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十一少炸毛了
几日之后,方亦浔和方亦茗来到福建安溪。
因为打算让方亦浔以后都在安溪管理茶场和山头。方十一在这里买下一处宅院,方便以后到福建来住宿,不必再到客栈去打尖。
从方亦浔手里接过微月的信,方十一的手忍不住有些打颤,既是期待又是害怕,活了二十六年,他是第一次对一个女子如此捉摸不透如此紧张莫名。
愿相公相离之后,重振雄风,再创伟业,另娶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女,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个女人!
他不过是开了个头,她竟然还当真了。
看到那句另娶窈窕之姿,方十一的眉毛挑得老高,眼角抽搐了几下,薄唇抿得紧紧的,脸色铁青,额头青筋凸显。
她竟然要他另娶?这么说她是想改嫁了?
将那张信捏成一团。方十一胸膛激烈起伏着,眼底燃起熊熊怒火。
她要是敢改嫁,看他怎么收拾她!
方亦浔一直担心看着方十一的脸,他不知道微月写的是什么,但看到十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也知道那封信写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她现在住在哪里?”方十一沉着脸将信收回怀里,抬头看向方亦浔。
“双门底上街,十一,有话好好说,别跟少奶奶置气,她也不容易,被那个洪松吟陷害,还在牢里呆了几天……”方亦浔忍不住劝说道,还希望十一少和微月能重归于好。
方十一眼色一沉,眼神凌厉摄人,“她……被抓进牢里了?”
方亦浔这才将微月在广州所受到的委屈一一道来,这些自然都是方邱氏没有在信里说明,还特地交代了方亦浔要隐瞒十一的事情。
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又蹿了上来,方十一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到微月一个人要面对这么多委屈,而他却没在她身边,甚至连母亲也……
他紧握着拳头,觉得胸口沉闷得快无法呼吸了。
“……后来官府查明白了,才将少奶奶释放了出来。”方亦浔说完,看向方十一,眼神有些黯了下来,十一对微月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些吧。
方十一闭上眼睛。良久,才哑声开口,“福建这边就交给九哥你们了,明日我必须回广州。”
方亦浔闻言,明解地笑了笑,“你直管回去吧,这里有我和四哥五哥,不会有问题的。”
方十一点了点头,只恨不得现在就在微月身边,发生这么多事情,她竟然也不在信里跟他说清楚,还让他去另娶,她要是敢真的去改嫁,他会让她知道什么是各生欢喜。
且说回广州这边。
大家联手将刺客打跑之后,都惊魂未定地呆症在原地,各自对于自己突然生出来的勇气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竟然都在刀口下逃生了。
微月死里逃生,看着满屋子的丫环和婆子,心里充满感激。
求生意识下,大家都拼了全力在对付那个刺客。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锈味,微月这才想起为自己挡了一刀的如玉。她对着章嘉大声叫道,“快,快去请大夫。”
如玉已经痛昏了过去,脸色苍白。
章嘉喘着气,还在埋怨自己武艺不精的时候,被微月这么一喝,马上回过神,拔腿就往外头跑去。
来不及去想别的事情,微月急忙让吉祥和荔珠抬着如玉上了床榻,拿来了干净的绫巾捂住如玉的伤口,嘴上还吩咐道,“去煮一碗盐水来,里面加些红糖。”
荔珠马上应声下去了。
孙嫲嫲也把院里的丫环婆子安慰了一番,选出几个比较壮实大胆的婆子,让她们结伴在宅子附近再巡视一圈,深怕有歹人会再来。
看着如玉惨白的脸色,微月眼底沉寂如水。
吉祥和荔珠合力给如玉喂了半碗盐水,却是喝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
章嘉很快将大夫请了过来,查看了如玉的伤势,背后的刀伤足足有六寸长,伤口幸好不深,小命是救下了,却怕将来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得知如玉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微月这才放下心来。
吉祥劝她道,“小姐,折腾了大半夜,您也早些休息吧,如玉这边有奴婢呢。”
荔珠也道。“说的是,只是如玉现下却不能移动身子,怕是要委屈小姐了。”
微月拢了拢身上的狐皮白色大氅,低声道,“我没事儿,你们仔细看着如玉吧,要是发烧了,要赶紧给她喂药。”
一直不出声的章嘉终于开口,“这边是不能住了,到隔壁的宅子吧,免得那歹人又回来……”
“章嘉说的是,小姐,还是先到隔壁的宅子吧,奴婢赶紧去换床新被褥。”吉祥道。
微月点了点头,看那黑衣人情形,只怕不杀死她不会死心。
留下荔珠和一个小丫环照顾如玉,吉祥和微月一起到了隔壁的宅子,这处宅子本来是给刘掌柜和章嘉住的,后来他们搬了出去,这宅子就空了出来,平时虽有丫环打理,却始终少了些人气。
天空还下着蒙蒙细雨,深夜的天气真是冷得渗骨。
这边的丫环收到消息。早已经掌起门廊的灯。
门廊的灯火明灭不定,照得人面都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芒。
微月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一直低头不语的章嘉,轻声问道,“在想什么?”
章嘉抬起头来,目光疑惑,“这个黑衣人不会是洪松吟派来的。”
微月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洪松吟如今在往伊犁的路上,家产也全部充公,如何还有余力雇佣他人对你行凶?”章嘉道。
“那黑衣人是杀手?”听说有些组织就是专门在为别人解决一些看不顺眼的人,可这黑衣人也不像杀手啊。若是的话,也太菜了一些。
“倒也不像杀手,是有些功夫,却不是杀手的那种手法。”章嘉道。
微月挑了挑眉,“你如何看得出来?”
章嘉眼神一暗,在昏黄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寂寥,“我遇到过……来追杀我的杀手。”
微月心一顿,默默看了章嘉一眼,柔声道,“今晚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章嘉应了一声,却道,“要不要去报官?”
“自然是要的,明日一早,就去报官。”微月道。
“还得请几个护院回来,家里都是女眷,有几个护院在的话,心里也实在些。”吉祥心有余悸地道,深怕还有下一次。
章嘉点了点头,“这事儿交给我来办。”
回到屋里,小丫环已经烧起了暖炉,被褥也都是换了新的。
“小姐,您先将就一下,明日奴婢再让人把您用习惯的东西搬到这儿来。”吉祥道。
微月心里还在想着究竟是谁想杀她,并没多在意别的事情。
吉祥服侍着微月之后,掖了掖被角,“奴婢就在外间,小姐您有什么事儿就唤一声。”
“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儿要做的。”微月对她柔声道。
吉祥出去之后,微月睁着眼睛一直无法入睡,将自己来到这个年代之后,所经历过的事情和认识的人都过滤了一遍,除了洪松吟,她也没觉得有谁是会置她死地的?
这几天她也没得罪谁吧?
会是方邱氏吗?如果是她,那目的是什么?只是不想让自己再回到方家而已,没必要痛下杀手吧?再说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她的手放在仍然平躺的腹部。这里有一条小生命了,她如今和以往不一样,做事情不能再只想着自己,还要想到这个孩子。
虽说自己怀孕了,可是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跟平时也没多大区别,除了比较容易疲倦和爱睡之外,不曾孕吐也没什么不适的,好几次她都怀疑是不是大夫搞错了,毕竟这时候只凭号脉来确定是否怀孕,有些不太信得过……
上个月没有来大姨妈,这个月也没有,所以……真的怀孕了。
她突然就想起潘微华来。
潘微华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为了自己孩子的利益,不知用了什么毒计使得方家除了方十一以外的少爷都不能有子嗣,就是因为这件事,她一直心中有鬼,甚至觉得自己后来重病,是因为报应来了。
她自己也提过,她向来身子健实,从来不会生什么大病,却突然之间就病倒了。
想她那样的人,不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吉祥!”微月突然坐了起来,大声叫着吉祥。
外间传来窸窣的穿衣声,很快吉祥走了进来,一脸的关心,“小姐,怎么了?”
“去,去那边把藏在暗格里的那本手札拿过来。”微月叫道。
她似乎忽略了一些问题。
潘微华断不会自己亲手去害方家几位少爷,那是谁在帮她?
以方邱氏这么霸道贪权的性格,当年为什么愿意放手将整个方家交给潘微华?
过了一刻钟,吉祥才喘着气拿着手札走了进来。
微月拿着手札在灯光下又仔细看了起来。
吉祥在一旁静静等候着,她知道小姐突然想要看手札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所以只是添了暖炉的木炭,给微月煮了一壶花茶。
什么发现也没有!潘微华当初那么紧张要她看这本手札,难道就是想让自己知道她害得方亦儒他们不能生育最后得到报应?
微月合起手札,皱眉沉思着。
手札的封面是皮制的,有些厚,可见潘微华多注重这本手札。
突然,微月眼睛一亮,让吉祥取了一把小刀过来。
将封面挑开之后,里面还有两封信,一封比较发黄陈旧,一封比较新。
微月将两封信看完之后,神情从所未有的凝重。
“小姐,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吉祥小心问道。
微月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潘微华能让方邱氏拱手将方家送到她手中,总算知道潘微华是怎么让方亦儒他们无法生育了。
周仁俊……
没想到他会和潘微华是一伙的。
立刻就想起了方许氏今日提过,是找了周仁俊去给方亦茗看病,只怕,是他们将周仁俊当是自己人,不小心说漏了嘴提到自己,所以,今晚这场灭口,是这位表少爷派来的?
周仁俊是以为,潘微华临死之前,将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说了吧。
微月的目光又看到那封陈旧的信上面,方十一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潘微华竟然拿着方十一威胁方邱氏,这是她的丈夫啊,为什么能当成争权夺利的筹码?
潘微华对几位少爷下手,方邱氏是知情的吧,竟然也没有阻止,这样的心肠可谓和潘微华一般歹毒了。
微月冷静地手札收了起来,将那两封信慎重锁进匣子里,“这东西一定要保护好。”
吉祥知道那是潘大小姐留下的遗物,也不知写的是什么,但既然小姐如此看重,那必定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了。
将东西收拾锁起来之后,微月重新进入被窝,却是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几乎到了四点的时候,才终于合上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外面阳光普照,倒也不显得那么冷。
微月梳洗之后,便到这边宅子过来,知道如玉伤势没有恶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荔珠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便让两个小丫环代替她照顾如玉,让她回去休息了。
章嘉带着两个官差来了。
只是循例问了几个问题,有没得罪什么人,最近有何谁起了争执之类的,凭着微月一个妇道人家,平时也甚少出门与别人交往,要如何结下这等性命攸关的大仇?
官差问了话,做了笔录,便回去了,说是会调查明白。
和现代的警察办事差不多的形式,让人觉得不够可靠。
章嘉还带了四个高大魁梧的护院,说是以前干镖局的,只是现在生意不好,所以才去大户人家当了护院,这四个是章嘉高价聘了过来的。
下午的时候,微月想到外面给谷杭买份手礼,人家要回京城了,她理所当然也该送份礼物的,毕竟欠他的人情不是一点两点。
章嘉却不放心她出去,定要两个护院跟着。
微月想了想,突然低声不知对章嘉说了什么。
只知道,平时微月搭乘的那辆马车,在进入繁华的大街时,突然被一辆双轴四轮马车撞得翻了过去。
“……看来,我们得离开广州一段时间了。”微月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吉祥回禀刚章嘉带回来的消息,冷冷一笑。。.。
第一百七十四章 离开
“到京城吧!”章嘉提议道,“你姨娘不是也在京城吗?等我把这边的事情查个清楚了,你再回来,再说了,那个想杀你的人,手也不可能伸得那么长,始终那里是天子脚下。”
微月有些动心了,这种形势上,只是……她还想等方十一啊。
像是看穿了微月的心思,章嘉道,“方十一若是回来了,我会与他说的,让他亲自到京城去接你,如此一来,你也得了面子,让方家的人知道以后还得尊重你。”
微月嗔了章嘉一眼,“年纪小小的,懂的倒是多。”
章嘉撇嘴,不悦道,“在京城,像我这般年纪的都娶妻生子了。”
“我也想过趁着这段时间去京城一趟,只是如今我身子不方便。”这时候既没有飞机也没有火车这一路可真够折腾的。
“怕什么,又不急着赶路,慢慢走就是了。”章嘉道。
吉祥也道,“走水路也不错。”
微月略微沉吟,是不能再留了,起码也要等方十一回来之后,不然她单身一个女子,如何面对躲在暗处的敌人?
京城似乎是最好的选择了。
虽然她不太想继续欠着谷杭的人情,但不得不承认,如果真的到了京城,她需要他帮忙的事情大概会不少。
“如果决定了到京城去,不如跟贝勒爷他们一道上路,还可有个照应。”章嘉道。
“嗯,得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了才能启程。”微月低声道,已经是决定到京城去了,她对这个时候的北京城也很是好奇。
“那要尽快,要是那人知道马车里的人不是你,怕是很快又会有行动。”章嘉不无担忧道。
微月轻轻捂住肚子,就是为了孩子,
这边要安排的也就是自己身边的几个丫环了。
隆福行有刘掌柜和章嘉看着,烧窑那边也逐渐上了轨道,微月找了刘掌柜和刘坤义见了面,说了她要往京城一事,将隆福行和烧窑暂时要交给他们去处理,如果有什么问题,可以书信给她。
虽然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微月还是暗中交代了章嘉,凡事都要上心,特别是烧窑方面的,切不可大意。
她还想将吉祥留下。
吉祥是白姨娘一手培养出来辅助她的,在见识方面要比其他丫环更加宽广一些,也能帮自己照看这边的情况。
虽然更想留在小姐身边照顾她,
如玉已经醒来了,听到微月要往京城,竟也不顾自己身体,想要陪着一起去。
“如玉,你伤势未愈,不方便长途跋涉,且有荔珠在我身边服侍,你安心养伤比较重要。”坐在床沿,微月低声对如玉说道。
“小姐,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再回到方家了吗?十一少对你那么好,一定不会休了你的。”如玉趴着身子,
如玉嘴唇有些打颤,眼圈发红,“小……小姐还要赶我?”
“我不是赶你,只是让你自己选择。”微月轻声道,她欠如玉一次,所以才想还她,“你若是想回家,我便给你赎身,你以后就不是奴婢了。”
“奴婢只想留在小姐身边。”如玉依旧不改初衷。
微月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她看着如玉略显苍白的脸颊,是个长得很娇美的女孩,只可惜了……她知道如玉和她老子娘见过面了,至于说过什么,就真的不得而知了。
是潘梁氏的意思,还是她父母的意思?
如玉却不知微月在想什么,她心里只想着,自己为小姐拼了性命挡了一刀,以后自己就是小姐身边一等丫环了,就算不能和吉祥相比,断也是不会比荔珠低了去。
只要自己对小姐表示无二心……那么等小姐回了方家之后,总不会忘记她的好。
劝说不了如玉,微月也不再多说,只是道,“既然你不想回父母身边,
如玉的声音轻快起来,“是,小姐。”
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微月便开始收拾去京城的细软。
“小姐,如玉她……”吉祥眉心微皱着,有些迟疑看着微月。
微月淡淡笑道,“无妨,由着她吧,如今对她,我不能像以前那般,总要惦记她为我受的这一刀。”
“那十一少那边呢?若是知道小姐您有了身孕,肯定要到京城去找您的。”吉祥道。
微月眉眼间多了几分狡黠的笑意,“谁让你跟他说我有了身孕?就说我去了京城,其他的什么都别说。”
他要是因为孩子才去找她,又有什么意思?
