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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豆豉炒辣椒     晋坞txt下载     晋坞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画舫

    岁暮,大雪初晴,天空湛蓝,秦淮河上,一艘画舫刚刚靠边接了客人,就缓缓向乌衣巷方向驶去。画舫顶棚上尽是晶莹剔透的雪,而舟中传来仕女的歌声。

    听着歌女的小曲,在舟中围炉而坐的,是几个士人。其上首者正是侨姓之魁首,王导。而其余几个人,有江左八达之中的谢鲲、羊曼,还有士人中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庾亮。然而众人关注的焦点,却是坐于船尾处一个身着布衣的,胡子拉揸的家伙。

    “长安城又破了,真叫人唏嘘啊!”听完刘曜攻破长安的消息,王导感叹道:“建兴这个年号倒是意象宏大,但也不过只有一年而已。”

    “是时候劝进琅琊王了”,那个布衣士人回话道:“若是天子还活着,可以先从进位晋王开始。无论如何,天下必须有一个天子,也只能有一个天子。”

    “太真所言极是”,王导率先为温峤敬酒,众士人都举起了酒杯:“不见一年有余,温太真风雅依然。请奉栀酒,聊表寸心。”

    原来他们此番迎接的“贵宾”,正是从司州不远千里而来的温峤。他这次是奉桓景的命令,来江东述职,分享情报,同时为新军部下上表请求各种封赏,其中当然也包括刘乂的“归义侯”。

    “不才风度如何且不论,各位同仁要么头戴锦帽,要么肩披鹤氅,要么身披貂裘,一个个都如神仙一般。倒只有不才还是一副穷酸样呢!”温峤表面恭维,其实话中带着些刺。

    一年多不见,先前落魄放荡的侨士,如谢鲲、羊曼之流,现在看起来和从前的江东土著士人也不遑多让,也已经是一副富贵派头,可见日子有多安逸。想起自己在北境辗转的辛苦,温峤简直感觉这是两个世界。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尤其是谢鲲、羊曼二人,先前以淡泊世俗自诩,但到头来还是汲汲于名利。温峤没有戳破他们,但绯红已经爬上了他们的面颊,也不知是因为羞愧,还是仅仅只是酒醉上脸而已。

    见众人不语,王导扬着眉毛,将话题扯开了去:“话说,桓刺史此番如何不亲自来?莫非是有所顾忌?太真可知道么?”

    温峤举起酒杯,抿了一大口:“去年离开江东的时候,在北上的渡船上,祖公和桓刺史都击水发誓过,说如果不能清中原而复济,就如大江一样,一去不返。因为有了这个誓言,所以桓刺史一直不好再回江东了。”

    王导听罢,勉强一笑:

    “听闻桓刺史与祖公大破刘聪于箕关,也算是兑现了诺言了。之后想来江东,我们自会随时款待。”

    “茂弘说笑了”,温峤摇摇头:“如今刘聪虽被重创,然石勒逞凶于河北,刘曜纵横于关中,离‘清中原而复济’的目标还远得很。我看再过几年,桓刺史也不会亲自来江东了。”

    “也好,江东龙蛇争斗之地,离远一点也并非坏事。”

    王导低头,若有所思。目光却扫向一旁侍立的庾亮。作为小辈,庾亮本来坐在舟中末席,此时会意,跽坐向前,试探着问:

    “太真兄可知,若是将桓刺史召回建康做官,他会否应召回江东?”

    “誓言不是儿戏,岂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温峤漫声应道。

    “可如果说,是琅琊王亲自召回呢?”庾亮追问。

    看看庾亮,又看看王导,温峤心下洞明。原来王导有些话不方便问,却教庾亮来出头:

    “桓刺史发过誓了,即使是琅琊王亲笔的手谕,也未必能说动他”,温峤直瞪瞪地打量着庾亮,庾亮只好将目光瞥向一旁:“当然,除非建康大乱,勤王还是必须的。否则其他情况下,刺史不会亲自南下。”

    “这可不是抗命么?”庾亮显得有些激动:“若是连琅琊王的手谕也不听,桓刺史和石勒、刘聪有什么分别?”

    温峤正欲反驳,王导按住了庾亮:“桓刺史股肱之臣,不是可以诋毁的。只是如此不尊号令,即使功劳再大,我实在担心他会成为第二个韩信,无罪而冤死。”

    庾亮嘟哝着:“怕不是第二个韩信,而是第二个苟晞!”

    温峤装作微醺,眯着眼睛,却中眼缝观察着两人的举动。王导和庾亮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只是想从自己试探出桓景对琅琊王忠诚与否么?显然没有这么简单。

    但一时没想到办法回应,也只得低头喝酒。

    他猜不透这些侨姓士人的动机,但从他们过往对琅琊王身边从事中郎们的态度来看,侨姓作为一个整体,与琅琊王的利益未必相和。那么他们在试探桓景是否服从于琅琊王的同时,并非就一定忠诚于琅琊王。

    也就是说,他们在担心,若是将来与琅琊王有冲突,桓景会站他们,还是站琅琊王。他们担心的,恐怕反而是桓景南下勤王。

    想到这里,温峤不寒而栗:琅琊王尚未继承大统,建康城中内斗的种子早已埋下了。更可怕的是,自己作为外人,竟然不知道争斗双方到底在争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怎么表态呢?

    这么思考之间,两三杯酒已经下肚了。

    温峤佯装酒醉,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手揪起庾亮的衣领,一手对他指指戳戳,庾亮体弱,竟一时挣脱不开。正当众人莫名其妙之时,温峤破口大骂: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说桓……刺史!桓刺史的兵是自己招的,粮食纯粹靠当地征粮,与朝廷无涉。若是桓刺史想反,早就反了,怎么会拖到今日?如果谁敢在建康造次,我桓刺史带着天兵天将,不过旬日就能斩了逆贼的脑袋。”

    此话一出,庾亮大惊,筷子都跌落在了地上。桓景确实既不需要粮草,征兵也是自己征,若是理解为一种敲打,也未尝不可。

    “逆贼就是你小子吗?”温峤将庾亮顺势扔在地上。

    接着他奋臂攘袖,吵嚷叫骂,完全摆出一副酗酒闹事的姿态,几乎把画舫当成了闹市。王导皱着眉头,悄声问一旁的谢鲲:“温太真这是怎么了?”

    谢鲲摇摇头:“太真最大的毛病一是好慢语,二是酒量少,酒品差,所以酒后多有失态。今日就不该让这厮喝这么多酒。”

    温峤年轻时就因为喜欢骂人与酒后失态出名。现在这么一闹,却让王导分辨不了温峤到底几时开始喝醉。什么桓景带着天兵天将杀逆贼之类显然是诳语,那么桓景发誓不过江东这种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温峤胡说八道呢?

    骂了一通之后,温峤醉醺醺地瘫在地上,似乎睡着了。王导怕他再闹将起来,不敢上前过问,只是让这个狂士躺倒在地上。

    温峤当然只是装醉而已,但这样一番撒泼之后,他已经确定庾亮心里有鬼,王导肯定也逃不了干系。面对这样一群精明的侨士,琅琊王说不定会有被架空的危险。

    无论如何,这么一闹,现在倒是这帮人精猜不透自己的态度了。

    温峤睡了一路,借着狂士的名头,加上桓景使臣的身份,其他名士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如是直到乌衣巷,他伸着懒腰起身,众人反而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派头,都不敢再来故意试探了。

    画舫飘飘荡荡,终于抵达乌衣巷旁。温峤透过眼睛眯缝所见的乌衣巷,竟然豪华有如南塘。看来侨姓士人是真的发达了。

    “请温生去客屋暂歇,数日之后,可一同前去劝进。”王导好声抚慰。

    “那是自然。”

    温峤回头瞥了一眼:只有这个画舫还是一年前的那一只,连壁画都没变过:还是正面的汉高祖斩白蛇图,和背面的绿林军入长安图。

    他没有细想,就下了船,直奔王导府上客房。

第一百二十五章 劝进(本卷完)

    建康宫,或者其在历史上更加有名的称呼,台城,此时还是东吴苑城的遗址。当初王濬楼船下益州,直趋石头城之后,作为前朝余孽,东吴的宫殿自然是要被拆除的。

    后来陈敏作乱,也动过修缮苑城作为王宫的主意。可是才施工不久,陈敏就兵败身死,于是苑城就又被拆了一遍。

    待到琅琊王初至建康之时,苑城早就是一片废墟了。琅琊王府仅仅是借用了从前陈敏的私宅,也就凑合着暂住,并未去动苑城。后来各处都需要花钱,为了节省,也并未将整个苑城修缮。

    此日,狭小的琅琊王府内汇聚了各方宾客,实在是拥挤不堪。

    琅琊王自己也没有料到今日会来这么多宾客:明明前日只是说司州的使者温峤方至建康,可在府中一聚,可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

    王导、周?、庾亮这些侨姓士人的翘楚到齐了。而江东土著士人如纪瞻等,原本都在家赋闲,也来到了府上。这显然是有什么要事。

    “孤听闻祖逖、桓景在河内大破刘聪,实在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得封个侯”,琅琊王向身边的刘隗耳语:“可这不过是迎接使节而已,也实在不必如此隆重……”

    刘隗皱着眉头:“殿下,侨姓士族齐聚此地,江东本地士人也被拉出来表态,恐怕司州有什么消息,怕不是要涉及到帝祚更替。”

    正说话间,不知什么时候,所有士人,无论侨姓也好,江东士人也罢,甚至作为使节的温峤,全在府中按照官阶排成了整齐的数列。庭中鸦雀无声,仿佛在迎接上朝的皇帝一般。

    “诸位爱卿”,琅琊王一向随和,见到这副阵势,有些手足无措:“这是怎么了?”

    周?出列,从怀中抽出一条牙笏,目光灼灼,直视琅琊王:

    “司州传来消息,逆胡凶狂,长安已然沦陷!”他收起牙笏,展开一卷帛书:“司州有表上呈,故遣使来建康。左长史周?,请诵表云:”

    周?生得方颐大口,声音洪亮,字字都像重锤一般,敲在琅琊王心头。

    “建兴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司空、都督并幽冀三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刘琨,都督豫兖司徐四州诸军事、领豫州刺史祖逖,司州刺史桓景,徐州刺史蔡豹,兖州刺史郗鉴,顿首死罪上书。

    “逆虏刘曜陷长安,社稷倾危,主上蒙尘,即送平阳,恐蹈怀帝覆辙,不日罹难。晋德之衰,一至于是!幸有忠臣导、敦、?、亮等不懈于内,臣等死战于外,怀抚流民,克抑凶狂,方得一隅之安。”

    刘曜攻陷长安的事情,已经足够让琅琊王惊得张大嘴巴;而这一连串臣子的名号才让他目眦尽裂:几乎所有人,北边的诸位州牧、江东的侨姓士族、都知道了长安沦陷的事情,他反而是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然八荒之外,夷狄觊觎;四境之内,篡逆实多。

    “逆胡刘聪,僭称帝号,前戮先王,后劫天子,此为凶者一也。

    “逆胡刘曜,纵逸西都,敢肆犬羊,凌虐天邑,此为凶者二也。

    “逆胡石勒,兼并州府,攻略河北,剽掠百姓,此为凶者三也。

    “逆贼王浚,不奉朝令,废立太子,兼望神器,此为凶者四也。

    “逆贼南阳王保,拥兵上邽,不救朝廷,反乘其乱,此为凶者五也。

    “逆贼李雄,敢用妖道,惑乱蜀民,割据一隅,此为凶者六也。

    “国不可以无君,黎元不可以无主。华夏之生民,四海之贤望,翘首以待,而望有圣君出焉。若失其所望,转而为群盗所惑,则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听到“国不可以无君”一句,琅琊王隐约猜到,这封表的用意了。长安沦陷,天子被劫,那么劝进自己也是自然之事。细算下来,除了上邽的南阳王,自己已经是硕果仅存的宗室了。

    只是表中历数的各方势力,实在是让琅琊王头皮发麻。这些都还只是明面上的敌人,暗地里无论是内臣还是外边各州牧,又怎么能保证他们始终可靠呢?

    “臣等闻昏明迭用,否泰相济,天命未改,历数有归,或多难以固邦国,或殷忧以启圣明。齐有无知之祸,而小白为五伯之长;晋有骊姬之难,而重耳主诸侯之盟。社稷靡安,必将有以扶其危;黔首几绝,必将有以继其绪。”

    “伏惟陛下,玄德通于神明,圣姿合于两仪,应命代之期,绍千载之运。夫符瑞之表,天人有征,中兴之兆也。

    “夫京畿陨丧,天下嚣然无所归怀,陛下抚宁江左,奄有旧吴,柔服以德,伐叛以刑,纯化既敷,则率土宅心;义风既畅,则遐方企踵。百揆时叙于上,四门穆穆于下。此兴亡继绝之功也,纵夏少康、汉光武无以过之。”

    一番吹捧都在向劝进的路子上引,表中已经开始使用陛下一词了,琅琊王知道该来的就要来了。

    “臣等闻尊位不可久虛,万机不可久旷。陛下虽欲逡巡,其若宗庙何,其若百姓何!天祚大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陛下而谁?

    “愿陛下存舜禹至公之情,以社稷为务,黔首为忧,上慰宗庙,下释众望,幸甚。臣等则各忝守方任,职在遐外,不得陪列阙庭,共观盛礼,谨上。

    “臣等谨遣司州左司马军师将军温峤奉表,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一番劝进听下来,琅琊王仿佛身处云雾之中。元康年间,八王争得头破血流的帝位,竟然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手里。然而如今这帝位,可真是烫手!自己所能依靠的,只有几个从事中郎构成的内府,和府外忠诚可疑的侨姓和各州牧。

    自己哪里是什么夏少康、汉光武?分明就是个周平王!

