日可待!“
裴妃唏嘘道:“杨郎对权势的见解着实精僻,亡夫便是被权势迷了眼,才致众叛亲离,若是亡夫早遇杨郎,又怎会如此?”
荀华明白裴妃只是感慨,倒不是真的懊悔,其实杨彦的各种谋算,不是不能从蛛丝马迹中推测,虽然步步惊心,但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全面掌控东海国的时候,也许朝庭会以嗣东海王就藩,这才是真正的危机。
荀华突然心中一动,看着荀灌道:“杨郎无论在哪方面,都是一等一的人物,就是身份低了些,可是几百年前,哪有什么世家呢,还不是由惊才绝艳人物开创而来?谁说杨朗日后就不是这般人物?
况历来惊才绝艳之辈,谁不是放浪形骸,偏生杨郎自律谨持,他日必成大器,也不知是谁家女郎有此福气,能与杨郎一起,从无到有,开创一个由寒门到高门的奇迹。”
葛慧娘芒心暗颤,俏面浮上了一抹淡淡的晕红,裴妃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这小娘子,不过荀华这话是对荀灌说的,于是又把目光移向了荀灌,恰见着荀灌美眸中的隐约迷惘!
裴妃暗暗摇了摇头,她哪还猜不出荀华的用意,说动荀灌嫁给杨彦,这本是大逆不道,可荀灌的表现耐人寻味,难道……自己点鸳鸯谱点错了?
但两人的身份天壤之别,该如何是好呢?
……
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荀华暂时住在了裴妃府里,带给萧家和朱家的家书,也着人送了过去,按照计划,她将于正月十五之后,与萧温、萧仁和朱锲的家人会合,一起赶往郯城。
后三者已经决定把家人接去郯城,显然是对杨彦有了十足的信心。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郯城,也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郎君,饺子真有你说的那样好吃吗?”
萧巧娘看着眼前的一大堆面团,皱着眉问道。
杨彦挥了挥手:‘叫你和,就赶紧和,记住,和一刻,不许停!“
萧巧娘撇了撇嘴,和阿玲一起和面。
两双藕白玉臂探入盆里,吃力的和着那硕大紧致的面团。
崔访站一边,捋须微笑。
杨彦打算在除夕这天动员全军包饺子,军中白菜和猪肉都有,又有油,包饺子的材料不缺,这除了改善伙食,还为了他心里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前世每到除夕,全家都会聚在一起,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当零点钟声敲响之时,先下楼放鞭炮,然后一起吃饺子,如今杨彦再世为人,再也回不去了,就以包饺子纪念自己那远隔着无数个时空的家人吧。
“郎君,面如此酸,怎么吃啊?“
两个女孩子和着和着,由于屋里足够温暧,面渐渐地散发出了一种酸味。
”继续和,这才是第一步,还要继续加工,和的越劲道,吃起来口感越好!“
杨彦催促道。
萧巧娘和阿玲均是皱着小鼻子,不满的和着。
萧巧娘倒好些,她几乎每天清晨都和杨彦一起站桩,力气渐渐增长,别看身板还未长开,但一个成年壮妇都未必有她的力气大,而阿玲明显吃力的多,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其实面发酸是一种自然发酵的过程,古人没有酵母菌,通常是将和好的面团用干面粉埋住,因乳酸菌是厌氧菌,会自然的发酵,食用之时,留一点发好的面,下次作为酵母。
当然,直接发的面非常酸,要加碱。
以眼下的条件,近代制碱法需要大量的氨水,氨水由氯化氢制取,氯化氢由食盐和硫酸反应而来,但郯城一带不产硫磺,也不产黄铁矿,没法制取硫酸,暂时只能以最原始的土法制碱。
待两个女孩子揉的差不多了,杨彦交待用干面粉盖住面团,便招呼道:“走,我带你们去制碱,面里加了碱,才能去掉酸味,面也会更加的蓬松。”
“噢!”
萧巧娘和阿玲双双点了点头。
崔访嘿的一笑:“将军,老夫倒是不明白,你这些技艺究竟从何而来,老夫虽未去过江东,却敢肯定,江东并无此和面之法。”
杨彦哈哈一笑:“自是郯子他老人家托梦。”
老少三人交换了个无语的眼神,跟着杨彦出了屋子。
不远处,搭建起了一个大土窑,上置一硕大铁锅。
“府君,是否现在就开始?”
朱锲领着工匠早已等候多时,见着杨彦,施礼问道。
“嗯,开始!”
杨彦点了点头。
土法制碱,就是把硝土、石灰石和煤在高温下还原,硝土的主要成份是硝酸钠,煤作为催化剂,与石灰石反应,把钠置换成氧化钠,再通水通二氧化碳,使其碳酸化,生成含碳酸钠的黑灰状粗制品,再经过浸取、蒸发、精制、结晶以及烘干等诸多步骤,才能获得纯度相当高的纯碱。
二氧化碳不须额外准备,把石灰石加热会自动分离出二氧化碳。
朱锲一声令下之后,工匠开始按步骤操作。
第一七四章 南士心声
与近代制碱相比,土法制碱的效率不低,纯度在95%以上,无非是工序繁琐,耗费人工罢了,不过当时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
在攻占姑孰,开采黄铁矿,以近代方法制碱之前,以土法制碱,一锅可得纯碱150到00公斤左右,耗时约一个半时辰。
看着竹匾中那晶莹洁白的粉末状晶体,每个人都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把煤、硝土和石灰石放一起,得到的竟然是这么漂亮的晶体。
崔访目现奇光,捋须叹道:“将军,老夫到现在都未明白,这纯碱是如何制出的。”
阿玲也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便道:“听说上古道人可点石成金,将军这本事怕是差不了多少,不过据妾所知,郯子之时,未有此制碱之法吧,那他老人家又如何托梦给将军呢?“
杨彦摆摆手道:”这其中的原理看似复杂,其实说来简单,归根结底,天下万物均由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小颗粒构成,种类繁多,颗粒与颗粒之间,可结合为不同的事物,也可使用手段,将其分解开来重新组合。
制碱便是如此,将煤、硝土与石灰石加热分解,再注水,把石灰石分解出的碳气与其中的有用成份结合在一起,经提纯过滤之后,便得到了碱,日后此法可推广应用,但须严格保密,绝不能向外人泄露半分。“
”诺!“
工匠们纷纷执手应下。
只是杨彦看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这让他挺无语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讲的够直白了,奈何还是没人听懂。
巧娘道:“郎君,妾不明白你说的什么,不过……这碱是从黑乎乎的黑灰中制出,原料又有煤、硝土和石灰,这三样没一样能食用,那为何……合在一起就能作为食物了?“
杨彦有种骂人的冲动,但看着萧巧娘那不解的大眼睛,还是长吁了口气,耐心的说道:”改天我会专门编撰一部有关这方面内容的书籍,现在你不理解没关系,你只要知道,碱确实可以食用,此仅足矣!“
”噢!“
萧巧娘拿小拇指拈起一小粒碱,放嘴里轻轻一舔,顿时,嘴涩的都要麻了!