吉祥掩嘴轻笑着,“知道了,小姐。”
要去京城的事儿,微月并没有跟别人提起,只有身边的几个丫环知情。
谷杭得知微月遭遇刺客后,使了身边两个侍卫过来,微月看着这两名侍卫有些面熟,后来才想起这是之前在荔枝湾遇到那四个穿官服的其中两个。
他们一个叫托多,一个叫隆多,是两兄弟,谷杭府中的包衣,两人有些不拘言笑,对微月的态度也算是恭敬,想着不知这个女子是何人,只是猜想既然贝勒爷如此重视,定是不简单。
三天之后,他们从黄埔港口出发,和微月同行的除了荔珠,还有阿婵夫妇,他们知道微月从白云大酒店退股之后,也跟白三爷辞了工,回到微月这边来了,听到微月想要到京城去,夫妻俩商量之后,也决定跟着一同前去,是担心微月如今有了身孕,到了京城之后,怕是吃不惯那边的饭菜,觉得有他们跟着,也有个照顾。
本章尚未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临走前,章嘉给微月塞了五千两,“这个,你到了京城那边用,我已经写信过去了,会有人去接你,京城那边有我额娘给我留的一处大宅,里面的人都是我信得过的,你到了京城后就住在那儿。”他抓了抓头,少年的脸有些晕红,“就当自己家里一样。”
微月鼻子微微一酸,深深看了章嘉一眼,一开始她对他只是利用,没想到最后帮助自己最多的却是他,看着已经如自己亲弟弟般的少年,她轻轻点了点头,并没有矫情和他客气。
吉祥眼圈微红,万般不舍和担忧,“小姐,一路顺风。”
微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这里,就拜托你了。”
吉祥忍着泪水重重点头,“荔珠,要好好照顾小姐。”
荔珠郑重地道,“吉祥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姐的。”
终是需要一别的,微月与她们挥了挥手,头也不会地踏上了甲板,谷杭穿着黑色袍服,外穿一件酱紫色的对襟马褂,套着一件貂鼠皮大氅,以珍珠装饰着衣襟的一圈貂毛,衬得他秀美绝伦的俊脸更加莹润清俊,看起来华贵而秀丽。
微月从未见过谷杭作如此华丽的打扮,即使见识过这个男人的风华绝代,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艳。
谷杭眼睛的仍然绑着白布,虽看不见微月走来,却能听到脚步声。
他对着微月的方向轻轻颌首,嘴角释开一抹温润的笑。
微月看着他清朗如月的脸庞,感叹这样如谪仙般的人物真有些不太真实,“谷杭,这一路上要打扰了。”
谷杭笑容更盛,“潘小姐客气了。”
那边已经准备开船了。
“这外边风大,潘小姐,不如进去吧。”谷杭低声道。
声音被江风吹乱,听得不太清楚了。
微月回头再看一眼岸边的人影,眼睫一垂,进了船舱。
他们乘坐的船是仿福船打造的,底尖上阔,首昂尾高,柁楼二层,帆桅有二,傍护以板,只是没有设炮床等物,在海上行走甚为安全,选择走海路到京城,也是趁此冬季,天气较为稳定。
沿着珠江出海,微月沉郁的心情因这大海的美丽而渐渐宁静下来。
而就她启程往京城的第二天,
回到家中,得知舅父一家又在家里作威作福,母亲却是睁只眼闭只眼任其胡来,他心中有隐怒,却暂时也理不上那么多,还没休息便往隆福行去了。
一见到章嘉,方十一立刻拉住他,“微月在何处?”
章嘉见是十一少,脸上闪过喜悦,终于回来了,可想到微月在昨日启程去了京城,又蔫了下来,“你回来得太迟了。”
方十一脸色微变,心底暗惊,不是这女人真去改嫁了吧!“什么意思?”
“小姐她去京城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对峙 【二更】
广州酒楼,二楼厢房中。
“……穿了小姐的衣服上了马车,到了文德路的时候,就被撞翻了,幸好早有准备,才不会丢了小命,若是小姐,只怕……”章嘉说了一半便停下,想起微月交代过不要告诉十一少有关她怀孕的事情。
方十一紧抿着唇,如果是微月,就是受了点小伤,他也不允许。
“知道谁是背后的人吗?”他问道,既想立刻就赶上去追微月,也想将广州这边的事情理个一清二楚,不然就算他将微月接回来,她也还会有危险。
章嘉摇了摇头,“也不知得罪的是什么人,小姐也没多提起。”
方十一陷入了沉思,微月向来懒得与他人计较,又怎么会惹下这么大的仇怨?说起来,与她有不愉快也只有舅父了,但也不至于要杀人灭口。
微月……
在她无所依靠身处囹圄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在她遭遇危险生命难保的时候,他也不在她身边,为人丈夫,他从不曾觉得自己这样失败过。
看到方十一心疼沮丧的神情,章嘉心知他是真的在关心微月,忍不住提出劝告,“十一少,就算你这时候到京城去,只怕小姐也未必会跟着你回来。”
方十一抬眼,清隽儒雅的脸闪过一丝冷厉,“我明白,但我还是必须去和她见一面。”
章嘉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在他去京城之前,他必须先把家里的蛀虫清理清理。
“吉祥没有跟着小姐去京城,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也能到双门底上街去问问。”章嘉提醒道。
方十一目光冷凝着一抹寒光,不知在想些什么,跟章嘉道了谢,便告辞回了方家。
早上刚回到广州时,已经和母亲请了安,方十一从酒楼回来后,也就没再想到上房去,而是直接回了月满楼。
却看到邱舅老爷的小儿子和小妾站在月满楼的二门外大声嚷嚷着。
他沉下脸色,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赖姨娘回过头来见到十一少,吓得脸色一白,他怎么回来了?但想到如今有姑奶奶在撑腰,便尖声道,“十一少,我们是见这月满楼没人住,想搬到这里来,谁知道这贱奴才却说这是少奶奶,那潘微月差点害得方家被没收家产,难道十一少还会原谅她不成,这院子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
“谁允许你住进来的?”方十一越听脸色越沉,看着赖姨娘的目光森寒可怕。
早上来去匆匆,方家上下还有许多人不知他已经回来了。
赖姨娘怔了怔,她心里想着那个潘微月既然闯了那么大的祸事,方十一断是对她死了心,又看着他们邱家在方家的地位越来越高,才想带着儿子住到这里的。
“我……我跟姑奶奶提过了,您不是搬到头房去了吗?”前几天的时候,方邱氏就已经让人将方十一的东西搬到头房去了,这月满楼如今是放空着,茂官也搬去与方邱氏同住了。
方十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看向那个守在二门不让赖姨娘他们进来的丫环,“你叫什么名字?”
“回十一少,奴婢叫小银,是少奶奶屋里的二等丫环。”小银见到十一少回来了,有些激动地想着也许少奶奶就快能回来了。
方十一对她点了点头,“做得很好。”
小银赶紧道,“这是奴婢应分的。”
“你去叫上两个人,到头房把我的东西收回来。”方十一吩咐完,转头看向赖姨娘和邱锦源,“赖姨娘,这里是方家,是少奶奶和我的院子,你是不是还想住进来?”
赖姨娘猛摇头懦嗫着,“不,不住了。”她要是早知道十一少还想住在这里,给她十个胆子,她都不敢来讨院子。
小银领着两个小丫环去把十一少的东西刚收回了月满楼,那边方邱氏就过来了。
方十一看到月满楼有关微月的东西都不见了,心里正蕴着怒火,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见到方邱氏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请安。
方邱氏看了他一眼,给她身后的两个生得如花似玉娇媚甜美的女子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子立刻将手里的三层饭盒放在桌子上,很快摆出一桌大补的菜式。
方十一只是冷冷扫了一眼,紧抿着唇不语。
方邱氏道,“你在福建这些日子受苦了,这是我特地吩咐厨房准备的,得给你的身子补一补。”
方十一淡淡笑着,确实很补,都是壮阳强体的药膳,他现在需要这些吗?
“刚回广州就不要到处去,多多休息,这是我给你选的两个丫环,以后就服侍你,既然你喜欢月满楼,我便带着她们到这儿来了。”方邱氏看着方十一的脸色,没了潘微月,这个儿子就不会跟她二心了吧。
那两个娇媚女子含羞看向方十一,方邱氏的那层意思很明显,这两个女人就是给方十一的通房。
方十一脸色如结上一层冰霜。
“奴婢添香给爷请安。”
“奴婢红袖给爷请安。”
盈盈地福了一礼,红袖添香看向方十一的目光更添了几分的迷恋,她们是没想到十一少会如此年轻英俊,别说那广州首富的家世,看着他都觉得心跳加速了,一定要服侍得他欢喜,能被抬起来当姨娘,那就是她们一辈子的福气了。
方十一漠然看着她们,也不出声。
方邱氏眉心微皱,“还不伺候十一少用膳。”
红袖添香娇嫩嫩应了一声,便走过来要扶着十一少的手臂。
方十一在她们尚未碰到自己的时候,淡淡的开口,声音清冷得令人如坠入冰窖之中,“滚!”
红袖添香愣住,怯怯看向方邱氏。
方邱氏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但还是温声笑道,“榆庭,你这是做什么?是不是不喜欢她们,那我再给你选两个?”
“母亲,您给微月休书是为了权宜之计,官府既已查明微月并非天主教,为何不迎她回家?”方十一抬起眼,淡漠看着方邱氏。
方邱氏冷着脸,“你本来就不想娶她,是潘微华自己做主为你娶的填房,如今不要了,又有什么关系?”
“谁说我不想娶她?这辈子除了微月,不会再娶别的女子!”方十一声线惯常的清冷,虽然对方邱氏说话仍然平静,却不难听出他的不悦。
“你想为了一个外人跟自己的母亲作对吗?”方邱氏的声音尖锐起来。
“不敢,只是微月既然是我的妻子,是否要休弃她,也该是有我来决定,旁人谁也不能代替我。”方十一淡声道。
“即使她会连累方家?”方邱氏冷笑着问,这个儿子……已经和她越走越远了,想起他小时候乖巧的性子,自己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再想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无法将他拿捏住,那股怒火就无法在心中熄灭。
方十一勾唇浅笑,有些讽刺,“纵使她会连累方家,那也是受人陷害,作为微月的家人,却没有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伸出帮手,反而将她赶出家门,母亲,您这是要外人笑我懦弱胆小,不能与妻子同甘苦,还是让他人笑我连个妻子都保不住。”
“说到底,你还是要将潘微月接回来?”方邱氏目光闪过一丝怒意。
“待我将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自然就会接她回家。”他并没有说出微月去了京城的事情,是谁想置微月死地的还不能确定,所以,他也是小心使得万年船。
“若是我不同意呢?”方邱氏冷声问。
方十一笑了笑,淡声道,“母亲,您年事已高,不如享清福就好,家里的琐碎事就不要再操心了,在微月没有回来之前,家里的一切,还是让姚总管打理吧。”
方邱氏的手指打颤,被方十一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自己那么辛苦才重新拿回家里的大权,自己养大的儿子竟然刚回来就立刻要架空她了。
方十一继续道,“还有,既然舅父在广州有了房产,就不应该再继续住在这里,家里女眷众多,舅父和表弟都不方便在这里出入。”
“你竟还想赶自己的舅父出去?”方邱氏一口气哽在喉咙口。
方十一道,“舅父在方家所作所为相信母亲也是略听到一二,若是父亲在世,只怕早已经将舅父撵了出去。”
提起方老爷,方邱氏的脸色更是难看,她没忘记老爷在世时曾对她说过不喜她太纵容亲兄弟的事情。
“母亲,您疼惜舅父是理所当然,但太过宠溺,只会害了他自己,若不是他拿着方家的情面在外面行走,只怕……广州早容不下他,方家永远无事一直是首富还好,一旦被连累了,这罪要谁来当?”方十一问道。
自己的弟弟和外甥在外面做过什么,不就是抢了别人的小妾么,多给些银子就能把事情压下来,有方家给撑腰,别人也不敢怎样,却没想到儿子刚回来就知晓了。
“……既然你已经安排好了,就听你的,毕竟你才是方家的家主。”最后,方邱氏终于忍下要和儿子翻脸的冲动。
“多谢母亲体谅。”方十一淡笑。
“月满楼的人手不足,还是让红袖和添香留下来服侍你吧。”方邱氏不死心要利用红袖添香来拉拢儿子的心。
方十一挑了挑眉,母亲今日已经让了一步,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继续拂她的面子了,想到自己不久要到京城去了,他便答应了下来。
不仅方邱氏笑了,红袖添香两个人也眉梢带笑,仿佛和富贵荣华触手可及似的。
小银却变了脸色,站在角落默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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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两处
微月站在船的左侧边廊。海风吹得衣裾厉厉作响。
从远处的蔚蓝,到近处的碧绿,波浪一个连着一个,打在船沿,发出哗哗的声音,潮湿的带着海腥味的海风拂面而来,喜欢这种咆哮的安静,似乎能令人变得心胸广阔,神清气爽,微月很享受这种雄浑而苍茫的美丽。
荔珠拿着一件白色的貂鼠皮大氅披到微月身上,“小姐,风大天冷,不如到里面吧?”
微月轻轻摇了摇头,指着金光潋滟的海面,“难得美景,错过了可惜。”
“虽是如此,小姐出来的时候,也该披件大氅,这海风潮湿,您还有着身子呢。”荔珠叨念道。
微月笑了笑,航行也有五六天了。她倒是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的,就是每天有些单调,除了睡觉看风景,就是看书了,幸好她有所准备,带了不少的书看。
将大氅拉紧了,她看向船舱,“束河还晕船吗?”
荔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又吐了一轮,脸色都青了,被托多扶着回去休息了。”
“一会儿你再去给他煮一碗姜汤,切几片姜片贴在他内脉上或者含在嘴里。”微月吩咐道。
荔珠道,“已经照着您之前的吩咐做了,是束河今天自己没有含着姜片。”
“那谷杭呢?”这几天虽然同一条船上,却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贝勒爷在甲板看书呢。”荔珠道,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说错话,“是让隆多大哥在念书给他听。”
微月眼波微微一转,往前甲板走去。
一张矮几,两张矮椅,几上是一个三足提炉,正煮着茶,轻烟被海风吹散。
隆多捧着书,支支吾吾地读着,不是很流利,应该是有许多字不认识。
听到微月的脚步声,隆多就停了下来。谷杭的脸也转向微月的位置,“潘小姐?”