    但也无可避让了,天下人都在看着自己呢,琅琊王叹了一口气。这时庾亮早已走上前,递来一方印绶,身后是不知从哪里来的随从,也捧着些衣帽:

    “传国玺失于洛阳,今制玉玺一方暂代。早已命工匠制好衮袍、旒冕,也一并奉上。”

    琅琊王欲言又止。惊的是这些侨士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登基的时刻,然而眼下江东所有要员俱在,自己也不好指责他们擅自行动。

    一阵疾风忽起,将王府上的瓦片吹落了几块。

    “此是吉兆,陛下当乔迁新居了”,庾亮将玉玺交予琅琊王:“钟山龙盘,石城虎踞,建康乃帝王之宅也。苑城正居于其中,吴主不能守,故至破灭。

    “今陛下当迁至苑城,以合建康之王气!”

    还未及琅琊王反应,百官一齐下跪,拜伏在地上:

    “陛下千秋万岁!千秋万岁!”

    片刻之后,众人便已礼成,琅琊王怅然若失地望着天空,心中茫然。

卷末总结

    这一章开始,剧情世界观开始变大。这是从小视角到大视角的过渡阶段。第一次写,确实力有未逮。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时间节奏的不合理。这章从农历313年9月到314年12月,最早的三月内,桓景联合初到豫州的祖逖,灭掉了张平、赵固两家,击败了刘粲,收复了洛阳,确实进展过快,这不太合理。而且连续的战争也很容易让人疲劳。

    第二,视角的问题。这章因为世界观开始变大,不得不费力描写许多新的势力和人物,可是这样主角这边的进度就被落下了,而群像一直是最吃力不讨好的。而势力与势力之间,有机的联系还是不够。

    第三,对于权谋描写不够深刻。上卷末就开始想写点权谋,但涉世还不够深,许多权谋还是浅尝辄止了。可能写多了会好些吧。

    因为以上三点,加上工作繁忙,思路往往变得阻滞。所以更新也就变得拉胯了。

    好在,下一卷就要进入大势力互相角逐和碰撞的阶段,或许会好写一些吧。

彩蛋章 朴实无华且枯燥的一天

    下午2:00

    像被一支大手塞进身体一般,赵渝醒了,恍如隔世。

    他只觉浑身酸痛,大概是因为他早上去健身房的缘故。抬头一看,已经下午两点了,虽然是国庆节,但也不该如此懒散——这午觉睡得也太久了!

    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可不能耽误了。

    下午2:15

    起床整理一番之后,第一件事情,当然就是去地下室检查设备。

    作为富二代,赵渝从来不为生计发愁,只是操心科学问题而已。但他真正想研究的东西过于离经叛道,在单位肯定申请不到经费,只能自己靠着家里的积蓄在乡间租了一栋别墅弄。

    地下室有两台设备,一张书桌。左边的设备形状像一口深井,是用来研究物穿的。之前试着传送了两支剑,都是作为古董爱好者的自己收集的现代龙泉镇仿制品,当时只看到那剑凭空消失,应该是成功传送了。

    而右边的设备形状则像一张床,按照原理来看,应该是用于魂穿,但对于魂穿这件事,赵渝没有把握,毕竟也不可能拿真人来试验。

    他前不久才组装起来魂穿机,还从来没有开启过。因为这玩意是个电老虎,如果耗电过大,估计自己的实验就要暴露了。所以只能等待购买的柴油供电设备到货。

    而书桌上除了几个显示器和一堆论文,还有一本《东晋门阀政治》,在赵渝看来,这本历史书算是闲书,工作累了的时候,可以看看自娱自乐。出于这个原因,两台设备的设定时间,都调在了大约晋代的时候。

    检查一番后,两台设备一切完好,参数功能一切正常。赵渝看着安心,就登上台阶,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一看,原来是老友发来的微信:

    “刚打到的士,堵车,还要至少半个小时才到。”

    鹏程这家伙,从小就死要面子,不愿意求人。连这次下高铁,都不让自己去接他,非要自己打的过来。

    唉,这次也不知道工作上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才过来找他谈谈人生。

    他看了一眼表,大概下午三点半左右,老友就该到了。自己该去客厅收拾东西了。

    下午3:00

    客厅和庭院都收拾完了,还有半个小时,赵渝索性冲了一杯咖啡,放在桌上,等着它凉,接着看起了论文。毕竟鹏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说不定不堵车了呢?还是在客厅等待为佳。

    门没上锁,方便等下鹏程进来。

    喵~~

    这时,地下室方向,传来一声猫叫。

    赵渝大惊:他突然想起,自己忘了关上地下室的门!

    圆圆是赵渝家的猫,英式短毛,生得肥圆,因此得名,然而其身手极其灵活!

    待赵渝放下论文,急匆匆地赶至地下室门口,只见昏暗的地下室内,圆圆双眼闪着蓝光,正盯着他。

    “圆圆,圆圆,上来?”

    圆圆只是不应。

    机器还开着,荧光灯一闪一闪地。如果让老友看到自己在搞些这些实验,可就不好了,必须在半个小时之内搞定圆圆。

    赵渝心一横,几步冲下地下室,直扑圆圆。圆圆一个侧身躲开了,正好跳到了物穿设备的边缘,在井口边缘疯狂试探。

    这下赵渝慌了神,如果猫跳下去,可就不好了。

    可如果自己上前逼迫,搞不好圆圆真会跳下去。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另一个时空里,就会多出“中式短毛猫”这种奇怪的品种。

    他一眼看见桌上的那本闲书,突然灵机一动。若是绕到物穿设备的反方向,用闲书砸向圆圆,那么圆圆自然会被吓得远离井口。而自己无非损失了一本可以再买的闲书——为了吓唬圆圆,总不能把显示器也扔下去。

    他拿起《东晋门阀政治》,蹑手蹑脚地绕到物穿机的另一端,将书扔向井中。圆圆果然瞄的一声跳离了物穿机。

    赵渝赶紧将物穿机的开关关上,随后松了一口气,顺势坐在了魂穿机上,反正这玩意还没开机。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怎么抓到圆圆。此猫身手敏捷,实在是难于对付。而此时圆圆正在地下室的另一端。

    赵渝跳下魂穿机,走向圆圆。而圆圆蜷缩在墙角,看起来马上就要束爪就擒——

    突然,只见圆圆飞身一跃,跳到了地下室的另一端,赵渝扑了个空。他赶忙追过去,圆圆在地下室飞跑着,跑过一排排的按钮和扳手。

    突然,随着嘀的一声响,赵渝停下了脚步——

    圆圆显然是误触了什么按钮。

    只见魂穿机发出了一阵轰鸣声,魂穿机床板一样的平面上,冒出了幽幽的蓝光。

    蓝光越来越明亮,赵渝只觉得意识开始模糊,眼睛余光之中,看见圆圆也停止了跑动,开始变得昏昏欲睡。

    糟了,这魂穿机好像是对有大脑的,神经系统足够复杂的生物都有效,自己得尽快逃离此处。

    但他已经迈不开步子,突然身子一抽搐,就跌倒在地面上。

    地下室一片寂静,唯有诡异的蓝光……

    公元259年,曹魏甘露四年

    范阳郡,蓟城。

    范阳郡太守鲜于嗣,一日起来,听闻城中都在议论,说方城出了个才子,正是前太守家的长子张华。传闻是如此之广,以至于太守衙门里扫地的小吏,都在讨论张华的博学多才。

    张华这人,他以前听说过,说是在前太守去世后,他家就中落了,穷得叮当响;前太守清廉,也没有什么余财。在那以后,张华也没什么名气,不知怎的突然就有了极佳的清议。

    对于这种所谓清议,他一向嗤之以鼻。世家大族往往通过这种方式,来宣传自家的家族成员,推举出来的人才,往往“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但既然流传甚广,说不定这张华也有可取之处。何况前太守家穷成那个那个样子,也不知道他家的寡妇是通过什么方式,让自己的儿子全郡皆知的。

    鲜于嗣素来有推荐贤才的名声,为了这个名声,他还不得不去方城一趟。

    会见到什么样的人呢?他不知道,只是坐上了去往方城的马车。

    司州,洛阳。

    司马炎与一家人守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着妻子杨艳临盆。父亲司马昭听闻天子曹髦又动了亲政的心思,入朝与那些臣下商议去了,并未在场。

    这时,产房中传来稳婆的欢呼:

    “生了!生了!”

    产房门开,稳婆抱着身子赤裸的新生儿出来,展示给众人看。这时,婴儿突然开口大哭:

    “喵——喵——”

    声音简直像猫一样,一时司马炎有些惊讶。有人说,婴儿猫叫,是弱智的先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难道将来会是个弱智?

    但仔细想想,人们常用婴儿的声音来比喻猫叫,那么猫叫像婴儿哭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何况他已经有了一个长子司马轨,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自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父亲死了之后,下一任高都县公说不定都不是给自己,而是给司马攸呢!毕竟堂弟司马攸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舞阳侯了,而自己还是个中抚军——父亲眼中,谁轻谁重,这不一目了然吗?

    那我还在担心什么?

    想到这里,司马炎哼着小曲,就进入产房中,安慰刚刚经过生死线的妻子。

    “夫君,这孩子叫什么呢?”

    “父亲都定好了,还是照老规矩,就叫司马衷吧。”

第一章 短暂的宁静

    建兴元年十月末,刘曜破长安,虏晋帝司马邺,生擒长安朝廷自贾疋、鞠允以下群臣数百人。同时平阳城下,刘聪克其幼弟刘乂,斩其谋主卢志,刘乂出奔晋司州刺史桓景处。

    待平阳内乱平息之后,刘曜却依呼延晏之计,将司马邺及群臣转交刘聪,作为和解的资本,换取对其割据关中的默认。刘聪手中兵力有限,无法奈何刘曜,只得勉强接受。自此平阳威信大损,刘曜、石勒虽仍自称汉臣,但已然各自为政,不再遣使奉朝请。

    建兴二年正月,司空刘琨、豫州刺史祖逖等北方各州刺史,在桓景的联络下,遣温峤赴江东上表联名劝进,江东群臣亦踊跃响应。琅琊王以天子尚在故,并不直接称帝,而只称晋王,都督中外诸军事,效魏武帝故事。

    而后新任晋王于建康备百官,立社稷,移宫室于故东吴苑城,而服制礼仪皆与天子无异。

    同时,屯兵上邽的南阳王司马保听闻长安沦陷,亦进位晋王,自称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司马保在部将胡崧怂恿下,以为刘曜刚入长安,立足未稳,故发兵奇袭长安。不料刘曜早有准备,遂大败而归,胡崧亦死于乱军之中。

    幽州刺史王浚听闻长安沦陷,亦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大燕,却仍用建兴年号;同时联结北方鲜卑诸部,筹谋南征。一时北方鲜卑段部、宇文部、乃至高句丽都群起响应。唯宇文部的世仇慕容部不应,反而转而遣使江东,向晋王司马睿上书效忠。

    三月,王浚自立为帝、琅琊王和南阳王各自进位晋王的消息传回平阳,刘聪心中已然明白司马邺已经失去了作为傀儡的价值。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同时为了对在河内的大败泄愤,四月,刘聪以大不敬为借口,尽屠司马邺及其群臣,晋室长安一系就此断绝。

    五月,听闻司马邺身死之后,琅琊王率群臣大哭于东吴苑城,不朝三日。随后即进位称帝,改苑城为建康宫,当年改元太兴,大赦天下,唯以刘聪、刘曜、石勒、王浚、司马保、李雄六人不赦。

    在登基之后,司马睿并未如司马邺刚登基时那样遣使四方,令各路诸侯北伐。只是巩固朝政,休养生息而已。侨姓士族则以王敦为首,继续巩固荆州、江州、湘州的治理,剿灭当地零星的叛军。

    而在河北,吞并了原冀州刺史的石勒打听到王浚正在筹备南征,也停止了继续进攻割据青州的王弥余部曹嶷。在张宾的建议下,石勒屯驻襄国,收租税,劝农桑,立学校,自己全力备战王浚即将到来的进攻,而对黄河以南只是令石虎以偏师应付而已。

    至于祖逖、桓景、郗鉴、蔡豹这些州牧,经历了去年在河内主战场的激战,以及东面与石虎的策应之战,此时都已经疲惫至极,也无力发起进攻。

    于是华夏大地上,居然难得地出现了一段平静的时光,各方都在潜伏爪牙,积蓄力量。

    五月末,洛阳城外田间。

    这是搬迁至司州以来,第二次刈麦了,桓景依旧亲临田头,视察情况。这次播种的一批小麦,是葛洪参阅张华遗留书籍的方式进行的选种,民以食为天,所以桓景尤为关切,若能获得不错的收益,吸纳足够多的人口,荒废已久的司州才能焕发生机。

    整个播种周期中,葛洪无非运用合理密耕,播撒草木灰作肥料,并且仔细捕杀蝗虫若虫这些后世常见的方式,加上司州并无侵扰,竟然很容易地获得了这个时代标准下的丰收。

    葛洪这一年的注意力都在农事和养马上,无心修道。养马只是得到了一大批河北马种的小马驹而已,待马驹长成尚需时日,但农事的成果却明显得多。因为常在司州各地走动,百姓早就熟络了这个教授种麦的道士,于是葛洪得了个“麦仙人”的绰号,他倒也挺自得。

    走在金黄的麦浪之间,桓景仿佛忘了身边的随从,仿佛忘了自己是在这个时空,而是回到了年少时在老家田间,漫无目的地游荡。这时,一个声音将他拉回了现实:

    “刺史,夫人唤你回去!”

    桓景回头一看,正是冉良。这孩子脸上的童稚之气越来越少了,现在俨然一副青年军官的形象。桓景想起最近听闻洛阳附近将笄之年的少女都将冉良唤作冉郎,不禁莞尔:

    “怎么了?”