……
虽然碱的味道很让人受不了,但是把碱添加到酸至刺鼻的面里,果然是又香又甜,哪怕生面,都让人食欲大开,当天晚上,杨彦组织军中将领试吃了一次水饺,个个赞不绝口,于是除夕那天,发动军中妇女和面包饺子,到天黑,全军两万多人,每人一大碗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饺子。
有了碱中和面里的酸味,松软的馒头、香香的花卷与咬起来油水四溢的肉包子也都有了,这真是大快朵颐啊,比干硬的胡饼好吃一百倍都不止,尤其是小孩子,吃撑着了还要吃,肚子吃的圆鼓鼓的,让人看了害怕。
杨彦见着这场面,心里也是禁不住的欢喜,不过唯一的遗憾,就是军中没有酒,这倒不是杨彦明令禁军,也不是军中缺粮的原因。
实际上有了搜刮阎平家的所得,军中的粮食足够渡过春荒,况且还有拿煤盐油与郯城大户交换的粮食,军中是不缺粮的,主要是杨彦觉得,拿宝贵的粮食去酿酒纯属大才小用。
毕竟农业是化工业的重要基础,有了足够的农产品,就能发展化工业,因此用粮食支持工业才是正道,如果将来有条件的话,杨彦可能会推广葡萄酒、杏子酒、梅子酒等果酒,甚至啤酒。
第二天天刚亮,众将与军中的各管事等有头有脸的人物纷纷来给杨彦贺新年,好在那时没有包红包的习惯,不然足够他心疼。
而在建康,朝廷元日须举行朝会,规模远超平时,当群臣到齐之后,宫中火盆齐燃,群臣集体于太极殿前等待,皇帝于鼓乐声中出来,百官伏拜,待鼓乐停,百官按品位高低依次献礼,然后是谒者将王公至二千石以上的大员领入殿内,依次向皇帝献寿酒,最后皇帝赐宴。
陆晔乘着四望车,缓缓行向宫城,去年一整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陆氏虽然不是江东最强,却是名声最盛的文化士族,顾陆朱张,以陆为首。
本来按他的年龄,安安生生当个扬州大中正,享有清誉,安渡晚年是最好的选择,但是两天前,朝庭下诏封吴兴沈充为兰陵太守、平北将军,持节,督青幽平冀四州诸军事,并下诏命沈充伐徐龛,着下邳内史王邃、东海国相杨彦之、兖州刺史刘遐、淮陵内史苏峻配合行事!
这个待遇可谓信重,平北将军是正号将军,杨彦那种荡寇将军之类的杂号将军是不能比的,持节比假节又高一等,平时可杀无官位之人,战时可斩杀二千石以下。
最后的督青幽平冀四州诸军事虽是虚号,但另有诏,着下邳、东海国、兖州与淮陵配合,实际上是变相的授予节制之权,当然,在淮北那个地方光有诏命是没用的,沈充能否节制以下四镇,还要看他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陆晔作为南士之冠,自有其立场,本来朝庭信重南人,授予领军之权是好事,至于朝庭是否有分化王氏势力的意图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司马氏与王氏之争,在南士眼里,纯属狗咬狗,一嘴毛,巴不得两败俱伤呢,他在意的,是为何独封沈充?
仅仅死了一子,凭什么受此信重?
沈充是武宗出身,素来不入顾陆朱张等文化士族的法眼,况且沈充手段粗暴,时常凌虐乡里,若是沈氏借此壮大,对顾陆朱张都是威胁。
吴人虽与侨人不和,但其内部诸豪宗之间的斗争更加激烈,毕竟蛋糕就那么点大,侨人又惹不起,只能内斗,你多吃了,我就要少吃,换谁都不愿意。
说白了,陆晔不服,只是朝庭是由刁协执政,连王导都避其锋芒,他也没法左右朝庭的决定,他希望能与其他三姓以及虞氏,纪氏等家的家主通个气,商议个对策。
“郎主,宫城到了。”
正暗暗想着的时候,外面有仆役唤道。
“嗯~~”
陆晔点了点头,在仆役的挽扶下,钻出了牛车。
元日朝会,按规矩是集体入殿,宣阳门外,有了十来辆牛车,各公卿重臣按阵营喜好,各自聊着天。
“士光兄,你来晚了!”
远远的,陆晔就听到虞潭的声音,不禁边走边笑道:“忽然为人,何足控转,达人大观,物无不可,大人不取,意变其同,早来晚来,皆于门外等候,思奥何有来晚之言?”
虞潭笑骂道:“你这老犬,故弄玄虚,何必空发感慨?“
陆晔收敛笑容,问道:”思奥可曾听闻沈充之事?“
”哼!“
虞潭的脸色不好看了,挥袖冷哼:”刁协老犬心性恶毒,淮北那是什么地方,诱沈充去淮北送死,以此削弱我吴人实力,好行他的土断之策,并借此离间我南士与大将军,只可惜沈充目光短浅,不识大体,如此顽愚之辈,死了也好!“
虞潭的看法倒是让陆晔有些意外,不过再一想,也并非没有道理,这时,突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怎会有如此之大的车驾?“
陆晔也抬头看去,正见一辆硕大无比的马车嚣张的驶了过来。
第一七五章 宣阳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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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越驶越近,马蹄踏上青石板路面,发出有节奏的答答声,清脆而又悦耳,众人的目光陆续都被吸引过去,正如上世纪九十年代,突然街头出现了一辆宝马,这让还开着普桑的老司机们情何以堪啊!
“诶,这是谁?”
“车如此之大,也不嫌笨重!”
人群中开始嘀嘀咕咕,都没什么好话。
渐渐地,车速慢了下来,车门也被打开,荀邃探出半个身子,拱手笑道:“诸公安好?”
周嵩放声问道:“道玄老儿,车从何来,怎如此古怪?”
荀邃哈哈一笑:“杨郎赠之,此子虽远在郯城,却还挂念老夫相送之义,特遣人赶于年前,以马车赠与老夫代步,倒是个情义两全的妙人啊!“
”哼!“
周嵩顿时脸一沉,挥袖道:”原来是那个幸佞小人,道玄你也是一方名士,又是颖川荀氏出身,怎可随随便便受小人之礼?“
“仲智多虑了,明莫大于自见,聪莫大于自闻,杨郎何等人,老夫自知!“
荀邃毫不介意的挥了挥袖子,就把脑袋缩回车里,仿佛炫耀般,在宣阳门前的诺大广场上,忽左转,忽右拐,兜起了小圈子。
“这这……”
“怎如此灵活?”