“品茗读书听风,谷杭,你真是闲情逸致。”微月笑着道。
隆多对着微月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这读书真比拿刀箭还辛苦。
谷杭释开一抹温润的笑,“潘小姐,请坐。”
隆多立刻把书放了下来,“爷,奴才去给您端些点心过来。”
谷杭轻轻颌首,对着微月却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雕刻的那些书都看完了,又太重,这些都是别人送的。”
“这些都是新的?”微月知道他其实更愿意自己以指尖读书,只是这时候的盲文还没发明出来,雕刻的木板读起来也费力,且指尖还要有极敏锐的触摸感,不然也不容易读书。
小几上有几本崭新的书,有两本是西方的,微月好奇地拿起来翻阅着,发现两本都是英文,其中一本是莎翁的。一本不曾听过。
没想到会看到莎翁的,微月有些吃惊,感觉很奇妙,几百年后,她在读大学的时候,还曾经参与了这本的话剧表演呢。
突然间就来了兴致,“我给你读书吧。”
谷杭怔了一下,须臾,才柔声答谢,“岂敢麻烦潘小姐。”却是没有拒绝的意思。
微月笑道,“还有几天才靠岸,我自己带来的书都看完了,正好想看你的这些书,这不是互利么?”
“多谢潘小姐。”谷杭面颊轻转,脑后的白布带在风中飘扬。
微月忍不住问道,“谷杭,回京城之后,想治好眼睛么?我听章嘉说过,京城有御医,都是医术很了得的。”
谷杭沉默了下来,“看不见,自有看不见的好处。”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了,微月抬眼看向他,她对眼前这个男人并不了解,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总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中有隐隐的落寞和无奈。
“是你自己这样觉得,还是别人这样认为呢?”微月忍不住问道,她没忘记那个富德说过的话。他曾经说过谷杭的爵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言语间对谷杭十分不敬,是介意别人的看法吗?所以才不愿意治好自己的眼睛。
笑纹从谷杭的嘴角渐渐浅了下去,三足提炉上的水滚开了,他在几下拿出两个杯子,动作虽缓慢,却十分优雅地拿起茶壶倒了两杯茶。
动作如山峦间的行云流水,哪有半点看不见的感觉?
微月的目光落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上,直到他将茶杯移到自己前面,她还在怔愣中。
“潘小姐,请。”谷杭轻声说着。
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握住梨形瓷杯……怎么喝茶也喝得这么优雅好看这么赏心悦目?
微月笑了笑,也拿起茶杯,“谷杭,你母亲一定是个绝世大美人呢。”
谷杭的手僵住了,轻轻低下头,几不可闻地道,“我没见过我阿玛跟额娘。”
“抱歉,我……”微月一窘,急忙道歉。
“潘小姐不是要为我读书么?”谷杭已经恢复从容的神色,柔声说道。
微月将茶杯放了下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嗯。”
微月读的是,是一个由魔汁引起的冲突及冲突被解决。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
魔汁是西方一朵纯洁的白色小花因为误中了丘比特的爱情之箭,受创伤后而流出的汁液,如果将它滴在睡者的人的眼皮上,无论男女,醒来一眼看见的生物,就会疯狂地爱上它。
就在微月享受这海上风光的时候,另一边的方十一却忙得抽不开身,根本无法离开广州赶上微月他们。
方亦儒向来不插手方家的生意,广州这边便只剩下方十一能主事,如果他要离开广州,就必须让方亦茗或者方亦承回来。只是这一去一回的传话,也要费去十数天。
方家因为方十一的回来,又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气氛总算活跃了些。
邱舅老爷一家又被请了出去,只是这次却不敢声张,有些灰溜溜离开的狼狈。
而自从答应方邱氏留下两个丫环之后,方十一就一直住在外院的书院,就是到月满楼拿什么东西,也只让小银进屋,那红袖添香连门儿也进不了,只被允许在外厅走动。
方十一命令下人将月满楼恢复到微月以前住的时候的样子,好不容易得了闲,他便往内院来了。
刚进了月满楼的院门,红袖和添香马上就迎了上来,因为有了方邱氏的明示暗示,这两个丫环在打扮上也花了许多心思,就是和方十一请安的时候,那神情媚态不无存在勾引。
“十一少,您回来了?”红袖身段较为丰腴,走路的时候婀娜多姿,说话的时候娇声嗲气,跟十一少请安之后,伸手就要扶住他的胳膊。
方十一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瞥了一眼,红袖立刻噤声不敢再接近,只好和添香一起走在十一少后面。
添香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红袖一眼。
红袖撇了撇嘴,只是笑得更加娇媚地跟在方十一身侧,嘘寒问暖,极力表现自己贤惠的一面。
小银正在指挥小丫环打扫茶厅,见到十一少进来,忙福身请安,“十一少。”目光从他身后的红袖添香一掠而过。
本来她对于十一少留下这两个人心中还有些许不安,在第二天就急忙借口出去跟吉祥姐姐说了,不过吉祥姐姐说不要乱来,且看十一少如何处置。
她真怕十一少会收了她们两个当通房,到时候要是她们把十一少迷住了,不去接少奶奶回来了。要怎么办才好?
不过,她现在就不担心了,十一少根本就没正眼看过她们,也没给过机会让她们贴身服侍的,她们在月满楼的处境是不上不下,别的丫环都看小银的头,见小银对她们冷漠,也跟着对她们爱理不理。
方十一环顾了四周,都是微月喜欢的摆设,眉眼间就多了几分的满意之色,“少奶奶的喜好你倒是清楚。”
小银笑道,“少奶奶向来不讲究排场只求舒服,奴婢只是照着少奶奶的习惯来摆设。”
“嗯,屋里的也收拾妥当了?”方十一坐了下来,红袖和添香都赶紧捧茶上来。
方十一眼睑也不抬,“你们都下去!”
红袖又嫉妒又羡慕地瞪了小银一眼,才和添香告退下去。
“都收拾妥当了。”小银面色依旧,看也不看红袖她们一眼。
方十一抬头,目光清冷沉默,“你们少奶奶走的时候,东西都带走了?”
只是怕微月没有将自己陪嫁的金条带走,身上要有银子花用才好,不然她一个人在京城要怎么立足生活。
小银却不敢什么都说出来,只是道,“少奶奶当时连月满楼也进不来了。”
方十一眼色沉了下来,这么说,是什么都没带走了,月满楼当时被翻了个底朝天,难道母亲连微月的嫁妆也拿走了?
明日得抽空去一趟双门底上街了,也许吉祥知道的会多些,他还得问清楚微月去了京城之后,会在哪里落脚,那日章嘉似乎对他有所防备,并没有将全部告知他。
正想着,外面就传来茂官的声音。
“父亲,父亲……”茂官的小身影出现在门外,穿着酱紫色的福字棉袄,戴着一顶六瓣瓜帽,圆润白皙的小脸蛋泛着红晕,有些激动地跑了进来。
茂官在方十一面前向来拘谨乖巧,像今日这般激动却是很少。
“怎么了?”方十一弯低腰搂住他,拿出手绢擦拭茂官额头上的细汗。
“父亲,我不要和祖母一起住,我要和二娘一起,您快将二娘找回来好不好?”。.。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到达
微月他们在浙江平阳靠岸,船上需要增添些食物用品,所以谷杭便决定在平阳休息一天之后再起航。
能够靠岸,微月实在满心欢喜,在船上的生活有诸多不方便,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舒舒服服泡个热水澡了。
在船上呆了十来天,她感觉自己走上陆地的时候,身子还摇摇晃晃的,好像要失去平衡一样。
束河在踏上陆地的时候,脸上也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来。
众人见了,都笑他终于能不用再吐一天了。
谷杭身边的另外两个侍卫一个叫哈克齐,一个是汉人,叫曹根,都是贝勒府的包衣,这两个性子比较开朗,在海上的时候也经常听到他们二人斗嘴。
“爷,前面有个悦来客栈,看着门面还不错,在那里打尖可好?”曹根刚下船就马上往街市去打探了一番,正指着十字路口处三角铺面的客栈问着谷杭。
束河撩起车帘,回头看向谷杭的意思。
谷杭道,“问问潘小姐的意思。”
束河怔了一下,那曹根已经往后面那辆马车去了。
微月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如今只要让她舒舒服服地泡个热水澡,吃些新鲜的蔬菜和除了鱼以外的肉类,她就很满足了。
客栈的门面不小,往来客人多是走商和过路行人,微月和谷杭各一间天字号房,其他人住的都是中等厢房,环境却比一般客栈要好许多。
微月住在三楼,打开窗户的时候,能隐约看到鳌江的轮廓,外面已经是夕阳无限好。
本来只打算在平阳休息一天,不过有许多东西还没补齐,所以只能再留一天。
对于这个消息,微月倒觉得高兴,早在以前就听过平阳这个地方了,历史悠久,素以物华天宝、文风鼎盛,是个旅游胜地,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来这里,今日倒是能好好欣赏这古老城镇的风貌了。
微月下楼来到客栈的大堂,一眼见到临窗而坐的谷杭。
就那样坐着不说话,也如一道好看的风景。
“谷杭,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微月走了过去,才发现今日他的眼睛没有绑着白布。
她有些高兴地望向他的眼睛,“看得见了吗?”
谷杭如墨染的眉毛挑了一下,眼睑微抬,眼角细微的皱褶轻轻一舒,颜色略显浅淡的薄唇露出微笑,“潘小姐,你来了。”
眉目如画形容的就是眼前这样的眼睛吧!眼线平直,睫毛又黑又长,只是漆黑的眼睛仍然如蒙上一层薄雾,没有焦距……
心底掠过一丝惋惜,微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桌子上有一壶清酒,酒香清冽,“怎么有兴致在这里喝酒?”
谷杭微微一笑,“突然想喝了。”
微月眨了眨眼,直直盯着他,红晕在他脸上现出些许艳丽,眼梢独蕴风情,在艳艳的阳光下又显出一种勾魂摄魄的滋味。
“可惜我如今不能喝酒,否则一定陪你痛饮。”她笑道,不再看着谷杭的眼睛。
谷杭笑了笑,执杯又喝了一杯酒。
好像有满怀的心事一样……微月暗暗想着,却没有开口询问。
大堂渐渐热闹起来,开始有些走商在彼此讨论着如今世道行情。
微月看着谷杭喝酒,自己慢慢啜饮清茶,听到有人说起朝廷新颁发的禁令时,脸色却微微一变。
朝廷竟然连绸缎丝绢也列入禁止出口物品范围之中了?
同和行要怎么办?方十一要怎么办?
思绪一下子乱了起来,这可都是方家最重要的出口生意了,朝廷这么禁令下来,同和行怕是要乱了套了。
谷杭不知是不是感觉到微月的不安,似醉似定地开口,“十一少还有茶场,东海那边水晶也有所成,潘小姐,还请宽心。”
原来他也听到了,微月看了谷杭一眼,却因为他的提醒才想起来,方十一已经把重心放在茶叶方面,还和隆福行开发了东海的水晶玛瑙,这禁令的影响虽有,但他应该能应付才是。
“……朝廷这是什么意思?刚关了浙江的海关没多久,如今又发禁令了,该不是连广州府那边的海关也要关了吧?”
“谁说不是呢?什么不好禁,偏偏禁的是洋人最喜欢的丝绸锦缎,瞧着吧,再过不久,肯定连陶瓷都给禁了,到时候一拍两散,广州府的方家也该玩完了。”
“方家不是还有茶叶吗?”
“哪天朝廷也禁了……”
微月眉眼隐隐有了虑色,谷杭正好开口,“不如出去走走吧。”
“也好,我正有此意。”微月笑了起来,与其在这里人云亦云,不如静待章嘉的消息,这么大的事情,他总会来信与她说的。
他们便各自一辆马车,将平阳县的风情风景收入了眼底。
第二天一早,他们才重新起航出发,又过了十数日,才从天津上岸。
谷杭一身的华服,套着貂鼠皮大氅,温润的气质仿若在他踏上陆地的时候瞬间消散,整个人透出一种霸道的贵气,眉眼秀雅清绝,显得淡漠而疏离。
“给贝勒爷请安。”岸上原来有十数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方见到谷杭下来,马上垂手打千请安。
微月不自觉地皱眉,感觉到有好几道狐疑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谷杭淡淡地应了一声,“起吧!”
那十数名侍卫动作十分整齐地站了起来,其中一位像是头儿的便来到谷杭身边,“贝勒爷,您总算回来了,上面的那位……”
“回去再说。”谷杭低声说了一句,脸颊一转面向微月。
“奴才给贝勒爷请安。”那十数名侍卫后面,突然就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众人寻声看了过去,是一名六十来岁的老者,他的目光落在微月身上,却笑着给谷杭打千,“奴才是来接我们家小姐的。”
谷杭嘴角似浮起一丝笑意,眉心舒展而开,转头对微月道,“潘小姐,既然有区总管来接你,那就在此一别,到了京城,若有需要帮忙的,可使人来跟我说一声。”
微月福了福身,连声道谢。
待谷杭带着他的侍卫离开之后,微月才走向那位区总管,“区总管,叨扰您了。”
“小姐切莫客气,是少爷来信吩咐小的,一定要到天津来接您。”
幸好章嘉想得周到,若是不然,她就要和谷杭一道进入北京城,到时候是非可能就不少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诧异
在天津歇了一晚。微月他们在第二天才乘车往北京城去。
来接微月的,除了区总管,还有一名媳妇娘子,这两个人都是区家的家生子,因为区家只有章嘉的母亲一个女儿,陪嫁自然是非常丰厚,只是不幸早逝,便将嫁妆暗中交给了区总管他们打理,待章嘉长大之后再交给他。
区家世代书香门第,是佛山的大户人家,家产也殷实,区老太爷过世之前,交代了区家信得过的管事总管,要他们认章嘉为主子,好好服侍他长大成人,且除了祖产还给族里之外,其他所有家产都留给了唯一的外孙。
所以,章嘉其实身家比她想象的还要丰厚。
这些事情都是章嘉跟她提过的,也是为了让她在京城能够有所倚靠。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章嘉的交代,微月总觉得区总管和李家的媳妇子对她都特别尊敬,好像真将她当成自己的主子了。
“小姐。少爷吩咐小的,要到天津接您,若是让您和贝勒爷一同回北京城,只怕是……”出发到京城的时候,区总管跟微月解释着。
昨日因为微月精神疲倦,区总管只是尽快安置了客栈,并没与她多交谈。
“我明白,幸好有你们来接我呢,不然我也是不知所措。”微月甜甜一笑,一副娇憨的样子。
区总管听着,心中对微月已经有了些好感,从昨日的浅谈到今日观察的所言所行,他都心中有数,本来还担心这位救了他们小少爷的小姐会不会是个骄纵不好服侍的女子,如今看来,倒是温和柔善得很,莫怪少爷一再要求势必照顾好她。
从天津来到京城,几乎用了一天的时间,因为照顾微月有了身孕,马车不宜行走太急,一路上也是停停歇歇,微月对于区总管他们的体贴感到十分窝心。
虽然她以天真娇憨的一面与他们相处,并不是不真心,而是她觉得出门在外,锋芒切不可太露,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更明白这个时代的女子在外生存有多难。何必凡事自己出头,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留名清史,更加没有野心去改变历史,能够平平顺顺度过这一生,她亦足以。
嗯,好吧,作为历史小白的她,也不知道这段时期的历史上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现代思想作祟,总觉得女人得有自己的私房钱才安全,所以即使知道方十一对自己好,她也不愿意放弃在外面做生意的想法,当然,她只是当幕后的,永远都不可能站到台面来。
马车在一处砖木结构的四合院停了下来,黑漆两扇大门,门上有一对黄铜门钹,两侧贴有对联,屋瓦用的是青板瓦,正反互扣,檐前装滴水,微月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大宅门。这也太大了些吧。
看来章嘉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钱。
“小姐,请。”区总管命了小厮放下踏板,请微月下车。
微月对区总管笑了笑,扶着荔珠的手下车,大宅门外已经站了数个衣着鲜丽的丫环,见到微月的时候,都盈盈福了一礼,“小姐。”
这排场可真有点大……
微月心中暗暗想着,自己不过是寄人篱下,怎么搞得像正主子回家一样了。
从大门进去是门房,正对面是外厅,左右两边是倒座和车房,微月并没有在外院多作停留,而是被一群丫环簇拥着来到内宅。
内宅和外院以一道垂花门区分开,这宅子的垂花门油漆得十分漂亮,檐口椽头椽子油成蓝绿色,望木油成红色,圆椽头油成蓝白黑相套如晕圈之宝珠图案,方椽头则是蓝底子的菱花图案,两边倒垂的垂莲柱头的雕花纹更是油漆得五彩缤纷。
微月住的院子是正房,匾额的题字娟秀好看,应该是女子的手笔。
区总管在微月身后解释着,“小姐,这是少爷特地让小的给您安排。”
微月看着匾额上的字,玉棠院。她想,她会喜欢这里。
区总管还给微月安排了两个丫环照顾起居,分别是金桂和银桂,看着都是伶俐通透的姑娘。
就这样在北京城住了下来。
在玉棠院住了几天,养足了精神。微月开始对外面向往起来,只是如今外头大雪纷飞,她即使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行动。
她让荔珠去磨墨,也该写信回去跟章嘉和吉祥报平安了,顺便也问了广州府的一些情况,当然,她也想知道方十一现在的情况。
信写好之后,便托区总管使人送去驿站。
而自五天前与谷杭在天津一别,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他回到北京没呢。
微月靠着枣红绣金丝的大迎枕倚在热炕上,陷入了沉思,想以前的生活,想至今还没告诉任何人的关于方十一的身世,想潘微华的死因,想了许多许多……
最后只是成了发呆状况。
不自觉地,微月将手放在腹部上,已经微微隆起了,虽然外表仍然看不出来,她却能感觉到这个孩子在自己的子*里一天一天长大,那种感觉真是很奇妙。
“小姐。”厚重的呢绒帘子一动,荔珠走了进来,嘴里呵着白气。“奴婢方才去找区总管的时候,见到外面来了两个人,好像是要来找章嘉少爷的。”
微月挑了挑眉,“是什么人?”