    “急事!要事!”冉良眉宇中透着焦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总之快回去。”

    桓景不敢怠慢,毕竟已经丰收了,田间并无什么看头。这段时候,反而是家事比较要紧,他也难得花了些精力在家庭上。桓伊和桓温这对远房兄弟方才一两岁,正是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估计燕燕召自己回去,也是为了孩子的事情。

    孩子没有小事,想到这里,桓景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自家府邸,转了几道走廊,他直奔家中内室,推开门帘,只见燕燕拿着一架风筝,而两个孩子正围着她转,另一端,桓彝的妻子孔宪则微笑着看着孩子们的玩耍,显然是孔夫人又带着桓温来家中做客了。

    气氛一派祥和,并不像有什么急事。

    “燕燕,发生什么事了?”桓景足下带风,惊得两个小孩子都停止了打闹。

    桓景和桓彝去年一直征战在外,所以这两个孩子对自己的父亲一直有些生分,此时见他进门,只是一脸畏惧。

    燕燕则一脸茫然地望着丈夫:“没有什么事情啊,就是孔夫人来家里做客了。一定要说,还待了点胡饼儿。”

    孔夫人从布袋中掏出胡饼,微笑着摇了摇。

    见是虚惊一场,桓景回望冉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孩子也是军官了,吃的是朝廷的饭。下次再这么一惊一乍地,可要好好罚你的俸禄。”

    冉良有些委屈:“我也是确实听到别人在传,所以才来找刺史的。”

    “听谁说的?”

    “高肃高将军。”

    听到高肃的名字,桓景一时也搞不懂了,高肃素来谨慎,不想是会乱传消息的人。

    “高管家与老夫人素来亲近,会不会是冉郎听错了?”燕燕轻启朱唇,提出了一个猜想。

    “夫人果然聪明过人”,桓景一拍脑袋:“不打扰了,你们继续玩耍。”

    桓景随即拉着冉良前去府上正室厅堂,只见大门敞开,王雍容早就坐在高堂之上多时了。高肃在一旁侍立,看来果然是母亲在找他。

    “母亲身体无恙乎?”

    “不是身体有恙,而是心里有恙。”王雍容满脸怒容:“放心,不是因为你做了错事,而是因为另一个家伙。”

    高肃递来一卷帛书:“看看这个吧。”

    桓景接过信,展开粗粗一读:“晋司州刺史桓景足下无恙,幸甚!窃闻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刺史怀不世之才,拥虎狼之师,而位不过一州之牧,五郡之主,且听命于祖逖,服膺于庸主,岂非明珠暗投乎……”

    他大惊失色,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开篇就是在劝自己反叛。他掩上帛书,不解地看着母亲。

    “看看落款!”

    桓景往帛书末尾一瞧,原来是王浚送来的书信。

    “这个私生子称帝了,真是有辱我们王家门楣,简直无法无天了”,王雍容柳眉倒竖,厉声道:“他这封信,是说他打算趁着秋天马肥,进攻石勒,希望他的外甥你帮忙。”

    “母亲的意思是?”

    “我们妇人的意思你不用管!但你得尽快回复。”

    桓景抬头望了望房梁,很快就权衡出了利弊:这忙帮不了,而且不能帮。

    且不论就算自己应约去讨伐石勒,相隔甚远,补给不足;王浚称帝已经是众矢之的,是天子钦定的六不赦之一,自己就算策应进攻也不能得到其他人诸如祖逖、郗鉴的支持,像刘琨那样和王浚有宿怨的,更是说不定会反目成仇。

    而新军自己则正处于难得的恢复期。在河内之战后,新军蒙受了不少的战损,又从流民中重新招兵,扩充了军队至一万五千人。这样一群新兵,自然需要训练和扫盲。贸然参与王浚和石勒的大战,只能是吃力不讨好。

    所以,虽然桓景很想借着这个机会削弱石勒,毕竟石勒才是日后最可怕的敌人,但王浚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盟友。

    “我懂了,母亲是让我不要管这层亲缘关系,作壁上观。然后回信王浚,绝了他这个念想。”

    “正是。”王雍容点点头:“另外,从之前的交手来看,石勒从来都是王浚的手下败将。幽州的突骑天下无敌,我忧虑的是,若是此人全取河北,到时候,儿子你就要直接和他交战。这事情得早做应对。”

    桓景漫声答应,心中却在想:这个时空的人只能看见军力上的差距,然而战争的要素是人。论能力,石勒比王浚高了不止一个档次,那么应该还是原时空的结果,必败的还是王浚,只是看怎么败罢了。

    他略一施礼,就转回房中,去找燕燕和孩子们玩去了。

    而此时冀州,襄国城,石勒身披甲胄,身边有十余谋臣武将,他紧盯着几案上的地图,手指不断指指点点。

    “曹嶷庸才,必不能有所行动。

    “刘琨是王浚仇家,亦不会出兵。

    “唯一的问题,是枋头那点兵能不能挡住祖逖?若是桓景也来助阵,当如何是好?”

    “正是兵力不足,所以需要在枋头加兵……”程遐建议道。

    “不然,石虎那点兵够”,张宾打断了他:“祖逖也好,桓景也好,断不可能进攻后方!”

第二章 议伐

    “右侯,石虎手下不过一两万人”,程遐与张宾不和,所以这一次也毫不例外地提出质疑:“而且少将军手下那些人都不是老营,不过是两年内纠合而成的一帮乌合之众,如何能守住枋头?”

    “枋头能不能守,并不在于石虎有多少人,而在于祖逖、桓景之流愿不愿取之。”张宾并不偏头看程遐,只是躬身进言道:“自去年与汉主交战后,其军疲惫,此其不攻者一也;王浚虽为晋人,实乃晋室之寇仇,即便其邻刘琨也不会相救,又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祖逖,此其不攻者二也。”

    “既然南边晋室注定不来进攻,而王浚秋季必然南下”,石勒目光灼灼地盯着张宾:“自蓟县以南,河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王浚部下精骑居多,必能凌虐我军兵阵,吾辈又当如何是好?”

    “既然无法守,则应当进攻!”

    张宾斩钉截铁地做了个手势,引得一旁胡羯诸将窃窃私语。本来以为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晋人老头,不过是一介谋臣,自当懦弱求稳,没想到竟然有如此胆魄,也不知是不是大话而已,毕竟张宾本人可没有领教过王浚的军势。

    而对于石勒军中老营将士而言,王浚可谓是老熟人了;对于石勒本人,王浚甚至算得上是一个心理阴影:

    永嘉二年的时候,石勒方在河北刚刚发家,曾经侵袭常山郡,王浚令大将祁弘领兵轻易击破。

    次年,也就是永嘉三年,经过一年休养生息,石勒又吸纳了不少成都王司马颖的余部,势力重新壮大起来。于是他自以为兵马充足,再次进攻常山郡,王浚亲自带着鲜卑骑兵支援常山,最终在飞龙山又一次大败之,这次诸军几乎被打散,石勒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先前的部众重新集合起来。

    自此以后,石勒再也不敢打幽州的主意,于是转而率兵南下,渡过黄河,张宾也在此时方才加入石勒军中。

    石勒这一次又面对王浚,还是心有余悸,但既然张宾有计谋,那么多半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于是他仰望片刻,又问道:“可是右侯,我军本来就弱势,又如何能以弱敌强呢?”

    “王浚军力所以强大,并非其能练兵,而在于其能统合鲜卑诸部,是不是如此?”张宾率先发问。

    石勒仔细思考过去失败的经历,也渐渐回忆起来,王浚的本部军力并不算强,最可怕的还是王浚军中的鲜卑骑兵:“然也,其鲜卑铁骑悍不畏死,又都身着铁甲,我军军阵根本无法阻拦。”

    “可是为何就王浚能够统合鲜卑骑兵呢?为何其他人就不行呢?”张宾又问:“我也是冀州人,王浚此人,我素有所知。其性贪虐傲慢,并不是能够礼贤下士之人。他自家百姓尚且怨声载道,如何又有能力统合鲜卑人呢?”

    这个石勒熟,于是立马回应道:

    “右侯有所不知,鲜卑人之所以站在王浚一方,倒是因为王浚有个好女婿,叫段务勿尘,乃是段部鲜卑的前头领。而现任辽西公,也就是段部鲜卑的头领,段疾陆眷,名义上是王浚的外孙。”

    张宾摇摇头,并不答话,只是嘴角开始浮现出微笑。石勒以为张宾不懂,有些急了:

    “他王浚与段部鲜卑本是一家人,而段部在鲜卑诸部中又为最强,所以非但同样是鲜卑人的宇文部要帮他,连乌桓、高句丽都听命于他王浚呢!”

    可张宾听了此话,大笑道:“大将军,您也算纵横一世了,怎么如此天真?”

    “我如何天真?”

    张宾正色道:

    “元康年间,晋室大乱,司马颖之流与惠帝乃是亲兄弟,尚且手足相残。如今王浚不过是段疾陆眷小妈她爹,论亲疏不过是沾点边,又如何能够使唤鲜卑人为他卖命?”

    “许是鲜卑人比较死脑筋?只认亲缘?”石勒开始动摇了。

    “非也?鲜卑人所以跟随王浚,无非是因为他们先前只知道能和王浚合作,而且跟着王浚确实能赢!”张宾点破了鲜卑人对王浚的奇怪忠诚之来源:“而王浚能带他们赢,就能带他们抢劫晋人;抢了晋人,才有钱有女人享受。否则以辽西贫瘠之地,又如何养得起段部的精锐骑兵呢?”

    “右侯这些虽然听起来有理,但不过只是猜测罢了!”石勒还是有些犹豫。

    “您以为我为何知道?”

    “不知。”

    “我是冀州人,先前在邺城,王浚怎样带着鲜卑人烧杀抢掠,我最清楚。而将军您在河北的……事迹,比起王浚手下的鲜卑人,倒是不及万一。”

    石勒大笑,一边不自在地挠着脑袋:张宾倒是避讳了自己从前在河北抢掠的行径;而一听到抢劫,还比自己要厉害一万倍,他也立刻明白,那群鲜卑人到底跟着王浚得到了什么。

    “可是就算鲜卑人是因为能赢能抢才跟随王浚。右侯,我还是不解,为何我军要主动出击?”

    “我军出击,为的就是证明王浚不一定能赢,只要赢一次,鲜卑人对王浚的信任必然开始动摇”,张宾侃侃而谈,似胸有成竹:“而在第一次取胜之后,再以金钱美人贿赂之,鲜卑人自然会背弃王浚。”

    诸将尚且以为张宾在说笑,但石勒心中已经渐渐明白右侯计策背后有着铁一般的道理,心里平静下来,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明白了,右侯之所以说主动出击,而不是静守,乃是因为若是等王浚秋季再来进攻,其必然有万全的准备,所以我军很难一胜。

    “可我军要的不过仅仅是一次胜利,那么不需等待其大军集合再来决战,而是抓住机会,打赢一仗,再宣扬四方,鲜卑人自然怀疑王浚,其军势自解。

    “而若是主动出击,因为鲜卑主力尚在北方。仓促之间,王浚也无法集中所有的力量,必然命蓟城一支就近的鲜卑精锐来援,只要我们以众击寡,击退了这支鲜卑人,那么就获得了我们想要的胜利。”

    张宾拱手行礼:“这就是我所以跟随将军您啊!”

    诸将仍在疑惑,毕竟石勒手下自夔安以下大多数将领都是草莽出身,并不能跟上石勒和张宾的思路。而程遐等士人本来以为张宾只是在讨好石勒,心中不屑,所以并没有认真听张宾献策。此时见石勒居然采纳了张宾主动进攻的“鲁莽”建议,不禁目瞪口呆。

    而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闯进中军营帐,见诸将正在议事,逡巡不敢进。

    “进来!”石勒向外招手,并不在乎什么礼数:“有何事禀报?”

    “……将军,广平郡坞主游纶、张豺,占据苑乡,拥兵一万,自称由王浚保护,拒不缴税。我们前一阵派过去的税吏,被杀了。”

    原来石勒在襄国站稳脚跟之后,在张宾建议下,打算建立稳固的税制,广平郡刚刚投降不久,这一派过去的第一批税吏。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而这些坞主非但不交税,还把税吏斩了。诸将虽然没有听懂张宾之前那番话,但现在反而被坞主们的这一行为激怒,个个从先前畏王浚如虎,变得要踊跃出战。

    如果没有张宾,石勒估计会忍气吞声,就这么过去。但既然右侯说要取得一次能够昭示天下的胜利,那么这未免不是个机会。

    他走下座位,反向右侯拱手行礼,诸将愕然,头一回见头领如此识礼数。

    “先前魏武北征乌桓,诸将多惧刘表,皆以为不可,唯郭嘉执意北上,故从之,遂大破乌桓,尽逐袁氏,以成帝业!而今,右侯就是我石勒的郭嘉啊!

    “我意已决,出兵广平,进围游纶、张豺,待王浚来援,必能一举击破之!”

第三章 古战场

    称帝之后的这些日子里,除了完成各种帝王礼仪,王浚的注意力大部分时候在刘琨身上。听探子说,刘琨正在整军备战,打算秋天进攻自己下辖的常山、中山二郡。

    作为大燕皇帝,那么自当被前朝讨伐,王浚是有这个准备的。但他傲慢地认为,北方除了刘琨已经没有其他劲敌了。毕竟中原被区区一个石勒搅的天翻地覆,而这个石勒却是自己的手下败将。

    至于石勒,一个流寇而已,名声都来自于对付南方那些软弱的中原人。若是碰上自己的鲜卑铁骑,他那些名声不都得烟消云散?