“你看,他那前轮能转动!”
“哼!奇技淫巧罢了,杨彦之少年得志,本该鞠躬尽瘁,兢兢业业,替主上打理好郯城,可此子却以奇技淫巧邀宠于世,怎堪王妃恩宠,又怎堪主上信重?“
一时之间,群臣议论纷纷,但不管对杨彦是什么看法,就车而言,还是很吸睛的,毕竟人家乘豪华气派的马车,你乘低矮难看的牛车,心里能抹得直么?
这又不是买不起,能有资格于元日清晨在宣阳门前等候开门,怎可能是一般人?
什么是形象代言人?如荀邃这般卖骚,充分展示车的性能与奢华,这就是最佳的形象代言人啊,还亏得杨彦不在,否则铁定会称荀邃一声荀公,再非道玄公,这也是荀邃最为耿耿于怀之事。
“诶,又来一辆!”
又一辆四轮马车驶了过来,群臣争相猜测会是谁,待车停下,荀崧下了车,于是相继现出了了然之色。
在大多数人眼里,杨彦是荀崧的门生,以车赠荀崧合情合理,不送反而不正常。
“诸公安好?”
荀崧拱了拱手,但随即就看到了荀邃正卖弄般的从一辆来回奔走的马车里探着脑袋,向自己挥手呢。
“景猷老儿,此车平稳,可敢与老夫比试谁车更快?”
这倒好,荀邃直接发起挑战了,荀崧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指着荀邃,半晌才道出:“你这老儿,丢光了颖川荀氏的脸面!”
但别说,杨彦送的这辆车非常趁他心,这倒不是说车体宽大,奢华,荀崧本不在意这些,主要是车非常平稳,在高速行驶中,颠簸也几近于无,如他这样快六十的老人,最经不得颠簸。
“诶,两辆一起!”
“又是那杨彦之所赠,此子究竟送了多少辆车出去?”
“哼,为何我等没有,好一个目中无人的狂悖小子!”
远处,两辆四轮大马车并肩而来,这让人非常惊讶,杨彦到底给哪些人送了礼。
那时送礼不算行贿,反因礼物的多寡珍奇显示身份差异,受礼者受的礼越重,越珍稀,身份就越高,而四轮大马车如此气派,如此灵活,开创车驾之先河,即便不能归于奇珍之类,也是如指南车那般的独具匠心之物,没收到杨彦礼的,难免心里会有些怨气。
“竟是卞望之与温太真!”
“噢,我记起来了,那天望之与太真也去送了杨彦之!”
人群中又是一阵议论。
果然,卞壸与温峤双双下车,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溜排牛车,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那天荀华着人送车,卞壸不在府上,由其子卞眕代收,卞壸回家后,斥道:“悖礼伤教,罪莫斯甚,中朝倾覆,实由于此!”
卞眕辩曰:“车驾虽奇,却不奢侈,颇为实用,此杨郎答谢之礼,拒之不妥,阿翁试乘便知此车之妙!“
卞壸上车乘坐,果然下不来了。
温峤则是有中风,怕冷怕劳累,乘四轮马车最合适。
宣阳门还未开,一众人等,围着马车议论起来,甚至有相熟的,还被请上车试乘,均是赞不绝口。
“哼!”
周札哼道:“沧子便是沧子,几辆破车有何得意,哪识我江南豪宗麾下能匠无数,某回头便让人制个百十辆过来,届时诸公皆有!“
王导隐隐听到,回头看了眼,摇了摇头。
”那是……四匹马拉的!“
人群中,又有惊呼,远处一辆更加宽阔,更加奢华气派的马车缓缓驶来,由四匹白马拉着。
荀崧等人不禁相视苦笑,这还用猜么,肯定是裴妃的车,不过也没人不满,毕竟裴妃的身份搁在那儿,车驾更大更豪华不至于引起非议。
裴妃在车里看着外面的诸多惊异目光,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杨郎也是的,送这车给孤,太招摇了!”
陪坐在一边的荀华笑道:“王妃,那些人都在羡慕呢,论起身份之贵,谁能及得上王妃,王妃就该坐这车!“
”嗯~~“
裴妃心生欢喜,眼前莫名的浮现出了杨彦的面孔。
车掠过广场,向侧门驶去,今天是皇帝接见群臣的日子,郑阿春也将于苑中接见命妇,裴妃应诏而来,毕竟司马家对她再有怨气,元日都不接见就说不过去了。
只是在即将驶出广场的时候,裴妃美眸一瞥,看到了一辆形制较小的马车。
车里坐着谢裒,夺了侄子的车,他毫无压力,虽然他对杨彦没什么好感,也不大乐意谢尚和杨彦搅在一起,却不得不中肯的说,这辆车还是挺不错的。
到了他这个年纪,不可能再和年轻人一样,有了好东西喜欢显摆,心里会得意,但是也不希望被人贬低,不过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让他很是愕然。
“这谁的车,怎小了一圈?”
“杨彦之怎么回事?送人都不送一样,这不摆明了瞧不起人么?”
谢裒不明就里,下了车,又有惊呼声传来:“原来是谢大尚书,我说难怪了,其侄谢尚听说与杨彦之有几分交情,大尚书该不会是……”
正说着,这人猛捂住了嘴。
谢裒转头一看,广场上停着数辆与他这辆差不多的马车,明显大一圈,他哪还不明白,人家杨彦之专人专送,压根就没想过送他,而他乘谢尚的车,不仅小,还意味着来路不正,众目睽睽之下,得多丢人啊!
刹那间,谢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只是拂袖而去又显得心虚,于是强撑笑容,拱手道:“诸公安好?”