“奴婢也不知,区总管不在,是李管事在应付着。”荔珠刚说完,金桂的声音就在外面传来。
荔珠撩起帘子,“金桂姐姐。”
金桂手里捧着填漆托盘,跟荔珠点了点头,笑着对微月道,“小姐。今儿早上您吃得少,厨房给您炖了些燕窝粥呢。”
微月失笑看着她,“你们是不是要把我当猪养着呢?”
本来大家还担心微月会吃不惯北京的吃食,后来见小姐除了不太爱油炸的东西之外,其他的都不太挑,厨房每日也变着花样给她进补。
至于阿婵夫妇,因为不想拂了区总管的好意,便没有打算将玉棠院小厨房的厨娘换掉的念头,却又想着自己身上除了章嘉的五千两再无其他余钱了,没钱不好生存,微月便打算让何山到外面开个小茶楼,专门卖广州小吃的。
所以这两天阿婵和她丈夫何山便一直在外面的小茶楼转溜,也算是所谓的市场调查了。
“小姐有了身子,可不能马虎。”金桂从托盘中取出瓷碗,给微月盛了一碗燕窝粥。
微月娇憨笑着,刚要从金桂手里接过燕窝粥,呢绒帘子被掀开,银桂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小姐,外面……索绰罗家的大姑娘要见您。”
北京这边对小姐的称呼和广州的不一样,未出阁的女子都是称为姑娘。
“嗯?”微月愣了一下,没听明白。
银桂低声解释了起来,“那是少爷的姐姐,索绰罗老爷的侧室所出,前些天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以为是少爷回来了,今天硬是要见少爷,区总管已经跟她解释了,说来的是区家的亲戚,她也不信,还找人架住了区总管,就要往内宅找来了。”
微月听着,就皱起了眉头,她之前暗中调查过章嘉的身世,其父索绰罗都翰是礼部尚书兼都统观保,十八年前。都翰的父母做主让他娶了区家的小姐,只是自己却在外面养了外室有好些年,还在正室之前生下一儿一女,可以说,区家小姐之所以会早逝,和这个外室如今成了侧室的女子有很大的关系。
“她要找章嘉作甚?”章嘉早在八年前他**过世的时候,就被他父亲送到佛山区家住了,照理来说,那侧室所出的儿女跟章嘉应该没什么感情才是。
金桂和银桂对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愤色,银桂道,“还不是那外室看上姑奶奶的陪嫁了,所以才让女儿跟儿子一直来打探少爷的消息。”
微月想起第一次遇到章嘉的情形来,当时章嘉为什么会流落在广州街头,她是一直都没机会问的,一个是不想多管闲事,一个是还想让章嘉留在隆福行帮忙。
如今她将章嘉当是自己的弟弟,他的事情,她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他们一直来打探章嘉的消息?什么时候开始的?”微月问道,已经起身让荔珠给她换一套衣裳。
“自从三四年前他们知道少爷承继了老太爷的家产之后,就一直没消停过的,还说什么要接少爷回家,少爷若是想回那个索绰罗家早就回去了,少爷可才是索绰罗家的正经嫡子。”银桂道。
荔珠给微月换上一套八成新的浅黄色裙摆处绣着水纹的月华裙,上身罩着嫩绿色坎肩,袖边绣着白锻小花,金桂还拿来一件狐毛披肩,白色镶珍珠的衣领衬得微月莹润白皙的小脸更显得精致好看。
已经有守院门的小丫环急急跑来传话,那索绰罗家的大姑娘已经进了垂花门,正往这里来了。
“那就将这位姑娘带到茶厅吧。”微月眼睛弯了起来,笑得纯真可爱地说道,“咱们先去花厅等候贵客。”
说着,已经自己撩起了呢绒门帘,往茶厅走去了。
金桂和银桂对视一眼,才急忙跟了上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监视
索绰罗敏佳奉母命来带回离家多年的弟弟,想到这个章嘉,她心头就蹿起一股怒火,要不是他额娘,她母亲也不会委屈成为阿玛的外室那么多年,且如今还不能成为正室。
她才刚进了垂花门,正想找个丫环问问那章嘉在哪个院子的时候,就有一个官话说得有些怪调的丫环迎了上来,“姑娘,我们小姐正恭候您大驾。”
敏佳狭长的凤眼闪过一丝疑惑,难道章嘉真的还没回来?
来垂花门迎接敏佳自不是别人,正是荔珠,她看到敏佳身后有两个打手穿扮的男子,便笑着道,“姑娘,这里面是深宅内院的,男子不方便进来。”
敏佳挑了荔珠一眼,抬了抬手,那两个打手便退出了垂花门。
荔珠礼貌客气地欠了欠身,领着敏佳往玉棠院的花厅走去。
微月在铺了软垫的太师椅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正拿着蜜茶在优哉游哉地品着。
敏佳走进来的时候,眯眼打量了微月一阵,才皱眉开口,“你是谁?”
金桂面无表情地开口,“这是我们家小姐。”
“我要见章嘉!”敏佳冷哼一声,一脸的骄纵。
微月放下茶盅,对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章嘉不在京城,不知姑娘找舍弟有何要事?”
敏佳立刻嫌恶地看着微月,轻蔑道,“你算他哪门子的姐姐,难不成章嘉那死去的额娘在外头生的?”
听到她侮辱自家的姑奶奶,金桂和银桂脸色沉了下来,“不许侮辱我们姑奶奶。”
微月眉心微皱,眼底掠过一丝清寒。
敏佳衣袖一挥径自坐了下来,眼睛一转将茶厅的摆设看了一眼,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忍不住心中暗想,这个章嘉果然如额娘所言,家产指不定比索绰罗府还要殷实,莫怪他不屑索绰罗家的地位,情愿一个人搬到外面去住。
如果能将章嘉劝回了索绰罗家,那这些产业是不是也就索绰罗家的了?凭着阿玛对额娘的宠爱,指不定将来这些就是她和大哥的了。
只是章嘉数年不曾回家,也没有书信报平安,是打算和索绰罗家断绝关系了吗?那么眼前这女子又是谁?
微月看着敏佳脸上神情细微的变化,唇瓣就扬起一个甜美的笑意。
敏佳眼角瞄到微月的笑容,立刻摆出骄矜清高的姿态来,“章嘉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会回来?”
微月让丫环捧茶上来,柔笑问道,“姑娘如何称呼呢?”
敏佳抬手拨了一下鬓角,她身后的丫环立刻回道,“我们姑娘是索绰罗家的大姑娘,小字敏佳。”
“啊,原来是索绰罗家的大姑娘,有失远迎,怠慢了怠慢了。”微月惊讶地开口。
“少跟我兜圈,章嘉到底在不在京城?”敏佳指着微月,态度十分嚣张跋扈。
微月淡淡笑着,端庄温文,整一个传统大家闺秀的模样,“章嘉是敏佳姑娘的亲弟,他如今在何处,难道你不知道?”
“为何你会住在这里?”敏佳避开微月这个问题,浓黑的眉毛紧皱着。
就在这时,区总管匆匆赶了过来,外头天气寒冷,可他额头上却显出汗来,可见有多着急赶来。
微月站了起来,看向区总管的眼神多了几分的关切。
区总管给微月行了一礼,十分惭愧,“小姐,让您受扰了,少爷本是吩咐小的,觉不能让索绰罗家的人打搅您的。”
“你这个狗奴才,难道本姑娘是瘟神不成?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女子,竟然就说是我章嘉弟弟的姐姐,莫不是你们这些奴才想要吞了主子家财,故意整这么个女人出来的吧。”敏佳听着区总管言语里的意思,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
区总管挺直了腰板看向敏佳,“姑娘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就算如此,这也是区家的家财,与索绰罗家何干?难道索绰罗老爷当年说的话如今已经不算数了?还是姑娘可以为令堂做主,离开索绰罗家,那么我们少爷自然就会回去,倘若不然,这区家的家财,我们少爷在何处,几时回来,旁人未必管得着。”
微月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章嘉的父亲说过什么话。
敏佳的脸色却是一阵青一阵白,自己是瞒着阿玛来的,要是被阿玛知道了,肯定要被责骂的,不如先回去商量大哥好了,再想办法对着区家这些奴才。
她狐疑地看向微月,还有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也不知和章嘉是什么关系,模样长得是不错,该不是章嘉的……如果是这样,那就真的要想想法子了。
“姑娘,不知还有何指教?”区总管见她看向微月,马上就送客了。
敏佳哼了一声,有些讪讪然地离开区家大宅。
微月看着她的背影,笑着对区总管道,“区总管,这是章嘉的家姐?”
区总管本来是佛山人,所以微月和他说话的时候,多是以粤语交谈。
区总管低头思索了片刻,担心这种情况以后会不断发生。
有些事情先跟小姐说一下也好,少爷也在信中提过,若是有索绰罗家的找上门来,小姐有疑问的,皆可实情告之,可见少爷对小姐是极为信任的,于是他便道,“索绰罗都翰在娶我们姑奶奶之前,原来瞒着家里在外面养了个外室,因为门户不对,又跟区家定了亲,所以不敢先纳为妾室,直到我们姑奶奶进了门两年,有了身子之后,才发现都翰那外室的儿子都已经五岁了,女儿也有两岁,姑奶奶的性子贤惠宽容,因不忍都翰的亲生子流落在外面不得认祖归宗,便让他将那外室纳进来当妾,谁知道那外室竟然还不同意,说除非是当侧室,否则……”
微月在心底叹了一声,竟还有这么嚣张的小三,是仗着有索绰罗都翰的宠爱和为他生了一儿一女,所以才敢跟章嘉的母亲对着干吧。
“区总管,难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派人在外监视你们么?”不然怎么会在她刚到京城没几天,索绰罗家就马上知道了。
“因为少爷当年在被索绰罗都翰送到佛山时,曾立誓,如果都翰不将那侧室赶出去,他一辈子都不会回索绰罗家。”区总管叹息道,“少爷不回去,对那侧室自然是有好处的,所以前几年他们对我们还是不理不睬的,不知道这两年怎么就盯上了,想必是知道姑奶奶和老爷留给少爷的家财不少,心里打起了歪念主意。”
微月点了点头,“那索绰罗大人知道自己的妻子女儿派人在监视你们吗?”
区总管摇了摇头,“小的也不清楚,因着少爷不在京城,所以也没在意他们监视不监视的。”
所以住在这里,真是一点**都没有……
“不过既然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且如今不同以往,为了小姐,小的断不会像以前那般视而不见了,一会儿小的便给索绰罗都翰备一份大礼。”区总管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微月笑着问,“是给索绰罗家大姑娘的拜访回礼吗?”
“我们区家向来礼尚往来。”。.。
第一百八十章 出街
第二天,索绰罗都翰就收到一份大礼。来自区家,是为答谢这四年来,他们索绰罗家对他们区家的暗中保护,也答谢他们一直以来对少爷的关怀备至。
都翰收到大礼的时候,就想明白自己的儿女和侧室这些年做了什么,对于嫡妻的死和嫡子的有家不愿归,他一直心中怀有愧疚,所以对待章嘉的态度上就比其他儿女多了几分的宽容,却没想到自己最宠爱的妻子却背着他去监视章嘉。
当下,他就立刻回了内院,对着侧室哈达氏发作了一顿,也惩罚了敏佳,并警告他们以后不许再监视区家大宅,也不许再去打扰章嘉。
微月得知区宅外面的暗哨被撤走了,心里也舒坦了一些,猜测那位都翰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也不是真的那么坏。
到京城这么多天,微月至今连玉棠院的院门都没踏出过,天气已经放晴,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成丝。树上凝结的冰凌在阳光下闪烁着如钻石一般的光芒。
“小姐,您怎么不去找白姨娘呢?”荔珠给微月送来手炉,低声问着。
“也不知如今她生活如何,已经托了区总管去打探了,应该很快知道我娘在哪里。”之前收到白姨娘的信中,并没有说明她住在北京哪个具体位置,而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轻易找不到白姨娘的。
“若是找到白姨娘了,小姐,您会搬去与白姨娘同住吗?”荔珠问道。
微月轻轻一笑,“这里挺好的。”
白姨娘没有告诉她住在北京哪里,很显然就是希望拥有一种全新的生活,她又何必去打搅呢?