    所以此次石勒竟然主动出击,进围苑乡,确实是出乎王浚意料之外。

    苑乡位于广平郡内,算是王浚势力的最南端。而广平郡虽然居河北,但甚至不属于冀州,名义上是应当属于司州管辖。

    但除了河内一郡,桓景只据有河南的小半个司州,势力远远达不到河北。以邺城为中心,司州在河北共有五郡,魏郡、阳平郡、顿丘郡、广平郡,此时都在石勒的手上。而平阳、河东、弘农、上洛四郡,还在刘聪手中。

    之所以司州如此广大,是因为司州的本意就是司隶之州,乃是京畿重地,天下精华之所在。从前西汉时期,司州的前身司隶校尉部,就包含了关中至洛阳一线的广大地区。而曹魏建立后,司州去掉了关中的部分,而将河北南部的邺城纳入了进来。

    这样的部署,是为了让中央对地方有绝对的优势,可是在乱世,也就导致了一个混乱的行政区划。桓景虽曰司州刺史,其实真正在司州的领地只有洛阳附近的几个郡而已,但这已经是晋室在司州的全部地盘了。

    回到当前局势,在王浚看来,自己手握整个幽州,还占据了冀州的广大土地,而石勒方才在邺城附近站稳脚跟,局势无非又回到了石勒当初南下之前。当初石勒就是自己的手下败将,又经过在南方的消耗,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些参与流寇罢了。

    正因为如此,眼下石勒竟然敢主动进攻,才显得这么奇怪。王浚不能理解,难道这老胡又皮痒了?但消息确凿无误,石勒带着麾下五万大军直扑苑乡而来。也好,本来自己还要等秋天马肥一举南征,现在石勒主动送上门来,倒也省事。

    鲜卑诸部肯定来不及集合了,为了防备刘琨,王浚也不敢尽出蓟城城中的兵力,只是命段末柸带着原本留驻蓟城的鲜卑军队,和自家的偏师合三万出征苑乡。

    三万正规军打五万流寇,再加上当地坞主游纶自家的一万家丁,怎么都够了。而且就算最后是惨胜,那死的也是鲜卑人,正好为自己驱除心头之患。

    可如果是失败呢?王浚脑中忽然闪过这一念头。

    不可能,决不可能会失败的。

    苑乡,漳河畔,一座临河而建的坞堡外,营帐连天。

    石勒的军队呈三面将坞堡围了个水泄不通。几日之前,游纶部与来援的张豺部与石勒先锋孔苌在此坞堡下激战,被一举击溃,少量残部躲在坞堡里面,畏缩而不敢出,并遣人往王浚处求救。

    日暮,来回骑马巡视营帐者,正是石勒与其谋士张宾。

    石勒掏出一封帛书,放在张宾手上:“探子说,这是刘琨的回信,我不识字,先生你给读读。”

    张宾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持帛书,不过顷刻,面露喜色:

    “刘琨回信,约定九月出兵合作讨伐王浚,并且还说事成之后,他要中山郡,常山郡归他,并会表将军为冀州刺史。”

    “哼!要他来表?腐儒毛病就是多!”

    西方暮云未散,石勒骑在马上,望着夕阳和千里平野,心思旷然:

    “听将士说,此去不远即是巨鹿,从前纵横河北之时,并不知此地要害。我不识字,若非先生讲解秦汉故事,则不知其所然。如今看来,五百年之后,也凛凛然有杀气。毕竟漳河之北,巨鹿泽南,水网汇集,正是个粮草转运的要地。”

    张宾自然是细致考据过的,于是出口成典:“昔日项王渡漳河,破釜沉舟,破章邯于巨鹿南二十里之棘原,想来正是此地。”

    石勒扬鞭大笑:“如此要地,岂是游纶、张豺之辈能守的。王浚虽然能战,但却不学无术,有如此要地,却不遣良将守御,只任其为坞堡主所有。”

    “故此天所以资将军也。”张宾适时接话。

    “当初项王以此地兴,我必以此战定天下!”

    话音刚落,天边突然响起号角,随后遍是马蹄声。暮色之下,一支大军出现在北边的原野上。石勒与张宾急忙拍马奔赴中军大营。

    来者正是段末柸所领鲜卑人,从蓟县出发,疾行五日到此。鲜卑先锋的鸣镝划过天空,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箭雨。石勒军队不敢怠慢,只是赶紧龟缩在鹿角之后,并报之以弩箭。

    石勒军又将马全部藏起来,不让敌军看到,这是张宾特别建议的,诸将都不解为何。

    两方形成了三层态势,被围在最里面的,是游纶与张豺部,而其外的石勒又筑鹿角防备段末柸,并不出击。最外层的鲜卑骑兵则四处游荡,不时朝石勒军试探性地进攻。

    段末柸亦骑马绕行石勒营地,见其拒马布置颇有章法,不禁对随行的监军王昌感叹:“此亦劲敌,燕帝奈何轻之!”

    “徒有其表耳”,王昌乃王浚的族弟,所以被安排至此监军:“今上昔为晋幽州刺史时,曾三次大破此贼。如今幽燕铁骑天下无敌,将军何畏也!”

    一番话倒是让段末柸振作了些。只是若是石勒摆着如此刺猬阵,也不好让骑兵突破。只是日日令军马在外巡逻。

    当夜,营中诸将亦进言石勒:“敌军远来,尚未站稳脚跟。可以乘敌无备,夜袭之,必能大破。”

    但是这些进言,都被张宾挡了回去:

    “敌军是骑兵,哪儿有脚跟可言?而且敌军乃段末柸率领,亦是一员勇将,乘锐而来,岂能无备?不可轻躁,粮草足够,且等个数日。”

    石勒自然对张宾言听计从。于是两军如是对峙数日,鲜卑人在包围圈外逡巡,始终找不到下嘴之处。王昌催促进军,但段末柸也不慌,只是对王昌说:

    “足下可知辽地的貂是怎么捉刺猬的么?只是静静等候在刺猬旁边,不发出一点声响,待刺猬以为危险已过,伸开手脚,那貂就扑上去,咬住刺猬的喉咙。我们对付此贼,亦当如是。”

    “可是补给怎么办?”

    “只能打一打谷草,苦一苦河北百姓喽?你又不是冀州刺史,不必担责的。”

    时值盛夏,又是河边,气候闷热。鲜卑北人,多不习惯如此炎热的天气,加上连日劫掠,心态也开始松懈起来。段末柸令骑兵轮流下漳河给马洗澡,而在岸上的鲜卑人则轮流敞开甲衣乘凉。

    见鲜卑人已经松懈下来,张宾终于向石勒进言:

    “是时候了,明日午时,可以出其不意,以骑兵直冲段末柸军帐!敌人尚在洗澡乘凉,必然无备,机不可失!段末柸是鲜卑军中与段文鸯并驾齐驱的勇者,若是能击退其军,则鲜卑人自会动摇。”

    石勒也看出了这种势头,等的就是这句话:“先生明断!”

第四章 离间

    第二日正午,天气又是酷热至极。段末柸亲自带着一半人马去河边洗马,也带去了全部的马匹,另一半人则看守着大营。而随行的王浚军倒是并未移动,只是死死守在原地。

    鲜卑士卒一边洗马,一边闲谈,阵型散乱:

    “蓟县以南的夏天真热,将来若是燕帝南征取天下,黄河以南还不知道有多热,就算辽西公再怎么招兵,我也肯定不会跟了。”一个士卒光着身子,看年纪是个老兵,正擦拭着马身。

    他们说的辽西公,正是段部鲜卑头领段疾陆眷;而燕帝,则是刚刚自称大燕皇帝的王浚。

    “我要是辽西公,哪儿会听蓟城中那个蠢货的话。待在辽西岂不清凉自在?”

    另一个手里拿着狗尾帽的军官应和道,天气显然太热了,他只能脱下狗尾帽,把它攥在手里。

    “哼!辽西公也是个不动脑子的,你说,为燕帝打仗卖命,我们段部得到了什么?抢来的东西都”

    突然他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两人赶紧闭了嘴,大热天地却感觉心里直发凉:

    “辽西公自有考虑,岂是你们能够妄议的?”

    说这话这人正是段末柸。他此时正骑马在河岸边走过。听到这番议论,他心里也不是滋味,所以没有惩罚这两人,只是训斥了两人一番,甚至语气也不重。

    “头领,我们知错了;只是这样还要撑几时呢?如果杀进敌营去,岂不痛快?”那个看上去是个军官的,再被训完之后,吞吞吐吐地问了个问题。

    “这些流寇只知龟缩在拒马后面,到时等他粮草殆尽,看他们能撑多久!”

    话音刚落,天边突然出现了大批骑兵。一开始鲜卑还以为是自家援军,毕竟骑兵队形齐整,马匹高大,而且大多被甲,在他们印象中,石勒可没有如此样貌的骑兵。直到骑兵渐近,旌旗上大大的“石”字,才提示他们,这正是石勒的军队。

    河边顿时陷入慌乱,两军尚未交战,鲜卑人就落了下风。很多鲜卑人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骑上马匹逃跑。还有的人慌乱之下,居然停在原地发愣。

    “愣着干什么!快逃!”

    段末柸见状也知道无法再战,只是带着众骑兵向后一路狂奔。而动作较慢的少量骑兵,根本没有怎么抵抗,就做了俘虏。

    原来从一开始,张宾就在努力隐蔽军中战马的踪迹,鲜卑人并不知石勒军中有骑兵,故而如此松懈。此时正在洗马,猝然临之,都没有被甲,第一反应自然是溃退。

    跑出了两里路之后,鲜卑骑兵才稍稍停下脚步。直到这时,段末柸才勉强将鲜卑士兵收拢起来。待清点完人数,已经两个时辰过去了,此时太阳开始西斜。

    不过,因为战马就在身旁,所以大部分鲜卑人都还来得及逃走,所以经过清点,段末柸发现自己只是损失了百余人,真正的损失,是盔甲都被石勒抢了,战马也有很多没有来得及带走。

    可惜,这些盔甲战马倒是值钱之物,若是没有带回战利品,反而丢了这些值钱物,自己哪儿有脸回辽西去呢?段末柸懊恼之极,将手中的长矛,狠狠地插在地上。

    突然,一个疑问进入了段末柸的脑中:为何大营没有人来救援,也没有人来报信呢?

    是因为推算救援来不及,所以不救?还是害怕大营失守而担责?不管怎么说,留守大营中的王昌一方,没有发一兵一卒援救,而是坐视鲜卑人在河边被偷袭。

    难道自己被背叛了?

    “大营破了!”

    这时,一个大营来的逃兵跌跌撞撞地闯进营中,解答了他的问题:大营才是石勒的目标!

    段末柸命逃兵稍息,这才从他口中得知了在大营战斗的经过。

    原来与段末柸一起南下的王浚偏师,虽然稍稍谨慎一些,但因为从前常常听军中老兵吹嘘当年如何战胜石勒,所以也自大得很,扎营与鲜卑人离得很远。

    张宾的计策,正是让孔苌带着精锐骑兵,通过偷袭,将河边洗马的骑兵打跑。而石勒则亲率全军及突袭没有马匹的大营。这样骑兵和大营就被彻底地分隔开了。

    老营士兵们所畏惧的,本来只是鲜卑骑兵而已;面对没有马匹的王浚军队,并无恐什么惧,反而有了一种想要报仇雪耻的热情。而王浚一方本来骄横,营中守御无备,连拒马都没有架起来。

    加上石勒军队本来就远多于王浚此番南下的军队,更兼杂胡士卒悍不畏死,于是不过两个时辰,大营就被石勒一方击破。王昌见势不妙,与亲随骑着仅剩的几匹马,往蓟城方向逃了。

    留下的士兵,无论是王浚的军队,还是鲜卑人,都已群龙无首,不久就要么逃散,要么放弃了抵抗。至于这个前来报信的士兵,正是从大营逃出来的。

    至此,段末柸才知道,自己是完全败了——他开始慌了。

    胜败者,兵家之常事,一场失败本来也没有什么关系。但要命的是,自己在部中与段匹磾争斗正炽,段部鲜卑人尊敬强者,如果此时大败,那么自己从此在段部内部可就抬不起头了。

    而且,现任辽西公段疾陆眷多病,看来活不了多久了。若是将来段匹磾做了辽西公,自己说不定还会因为里通外敌而被处斩。

    眼下之计,唯有拼死一搏,为自己争得最后一点面子。他手头还有一直完整的骑兵部队,虽然并无甲胄,但也并非不能打!

    正当他思考夜袭的计划时,石勒的使者居然适时地到达了,来者是夔安,虽然先前他因为淮河之战计谋失当,被贬为左司马,但因为熟稔各族语言,所以又被起用来作使者。

    “大将军命我传话:贵段部与我家将军本无仇怨,先前贵部为王浚前驱,亦是各为其主。你我俱为蛮夷,当有同族之谊,不应为了那帮晋人的破事相互杀伐。”夔安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仿佛两方根本不是交战的双方一般。

    段末柸心中疑惑,这家伙说话倒也好听,难道只是来探听我营中虚实?

    “我乃鲜卑人,尔将军羯人,如何有同族之谊?有事就快说,没事就赶紧走人,这里不是攀亲戚的地方。”

    “段将军说得是,那不才就说正题喽”,夔安笑着拱手:“今日在河边,将军遗落了不少甲胄,我方特地将其送还贵处,算是一点诚意。”

    段末柸有些发懵:“这是什么意思?”

    “我家将军说了,与贵部本无仇怨,自当与王浚有所区别。”夔安继续笑着:“午后我师攻破王昌大营,亦擒获了不少鲜卑人,只是来不及清点。明日亦将送还贵处。凡是鲜卑人,都会好吃好穿送回来!至于王浚的那些手下,可就没这么好命了,多有被割去耳鼻者。”

    段末柸这下彻底不能理解了:

    “这是在打仗,又不是在过家家!你们这些小恩小惠,又骗得了谁呢?石勒他就不怕来日,我再带着这些人与他厮杀?”

    “怎么能用骗这个字呢?那多不好。”夔安意味深长地摇摇头:“段将军不信,自然会有人相信。我家将军已经分别遣使去王浚处和辽西公处了,只说将军代表段部与我军签订了盟约,选择弃暗投明。”

    “我们可没有签盟约!”