第一七六章 口中藏食
朝会的仪式亢长繁复,需要再三行礼,君臣都深受其害,可这也是皇权的一种彰显形式,看着殿外齐齐参拜的群臣,司马睿不禁踌躇满志,开了春,就可以实行土断了。
其实朝庭允沈充奉请,任为兰陵太守,不无把沈充调走,减轻于三吴推行土断的压力,毕竟沈充部曲上万,这一批人北上之后,三吴腹地会相对空虚,土断也相对容易些。
况且沈充若发兵攻打徐龛,可节制王邃,无形中又降低了淮阴刘隗的压力,使得刘隗应对的方向只有广陵王舒。
这个任命一石二鸟,堪称完美,父子俩反复推演,确信万无一失,只等着春天来临。
朝会结束之后,台省部阁放假七天,不过远在郯城的杨彦可没这么奢侈,毕竟全军已经初步整合为了一个小型的生产建设兵团,各人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比如煤炭,采煤的矿工放假,所有人都要受冻,制硝的工人放假,就没法制碱了,制碱的工人放假,就吃不到香喷喷的馒头了,杨彦只能根据实际情况安排轮休。
说到底还是人手不足,如果有足够的人手,就可以生产储存足量的物资,放几天假并不碍事,可现在不行,尤其杨彦还要全面备战,虽然沈充出镇兰陵的消息并未传来,但他必须做好准备,配合沈充攻打徐龛。
实际上杨彦绞尽脑汁把沈充钓出来,除了觊觎徐龛的人手与沈充的家底,还希望在交战中,钓出王邃,择机灭杀,毕竟王邃是琅琊王氏出身,占着下邳,对他的威胁最大。
有王邃在,他寝食难安,只有让王邃死在淮北,从此绝了高门大族染指淮北的心思,才能放手施为,甚至他还期望当徐龛被围攻的时候,向石勒求援,引来石虎。
石虎的战绩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神奇,根据史书记载石虎的几次战役,只能以中庸视之,远达不到可圈可点的程度。
石虎所恃者,一是人多势众,把敌方活活围死,如历史上的徐龛,曹嶷,都是被围困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只得开城受降,二则是凶名召著,以屠城使人胆战心惊。
当然了,杨彦也不奢望现在就击败石虎,而是若石虎支援徐龛,就可以解了幽州段匹蝉和段文鸯的燃眉之急,目前杨彦的策略是尽可能的保存北方各部力量,在他有能力吞下之前,尽量不使石勒吞并坐大。
毕竟身为穿越者,具备时人所不具备的全局观,他可以根据段匹蝉、段文鸯、石勒、石虎,乃至刘曜等众多人物在特定时期的历史轨迹加以干预,或改变,或削弱,或扼杀,使得局势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总之,布局的关键在于沈充,沈充不来,只能另谋他策,杨彦所行则是费尽心思让各方势力动起来,假若个个都如缩头乌龟,那他即便有了足够的兵力,强行攻打任何一家也只会成为淮北公敌,引来数家围攻。
如今杨彦与刘遐有怨,与苏峻有淮泗口这个心结,与王邃应该是各怀鬼胎,与徐龛有仇,与琅琊孙默没有交情,分肯是一副四面楚歌的死局,要想破局,只能引蛇出洞,在运动战中寻找削弱,乃至歼灭对方的机会。
……
七天一晃而过,建康恢复了忙碌,新年的欢乐仍然挂在建康民众的面庞上,只不过,当初随着荀华过江的傅冲却是忧心忡忡。
建康的物价之贵出乎了他的想象,拿着杨彦赠送的五万钱,他在城南长干里一带租了一间约有三进的院落,月租金五千钱,又为了跑关系,购买礼物,登门一一造访琅琊王氏、颍川陈氏,泰山羊氏与琅琊诸葛氏等侨门望族。
他送的礼,门房照收,但是所获的最好待遇,也无非是被请至偏厅喝了碗酪浆,然后以各种借口打发走,别说各家的主要人物,连个旁枝庶出的郎君都没见到。
五万钱花的精光,如今傅冲身无分文,漫无目地的行走在建康街头,要说心里不懊悔是不可能的,可是哪有脸再回郯城呢?
一同来建康的那些人也找不到了,当时各自赶车离开,谁都不知道对方在哪落脚,况建康百万人口,散落于其中,如一滴水珠融于江河,寻人谈何容易。
不知不觉中,傅冲走到了乌衣巷附近,却见前方人头涌涌,隐有鼓乐声传来,于是,拉着个快步疾行的老翁问道:“请问丈人,前方何事?”
老翁道:“吴兴沈氏沈郎为国就义,沈家于沈氏别院外面摆起了流水席,凡去灵堂向沈郎磕三个头者,皆可免费就食,听说有鱼有肉,不吃白不吃啊!”说完,便匆匆而去。
傅冲是知道沈劲的,死在了兰陵,这本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正待往回走,但是一阵香气随风飘来,他的脚步定住了。
从昨晚开始,傅冲一家三口断了炊,他又没有杨彦那种砍柴烧炭的本事,只能挨着,至今粒米未进,老者所说的有鱼有肉紧紧拽住了他。
没有饿过,永远体会不到食物的诱惑!
只是身为士人,也是有自尊的,白吃或许能拉得下脸,但吃的前提,要去沈劲的灵前磕头啊。
一方面是近乎于羞侮,另一方面是饥肠碌碌。
傅冲满心纠结。
‘罢了,想我被阎平掠走之时,日仅一餐,骨肉分离,为乞一命不得不腆颜事奴辈,早没了尊严,如今给沈劲磕几个头又算什么呢,只要无人识我,吃过便走,顺带给妻儿捎些吃食!’
傅冲长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沈氏不愧是江东豪首,流水席占据了大半个街面,让傅冲心里好受点的是,除了身着褐衣的平民,如他这样穿着长袍的也不少见,其中的相当一部分,从气质上看,分明是读过书的。
席面上,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百味脯、牢丸、跳丸炙、脍鱼莼羹和一大碗米饭,无不吃的热火朝天,吃完就走,换人再吃。
也不用傅冲询问,有仆役把他领去里面的灵堂,跟着队伍给沈劲磕头,到了这一步,只能心一横,闭着眼睛磕,好歹周围没有熟悉的面孔,磕完之后,被领至坐席,仆役奉上食物。
傅冲狼吞虎咽,周围有互相熟悉的乡民,亦是边吃边赞,渐渐地,他的心里有些悲哀,是啊,堂堂士人,沦落至此,不过隔着几席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沈家郎主已被朝庭任为兰陵太守,不日将往兰陵赴任,听闻正满城寻求良才,若有真才实学,可当堂辟为掾属,不知我等可有这般福气。”
“哈哈,你倒是敢想,什么良才,还不是流落于建康的士人,某先问你,你家郡望何处,祖上可有世祚两千石?若是没有的话,某劝你还是莫要去丢人现眼为好。”
“唉,我只是说说,算了,算了,有饭有肉,于愿已足。”
听到这,傅冲心中一动,投奔沈充倒不失为一条出路,但兰陵与郯城近在咫尺,将来见着杨彦该如何自处?一时倒难以拿定主意。
‘哎,回去再仔细想想。’
暗暗摇了摇头,傅冲加快进食的速度,待吃的差不多,席上还剩些肉食,正准备带回给妻儿食用,却是注意到,边上席位,也有人即将把剩余食物带走的时候,一名仆役拦阻道:“慢着,只许吃,不许带!”