荔珠便不再说什么,给微月煮了一壶茶之后,在一旁跟金桂给未出世的孩子做鞋子衣裳。
这种吃饱了睡,睡饱了闲坐的生活又过了几天,微月觉得自己如今真是成了一个古代宅女,不禁二门不迈,连对外头的消息也一无所知。
这个时候的北京城究竟什么样?似乎清朝的北京城有分为八旗,只知道自己是住在城西,却不知在哪个旗的辖区内。
嗯,如今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了,多走走对自己也好。
念头刚起,她便来了兴致,招呼着金桂和荔珠她们陪她上街去。
“小姐,何家的媳妇子来了。”微月充满兴致的声音刚落,门帘一动。银桂走进来传话。
金桂和荔珠对视一眼,看着微月掩嘴笑着。
“你俩都别笑,一会儿吃过午饭,我们就上街去走走。”微月边说着边下了热炕,并对银桂道,“让阿婵进来。”
“那奴婢去看看小厨房的午饭准备得如何,再使人备车去。”金桂放下手中做了一半的小棉鞋,笑着起身。
微月往炭盆丢了几片桔皮,“行,等一下咱们都一块出去。”
银桂打起帘子,阿婵低头走了进来,笑呵呵地给微月请安,“小姐。”
微月见她冻得连鼻子都红了,便让她坐到炕上来,荔珠给她送上一杯热茶。
阿婵喝了一口热茶,身子暖了起来,却不敢往热炕坐下,而是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小姐,我来跟您商量一件事儿的。”
“是不是茶楼的事儿有消息了?”阿婵夫妇虽没有卖身给微月,却因为微月对他们夫妇二人有恩。所以他们是把微月当是主子看待。
如果不是微月当时带携他们,他们又怎么会有银子给乡下的儿子治病?又怎么能养活乡下的老母小儿小女?
“找到了一家,铺面不大,却因是在闹市里,那原来的东家因厨子走了,生意做不起来,所以想把茶楼转出去。”阿婵低声说着,眼睛一直看着微月,想听听她的意见。
“茶楼开了几年?”空气中有淡淡的桔皮香味,微月换了个坐姿,最近缺乏走动,腰板都有些僵硬了。
“还不到一年的光景,在周围附近刚有了些声誉,且也是做广东吃食。”阿婵道,眼睛闪忽着兴奋,看来是对这茶楼很满意。
微月眼角轻轻扬起,浅色的双瞳有抹流光一闪“嗯,这倒是赶了个巧,那东家也是广东人?”
“是浙江人,只是请用的那位厨子是广东的,上个月回老家去了。”阿婵道。
“那这位东家出多少银子才愿意把茶楼卖出来?”微月问道。
阿婵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干笑了几声才道,“本来是出了三千两,后来听到我家那位也是个厨子,还是从广东那边来的,便说不愿意买了,但想请我家那位去掌大厨。”
微月点了点头,这个不意外,只是缺了个厨子就把闹市中的茶楼卖出去。确实有些不值得了。
“不过我家那位没有答应下来,还在和那位东家斡旋。”阿婵急忙道。
是怕自己误会吧,微月笑着睇了她一眼,“让何厨子也不必跟那人多费唇舌,晾着他几天,自然就愿意把茶楼盘出来了。”
“小姐说的是,这茶楼的事情急不来。”阿婵附声道。
阿婵却有些愧疚,就算是每日无所事事,小姐也照样给他们夫妇发月钱,在这种流离在外的生活,他们不为小姐做点什么,又怎么过意得去,“其实那茶楼旁边也有一家铺子在出租的,就是原先做的是杂货的生意,若是要租下来开茶楼,装修上的花用就……”
微月笑道,“不如一会儿去看看好了。”
阿婵应了一声,看到微月的肚子,却又迟疑了,“小姐,您有了身子,还是不要太劳累的好。”
“不就是出去走走,能劳累到哪里去?”微月笑了笑。让银桂将炕桌搬来,“现在先吃午饭。”
阿婵被微月留在屋里和荔珠她们一起吃饭了。
外面阳光明媚,吃过午饭后,微月带着几个丫环就往繁华闹市去了。
她前世曾经到北京旅游了一次,只是眼前大小四合院星罗棋布的老北京,却与记忆中的有很大不一样。
天子脚下的繁华盛况,果然是不同凡响。
满人不比汉人总是注重礼节名声,讲究女子二门不迈,路上穿着满族旗装的女子并不少,倒是没见到汉人女子大摇大摆走在街上的。
街面商铺的屋顶还有些积雪,有几个小孩带着瓜皮小帽在巷口手拉手玩着。微月见了不禁会心一笑,有些庆幸自己不是重生在清朝末代。
不管实情如何,起码表面上百姓还是安居乐业,盛世太平。
到了阿婵说的那个小茶楼,微月往周围看了一圈,环境位置是绝佳的,但却门可罗雀,这茶楼的生意果真不怎样。
对面的会宾楼却是生意兴隆,客人往来不绝,装修档次也是上等。
微月心中有了思量,便带着荔珠等人进了小茶楼。
招待她们的掌柜见到阿婵的时候,怔了一下,“大娘,您这是?”
阿婵斜了他一眼,以一口潮汕音极重的官话说道,“这是我们家奶奶,还不赶紧找个雅座?”
掌柜迅速睇了微月一眼,将她们安置在二楼临窗的圆桌。
虽已经吃过午饭,微月还是点了不少的吃食。
没一会儿,小二便端着托盘上来,菜式丰富,样子看着也精致,不过吃着既没有北方菜的特色,也没有粤菜的清淡爽口。
外面招牌挂的可是正宗粤菜风味。
几个丫环也是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围在栏杆看着街外的景况。
微月则是和阿婵不知在低声讨论着什么,突然,荔珠脸色就有些奇怪地走了过来,在微月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是他?”微月站了起来,来到栏杆处,正好看见一道清逸的身影走进对面的会宾楼。
真的是谷杭。
他身后跟了几个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还有隆多和托多两兄弟。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微月的视线,隆多突然就抬起头往她们这边看了过来,看到微月的时候,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微月淡淡一笑。
后面传来咚咚的声音,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楼梯口,穿着黑色的大棉袄。戴着六瓣瓜皮帽,眼睛眯成一条线,看着亲切却透着一份精明。
“原来是白老板。”阿婵对那男子点了点头,看向微月。
微月听到阿婵对那男子的称呼,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波流转着一抹异样的光芒。
白老板呵呵地笑了起来,给微月拱手一礼,“想必这位便是想盘下我这小地方的奶奶了。”
“白老板。”微月微笑回了一礼,也不说是也不是。
白老板看到桌面上的菜几乎都没有动筷的,便笑着问,“是否菜式不合胃口,再给换上几样?”
“不用麻烦了,白老板,您这茶楼生意也就这样了,好的厨子也找不到,不如就把铺子盘给我们吧。”阿婵忍不住说道。
微月在位置上重新坐了下来,笑容端雅,眼睑低垂。
白老板的视线从阿婵面上掠到微月身上,“这茶楼路段极佳,往来客人也多,就这么盘出去,实在舍不得,不如咱们谈谈合作如何?”
阿婵皱眉叫道,“合作什么?”
“我出地方,奶奶您出厨子?”白老板却是对微月问道。
微月抬起脸,淡淡一笑,“白老板,你误会了,这铺子非我想盘下,何厨子是否愿意与你合作,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阿婵怔了一下。
白老板的目光却落在微月手腕那对莹润清澈的玉镯上,随即马上笑道,“是我误会了是我误会了,我再找何厨子商量商量就是,几位慢坐,我还有些事得先去忙。”
待白老板下楼之后,微月便对阿婵道,“阿婵,我出银子给你们盘下茶楼,就给我一份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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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刚回来,更新晚了,第二更也会晚点更新。。.。
第一百八十一章 受伤
阿婵听到微月的话,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微月笑着让阿婵坐下,并解释道,“我在京城不会久留,本来让你们出来找茶楼,就是想让你们自己当老板的,京城遍地是黄金,难道将来你和何厨子还打算跟我回广州?你们本来就是想赚银子将来回潮州开店的,在广州的话,何厨子的厨艺虽好,却不是独一无二,京城这边的人就喜欢图新鲜,往来的客人也多,在这里做两三年生意,说不定就攒下回潮州的银子了。”
阿婵怔怔地动了动嘴皮,“小姐,怎……怎么能承您这样大的恩情。”
微月笑道,“这怎么会是承我的恩情,这不是算了我的股份吗?”
在京城不比广州,既然她住在区家里,势必会引起某些人注意,不想惹麻烦,所以一开始想做点小生意的念头已经掐灭了。
阿婵却还是有些不安,他们跟着小姐到京城来,本是想照顾小姐起居的,没想到现在又是小姐帮了他们。
“这茶楼能不能盘下来也不要紧,我看旁边的铺子虽然小了些,却也不错,你和何厨子可以去看看。”微月道。
阿婵见微月说得认真,心下一阵感动,眼角有些湿润地道,“谢谢您,小姐。”
微月笑道,“谢什么,别以为不必给我分红,去把隔壁的租下来吧,我看这边白老板不好应付。”
“是,小姐。”阿婵脆声应道。
既然茶楼的事情决定下来,微月便让阿婵先回去找何厨子商量,自己则打算和几个丫环去买些女儿家物品。
荔珠叫了小二来结账,谁知那小二却道东家交代了这一顿他做东。
微月眼梢染了笑意,扶着荔珠的手下了楼。
不自觉地往会宾楼看去,谷杭回了京城之后,不知怎样了?
其实还会怎样呢,他是尊贵的贝勒爷,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回到了区家,微月小寐了一会儿,醒来之后拉着金桂和荔珠教她做鞋子,不过只维持了一盏茶的热情,没一下便不耐烦学了。
第二天,微月想找区总管问一问到广州的信多久才会到,却听金桂道,“区总管去了贝勒府,好像是贝勒爷昨儿在街上受伤了。”
微月怔了一下,“哪个贝勒府的贝勒爷?”
金桂道,“就是隔壁街的贝勒府,贝勒爷还救过少爷一命呢。”
“你是说谷杭?”微月问。
“是啊,听说这位爷也刚从广州那边回来,难道小姐以前在广州就认识贝勒爷了?”除了区总管和李家的,区家的下人都不知道微月当初是和谷杭一道来的。
“啊,瞧奴婢糊涂的,小姐既然和少爷在一起,自然是认识这位贝勒爷的。”金桂笑自己糊涂。
“他怎么受伤了?”微月皱眉问道。
“今儿外头传得热闹,贝勒爷好像在酒楼里给刺伤了,也不知现今如何了。”金桂道。
微月心中一紧,是昨天在会宾楼吗?身边可跟了不少侍卫,怎么还会受伤的?什么人那么大胆,竟然还敢在人来人往的酒楼行刺贝勒爷?
随即又想,区总管既然自己去了贝勒府,便是没打算和她说这件事的,是不想她和贝勒府扯上关系吗?
不然怎么会在她刚从天津下船的时候立刻来接她了,就是不想让她和谷杭一道进北京城的。
假装不知情还是找区总管问个明白呢?
实在没法儿对谷杭受伤的事情置之不理,自己还欠着他那么大的人情。
“区总管来了,请他来玉棠院一下。”微月吩咐金桂道。
金桂应了一声。
区总管一大早出去,到了快响午才回来,刚进了门,马上就到玉棠院来见微月了。
玉棠院,茶厅。
“小姐。”区总管给微月拱手一礼,这一进门就听说小姐找他,大概也是因为贝勒爷的事儿吧。
“区总管,请坐。”微月笑着让银桂给区总管送上茶盅。
“多谢小姐。”区总管迅速睇了微月一眼,神色如常,笑容温和,看不出在想什么。
“一早便想找您的,却听说您出去了。”微月眼睛笑得弯弯的,声音也很轻柔。
区总管问道,“小姐找小的可是有要紧事?”
“只想问问,这北京城到广州的信大概要几天能到?”微月笑着问。
“少说也要个把月。”区总管回道。
微月缓缓地点头,看了区总管一眼,没有说话了。
区总管略一沉吟,便道,“小的今日去了一趟贝勒爷,替小姐给贝勒爷请安。”
“哦?贝勒爷怎么了?”微月眼波轻转,声音多了分急切。
区总管道,“昨日贝勒爷刚从会宾楼出来,便遭到伏击,受了一剑,不过性命无碍。”
微月心中却放心不下来,“谁敢行刺贝勒爷?难道和谷杭有仇?”
区总管深深看了微月一眼,“小姐,这都是……寻常百姓猜测不了,也不应知道的事情。”
是皇宫里那些明争暗斗的手段?
可是像谷杭这样清淡高雅的人,怎么会和别人争权夺利?
“区总管,我并不是想知道具体原因,只是贝勒爷对我有恩,如今他受伤了,我总不能问也不问。”微月为难看着区总管,颇有点可怜兮兮的样子。
区总管叹了一声,“贝勒爷也不是第一次受到伏击,也没像这次这般下狠手的,只是听说这次皇上亲自下令要贝勒爷医治双目,以便明年陪圣上南巡,许是因此让某些人不安了。”
“经常有人想要伤害他么?”微月诧异问道。
区总管点了点头,“所以少爷才担心小姐……”
所以才不想她跟着谷杭一道回京城,是怕她被当成了目标吧。
难道那日谷杭会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心里有些憋闷,很想去看望关心一下谷杭,却又觉得这样一去,是给他给自己带来麻烦。
“贝勒爷那边,就麻烦区总管多使人去探望。”微月最后只能叹息道。
“是,小姐。”区总管神色一松,他本来还担心小姐会因此到贝勒府去的,如今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贝勒爷呢,他是因着少爷的关系常年跟贝勒府有走动的,才不怕引起那些人的注意,若是小姐去了,让人误会小姐是贝勒爷什么人,还有了身孕……那可就**烦了。
哎,究竟是谁想对贝勒爷下手的,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死心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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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更新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过往
如此又过了三天。区总管每天都会亲自去贝勒府给谷杭请安,然而虽然有到贝勒府去,却是没有亲眼见到谷杭的。
贝勒府的人说贝勒爷没有大碍,只是不方便见客。
到了第四天,区总管突然来传话,说是有客要见微月。
微月在心中疑惑来人是谁,让区总管将人带到了花厅,待她出来一见的时候,脸上闪过一次愕然。
“束河?”眼前一身黑色劲装,满脸憔悴疲倦的男子不是束河是谁?他这时候不是应该贴身跟在谷杭身边吗?怎么会在这里?
“潘小姐。”束河见到微月的时候,眼底微微一亮,仿佛看到了某些希望。
“你怎么会在这里?谷杭怎么样了?”微月一时也顾不上态度,急急地问谷杭的情况,跟在她身后的金桂和银桂都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小姐竟然当着贝勒爷的贴身侍卫的面直呼贝勒爷的名讳,他们的目光又移到微月的肚皮上,应该……不是吧?