    “足下以为,王浚是相信足下的一家之词呢?还是相信那些被割去耳鼻的自家俘虏呢?辽西公是相信自己的外公王浚,还是相信足下呢?”

    段末柸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王浚是不可能相信自己的辩解了。而作为王浚名义上亲戚的辽西公段疾陆眷,也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怒不可遏之下,他拔出了剑,又强忍着将剑插入鞘中。

    “请回吧!报予你家将军,段末柸即使蒙冤受曲,也不会与你们这种流寇合作的!”

    夔安大笑:“将军真乃莽夫也!”

    “大胆狂徒,安敢欺我!”段末柸终于拔剑起身,直奔夔安而来。

    “将军不就是怕被辽西公处置么?”夔安面无惧色:“某有一计,可令将军回到辽西之后,并不被处置!”

    段末柸虽在气头上,但听闻此话,却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跪下来:

    “当真?”

    “不光能令将军不被辽西公处置,还能满足将军的大欲——若是不才猜得不错,将军是想做下一任辽西公吧!”

第五章 入蓟城

    段末柸被说中了心事,虽说四近都是足够可靠的亲信,而且他与段匹磾争为下任辽西公,已经是段部内部心照不宣的事情。但他嗫嚅半天,还是拉不下脸面开口承认,只是微微点头,随后摒去左右,这才小声问道。

    “还望先生指教脱身之法。”

    “在下提议之前,还请将军不吝回答两个问题”,夔安卖了个关子:“将军在蓟城已久,必然知道,那王浚是何等人物?”

    段末柸当然明白夔安是明知故问,但为了听下去,加之他也不知隐瞒,所以将自己的感受如实相述:

    “燕帝傲慢自大,残暴无能,即使在蛮夷之中,亦是下等人物。不过是靠时运得了幽冀两州之地耳。眼下非但我鲜卑部众瞧不起他,而且其治下百姓亦不值其久矣。”

    夔安见段末柸言语不满,知道有戏,于是继续鼓动:

    “那么为何足下还要跟着这种人?”

    听闻这个问题,段末柸抽动了一下眉角,眼神中尽是无奈:

    “此人乃辽西公家中亲眷,我只管服从,如何干预得了?何况先前燕帝尚且明智时,亦对我族人多有恩惠,南征所得战利品多有分与我等,故而跟随罢了。”

    夔安摇摇头:“非也,这仅仅是现任辽西公为何跟随王浚,可将军作为将来的辽西公并不需要拘泥于此。至于战利品,本来是尔鲜卑族人血战所得,如何成了他王浚的恩惠?”

    “那么先生以为如何?”

    夔安昂然道:

    “成大事者,当应时而变,无亲缘之羁绊,无故旧之挂碍!

    “愚以为,若是为了段部鲜卑一族之强盛,将军不如早做打算。眼下无论辽西公,还是王浚,都已经知道将军与我军有所联系,不若索性做到底,带领整个段部鲜卑,彻底跳出王浚这条破船!”

    “可是辽西公——”

    夔安做了个手势,打断了段末柸,随后凑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段末柸大惊:“你是说——”

    “对,一不做二不休!”夔安应道。

    两人商谈彻夜,直到第二日,夔安才离开段末柸营帐。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三日之后,段末柸引兵向北,全师而还。

    蓟城尚且沉浸在数日前的失败之中。在这几天里,被割去耳鼻的俘虏陆续抵达蓟城,满城都是哀嚎之声,而作为统帅的王昌,却只是被免去了职位而已,因其是王浚族弟,并未论处。

    除了败兵,议论最多的,苑乡之战后段末柸军队的失踪。城中只知这些鲜卑人在战前在漳河边洗马,被偷袭后大败。这些鲜卑人大概是畏罪,所以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城中百姓都这样想。

    另外还有传言,段末柸接受了石勒提出的和约;据说石勒还送了信使到蓟城专门提到这件事。于是段末柸背叛的传言,也传得满城都是。

    可没想到在苑乡大战的九日之后,段末柸竟然带着全数军马回到了蓟城南的易水河畔,而且不光带来了大量石勒军队的俘虏,数量足与段末柸自己手下的鲜卑人相当;还带来大量的牛羊,看来是从石勒军中抢掠而来的。

    此时全军浩浩荡荡地成列在易水南岸,沿河列阵,旌旗飘摇,实在是威风凛凛。

    “听说那个鲜卑将军在战败后,杀了个回马枪,石勒那帮流寇正在庆功,根本没有防备,一路跑回了襄国。他那些用作军粮的牛羊都成了我们的战利品,我们还俘获了一员大将,好像是叫孔苌。”

    蓟城城中不久就有了这样的传言,听说是段末柸派往城中的使者随口透露出的消息。

    因为王昌归来之时,将石勒老营士兵描绘得如妖魔一般,王浚本来还以为石勒有了不少长进。而段末柸私自与石勒和谈的消息更是令他震惊,他下令死死封住消息,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段部鲜卑的支持。那么只靠自己手下,虽然兵多,但质量参差不齐,也不知道能不能和石勒抗衡,何况是与段部相联合的石勒。

    正在他头疼之时,段末柸居然传回了捷报。看来是自己那个愚蠢的弟弟被石勒吓住了,石勒还是那个手下败将,一直没有变过。估计所谓段末柸和石勒联合的消息也是石勒杜撰出来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当渡过易水的段末柸传话说要进城的时候,王浚并无疑心,特命鲜卑人入城以彰凯旋。毕竟自己称帝以来,百姓多有怨言,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炫耀兵威,震慑住敢于反抗的百姓。

    于是段末柸得以带着全军大大方方地进入城中,俘虏也夹杂在队伍中,以供城中百姓争相围睹,一时蓟城主街堵得水泄不通。

    王浚好不容易清理开主街上的人群,这才带着全套仪仗姗姗来迟。

    “将军大破石勒,实有大功于大燕,不知可要什么封赏?”王浚高高坐在辇上,俯瞰段末柸。

    “此非我之功,皆赖天子之气运。”段末柸下马谢恩:“如果一定要说需要有何封赏,我军将士此战奋勇当先,指望天子能亲自慰劳我将士。毕竟我鲜卑人崇尚苍天,陛下既为天子,亦是神圣之至,若能得陛下呼吸吐纳之气,也是我鲜卑人的福分。”

    在周围人看来,这番话极为肉麻,但被吹捧惯了的王浚觉得恰到好处。而且他也觉得自己坐在辇上,让将士在下面站着,似有不妥。若是亲自慰劳将士,说不定还可以进一步稳定鲜卑人中的军心。

    王浚下辇,走过主街上长长的队伍,检视着将士和俘虏,段末柸则很自然地站在王浚一侧。

    行了不过半里,王浚渐渐远离了自己的守卫,突然,段末柸一拍手,“俘虏”从怀中抽出利刃直扑王浚。王浚赶紧呼人救驾,可是段末柸恰到好处地装作救驾,实则带着亲卫冲开王浚的侍卫,将王浚团团围住。

    王浚挣脱想逃,被段末柸亲自按在地上。左右赶紧将王浚绑了起来。

    一时城中大乱,王浚的军队听闻主公有难,都来救驾,可是看见这番场景,不敢再进一步。

    这不光是因为王浚还在段末柸的手上,更是因为那些所谓的“俘虏”却是混进来的石勒军!石勒和段末柸果然有勾结。扮作俘虏入城的士兵加上段末柸本人的军队,一下达到了万人有余。这是城中军士无法抗衡的。

    王浚的将领大多选择面保持沉默,少部分正想急速赶来,却被围观的百姓堵在了路上。王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束手就擒,不禁破口大骂:“我乃天子,你们如何敢劫持天子!”

    “呸!”段末柸啐了一口:“你当初手握强兵,坐观京师倾覆,又不救天子,而欲自己当皇帝。又专任奸暴,杀害忠良,肆情恣欲,毒遍燕土。最后落到了这个下场,也可知并非什么天子,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段末柸骂完后,王浚不再言语。见主帅已经降服,城里那些太监和群臣哪里有勇气抵抗,纷纷选择投降。

    五日之后,段末柸和孔苌联合撤出蓟城,乘着辽西公尚未来得及反应,带着被绑的王浚,直扑辽西公驻地。

第六章 浚仪会

    十月,豫州西境。

    秋收基本结束,此时已是初冬,桓景亲赴浚仪(今开封),进见名义上的上司,都督豫兖司徐四州诸军事的祖逖,此行为的是讨论河北日益恶化的局势。不光桓景,兖州的郗鉴、徐州的蔡豹都汇集到浚仪,商量如何遏制日益强盛的石勒。

    临行前,桓景已经接到消息:王浚因为段末柸叛变,被石勒偷袭俘获;随后石勒以王浚的名义,招降河北各部;段末柸则继续北上,收略段部鲜卑所据的辽西诸地,段部纷纷归降段末柸,而北边的乌桓、慕容氏、高句丽也随风而送去降书。

    段部首领段疾陆眷本来多病,经过这一番惊吓,竟然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当然在桓景看来,算是死因可疑)。而作为段部鲜卑中段末柸的唯一对手,几次战役之后,段匹磾不敌段末柸与石勒的联军,最终被迫逃亡并州刺史刘琨处,倒是与原时空的历史刚好相反。

    河北的突变震惊了河南四州的百姓与官吏。但对于桓景这个穿越者而言,这一切倒并不意外,毕竟他早知道在这次河北之争中,谁才是外强中干的那个。

    不过,即便如此,他先前也并未劝说祖逖北上进取——毕竟在这个时节,要提前预知相对弱小的石勒,能一举击败兵强马壮的王浚,实在是痴人说梦,没人会信的。

    他觉得,倒不如以王浚被石勒击败带来的震惊为契机,说动其余几个州牧,以组成联军北上。于是在王浚被击败之后,桓景一接到消息,就致信祖逖,与江东的天子司马睿,请求组成联军北伐。

    果然,祖逖一接到信,就爽快地回应,并且还召集其余两州刺史郗鉴、蔡豹来商讨联军北伐的事宜,约定共会浚仪。

    不过,江东那边虽然也派出了使者,或许是因为路途遥远,许久尚无回音,这也并不奇怪。不过想来,信使也快要返回了。

    自洛阳至浚仪,沿途四百里,多是桓景自己的地界。骑在快步前行的青龙马上,桓景思考着自己这半年多的得失。

    经过半年多的休养生息,自己控制之下司州五郡人口逐渐增加,粮食也在几波作物丰收之后,逐渐丰足。而豫州、兖州、徐州也迎来了难得的“丰年”。说是丰年,只是堪堪达到了太康间的亩产,但在小冰期的这几年,已是十分难得。其原因在于,短暂的和平使得各州人手得到恢复,荒废的田地终于又种上了粮食。

    想来其余各州也有了充足的力量,趁着石勒在河北新征服的土地上立足未稳,正是北伐的好时机。

    这么一路思考着,桓景行了数日,终于来到祖逖在浚仪的大营。祖涣将一行人迎入营中,过了两日,郗鉴、蔡豹带着各自的部下也赶到了浚仪。

    这是桓景第一见到徐州刺史蔡豹,顾名思义,桓景本以为此人大概是个豹子头林冲一般剽悍的人物。可今日一见,却发现是一个儒雅而略带些肥胖的中年人。也难怪,虽说是将门之子,被推举为徐州刺史之前,蔡豹一向担任文官,并不太带兵打仗。

    此时四州刺史俱会中军大帐之中,待众人坐定,祖逖先起身:

    “先前冀州羯寇石勒猖獗,而逆贼王浚称帝于北方,本欲其两虎相争,自相残杀;不料石勒居然获得全胜,实在是出乎意料。若是待其整合幽州诸郡及王浚旧部,则势不可当也。

    “今贼疲于幽州治安之事,正是兵法乘劳,进趋之时。我今日召集诸位,惟愿凑出一支联军北伐,先克枋头,再图邺城,不知诸位可有意乎?”

    凭着自己一州之力,外加半附庸的郗鉴,祖逖只能做到与石虎抗衡中占据优势,但若要在石勒回援之前攻克枋头的堡垒,还是相当费力。而一旦石勒意识到后方危险,带着主力回援,那么情况就糟糕了。

    桓景明白,历史上祖逖在安定中原诸州郡之后,无力继续北伐的原因之一,也是兵力不足。此时请求增援实在是再自然不过了。

    见徐州刺史蔡豹并未做声,桓景先起身进言了:

    “司州五郡兵马足备,而箕关之战后,伪汉主刘聪胆裂,又有刘曜、刘琨在其侧背,无需忧虑,可以尽发兵众以应北伐。”

    坐中众人皆颔首,司州目前的情况,大家都有所耳闻。自从去年年末以来,司州四境安宁:刘聪在大败加内乱之后,已经虚弱得无法再出兵;而南边王敦让堂弟王廙领荆州刺史之后,王廙只是待在江陵,襄阳由周访所领,南阳则仍然归荀崧所有,因为这两个缓冲,王敦也懒得找司州的麻烦。

    外部环境稳定,正是出征之时。

    见桓景先确认出兵之后,蔡豹方才起身拱手,语气有些犹豫:

    “徐州亦可策应北伐枋头。然而与司州不同,徐州实有外敌,先讨平之,方可合兵北上。”

    虽然说蔡豹说的是实情,但心中的想法估计还是借着这两个外敌来托词不参与北伐。其中缘由,桓景也能猜出一二,上次自己和祖逖在箕关取得大胜的时候,蔡豹正在独自对抗南下的石虎。伤亡惨重,并未得到寸土不说,还让徐龛带着泰山郡分离了出去,依附于石虎。

    所以这一次不想再参与北伐,倒也说得通。

    但作为都督四州诸军事,祖逖眉头微微闪过一丝不悦:

    “足下之外敌,众人皆知,无乃青州曹嶷、泰山郡徐龛乎?”