那人讶道:”我吃饱了,把余食带给家人有何不可?莫非你沈氏竟小气至此?“
仆役冷冷一笑:”赐你吃食,乃是因你在沈郎灵前磕了头,是沈郎赐予,你若想与家人分食,可以,把你的家人唤来,磕了头便有吃食!“
”这……“
那人有些迟疑,但剩下的食物又舍不得放弃,于是趁着仆役不注意,装作吃的样子,把什么肉啊丸子的,能塞尽量塞进了嘴里,然后捂着嘴,快步奔去。
仆役并未发觉。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哪还顾及脸面!’
傅冲猛一咬牙,也学着那人,往嘴里尽量塞食物,再捂上嘴,匆匆离开。
第一七七章 为沈充掾
拐过巷角,找了个人少之处,傅冲吐出食物,纳于袖内,匆匆往着家里赶去,不片刻回了家。
傅冲的年龄不大,三十不到,他的妻子薛氏二十多岁,却容颜苍老,面色憔悴,乍一看,如三十多的妇人,子傅恒八岁,脸色腊黄,身形也比同龄人瘦弱些。
“傅郎怎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有故旧愿征傅郎为掾?“
薛氏领着孩子施了一礼,便问道。
”哎~~“
傅冲从袖子里取出食物,叹了口气:”先吃了罢。“
薛氏的面容黯淡下来,从这食物来看,多半是赴宴时偷偷藏下的,凭此即可判断,夫郎并未得人重视,这让她的心里更是忧愁。
当初租房之时,她曾劝过租小一点,偏远一点的,最起码房租便宜,万一没有出路,也可省下钱财,多支撑些时日,可傅冲不听,认为琅琊王氏等高门大族必会念着旧情予以任用,若有客登门拜访,小门小户难以接待。
这下好了,将军给的绢和钱全部送礼送了出去,自家粒米皆无,夫郎身为士人,又放不下身段行那卑流庶务,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薛氏悲从中来,她的娘家虽不能与傅氏比,却也历史悠久,有史可考的祖先为吕布部将薛兰,这可不是三国演义中的那个渣渣,人家是兖州名士,与陈宫、张邈齐名。
因兖州名士与曹操脾性不合,曹操又斩了边让,遂趁曹操攻打陶谦之机,引吕布入主兖州,薜兰也成了吕布部将,后曹操重夺兖州,兖州名士被血腥清洗,薛家也不例外,于是薛兰子薛永投奔刘备,自此在蜀地落地生根,逐渐发展为了蜀地豪强。
及司马氏灭蜀吴,效法秦汉的迁豪政策,把两地豪强迁往北方,这里面大有玄机,毕竟举族搬迁很费钱粮的,往往迁过去之后便元气大伤,还会与本土豪强起冲突,未必能站稳阵脚,许多秦汉大族就是这样逐渐衰落下去。
而吴地由于孙氏依靠江东豪强治国,在本质上是盟主的地位,故江东豪强实力强大,群起而抗之,所以迁豪政策对三吴豪强的影响不大,但蜀地不同,刘备与诸葛亮均是铁腕治蜀,本地豪强萎靡不振,外来豪强根基不稳,对迁豪政策没有抵抗力,薛家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举族五千余户被迁往了河东汾阴,屡与胡人作战,渐渐壮大。
虽然薛家在名望上肯定不如河东裴氏,但论起武宗之盛,恐怕吴兴沈氏与义兴周氏都要逊上几筹。
所以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薛氏身为薛家嫡女,嫁与了傅冲,好日子还没过到,就沦为了连村妇都不如的境地。
“哎,先吃了吧!”
傅冲心里有愧,把食物递过去。
“恒儿,你吃吧,阿母不饿!”
薛氏转头向幼子勉强笑道。
傅恒摇着小脑袋道:“阿母,你从昨晚开始就粒米未尽,怎能不饿,恒儿与阿母一人一半!”
“好孩儿!”
薛氏掩面啜泣,勉强纳了跳丸炙入口,其余的全给了傅恒。
小孩子没那么多伤心事,有吃的就行,傅恒狼吞虎咽,一会儿就吃完了,还意尤未尽的舔着手指说道:“阿翁,我们回郯城吧,在郯城不会饿肚子,晚上也不冷,每个人都很友善,还有好多同龄的小郎君小娘子在一起识字玩耍,恒儿不想留在建康了,恒儿想念郯城!”
薛氏鼻子一酸,也劝道:“傅郎,妾明白你是嫌将军身份低,不愿与之为掾,但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将军与我一家有活命之恩,又使我家三口得以团聚,临了更是赠金赠帛,以全情义,妾不知你为何放着恩义不去报答,却偏偏跑来建康遭这份罪。
如今三餐难继,恐怕只有把骡子卖了才能糊口,可是又能撑得了几日呢?听闻那荀氏娘子将于十五之后返郯城,傅郎不如去与她说说,带着咱们一起走,虽然妾清楚,此举强人所难了些,但傅郎即便不为妾与自己着想,也得为恒儿着想啊。“
傅冲耐心解释道:”我既弃将军,哪有脸面再归,你放心便是,听说吴兴沈充被朝庭任为兰陵太守,征流散于京的士人为掾,我这就前去拜见,以我泥阳傅氏的名头与才华,不说出人头地,至少糊口不成问题。“
薛氏眉头一皱,问道:”兰陵距郯城不到百里,沈充此去,必是为沈劲报仇,也必与将军往来,傅郎若为沈充掾,怕是终有与将军见面之时,妾敢问傅郎如何自处?