束河露出一个悲伤的神情来,眼睛扫过花厅上的丫环。
区总管悄然地指挥丫环们都退了下去。
“贝勒爷他……不太好,潘小姐,请您劝劝我们家贝勒爷吧。”束河说着,竟单膝跪了下来。
微月脸色一惊,侧身避开他的大礼。“有话直说就是,快起来。”
束河站了起来,眉心仍然紧缩,声音透出颓丧和无奈,“潘小姐,贝勒爷前些天遇了伏击,腹部受了一剑,那剑是喂了毒的,虽然如今并不伤及性命,但眼睛……却是被影响了,如果再不让太医行针灸医治双目,以后就……再也医不好了。”
“他还不愿意医他的眼睛?”微月叹了一声,让束河坐下说话,自己也坐了下来。
束河轻轻地摇了摇头,眼底尽是懊恼和担心,“就连皇上下令让贝勒爷立刻医治双眸,他也……”
微月目光内含,皇宫里的弯弯曲曲太多了,不是她所能理解的,谷杭为什么不愿意医治双目,是和宫里有关系吧。“谷杭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
想要结谷杭的心结,总得知道这结是怎么来的。
束河脸色微微一变,双眉更是紧皱起来,为难迟疑地看着微月。
微月便道,“若是不方便说,束河大人也不必勉强。”
束河考虑的却是,眼前这位潘小姐对贝勒爷来说似乎有些不一样。虽然表面上贝勒爷对她与旁人无异,但他自幼就跟在贝勒爷身边的,又怎么会察觉不出。
从来没见贝勒爷愿意为谁出头的,却为了她和富德对上,那就是直接和三阿哥作对的……
如今已经无人能劝下贝勒爷医治双目了,他是将所有的希望放在潘小姐身上,虽然有点病急乱投医,但他已经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于是,束河低声说起谷杭的身世来。
“……贝勒爷是在内蒙古长大的,十五岁那年被皇上带回了宫里,皇上对贝勒爷极好,不仅亲自教他射箭和武艺,还常教他功课,比对待其他几位阿哥还要好,可是,皇上对贝勒爷虽好,却一直没对外说明贝勒爷的身份,许多人都猜测爷是皇上流落在民间的阿哥,在贝勒爷十六岁那年,皇上为贝勒爷指了一门婚事,是当时太子少师汪由敦大人的千金……”
“自那时候起。不仅朝廷上下,就连后宫嫔妃和阿哥们都认为贝勒爷是皇上内定的储君,贝勒爷十七岁大婚,十八岁的时候,随圣驾出征平定苗疆,贝勒爷立了大功,封了爵位,回到北京城没多久,福晋和刚出世的小阿哥却在路上被谋杀,最后却只是以遭遇歹徒不了了之,第二年,贝勒爷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微月听着,心中一阵的酸楚。
几乎可以想象年少的谷杭如何满怀壮志平定苗疆,如何少年鲜衣怒马,到最后的心灰意冷……
难怪他在回到京城的时候,变得不一样了。
“他不会是皇上的阿哥。”微月张了张口,有些苦涩说道。
如果是乾隆的儿子,那他的妻子和儿子的死,又怎么会被简单带过,那是皇孙……她就不相信乾隆不知道是谁对谷杭下手,是这位皇上想保护比谷杭更加重要的人吧。
束河紧握双拳,思虑了很久,才道,“潘小姐,我所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微月抬头看向他,谷杭的身世还是不能说吗?
心中微微叹息,让区总管进来,“区总管。我得出去一趟。”
区总管看了束河一眼,才道,“小的这就去安排车子。”
束河却道外头车子已经备好。
“区总管请放心,那些人已经不敢再放肆跟踪监视,断不会连累潘小姐的。”束河见区总管面有难色,便沉声解释道,贝勒爷青天白日在大街被埋伏,皇上十分震怒,早下令彻查此事,那些人要是还不赶紧收手,只怕最后也没个好下场。
区总管笑了笑,“如此,小的便放心了。”
微月披上大氅,戴上帷帽遮住了半张脸,束河先微月一步出了区家,待微月走出大门的时候,却已经不见其踪影,只见门口停着一辆朴实的大马车,坐在车辕上的小厮见微月出来,马上放下脚踏。
微月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想到也许这是束河为了自己的安全才作这样的安排。
马车是往郊外而去的。
原来谷杭没有住在贝勒府了,莫怪区总管每次都见不到人。
道路越来越窄,是已经转进了山路。荔珠静默地坐在一旁,只顾着照顾微月,其他一句也不多问。
寒冬凛冽,外面满山皆素。
车子在一处小山庄停了下来,微月下车的时候,已经见到束河站在一旁,对她微微点了头,领着她走进庄子里。
这个小山庄就在山下,昨晚下了一场大雪,树木上凝满冰凌,小道两旁的地面还积存了厚厚一层白雪。
束河带着她走进一座庭园。园子里种着说不出名的大树,颜色依旧青翠,映衬着地面的白雪,景致清奇动人。
微月扶着荔珠,突然停下了脚步,眯眼看着亭子里那道宛如雕塑的身影,仿佛一动也不会动了。
束河的眼底充满哀伤地看着微月,像在看着最后一个希望。
微月幽微地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走上台阶,束河和荔珠都站在亭子外面。
“谷杭……”微月走到谷杭身侧,低头看着他秀美俊雅的侧脸,视线触及他的眼睛时,着实地被吓了一跳。
双瞳红得惊人,给谷杭清雅的脸添了几分的诡谲艳丽。
谷杭僵了一下,微微地侧开头,声音如天气一般清冷,“潘小姐,怎么会在此?”
微月见他衣着单薄,连一件棉衣都没穿,心中微微一涩,拿起旁边的大氅轻轻披在他肩膀上,“你伤势如何了?怎么在外面受冷。”
“是束河带你来的。”谷杭淡淡地问着,苍白的脸色微沉下去。
和他说话,根本不需要拐弯抹角!微月低头看着他,“为什么不愿意医治双目呢?难道你真的打算一辈子看不见了?”
谷杭低着头,冷声道,“这又与潘小姐何干?”
这样拒人千里的态度并不是第一次,微月却知道他只是不想她被他连累,“谷杭,你知道是谁想杀你的,对不对?你不想医好双目,也只是想告诉那些人,你根本无意跟他们争,你想证明什么?谁又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去保证他们的前途光明?”
谷杭站了起来,与微月面对面,眼睛好像就要流出血来,“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微月大声回道,“可是又怎样呢?你只会为别人而活吗?别人能不能富贵荣华关你什么事儿,别人贫困潦倒又关你什么事儿,难道你看见了,这个天下就会因你而改变别人的命运就会变得好一点吗?还是说,你的眼睛看见了,更多人想要你死?既然看不见也是要死,看见了也是要死,你为什么不对自己好点?”
束河站在亭外焦急地看着微月,他是让她来劝说贝勒爷的,不是让她来吵架的……
谷杭沉默了许久,突然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碰到微月的脸颊,轻轻捂住她的眼睛。
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什么都看不见,不好吗?”他轻声问着,“你如今是什么感受?”
“看不见别人的欢喜,看不见别人的悲伤,看不见……别人对自己的期望,很痛苦的,不是吗?”微月反问道。
“有的人出生的时候身份尊贵,什么也不缺,有的人出生的时候,身份低下,可是仍然有父有母,你说得没错,别人的命运不关我的事情,可是……”谷杭的手轻轻打颤,她脸上的柔软温度透过他的指尖传进他心里,“我出世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在谷杭站起来的时候,束河已经带着荔珠离开了庭园。
微月并没有拉开他的手,“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回京城,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我不知道如何回报他。”谷杭哑声说着。
这个他,是指皇上吧,“所以,即使他的那些儿子想置你死地,你也无动于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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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第三卷的大纲改了一下,所以卷语也换了,oo~。.。
第一百八十三章 来信
寒风呼啸而过,微月轻轻打了个冷颤。
谷杭的手缓缓从她眼睛放了下来,“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到这里来。”
微月笑了起来,声音却没有笑意,“你是想成全别人的辉煌,还是想以看不见为名,压抑自己的野心?”
谷杭震了一下,紧紧地闭上眼睛。
“有野心也好,没野心也好,人生才几十年,若是不能遵循自己的意念而活,何必到这个世界上走一圈。”微月继续说着。
谷杭的眼睑轻轻颤动。
缓缓地睁开眼睛,声音似平静下来,“你今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
“只是不想你将来后悔。”微月笑道,她是真的希望能够劝服谷杭,他有着比她想象中还要更深沉的悲伤。
她希望他不要活得那么压抑。
“微月……”谷杭低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微月笑了起来,“你怕死吗?”
谷杭愣了一下,轻轻摇头。
“既然连死都不怕了,你还在担心什么?我也死过一次的,有时候我会觉得命运善待我,让我再活一次,有时候又觉得根本就是活受罪,但是不管怎样,人总是要认真对待自己的生命。”微月笑道,重生到清朝,她并不觉得特别荣幸,也不觉得特别不幸,因为不管她有什么样的想法,日子照样还是要过的。
谷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想的却是以为当时广州传言的,方家少奶奶在洞房当夜撞墙身亡,也许是经过那一次,她才想通了吧。
束河这时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有两杯热茶。
“外面冰冷,潘小姐还是到屋里坐吧。”谷杭低声道。
听到他喊她潘小姐,便知他已经平静下来,微月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我还是先回去了。”
谷杭没有留她,让束河送她回去。
临走前,微月突然低声问他,“谷杭,你姓什么?”
谷杭微微笑了笑,温声道,“爱新觉罗……”
微月愣住,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难道谷杭真是乾隆流落民间的儿子?据说乾隆风流债很多……
好像知道微月在想什么,谷杭轻笑出声,在她耳边低声道,“我阿玛是爱新觉罗弘时。”
微月瞠大了眼,有些震惊。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回过神来,对历史无知的她,对这位爱新觉罗弘时却有深入了解过的,那时候因在看一部关于雍正的电视剧,和老爸争论过这位颇受争议的老四,她有特别找过他的资料看,最让她印象深刻的,就是他那位死得莫名其妙的第三子。
爱新觉罗弘时……雍正皇帝的第三子,雍正三年,被逐出宫廷,交给康熙的皇八子允禩抚养,后来又被除了宗籍,之后赐死,但死因是什么,一直没人知道。
乾隆登基之后,念及兄弟情谊才重新将弘时的名字收入中。
爱新觉罗弘时被除宗籍的罪行是不是真的如乾隆皇帝后来说的,性情放纵,行为不谨,后代根本无人查证。
没想到谷杭会是弘时的儿子。
谷杭今年是二十八岁吧,宣布弘时死讯的却是雍正四年,这和谷杭的出生相差了有三年啊。
弘时当时之所以会被雍正革除宗籍,是因为想要谋夺储位的关系吧,为了保证弘历能顺利成为储君,雍正才对弘时出手。
那是一场骨肉之间的政治斗争,而弘时一败涂地。
难怪乾隆没有公开谷杭的身份,一旦公开了他的身份,当年那些想要为弘时谋位的权臣,大概就坐不住了。
不能公开身份,却又姓爱新觉罗,所以那些怕地位有变的阿哥才会暗中对他下手。
回到区家的时候,已经是到了掌灯时分,区总管亲自在大门外等着微月。
“区总管,让您担心了。”微月有些歉然地对区总管道。
区总管松了口气,“小姐回来就好。”也不问去哪里,只是吩咐丫环赶紧拿手炉来给微月取暖。
回到玉棠院梳洗之后,微月才喟叹一声,慢慢地将今日所得到的讯息消化在脑海里,皇宫里都是一些弯弯曲曲的事情,她只是普通小老百姓,不懂那么多阴谋斗争,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怀疑,乾隆对谷杭的好,到底有几分的真心?
如此又过了几天,年关将至,天气也比先前几天暖和了一些。
微月没有再去那个小山庄找谷杭,有些心结是需要自己去解开,谷杭如果自己想不通,她再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不过,在她忍不住担心谷杭是不是还不愿意治好双目,打算就这样逃避一辈子的时候,束河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谷杭已经开始接受太医的治疗了。
微月的心情愉悦起来。
区总管来找微月商量过年的安排,因为微月是第一次在京城过新年,许多习俗也不清楚,且虽然区家的下人都把她当主子看,她却觉得自己始终是客人,不能多加指点的。
不过,她还是提议了大家一起打边炉,因为这区宅多数是广东人,所以还是按照广东那边的习俗来过新年更好。
何厨子的茶楼也有了着落,阿婵做了不少的广州小吃过来见微月。
为了方便,何厨子两夫妇在闹市那边的胡同里租了个小四合院,没有住在区宅里。
“……本来是打算租下那铺子的了,可是白老板突然改口,答应把茶楼盘给我们,还只出了两千两,比之前的足足少了一千两,也不知可靠不,所以过来找小姐问个意见。”阿婵给微月递上了一碗双皮奶,在热炕边沿坐了下来。
微月将双皮奶放在炕桌上,眼睛闪烁着笑意,“那还不赶紧官府把契约给签了。”
“小姐觉得靠得住?”阿婵问道。
“怎么靠不住?真金白银买下来的茶楼还有假。”事情真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啊。
“小姐,可那位白老板却是指名要将茶楼卖给您……”阿婵为难道。
“买下之后,就借给你们去开茶楼,如何?”微月笑着问。
还担心小姐不愿意出这个头的,阿婵马上就眉开眼笑地道谢了。
“小姐……”外头传来荔珠声音,门帘马上被推开,荔珠满面笑容地进来,“小姐,广州那边来信了。”
微月的双眸立刻发出钻石般缀灿的光彩,“是吗?在哪里?”
荔珠却笑得有些神秘,“小姐猜猜,是谁送信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姐弟
听到有广州的来信。微月哪还有心思去和荔珠猜迷,早已经下了热炕,趿了鞋就要往外头走去,一边说道,“还能是谁送信来?”
金桂急急地上前扶住微月,“小姐,外头冷着呢,您也得穿上棉鞋和披上大氅才行啊。”说着,已经扶着微月重新坐下,利落地为她换了棉鞋,把貂鼠皮大氅将微月包得实实的。
微月笑着说了声谢谢,却把屋里几人愣了一下。
是没有主子会跟下人说谢谢的,微月呵呵地干笑几声,催着荔珠陪自己到花厅去。
区总管也在,正背对着门跟坐在太师椅上的少年在说着话。
这明朗英俊的少年不是章嘉还能是谁?
章嘉正被区总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问长问短说得正不知所措,见到微月的身影在门外出现,立刻就站了起来,开口便想喊一声小姐,可想到之前他跟区总管提起的时候,是说微月救了他一命,后来又认了他为弟弟。让他要将微月视为正经主子看待的,于是冲口而出,“姐姐,你来了。”
微月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笑得却更加温柔,心底也漾着感动,自己一直就很想有个弟弟,“怎么来京城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章嘉摸了摸头顶,笑得有些憨气,“正好隆福行要送一批洋货到京城来,我也想来看看……你放心,广州那边的,因为近了年关,都不出船了,事情也没那么多,烧窑的事情我让区寓看着,至于东海那边的水晶玛瑙,就只等着明年初运货到广州来了。”
微月笑道,“你办事是越来越妥当了。”
章嘉意气风发的年少俊脸多了几分得意的笑容。
区总管在一旁抹着眼角,不住地点头,“少爷真的不一样了,长高了不少,人也稳重了,跟老太爷真像。”他们的小少爷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愤世嫉俗,不像以前那般青涩冲动,这是多亏了有小姐吧。
章嘉对微月露出一个苦笑。他就知道这么多年没回京城,区总管见了他一定会念叨,说不定接下来的李管事,李嫂子还有其他嫲嫲也会叨叨念念。
“姐姐,十一少知道我要来京城,给你捎了不少东西呢,区总管,你赶紧使人去将车上的东西都搬到姐姐屋里去吧。”
“少爷也带了不少洋货送给大家,小的这就去安排。”区总管被转移了注意力,已经兴高采烈地离开了茶厅。
微月看着章嘉好笑地摇了摇头,“区总管非常惦记你。”
“我知道,这不是还有事忙吗?”见微月看着自己似笑非笑,章嘉就讪笑道,“其实我这么多年没回来,也多亏他们帮我打理京城的庄子大宅。”
分明是别扭少年不知该如何应对别人的思念和关心。
“快坐下说话吧,这一路上辛苦了吧。”微月这才发现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人也强壮了。
“辛苦倒是不辛苦,只是我这一路上听说了些事情……”章嘉在微月对面坐了下来,迟疑看着她,“贝勒爷他受伤了?”