    “正是如此。”

    “徐州欲北伐枋头,势必经过泰山郡,若徐龛望风而降则可,如其不降自可讨平之。至于青州曹嶷,守土之贼也,何足忧虑?若是此番北伐有所收获,则可上表天子,与君封侯,此进取功名之时,万勿退缩!”

    祖逖先是斥责蔡豹对徐龛、曹嶷的担忧完全没有道理,又许以封侯之位,想要通过恩威并施来让蔡豹出兵。但蔡豹摇头晃脑,显然并不为所动:

    “就算能打下泰山,稳住青州,徐州内部亦不是出战之时。去年虽然丰收,然而百姓刚得温饱而已,若是北伐,则军粮不知从何而来也?”

    蔡豹将内部目前的问题缓缓到来,祖逖、桓景一边听一边点头,看来蔡豹并非完全搪塞祖逖,缺粮倒确实有可能是实情。

    徐州的地盘最狭小:北边的琅邪国和东莞郡都被曹嶷所占,加之徐州士族势力强大,粮草也收不上来。这些桓景先前都有听说。

    北方持续的战乱和盘剥,流民越来越多地南下投奔河南江北四州,在这期间,各州牧采取的对策,也各有不同。

    桓景领下士族最少,因为司州在先前的征战中破坏严重,士族几乎都逃亡了,只有李矩这样的钉子户留了下来。所以桓景的对策是将流民分置帐下五旅的编制,直接以军屯对流民进行管理,平时耕种,战时出兵出粮。

    而祖逖领下既有先前与桓景纠缠已久的豫州本地士族,又有大量荒地和流民,加上祖逖信奉“无为以取天下”的方法,所以政策也有所不同。

    对于投奔的流民,祖逖将其分予豫州各地的士族和坞堡主,以换取他们为自己出兵出粮。而对于先前桓景解放的佃户,祖逖则将其作为自由农看待,依旧允许他们在先前桓景分予的荒地上耕种。

    这样一来,士族得到了佃户和部曲,豫州本地的佃户获得了土地,而流民在乱世中得到了投靠的士族得以苟活,也算皆大欢喜。

    可是蔡豹领下的徐州先前就是士族势力强大的地方,后来又来了不少北方士族侨居于此地。这些士族都各自有自己的部曲,不遵号令。蔡豹每要征粮之时,都会有人反叛。久而久之,蔡豹也只好听之任之,换取这些士族在守土之时帮自己出兵,也勉强惨淡经营。

    然而这样若是守土还好,要是让那些士族坞堡主出兵,则是难上加难。

    如果兵力不够,那么北伐就无从谈起了,祖逖一声叹息。

    这时,厅中一角,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

    “士宣何懦也!”那人从队伍末尾出列,向祖逖略一施礼:“若蔡刺史有苦衷,鄙人帐下亦有部曲健儿五千,足可自筹兵粮,北上来援!”

    桓景定睛一看,猛然想起,此人正是当初协助豫州击败赵固的徐州将领,苏峻。

第七章 苏峻的计划

    苏峻其人,桓景素有所知,目前正是徐州司马,领彭城太守。

    上次赵固进攻豫州时,苏峻带兵从徐州,不远千里来援,令桓景很是感动,让他一度以为苏峻是豪侠之士,值得托付之人,遂将几千俘虏与赵固本人交予苏峻管理。

    但后来,桓景才从徐州的探子处打听到,这些俘虏中军官被苏峻尽数屠杀,而士兵则全做了苦力:一方面是因为其辖地缺粮,另一方面则是借着杀人,以在一境之内立威。

    在苏峻杀降的消息传出之后,彭城郡的坞堡主纷纷一改先前倨傲的姿态,向苏峻营中送来了粮食。这件事对桓景触动很大,虽说白起的时代就有杀降不祥的说法,但看来面对迫近的恐惧,坞堡主的反应还是相当真实。即使是这些士族,也会害怕狠人。

    这种狠人,若是作为盟友,自当有大用;若是作为敌人,或许会很难缠。

    苏峻初至徐州之时,不过是一个大号的流民帅。经过近两年的发展,已然隐隐在蔡豹治下的徐州,形成了一个独立王国,自行练兵,自行征粮,整个彭城郡内,都听命于他。甚至有人将苏峻和当初还是豫州司马的桓景做对比,在有些江东士人看来,竟然一时瑜亮。

    也正因为苏峻部的独立性,他自行决定出兵,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睥睨大厅内众人,苏峻开始说起他的计划:

    其一,徐州方面,是让蔡豹进军琅琊郡,苏峻自己攻打泰山郡的徐龛,待打下泰山郡,就会于枋头战场;

    其二,豫州方面,则由豫兖联军攻枋头,如果能一举攻下最好,至少打得石虎不敢冒头;

    其三,司州方面,桓景作为奇兵,从河内郡出发,绕过枋头一线,直接进攻魏郡邺城。

    “我的计划便是如此,诸位可有意见?”苏峻语毕,桓景频频颔首——倒是和自己的计划也几乎并无二致。

    蔡豹部软弱而数量充足,可以作为威慑而不能用于实战,所以令他进军琅琊,以震慑住青州的曹嶷。

    祖逖和郗鉴的豫兖联军作为主力,可以进攻枋头,与石虎相持。若是石勒真的来援,也可以抵挡住攻势,不至于溃败。

    而桓景自己兵少而精,又有位居黄河以北的河内郡,可以试着奇袭邺城。若是拿下则可,拿不下也可以全身而退,顺带牵制住石勒的兵力。

    只是这里苏峻显然还有个小算盘,这是桓景先前没有考虑过的,他将收复泰山郡的战功留给了他自己。可以想象,等到此次北伐结束,蔡豹在琅琊蹉跎无功,而他苏峻得以收复一郡之地,在徐州内部的威望,又会出现此消彼长的变化。

    看来苏峻的野心也不小,长期来看,此人必然会代替蔡豹,成为徐州的主政者。

    “子高(苏峻字)真乃豪杰,计划亦是周全,可谓尽地利矣”,坐在上首的祖逖,见苏峻血气方刚,不禁赞许道。

    但他眉头一蹙,又转而提出另一个问题。

    “不过,石勒兼并鲜卑及王浚余部之后,兵众七八万人,我四州之军加起来也不过五六万人。若是石勒带兵来援,又当如何?”

    “石勒兵多,更兼精锐,非我军所能敌”,桓景早就有了思考:“然而其兵并非能用在一处,这是我军所以可能取胜之关键。如果能够致信并州的刘公与段匹磾出兵延阻石勒,那么可以在石勒回军前拿下枋头。取了枋头要塞,扼守黄河两岸,则立于不败之地,可以徐图下一步。”

    在王浚灭亡之前,桓景得到情报,说石勒打算与刘琨联合进攻王浚,这也是当初桓景并不打算发兵帮助王浚的原因之一,因为刘琨不是那么容易被说动的,而是需要事实的教育。

    果然,在王浚灭亡之后,刘琨派兵拿下了原本属于王浚的中山、常山二郡,以为站稳了脚跟,却没想到被石勒派支雄带兵突袭,不仅尽失二郡之地,还折了不少兵马。

    “善!”听闻桓景的计策,祖逖精神微微一振,露出喜悦的神色:“刘公前日致信于我:他已经深悔于误信石勒之言。而最近并州新获不少兵马,正是用武之时。”

    原来,在拓跋猗卢死后,拓跋部分裂,其子拓跋六修南下投奔刘琨,刘琨于是得到了第一批兵马。而在段氏内部相争之后,段匹磾又西逃并州,这是并州得到的第二批兵马。

    并州经过战乱,粮草不足,肯定养不起如此多的人。即使不谈大义,从最现实的角度看,刘琨也必须要尽快将他手上的军事势力,换成现实的土地。那么这个时候,刘琨肯定愿意全力出兵。

    计划商议既定,然而如何协调还是大问题,众人又为这件事忧虑起来。

    自河内之战以来,这是联军第一次多路同步行动。古时候没有电台,大军失期是常有的事情。非但桓景这个穿越者,座中所有人都没有几路大军协调的经验,到时候很容易打成一团烂仗。

    “其实问题不在我们几路,而在于刘公能否按时出兵。”祖逖叹息道:“若是俱在一处,倒可以同心协力。但刘公远在晋阳,也不知道事到临头,会不会有别的心思。”

    即使年轻时刘琨与祖逖曾是一起闻鸡起舞的好友,面对关键的抉择,也很难有绝对的信任。当初两人曾经约定,若天下大乱,则不要相会于中原。现在回过头来看,祖逖倒巴不得刘琨能尽快与自己接壤才是。

    “在下以为,不可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其他人手中,即使是刘公也不行”,桓景猜到祖逖还在疑心刘琨会不会按时发兵:“所以,若是刘公不能按时出兵,那么我带着司州军士,则会代替刘公的角色。”

    祖逖眼睛刚刚发亮,突然意识到桓景的意思是什么,不禁心头一颤:

    “不可,我令你司州军士在邺城附近策应,只是袭扰石虎后方。为了牵制石勒,与之硬拼,就算拿下了枋头,我失一劲旅,又有何可取之处?”

    桓景负手正色道:

    “不,我不是说要硬拼。除了硬拼,还有别的方式,能够牵制石勒。”

    “如何?”

    “昔日关公北上襄樊,不过一城旅之得失,为何闹得华夏震动,魏武竟欲迁都?乃是因为中原思汉者众,故而关公一呼,而民变应者自南阳至于许昌。”

    “你是说,要利用河北之民心?”祖逖审视着盯着桓景。

    “正是!”

    祖逖摇头:这个计划虽然听起来很令人振奋,但他对石勒在河北的所为还是清醒的。两年以来,石勒在河北劝农桑,兴学校,优待士人,在当地晋人士族之中并非完全不得民心。

    “石勒不比魏武;而我朝不比炎汉。如何得知必然成功?”

    “我当然有内应,只是不值得在这里说罢了。别忘了,对于士族,我的了解不及诸位;而对于流民,可能诸位的了解皆不如我。”

    见桓景讳莫如深,祖逖明白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透露这些信息。而且先前桓景极少失算,他既然如此自信,必然是考虑到了自己的顾虑。

    “行!那么,若是刘公不能成行,请足下务必担起牵制石勒的重担。只是,足下还需要加兵么?”

    “不必了,司州本部兵马一万五千人足矣!”

    众人啧啧称奇,将信将疑。不过刘琨大概率是能成行的,而且损失的司州军士,又不是自己。所以也就没有人再去劝阻。

    桓景见众人没有反对,笑了。他其实还有半句话没有说,现在也不必说了:破坏总比建设容易,之所以能够确定成功,是因为他在从河北来的流民的汇报之中,知道了石勒统治方式的漏洞。

第八章 石勒的反应

    太兴元年十月末,冬天来得分外地早,黄河已然上冻。

    朔风之下,枋头城上,望着千里冰封的大河,石虎并无什么诗兴,只是在城头饮酒,感慨自己不受叔父重视。两年多了,石勒只是让自己防守南面不堪一击的中原人,却不许他参与北上迎击王浚的鲜卑铁骑。

    带着这支偏师,只合与祖逖缠斗,却如何得以建功?

    而且好不容易将邺城附近的杂胡集合起来,训练出了一支能战的队伍。叔父又以北上进攻王浚为由,将其中大半抽调开去。此时城内城外的己方军队不过四千余人而已。

    眼看着冻结的河面,他又将杯中美酒饮尽:若是此时自己手中握着的是老营精锐及幽州铁骑,当率此劲旅南下,横扫中原羸弱之旅,勒马于长江边上,岂不快哉?

    一阵疾风忽起,将城头大旗折断。那旗帜吱呀一声,从城头坠下。

    石虎惊起,起身向南望去,只见绯红的朝霞之下,河面上密密麻麻的晋军如蚁聚,正自东南而来。晋军行军有条不紊,只在嶙峋突起的冰块分开,旋即又合拢,简直如江水一般,在封冻的河面上流过。

    “少将军!泰山郡来信!”

    石虎一怔,颤抖着打开了送来的信笺,送到一旁晋人文士手上:“念一念,说的什么?”

    那文士素知石虎手段,不敢怠慢,如实报来。

    泰山郡的徐龛遭遇徐州来的军队进攻,先是向曹嶷求救,而然曹嶷全力防备琅琊郡蔡豹率领的徐州军主力,并不愿意出兵援救徐龛。

    不得已,徐龛只得出泰山郡,独自面对苏峻的军队,匆匆交战之后,惨遭大破。一时间属下都在讨论苏峻在击败赵固时杀降的事情,人人自危。加上苏峻也放出消息,承诺若是此时投降则不杀,若是破城即便投降也饶不了,于是徐龛爽快地投降了。

    “哼,这墙头草!”石虎叉着腰,在隆冬天气中,额头上却沁出了汗珠:“若是改日南征,一定要先剐了此人。”

    众人不敢回应,只是低头等候石虎的号令。

    “闭城!不许一个进来!”

    “城外友军怎么办?城中止三千人,尚有千余在汲郡打草谷……”副将桃豹鼓着胆子质疑。

    “三千人足矣!”石虎手扶着墙垛,强支着:“至于城外友军,谁知他们是否叛变?一律作敌军论处!”

    不过两个时辰,晋军就大半渡过黄河,从四面围住城池。石虎只是闭城不出,而晋军也不急于攻城,只是在城外扎营伐木,营造攻城器械。

    几日之后,正在邺城练兵的石勒也收到了石虎的求救。

    “……愿将军急领大军南向,以救枋头于水火,顿首顿首。”

    张宾念完信,石虎捋一捋胡须,仔细地看了看挂在中军帐中的皮制地图,目光停留在并州与冀州交界处的常山、中山二郡:

    “果如右侯所料,直至此时,晋人方才出兵。南边出兵,加之刘琨那腐儒得了段匹磾的兵马,必然有所策应。幸亏已经从蓟城回到邺城,否则腹地有失。”

    他手中摩挲着马鞭,忽地指在图上一处:“段末柸可至广昌否?”