傅郎嫌弃将军出身低微,那吴兴沈充南乡宗豪,又能高得了多少?妾家也是武宗,当初是妾高攀了傅郎,可傅郎兜了一圈竟与沈充为掾,要早知如此,何必南奔,随妾回返汾阴娘家,傅郎亦可得我父重用。“
傅冲顿觉心烦意乱,去投奔薛氏的娘家算怎么回事,这不是入赘么,哪怕再得重用,也总归低人一等,况且薛氏的娘家是由蜀地北迁往汾阴,说的难听点,与战败被俘没什么区别,和吴兴沈氏相比又有不如。
当时以薛氏为妻,是因傅冲祖父傅邸在怀帝与东海王越之间虽居中调解,但二者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了,而傅邸一根筋,不愿站队,结果自然是不得双方信任,被当作了骑墙派,两面都不讨好,迫切需要与强宗联姻,以壮声势,恰薜家占据汾阴,拥雄兵上万,可与傅家互补,双方一拍即合。
只是后续的发展急转直下,傅冲的大伯,也是他的生父傅畅贪生怕死,入了石勒的君子营,还与张宾一起制定典章服舆,连累傅家彻底失去了翻身的可能。
傅冲自己是有些气节的,不愿事胡,更不可能投奔妻族,只能携妻儿与部曲南下往投建康,经辗转反侧,部曲渐渐离散,最终于淮泗口落入了阎平手里。
不过傅冲不愿为这种事与薛氏争执,挥挥手道:”将军之恩,若我有成,日后必报之,妇道人家懂什么,我这就去拜访沈府君,若沈府君看不中我,那我拉下这张脸不要,也带着你和恒儿再回郯城便是!“
说完,匆匆向外走去。
留下薛氏紧紧抱着幼儿,无力的叹了口气。
……
沈充从离散士人中征辟掾属,主要是考虑到他的手下皆为南人,对北方情况不熟,因此征召些流散于建康的落魄士人有助于了解北地的形势。
同时身为南土乡豪,真正的高大门族看不上他,出任兰陵太守,形同于背弃琅琊王氏,都不愿派出子弟与之为掾,顾陆朱张四姓则担心沈氏壮大了,会威胁到各自的地位,不使绊子就不错了,更不可能相助。
其实沈充与当初的杨彦类似,面临着人手不足的困境,无非是他底子厚实,选择比杨彦多,若是这些士人中真有才具者,他会酌情重用。
傅冲递上名贴,获得了已被任为长史的钱凤接见,果然不出他所料,凭着泥阳傅氏的名头,钱凤客气的很,长谈之后,征傅冲为主簿,秩六百石,为诸曹之首,也算是丕极泰来。
不过沈充北上还要有一段时间,钱粮兵马调度要到春季才能完成,傅冲于是留在了沈充军中,帮着忙碌起来。
正月十六,荀华率部离开建康,次日于江乘与朱锲、萧温和萧仁的家眷汇合,渡江北上,花了十五日的时间,于二月初一回到郯城,立刻告之了杨彦沈充任兰陵太守之事。
这个消息,完全超出了杨彦的预计,杨彦预计是沈充率兵北上,以郯城作为根据地,向徐龛发动进攻,届时自有机可趁,却是没料到,沈充的步伐竟迈的如此之大,几乎等同于把家业迁到兰陵了。
殿内诸人均是忧心忡忡,消化着这个消息。
许久,萧温苦笑道:“那沈充倒是个狠人,听说少习兵书,颇以雄豪闻于乡里,今闻之,果不其然,有此强邻,只怕未必是福啊!“
荀华撇了撇嘴,与荀虎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均是暗道这还不是将军弄出来的妖娥子?原打算把沈充当肥羊,借机狠宰一刀,可人家也不是凡俗之流,直接来了就不走。
沈劲死于杨彦之手,寻常人并不清楚内情,只以为沈劲是中了流矢而死,唯一知情的便是荀华、荀虎等亲卫,对亲卫杨彦是绝对放心,不担心向外泄露消息。
朱温也叹道:“可怜了兰陵乡人,沈充挟虎狼之势前来,岂会善了?“
杨彦嘿的一笑:”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郯城乡豪视我如虎狼,对我诸多防范,沈充来了也好,至少让他们看清,谁才是真正的虎狼!“
兰陵本是从东海国分出去的一个郡,辖五县,乡豪的实力普通不强,而郯城因其特殊的政治地位,当地乡豪过了十几年好日子,日逐壮大,两者的实力没法比。
荀华问道:“将军,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沈充?”
杨彦沉吟道:“沈充虽势大,但他没有理由对付我,只要不被他抓住把柄,倒不用担心,反因沈氏豪首江东,有此富邻为伍,于我亦是一件美事,看来期货市易行要尽快推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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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八章 沈充过境
虽然杨彦大力普及期货知识,但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期货市易行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什么意义,对此,杨彦也没办法。
只能寄望于推出之后,模拟操作一段时间会渐渐弄懂。
接下来,杨彦于百忙中抽空,加紧了对期货从业女郎的培训,并开始于王府边上建设硕大的交易市场,酒楼与客栈,参照当代的葡京,交易、吃住一体,其中以仓库为重中之重。
现代期货交易是电子记帐,资金实时划转,而古时没这么方便,需要携带大量的粮食、金银和布帛从事交易,这就需要仓库,随时做到物资划转。
与此同时,杨彦还着人传信给占据淮泗口的富临县一众乡豪,一旦沈充出现,就即刻回报。
富临县的几个大户现在只能和杨彦站在一条线上,苏峻镇淮临,暂时没对淮泗口下手,那是内部还没理顺,刘遐的势力未能完全驱除出去,很可能也在观察自己,一旦苏峻掌控了淮临大部,便是摊牌之时。
不知不觉中,时间来到了四月,朝庭如期于江南开展土断,毕竟江北多流民帅和坞壁堡主,哪怕王舒坐镇广陵,都没法从地方豪强的嘴里夺食,更何况琅琊王氏也是土断的反对者,怎么可能于江北从事呢?
坐镇淮阴的刘隗与坐镇合肥的戴渊倒是想搞,但江北完全是兵强马壮者为尊,动他的土地人口,他就敢挥军相向,况且大江上游的王敦又不得不防,因此并无动静。
一时之间,江南怨声载道,其实土断并不是要断豪强大户的根本,只是把近几年非法隐匿的逃亡人口清查出来,可纵是如此,江南豪宗也无一乐意。
不过这和杨彦没关系,去冬开垦的1500顷麦田,已经一片绿油油,在曲辕犁与硝土的共同作用下,虽播种晚了些,但麦子仍然长势旺盛,普遍达到了齐膝高,空气中弥散着一股麦花的香味,不出意外,月底即可收获。
田间地头,增加了人手用于捉虫去草,这也只是泛泛为之,在工业化农业出现之前,虫草灾害永远都没法解决,种田靠天收,加派人手的目地不在于真除了多少虫草,而是以有经验的农民观测虫子的密度和种类,并作记录,作为第一手资料保存。
之后逐年对比,掌握规律,提前预防。
另一个目地就是保护农田,东海军的田在沂水外侧,不比郯城乡豪的田位于沂水与沐水之间,较为安全,如果没有足够的人手巡逻保护,不到完全成熟,麦子就能被割的光光。
这一天,杨彦正在给期货从业女郎们做着最后阶段的培训,这一阶段以气势,素质为主,要求不怯场,能带动气氛,带动客户的交易情绪。
杨彦向一名交易女郎道:“现在我们举例,我委托你按卖一价买入十手小麦,请演示一遍!”