“是受了伤,已经无大碍了。”微月点了点头。没想增添章嘉的担忧,“既然你回来了,休息一下再去探望他也好。”
章嘉听到微月这么一说,忍不住就嘀咕,“早就让他不要回京城的,偏就是放不下。”
微月笑着睨他,转移了话题,“方十一让你带了什么东西来?”
“嘿,这些天同和行可真够呛的,朝廷颁布了禁令,这绸缎丝绢都不给出海了,方家可真是断了一条大财路,十一少忙着和朝廷疏通,本来已经是启程到京城来的了,现在却是走不开,托我给你带了不少补品,呐,还有五万两。”说着,章嘉从怀里掏出了五张一万面额的银票。
微月心中一暖,并不介意方十一没有到京城来接她,这个时候他确实也走不开。
“还有吉祥捎来的信,十一少也给你写了信。”章嘉又拿出两封信。
荔珠接过来递给微月。
微月眉眼带笑拆开方十一的信,内容不多,都是些关心她的话,末了还警告她不许再说出让他另娶的话,也让她不要把那份休书当真。
并没有说同和行的状况,是不想她担心吗?
接着,她又打开吉祥的信。
很琐碎的内容,将她离开广州之后的事情一点一滴地写在信里。包括如玉伤势好了之后,就说想要到方家去找方十一,让十一少赶紧来京城接小姐,也说了三舅父上门找了她几次等等许多事情。
看到最后,微月的脸沉了下来。
红袖添香?
那老妖婆竟然给方十一塞了两个女人!
微月眼神一寒,方十一是把她当透明了是吧,竟然还敢把这两个明知有意图的女人收下。
“怎么了?”察觉到微月的脸色不对,章嘉刚端起茶盅又放下了。
微月轻轻地哼了一声,心中说不吃醋那是不可能的,她也知道方十一或许不会对那两个女的有什么念头,但毕竟自己不在她身边,会不会哪一天把持不住就……
“吉祥没跟你说过什么吗?”微月看着章嘉淡淡地问着。
章嘉抓了抓额头,“你是说十一少收了两个丫环的事儿?小银跟吉祥说的时候,我也在那儿,不过那又没什么……只是两个丫环,将来你回了方家,找个理由把她们赶出去不就行了,难道十一少还能让她们当姨娘不成。”
跟这年代的男子讲一对一的婚姻简直是浪费唇舌。
“谁跟你说我还要回方家?”微月甩了章嘉一个白眼,“我自己过不行吗?”
章嘉皱起眉头,“你一个女子,怎么带大孩子,别将来招了闲话。”
虽说这是为了她着想,不过微月听着却有些堵心。“我怎么就不能带大个孩子了?难不成离了方十一,我的孩子还活不成了?”
章嘉连忙摆手,“行行行,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别生气啊,你要是不喜欢十一少身边有丫环,就写信跟他说,他肯定会依了你的意思。”
“就跟他说我改嫁了。”微月没好气地说。
章嘉干笑几声,觉得微月好像脾气大了些,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身子的原故,“行。回去我就跟十一少说去。”
微月被他这说一不二的态度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这都要过年了,元宵节之后再走吧。”
“哪能等到元宵节,过了年我就起程回广州去。”章嘉看了微月一眼,“你要不要也一起回去?”
微月轻轻摇头,“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章嘉道,“十一少已经回来了,你回去之后也能与他商量,他……”
“如今他忙着生意上的事情,根本是分身乏术,且问题就出在方家里面,不把问题解决了,我是不能回到方家的。”微月认真道。
章嘉还不知道究竟是谁派人来暗杀微月,如今听到微月说问题出在方家,他也能猜出一些端倪,神情凝重起来,“那还是住在京城安全些。”
突然,章嘉似想起什么,“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
微月将手中的信折叠重新放入信封中,低声应了一句,“什么事儿?”
“那个洪松吟在被送去伊犁的途中不见了。”章嘉道。
微月猛地抬头,眼神微沉,“你说什么?洪松吟跑了?”
章嘉嘿嘿地笑了起来,“就算跑了恐怕也活不久,都已经接近边疆地界了,她一个被刺了面的女子还能在那里风生水起不成?”
“嗯,还是要打听一下才好。”她领教过洪松吟的报复心,只怕通过这一次,会更加丧心病狂吧。
章嘉应了一声,“我知道。”
区总管在这时走了进来,是整理从广州带来的东西那份清单,是来请章嘉过目的。
“让小姐看就好。”章嘉对区总管道。
微月便笑道,“难道还能信不过区总管吗?”
区总管便道,“小的已经将东西都收进玉棠院的库房中了,这钥匙就交给荔珠姑娘了。”
微月想了想,得有个掌管库房的丫环,她看了荔珠一眼。又看看金桂,便道,“让金桂拿着吧。”
金桂眼底闪过一丝惊讶,笑着答了声是,从区总管手中接过钥匙。
荔珠愣了一下,转头看了金桂一眼。
章嘉已经站了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我去贝勒府一趟。”
“谷杭不在贝勒府,你就算现在去也找不到。”微月急忙叫住他,“你这一身的风尘,也该去换套衣裳,好好歇一歇,明日再去吧。”
章嘉看了看自己衣摆的灰尘,摸着肚子,“我还真有点饿了。”
区总管马上笑道,“小的马上去安排一下,给少爷接风洗尘。”
“你知道谷杭在哪里?”章嘉狐疑看着微月。
微月笑着颌首,“知道。”
章嘉撇了撇嘴,“在京城不比广州,你小心些。”
微月笑了起来,声音慢慢地一字一句说道,“谢谢弟弟的关心。”
章嘉俊脸微红,重重地哼了一声,“我去换套衣裳。”。.。
第一百八十五章 狗嘴
考虑到谷杭此时安危问题。微月并没有立刻就和章嘉驱车前往那处山庄,而是先使人去贝勒府找束河。
十点的时候,束河才出现在区宅,见到章嘉的时候,露出一个苦笑,“章嘉少爷,小的猜也是你。”
章嘉佯装不悦道,“你这是什么语气,爷怎么了?”
“谁会那么急急躁躁见贝勒爷的。”束河笑道。
微月笑着让人把从广州带来的手礼搬上马车,对束河道,“都是章嘉从广州带来的,不送去贝勒府了,送到山庄去吧。”
章嘉带着一个小厮骑马,微月和荔珠坐在马车内,束河依旧不知在哪个暗处跟着,车声辘辘往山庄而去。
微月倚在坐榻上,荔珠帮她捏着小腿,有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微月含笑望着她,“是不是有话想问?”
荔珠咬了咬唇,才低声问道。“小姐似乎很重用金桂她们。”
“你是觉得不该让金桂打理库房?”微月问道。
“奴婢也不是不相信她们,但……始终不是知根知底的。”荔珠低下头。
微月笑道,“如果你一直去防备猜疑别人,又怎么让她们对你真心?”
荔珠皱眉沉思起来,片刻后才道,“小姐这是……想把金桂变成自己人?”
“区家大宅里,还有谁不是自己人。”微月淡淡一笑,住在区家,却感觉比在潘家还自在,比方家还舒服。
到了山庄,束河领着他们往一座小院子走去。
空气中好像有淡淡的青草药味。
微月他们刚要走进花厅去等候,便一个留着白须的老者从正屋出来,脸上有些如释重负似的笑容,见到束河的时候,马上道,“贝勒爷的眼睛再过几日便能拆布了,能不能重见光明,就看这次了。”
“真的?贝勒爷的眼睛能看见了?”章嘉一听到老者的话,马上兴奋地开口问。
那老者这才发现旁边站了两个陌生男女,惊疑地看向束河,贝勒爷的踪迹不是对外瞒着吗?
束河便道,“陈太医,这两位都是贝勒爷的好友。”
陈太医捋着胡须点了点头,目光一下子就落在微月的肚子上,因为屋内烧着炭盆,微月把大氅解开了,肚子便遮挡不住。有些微的隆起。
“老夫明白,老夫明白。”看着微月的肚子,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微月满头黑线,您明白个啥啊。
章嘉拉着他,急声问着,“陈太医,贝勒爷的眼睛真能看见了?”
“这个,老夫也不能肯定,淤血余毒是清了,再敷几天的药,五天之后便知结果如何。”陈太医皱起了眉,对章嘉的无礼正不悦。
章嘉松开手,“陈太医请见谅,小子也是担心贝勒爷的眼睛。”
陈太医面色稍霁,“也不用太担心,本来就并不是大问题,只是贝勒爷一直不肯医治,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了,将来看实物只怕没那么如然。”
“能看见就不错了。”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
谷杭的身影出现在走廊处,被一个丫环扶着。
陈太医笑呵呵地告辞离开。
章嘉走上台阶来到谷杭面前。“谷杭大哥,你真的愿意医治眼睛啦,我听说你受伤了,查到是谁下手的没?爷去……”
谷杭轻笑出声,打断章嘉的话,“什么时候到京城来的?”
束河过来扶着谷杭进了花厅。
章嘉在旁边说着,“昨天刚到的,本来想立刻来找您,姐姐却说您不在贝勒府,还说您受伤了。”
谷杭的脚步顿了一下,“姐姐?”
章嘉撇嘴道,“当然不是那个,是她。”说着,指向微月。
束河便在谷杭的耳边解释,“是潘小姐。”
谷杭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束河扶着谷杭在花厅的圆椅坐下,吩咐丫环给微月他们奉茶。
微月看着谷杭绑着白布的眼睛,微笑道,“陈太医这些天都来帮你医治双眼么?”
“嗯,已经针灸了半个月。”谷杭温声说着,声音似乎多了一些从所未有的轻快。
“五天之后就能看见了,到时候我一定来探你。”章嘉笑嘻嘻地道。
束河笑道,“你还想贝勒爷睁开眼的时候,第一个看见的人是你啊。”
微月含笑看着谷杭,听到他的眼睛能够治好,她是真的感到高兴。
谷杭好看的唇勾起淡淡的笑纹,在他心里,有着想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章嘉嘿嘿地笑了几声,随即面色凝重起来,还给荔珠使了个眼色。遣退了花厅上的丫环。
“谷杭大哥,查到是谁干的吗?三阿哥还是五阿哥?”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的时候,章嘉立刻低声在谷杭身边问道。
谷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顺天府已经查明了,并不关他们的事儿。”
“那是何人?”章嘉问道。
谷杭沉默下来,连束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章嘉气得差点跳起来,“上次是这样,这一次也这样,每一次都是不了了之,根本就是不想查个明白,完全是借口!”
“章嘉!”微月低声叫住他,“贝勒爷还需要休养。”
谷杭笑了笑,“既然顺天府查明白了,就可以了。”
章嘉握紧双拳,抿着唇什么也没说。
连谷杭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他再生气再不平又能怎样?除非谷杭不再姓爱新觉罗,否则那些人都不会放过他。
“算了,待谷杭大哥眼睛治好之后,那些人还是会动手的,我就不信他们一直能毫无破绽。”章嘉叹声道,怏怏地坐了回去。
微月看了谷杭一眼,如果谷杭想要找到是谁想杀他,其实是轻而易举的吧。
他们留在山庄吃过午饭。微月这一日和谷杭只是寥寥说了几句,虽然话不多,却好像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离开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四点了。
进入内城,马车走在宽敞的大街上,骑马走在前头的章嘉神情还有些恹恹。
“章嘉!”突然,前头传来尖锐的大叫。
一个身材圆润,肌肤白皙透着一股纨绔子弟的流气的青年突然就从旁边冲了出来,挡在章嘉前面。
章嘉冷冷看着那人,“滚开!”
那青年指着章嘉叫道,“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竟然也没回家跟阿玛请安。怎么,现在是翅膀硬了,连家里的父母也不认了。”
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索绰罗都翰的长子,章嘉的庶出大哥,索绰罗海嘉。
“你是谁?”章嘉冷笑一声,以睥睨的目光扫了那个海嘉一眼。
海嘉身后还跟了几个流里流气的公子哥,见到章嘉衣着不凡,便环手抱胸看起好戏来。
“我是你大哥,臭小子,离家出走这么多年,连自己的大哥都不认得了。”海嘉上下打量章嘉一眼,心里忍不住嘀咕,这小子当年离开家里的时候,分明是只有豆菜芽似的身板,怎么几年不见,却比自己还健壮。
而且看起来日子过得比在索绰罗家的还好。
“哪来乱认亲戚的小子,爷不认识你。”章嘉本来是没确定眼前这青年男子是何人,不过听他这么一席话,倒是明白了,原来是那个外室的儿子。
微月因马车急急停了下来,正纳闷着,便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大概是索绰罗家的人了。
海嘉被章嘉这么一落脸,想到自己一向在朋友面前吹嘘能压嫡出弟弟一头,现在当着他们的面不能耍威风心中自是不甘心。
于是,他大摇大摆走前了几步,伸手就要把章嘉拉下马来,“下来,跟我回家!”
章嘉冷笑一声,抬脚就踢了过去,海嘉脸颊马上多了一个鞋印,“什么东西,连爷也敢碰。”
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哄笑起来。
海嘉一摸脸,恼羞成怒,“混账!”
“你可想好了,动我一根毫毛,那人会不会放过你。”章嘉坐在马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抡拳想打架的海嘉。
“你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回了京城竟然也不回家给阿玛额娘请安,还在外面偷藏了个女人,你……你把索绰罗家的脸都丢光了。”海嘉捂着鼻子,有些狼狈地指着章嘉叫道。
章嘉只是笑了笑,“索绰罗家就一位大公子,你说,是你还是我?”
海嘉怔了一下,才想起这么多年来,章嘉一直就不愿认他的额娘,甚至也不愿承认他是索绰罗家的长子。
就是因为章嘉,阿玛才一直没将额娘扶为正室。
“还有,我警告你,再说爷偷藏女人,看爷不把你的臭嘴也抽歪了,爷要是有女人,用得着偷偷藏藏跟那个人一样吗?”说的便是把外室养在外面五年之久的索绰罗都翰。
海嘉哈哈笑了起来,“还敢说没藏女人,那大宅里的女子是谁?难不成真是你姐姐,你哪来的姐姐?该不是你额娘在外面生的吧?”
果然是兄妹!脑子都是装草的。微月轻轻地摇头,心里暗想,这可要惹怒章嘉了。
章嘉突然翻身下马,抬脚就抽了海嘉一脚。
海嘉哀嚎起来,满口是血地吐出两个牙齿。
“狗嘴吐不出象牙!”章嘉拍了拍鞋面,翻身重新上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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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孤儿寡母
回到区宅,区总管一听章嘉说起那个索绰罗海嘉在大街上拦截找茬。马上就道,“小的再找都翰说去。”
章嘉把他叫住,“找那个人做什么?难道我还怕了那个索绰罗海嘉不成?”