    广昌乃代郡与范阳之间的一处城池,此前一直为王浚所有,是王浚与拓跋部鲜卑势力的交界处。从前为了获得拓跋猗卢的支持,刘琨让拓跋部得以在代郡定居。而因为忌惮拓跋部的兵力,王浚一直在此地重兵把守,后来此地兵马全部投降了石勒。

    张宾拱手道:“十日前段末柸来信称从范阳出发,想来此时已至广昌。”

    石勒负手来回踱步少顷,忽然挥臂道:

    “派人传令给段末柸,要他带着段部北掠代郡以获补给,但不要停留。”

    众谋臣武将先前以为石勒让段部至广昌,只是为了防备刘琨从侧翼袭击,没想到他胃口如此之大,竟然选择主动出击。可是众人皆知,段部也并非善类,若是任其坐大,恐怕会超出控制。

    程遐趋近,眼神中有些不安:

    “那么要段部鲜卑去哪儿呢?”

    石勒停顿片刻:

    “直接向西疾行至雁门。在那之后,只要刘琨无备,就让他向南进发,一直攻向太原郡。”

    说到这里,程遐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石勒所想的是什么了,竟然是想让段部担起直指晋阳的重任,不禁愈发担心段部难制。

    “倒不如让段部来邺城会和……令段部独立行动,恐怕并非上策。臣怕段部并非我军所能信任,若是这些地盘尽归了段末柸……”

    “怕什么?”石勒不假思索:“段末柸胸无大志,不过盯着辽西段部的三瓜两枣,又得位不正,只要段匹磾还在刘琨处,就会死心塌地为我军进攻并州。”

    众人恍然,段末柸恐怕才是最想进攻刘琨的那个。而段末柸在段部并没有绝对的权威,即使吃下了代郡、雁门,也拿不住,何况此二郡都在辽西的千里之外。

    “若无异议,全军从魏郡出发,直扣上党郡的壶关。只要破了壶关,晋阳就在眼前。”

    众人面面相觑:这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决定。毕竟先前大家都以为屯兵邺城,是为了防备桓景与刘琨在南线联合,顺带随时接应枋头的石虎,可是没有想到石勒想的,却是主动进攻刘琨。

    “方才令段部经代郡攻雁门,众人先前皆不知;而如今要攻上党,又不报知诸位”,夔安想起这几天张宾频繁出入石勒中军帐中,于是劝谏道:“如此大事,为何将军先前不说一声,而只是秘密与张宾商谈,岂不闻兼听则明……”

    “正是事涉机密,邺城晋人又多,所以恐桓景、刘琨的耳目罢了。”石勒笑着说:“何况诸君皆不及右侯,我亲信之,又有何不可?”

    “将军”,夔安又提了一嘴:“可是刘琨必然倾全力进攻中山、常山,以收取先前我们允诺给他的土地,这是在我们的腹地插下了一把刀子!”

    “他刘琨捅我腹,我直接掏他心”,石勒心意已决:“中山、常山人口众多,确实算是腹部膏腴之地。可我们进军晋阳,乃是刘琨的腹心之地,倒要看看谁先回防!”

    夔安哑口无言,众人也知道若是连夔安也说不动,那其他人自然也说不动石勒按兵不动,出征已是必然之事了。

    “我只是担心此去并州,少将军在枋头孤立无援……”

    此时,夔安终于想起这次商议的起因,是石虎的求救信。

    “不用担心我那侄子,枋头城防坚固,军粮足足能撑一整年。正好拖住祖逖。”

    “可是若是少将军投降了?这可是将军的亲侄子啊……”

    “那孩子素来暴虐,连带他练出来的那些兵也是如此,这些人都知道,投降之后必然没有好下场,所以必然死守。一处要地,就要由敢于死守的将领来守卫。”

    “可若是城陷?将军的亲侄子……”

    “枋头有敢于死守的将领和士兵,城防坚固,又不缺粮,何愁守不住!”

第九章 天王盖地虎

    四日之后,石勒全军离开邺城,前往壶关。

    对于大军的调动,城中的居民早就习以为常。这几年以来,邺城数度易主,几经劫掠,无非是城头变换大王旗罢了,相比之下,石勒的部下都算的上差强人意。

    或许正是因为百姓的麻木,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带着斗笠的身影,在城中尾随着离开的石勒大军直到城门前,并且不断在一块小木板上记录着什么。

    此人正是冉良,他心情并不算妙,本来桓景令他入城接应的,是一个叫青龙帮的本地流民帮会。可当他到了约定的地点,一处屠户铺面,却发现早已经人去楼空。

    虽说桓景说过坏消息也是消息,但联系不上城中内应,还是令人沮丧。他只好转而完成一些次要的任务:躲在一处院墙边,记录着石勒出城军队与守军数量的多少。

    “喂!看什么呢?你怕不是桓景的探子?”

    冉良感到一只大手按在他肩上,不禁脊背一凉。

    “大军出城,我出门看个好玩。”

    他缓缓回过头去,见一个虬髯的巡逻士卒正盯着他看,心知凶多吉少。

    “杀人的玩意,好玩什么?带走。”

    那士卒二话不说,伸手揪过冉良的肩膀,将他拉向背街小巷。

    完了,这下自己居然要折在这里了!这是映入冉良脑中的第一个想法。这家伙之所以拉他来着背街之处,就是为了避开行人耳目,将他立刻处决,自己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

    但挣扎也没有用,来人显然比自己力壮数倍,并非等闲之辈。若是此时挣扎,只是自寻死路。

    在巷子中拖行数十步之后,那士卒突然回头,左手按住冉良的肩膀,右手抽出一直短刃,脚踏在一旁石阶上。他凑近冉良脸上仔细打量着,冉良大气都不敢出。

    难道自己早就被石勒军发现了,连通缉画像都有了?可是画像是怎么泄露的?冉良心慌意乱,几乎没有完整的思绪。

    突然此人似乎是在自己确认似的,点了点头,随后凑到冉良耳边,低声嘟哝出五个字:

    “天王盖地虎?”

    冉良愣了半晌,这才迟疑地吐出一句话:

    “小……小鸡炖蘑菇?”

    “哼?面相倒是和图上类似,只是没想到十五岁的少年居然如此之高。”那大汉将短刃收了回去,招了招手,然后抓起冉良的胳膊:“随我来。”

    冉良亦步亦趋,肩膀酸痛:这家伙力气不小。

    这次桓景派冉良入邺城,除了探知石勒军队动向外,还是为了和此地的流民接上头。这个巡逻的士卒正是当地流民留在石勒军中的暗桩。

    然而石勒早就听闻桓景善于用间,所以不光将军队几次调动。所以本来打算与桓景接头的流民帮会不得不更改了集会地点。为了找到桓景的使节,他们猜想使节必然会侦查石勒军队的动向,打算将计就计。

    加之石勒主力撤出,守城士兵到处都在招人,于是他们干脆让暗桩混进巡逻士卒之中,于是机缘巧合居然凭借着之前的画像,还有冉良鬼鬼祟祟观察军队的举动,认出了桓景的来使,报出了先前桓景依据自己恶趣味约定的口令。

    “方才担心找错了人,泄露消息,才以兵刃相向,多有得罪。”那士卒带着冉良转过几道巷角:“不过你小子胆子也真大,居然敢当着大军的面行动,真是不把石勒放在眼里。如果不是先遇见我,那么你早就完了。”

    冉良不好辩解,只是默默地听着那士卒抱怨,等到他抱怨得差不多了,这才怯怯地问了一句:

    “敢问足下大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易阳刘遐,从前也是个坞堡主,本欲投奔冀州邵刺史。没想到那邵续被石贼一击而溃,我的部曲也惊散而逃,随后老家也被占了,只好做个流民。若非李帮主接济,恐怕早就饿死在沟里了。”

    冉良听得一愣一愣地,这家伙从一个坞堡主沦落为流民,这落差也是忒大了些,难怪对石勒恨之入骨。

    当然无论是他还是刘遐自己,都不知道,在另一条时间线里,邵续扛过了石勒最早几次进攻,对武艺高超、举家投奔的刘遐青眼有加,还让他做了自己女婿:人的命运真是不可预料。

    去往帮会的路七拐八拐绕了几圈,一路上,刘遐抱怨颇多,一直在痛骂石勒。听着刘遐的抱怨,冉良也大致明白了石勒在当地的治理到底成色如何。

    原来在石勒攻破邺城后,在张宾的建议下,施行了华夷分治,以缓和矛盾,改善之前石勒在河北恶劣的名声。

    对于蛮夷,无论匈奴、鲜卑、乌桓,还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杂胡,甚至从前在石勒军中的晋人,一律平等,称为国人。他们可以像从前晋人那样为官、参军,为了改善“国人”蛮夷的印象,石勒又优选当地士人儒官为这些大字不识的国人授课。

    而对于晋人,石勒只选择与当地豪族合作,允许他们自行招募部曲,将流民收纳到自己门下。豪族并不需要出兵,只需要纳粮和出徭役即可,而且完全自治,所以自然也愿意配合这个胡人将军。

    正是靠着这些措施,才有了祖逖口中,石勒在河北名望甚重,民心并不可用的说法。

    可是,石勒兼顾了方方面面,却遗漏了,或者说有意遗漏了一个群体:最底层的晋人流民。

    在“国人”和晋人士族的双重压迫下,很多流民都被迫进入士族的坞堡,成为他们的部曲;或者是改个胡名跟随“国人”,成为他们的家奴。少数流民在各地流落,成为无家可归之人,只好组成帮会,这就是桓景此行前来联络的对象。

    其实从这个时代的角度来看,石勒做得并不算差,毕竟乱离人不及太平犬,流民不饿死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即使南边的祖逖,除了少了“国人”这个阶层,在处理流民方面,也是类似的政策:靠着宽大的政策,来稳住士人坞堡主,至于一盘散沙的流民,谁会关心呢?

    可是有了桓景,一切就不一样了。

    两年以来,桓景从豫州搬到司州。这些流民心中的灯塔也从豫州变成了司州。即使在沉重的劳役之余,他们也在讨论西南边的流民是怎么分到土地的,心中自然多有向往。

    而邺城的流民帮会青龙帮,正是以输送逃亡部曲和家奴前往南方为目的,而建立的组织。

    两人行至一间草屋外,几个汉子正在刨木头,似乎是一间普通的木匠铺子。这就是青龙帮的“总部”了。

    “桓刺史的来使到了,快去报知李帮主。”刘遐招呼周围的木工招待冉良。

    几个木工进了房中,而剩下的木工则呆呆立在原地,好奇地观察着这个来使:这来使实在年轻,怕不是桓景手下的世家子弟过来镀金的?

    “我该怎么办?”冉良有些无所适从。

    “李帮主在屋里面,你在这里等着就好。”刘遐向屋内指了指。

    接着他向四周探问一番,突然几个健步,翻过附近的一道矮墙,不见了。冉良心想,刘遐显然是为了守军不起疑心,回到自己先前在城墙下巡逻的岗位上去了。

    他等了半晌后,一个身着蓑衣老农打扮的人从房中走出,旁边是方才那几个木工。

    “冉良小子,几年不见,居然从一个毛孩长成了个俊后生。”来人拍手笑道:“可喜可贺。”

    居然是熟人?

    冉良惊讶地看着来人,作为经验老到的探子,他一向过目不忘:不会错,虽然留起了山羊胡须,颇像一个老农,常人肯定认不出来,但来人正是他从前在乞活军的老头领——李头。

第十章 里应

    冉良事先只知道邺城流民的帮会有一个姓李的头领,却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从前乞活军的老头领。

    “城中流民也多是乞活军的弟兄么?”这是冉良的第一个问题。

    “不,早就被打散了。”李头叹了口气:“自从小陈头领战死,老陈头领投降石勒之后,乞活军也就树倒猢狲散了。我如今也不过是天地间一介流民头子而已,给南边送信时也一直没脸报真名。”

    因为陈川比陈午年长,所以在乞活军故旧中,往往称陈午为小陈头领,而陈川为老陈头领。即使陈午在从前乞活军中地位比陈川高。

    李头将过去的辛苦细细说来:原来当初石虎与陈午大战,斩了陈午之后,陈川继任乞活军首领,带着余部在濮阳辗转了半年,终于最后支持不住,投降了石虎。

    但陈川不过是靠着与陈午的亲缘上位,所以乞活军旧部中许多并不服陈川。故而跟随陈川投靠石勒的不过半数,余下的大多四散为流民了。

    “那么老陈头领如今在何处驻守,有无可能将他也策反过来?”

    “石勒精明一世,怎么可能容忍内部有乞活军这么一支不稳定的势力?”李头苦笑着摇摇脑袋:“老陈头领投靠石勒后不久,就被石勒找罪名杀了,之后乞活军的弟兄们被打散入石勒军中,就此天各一方——世间再无乞活军。”

    冉良沉默了。

    虽说在乞活军那几年,冉良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好歹有口饭吃,所以他对乞活军也算有点感情。如今过去的痕迹——内黄老家的父母、乞活军——都已经消失殆尽,那么司州的军队真是世间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见冉良面露伤感之态,李头抚着他的后背:

    “不过小兄弟也不要伤心,如今我已经联结邺城一带的流民,其中亦有不少乞活旧部。此处流民虽然多被石勒发配给本地士族做佃客,但我们还是能够借着商旅互相联络。最近桓刺史来信,真是令我等意气奋发,所以我等准备趁着石勒离开邺城,借机起事。

    “不过我等兵微将寡,不过能使守军混乱一时而已,真要一锤定音,还得看桓刺史的军队。”

    冉良抬头——不能再沉湎于过去,而是先将眼下的事情办好:

    “桓刺史的军队已经整装待发,只是苦于城中没有内应。毕竟石勒兵马强盛,若是久攻不下,倒是石勒杀个回马枪,恐怕会被里外夹击。不知李头领有何打算?”