说完,杨彦打了个在期货电子盘出现之前,国际上普遍通用的交易手势。
报价采用五档制,从低到高依次是买五到买一,卖一到卖五,由开盘前的集合竞价决定盘口,真到交易时,显然不能直接以金银、粮食与布帛交易,杨彦采用了一种叫做金票的凭证代替。
为了金票,他把印刷术搞了出来,印刷术其实不麻烦,无非就是刻个模板照着印,麻烦的只是活字印刷术,不过在当时,活字印刷术的用途不大,毕竟不是报纸杂志,需要不停的排版,对人工的要求很高,而那时书籍有限,刻一副雕版,几十年,乃至上百年都能用到。
金票以紫色打底,因为紫色是一种尊贵的颜色,以此烘托出金票的贵重,再饰以繁复的图案,金票的面值是一斤黄金或四斤白银价值100元,另有50、10、5、2、1元等不同单位。
当然了,金票不是纸币,具备赌场筹码的特征,如果拿金票当纸币使用,先不说能否推行,光是伪造就防不胜防,不要以为古人傻,造起假来不逊于现代人,偏偏杨彦又没有防伪技术,纸币那是想也别想了。
那么,金票如何防伪呢?
在交易之前,用金银货物按比例兑换金票,交易之后,可随时折现,每天收盘前市易行收回金票,不允许把金票带出去,正如赌场,不允许把筹码带出去,凡是从外面带来的金票,一概不认。
而市易行收取兑换金票面额1%的手续费作为劳务费与仓储费,另向买方和卖方各收取交易总额的1%作为印花税,表示由东海国相府为本次交易背书,承认交易的合法性。
这里又有一个问题,别人不认可期货交易怎么办?
没关系,别忘了有一种职业叫做水军,杨彦可以用水军自买自卖,以高额利润吸引客户前来交易,并逐渐把名声打出去。
一手是一百石小麦,十手就是一千石,之所以把交易门槛定的如此之高,正是为了限制普通人参与交易,这和现代的证券期货设50万的门槛一个道理,目地是为了在吸大户血的同时,尽可能的保护中小投资者。
被点到名的那个女子美眸瞥了眼杨彦,瓮声瓮气道:“郎主买入十手小麦,妾马上就为郎主办好,请稍等片刻。”
杨彦失望的摇头道:“你这娘子,不是我说你,你看看自己可有气势?自己都没点自信,如何带动交易气氛,还如何促进成交额?”
“郎主,妾……呜呜呜~~”
那女子被说的掩面啜泣。
杨彦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指向下一个:“你来!”
这个女子猛一咬牙,放声尖叫:”十手,十手,这位郎君下了十手多单,现在卖一的位置还剩五手,只有再有人下五手多单,价格就会上升到卖二,就这赚钱了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单赶快!“
”嗯?“
杨彦眼神一亮,这女子就是天生为交易而生啊,不禁连连点头:“不错,就是要这样,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女子喜滋滋的施了一礼:“不敢当郎主赞誉,妾名容娥。”
当时女性起名,随意性很大,多以娘、姬、妃、娥、女、君、好、爱作为后缀。
杨彦摆了摆手:“今我命你为期货市易掾,你的任务是尽快把你的这些姊妹们培养出来。”
“诺!”
容娥激动的再施一礼。
这时,外面有亲卫唤道:“禀将军,沈充大军已至沂水下游三十里!“
”好,这里交给你了!“
杨彦向容娥吩咐了句,便匆匆而去。
他倒不是要迎接沈充,二人同为太守,说不上谁高谁下,沈充过境,也没有着人通报,这其实是很无礼的,他只是想看看沈充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史书上的记载不能全信,比如晋书对沈充的评价是专弄威权,贪佞无度,这显然是不符合事实的,相反,沈充是非常有才的一个人,熟读兵书,会自己谱曲,还能训练歌舞姬。
杨彦既然把这等人物招惹来了淮北,自是不会轻视。
不片刻,两百亲卫,五百骑兵与一千步卒随着杨彦奔向沂水,另还有郯城各乡豪在孙郑陈徐四大家主的带领下,各领着数百部曲闻讯而来。
沈充就藩兰陵,是看得见的威胁,没法坐视,相对而言,杨彦真心推行不以察察为明之政,从不干涉各家事务,做的交易也公平合理,郯城乡豪对杨彦的警惕已经不如当初了,这时都希望由杨彦出头,抗拒沈充。
一行近五千人于右岸列队布阵,东海军的舰队也外松内紧,弓箭手与武装水手伏于仓内,全部泊于岸边,呈现出箭拨弩张的气氛。
这也没办法,当初杨彦从下邳城下经过的时候,刘遐尚严阵以待,外军过境是最危险的,稍有疏忽,指不定就被顺手攻破城池了。
哪怕沈充并无进犯郯城之心,但是手下的军卒、仆役、部曲和佃户合计数万人,还有数不清的车驾行装,只要有一处出了乱子,引起郯城的误会,那就是全面开战的结果。
这种事情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历史上的很多战争也未必都是有了充分准备,往往就是因误会或鸡毛蒜皮的小事突然爆发,以致不可收拾,演化为全面战争。
渐渐地,下游有影影绰绰的货船出现,连绵蜿蜒,从头望不到尾,沿着左岸行驶,左岸的岸边,则是密密麻麻的步骑车驾。
古人乡土意识强烈,在郯城乡豪的眼里,沂水和沐水皆属郯城,外人用不得,而沈充连声招呼都不打,这难免让人不快。
郑继便是冷哼一声:“果是南乡豪首,架子倒是不小。“
陈玄也道:”府君,老夫以为,沈充此举,实乃给府君一个下马威,府君若置之不理,他必步步进逼,渐渐欺凌于我郯城。“
徐祯望向远处,目光闪烁,许久才道:“兰陵无险可守,地理位置远不如郯城,府君可得小心啊,就怕沈充对郯城动了觊觎之心。“
杨彦暗暗冷笑,这些老狗句句不离挑拨,真当自己傻了,不过表面上,仍是非常认同的点了点头:”诸公言之有理,杨某既代王妃镇守家业,自是不容外人欺凌到我乡人头上,今沈充军已在眼前,不知诸公对此有何评价。“
第一七九章 双雄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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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水别看只是淮水的支流,却水量丰沛,自郯城上游起,地势渐平,水面宽度暴增,于郯城段达里许之宽,至下邳又达三里的宽度,水深经初步探测,河心在五丈左右,虽时值四月,沂水尚是枯水期,但水面宽度也有两百丈之多。
左岸的船只与步骑见着右岸摆出了一副随时开战的模样,也纷纷停住,一时之间,呼喝连声,并有金鼓鸣响。
这正是最佳的观察时机,每个人都在仔细观察。
水面停船与当初东海军使用同样的方法,由后往前停,这种停法是非常考验水军的,杨彦率军从下邳过境之时,只有几十艘船,停靠起来,尚能做到有条不紊乱,但沈充一行,何止数百艘,恐怕上千艘都有,却依然没有太大的混乱,这就很值得称道了。
郯城乡豪均是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杨彦也转头向蒋钊问道:“蒋公观其水军如何?”