“少爷,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区总管苦笑道,少爷一旦遇着索绰罗家的事儿,就会变得心情烦躁。
微月含笑看着章嘉,“章嘉少爷,刚才可真威风啊,还没见过用脚抽人脸颊的,那个海嘉被你抽掉了两只牙齿吧。”
“谁让他嘴巴不干净。”章嘉翘起二郎腿,无所谓地道。
微月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点头道,“那家伙确实该打。”
章嘉嘿嘿地笑着,“早几年想揍他了,今儿是他自己送上门来,不打白不打。”
“早几年就你豆芽菜的身材,你还想揍别人?”微月没忘记年初捡到章嘉的时候,他那身跟乞儿一样的衣着和羸弱的身板,不被别人欺负就行了还揍别人呢。
章嘉呵呵地笑了几声,区总管却不似他们这般轻松,“少爷。您打了索绰罗海嘉,只怕哈达氏不会轻易罢休的。”
提到令那个母亲伤心的女人,章嘉的脸色马上沉了下来,“那又如何?爷就看她还想怎么着。”
区总管心里就暗暗叹了一声,只希望索绰罗都翰莫要再像以前一样被哈达氏迷惑了心眼,看不出谁是人谁是鬼。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区总管便不再多说,吩咐丫环摆了晚饭。
夜空星月明朗,天上千点星芒,缀灿闪烁,佳景如画。微月在屋内给吉祥回信,如玉的老子娘都在潘家,有些事情不可全然放心给如玉去做,她知道如玉和以前不一样,但就怕身不由己。
给方十一回信的时候,微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能肯定方十一对她有情,她自己对他也动了心,但他们之间,仍然缺乏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信任。
他是被所处的环境造成的对什么人都充满疑心,再到后来潘微华对他的算计,使他不轻易相信别人,即使是她。
而她却因时代不一样,思想有差距对他缺乏信心和安全感,三妻四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左拥右抱也不会受到谴责,他真的能够抵制诱惑吗?
笔尖的墨水低落在白纸上,微月一时间有些烦躁。
荔珠为微月铺好被褥。回头见到微月在发呆,雪白的肌肤在灯光下染上一层金光,更显得娇嫩莹润。
再没人能比小姐更好看了吧。
微月已经丢下笔,“不写了。”
既然不知道写什么,就干脆什么都不写了,睡下前,微月吩咐荔珠,“明天把信送去驿站吧。”
荔珠应了一声。
却是翻来覆去,许久才能进入梦乡。
翌日,微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身,荔珠已经将微月书案上的两封信使人送了出去。
这下,可就真不知方十一会作何感想了。
银桂在给微月布菜,都是些清淡的,对她有好处的菜式,李家媳妇对她真是用心。
“章嘉少爷呢?”微月喝了半碗鸡汤,才问向银桂。
银桂脸色微微一变,笑道,“少爷在屋里呢。”
微月看了她一眼,“你去把他叫来,我有话跟他说。”
银桂这下就愣住了,支吾着却没有去请人。
金桂进来的时候。就见到银桂不知所措的样子,笑着问道,“怎么了?”
“少爷呢?”微月看向金桂。
金桂愣了一下,笑道,“少爷刚刚出去了呢。”
微月顿了一下,问道,“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不是不是,小姐别担心,少爷一定能应付的。”银桂马上就道。
金桂轻咳了一声,看到微月颤颤的目光,只好道,“昨儿少爷在街上把索绰罗海嘉打了个肿脸,今儿找上门来了。”
微月轻轻挑眉,“是谁带头来的?”
“索绰罗敏佳,说是要为他哥哥讨公道。”金桂道。
“嗯,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微月问。
“在大门口呢,少爷不许他们进门来。”金桂道。
微月便让荔珠取来披风,“去瞧瞧。”
金桂为难扶住微月,“少爷说不让您知道,怕您生气了对身子不好。”
“我还能为一些阿猫阿狗生气?”微月笑了笑,披上披风之后,便往大门去了。
区宅大门外,一个穿着桃红色旗装,踩着花盆底鞋的年轻女子领着几个小厮,在与一个黑衣少年对峙着。
这周围虽然都是住宅区,但行人却多,已经有不少看热闹的路人在一旁交头接耳,猜测着这是不是那黑衣少年欺骗了人家红衣姑娘的感情,人家现在找上门来算账了。
“章嘉。你目中无人,竟然在大街上就把大哥打得满脸是血,你还是不是人呢。”敏佳单手插腰,脸上充满谴责的神情。
章嘉听了只是凉笑两声,“爷是人也好,是鬼也好,你管得着吗?”
“只要你是姓索绰罗的,我就管得着。”敏佳叫道。
“凭你?跟爷说说,你是索绰罗家什么人?”章嘉以蔑视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本姑娘是索绰罗家的大小姐,你还得喊我一声姐姐。”敏佳一副很得意的样子,就算不是正室所出又如何?阿玛还不是一样最疼她了。
章嘉只是冷冷一笑,“这不就得了,你是索绰罗家的,爷这里可是区家,你跟个泼妇一样在这里丢人现眼,难道我们区家也要跟着你丢人不成?”
“索绰罗章嘉!”敏佳大叫,“你连祖宗都不认了?”
“祖宗?谁的祖宗?”章嘉掏了掏耳朵,很不耐烦的样子,“人是我打的没错,以后索绰罗海嘉还是狗嘴乱喷屎的话,爷见一次打一次,想告官的话,尽管去。爷在这儿等着。”
“你……你别以为我们不敢。”被章嘉那样的不屑刺激了一下,索绰罗敏佳的双颊气得涨红。
章嘉只是冷冷睨着她,索绰罗敏佳在打什么主意还以为他会不知道,一来就说是要接他回家的,听到他说不会回到索绰罗家,便拿出昨日的事情威胁他,既然打了,他还怕会被告?
当年哈达氏撺掇那个人将他送去佛山,不就是变相想将他赶出索绰罗家吗?如今是后悔了,见他承继了区家的家产,想要把他骗回家。将那份财产变成索绰罗家的吗?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额娘被哈达氏欺负的孩子了。
索绰罗敏佳突然红了眼眶,说话哽咽起来,“二弟,你回家吧,这些年阿玛真的惦记着你,外面纵然好,却比不上家里的温馨,难道你真的不要这个家了?我们姐弟两人自幼虽然感情不深,但我对你却是真心实意的关心,额娘也很希望你能回家的,额娘说了,只要你回家,你打大哥的事儿,她一定能跟阿玛求情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突然就叽叽喳喳起来,好像是在谴责章嘉。
微月倚在门后听得正兴起,没想到那个敏佳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席话来恶心她。
章嘉放肆地大笑出声,“爷看谁不顺眼就打谁,别二弟二弟叫得那么亲热,爷可没你这样的亲人。”
索绰罗敏佳抽出绢帕拭了拭眼角,往前走了几步,“二弟,以前你的十分乖巧,是不是在广州的时候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才把你教得连家人都不认了。”
“你说谁是不三不四的人?”章嘉拿过旁边小厮手里的棍子,指着索绰罗敏佳不让她再走近一步。
索绰罗敏佳眼尖见到门边一抹淡色衣摆,眼底掠过一丝得意,“是她,一定是这个女人教坏你的,阿玛要是知道了该如何伤心,二弟,你若是娶了媳妇也该回家说一声,难道你将来的孩子也不认祖宗了?”
章嘉听她越说越离谱,已经不耐烦听了,“区总管,不必理会这种疯婆子,我们进去。”
见章嘉还无动于衷。索绰罗敏佳一跺脚,声音尖锐,“章嘉,你这是心虚了吧,我看那女人是有了身孕的,难道是你在广州找的粉头不成,不然为何不敢让她出来?”
章嘉回过头,目光森然盯着她,“虽说你是女子,不代表我不会抽你。”
索绰罗敏佳立刻倒退几步,惊恐瞪向章嘉,又看向已经站在门边的微月。
“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突然被让出一条道路,一个中年男子从四人轿中出来,青蓝色的马褂,黑色长袍,狐皮大氅,眉眼间透着儒雅斯文的气质。
这中年男子看到章嘉的瞬间,身子突然震了一下。
“阿玛,您来了,看,就是这个女子,就是她怂恿二弟不要回家的。”索绰罗敏佳见到那个中年男子,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下来,马上走了过去,拉住他的衣袖哽咽叫着。
是索绰罗都翰!微月看了过去,努力地挤出一点眼泪,有些可怜兮兮我见犹怜的凄楚。
章嘉寒着一张脸,扫了索绰罗都翰一眼,紧抿着唇。
索绰罗都翰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和悲伤,随即又锐利看向微月,“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终于酝酿出些情绪来了,微月眼圈发红,懦嗫着唇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是我义姐,你想作甚?”章嘉挡在微月前面,冷冷看着索绰罗都翰。
“你骗人,她分明是有了身子,怎么会是你义姐?”敏佳叫道。
微月低头泣着,“这位姑娘,你怎能……如此欺我孤儿寡母?”
都翰眉头皱了起来,是个寡妇?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和寡妇扯在一起?
章嘉对着都翰冷笑道,“义姐救过我一命,如今我认她为姐姐,谁人敢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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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光明
章嘉的话说完,看热闹的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这里住的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满人,满人和汉人不同,对寡妇的态度没有那么苛刻,对汉人所尊崇礼节也很是不屑,所以对微月也就多了几分的同情。
索绰罗都翰却在愕然章嘉那句救了他一命是什么意思?
章嘉让荔珠扶着微月回了屋子,看也不看都翰一眼,就让人把大门给关上了。
回到大厅的时候,微月正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你没事跑出去作甚?”章嘉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从丫环手里接过盖盅。
“围观。”微月淡淡地道。
章嘉撇嘴,“那怎么说自己是寡妇?”这不是诅咒十一少么?也不对,休书都已经拿了。
微月却道,“我看那位索绰罗大人似乎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的,你怎么就把门给关上了?”
“我与他无话可说。”章嘉沉声说着,皱眉看向微月,“以后他们再上门来,不用客气什么,赶出去就是了。”
“过了年你就回广州了,他们再来,就真的是欺负我孤儿寡母了。”微月啜了一口茶,喟叹一声。
章嘉睇了她一眼,“这不是让人误会么?”
微月笑了笑,并不说话,她的肚子越来越显了,如果不是这样说的话,将来会更加连累章嘉的名声。
总不能说自己还是方家的少奶奶。
那就当寡妇好了,对她,对章嘉,对孩子……都好。
这日之后,也不知是不是索绰罗都翰的关系,微月她们倒是过得平静。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每家每户都忙着在扫陈,庭园也换了一批鲜花,整个大宅焕然一新,有了春的暖意。
然而,微月和章嘉此时却不在区宅中,而是驱车来到山庄,谷杭的眼睛能不能重见光明,就看今天了。
是在大厅上拆开白布的,微月站在章嘉身后,心尖有些发紧,忍不住默念着,希望谷杭能治好双眸。
“陈太医,是不是贝勒爷今天就能看见东西了?”束河的声音也有些紧张。
“一定能看见吗?”章嘉也急切问道。
陈太医摇了摇头,“老夫也不敢保证。”
章嘉一听,马上就急了,“要是今天看不见,那……那以后呢?”
陈太医道,“今日若是无法医好双目,以后也不可能医好了。”
空气似乎凝滞下来,心情有些沉重。
谷杭却轻声笑了出来,像山涧一道温泉流入心扉,“顺其自然,陈太医,拆开白布吧。”
怎么可以还没得知结果就先气馁呢,微月拍了拍章嘉的肩膀,“谷杭一定能看见的。”
谷杭的面颊朝着微月方向抬了过来。
陈太医已经开始在他脑后解开白布,一圈又一圈地拆开。
很快露出谷杭紧闭着的眼睛,清雅俊逸的脸庞安详而从容。
他轻轻地睁开双眸,晃眼的白光刺得他双目有些发疼,他又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束河和章嘉紧张的呼叫声,“贝勒爷,看见了吗?”
他再次动了动眼睑,适应了久违的亮度。
目光越过章嘉,落在他身后那道瑰姿艳逸的身影上。
白璧无瑕的肌肤,一双如宝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眸,突然娇嫩红艳的唇绽开一抹笑,这一笑,真如花儿盛开一样好看。
仿佛站在那里,就能成为一道艳丽冠绝的风景。
他突然就想起,束河曾经作过的评价,秀在骨中,天生内媚……
心咚咚地剧烈跳了起来。
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占据了视线,和记忆中那种倔强脆弱充满稚气的脸有些相似,“谷杭大哥,看见了吗?”
谷杭的薄唇牵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
章嘉高兴地跳了起来,束河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微月笑着看向那双不再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眸,如黑曜石一般明亮,一双秀丽绝伦的眼睛……
他站了起来,看着章嘉拉着陈太医在道谢,束河的眼圈有些发红,看得出很激动,几个侍卫都在门外笑得很开心,大家好像都很高兴的样子。
原来自己能看见了,能让那么多人高兴的。
他又看向微月,心跳又有些失律,真是从所未有的感觉,
曾经捂住她眼睛的手有些发热。
“谷杭,恭喜你,终于重见光明。”微月伸出手,笑得如花般绚烂。
谷杭愣了一下,低头看着她的手,是想和自己握手的意思吗?他伸手握住她纤细柔软的手,“谢谢。”
能够重见光明,对谷杭来说,喜忧兼半,不知那些本来就对他怀有杀意的人,是不是更想除掉他了。
不过既然谷杭愿意治好眼睛,大概这方面的事情也想过了吧。
大家高兴了一阵,陈太医便要告辞回宫里去复命了。
送走陈太医之后,章嘉邀请了谷杭和束河除夕那日到区家打边炉。
谷杭看向微月,迟疑着却没有答应下来。
想到谷杭的身世,无父无母,连妻儿也被暗杀了,这样热闹的节日却只有自己,微月便笑着也邀请,“打边炉要人多才热闹,是照着广州那边的习俗过年呢。”
谷杭含笑看了微月一眼,“多谢潘小姐的邀请。”
很快就过年了,每条大街小巷胡同都张灯结彩的,整个京城都营造着一种喜庆的气氛,时远时近的炮竹声络绎不绝。
谷杭被皇上召进宫里了,不知何时才能到。
就在玉棠院的大厅打边炉,开了两桌,有一桌是给荔珠几个丫环的。
几乎到了快掌灯的时候,谷杭和束河才到场。
且说广州这边。
刚过了元宵,方十一才终于能松了一口气,虽然绸缎丝绢不能再出洋,但好在茶叶的生意比之前的更好。
东海那边的水晶玛瑙也能开始出洋了,这也能弥补丝绸方面的差额。
正月十六,他就收到从京城那边寄过来的信。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拆开,却只有白纸一张……
潘微月!想掐死她的心都有了,她又在想什么?
他立刻就往双门底上街去了,找吉祥问到了微月在京城的地址,第二天,将同和行的事情交给方亦承和方亦茗后,在方邱氏不赞同怒火中,快马敢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