    “我等南望王师已久,等的就是今天。”李头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将冉良引入内室,指向一张两尺见方的木板:“看看这个。”

    冉良一开始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的木板,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早就细细刻好了纹路,最外一圈突起显然是城墙,而细小的木制兵人摆在城墙内外各处。

    “听刚刚刘遐说,小兄弟你方才在城墙各处记录兵力。其实并无必要,从这块木板上,邺城布防一览无余。”

    冉良仔细对着自己的记录,和木板上兵人的布防、城墙的位置,竟然分毫不差,不禁啧啧称奇。原来李头的流民部下中,不少是本地木匠,他们整日钻研城墙漏洞,终于制定出了数条方案。

    其一:虽然邺城城墙被石勒修缮过,但城东南一角从前有个缺口,由于在城墙下死角,只是匆匆用泥土填补上就了事。由于木匠中多有被石勒征去匠器营的,李头方才得知这一消息。不过即使仅仅是泥土也很难用兵器砍开,而且缝隙并不大。

    其二:邺城北墙平直且长,适合攻方突破。城中流民打算在城南起事,以牺牲自己吸引守军注意。这样乘着城北防守空虚,或许能一举拿下。

    其三:若是以上两条都行不通,还有一个硬解,就是城中流民趁夜打开城门,放桓景的骑兵入城。不过这是兵行险着,一旦被发现,自己牺牲不说,对于城外也并无补益。

    当然,李头的势力并非仅限于邺城一地,北面邯郸、襄国的流民首领都与他有所联系。但若是离黄河最近的邺城都不能成事,那些流民帮会的头子都不会敢于行动。只有攻克邺城,才有可能产生河北遍地义军烽火的局面。

    冉良将布防细细记下,在约定了进攻的时日之后,就匆匆与李头告辞而去,回到河内郡东边汲郡的朝歌城,朝歌城正在枋头北,桓景的军队屯驻于此,与围枋头城的祖逖正成掎角之势。

    居然是老熟人,有意思。

    桓景听完了冉良的来报,沉思片刻,他手上刚好也有一份近来的消息,于是联合冉良的消息一起为由头,召集众将来帷帐商议:

    “眼下石勒孤注一掷,主动出击并州刘公,以我观之,刘公兵马虽众,然而面对石勒还是兵寡力威,如今形势与徐州苏司马的设想已然大相径庭。诸君有何见教?”

    先前苏峻所想是利用刘琨牵制住石勒,而南军全力攻枋头,顺便让桓景北上邺城骚扰牵制石勒,从而达到让石勒兵力分散的效果,然后找机会各个击破。

    可石勒明显对南面的攻势置之不理,而是将全力集中于进攻并州,石勒胃口之大,超出了桓景预想之外。而且若是并州真的被击破,刘聪与石勒就实现了接壤,而石勒的后方再无威胁,可以就此全力南进。到时候事情就危急了。

    “不若先攻破枋头再做打算”,卞壸建议求稳,先攻占枋头,随后与祖逖北进。

    “枋头城坚,若数月不能攻克,那么待石勒回军,则事急矣。”作为卞壸对头,温峤立刻出言反驳。

    诸部下争执,莫衷一是。在缺乏信息的情况下,桓景知道他们提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意见,之所以让他们先发表看法,是为了让大家对当下的困窘有着充分的认识,知道久攻枋头不是出路。

    而进军邺城是险着,若能一举攻克之,则必然名扬天下,即使不能久驻,也能打断石勒吞并并州的计划,令其不敢南窥;可若是失败,而石勒又恰到好处地回援,那么司州军就有全军覆没的可能。

    当得知邺城中的流民首领居然是李头,而且已经准备了几套攻城方案之后,桓景早已决意奔袭邺城。那么这次商讨,其实仅仅是为了统一属下的意见。

    “再争执下去,石勒破壶关矣!”桓景突然大喝一声,堂下立刻安静下来。

    “方才获得消息,石勒已经出现在上党郡的壶关。如果说先前石勒离开邺城还有疑兵的可能,那么现在石勒已经打到了壶关,破了壶关,之后就是太原郡,意图已经极为明显。

    “他的目标是整个并州。”

    众人注视着桓景,等着他说出他的方案:

    “我以为,当攻其所必救!冉良已经联结上城中流民,乃我军故交,值得托付。待我军至邺城城下,里应外合,或能一举拿下邺城。”

    作为读书人,卞壸对流民还是说不上完全信任:

    “可若是城中流民是诓骗我等,那么待我军至邺城城下,境况则会极为糟糕。”

    “又能如何?”

    “比如石勒回军。”

    “那么我军就撤退,并无损失。望之,不要小看了我军斥候的能力。”

    “那么石勒不回军呢?若是他执意进攻晋阳呢?”

    “那就让他攻晋阳好了,我军顺势在魏郡久驻!”

    卞壸被说服。见众人意见已经一致,桓景拍板决定即刻向魏郡进发。

第十二章 外合

    桓景带着新军全军从朝歌向北疾行两日,抵达邺城城下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只看得到城头微微的火光。

    先前派去城中的细作还没有回,也不知道李头是否能带着城中流民起事。但桓景知道,不能把宝押在其他人身上。虽说过去和李头有过交道,似乎也并不是一个反复无常之人,但这乱世之中,还是不能完全信任任何人。

    此战即使没有内应也必须拿下。

    城中唯有千余守军,面对桓景万余大军,似乎只有投降一途。然而,桓景早就得到李头的情报,虽然守城军士兵少,但都为“国人”。在石勒华夷分治之后,“国人”有了归属感,确实会死战到底。

    那么强攻呢?

    作为曹魏五都之一,邺城城坚,引南面的漳河为护城河,又被石勒修缮过,看起来是固若金汤;面对存着死志的敌人,若是强攻,恐怕得不偿失。

    然而没有不破的坚城:

    按冉良之前所说:李头提供了三个信息。

    其一:城东南有缺口,被修缮过,可是修缮得并不好。

    其二:邺城城北城墙段过于平直,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其三:在极端情况下,城中流民愿意冒死冲开城门。

    对于第三点,桓景当然不会愿意让城中流民出现这么大的牺牲。然而这说明城中已有民心可用,多少是个好消息。关键看怎么运用第一第二点,至于城内民心,只是添头而已。如果城中流民起事,则为意外之喜,但并不足恃。

    当夜,借着夜幕笼罩,燕燕带着新军的匠人们摸黑来到城墙下勘察。

    在家中闲居两年之后,作为军中最得匠器之妙者,她闲不住再次上阵。不过桓景还是担心她有所闪失,却是让她执行勘测之责。毕竟城中守军兵少,只是隔着护城河巡逻,即使能发现新军的匠人,也无法出击。

    在月光之下,护城河波光粼粼,可以看见邺城东南角一处与四周的颜色不一,隐隐有一处缺口。

    “果然,是生土。”

    邺城是夯土城墙。夯土分为生土与熟土两种。熟土工序较为复杂,需要经过发酵,烧制等步骤,并混入石灰与糯米汁混筑,最后才是夯筑。而生土则只需夯筑一个步骤,工序简单。石勒攻破邺城,一开始也没有久居的打算,所以城墙中的缺口,是用生土简单夯筑填补的。

    燕燕得知情况,就匆匆回营禀报丈夫。桓景沉默了一下,随即应道:

    “生土有什么缺点么?”

    “生土不能泡水。”

    原来虽然生土夯筑速度快,缺陷也很明显,不能泡水。幸好北方雨水并不充沛,石勒军似乎也只是随时修缮生土城墙段,勉强维持而已——毕竟城外已经有了一道护城河了,而在幽州与冀州,谁又能够突袭如此固若金汤的城市呢?

    即使知道城墙有缺陷,依然难以利用。难道还是得强攻不成?

    水、水、水,到底去哪儿找水呢?

    桓景怔了片刻,然后一时喜上眉梢:“水?护城河里不有的是么?”

    第二日,清晨,当邺城守城军士醒来时,只见护城河外,已经密密麻麻围了一圈晋军了。

    守军将官是石勒好友郭敬,因其值得信任,故命他在城中留守。此时正在城南,桓景见他已至城头,先是命人与之喊话:

    “石勒已弃尔而走,不要再做无谓抵抗!”

    “吾受石将军厚恩,不降!”

    随即,箭矢立刻汇集于城头。桓景没有废话,直接命人对城墙上射击,守军赶紧缩回垛墙后面。如是连续射击之下,守军一时被打得不敢抬头,只敢透过城墙上望孔,查看城下战况。

    只见城南有一支匠人在护城河上放入小舟,随后几条小舟横着排成一列,不过一日之内,城北也传来消息,从南北两个方向,护城河上出现了数架浮桥。其中北面城墙因其平直,其外护城河上浮桥尤多。

    如是直到日暮,晋军弓矢暂歇,而浮桥已成,匠人各自回营。

    虽然晋军筑好浮桥,但郭敬并不忧虑,毕竟浮桥上能够同时通过的军队数量有限,是无法蚁附进攻的。如果只是攻击几个点,自己这点兵是够用的。

    次日清晨,天还未明,映入郭敬眼帘的,又是隔岸成群的晋军和不间断的箭雨。

    突然鼓角声大起,郭敬眼睁睁地看着一群军士一手举盾牌,一手抄着铁锹、铁铲从浮桥上快速通过,来到城墙下射击死角,也不知是为了干啥。而自己因为被城下弓矢压制,一时无法还击。

    若是先登,那么手下的胡羯士兵足够在城垛后面守住城头;但为何晋军带着铁锹、铁铲呢?

    难道是挖地道?可是地道工程需要数日才能完工。而自己在城内已经挖好了阻断的壕沟,日日巡逻,就是为了防地道,似乎不必忧虑。

    “北面,北面才是总攻!”突然有士卒传来北面城墙消息,北面有大量骑兵云集,一时沙尘漫天。

    哈,明白了,原来只是假借挖地道来佯攻,而主力则是进攻城墙平直的城北。郭敬思索片刻,就立刻遣主力北上御敌,自己则亲自留在城南压阵。

    在郭敬看来,这不过是对石勒攻蒙城、破苟晞的拙劣模仿:以骑兵快速抵达城下,随后以绳索强行蚁附攀援,这确实是以多击少以攻无备之敌的好办法,通过马匹输送,可以补足浮桥数量的缺陷,将大批士卒快速运输到城下。

    可惜自己早已有备,即使桓景在城墙上能够立足,也必然损失惨重,这样自己到时候逃出去,至少对石勒有个交代了。

    可是将军队派去北面之后,却许久没有等来回复的消息。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才有士卒归来报命。

    “城北守得如何?”

    “城北骑兵两千余,只是在护城河对岸盘旋,并未有攻城迹象。”

    真是咄咄怪事,难不成只是立威而已?可自己又岂会被这点骑兵吓到?他思索片刻,以为自己终于看透了桓景的计策:

    “这大概是疲兵之计,不要松懈,继续防备北面。”

    郭敬不知道“狼来了”的故事,但是长期佯装进攻,让守军放松警惕,历史上是有许多战例的。

    “可若是佯攻,实则进攻南面?”

    “骑兵都是军中精锐,哪有用精锐来佯攻的?何况南面目前除了城下那几个工兵在挖地道而外,并未有异动。地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日完工,且先去防北面。”

    士卒称诺而去,郭敬舒了一口气。

    整日之内,北面晋军都不过在严格地执行疲兵之计,并不靠近城墙。而城南的少数晋军工兵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在城墙下干什么。

    可恨这些工兵俱在城下死角,自己观察不到,又不敢出城,只能任其挖好地道。待其通过地道入城,自己就可以守株待兔,在城内壕沟截获这些突袭的家伙。

    第三日,整日无事。

    郭敬甚至都想搬去北面:靠着城南这点工兵,晋军搞不出来什么名堂,倒不如防备晋军骑兵的动向。

    第四日凌晨,郭敬正在安眠,突然被城南传来的一声巨响唤醒了。

    “搞什么鬼?是砸城门吗?快派人下去看看!”

    城门处已经用滚木塞住了,应该不会有失,但还是需要验证一番。

    冒着弓矢,守军的敢死者缒城而出。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卒气喘吁吁地回报:“晋军正趁夜将攻城锤运过了河,正用攻城锤砸墙呢!”

    哼!攻城锤如何砸得开夯土城墙?郭敬不禁失笑:“不要理会他!”

    接下来,又是几声巨响,郭敬只当晋军在敲钟,并不惊慌。

    他确实知道城南晋军工兵所在之处是夯的生土,可是即使生土也厚实之至,仅凭攻城锤如何撞得开?

    这时又是一声巨响,只是这次响声尤其大,还伴随着瓦砾崩解的声音。郭敬开始没有来由地担忧起来。他不由得起身,登上了城楼,却迎面撞上一个神色慌张的士卒。

    “将,将军。城墙被锤破了。”

    郭敬大惊,在指引之下来到城墙崩坏之处,冒着箭雨下瞰——

    只见一条小水沟,赫然从护城河引向了城墙断处,这正是晋军工兵这几日的劳作成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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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坞介绍:
穿越成皇子?穿越成名人?不存在的。
死理性派程序员桓景穿越永嘉之乱时的西晋谯郡,却发现自己只是个小小的坞堡主。
洛阳的朝廷?朝不保夕。江东的司马睿?远水解不了近渴。
在乱世的中原,一切只能靠自己。
他会与乞活军并肩作战,与祖逖共同北伐。同时,他还将和士族斗智斗勇,拯万民于水火,依托有限的生产力艰难改革。
然而这个时代,亦有石勒、刘曜,以及江东的王导、王敦,此皆一时英雄豪杰,虎贲鲸鲵,若非聪明狡诈或勇武过人,不能脱颖而出。若要成就功业,势必与之争道于中原。晋坞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晋坞,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晋坞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