这段时间以来,蒋钊以训练船工为主,毕竟用石灰煮过的木料也需要晾晒,无非是把晾晒的周期由一两年,缩短为了一两个月,而冬季的晾晒效果不佳,大批木料还堆放在晾晒场里,只待收了麦子之后,全力打造新舰。
蒋钊捋须沉吟:“沈充不愧为吴中名士,其舰队两船并行,丝毫不乱,金鼓之号亦有条理章法,可见其人并非不懂水战,若与之为敌,我军远不是对手。“
徐祯从旁道:”府君,兰陵周近并无水泽径流,根据老夫对这一带的了解,沈充只有把船只泊于郯城上游二十里左右卸货,才能把货物运往数十里之外的兰陵,我等就怕沈充以此为借口,于沂水边建设码头,并派军驻扎,以此为由,赖着不走啊。“
”是啊!“
陈玄点点头道:”尤所虑者,沈充舰队庞大,泊于上游,占了先机,可随时向府君发动冲击,以其势,怕是很难抵挡,府君须早作准备啊。“
杨彦回头拱手道:“多谢诸公提醒,沈充就藩兰陵,于诸公是威胁,于我也是威胁,我当与诸公共拒外侮,但是此人仅仅死了一子便举家北上,可见乃一冲动之辈,这等人行起事来,毫无章法,目前他强我弱,硬拼之下,即便胜了也必元气大伤,白白便宜了别人,故若非充逼人太甚,能忍还是忍着为好,不宜逞一时意气。“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主要是郯城乡豪不停的挑唆自己与沈充火拼,因此杨彦表达戒急用忍的态度,摆明了不欲与沈充为敌。
与沈充开战那才是真的失心疯,哪怕沈充对郯城心怀觊觎,也只可能借着攻伐徐龛,削弱甚至消灭自己之后,才会夺取郯城,杨彦相信沈充是理智的,短时间内不至于大动干戈。
郯城乡豪体会到了杨彦的意思,均是讪讪一笑,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动起来。
杨彦与一众随行也不理会,继续观察。
沈充部曲最精锐者号为前溪卒,等同于亲卫的地位,这部分人不是太多,约有千余人,个个膀大腰圆,一身横肉,军纪也极其严明,与周边乱哄哄的队伍相比,前溪卒的队列齐整,很容易辩认。
荀虎道:“将军,某于建康之时,便闻武康前溪卒以一挡十,据说沈充每日着前溪卒打熬力气,百斤石锁舞的虎虎生风,今观之,果不其然。“
杨彦点点头道:”沈氏以武立宗,训练士卒自有一套,且家底丰厚,不计钱财,此为沈充之优势,但我们也无须为其势所慑,人论起灵活,不及猿猴,论起奔跑,不及马鹿,论起勇猛,不及狮虎,论起力气,不及牛熊,却为何能主宰天地万物?
皆因人能思考,有智计,古来名将,有谁以勇力传名?
即便勇如关张,关羽虽强,亦败走麦城,张飞则是睡梦中为部下所轼,典韦、孙坚、孙策之流也皆不得好死,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泳者溺于水也,便是如此,他有莽士,我们有知识,当然,勇力并非不重要,而是匹夫之勇不足以为恃。“
众人想想也是,跟随杨彦久的,皆历三战,第一战破石瞻,弄险胜之,第二战破阎平,地利胜之,第三战破徐龛,以势胜之,三次战斗,竟然没有一次是靠强攻硬打获胜,再回想起杨彦所教的兵法,多为战阵配合与对天时地利的应用,不禁有所感悟。
荀华也点头道:“前溪卒虽勇猛,但很少能活过四十,想来应是训练不得法,伤了根基所致,拨苗助长,确是不足取呢。”
杨彦微微笑道:“我不敢保证诸君中的每一位都能随我在这乱世中活到最后,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与诸君同享天下太平,看一看百姓安居乐业的美景。“
众将均是浑身微震,甚至有很多都于虎目中闪烁出了泪光。
其实杨彦这话,大逆不道,昭然若揭,可他也没办法,造反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汉室倾颓成那个样子,曹魏政权里,反对曹操的仍大有人在。
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已经实质上掌握了政权,却又杀了多少人?
所以说,造反是个长期的系统性工程,不是说兵强马壮就一定有机会造反,需要一点一滴的潜移默化,至少也要让军队的中高层都愿意跟着自己去造反。
杨彦平时便是如此,一有机会,就贬讽司马氏的不是,暗指其得位不正,祸害天下,渐渐播洒反晋的种子。
这时,一艘斗舰由后方快速驶来,长达十五丈,阔五丈,一前一中设有两杆纵帆,两侧各十五把划桨,隐隐可见森森兵甲。
杨彦与蒋钊的目中,禁不住的现出了羡慕之色,目前东海水军只有六百多人,而一艘斗舰最少载员两百,也就是说,如果东海水军以斗舰做为主力战舰,三艘足矣。
这确实挺让人沮丧的。
荀虎轻哼一声:“必是沈充!”
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可以看到斗舰的望楼上站着几个人,正中一位身着黑袍,身材不是很高大,长的比较横,自有一股端倪天下的气度,这显然是沈充。
身边两人,左侧之人身形瘦削,披着宽大的袍子,细长的眼眸微眯,很难凭其神情揣磨出心中所思,具备典型的谋士特征,另一位倒是让杨彦一怔,这不是傅冲么?
船上的沈充也于此时转头,向傅冲笑道:“傅君曾于郯城居住小半载,可否为我指点下前来的都有哪些人,其人禀性如何?杨府君可在?“
傅冲向岸上眺望,突然脸面一红,正见杨彦微笑着看向自己,其他人则是面色隐现不善。
顿时,一股强烈的愧疚涌上了心头,傅冲虽然跟了沈充,可还是知廉耻的,不愿过于透露杨彦的情况,于是避开杨彦的目光,拱手道:“请府君见谅,傅某自被杨府君搭救以来,被安排教授幼童读书识字,并无过多机会与其下属接触,故实难为府君指认。
不过当中那位白袍青年男子,便是杨府君。”
“哦?”
眼眸细长的男子正是钱凤,将信将疑的轻哦了一声。
沈充则摆了摆手,挥停船只,向岸上遥遥拱手,哈哈笑道:“某吴兴沈充,请问杨府君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